第三百零五章 真正的堕落者
——那是无穷无尽的,白茫茫的雪原。
忘却了一切,没有尽头、没有目标、没有止境的行走着。完全模糊了人的时间观念,足以冻结一些希望与绝望,让人的意识归于无的“失能法术”。
但这只能停滞弗拉基米尔不到两秒的时间。
他的身上突然再度绽开了三四道新鲜的伤口……整个人猛然间从幻觉中醒来。
可就在这耽搁的一秒多的时间中。
维克多已然用“霜语”完成了咏唱:
“凛冬即为苦难之季——”
狂暴的极寒风暴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这风暴对墙壁与塞利西亚没有半分伤害。
但却让弗拉基米尔身上的伤口中绽出了一朵朵的冰之花。他的身体眨眼间开始晶化、破碎。
——若是用游戏语言叙述。
这便是以“已损失的生命”造成百分比真实伤害的群体斩杀法术。
对于拥有“受难”之要素,能将自己身上的伤口扩散至世界的弗拉基米尔来说……这是最为有效的法术。
然而就在下一刻。
周围的极寒风暴瞬间止息。
出现在弗拉基米尔身上的冰之花,也如幻觉般完全消失不见。
一道无形的领域,以弗拉基米尔为中心向周围展开。
下一刻,暗灰色的气息覆盖维克多全身。
鲜红色的裂纹从他体表浮现——
但它们仅仅只是切掉了一部分的诅咒,甚至尚未破防。
维克多的身体突然消失,在后方不远处出现。
他警惕的试图卷起凛冬之风、寒风破碎,试图撑起冰盾、冰盾破碎。
而维克多伸手拍向墙壁,金属质地的墙壁突然蔓延出一道密密麻麻的栅栏、将他保护了起来。
而这栅栏反而没有什么事。
“能够禁绝【霜】之要素的咒物……你还真是有备而来。”
维克多第一次皱起眉头:“这个世界不可能存在这种东西。”
“所以它不是咒物。它也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
弗拉基米尔却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没有追击、只是平缓的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它来自梦界的深处,一个不存在‘冻结’与‘霜雪’等概念的异界。我将那个世界破坏,得到了它的【梦之髓】,提炼到了这一概念。”
“……破坏梦界?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本事?”
“我自然没有,但蠕虫有。只是深入梦界,打个坐标而已……将世界喂给蠕虫,就能得到世界的残余,梦之髓、咒能、贤者之石……亦或是别的,什么都可以。这只是划算而公平的交易,而不是献出忠诚。”
弗拉基米尔注视着维克多:“你要加入吗,老朋友?你们精灵不都信仰这‘非蛇之蛇’吗?不是蠕虫教那些寻门而不入的愚昧之人……只要你想的话,我就可以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蠕虫。”
闻言,维克多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沉默了许久,才皱眉道:“你放出了蠕虫?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放出’了蠕虫……它从未被封印。蠕虫是变之兽,它是一种概念。它无法被封禁、也无法被消灭。
“只要这个世界仍在变化、世界就注定趋向于混乱、走向消亡。什么东西都是如此,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事,是终至的宿命。”
全身满是伤痕的老人瞥了一眼塞利西亚:“我原本想要阻止她说出这件事,但结果却还是由我自己说出来了。
“现在想来,我不该那么顾念旧情的。如果将她干脆利落的杀掉再离开,在你出现之前就把事情解决的话……”
“——等一下。”
维克多打断了他的话。
他反问道:“弗拉基米尔——你不知道蠕虫是以世界为食的吗?”
“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弗拉基米尔平淡的答道:“那是别人的世界,不是我的。”
他直视着这位昔日的老朋友、老同事……也是自己进入冬之手时的老师,一字一句的答道:“战争也只不过就是杀人而已,但红骑士甚至能成为正神;贸易也不过是用更委婉的手段,从他人手中掠夺资源,银爵士却会受人爱戴。
“你们精灵昔日入侵雅瑟兰大陆,无论如何美饰、无论你们遭遇了何种苦难,对于雅瑟兰人来说,这就是一场侵略殖民战争。而你——你就是当年的亲历者。
“你们早就不干净了,还在说什么呢?”
弗拉基米尔反问道。
“昔日的恶魔们曾发起【夺天远征】,我又为什么不行?他们以武力破坏世界,取其核心……我没有那样的力量,就将世界喂给蠕虫。最后分到我手上的? 比去找那些恶魔们分到的还多? 这难道不是理智之举?
“你也知道? 【非蛇之蛇孽生于天车御手的尸骸,吞食世界以生变】。天车行于升与变之道,而蠕虫是变之兽。它也可以算作天车的一部分。你侍奉天车的‘升’之道,我侍奉非蛇之社的‘变’之道? 我们不应该算是一伙的吗?”
谈及自己的行径? 弗拉基米尔脸上没有任何羞愧之色。
维克多沉默许久。
他抬起头来? 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的确曾经侍奉非蛇之蛇? 我们也的确曾经入侵了雅瑟兰大陆。精灵因此而衰败? 就是我们的宿命。正是因为我曾犯下不计其数的罪过,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赎罪。
“蠕虫为衔尾之蛇,它啃食的世界越多就越贪婪。蠕虫既然生于我们的世界、生于我们的贪欲……我们就有责任控制、压制蠕虫……”
“——别搞错了? 维克多。”
弗拉基米尔打断了他的话语。
“蠕虫再贪婪,啃食的也是别人的世界? 如果不希望有来自异界的入侵者,就把他们啃的干净一些就是了。这与你们不想被活沙漠吞噬? 就入侵雅瑟兰有什么不同?”
“为生存而战,与为了贪欲而战,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更何况……我从未否认过,那场战争是错误的。”
“但我可不认为那是错误的。人之所以高贵,就在于人有**。所以我才能抵达黄金阶……我循**而行,有错吗?”
弗拉基米尔答道:“蠕虫是被无法封印得,它迟早会脱困;如同世界只要存在变数,就终究会衰败。既然如此,我们加速一下这个过程,来换取现有的利益又有何不可?”
“——那么,既然人迟早会死,你不如现在就死一下?”
安南同样平静的声音,从通道口传来。
第三百零六章 你给路达哟
狭窄的通道中,猛然绽出了纯澈的光。
高高扬起两道光翼、全身绽放着光辉的安南,宛如流星般一往无前刺入到了灰暗的领域中。
“果然是你,弗拉基米尔。”
手持三色权杖,闪耀着光辉的有翼人形悬浮于空中,发出带有重叠回音的声响。
弗拉基米尔只是将崇高假身的影响范围缩小,护在他的身边。
“哦?”
他发出低沉而给人以寒冷感的声音:“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陛下?”
“——自然是,最开始。”
安南答道:“在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
在塞利西亚刚被他送下地牢后不久。
安南的咒缚,【天使的左眼】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灼痛感。
他清晰无比的看到,地下猛然间亮起了一个极闪亮的红色人形。
这是【背叛者】出现在他身边的证明——而那正是在弗拉基米尔出现的瞬间。
在感知到对方的同时,安南就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感。
再加上塞利西亚刚被送下去……
完全不需要推理。
安南直接就能猜到,弗拉基米尔多半是用了某种特殊的方式,直接出现在了大公府的地下。
弗拉基米尔是黄金阶的超凡者,而且在黄金阶中也是偏强的那一类。
原本卓雅他们就打不过弗拉基米尔,在他进阶之后更是如此。再加上,弗拉基米尔身上闪耀着的红光,已经证明了他的立场。
于是安南直接制止了卓雅等人下去查看的行为,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人员损失。他直接派遣了最强大的维克多前去迎击,拖延时间……并且开始召集玩家、让他们在大公府内集合,而自己则脱下衣服、再度使用了“仪式法术:天车之痕”。
他才刚从黑岩咒窖回来不久。
尚未迎来新的黎明,因此他残余的秩序法力已然存量不多……能战斗的残余时间也不算多。
——但他必须战斗。
玩家并不是士兵,他们不可能做到令行禁止。即使安南发起了紧急召集,他们也不会立刻做出反应……这是由他们本身的特性所决定的。
既然安南要以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热情,来单纯的维持“兴趣”,那么他就不可能再对他们强求纪律。
而且就算玩家们被安南集结过来,以他们如今的等级、直接对抗弗拉基米尔……胜算也是依然堪忧。
可安南不能逃走,他也不想逃。
大公府不容有失,这与凛冬公国的稳定息息相关。地牢与霜兽更不能被破坏——那只会引起第二次国内动荡。
而在等待支援的空余时间,就由安南自己顶上。
他不需要击败敌人……只需要拖延时间。
开启“天车之痕”,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被突然秒杀。
“……从最开始吗。”
不知为何。
听到安南这话后,弗拉基米尔却是沉默了一瞬。
他微微眯起眼睛:“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等一下。
……你又明白啥了?
看到弗拉基米尔这反应,反倒是安南有点茫然。
但总之,玩家们还在集结中——姑且是能拖则拖。
安南自然也不会反问弗拉基米尔,把他误解的东西戳破。反倒是顺着弗拉基米尔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真相已然不言自明。你当年从我这里离开时到底是如何想的、如何计划的,我不用询问塞利西亚也已经知道了。唯有在对事物所知甚少的情况下,【询问】本身才有意义……如同消灭证据的行为本身,就可以作为证据一般。
“你在看到维克多之后,就决定不再隐瞒——想必是你已经意识到‘在自己抵达此处的行动被发现之后,安南已经足以推断出剩余一切真相’这种事。
“弗拉基米尔。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事实上,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言语。
大概就是在对方说了一堆东西之后,安南缓缓点了点头“没错,你说的正是我想的”。
但奇妙的是,弗拉基米尔还真吃这一套。
满面伤疤的老人沉默良久,感慨道:
“……我也的确想过,昔日安南殿下是否早就知道了一切? 才会放我离开。
“如今看来,当真如此。这正是陛下所擅长的‘钓鱼’之技法。只是被钓出来的鱼,不只是那些争权夺利之辈、那些短视而又愚昧的贵族……还有我自己啊。”
……果然如此。
弗拉基米尔从最开始就已经是蠕虫信徒了。当时一周目的自己? 选择让弗拉基米尔来执行这个任务,一方面是为了勾引那些心怀反意的冬之手与地方贵族出手?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把弗拉基米尔这个不稳定要素“流放”到远处。
以免在自己进入二周目的时候,被其误导或是欺骗。
——不愧是我。
弗拉基米尔的反叛? 竟然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甚至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作出了推断。
我当时是怎么做到的?
弗拉基米尔只是拄着手杖? 回头望了一眼塞利西亚。
他沉声道:“这次行动虽然失败了,但也暴露了我的弱点。
“若是三十年前? 我在梭罗尼克看到我之前? 就会直接将其杀死、转而离开? 你逮不到我、也看不见我。
“可在下手之前……我想,或许应该给他一个告别的机会。应该让他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以此满足他小小的心愿——为我而死。
“我明明知道人是会变的,却还在以那小狗从前的模样来想象。听闻人说? 人老了之后就容易变得优柔寡断,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等等? 你真不打的吗?
你再唠一会,我的变身时间都快到了啊?
安南反而有些犹豫了。
早知道能和弗拉基米尔聊这么长时间,他就不变身之后再冲下来了……光是用聊天来拖延时间,就已然能够达成目的了。
而如今聊着聊着? 身上遮掩身体的圣光突然没了。
是、是不是会不太好……?
但弗拉基米尔在感叹一番之后,依然没有向安南发起攻击。
他反而是收起了崇高假身,向后退了半步、深深望了一眼安南:“好在这份错误来的足够早,因此还不够致……”
弗拉基米尔的话还没说完。
完全不给安南与维克多反应的机会,整个人毫无预兆的突然虚化消失——如同被焚烧过的相片般、身体破碎为灰烬。
只在原地留下了一节指骨。
“……逃走了?”
安南愣了一下:“可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跑啊?
明明占据优势的是他才对……
“这是梦界潜行,陛下。”
维克多一眼就认出了弗拉基米尔的手段:“那并非是他自己的身体,仅仅只是梦界的投影。或者……他也可能已经舍弃了这个世界的身体,将自己转化成了梦界生物。”
“……梦界生物啊。”
安南眯着眼睛,解除了自己得变身效果:“倒也不算陌生了。”
他前不久才用关于“凛冬”的创世之隐秘,直接在梦界怼死了一头大蜘蛛。
而且玩家们使用的躯体,同样就是梦界投影的一种。
不知是不是错觉。
安南总感觉……弗拉基米尔似乎在畏惧着自己。
可是,为什么?
他已经能够随心所欲潜入梦界,就不该畏惧老祖母的威慑力。更何况,老祖母至今还没有睡醒……而安南作为白银阶,他手头没有贤者之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战胜弗拉基米尔。
反倒是弗拉基米尔有非常多的方式给安南造成麻烦。
但他不仅没有对安南发起攻击,反而在安南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手过一次。安南稍微表示出强势一些的征兆,他就立刻选择退避。
那绝对不是尊敬。
背叛者的标识明亮如火。
他是在忌惮……或者说,在畏惧安南。
可问题来了。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安南喃喃道。
第三百零七章 弃犬
维克多如同真正的全能管家一般,在极短暂的战斗结束后,立刻一招手、在虚空中将安南的衣物召唤了出来。
他服侍着安南将衣服穿上,而安南仍然还在皱眉思索着。
那个从天车御手的尸体上诞生的“蠕虫”,听弗拉基米尔的描述,八成是类似人格化、或者神化的“熵增”概念之类的什么东西。
……如果真是如此,那倒的确是难以抗拒的伟大力量。
可弗拉基米尔又是如何控制蠕虫不伤害自己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的蠕虫?
