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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下阕     殊方txt下载     殊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三花神歼弩

    舱口已经出现在了眼前,拳头脸上露出一抹喜色,眼看还差几步就能冲进舱口了,一把长刀呼啸着擦过他的身体,钉在他脚下。

    “该死!”铁拳暗骂一声,拉着沐昕芸就要绕过那柄嵌入甲板的长刀,可是凌厉的攻击已经随风而至,他不得不将沐昕芸护在身后,提刀抵抗。

    可一人承受数人的攻势,他哪里应付得过来,只能一边招架一边退却。那些海贼哇哇怪叫,挥刀的气势竟然悍不畏死。他们趁铁拳抵挡攻击之时,跳到一旁就要去抓沐昕芸的手。

    他们上这艘货船全是奔这个女人来的,此刻距离近了,看到那女子的容貌和气质,这群糟蹋过无数良家少女的悍匪,腹下也是立即滚烫起来。

    尽管那女人裹着厚厚的大氅,仍旧能依稀瞧出那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

    沐昕芸虽然一脸惊恐,却不忘战术课上学过的招式,她不退反进,一拳砸在抓向她的那只手腕上,对方吃痛,手摆到了一边去。

    竟还是个烈女子!

    海盗们眼里的凶光越发盛了起来。

    沐昕芸一把扯下大氅甩在那人脸上,趁对方无法视物之际,就地一滚拔起了那柄倒插在地上的长刀。

    长裙不便,扯着她摔倒在地,但她就地翻滚,躲过了好几道刺出来的长刀。

    “给老子下手轻点!伤了老子的小美人,我把你们这群龟儿子下面的脑袋切下来!”海盗头子终于现出身来,他一震长刀,上面的血珠便抖落一地。

    沐昕芸看得心寒,知道赵磨大哥已是殒命。

    海盗们因为头儿的出现略微迟钝了一瞬,沐昕芸趁机翻身站起,握刀的手死死攥紧了。

    这时候本来在船尾警戒的两个镖卫也终于赶到,齐力砍翻一个海贼,硬是挤进战圈,将沐昕芸护在中央。

    林琮本和几个兄弟在船舱里温酒闲谈,可那尖锐的牛骨哨声响起,又发现沐昕芸还留在甲板上时,他喝过酒方才暖起来的身体瞬间凉了半截。

    他抢先冲出了舱口,身后的兄弟散出来,刷刷刷列成一排。

    “给老子杀!”看到沐昕芸没有被挟持,林琮顿时没了后顾之忧,脚腕一扭,便踏地而起。

    林琮猛虎般扑下,对面的海盗被他的气势一摄,却只能硬着头皮举刀抵挡。可暴怒的林琮手劲仿佛有千钧之力,这么一砍,海贼竟然双膝骤沉,险些就要给砸跪在地上。

    林琮的刀势如山如雷,海贼才感觉刀上一松,林琮已经挥刀逆挑,在后者腹部上划拉出几寸深的口子,肠子漏了出来,那本就微微弯着的膝盖终是完全弯折,烂泥般瘫倒在地。

    沐昕芸双手颤颤地举着长刀,她平日有认真随教习操练刀剑之术,可到真正运用起来,却发现完全是另一回事。

    那些凶神恶煞的海贼,看向她的目光极具侵掠性,像饥肠辘辘的海兽盯着丰润可口的猎物,要将她一口吞下般。

    这令她隐隐作呕,再看到林琮一刀将人的肠子勾得横洒在地,她胃里更是剧烈翻腾起来,猛地咽了几口唾沫。

    铁拳身上已经负了几处刀伤,另外两个兄弟也是节节败退,他们四人背对背紧贴作一团。都是群刀尖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谋营生的野兽,说起狠劲来,比他们这些镖卫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些海贼也是怕伤着沐昕芸才没有大刀下狠手。

    包围圈越缩越小,铁拳在抵挡的间隙飞速扫了外头一眼,海盗们在他们身前围了两层,一层内缩包围着他们,一层正在与镖头和其他兄弟对抗着。眼看是一时难以切入进来,包围圈太厚了。

    林琮杀得眼红,也不管扑过来的有几人,就直冲出去,想凿出一道缺口来。

    铁拳浑身都是不深不浅的伤口,虽然不足以立时毙命,可那血水不停地流出来,染红了他的衣甲。

    他的双唇开始泛白,血若是再这样流下去他将没有力气握稳刀柄。

    四周的雾气被众人搅动开来,人像是在云端厮杀一般,血水夹杂着碎肉落在乌云之上,当真是凄美!