假如安南的推论正确,他早在叛逃冬之手之前,就已经是蠕虫信徒了。
顺着这个方向思考的话。
似乎无论是霜咬之灾,亦或是狼人之乱……都有了另一重含义。
“陛下,您先看看这个。”
就在安南思索着的时候,维克多发出沉稳的声音:“请小心、轻轻碰一下就好……这是弗拉基米尔留下的梦界坐标,不要陷入噩梦了。”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则稳稳托着弗拉基米尔留下的那枚指骨。
安南挑了挑眉头,没有说话。
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一道光幕立刻在他眼前浮现出来:
【检测到未净化的噩梦碎片】
【噩梦碎片已绑定】
【等级需求:黄金阶】
【职业需求:仅限从霜语者/巫师(失能学派)/冬之手晋升而来的职业】
【特殊需求:发现了吗,陛下?】
……直接在特殊需求里留言吗?
如此猖狂……
不,不对。
应该说……
“——这是陷阱。”
安南很快意识到了弗拉基米尔的目的:“这是他故意留下的陷阱,没有丝毫遮掩……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如果我找不到他,又因为某件事而有了必须找到他的理由。那么通过这个梦界坐标,进入到这个他事先布置好的扭曲级噩梦、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但为何弗拉基米尔如此确信,安南未来将会进入到这个噩梦中?
——命运乃天车之辙。
预言类的法术对安南是无效的,也就是说弗拉基米尔只能通过判断与推理得到这样的结果。
“……有意思。”
安南将手指挪开,吩咐道:“你先把它收起来,之后或许有用。”
“是,陛下。”
“至于梦界生物……以为将自己转化成异界生物,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安南紧了紧领口,一边打理着有些凌乱的衣服、一边深吸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当时石父为何要绕一个大圈子,用“尼古拉斯”的思念体,来变向复活这位传奇炼金术师。
或许也只有尼古拉斯本人,才能创造出更好用、更强力的“毒尘”。
——石父他们所需要的,正是专门针对“蠕虫”的强效毒尘!而尼古拉斯似乎也已经有了思路……可在安南前往凛冬之前,他就已经失踪了。
“……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想办法找到失踪的尼古拉斯二世了吗?”
可如果安南主动去寻找尼古拉斯二世,又会找不到他……
“可如果说……这就是弗拉基米尔的目的呢?”
安南深深皱起眉头。
这完全有可能。
弗拉基米尔看似安南没有造成任何破坏、反而送了一堆情报,还把自己暴露了出来。在这场交锋中已然处于下风。
可之后他突然通过梦界潜行的方式离开,暴露了自己作为梦界生物的这张底牌——或许就是为了诱导安南联想到“毒尘”,因而对寻找尼古拉斯二世产生**!
于是这么一来,整个事情立刻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弗拉基米尔是在阻止安南集齐镜子!
或许最开始尼古拉斯二世的失踪,也与他有关!
他通过梦界,毫无预兆的出现消失的能力……正好能与尼古拉斯二世突然消失对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
安南转头看向双目无神的跪在囚笼里无声流泪,如同一只弃犬般的塞利西亚。
——不可否认的是,弗拉基米尔有些高估了安南。
一周目的安南,强度明显比现在的安南要高一些。
虽然一周目的安南看上去更小,但他存在于这个世界已经过了至少五六年。反倒是安南? 他降临这个世界甚至还不到一年。
他或许认为? 安南真的已经通过“弗拉基米尔出现于此”,与他完成了一轮斗智。
但其实安南其实是刚刚才意识到,弗拉基米尔最后是如何用突然消失的手段? 对自己给予还击的。
安南先操作着系统后台? 对第一时间赶来支援的一百三十多位玩家们,每人发送了一波丰厚的补偿奖励——人手一次免费复活权限外加三张传送卷。
至少不要让人家白来。
在集合组队的时候,因为人不齐、组队太慢,boss被自家npc直接单刷掉了……这也是很合理的吧?
——就用这样的借口打法一下玩家们吧。
然后让冬之手安排他们先去附近找地方住下,并且带着他们逛几圈? 免得让弗拉基米尔杀个回马枪……
至于在那之后。
“塞利西亚。”
安南走过去,看着仿佛失去灵魂的粉紫色长发少女,低声叹了口气:“怎么说呢……我对你的结局? 并不感到意外。”
闻言? 塞利西亚的身体猛然一抖。
她抬起头来。
银色长发、脸上带着温柔浅笑的少年? 与昔日那如同魔鬼般的黑发稚童的形象,在她已经哭花了的视野中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而声音也随之同时响起:
“‘因为你那没有任何价值的一生被他所肯定? 因此就决定向弗拉基米尔献出今后的人生、以及一切忠诚……对吧。’”
那是因极致的自卑,被人欺骗而转化成的愚忠。
他对弗拉基米尔有着堪称信仰的忠诚? 但弗拉基米尔却并不在意他的死活——这一点? 由弗拉基米尔让他为自己断后、而不是追随自己进入地下世界就能看出来。
从那之后,变成了塞利西亚侥幸求活的她,却依然试图回到弗拉基米尔身边。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悲剧结局就已然注定。
“在我们那里,有一句话挺出名的。”
安南想了想,还是直接了当的说道:“那句话叫……舔狗不得好死。
“但我决定再给你一个机会。”
看向如同弃犬一般,双眼水汪汪、脸上写满了绝望的塞利西亚。
安南平缓的说道:“并非是作为狗,而是作为人……作为我的手、我意志的延伸。彻底割断与梭罗尼克所有联系之后得你……塞利西亚。
“——你愿意忠诚于我吗?”
“我……我愿意……”
已然被“老师”狠狠欺骗过一次的塞利西亚呜咽着,匍匐跪拜在手持三色权杖的安南面前:“怎样都好……是人或是狗都无所谓,请您需要我,陛下……”
“啊,是的。”
安南温和的垂目答道:“我需要你。”
第三百零八章 循环仍在继续……吗?
看着殷勤贴在自己身边的粉紫色长发的少女,安南也感觉有些无奈。
塞利西亚就如同被抛弃的小狗,重新找到了新的主人一般……显得特别的乖,就唯恐自己再被抛弃一次。即使贬低自己的人格,也要拼命向安南展示自己的忠诚与可用之处。
由此也可以看出,弗拉基米尔试图杀她灭口这件事,对塞利西亚到底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这恐怕是能够形成心理阴影的程度。
“也不必如此,塞利西亚。”
安南平缓的说道:“我说过,我将会好好使用你的。”
他已然重新换上了那身衣服,左肩微微闪耀着光辉,看起来就像是显示着“充电中”的手机一般。
几人重新坐回到最开始他们见面时的客厅,依然还是之前的位置。
仅仅只是过去了两个小时。
可他们之间的身份、立场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塞利西亚对安南的提防与警惕心全然消失——并非是她立刻就信任了安南,而是她逼迫着自己绝对信任安南。以此避免自己因为失去信任而再度被抛弃。
——这绝对已经是一种心理疾病了吧。
安南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而这在塞利西亚眼中,却是让她立刻紧张了起来:“陛下,恕我愚笨……您话中潜藏的意思是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不,我什么都没潜藏。
安南心中如此说着,但却板起了脸:“自然会有许多事。
“正是因为你足够好用又值得信赖,我才会将这些任务交给你。不过也正因如此,你的价值比他们更高,你就更需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让自己受到伤害……因为你的生命是我的东西。你明白吗?”
安南尽可能委婉的,用塞利西亚所能理解、所愿理解的方式安慰着她,不断重复地告诉她“我不会抛弃你”。
——塞利西亚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习惯自己成为工具或是宠物——这种奇怪的人格已然形成,想要将其治愈也不是一时半会的问题。
如果持续性不给予她想要的回应,或许会让塞利西亚因焦躁和恐惧而出现更大的问题……或者干脆就坏的更严重。
姑且先顺着她说话。之后再慢慢培育她的自信心、鼓励她,让她逐渐适应过来吧……
毕竟塞利西亚也的确是个人才。
她现在也是白银阶中的上位,还曾经抵达过黄金阶、有着使用要素之力的经验。只要她的力量持续增长下去,就会比别人更容易进入黄金阶。
而且在她当年还在冬之手预备队的时候,塞利西亚就格外擅长于杀人。
她变成了塞利西亚之后,为了隐藏身份、不持有太多的共同点,她也就一直没有使用剑术——毕竟塞利西亚第一次出现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梭罗尼克失踪的时间。
但如今就不一样了。
她成为了冬之手,身份被彻底隐藏起来。梭罗尼克也将被秘密特摄,塞利西亚就可以重新拾回她最初学习的、也是她最有天赋的剑术了。
到了那时,说不定“十指”就要增加一人了。
而且正巧安南这边,还有新的麻烦——他所持有的“暴君”形态的三之塞壬,已经失去了对冬之手的绝对控制能力。那么如果从旧有的冬之手中,晋升成为“十指”就会不太保险。
可玩家又不够熟悉冬之手,也还暂时不熟悉凛冬公国。
“十指”的本质是冬之手的管理层,以及整个凛冬公国的影子统治者。他们如果与大臣、贵族们不够熟悉,也对自己手下的冬之手们非常陌生的话,空降过来的玩家是难以管理的。
——但塞利西亚不同。
她出身于凛冬公国,对凛冬有长足的了解,又因为她的出身、而对贵族们异常痛恨……不用担心她与地方贵族沆瀣一气。
塞利西亚也曾出身于冬之手? 还是由曾经的“右手拇指”——也就是冬之手的最高官员亲自带出来的学生,对冬之手的管理也有认知。
她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用塞利西亚这个“新任十指”,来证明安南的统治阶段至此开始……似乎也很不错。
“我将对你委以重任。”
安南重复道:“前提是……你的回答能给我满意。”
“——请您询问吧。”
塞利西亚双手搭在膝盖上? 笔直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认真的看着安南:“我将知无不言。”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你之前想要向我隐瞒的那件事。”
“……那个,就是老——不,弗拉基尼尔之前说的那些。”
塞利西亚本能就想要说出“老师”,却又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将其否定:“他当年离开您,其实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要去寻找蠕虫。”
“他现在已经找到了? 这个我知道。”
安南点了点头,接着询问道:“可除此之外? 还有别的细节吗?我觉得他所说的并不详尽……你如果还知道什么的话? 不妨都说出来。
“即使是弗拉基米尔曾经对你说过的,关于蠕虫的其他事也都可以? 或许你觉得不重要的东西里面,就有我特别关心的事……也说不定呢。”
“……我记得老师说过? 精灵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在祭拜蠕虫。至少在他们还在活沙漠中的时候就已是如此……而最初会发现咒能? 似乎也与蠕虫有关。”
塞利西亚皱着眉头,下意识捏起自己的一缕头发? 一边轻轻搓动、一边努力回忆着:“不是咒能本身与蠕虫有关,而是咒能的使用、让精灵们发现了关于蠕虫的某种秘密。从那之后? 他们才开始大规模的祭拜蠕虫。
“蠕虫是连恶魔都避之不及的极恶之物。它的物质形象并非是虫子,而是一条咬着自己的尾巴? 身体上有诸多‘8’一样形状的灰白双环的蛇。因此它才会被称为‘非蛇之蛇’? 而在更隐秘的祭拜中? 祂还被称为‘衔尾蛇’。”
……等等?
安南突然怔了一下:“这个形象……”
他好像从哪看过?
不、不是错觉——
安南想起来了。
在他完美通关“噩梦:画廊”,进阶白银的时候。
他所选择的三个咒缚中,有一个名为“循环仍在继续”的咒缚,就是这个形象!
因为那个咒缚的负面效果过于苛刻,“每背叛一次他人,就终将被他人背叛一次”。所以最后安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它。
这个咒缚,看起来效果是最弱的。只要安南不去背叛他人,它就等于不存在。
但安南不希望,他的行为模式被咒缚所绑架。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特别正常的人……一直以来,都严格遵守着自己的“道德”与“常识”而行事,绝无半分逾矩。可如果他的行为因“背叛他人的话就会遭受报应”这样的咒缚而被约束,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的意志会变弱,他的人格也会随之改变。
安南不希望,自己理所当然的选择不背叛他人的时候,是因为“这样会更符合自己得利益”、而不是因为自己的道德与常识。
如果那个时候,他选择了这个咒缚。
那么或许在他攀爬蜘蛛丝的时候,就会因为意志变弱、而永远迷失在那个噩梦中了。
所以安南一直没有后悔。
可一直到现在……
安南才知道,那个咒缚中隐藏着什么。
“……早在最开始,我就已经被蠕虫盯上了吗?”
安南喃喃道:“‘循环仍在继续’?那是背叛者与被背叛者之间的循环……”
——还是蠕虫与天车的循环呢?
第三百零九章 伟大级咒物:第六相往世书
一个共识是,蠕虫诞生自天车御手的尸骸。
那也就是说……至少在天车御手还存在的时候,世上是不存在蠕虫的。
那个时候,没有堕落之道、没有恶魔、没有蠕虫。
目前活跃着的一切此世大敌都还不存在。
而在诸多大敌中,堕落者也会畏惧恶魔、恶魔也会畏惧蠕虫。
恶人自有恶人磨——按照这样的食物链,“蠕虫”应当就是这个世界的最终之敌了。
而蠕虫是变之兽。
天车行于“升与变之道”,蠕虫至少掌握着天车一半的权能。如果从这点来思考,弗拉基米尔畏惧安南,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虽然还是感觉其中欠缺了点什么。
——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安南深深皱起眉头,思索着。
而他同时还在分心,聆听着塞利西亚的叙述:
“【蠕虫】并非是张开血盆大口,吃掉某个世界。也不是昔日夺天远征军那样,直接破坏一个世界的表皮、挖走它的心脏。
“蠕虫吞食一个世界的办法,是让整个世界的‘不幸’不断增加。如果一件事可能导致好的结果、可能导致坏的结果,它一定会通往坏的那个方向。随着蠕虫的自我吞食,世界就会开始‘加速’……并最终‘加速’至完全失控,整个世界陷入到混乱的自我吞噬之中,最终自我毁灭。
“通过这种方式被毁灭的世界,会被视为献给蠕虫的祭品。它会以此增大自我,并进一步的增强食欲,下次的吞食就会变得更加迅速。”
“是这样的。”
一旁的维克多插话道:“精灵们当年发明的【蠕虫仪式】,就是取‘自我复制’、‘加速至失控’、‘自我吞噬’的概念,用仪式之力窃取到了‘蠕虫’的力量。”
“……所以举行了蠕虫仪式的人,才会出现‘被蠕虫咬噬过的痕迹’吗?”
“正是如此,陛下。”
维克多点了点头:“如同举行了燧父的仪式后,身上可能会出现烙痕一般。这就是举行蠕虫仪式后的证据,在帝国后期、身上只要出现类似的痕迹,就会被立刻逮捕并审讯。”
“精灵们在那个时候,是发现了‘蠕虫’的秘密吗?”
安南没有用“你们”,而是用了比较委婉的“精灵们”作出询问。
而维克多却是摇了摇头。
“不是那回事。‘蠕虫’从最开始就是无法控制的,当年因为有着咒能,精灵们无所畏惧。即使是正神,也只是稍微强大一些的‘领主’而已,在咒能之力面前、即使是神力也并非不可逆转。蠕虫不过只是‘残余’、最开始的精灵们如此骄傲,更不可能把蠕虫看在眼里。
“……但是,随着咒能被废除。精灵们就逐渐变得……嗯,冷静了下来。他们中本就不缺乏智者,他们很快意识到、如果有人举行蠕虫仪式,就会飞快增殖。直到将他们有限的生存资源吞噬殆尽。
“他们从最开始,就仅仅只是为了自己而已。发明蠕虫仪式是如此,而废弃蠕虫仪式也是如此;祭拜蠕虫是如此,厌弃蠕虫也是如此。”
维克多幽幽答道:“后来蠕虫被皇帝封印在了帝都中心……也就是如今沉没的那一块大陆、那片大漩涡的所在之处。
“不过,虽然大陆已经坍塌、沉没,但蠕虫并不应该脱困。因为皇帝设计了绝对万无一失的封印,那片大陆仅仅只是封印所在的‘坐标’而已。”
“那弗拉基米尔,又是如何找到的蠕虫?”
安南询问道。
但面对这个问题,维克多与塞利西亚面面相觑。
两个人都沉默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弗拉基米尔当时并没有跟我说。”
最后,还是塞利西亚先开口:“那个人当时信誓旦旦……说自己已经找到了使用蠕虫之力的办法。我当时也跟那个人说,请带上我。但他最终……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带。
“那个人,他最终还是谁都信不过……他只相信他自己。”
“……理论上,他不该找到蠕虫。”
维克多犹豫片刻,还是答道:“因为蠕虫根本就不在这个时代——它被名为【第六相往世书】的伟大级咒物,送到了一百八十多年后的未来。”
“未来?”
安南顿时惊了。
这种事……也能做得到的吗?
维克多点了点头:“每十年,【第六相往世书】都要进行一次调试,要将【蠕虫重现于世】的事实向后再推十年,因此蠕虫始终距离现代有一百七十六到一百八十六年的距离。
“噩梦或许可以前往到历史之中,但绝对进入不了未来。所以这是绝对安全的封印……更不用说,当时弗拉基米尔只是白银阶。他不该找到蠕虫才对。”
“但事实是,他不仅找到了,还利用蠕虫摄食了其他的世界、获得了不止一个世界的‘残余’。”
安南总结道。
维克多眉头紧皱:“这个我也不太能理解。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必须得到重视。我将面见教宗大人,对他叙述此事、并召开圣座议会。
“如今的【第六相往世书】,被保存在‘沉默无言之人’圣彼得手中。但为了伟大级咒物的力量不被滥用,至少需要六位教宗同时存在? 才能使用它前往未来亲自查看情况。”
维克多说罢? 耸了耸肩:“顺便一提,我其实觉得教国那些奇怪的、跨越度极高的先进科技,就是他们从未来窃取的技术……毕竟‘第六相往世书’就在教国,至净厅的教宗们开个会、集结一下意见? 偶尔用一下也不奇怪。当然,我也没有什么证据,只是跟您说一下传言。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如果蠕虫真的已经脱困,那么它多半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维克多叹了口气:“蠕虫有着跨越相邻世界壁的能力。而并不是所有的世界,就曾经有着‘天车御手’存在的……没有‘活柱’存在的世界、真理脆弱无比,根本无法对抗蠕虫。
“蠕虫不能被物质手段杀死,否则就会在相邻的世界重生。蠕虫的智商不高,但是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它只要被放出去,就肯定会逃个无影无踪。当时雅瑟兰帝国也曾讨论过,到底是将蠕虫封印起来、还是将它放逐到别的世界。
“蠕虫一旦被放逐,至少几千年内它是不会回来的。当它回来得时候,我们必然没有抵抗能力;而如果封印的话,就肯定有解除封印的办法。最终因为摒弃咒能后,精灵们对‘慢性死亡’这方面过于……警惕。于是最后,‘封印派’占了上风。”
……还好你们当年得了环保ptsd啊。
安南不禁捏了把汗。
不过,安南心中突然诞生了奇怪的想法。
蠕虫诞生自天车御手的尸骸……而如今安南就是新任天车。
那么……
会不会蠕虫不是“不能被杀死”,而是“蠕虫无法在天车已死的世界线中被杀死”?它或许并非是吞食神尸而孽生的变之兽,而是天车御手的另一个形态——如同升华者也会因为灵魂被侵蚀而变成堕落者一般。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猜测。
目前还是去看一眼封印最为实在。
“那就辛苦你了,维克多。”
安南点了点头,严肃的说道:“而我这边,也会想办法寻找尼古拉斯二世的。”
“您有办法了?”
安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暂时还不能说。得稍微一等,至少要等到卡芙妮继位。”
不过也快了——也就是下个月的事了。
“哦对了,陛下。还有另外一件小事。”
看正事基本谈完了,卓雅才突然开口道:“德米特里殿下快回来了……他遇到了玛利亚殿下,说他们明天会一起回来。”
第三百一十章 无畏圣者
明天德米特里与玛利亚会一起回来?
听闻这个消息,安南也有些讶异。
毕竟他们两个根本就不顺路。而且以玛利亚的性格,她多半在自己风暴之女的分内工作完成后,就会第一时间回来。
能够化身为风暴的她,只是数息之间便足以从风暴之塔飞回到霜语省了。
还要专门跑到德米特里那边去,跟着他一起回来。这明显就是在照顾德米特里的脚程与身体——她其实直接提着德米特里,也是可以如同“一阵黑风卷走唐僧”般,直接把德米特里裹挟在风暴中快速回程的。
……但考虑到德米特里毕竟不是超凡者,他的身体扛不住这种程度的摧残。玛利亚估计还是留手了。
如今安南刚刚继位凛冬大公,他们兄妹两人凑在一起、预先彩排一下,以免到时候见到安南的时候互相拆台……这也是很好理解的。
不过在他们回来之前,安南这边正好还可以处理一些其他的事。
——比如说,刚刚抵达霜语省不久的圣阿方索。
因为阿方索来意不明,安南姑且先让塞利西亚去楼上藏起来。以免两个人见面就打起来——虽然安南从塞利西亚那边听说,她和阿方索也并没有什么宿怨,但姑且还是以防万一。
不过这样的警惕心,在见到这位被人们蔑称为“窃贼圣者”的阿方索的时候,也已是散去了大半。
……原因也很简单。
这位持有【勇气】圣骸骨的人造圣者,也即是这一代的“无畏圣者”圣阿方索,刚一见到安南,就异常礼貌的向他深深行了一礼。
“在下没有事先告知,便突然前来拜访……真是非常失礼。”
阿方索的声音出乎预料的年轻,是还尚未变声般清澈的少年音。
他有着会让人联想到玫瑰花瓣一般的深红色碎发,仿若闪耀着火光般的漂亮朱色瞳孔。
面对冬之手们冰冷的注视,阿方索的脸上是无奈的笑容。
刚一见面,他便将双手摊开并举起、如同投降般举过肩膀:“我并没有任何敌意,陛下。否则,我想这几位巫师大人应该不会带我来到这里。
“从我与他们表明身份后,一直到这里。这一路上,我都没有对我的思想进行过任何屏蔽与防护……那位夺魂巫师虽然阶位不高、但想必也应该早就看清楚了。”
闻言,安南平静的望向十三香。
十三香表情严肃的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阿方索说的没错。
……个鬼啊。
十三香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想过用夺魂法术窥视阿方索的思想。
一方面是因为他目前仅仅只是青铜,等级太低了、害怕被这位圣者发现,绿名npc直接转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还没习惯各种法术的使用。
在遇到敌人的突然袭击时,四暗刻已经能够第一时间大喝出声【快躲开】,而不是抱头鼠窜或是愣在原地。这就是他已经有了战斗经验与法术认知的证明。
这些新一批招募的玩家们中,对异世界适应最快的反而是哈士奇……
这或许就是脊髓玩家的本能吧。
“总之请坐,阿方索阁下。”
安南点了点头,握紧手中的权杖、身体前倾:“您专程来找我……请问具体是有什么事?”
“啊,倒不是什么大事。”
阿方索大大咧咧的拿起卓雅给他倒的奶茶? 并毫不犹豫一饮而尽、并自顾自的给自己又倒上一杯,显然是有些口渴了。
“主要是有好几件事堆在了一起。而如果我把这几件事写成信、发过来,或许我想表达的含义就会发生一些我不想看到的改变……”
“我明白。”
安南点了点头:“信息的载体? 毫无疑问会影响到信息本身的表达。甚至改变信息的内容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您能理解就再好不过了,陛下。”
阿方索欣然一笑。
他随即取出一个盒子? 放在桌子上。
“我听我可爱的妹妹提过了,您也是能够继承【无畏之骨】的人选之一。尤其是您的血脉优越、才能出众? 容纳圣骸骨的可能性也会随之变高许多。或者说……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原本?”
“是? 陛下……之前我们的确已经与您商议好,在六月底前往养骨地进行检测。但那时候……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您的身份。如今随着您继位凛冬公国? 我们才终于知道? ‘原来吉兰达伊奥就是凛冬大公’。
“……可陛下? 继承圣骸骨的仪式并不是绝对安全的。原本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如今我们已经知晓这是您的假身。我们可万万不敢让凛冬大公冒着生命危险参与仪式……”
他说着,将桌上的那个小盒子恭恭敬敬的推到了安南身前:“这是给您的赔礼,之前的约定您就当没听过就好……之前奈菲擅自与您约定此事时并不知晓您的身份? 还请宽恕她。”
安南伸手将盒子打开。
那里面是一排七份试管——这是【无畏之骨】的萃取液。它是一种暗红色的胶体,里面有着肉眼即可看到的白色絮状物、自行闪耀着如同红宝石般的光。
“我稍微请问一下。”
安南询问道:“如果我不去的话……到时候都会有人去?”
“……恐怕就只有逆冬者会去了。”
圣阿方索犹豫了一下? 还是如实答道:“塞利西亚女士舍弃了宝船‘白银’,跟您一起回到了凛冬公国的事,已经在地下世界传开了……她如今不再是黄金阶,想必也已经无法接受【无畏之骨】了。”
“那是不是说? 如果逆冬者弗拉基米尔能够活过仪式……他就会成为新的无畏圣者?”
“是这样的。”
“很好,我明白了……”
安南若有所指的说道:“这件事我不怪你们……奈菲尔塔利也是我的朋友,她会对我提出这件事是为我好、也是为了你好。
“我原本的目标,就是寻找【正义之心】,而非是【无畏之骨】既然如今用不到我,我自然会回头去寻找正义之心。”
“我会将您的回复如实带到。”
圣阿方索认真的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身上的气质突然变了。
如同眼中的火焰突然燃起——他整个人突然充满了一股一往无前的强烈气息。
“接下来是私事……我有个私人问题,还请陛下能够给予解答。”
“什么问题?”
“我妹妹奈菲尔塔利的男友,那个叫尼乌塞尔的男人。”
阿方索注视着安南,毫不畏惧、一字一句的询问道:“他是不是你们派到她身边的人?”