    杀出去!用命凿出一条道来!

    铁拳状若癫狂,徒然爆发出像林琮那般不要命的姿态,他这一突进,是吓得正前方的海贼退了一步,可身子两侧却打开了缺口,纷乱的刀刃落下来,噗噗声在背后响起!

    铁拳慌了神,嘶吼一声怒而转头,沐昕芸艰难挥刀阻止那些伸过来抓她的手,他们像是戏弄猎物那般,浑然不在意女孩杂乱无章的刀法。

    护着沐昕芸的其中一个镖卫颈动脉中了一刀,刀口嵌进去一寸半,刀拔出来的时候血水滋滋地喷洒而出,落在沐昕芸青紫的衣裙和苍白的脸上,像是罩了一层血纱。

    女孩再也憋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看着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弟兄挨个倒下,再听到沐昕芸充斥着惊恐的尖叫声,林琮顿时心急火燎,他朝身后怒吼,“好了没!”

    铁拳忽然一愣,沐镖堂此次寻人他们仅带了十八人。算上赵磨,他们一共倒下了五个人,可他粗略一扫,此刻只能看到九个兄弟。

    他恍然明悟,猛地回身,将沐昕芸扑到在地。

    于此同时,舱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断喝,“警戒!”随后跳出三个手中端着奇异武器的汉子。

    咻咻咻!

    九道小臂长的银光射了出去,在浓雾中穿出九条笔直的银线。

    此时丝毫见不到太阳,可零星一丁点光落在那射出去的物品上,硬是令它们泛着清冷的光,足可见它们被打磨得有多尖锐光滑。

    命中!

    九朵血花迸射而出,九个人倒地不起!

    身边紧贴着自己的手下仿佛一瞬间被剔了骨架般瘫倒在地,那些镖卫又忽地趴在地上,眼前一下开阔了,海盗头子看着那前方唯一站着的三人,讷讷地张了张嘴。

    “三花神歼弩!”

    那三人端平机弩时冷酷的神情有如死神,弩弦还在轻颤,发出嗡嗡的轰鸣。海盗头子眼中的惊恐下一瞬忽然变作了癫狂。

    他本是个**极强的人,平生最在乎的就是钱和女人。

    那黄老狗派人赶最快的拖拽舟传信自己,在那小小的纸条上如何如何描绘那个绝美的女人,弄得他和一众手下心痒痒。

    再一看,还说船上押送着几箱翡翠琉璃盏,那可是价值不菲的货物!

    老黄这个中间人这些年不仅给他提供女人,还提供货船的航线,护送人手,运载清单,倒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翡翠琉璃盏还没见着,女人倒是真的符合那黄老狗的描述,这趟若是只得那个女人都是值了的。可那几张神歼弩显出来的时候,女人和财宝在他眼里都黯淡下去!

    那可是禺氏帝都军才能配置的武器,堪称千岛最强的单人操控弩,造价高昂,工艺繁琐,任何人若是私贩私藏,可灭三族!

    他干的本就是掉脑袋的营生,哪还在乎灭不灭三族,今日若是能夺下那三张弩弓,他这海贼船的战力怕是立即翻上几倍,还愁什么东西得不到!

    “都给老子杀!扑过去将东西给抢下来,今晚这女人老子让他头个上!”

    他扬起刀,凌空挥舞一圈,忽地朝前斩落!自己这边还剩三四十个人,堆尸体都可以把对方压死。人没了可以再招,这年头不缺活不下去的穷人,得到三花神歼弩的机会一辈子可能只有这一次了。

    海盗头子倒提长刀,拨开挡在身前的手下朝林琮扑去,他看得出对方是这群人的灵魂,若是解决掉那个悍勇的汉子,剩下的人便不足为虑了。

    “老子来试试你!”海贼头子一声爆喝,跳进了战圈。

    林琮见对方来势汹汹,自己若是依旧矮身硬抗,怕是接不住这刀。他朝左边侧滚,借势站起。

    海盗头子刀势不减,换劈砍为横扫,依旧直追林琮要害。

    林琮左手抵着刀脊上,刀锋横在胸前挡下对方猛烈的一击,步法挪动,频频对招。

    此时包围圈撤去,铁拳护着沐昕芸趁机脱离了战场,朝着船首方向而去,既然舱口被堵住了,他只能另辟蹊径。

    幸而没有人留意到他们。

    他们已经靠近了船舷,只差几步便能攀上边沿,可他猛然一滞,一道巨大的黑影挤开浓雾,朝他覆压了过来。

    砰!