安南沉默了一瞬。
他将权杖拢到身前,以双手交握。
他给出了非常肯定的答复:“尼乌塞尔的确是我们的人,但我们尚未启用他……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们之后也可以再也不会启用他。
“我指的是——【你】希望的话,与你的老师无关。”
“……我何德何能。”
阿方索身上那股一往无前的气息顿时散去。
他无奈的笑了笑,整个人向后缩进了沙发中:“虽然我有圣骸骨,但我只是一个窃取了圣者力量的小偷而已。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证明‘圣者的力量是可以被窃取的’……我仅仅只是一个商品展示架、一个模特而已。”
“我知道。”
安南缓缓说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无畏之骨】早就卖给了弗拉基米尔,对吧?”
“……”
阿方索沉默着,微微皱起眉头。
“不是奈菲尔塔利说的,她应该也没想出来。这与智商无光,而与情报有关。因为她不知道,弗拉基米尔有着能够购买‘圣骸骨’的宝物……而我知道。”
安南缓缓说道。
向愈骨者塞提购买被激活的“无畏之骨”,直接成为圣者、获得足以与神明对抗的力量……这恐怕就是弗拉基米尔的计划之一。
而他用来交换圣骸骨、价值相等甚至更高的东西,也已是呼之欲出。
——正是他借用蠕虫之力、毁灭世界而榨取到得世界之血!
以阿方索的到来为最后一块拼图。
安南逐渐还原了弗拉基米尔计划的真相。
第三百一十一章 第六面镜子
狼教授弗雷德里克。
愈骨者塞提。
逆冬者弗拉基米尔。
——再加上,如今已经叛逃至安南麾下……或者说,已然弃暗投明的塞利西亚。
线于水下浮起,真相的碎片被拼凑还原……这四位黄金阶超凡者之间的诸多联系、已然变得鲜明。
原本安南已经在双子座的噩梦中,得知了狼教授与愈骨者之间的联系;又被悲剧作家剧透了塞利西亚的真实身份、进而得知了她与弗拉基米尔之间的关系。
如今安南终于能够确认,“愈骨者”与“逆冬者”两人之间,果然也是有联系的。
再加上硝石牧场与极北兄弟会之间的联系;作为蠕虫信徒的逆冬者与使用了蠕虫仪式的极北兄弟会;梅尔文家族的“黄金炼成计划”与极北兄弟会的“餍足金”计划;愈骨者与他的学生“无畏圣者”阿方索……甚至还可以从阿方索这边延伸到奈菲尔塔利,涉及到孢殖磨坊与黑寡妇。
——至今为止的一切,都已经隐隐联系在了一起。
究竟谁才是引起了这一切的开端、谁是那根能够解开这一团乱麻的线头,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命运乃天车之辙。
假如这一切都在“命运”的范畴内。
那么安南,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他的最后一面镜子,或许正是这位“逆冬者”弗拉基米尔。
在送别阿方索后,安南手持三色权杖、站在门口思索着。
而这时,被换上了一身冬之手服饰的雅各布,有些别扭的走了过来。
“——雅各布。”
他刚一进大门,就被安南叫了过来。
“……美丽的陛下,您有什么事?”
得知北地贵族正被霜兽部队毫不留情的攻击、逮捕,雅各布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美丽的】是多余的。”
安南没好气的顿了顿三色权杖,转而询问道:“你应该看过与《论太阳之第八曜》类似的书吧?”
“是的!如果是关于曜先生的领域,我还另外看过《晨光与夕光》、《日落时分:我们最盛烈的光》……”
说到仪式学的部分,这位堪称怪盗的“洞开者”雅各布显得有些眉飞色舞。
“那我问一下……关于第四曜与第六曜,你知不知道在《论太阳之第八曜》以外的描述?”
安南询问道。
目前安南缺失的镜子还有三面。
那位尼古拉斯的思念体,目前以尼古拉斯二世的名字活动着的那个人,就是他的第四面镜子;“永恒之女”英格丽德,是与他在争夺《天车之书》的第七面镜子……如果安南的推测没错,那么逆冬者弗拉基米尔或许就是他的第六面镜子了。
根据《论太阳之第八曜》的描述,第四曜是肉身跨越世界时眼中映出的幻光、第六曜是不断分裂聚合的光、第七曜则是指灵魂进入光界时看到的光——也即是“光界”这一名字的来源。
“永恒之女”是第七面镜子也很合理……她所追求的就是天车。
但第四面与第六面镜子的联系,就显得没有那么直接。
不过安南突然在想……这或许是因为自己对第四曜与第六曜的理解不够深入呢?
面对安南的询问,雅各布略一思索,很快答道:“如果要说更隐秘一些的知识的话……第四曜虽然指的是肉身跨越世界时,完全遮蔽视线、使得越界者什么都看不到的幻光,但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保护,也即是‘不可知之光’。”
“保护?”
“没错……理论上,进入新世界时的一瞬、是在穿越世界的过程中压力与危险性最大的瞬间。如同使用传送类的仪式时,总会感到眩晕一般……即使是构建传送通道、构建重叠的门等手法,总会感到或多或少的眩晕,也就是所谓的‘眩界症’。”
……原来如此。
如果说,第四曜的本质是“规避多余认知”的不可知,那么安南就知道自己与尼古拉斯二世的共同点了。
安南并没有自己一周目时的记忆,这是为了不让他被那深沉黑暗的记忆所浸染、因而失去眼中的光。
冬之心的负面debuff、以及幼安南所执行的诸多阴毒而有效的黑暗手段,如果被如今的安南知晓,就会干涉他的认知。
“尼古拉斯二世”也是一样。他的本质是尼古拉斯的思念体……连灵魂都不是,仅仅只是由一段不完整的、被修改过的记忆所构成的幻灵。
这实际上也是一种保护——名为“尼古拉斯”的幻灵? 不具有尼古拉斯本人的疯狂、邪恶性格,也不像是名为“尼古拉斯二世”的人造人一样? 仅仅只有本体的记忆与能力? 但他的思维机械、**寡淡。
因为阻断了这份记忆,他就成为了一个善良的好人。
安南脑中突然响起了无面诗人对自己说的那段话:
【尼古拉斯计划? 是银爵与雅翁提出的;而你如今之所以是你,这计划可是由你自己提出的。正是因为当年的你看了这计划的全貌,才得到了灵感……坚定了自己抛却记忆的决心】
【我说到这份上? 你却还没猜到自己当年的计划到底是什么……那就说明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终于懂了。”
安南深吸一口气。
这第四面镜子——从最开始? 就是安南自己选定的!
他得知了尼古拉斯计划后,才决定果断下手、将自己的记忆彻底销毁。以此构筑起一个纯善的安南……并直接选定了任务完成之后就会被销毁的“尼古拉斯”作为自己的镜子!
甚至连自己也能算计进去。
安南顿时感觉有些微妙。
失忆前的我就像是失忆前的刀客塔一样? 都好强啊……是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强大。
怪不得,当时无面诗人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这位泄密诗人,当时所说的的确已经太多太多了。
“那第六曜呢?”
得到了很好的回答,于是安南继续追问道:“太阳内部翻涌着的、不断分裂聚合的光……它还预示着什么?”
“这很简单? 因为第六曜只有一种解释。”
雅各布立刻答道:“这个分裂与聚合? 指的其实是‘物以一终? 籍由一始’。
“它指的是‘给予’、‘施舍’、‘援助’、‘团结’等具有团结性与回馈性的正面特性,暗指‘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力量。也就是‘集体与社会’中迸发的文明之光。
“而与第六曜作出区分的,是一句古老的名言——‘吞食自身以获得成长的人? 始终无法抵达终点’。它可以理解为,‘不要消耗自己的潜能来获得成长’,也可以理解为‘不要自闭、不请求他人的援助’……”
……原来第六曜指的是文明之光啊。
安南深吸一口气。
那么一切就都明白了。
他得第六面镜子、最后一面镜子,正是以吞噬世界、吞食文明而获得成长的蠕虫使者……
——逆冬者,弗拉基米尔!
第三百一十二章 德米特里与玛利亚(二合一)
德米特里站在大公府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淡白色的呼吸散在空中……
他也没有想到……
自己离开霜语省只不到一周,父亲就已经龙化了。甚至可以说,他前脚刚离开霜语省,伊凡大公就出了事。
他没能见到父亲作为人类时的最后一面,也没能参与安南的登基仪式。
感性上来说,他当时非常想要折回去、把所有来访的大臣全部赶出去,拉着安南大醉一场……但他的理性告诉他,这没有任何意义。
这只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他曾是一国之君的长子,如今则是新任大公的兄长。
以德米特里的身份,他的任何异常举动都会导致他人的过分解读。他目前所能做的,就是尽量维持凛冬各方稳定、维系安南的统治……这毕竟是他们在八年前就已经确定好的道路。
甚至德米特里也想过,或许不是他刚走伊凡就龙化了……而是因为伊凡知道自己要龙化了,才故意把他支走。
——与德米特里自己的意愿无关。
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德米特里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
如果在伊凡大公龙化时,德米特里与安南同时在霜语省,那么作为同样具有宣称、且更为年长、接触政务较久的德米特里,即使他自己没有夺取大公权柄的意愿,也会有贵族们自发结成“德米特里派”。
这样安南继位后,他在政治层面上就会遭遇到些许微不足道的麻烦。尽管以他的个人能力来说,这点麻烦并不会造成实际上的阻碍。
尽管凛冬公国的核心权力都握在“十指”手中……然而,就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麻烦,依然也被伊凡大公所排除。
他就是这样保守而稳重,如凛冬北方一望无际的冰川那般肃穆沉稳的统治者。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冬年依然维持凛冬公国的稳定。
“快走,德米特里。”
在他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身形矮小的白袍少女如此说道:“别在门口傻站着,你挡我的路了。”
那是他的亲妹妹玛利亚。
仅从语气就能听出来,这的确是亲的……
“我只是在想父亲的事。”
德米特里低声说道。
他下意识的想要摸向胸口的雪茄,就被玛利亚在身后不轻不重的推了一下。
于是他才轻咳一声,不着痕迹的把手收回了裤子口袋中。
他还是披着那件深灰色的霜兽皮大衣,依然还是那副不好好穿衣服的样子——袖口没有穿进去,就在身后飘荡着,如同长披风一般。他的衬衫袖子一直挽到肘部,手插进裤袋里,露在外面的前臂上则有着相当明显的、鼓起的青筋。
若是伊凡看到他这幅打扮,肯定要教训他。会要他好好把衣服穿好,再把袖子撸下去。
“——怎么,你这是想要打人吗?”如此这般的训诫着他。
如果被闻到了身上有烟味或是酒味的话,还会再被骂一通。
“父亲又不是死了。”
玛利亚冷淡的说道:“他是化为龙,从另一个世界在守护着我们、守护着凛冬。”
“啊,我也知道。”
德米特里喃喃道:“就像是那句老话嘛,‘凛冬人没有葬礼’。”
“‘人死便埋土,不可多伤悲。’父亲说过的。”
玛利亚跟在他身后,低声接道。
——这是凛冬独有的传统。
因为凛冬的自然环境酷烈、资源紧张。民间往往没有铺张的举行复杂礼节的习惯。
他们没有庆祝出生的宴席,也没有祭奠亡者的宴席。
新生儿往往还不确定能够活下来? 所以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得到。一般要在他们能够自己吃饭、能够活蹦乱跳的跑动时? 才会得到自己正式的名字。
而死人也是一样……凛冬人对死者没有太多怀念。
这并非是因为他们感情寡淡? 而是因为人死的实在太多了、太快了……也太急了。
若是长久无法从悲伤中逃离? 那么悲伤就会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将人彻底埋葬。
一般来说,就是谁家死了人、就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把尸体安静的埋在某棵树下。稍微讲究一些的,还会立个碑? 等到来年春天去送一束花、示意一切都好……起码还有能送一束花的时间与心情。
他们必须坚强——即使在人口不到四位数的没落小镇、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上? 也必须能够平静而安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或是? 离开凛冬公国。
在凛冬公国? 最严肃的礼节就是婚礼。
因为在这种艰难的生存环境下?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更容易活下去……也唯有婚礼? 才必须请到老祖母的牧师作为证婚人。
除此之外,凛冬公国甚至连新年都不会庆祝。因为每年的新年是一月。十二月时? 整整下上一个月的大雪后……等到来年一月,到了属于埋骨婆婆的月份后? 往往也是凛冬死人最多的日子。
许多老人都会扛不住寒冬,而因为各种疾病死去。对于凛冬公国来说? 新年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日子。
与新年相比? 当代大公的生日或许更有纪念价值。
德米特里与玛利亚进屋后,看到客厅没人便直接走上了二楼——那是原本属于伊凡大公的房间? 如今它也已经变成了安南的房间。
进屋的瞬间,德米特里稍微恍惚了一瞬。
因为房间的装潢有了些许改变……双人床的床头上挂着的那两幅画已经不见了。倒是床尾又挂上了伊凡的画像。
房间中依然没有什么珠宝装饰? 倒是纸姬所画的几幅画还挂在原处。办公桌上依然摆着文件,除此之外还有几本神秘学书籍。
而在德米特里眼中,自己昔日那个稚嫩而需要呵护的幼弟,正穿着造型有些奇异的不对称服饰,露出带有奇异咒纹的左肩,右手倒持着象征凛冬公国的权柄的三色权杖,站在窗前、望着大公府外的人来人往。
在安南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身来的瞬间。
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却与他的父亲伊凡·凛冬重叠在了一起。
“安南……陛下。”
德米特里出口的瞬间、顿了一下——因为他脱口而出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应该叫安南、还是称呼他为安南陛下,亦或是安南大公、再或是直接称呼陛下才比较合适。
倒是玛利亚,没有任何迟疑。
“——安南!”
她摘下兜帽,毫不犹豫的叫到。
那精致的面容上,露出单纯而平静的笑容。
即使感觉不到正面的情感,但心中的焦躁、忧虑与灼痛般的思念却并不虚假。
在这些负面情绪消弭的瞬间,重归于平衡点的心灵依然会诞生最纯粹的宁静。
“德米特里,还有……姐姐。”
安南对德米特里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玛利亚:“嗯……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犹豫了一瞬。
仅仅只是一瞬而已,但他相信玛利亚或许已经听出来了。
因为事实上……这还是这一周目的安南,第一次见到玛利亚。
诚然——那确实是与安南极为相似的面容。
但与笑容明显给人以温暖感的安南比起来,即使笑出来的玛利亚也要显得淡漠许多……就如同还稚嫩的女王一般,冰蓝色的瞳孔中没有丝毫感情。
比起安南来说,玛利亚的非人属性明显要更深一些。
安南身上只有微不可见的龙鳞,已经那头浅白色的头发。
而玛利亚的发色冷得像冰。
她那柔顺的及腰长发,如今反而比安南要更短一些——那是末端略微泛蓝的银白色。与安南那一刀闸断的长发不同,靠近末端的地方是自然生产所导致的长短不一、也因此而显出层次感。
她头颅的两侧已经有了银白色的龙角,纤细而修长的脖颈上、与手腕、脚踝等处都有明显的龙鳞浮现而出。
她上衣是给人以温暖感的蓬松毛衣、一直盖过大腿的一半,下身则是平底短靴与高过膝盖的黑色厚丝袜。而套在外面、带有兜帽的奶白色宽松风衣,一直会盖到小腿的位置。从外面看甚至看不出男女……这也是玛利亚遮掩身份的办法。
这是相当日常的打扮,初次见面时会给人以相当亲切而温暖的印象。
安南仅需一眼,便知道玛利亚为何要如此打扮。
“我知道,你现在心中没有属于我的记忆……”
玛利亚尽力保持平静,仿佛担心惊吓到安南一般、用尽可能低的声音说道:“但这不要紧。
“我们会重新相识、相知。如果真的有极为真挚的感情,那是如同刻在冰上的名字一般……即使新的冰覆盖其上、痕迹依然会被包裹其中。”
安南知道,无论是德米特里亦或是玛利亚……他们心中都不存在那片柔软。
他们的心是冰铸的。永远感受不到人间的爱、温暖、感动与喜悦……但即使如此,他们给予他人的爱也依然是真实无比的。
——即使自己感受不到爱,也能给予他人爱。
感受到玛利亚真挚无比的感情,安南深吸一口气。
他终于露出了温和而自然的笑容:“姐姐……
他如此称呼道。
“……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安南……”
玛利亚凝视着安南轻声念道,却仿佛像是在念给自己听。
“好了,好了,”德米特里咳嗽了一声,对这一幕显得有些不适应,“安南陛下……先说完正事,我们再叙旧吧。”
他打断了这股沉默的氛围,直接发问道:“我听闻,奶酥跑到你那里去了?”
“……等一下,谁是奶酥?”
安南闻言怔了一下,随即补充道:“还有,德米特里。你没有必要这样称呼我……我们私下相处时,就如往常一般叫我安南就好。”
“我明明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啊!”
闻言,德米特里松了口气。
他挠了挠头皮,随即这明显不礼貌的行为又被玛利亚打了一下手臂。
“就是那头人形霜兽……听说在弗兰格尔省的多尔戈鲁基子爵那里,你捡到她了?”
“那孩子叫奶酥?”
安南有些惊奇,但对罗素的命名权上仍然显得固执:“我记得她说自己没有名字……我已经给她起名叫罗素了。”
“奶酥是她原本的小名。”
听闻那头人形霜兽的确在这里,德米特里松了口气。
他随即解释道:“你也知道,按照我们凛冬人的习俗、是不给幼儿起名的。
“她是一头狼人……在还没有得到名字的婴幼儿阶段、就在野外遭遇袭击,昏迷在了小结界之外。奶酥这个名字,是我们从她的母亲那里得知的。”
德米特里说到这里,冷哼一声、露出明显嫌恶的表情:“但这么一头出生仅一年的幼兽,又是怎么自己一个人流落在野外的……她就没有说了。
“——呵,不过她不说我也知道。”
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奶酥”的母亲,打算将她抛弃。
带着孩子或是怀孕的母狼人,往往不受村落欢迎——这是无数血的教训带来的经验。
她们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够获得更多的资源,完全可能狂化后伤害其他人的孩子,如同杜鹃将其他鸟蛋挤出鸟窝一般,这属于狼人的种族本能。
但反过来说,如果无法克制这种狂化的本能……
那么也可以“反制”掉这种本能的触发点。
也就是她们的孩子本身。
将自己的孩子偷偷生下、并找机会抛弃到野外,然后进入陌生的村落。这是女性狼人的新型处世技巧。
“也就只有这些不懂感情的野兽,才会犯下这种悖逆人伦的大罪。”
德米特里呵了一声,淡淡的说道:“舍不得自己下手杀死孩子,就将它们直接丢到下着暴风雪的野外——这与杀死他们有什么区别?这种毫无意义的慈悲……”
“事先一提,德米特里。”
安南看德米特里又要开始碎碎念狼人得原罪,便立刻打断了他:“我知道罗素具有特殊的价值。但我不希望你把她拉去配种……或是别的什么。
“我已经承诺过,要照顾好这个孩子了。”
“喂,安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德米特里毫无感情起伏的说道:“那种事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做的。
“我只是……为了防止她被其他人抓住,用来做这种事。才会到处去奔波,寻找她而已。”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家
看到自己寻找了许久的“奶酥”……或者说“罗素”、竟是自己跑到了安南这边。 德米特里并没有感觉到失落,他反倒是松了口气。 他只是感到浑身一松。 之前押运霜兽时,弄丢了“奶酥”的愧疚与紧张,终于彻底从心底消失。 德米特里非常清楚……作为史上第一头有高等智慧的人形霜兽,被安南重命名为“罗素”的霜兽幼崽干系重大。 她若是落在对凛冬家族、乃至对整个凛冬公国有敌意的任何国内外势力中,都将立刻成为一剂动摇整个凛冬公国的猛药。仅仅只是宣称她的存在,就可以让人们心中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虽然按照理性来说,立刻将罗素秘密处死才是最稳妥、最谨慎的举措,也是最符合德米特里性格的举措。 但德米特里对她,也还是有些狠不下心。 “既然你这边对她另有安排,我就把我这边的人都撤掉了。” 看着安南似乎对她还是挺上心的,德米特里干脆也就把罗素全盘交给安南了。 “我还以为你对狼人,都会是一副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态度呢。” 安南调笑道。 德米特里撇了撇嘴:“冤有头债有主。我的确是看不起狼人、甚至一看到狼人就烦,但不至于把火撒到刚出手还不到一岁的孩子身上……” 多亏了来自伊凡大公的道德教育,才让他们兄弟三人在没有正面情感的情况下,却依然能够成为正直的人。 假如凛冬公国真的有需要,德米特里也的确是可以狠下心来的。毕竟他有着一颗被冰封的心,没有什么同情可言。 倒不如说,他一直都是那副皱着眉头的苦闷模样,就是因为他做了太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积累了太多的负面情绪。 如果可以,德米特里不希望伤害任何人。 但他又是一个务实而理智的人,继承了父亲伊凡的保守主义作风的同时,又有着自己作为兄长的矜持。所以他非常清楚,有些事非做不可…… 可伊凡留下的子嗣实在太少了,有一些事无论是玛利亚还是安南,都不适合去做。总要有人背负污名、伸手摸向黑暗处。 最后也就只有他能来做。 他自身的才能,比起玛利亚与安南来说又是远远不如……毕竟他的母亲只是一位真正的、没有任何特殊才能的普通人,而不像玛利亚与安南的母亲那样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可又因为伊凡的身体不好,无论是玛利亚亦或是安南都是由德米特里带大的。对他们姐弟两人,德米特里又有一种“长辈的矜持心”,仿佛他们并非是自己的弟弟妹妹、而是比自己更小一辈的后辈一般。 于是,他也无从诉苦。 没有任何人能聆听他的苦闷——唯二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却又因为可笑的尊严问题而不愿求助。 这份在长久的自我矛盾中积累起来的,漫无止境的苦闷……以及他沉默承受下来的恶意、怀疑与罪孽,就一直积蓄在他心中。 从这罪壤中长出的恶之花,便是他那深深皱起的眉间。 他今年才三十岁出头,但眉间已有了深邃的皱纹。为了排解苦闷,他更是每天烟酒不断……若非是凛冬之血对凡人的身体会有太大的伤害,他或许还会徘徊于烟花柳巷。 这都是德米特里为了将压力不对着外人释放、不伤害无辜的人而进行的自我排解。 在诸多自我消遣的方式中,唯独赌博——德米特里发誓绝对不会再碰。 德米特里话语落下的瞬间,因为安南并没有做出回应,空气中传来了一阵奇妙的安静。 如同喧闹的教室中,所有人毫无预兆且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刹那之间回归至极静……甚至会让人产生“班主任是不是来了”的错觉一般的尴尬。 “德米特里。” 就在这时,玛利亚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她将自己的长风衣脱下来,随手丢向德米特里:“帮我们去拿一下饮料。安南的气泡果茶,还有我的柠檬酒——你知道我要加什么的。做好了就再拿点坚果,一起带过来。” “需要我去……” 德米特里下意识反问玛利亚:这种活需要他亲自去做吗? 但他尚未问出口,便突然意识到…… 这似乎是玛利亚想要把他支开。 有事想单独和安南说吗? 德米特里虽然也有些好奇,但作为兄长的稳重感只是让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我顺便把你衣服挂上去……” 他说罢,便单手抓着玛利亚的外套,起身紧了紧自己披在肩膀上的大衣。 “别让我衣服沾上烟味。” 玛利亚补充道:“想抽烟的话,先去把我衣服挂上。” “……知道了知道了。” 德米特里咳嗽一声,伸向胸前摸索雪茄的手又硬生生的抬了起来、有些僵硬的整了整领口。 随后他便自行走了出去。 而在德米特里离开房间后,玛利亚便突然凑了过来。 她直接一把抱住了安南,把脸埋在安南的脖颈处。 就像是吸猫般,玛利亚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长发扫在安南脸上,竟能让安南“嗅到”冰寒的感觉……那是一种仅仅只是闻到,就能在脑中联想到“寒冷”的独特味道。长发本身,也像是在雪中待了许久般冰冷。 “嗯……” 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玛利亚这才满足的眯起眼睛。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仔细的摸索着安南的脸颊、鬓角、耳后、脖颈,用指尖确认触感。随后非常认真的检查了一下他裸露在外的左肩上的咒纹。 “手。” 玛利亚说道。 “……” 安南沉默着,一句话都没敢说,只是乖乖的听着玛利亚的声音递出手来,如同把爪子搭在主人掌中的宠物猫一般。 她又抓着安南的手、观察着他的诅咒承载物。用指尖触摸确认质地,看着它是否合身、有没有在手指上勒出痕迹。 因为女孩子发育的更早一些,她比安南还要大上四五岁。玛利亚是比安南要高上一点的。 但也仅仅只是高上一点、还不到半头的程度。离得很远的时候,玛利亚还给人一种娇小感,凑近时那种长辈的成熟感便呼之欲出。 年岁仿若停留在十六岁那年的玛利亚,稚嫩娇小的躯体,与她那如女王般肃穆成熟的气质,形成了异常强烈的对比。 嗅着玛利亚散落着的发丝间的寒冷味道,安南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宁静感。 如同在外工作许久后,回到家中……母亲忧虑的检查有没有变瘦了时一样。有股异常平静的、想要露出浅淡微笑的温馨感。 ……直到这时,安南才非常明确的意识到。 他的确是回家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玛利亚的礼物