    船身再次剧烈摇晃,虽不像此前那么猛烈,却也撞得所有人身形不稳,更有甚者直接跌倒在地。

    这回没有踏板,那艘船比镖船还要稍高一丝,人影直接一跃而下,落地声接连响起。

    铁拳心道一声完了,拽着沐昕芸转身逃去,可他忽然听到了盔甲碰撞的哐当声,足靴踏地的咚咚声。

    他猛地回头,脸上涌起了狂喜。

第七十七章 域王军

    船舱口的众人从先前的撞击中回复过来,镖卫们以为是新的海盗,而海盗则以为是镖卫的帮手,双方心底都忐忑不安。

    盔甲的摩擦声越发清晰起来,域王军终于赶到。

    林琮暗自庆幸。

    本来已经填装完准备扣下悬刀的三人,早就注意着浓雾那头,盔甲一现出来便立即将神歼弩丢在舱门后,抽出了长刀。

    海贼炸锅般慌乱起来。

    “退退退!”海盗头子疾呼,此刻再也管不得什么美人,财宝和弩弓了。

    可域王军已经形成了合围之势。

    “他娘的!杀出去!能逃一个是一个!逃不掉,也他娘给老子拉个垫背的!”海盗头子怒吼一声,脖颈上青筋暴起。本来看到三花神歼弩那一刻,他还暗自庆幸听了那黄老狗的话来劫船。

    局面顷刻间反转,海贼们像是割韭菜般一茬一茬倒下,在全身覆盖着铁甲,训练有序的域王军面前,他们如同没穿衣服的小女人那样脆弱。

    海贼们意识到今日是必死了,索性也不再畏缩,平日里都是见惯了血的汉子,今日只不过是要见自己的罢了。

    他们刀一横,眼里露出决绝的凶光,竟不再防守后退,而是以命换命般扑杀上去,也不管身上挨了几刀,死前也要把长刀送进那些盔甲的缝隙里。

    亡命之徒,即是如此。他们在无法海域为非作歹,倘若投降了也逃不过死刑的结局,倒不如听大哥的,死也要拉个垫背。

    海贼的临死反扑给域王军和镖卫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又是三个镖卫在这样不要命的搏杀下殒命,而域王军堵住海盗回船的路线,吸引了主要火力,更是倒下了十个。

    到最后,只有那海盗头子在包围圈中央胡乱地挥舞着长刀,浑身上下都是血迹,眼里的凶戾不减反增,他恶狠狠地扫过那些脸上覆着面甲的域王军,若不是他们,自己今日何至于此。

    死之前再拉一个垫背的!

    海盗头子瞄准其中一人,长刀举过头顶,猛然跃起。可他没能如愿扑向对方,背心里噗地插入一柄长刀,刀尖就在自己的颔下突出。他的嘴角汩汩地冒出血沫,咳咳地笑着,艰难扭头看清了刺杀他的人。

    “他们……有弩,弩!”私藏三花神歼弩是死罪,他要这群镖卫也成为他的陪葬。

    林琮猛地抽回长刀,对方身体一震,只得将剩下的话带去海神面前了。

    林琮趁他的身体还未倒下之际,反手一削,偌大的头颅飞起,断口处冲起一人高的血柱。

    像是血色的喷泉,凌空炸出一团血雾,脑袋重重跌落,蹬大着眼瞳在地上翻滚,那副恶鬼般的模样能吓哭所有孩子。

    终于死绝了!

    士卒握着一支乌黑的箭矢,递到了海尉的手上。

    “从海贼的尸体里拔出来的,大致点了一下,还有八人是死在这种箭矢下,直接透体,箭簇三棱上还有细碎的齿纹,这种设计使得穿透人体后伤口不是光滑的,内脏血肉会被绞得细碎,中箭必死!”

    “神也可歼!”那海尉细细打量锯齿般的边棱,忽地沉声道,因为这种结构难以拔出,所以蛮力拉扯下,那箭簇上还挂着细碎的血肉。

    箭杆小臂长,乌铁而铸,入手骤沉,箭簇长半尺,箭杆上环绕了一朵精巧的冰花,如此工艺必是出自帝岛器械司。

    他虽然此前从未见过此物的实物,但这不妨碍他一眼便认出来它是什么。

    那海贼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在向他传达这么一道讯息。他覆在面甲下的眼瞳逐一扫过前方那群才经历过鏖战的镖卫。

    神歼箭!

    对方持有三花神歼弩!

    私藏帝岛军制式武器,还是管制最为严厉的弓弩,可视为有谋反之心,诛之可有平叛之功。

    而且就算没有这层缘由,见着有人私藏帝军器械,若是不出手拿下,传回去他的军途也算是到尽头了。

    他将那支箭簇插进臂鞲内,留待之后当作凭证。随后提步回到自己先前的位置,长刀一振,上面粘稠的血水便飞溅下来。

    “尔等若是交出神歼弩束手就缚,可活!”他的目光落在林琮身上,语气里另一重意思不言而喻——负隅顽抗,则死!

    海尉发现那身材壮硕的汉子脸色忽然惊恐起来,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住手!”林琮朝他们身后大吼一声,神色慌张!

    一众域王军下意识回首。

    等他们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林琮已经半只脚踏进了舱口。

    “给我格杀勿论!”海尉羞愤难挡,自己从军十数年,怎么就这么轻易中了对方声东击西的小伎俩,他恼怒了。

    可是林琮已经退入了舱口内,其余镖卫正在朝着船舱位置汇聚,已经将那处只容三人并排的舱口围堵起来!

    那一招声东击西,令他们落入了后手。

    “小姐!船帆左倾,西南朝向!”铁拳在船尾掌着舵轮,朝沐昕芸大吼!

    他赌了一把!赌对了!

    海贼都喜欢倾巢而出,生怕财宝被人抢完,自己什么都捞不到。

    果然,这艘海贼船上空无一人,他叼起牛骨哨,吹了三声急响。

    踏板已经被他踢到海里去了,艘海贼船只是龙削头嵌在镖船的侧舷里,船头没有接触镖船,域王军就算发现了他也过不来。

    在他和沐昕芸的协作下,船身猛地颤了颤,龙削头松动了,铁拳感受着风向,不断指挥沐昕芸调整船帆的角度,握着船舵的手飞速翻腾。

    海贼船离开了镖船。

    铁拳侧首,浓雾依旧,可镖船方向的雾气隐隐带了一抹酡红。厮杀声渐渐远离了,只有眼里的火光越来越明显。

    “林琮哥!”沐昕芸显然也留意到了镖船处的异样,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已经死太多人了!

    仿佛是回应她那般,远处兀地响起了急促的哨声。

    铁拳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叼起了哨子,他正打算再吹一次牛骨哨告诉脱险了的弟兄自己上了敌船。

    可是两长一短的哨声抢先响了起来。

    他终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小姐,镖头他们安全了!”