没错……家人在的地方即是家。 即使昔日的记忆已然被自己彻底忘却,即使对方根本感受不到爱……但血脉作为链接、仍然将两人的心串在了一起。 玛利亚在安南身上检查了许久。 她用指尖确认、安南的皮肤上到底有没有伤痕,又捏了捏安南的左肩和大臂,又摸了摸背部,确认这肉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 安南像是娃娃一样被摆弄着,却是没有丝毫不耐。 玛利亚全身检查一遍之后,便是深深叹了口气。 “小安南……长大了呢。 她向后退开一步,喃喃道:“身体也是,终于强壮起来了。” 那是当然……我离家的时候力量7体质6,现在力量有15点,体质属性更是已经破了五十、进入了超凡领域了。 安南心中念道。 玛利亚双手捧起安南没有握着权杖的那只手,用指尖仔细的感受着安南指肚的肌肉,低着头轻声说道:“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很辛苦吧?” “……还好。” 安南沉默了一瞬,才低声答道。 辛苦倒是不怎么辛苦。 “毕竟我也不是一个人,我也有朋友和能够信任的人。” “……朋友要好好的选择。” 玛利亚抬起头来,有些忧虑的重复道:“有些朋友是没有意义的。坏朋友只会拖累你、带坏你、伤害你……一定要好好选择朋友,选择好朋友。要选择那些能够跟得上你的脚步、能够帮得到你,能够激励你或是能够监督你的朋友。 “不要想着……自己能够带着所有人前往远方。那样就太累了……” 玛利亚那冰蓝色的瞳孔注视着安南,仿佛专注的凝视着整个世界一般:“你虽然现在是大公,但也没有必要为这个国家献出生命……偶尔还是可以自私一点的。” 她说着与伊凡和德米特里截然不同的言语。 因为对于玛利亚来说,安南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玛利亚对不同的人,有非常明显的“等级”——与自己能够亲近到什么程度、能够说什么话、能够给予怎样的帮扶与回馈……如果两个朋友吵起来,她应该站在哪一方,她心里一直以来,都有非常明确的标准。 甚至,不仅仅是朋友。 对于玛利亚来说,无论是权力、能力、使命、荣耀、亲情……如此种种、在她心中,都有异常明确的等级。 她才是真正拥有冬之心的人。 或许因为她是凛冬家族中相对稀少的女性后代,她的返祖迹象更加明显——性格、才能与血脉形态都更接近老祖母。 冰冷、理性、家长感……以及牺牲论。 假如没有《天车之书》,她毫无疑问是整个家族中力量与意志最为强大的那个人。 而在玛利亚心中,安南的“地位”非常高。 因为安南才是玛利亚最亲的亲人……比德米特里更亲。 这是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中,一直存在却总是被人故意忽略的常识——也即是同父异母的孩子与同父同母的孩子之间的亲昵程度,必然是有差距的。 即使再粉饰以“兄弟情”,但这份血脉之间的差距却是客观存在的。 玛利亚与德米特里之间的感情,必然没有她与安南之间更加亲近。无论是她与德米特里之间的年龄差距太大,亦或是他们之间只有一半重合的血脉都是如此。 若是一般的孩子,或许会为了弥补这份客观存在的感情差距,反而故意疏远安南——以此来对德米特里表示,这份“兄弟的感情是公平的、平等的”。 就好比是自家亲生的孩子与养子吵起来时,反而会偏袒养子一般。 但玛利亚却完全没有这么做。 她从最开始,就意识到对安南的感情就比对德米特里更加强烈。也没有对此做任何掩饰、或是为了彰显公平而走均衡主义的打算……她的偏爱没有半分隐藏,无论对谁都是如此。 这实际上,也是安南主要由玛利亚照料长大的原因之一——这正是来自玛利亚的强烈要求。她才能以只比安南大五岁的年龄,参与到了德米特里所负责的抚育弟弟的行动中,而凡是她能做的事、都拒绝德米特里插手。 成效也是显著的。 安南那生而知之的卓越智慧,最开始并没有对玛利亚与德米特里展示。知道这件事的,主要是伊凡……再就是老祖母,之后就是弗拉基米尔。 安南接触到“十指”的时候,甚至比德米特里还早。 在那之前,德米特里一直以为安南是一个“怕羞”的人;而玛利亚以为安南是一个“温柔”的人。 这实际上是因为安南懒得出去找小屁孩玩,又不想对这个固执的、努力照顾自己的姐姐甩脸子。 一直到安南带着德米特里,与腐夫对赌之时…… 他的智慧,从那时才开始初步显现于兄姐眼中。 在那之后又过了许久……德米特里逐渐习惯了安南的指挥与监督,玛利亚却是一直到安南去年离家、祛除了自己的记忆之后,才终于从伊凡那里后知后觉知道了一切。 安南也能猜出来,为什么一周目的自己、一直瞒着玛利亚。她的性格就是安南大于一切……自己抛却记忆寻求正义之心、契合天车之道的想法,肯定是不会受到玛利亚支持的。 ——这也是玛利亚第一次与安南联系时,当时情绪有些失控的原因。 安南原本以为,他回国之后见到玛利亚……玛利亚还会有更激动的举动。比如说给自己一巴掌,或是抱(住安南的)头痛哭、再或者是闹别扭不理自己。 结果没想到…… 仅仅只是仔细的查看着全身上下而已。 其实安南也是能够理解玛利亚的想法的。 毕竟,安南诞生后不久,他与玛利亚的母亲也死去了。 她一共诞生了四个孩子,安南是第三个——她是在生下第四个孩子后去世的。而老二与老四,分别死在了两岁时与满月时,只有玛利亚与安南成活。 玛利亚看着自己的弟弟们出生、死亡,看着母亲在年轻的岁月死去、如今她所尊敬的父亲也离开了他们。 ——安南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了玛利亚最亲的亲人。每次看向安南与自己几乎一致的面容时,这份感情就更加深刻。 而这次回来之后。 安南与她终于是有了不同。 无论是那给人以陌生感的温暖微笑,异色的瞳孔、肩膀处的咒纹、变得结实起来的身体…… 她用力摇了摇头,驱散了那些画面。 “我给你带了礼物,安南。” 玛利亚伸出手来,立在自己唇前,认真的说道:“是绝对不能告诉德米特里……又对你现在的情况肯定很有帮助的礼物。” “……是什么?” “是这个。” 说着,玛利亚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爪子。 是真的【一只爪子】。犬科动物的爪子。 “这是我废了好大的劲,才终于从毒蕨之柱的荒原里刨出来的…… “那个叛徒贝拉的【噩梦坐标】。”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多少给你留点面子
——这是玛利亚去年杀死贝拉时的遗留之物。 玛利亚十七岁时,也就是两年前才继承了风暴之塔、进阶为黄金阶。 而在去年年底,镜中人登神后不久……借助风暴之塔对整个凛冬公国的监视,玛利亚才终于在无意间发现了两年前失踪的叛徒——狼人贝拉的踪迹。 玛利亚对德米特里的感情,仅仅只是不如安南那么亲近而已。 但与其他的“外人”相比,作为她稀少的直系血亲,玛利亚对德米特里同样也是非常关心、非常尊敬的。 理所当然的,对于这个两度背叛自己哥哥、甚至背叛了整个凛冬公国的母狼,玛利亚没有任何留情……甚至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面对贝拉直接扯断自己舌头,不想透露情报的做法。 玛利亚也没有细细拷问她的兴趣,仅是一句【敕令:自杀】,就已让贝拉即刻死亡。 之后,玛利亚也没有检查她的身体。 而是直接卷起了风暴将她的尸体掩埋。眼不见,心不烦。 但在这时,瓦西里·曼宁向她发来了重要的情报——安南还活着、而且就在诺亚。 在那之后,玛利亚立刻把这个消息带了回去、在第一时间就向伊凡大公进行了汇报。 ……结果从那时,她才在伊凡大公那里得知安南之前的计划——抛却记忆。而且就连伊凡大公自己,也不确定安南还活着、是否还记得自己是安南·凛冬。 直接抛却自己的记忆——用至今为止的一生为祭品、加上反转铭文,以此彻底扭转冬之心的诅咒。 这是为了让安南在面对“镜子”时更具优势。 玛利亚的确知道,长久来说……这个计划反而会让安南更为安全。 命运乃天车之辙——假如安南的某面“镜子”,能够从他与安南相似而对称的命运中挣脱出来,直接将安南击败。那么他就会成为《天车之书》新的持有者。 安南既然已经被天车之书所选定,成为新的天车……那么这就是无法逃脱的“命运”。越是想要寻找,就越是找不到;反过来说就是越想逃离就越逃不开。 这并非是七人的混战,而是一场六对一的车轮战。 能早做准备,的确是好事。 ……但这个的前提是,安南的计划真的能够成功。 最让玛利亚发火的是,这个计划无论是德米特里与伊凡都知道。 不只是安南在瞒着她——全家的男人们,不约而同的选择将玛利亚排除在计划之外。 玛利亚就很生气。 ——如果让我也加入到计划中,难道不会更好吗? 当然,他们对玛利亚的性格,可以说是非常了解……现在是确定安南已经成功了。可如果在这个计划真正开始执行前,玛利亚说不定反而会犹豫不决。她知晓计划全貌这件事,说不定会起到什么反作用。 但结果是……在当时的计划开始之前,安南突然失踪了。 他疑似是被腐夫袭击,但却连尸体都找不到、预言法术也完全无法定位。 可如果用真知虫询问“安南是否死了”,有时候回答是“死了”但有时候又是“没有”,这个答案甚至不断的在摇摆。 所以姑且还算是有活下来的可能。但即使是最相信安南的德米特里,也只能是自我安慰……一直到再度见到安南的时候,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们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那个问题会变。 因为他们所熟悉的那个“阴暗而冰冷的安南·凛冬”的确死了,但“安南·凛冬”这个存在依然还活着……并且已然重获新生。 所以面对这个问题,真知虫会给出截然不同的回答。 现在回头去看……好在安南的计划成功了,这意味着他过去的记忆已经被彻底销毁。 但玛利亚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她对这个计划本身,没有起到任何帮助、完全被排除在外。那么在安南回归之后,能不能给他准备点用得上的礼物呢? 等安南回归之后,他就将会是新任的凛冬大公。 他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呢? 玛利亚在风暴之塔中整整思考了一个月。 她终于想到……或许自己可以找到一些东西,帮助安南找回过去已经被销毁的记忆! 没错,安南昔日“自己拥有的全部记忆”,已经被仪式完全清空。但他所行过的事、说过的话,已经被刻在了世界上、记载在梦界之中。 只要有曾经的“安南”出场过的噩梦,就能帮助安南找回过去的记忆! 准确来说,那不应该说是“找回”。就像是观赏以他自己为主角创作的戏剧一般,以此让他熟悉过去的自己……借此多了解了解自己。 可从哪里找到这样的噩梦呢? ——答案呼之欲出。 四个月前被玛利亚杀死在圣阿历克塞行省,埋在毒蕨之柱的荒原里的狼人贝拉……她作为白银阶的超凡者,死后也是可以生成噩梦的。 而以贝拉的经历,她的噩梦大概会是当年的那场赌局……也就是德米特里人生中参与的最后一场赌博。如果能再度经历那次噩梦,或许安南就能对过去的自己与德米特里有更深的认识。 当时弄清楚情况后,玛利亚就登上了风暴之塔。 如今在看守风暴之塔的“刑期”结束后,她便第一时间便跑回了毒蕨之柱,去寻找当时被暴风雪掩埋的贝拉的尸骸。 幸好……四个月过去了,贝拉的尸体还没有被人刨走。 作为超凡者,在她死去之后、尸体的大部分都已经崩解了。剩下的遗物,一般来说就是进入噩梦时所需的“钥匙”。 贝拉所留下的“钥匙”,就是她狼形态的左爪。 取回这枚“钥匙”后,玛利亚就将其立刻封装起来……然后去揍了德米特里一顿。 她知道安南还活着的时间,远比德米特里要早的多。但玛利亚要求伊凡暂时不要把这件事转告给德米特里——就让他再担心一阵子吧,作为小小的报复。 而如今德米特里已经得知了一切。 ——那么玛利亚也就可以去揍他一顿了。 她忍这顿揍已经很久了……在得知安南失踪这件事上,居然还有伊凡与德米特里的参与时,她就下定决心要揍德米特里了。 而且要揍两遍——伊凡身体不好,老爷子那份也应该由长子承担。 但如果直接冲过去揍他,德米特里说不定反而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因而变得开心起来。 这就不行了! 玛利亚一直忍耐到德米特里已经获知真相……也就是现在。 之所以没有提前先回霜语省一顿,只是为了在外面揍完德米特里。 在安南面前,给她这个笨蛋哥哥稍微留点面子。 ……等伤治好了,再带他回家。
第三百一十六章 初次见面,好久不见