    三声促响,代表脱险。两长一短则代表上了敌船,海贼船在他脚下,能被称为敌船的,便只有域王军的巡航舰了。

    “只剩你们三人了?”林琮从巡航舰上跳到海贼船上,铁拳便上前问道,脑袋一直朝他们身后探,希望后面还能再走出几个弟兄来。

    林琮黑着脸沉默不语,为了掩护他逃离,其他兄弟全部交代在了镖船上,他也是将舱腹首层那十几桶烈酒焚烧了,才得以全灭域王军。

    “保护好小姐!”弟兄们的呼喊声似乎还在他的耳边此起彼伏。

    沐老爷子待人和善,他们这些镖卫有很多都是年幼时便被他从暗坊买回来的,他们的父母辈犯了罪,或是家境贫寒,基于各种原因沦为了奴身。

    可是沐老爷子买下他们之后没有将他们当作奴隶看待,请了最好的武习来教授他们武艺,衣着和饭食比奴隶身时不知好上几倍。

    沐镖堂,沐老爷子对他们有再造之恩,他们能做的,便只有用自己唯一的命去保护沐老爷子独女。

    他凝望浓雾中朦胧一片的火团,直到一阵稠湿的海风袭过他面颊。

    他回过神,走到沐昕芸身边,察看她身上的伤势。小姐没受什么伤,只是双手方才不断调整船帆,被帆绳勒得通红。

    “是我连累你们了。”沐昕芸嗫嚅道。

    林琮在胸前擦去手上的血迹,像是关怀妹妹那般,为沐昕芸抹去了泪水。

    “撞沉它!”他转向隐在浓雾中的庞然大物。域王军的巡航舰远比海贼船坚固,可是他们不敢搭乘。

    拳头转动船舵,驱使海贼船撞沉了那艘巡航舰。

    看着那艘庞然大物缓缓沉没,所有人心头都异常沉重,域王军先是拯救了他们,随后又毁灭了他们。

    那三张神歼弩是沐老爷子重金从帝岛购来的,每张都花去五千金贝,更是遣人几番化名,伪造了好几个岛籍才敢交易。

    沐镖师平日若是参与押镖,会和林琮一道待在第三镖船,他不惜冒如此风险,主要也是为了为了确保自己性命无虞。

    可平日里沐老爷子也没有收回那三张弓弩,林琮知道这是为什么。老爷子偏爱他,想让他遇到险境时能有一线生机,毕竟他是镖卫中少数有家室的。

    老爷子此番所为,他林琮当真无以为报。

    神歼弩一出动就必须一个活口都不留下,所以若不是到了必死之局,没有人想动那禁忌武器。

    “吩咐你们去取的东西找到了吧?”林琮别头,看向随自己逃出来的那两人。

    其中一人从衣甲里掏出一尊拳头大小的印章,递到林琮手里。

    林琮看了眼章底的刻字,点了下头,转身走向船舱口。

    沐昕芸盯着他的背影,一颤一颤地,像是忽然苍老了十几载。

第七十八章 抵达无垠岛

    历尽几番磨难,在海上颠簸了将近四十天之后,无垠岛的轮廓终是在天边露出了一线,像是一幅画卷缓缓在眼前展开。

    沐昕芸立在船头,已经隐约可以望见码头的人群了。

    船与岸边的距离越来越近,沐昕芸却看到集市上的人慌乱成一片。

    饶是旗杆上没有悬挂海贼旗,且有人一直在船头挥旗示好,他们依旧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那船身上绘着张牙舞爪的凶残海兽以及无数残肢断臂,尽是些猩红色的染料,像是血泼出来的图画。

    船身本就给人以极大的威慑感,那船首下的“龙削头”更是狰狞可怖。这样一艘凶暴的海贼船,像是为了撞毁一切而造,见到的人无不胆寒。

    林琮急忙下船,大声向四处奔逃的百姓解释,可无济于事,人们的惊恐写在脸上。

    忽然地面一阵颤颤的抖动,人群哗哗哗散出一条道来,维稳军快速包围了他们,长剑明晃晃地列成一排,盔甲上泛着白光。

    维稳军头领接过林琮递来的巡航舰军官开的证明,快速浏览一遍,再看向被硝制在木匣中的脑袋——海贼的脑袋在任何一座岛屿都可以换取赏金。

    “这么说,你们是被海贼撞沉了镖船。”军官递回了那张凭证,上面盖的域王军印玺无人可以仿制,他逐一扫过那群人,目光落在沐昕芸身上时,流连了半响。

    林琮接过凭证,点头。

    也有可能是对方杀了巡航舰的军士后私盖的凭证,不过头领忽然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可笑。

    每艘巡航舰上标配着五十个装备精良,训练有序的域王军,没有哪帮海贼会想不开去找死。

    “你们押送的货物呢?”他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去看像是这群人领袖的林琮。

    林琮稍稍愣了一下,不经认真打量了对方几眼,没想到区区一个维稳军什长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自然也是沉了!”

    他原本可以实话实说,可这样一来便会让对方更加怀疑,千里迢迢横跨无法海域,船被撞沉,浑身带伤,只是为了送一个女人到无垠岛?

    谁信呐!就算是说来补办荫蔽文书的,无凭无据解释起来更为繁琐。倒不如说是押镖的,省去一大堆麻烦。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是真亦假,真真假假,最容易迷惑人了。

    “不会连委托书都沉了吧!”军官眉头一挑,眼神玩味了起来。

    “这倒没有,一直贴身带着!”林琮小心翼翼地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呈递到军官面前。

    军官一把抄过,抖开来细细打量,纸上印着一大摊血迹,看起来像是真的经历过一场血战,他的目光落在印章上。

    每艘货船出航都要在码头的岸口备案,要列出详细的运送货物,随行镖卫数目以及身上配备的武器,审查不可谓不严格!

    是海鳞岛十四区岸口的印章,至于真伪——他朝人群中一招手,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缓步走出,那人正是无垠岛七区岸口负责登记盖章的岸府。

    岸口府衙设置在码头边上,其实也就是个简易的小石亭,他方才看到那“龙削头”直挺挺朝着他办事的石亭冲来,吓得扔下印章就跑了出去。

    他现在再去看林琮一行人,倒也不像那些听说食人血肉的海贼。

    “嗯!”他捋了捋山羊胡,“印章没有问题!”岸府的工作他做了几十年,印章上每一处细微的突痕他都了如指掌,这些印章皆由海王学宫的大师亲自雕刻,容不得私造。

    军官这才将那委托书重新递回给林琮,“现在最后一项搜寻,若是你船上没有可疑物品,便能完全证明尔等的身份了!”

    林琮立即让出一条道来,十数个维稳军出列跟随军官登上那艘狰狞的海贼船。他不露声色地朝铁拳看去,年轻小伙子微不可察地点头,林琮便放下了心来。

    几盏茶的时间过去,围观看热闹的人群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铁靴声终于从舷梯上传来,人们的目光纷纷投了过去。

    “很有胆识,竟然敢坐海贼的船,我倒是忽然对你们这些镖卫敬重了起来!”

    军官大笑道。这么几重盘查下来,若还是被欺骗的话,只能说是天意了。现在既然验明了身份,也不必再对那些人摆脸色。

    毕竟都是些真刀实战砍过海贼的汉子,没有人不敬佩勇士!

    林琮拱了拱手,回以淡笑。

    “冒昧一问,接下来你们要作何打算?既然押运的货物沉了,你们又继续航行到无垠岛来作甚?”

    林琮指了指身后弟兄捧着的木匣。

    军官恍然大悟,用海贼的脑袋换些悬赏,倒也足够回程的花销了。

    人们散开来,不再慌乱地挤作一团,可他们不经意间朝那艘船望去时,心底还是会压抑不住地轻轻一颤。

    林琮留下铁拳看守海贼船,带着其余人来到岛主府,那海贼头子的脑袋竟然价值五百金贝,倒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要知道有些贫苦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五十金贝。

    那负责兑换悬赏金的主事见对方惦着钱袋却没有离开的打算,不禁有些恼火,莫不是嫌少了?

    “我可说清楚了,每个海贼的悬赏金都是按照《海皇律》的标准定的,多少个子儿就是多少个子儿,可不管你们死了多少人才取下的脑袋!”

    “主事大人误会了。”林琮刚想开口,就被沐昕芸抢先了,“我等不是这个意思,实不相瞒,我们来岛主府,是想求见岛主大人!”

    “我一个朋友的荫蔽文书不小心遗失了,又不幸被抽中为神眷者,只好由我来为他补办。”

    沐昕芸很想说是遭歹人陷害,可她知道这样说也不会有什么用。

    那主事看着沐昕芸,又瞧了林琮一眼,原本他以为那汉子是这群人的头领,可这女子开口说话时,所有人都看向她,恭顺地闭着嘴。

    怎么又是求见岛主的?主事心底嘀咕了一声,不过既然对方提出的是补办荫蔽文书这样的大事,是有资格见到岛主的。

    “随我来吧!”他放下那满是硝石味的木匣子,为对方领路。

    这便是无垠岛的岛主?沐昕芸看着眼前那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青年,微微皱着眉头。

    “老岛主几个月前病逝了,还在进习的少岛主便从帝岛回来主持大局,我家少岛主在帝岛学宫可是深得教习喜爱的。

    若不是生了些变故,将来或许在帝岛攀上皇亲也说不定。”

    那主事压低声音在林琮等人耳边说道,话音里倒是有几分自豪。

    沐昕芸摆正了脸色,拱手行礼,身后几个镖卫也一同抱拳弯腰。

    “你们是什么人?”那少年端坐在主位上,脸上还有些青涩感。

    并不是谁到了舞象之年都能如禹常皓那般成熟稳重,沐昕芸暗暗想。

    “小女子一行人来自西域无垠岛,今日前来是为了请求岛主大人一件事。”