安南望着那只狼爪,一时有些失神。 他对这只爪子其实很是熟悉…… 早在“狼吻”噩梦中,安南就曾以贝拉的身份出现在噩梦中,那时他就低头观察过自己变成狼人后的双手。距离那个时候还没过太久,安南还没有忘记 如今看到其中一只手就这么落在自己手中,还是以犬科动物爪子的形态。安南心中顿时就产生出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并不是“我只想过着平静的生活”那种感觉。 倒更像是“来握个手”…… 而在握住这“狗爪”之后,安南眼中也第一时间浮现出了系统提示: 【检测到未净化的噩梦碎片】 【噩梦碎片已绑定】 【等级需求:需在同阶】 【职业需求:无】 【特殊需求:需三人同时进入,其中两人关系必须足够密切;且三人中至少有一人为女性、至少有一人为男性】 因为需求没有满足,安南即使握着它也没有十秒后坠入噩梦的提示。 ……三人噩梦本? 安南微微皱眉。 需要在同阶的话……那就得尽快处理了。 要是等安南进阶到了黄金阶,他再想要找两个与自己一同进阶的人就很困难了。 “我之前就已经使用仪式,仔细的窥探过这个噩梦的主题了。” 玛利亚解释道:“这个噩梦,就是你和德米特里当年与腐夫对赌时的那个场面。需要有三个人才能进入这个噩梦,分别负责扮演你、德米特里与贝拉。 “如果你现在凑不齐人的话,等你进阶黄金之后……你可以与我一同进入这个噩梦。我会帮你找人凑数的。” 玛利亚平静的说道。 但她言语中的雀跃根本没有隐藏。 ——你其实就是想和我双排吧? 安南心中念道。 但他也不会傻到把这实话说出来。 那可是会挨揍的……虽然多半不会是安南挨揍,而是玛利亚找个借口又揍了德米特里一顿。 根据德米特里和卓雅阿姨的说法,似乎以前无论是玛利亚还是安南犯错,伊凡都会揍德米特里一顿——等到玛利亚长大了之后,那么就变成了“如果安南犯错”,那么伊凡和玛利亚都会揍一顿德米特里。 虽然所谓的“揍一顿”,多半也就是之前德米特里想在安南面前抽烟的时候,被玛利亚拍了一下胳膊的程度。 倒是伊凡揍的会相对比较疼——因为老爷子力气实在很小,所以他一般会拿三色权杖抽。 “因为这个噩梦涉及到当年德米特里赌输的那一场……以及贝拉背叛他的那次,所以我不打算让德米特里知道这件事。” 玛利亚低声说道:“噩梦都毕竟是虚假的。如果利用对未来的掌握而获胜,也只会让他感到空虚;可如果失败,那就是对恐惧的重演。无论结果如何……对他来说,都会是二次伤害。” 她那冰蓝色的瞳孔中映出的,是隐藏很好的关切之情:“德米特里现在已经渐渐的放下了那件事,我希望不要让他重新回忆起来…… “所以等德米特里回来的时候,记得保密。” 玛利亚如此说着,伸出纤细白皙的右手食指抵住自己唇前,随后慢慢挪开、按在安南嘴上。 她没有露出笑颜,只是专注的凝视着安南的双眼——尤其是安南左眼那没有任何反光的、如同宝石般清澈透明的祖母绿色义眼。 “你是怎么过的,安南?” 玛利亚轻声低语着,如同两人侧躺着睡觉前、面对着面闲聊的被中轻语:“自己一个人,会不会感到压力很大?你如果感到悲伤、感到寂寞,会不会想要哭?” ……啊,那倒不会。 安南心中无声的念道。 姐啊,你可能是不知道,在这过去的半年里,我这边可是攒到了好几百个弟兄…… 而且我也其实能凑出来两个朋友和我一起开荒……比如说林依依和四暗刻。他甚至可以现在就弄出来三人组,替他去开荒——那仨人现在就住在隔壁的客房。 别说是三人组了,需要的话能不换样的刷上一百次。就这样多半还有人轮不着。 可以说是相当不公平了。 与安南组队带刷的机会,基本约等于耍猴型抢购…… “三人的话,我这边倒是有信得过的人。” 安南随口说道:“我这边有三个朋友,正好满足这个条件——能凑出一男一女,还有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绝对足够好。” “你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玛利亚略微有些警惕,随口询问道:“还有剩下那个呢?” “嗯……” 安南陷入了沉默:“剩下那个大概是女性吧。”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哈士奇应该怎么算。 最让安南表情微妙的,就是他们三个人、在大公府开了两间房。 但哈士奇是与十三香住在一个屋,而不是与阿电一间屋。这倒也很好理解,毕竟阿电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十几岁少女,但哈士奇本质却是一位男性社畜……而玩家们的角色睡觉时也是不需要脱衣服的,只需要躺在床上下线就可以了。 然而听起来也还是挺怪的。 “至于怎么认识的……他们其实就是《天车之书》召唤而来的异界来客。” “你们在讨论那些孩子吗?” 德米特里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安南连忙将那个已经发干的“狗爪”塞到了怀里。 这也是属于这位兄长独有的温柔体贴——在进门之前便先发声,以此给里面的两人体面的机会。 既然玛利亚有什么话题、什么行为是不希望他看到的,那么他就干脆在更远的地方示意他快回来了,免得在进门的瞬间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而感到尴尬。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秒——这显然是德米特里故意在门口等了一小会,他才走进屋来。 他直接将自己的大衣也一并脱去,只穿着衬衣走进屋来。 他单手托着装着两壶饮料、一桶劣酒与许多零食的托盘,另一只手有些夸张的对着两人行了一礼。 “幸不辱命——” 他弯下腰来,笑眯眯的向玛利亚问道:“请问这位尊贵的小姐,我能在这里喝点酒吗?” “你自己可以喝,但不许喝多、也不许带着安南一起喝。” 玛利亚板着脸,抬起头来严肃的说道。 她说吧,轻轻抽了抽鼻子。 “而且你身上还是有烟味!” “喂喂,我都已经把大衣脱掉了!” “谁让你不好好换衣服的,胸前没遮住!还是有烟味!” “那要不我先去换一身衣服……” 德米特里苦着脸说道。 玛利亚沉默一瞬,随即偏过了头、看向安南。 她的语气也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算了。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些许刺激性的味道或许会让记忆变得更深。” 随着三人坐在桌前。 玛利亚端着金色的、仿佛闪着炫光的蜂蜜酒。 甚至还未喝下,她的脸颊便荡出了些许红晕。 而德米特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劣酒,给安南倒了一杯气泡水。同时他还在嘟哝着:“其实安南现在已经成年了,按照老祖母的规矩,他已经可以饮酒了。” “那也要等安南自己去选他喜欢的酒。” 玛利亚习惯性的顶了一嘴德米特里。 随即,她与德米特里一并举起酒杯,望向安南。 感受不到喜悦与爱的他们,嘴角却浮起了真挚的微笑。 ——那是如同盲人手中的灯火一般,夺目的光辉。 “安南,”玛利亚轻声道,“初次见面……” “还有……” 德米特里接着说道,同时稳稳举杯:“好久不见。”
第三百一十七章 寄给萨尔瓦托雷的信
“……于是就这样,我也就继承了大公之位、大致将凛冬这边的烂摊子收拾好了。 “但总的来说……也就是【大致】这种程度。麻烦的人物、麻烦的事情还是有很多,我一时半会也抽不出身。 “但我从那位洞开者雅各布手里搞到的那罐阿佐特(Azoth)的确是好东西。我记得这种万能溶剂,在你们转化学派里的一些高端配方中,属于必备、必需级别的珍惜材料。 “当然,这会不是抢劫,我也已经给了雅各布公平的价码。对于他这种仪式师来说,是过习惯了节俭的日子、具有压倒性效果的阿佐特对他来说,仅仅只是‘压箱底’程度的买命钱而已。就算是放坏了,如非实在必要、他也不会拿来使用。 “之前我能够成功发起奇袭,就多亏了他用阿佐特发起的强效群体传送仪式。至于结果如何,那与雅各布是无关的……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的最好。只是可惜的是,这罐阿佐特被浪费掉了一半多……希望剩下这部分,仍然能算是一个礼物。 “我将剩余的阿佐特全部买了下来,置于封闭、低温环境下储存。要么你过来一趟——来之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去派人接待,毕竟这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后一趟出国了;要么就等卡芙妮那边的选王仪式结束,我正好顺路去一趟诺亚,好把它送给你。 “等你醒神了,再给我回信。布置好仪式场,并且给我传送过来你的特殊标识。记得回信的时候,顺便过问一下学姐的意见。” ——安南如此在信上写道。 他写完,就将信随手置入早已点燃的仪式火焰中。 “【光的末途,是没有神智的深井】。” 安南随口吟诵着一句曜先生领域的神秘知识,至于火光中仍然不燃的特殊信纸便突然开始猛烈的燃烧起来,悬浮在火中、绽放着金色的火焰……并自行分解成了金色的光点、消散于火中。 因为现在是凌晨一点半。 这个时间,按理来说萨尔瓦托雷应该已经睡了。 学长的睡眠时间非常宝贵,一天只有六个小时、安南并不想吵醒他……于是他就没有使用镜中人的仪式,来向萨尔瓦托雷发起“视频通话”,而是用了另一种相对比较古老的手段,将信纸直接给萨尔瓦托雷传送过去。 安南当然不知道萨尔瓦托雷具体的位置、也不知道萨尔瓦托雷那里有没有接收仪式信件用的仪式场……但雨果塔主那边肯定是有的。 而且安南知道雨果的姓名与长相,他就可以直接把信件直接传送到雨果塔主那里去。 一般来说,雨果塔主会置身于泽地黑塔中,为巫师塔提供能量……所以信件就会由萨尔瓦托雷这位塔之子代为接收。 通过这种绕圈子的手法,安南就可以给萨尔瓦托雷跨国发送信件——很多仪式都是无法跨国的。 大结界就像是把这些仪式的“信号”给挡住了一样。只有高位仪式,才有可能穿透大结界……就比如说那些间谍仪式师所使用的送信仪式。 镜中人的仪式能够轻松跨国,是因为祂本身就钻了一个大空子——正如祂的神名一般,“镜中人”。镜中之人,本身就可以视为镜中人的某种象征……因此将自己的影响投影为镜中之人,显现在另一人那边的镜子处。 这就等于是以镜中人的神明本质、分别接通A点与B点,作为信息交换的中枢。而不是直接让A点与B点穿透两层大结界,强行产生联系。 也就是说,镜中人就是一个基站。 ……只能说,创业期神明不容易。 实际上,【映出友人之镜】这个仪式的原理,是将自己的形象与说出的话保存到镜中。然后镜中人从另一端显现出来,变成另一人的样子、说出另一人的话……再把这边的消息同步传送回去。 因为延迟很低,所以看起来像是两人透过镜子在直接通话。但其实对话的内容,镜中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是后来安南才想明白的。 所以他才能使用这个神术,与当时噩梦中的艾蕾发生交互。这种程度的噩梦,本就只有神明才能介入——事实上也是如此。 大公府这边虽然装修风格比较节俭、低调,但功能也是一应俱全。 各种仪式所需的仪式场和咒性材料都已经预先备好、并且安全合理的储存了起来。 甚至只要打一个招呼,就能有擅长仪式的冬之手从外面进来,替代大公举行仪式……之前的伊凡大公就是这样的。 不过安南比伊凡要更加擅长使用仪式。 起码不用像是现在这样,发个“电报”还得找人帮忙拍出去…… 之前缺少能够使用镜中人仪式的各种镜子,但那也是因为对这位新神缺乏了解。早在安南前往北方时,大公府这边的镜子也已经补上了。 不使用【映出友人之镜】仪式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安南不太希望镜中人得知这件事。 镜中人的确是友方单位。祂也的确帮到了安南不少忙。 但安南也依然还记得,镜中人在升华之前,在白塔噩梦里、就曾对冬之手表示出了强烈的鄙夷与不满。 凛冬公国对于独立巫师的确是有迫害嫌疑的……因为这些巫师们眼高于顶、超凡能力在同阶超凡者中也属于上位,使得巫师的超凡犯罪率,在所有的超凡者中也始终是最高的。 那些服务于地方贵族们的巫师“幕僚”中,也不乏被巫师塔通缉的黑巫师。他们经常参与到销毁证据、刺杀政敌、掠夺资源等特殊行动中。 ……当然,可能还有一个比较现实的原因。 就是巫师们平日养尊处优、基本都是学院派出身,实在缺少“江湖经验”,在闹出事之后的收尾的能力较差,所以总会被发现。 像是潜行者与猎人们,他们基本上如果想要干掉某个人、是不会被发现的。他们成为超凡者的时候,就已经是本职业的佼佼者了,所以才能成为超凡者。 但巫师不然——巫师对应的凡人职业是“巫师学徒”。 基本上不会存在半路出家的巫师……巫师塔的招生覆盖率还是挺广的。凡是有才能的人,从十二三岁开始就会被招入巫师塔,最晚也不会晚于十八岁。 从巫师塔一直待到毕业,然后才能放出来……他们基本上,要么是经验有问题、要么是情商有问题,要么就是都有问题。在凛冬这种高压环境下,就更容易出问题。 ——凛冬只有、也只能有一类“合法”巫师。 那就是冬之手。
第三百一十八章 预料之外的回信
凛冬人会通过对施法能力的严格管制,来大幅减少“法术类”和“仪式类”的超凡犯罪。 ……毕竟凡是不涉及到法术的案件,基本上都很好解决。 只有巫师们,才会一人一套加点——想要从痕迹上判断他们用过什么法术,都得查个半天资料。 对于巫师犯罪,诺亚人的选择是直接调监控;而教国那个每条街都可能有一位正神或者伪神的环境,基本上这种法术犯罪都会被当场制止;联合王国那边人口相当密集,人才充裕、所以有“法术与仪式犯罪特殊管理局”……那儿可是有着“超凡侦探”与“超凡警探”的浪漫地界,甚至连罪犯的传说都能改编成歌剧,在大剧院堂而皇之的上演。 凛冬人没有那么多的人口、没有那么多的资源、也没有那么多的“监控探头”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强者。所以就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减少非官方的巫师数量。 至于地下? 只要事不够大,智者们一般就不会管的。毕竟他们都是“聪明人”。 凛冬的冬之手,都是白银阶的失能巫师——他们提供特殊的晋升渠道、噩梦攻略、进阶职业,从青铜阶开始培养、大多数冬之手都能在五年到十年内稳定进阶到白银。 之后,他们会利用白银阶的学习能力,开始连续培养三年如何对抗巫师,然后视情况补充一年“如何对抗其他超凡职业”的课程。 他们是专业的巫师杀手。 每一个冬之手,都能轻松对抗同阶的巫师。 失能学派最为擅长的,就是瘫痪掉他人的各种能力。 减速、沉默、冻结、脆弱、绊足、冻结思维、冻结意图、空气中暗藏的冰锥、不可视的墙壁、阻挡飞行物体的缓速之墙、以及对空间移动的封禁等等。 在满满一身限制技能的基础、以及对各种学派法术了解的基础上……他们还特别擅长物理打击。 钉头锤或是手斧、最次也是双手剑,匕首这种“娘们武器”都很少见。 而且冬之手还专门训练过枪械能力。尽管时间不长,但那毕竟是白银阶级别的学习能力。猎杀没有战斗经验的巫师和没有敌意感知能力的仪式师,简直不要太简单。 总而言之就是……除了冬之手之外,凡是掌握施法能力与仪式能力的超凡者,都会被严肃对待。 拿不出身份证明的巫师,只要见到基本上就会被冬之手无条件逮捕,直到搜查小组那边确认的确没有犯罪记录;即使是有身份证明的巫师,也会被直接扣下、并在询问巫师塔那边的情况后才会放人……之后也会一直派人暗哨跟踪。 至于仪式师——凡是非官方的仪式师,都会无条件进行缴械。这个缴械指的是夺走包括衣物在内的所有财产,因为无法分辨对方能够用什么东西举行仪式。之后会重新给予一套服装和少量的路费,将其遣送到其他城市、不允许他回到熟悉的地方。这基本也就是一种流放。 当然,如果是能人的话……也是会招安的。 这的确是基于凛冬的特殊情况,才会出现的对巫师和仪式师的特殊“歧视”。这也不能算是歧视,甚至可以说是重视。 通过压低全国超凡者中“非官方施法者”的比例,就可以不在警局设立超凡对策部门。并直接把所有超凡案件,全部转交给冬之手这个特殊警察部门来解决——冬之手虽然说是巫师杀手,但不代表他们对付不了其他类型的超凡者。 唯一能同阶、同等级与巫师对抗的,就是咒缚搭配的特别好的猎人。 但因为凛冬的特殊环境……猎人基本上不可能活到白银阶,就会因为杀人罪而被逮捕。 凛冬人需要通用这种手段,来大幅减少经费与人才消耗——这是很久之前的凛冬大公就设立的政策。至少是伊凡的爷爷,或者也可能是他爷爷的爷爷。 镜中人同样也是老巫师,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但是……政策是这样的,但执行又是另一回事。 见到了太多的黑巫师、或是在拘捕巫师中被这些人上人责骂,再或是因为得罪了真正的大人物而被处罚。亦或是战友被黑巫师杀死、或是因为残疾而退役……的确有一部分的冬之手,对巫师有着仇恨。 他们往往会开始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比如说直接猎杀有犯罪嫌疑、但没有证据的巫师,之后再反过来伪造证据、或是干脆脖子一梗“一换一不亏”。 在这种情况下,凛冬很多非官方巫师就都跑干净了。 即使是在凛风白塔毕业的巫师,一般也不会留在凛冬公国。反正凛冬公国不是要捕杀这些巫师,而是减少巫师的数量、来压低法术类犯罪的频率……他们愿意自己跑出去,是不会受到阻碍的。 毕竟冬年是真的不好过。 杀死一个人、可能会毁掉两个甚至以上的家庭;烧掉一条街几乎会直接葬送一个村镇。巫师们下手向来不知轻重……毕竟他们的毕业考试就是比较站桩输出,从来都只有往高打、没有往低打的。 镜中人的立场,终究也是凛冬出身的巫师。他的同僚、学生甚至他自己,或许都被冬之手粗暴对待过。 对冬之手这种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巫师们下手的“同行”,镜中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感。进而对凛冬公国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所以祂在飞升之后,也根本没有回到凛冬公国看一眼。 据说镜中人的教宗本杰明已经带着他,走到了联合王国。 如果告诉镜中人关于雅各布那边的事,说不定反而会麻烦起来,还会产生一些误会。 要么是误会安南对雅各布进行了掠夺,要么是误会雅各布“卑躬屈膝”的“同流合污”。 ……尽管事实似乎也差不多。 之后安南还想让雅各布学习一些镜面领域的仪式呢。这位“洞开者”如果掌握了镜面领域的仪式,说不定有用程度还能再涨一截…… 当然,那得等阿电他们三个把噩梦搞定。 等学长过来,也可以让他陪自己打这个噩梦……随便再拽上一个白银阶的女孩子就可以来开黑了。 说起来,学长如果进了噩梦、他是算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呢…… 怀着自己的心思,安南躺在床上、闭眼睡了过去。 而卓雅则静静的站在窗前,看着月光——冬之手这个职业的特殊之处,就是他们一天只需要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也不会困倦、甚至可以连续三天不睡觉,并以十二个小时的睡眠补充回来。 作为代价,冬之手会失去对繁衍与美食的**。这也是冬之手几乎没有后代的原因。 但就在凌晨三点半,仪式桌却是突然亮起一道橙色的光华。 随着金色的火焰燃起——火焰逐渐融化、定型,变成了四张信纸的形状。 安南的感知属性早已抵达超凡领域。 即使是在熟睡中,他也是第一时间就有所察觉、醒了过来。 安南眯着眼睛,捋了一下耳边有些凌乱的银色长发,从床上慢悠悠支起身子。 “……萨尔瓦托雷?这回信够快的……” 而卓雅第一时间走到桌前,拿起信纸快速的扫视着。 她的瞳孔亮起明亮的光辉——这并非是任何法术,仅仅只是将诅咒之力充盈瞳孔、使其获得夜视能力的技巧而已。 “我觉得您得看看这封信。” 卓雅说着、将四张信纸整理好顺序,递给安南。并将床前仪式灯的幕布揭开、转动旋钮。 温和不伤眼的光芒顿时亮起——尽管什么样的光也伤不了安南的眼。 那是安南地下结识的友人赠送的“手工礼品”。 放入了大量的海水、以及十数块“封有光的冰块”的不规则水晶立方体。通过旋钮可以控制与“封有光的冰块”在同一层的水量、以此改变亮度。 安南支起身体,蹭到床头桌旁、把信纸放在桌前。卓雅拿起衣服,披在安南身上。 而安南很快皱起了眉头。 萨尔瓦托雷絮絮叨叨说了两千多字——其中有一千字是关于阿佐特的。一半是抱怨阿佐特用的太浪费了,另外一半是在抱怨他那边没有阿佐特,复现贤者之石的实验卡壳很久了。 如果精简一下他剩下的话语…… 可以简单的概括为“我就不去了、不如你赶紧过来一趟吧,卡芙妮这边的继位仪式没那么容易,她遇到了一些‘不是很容易解决的小麻烦’”。
第三百一十九章 家庭议会
在看完萨尔瓦托雷的回信之后,安南依然还是保持平静的睡下了。 不在睡眠时想任何事、在最低的放松时间取得最大的放松效果……这也是需要一种特殊的才能。安南就掌握着这种才能。 在工作时工作,在学习时学习,在休息时休息,在娱乐时娱乐——世上绝大多数人无法保持“专心”,或者说保持专心本身就需要消耗精力。 这或许就是安南与他们最大的不同。 安南的记忆力并不出众,运动神经也是一样,他不是那种非常聪明的人,也没有好到极点的运气。他所拥有的才能、只有他能做得到的事,就是安南那能够平心静气自我约束的能力。 正是这份才能,才让他进入这个世界、并却是了正面情感后还能以坚固的理智与强大的行动力 以强大的自我控制能力,约束着自己去做应该做的事……这才是安南所具有的才能。 他一直睡到八点,生物钟就让他自然醒了过来。强大的体质属性,让他只是休息了五个小时,也不会像是一般人那样疲惫或是头痛。 在吃过早餐后,安南就向玛利亚与德米特里解释了一下——他这几天恐怕需要去一趟诺亚。 “就这件事本身,我倒是不怎么反对。” 德米特里眉头紧皱:“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在……你的权杖怎么办?” “留在这里?” 安南随口答道。 德米特里立刻否决道:“绝对不行,那样就与父亲的做法截然相反了。父亲把我调离霜语省之后才龙化,就是为了不让我对你这边的统治造成扰动。 “假如你将三色权杖留在霜语省,那么他们也会有动静了。” “可我要是直接拿着三色权杖去诺亚,也不保险吧。” “我记得你不是有一个变身咒缚吗?” 德米特里询问道:“可以变成那个谁……吉兰达伊奥?你带着三色权杖变身的话,能够把它藏匿起来吗?” 听到这个名字,玛利亚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有些愕然的望向安南。 她还记得双子塔的那个禁忌仪式……【死生叠加】。 那应该是一场升华仪式。 “镜中人”应当就诞生于那时。 很快,玛利亚便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是在噩梦中见到了凛风白塔那件事?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见过是那个谁……那个夺魂学派的男人的噩梦?” “大卫·杰拉尔德。” 安南补充道:“他在不知道我是安南的情况下,曾经想要袭击我……后来就就被我反杀了。” 玛利亚居然忘记了杰拉尔德的名字……不过这似乎也很合理。毕竟就以杰拉尔德的那种丢人程度,的确不值得被风暴之女所铭记。 “……我想起来了。” 玛利亚点了点头,面露讽刺:“他当时可被我教训的不轻。” 那怪不得,他在看清我的脸之后就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安南心中念道。 “不过,就算我能够变成吉兰达伊奥也不行。” 安南毫不避讳的答道:“我觉得你们大概也能猜出来了,这三色权杖就是凛冬的伟大级咒物,我的咒缚无法覆盖掉它的效果。之所以不能离手,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封印。” 他直接将这个秘密,告诉了玛利亚与德米特里——卓雅和佐尔根应该也听到了。 不过问题不大,这本就是故意的。 安南原本就没有打算把它隐藏起来。 他刻意倒持三色权杖的行为,与安南曾被赐予“反转铭文”、导致冬之心的属性颠倒这两件事结合起来看的话,恐怕很容易就会被人猜到这件事。无非也就是有没有证据的问题。 而昨天那两次安南“变成了光”以后,三色权杖却依然没有光化、反倒是那个水晶球光化了。这一点其实就已经可以作为证据了。 为了避免无意义的试探,安南并不打算继续在高层隐瞒这件事——而且主动说出这种对方心里早就有个大概的情报,直接摊牌清楚,反而能避免多余的麻烦。 更何况,这种事情其实也流传不出去…… “伟大级咒物”的情报本身,就是一种神秘知识。他们作为聆听者,只要将它告诉别人、自己这边的知识就会遗失。 “它的效果,只能让霜语血脉的人来接触。不过你们接触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倒过来,不然心智会被摧毁的……如同我接触它的时候,也一定要是倒置的这种形态一样。” 安南半真半假的说道:“姑且不提,它无法被我的咒缚所隐藏……就算可以,我也不可能这么做。 “就算其他人不知道三色权杖的本质,但他们也知道这是凛冬大公的权力象征。大公的权力象征与大公本身都不翼而飞,这本身就可能会引起各种各样的麻烦。” “既然如此……” 玛利亚突然提出一个建议:“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我们就走最为正规的途径吧?” “你是说……” 安南若有所思。 德米特里一脸茫然:“什么途径?什么正规途径?” “递函,前去外交拜访。” 安南很快答道:“正好……诺亚的上一代国王也已经去世了。我作为新任的凛冬大公,去诺亚商议重新开放与诺亚的通商口岸——比如说,重新启用冻水港。 “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德米特里点了点头。 他有些忧虑的说道:“但我听说,亨利八世是一个出名的暴君。他以近乎耗竭王国财富的手段,不断加强自己的军队实力……这些军队甚至不参与生产、不和民众住在一起,而是完全隔离起来。 “这份巨大的经济支出,让整个诺亚都变得贫困了起来,若非是有银爵教会居中调解,或许诺亚早就发生暴乱了。 “之前他对我们发起的战争,虽然结束的有些虎头蛇尾,但总的来说也可以看出他们士兵的好战性——他们渴望胜利、渴望征服、渴望财富、渴望新的土地。 “若非是我们第一时间出动了霜兽军团,恐怕交出去的就不只是冻水港了。这样的一个铁血暴君,我有些担心,他所精心培养出来的子女……或许也会是同样无情铁血的暴君。” “……噗嗤。” 安南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哪里不对吗?” 德米特里有些疑惑。 “亨利八世也能算暴君的吗?” 安南笑个不停,努力屏住笑意、低声解释道:“看你一本正经的分析……恐怕他真的是骗过了所有人。” “骗?” “没错。亨利八世是一位杯中儿——寿命被锁死、仅仅只是作为延续王室血脉而存在‘中继品’、一个无人所爱的杯中儿。 “他根本就对统一五国没有**。” 安南答道:“他会这么做,是在故意破坏诺亚王国。为诺亚四面树敌、用不着痕迹的方式耗尽诺亚的国力……他放任自己的子嗣被腐夫伤害,放任他们死于各种各样的阴谋,放任他们随意生长、变得堕落。 “这些行为,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就全都说得清楚了:他不是在以什么残酷手段训练子嗣,而是为了毁灭这个王国,为了报复它—— “——报复这个从他出生之前,就只是让他作为繁育工具与临时监管人,命令他繁衍子嗣、命令他工作……命令他在不该死去时死去的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