    “我知道。”那小岛主故作老态地端起茶杯,小小地嗫了一口。

    “您知道?”沐昕芸疑惑出声。

    那小岛主似乎有些慌乱,茶水溅到嘴角,赶忙放下茶杯,用衣袖沾干水渍,“我的意思是我听过西域海鳞岛这个地方。”他解释道。

    “岛主大人日理万机,小女子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沐昕芸也懒得深究他的话,千辛万苦到了这个地方,她只想快些拿到荫蔽文书,然后回去解救那个男孩。

    “我有个朋友,曾经是住在无垠岛的,禺历**三年他父亲被抽中为神眷者,因此颁下了一份荫蔽文书。

    可是我那位朋友幼年的时候离开无垠岛,去了海鳞岛生活,荫蔽文书因为某些原因遗失了。

    今年的海王祭他恰好满十八岁,不幸被抽中为神眷者,所以今日千里赶来为他补办。”

    “补办所要花费的劳务金尽皆在这里了。”沐昕芸朝后示意,林琮将装有一百枚金贝的钱袋扔向了那主事。

    “叫什么名字?”

    沐昕芸思忖了一息,明白他问的是禹常皓父亲的名字,“其父禹铭城。”她称呼那三个字的时候语气恭敬。

    “**三年呐,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尚且年幼,不太记得了,你可以随我一同去翻找往届的卷宗。”

    他从主座上站起来,亲自领路。

    “如此甚好,那便劳烦了。”对这么个年纪相仿的青年用敬语,沐昕芸觉得莫名地别扭。她一起身,林琮等一众镖卫随即跟上。

    “随从的话便不要带了罢!卷宗室不大,容不得那么多人。”青年略略清脆的嗓音从前方传来。

    沐昕芸回头,镖卫们的刀剑都被暂时收缴了。

    林琮有些不安,沐昕芸朝他投去一个放宽心的眼神,汉子们便只能顿住,看着沐昕芸转到一堵灰白的石墙后,便消失了踪影。

上架感言

    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

    写这本书,一定程度上是为了致敬九州系列,致敬九州缥缈录。

    或者说,致敬那曾经大放光彩的东方奇幻。

    若是看过九州系列的朋友,这书将会是一份大礼。

    当年的九州缥缈录,没能看到结局,便顿生遗憾,渐而萌生出了想重振东方严肃奇幻的心思,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没搞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了。

    殊方是一个低魔的世界,其中的魔法元素只比九州缥缈录高些许。我心中的规划,是想写一些真正的故事,写一些有血有肉的人物。

    本以为会成为网文界的一股清流,却没想到,只是一摊淤泥罢了。

    本来引以为傲的文笔,直到现在也才发现是不值一提的。

    喜欢小说好多年了,犹记得小学时候看的是实体书。

    看马小跳,看皮皮鲁,看查理九世,看舒克贝塔,看狼王梦,看沈石溪老师的动物系列。

    后来染上了网文瘾,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可如今年过及冠,却开始怀念起儿时那种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的感觉。

    想来,很久很久没有认真捧起一本书,陷入到其中的故事里去了。

    自从开始自己创作之后,看别的书,总抱着一种学习或者审视的目光,再也没办法获得曾经的惊喜和神秘感了。

    不知不觉,殊方这本书便已经与大家相伴52天了。

    可这个故事已经在我的大脑里萦绕了五年之久。

    可现在来看,这本书的成绩是令人大失所望的。

    试水推增加三十几个收藏,总收藏目前仅为415个,照这样下去,明天的首订能有三十个都是值得庆祝的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我愚蠢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本书慢热得不像话,压抑得让人想吐。

    第一卷各种虐主,禹常皓甚至差点被强。

    想来,可能大家并不喜欢这样的故事。

    但其实,我反而觉得禹常皓是整个系列最真实的人,像第二卷的霍封,夏倾羽,我都只是为了剧情而创造的他们。

    只有禹常皓,我是因为写了他,才为他创造了剧情。

    第二卷的时候,这个缤纷的故事才开始真正展开。

    权谋,战争,人心,生存,光复,陨落,复仇,陷害。

    各方种族的纠扎,各种势力的较量。

    这或许将会是一部超越九州飘渺录的史诗奇幻。

    可它并没有得到多数人的认可。

    殊方的每一个情节,每一个线索都经过反复的推敲,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保证情节严谨,剧情惊奇。

    我想纯粹写好一个故事,没有过多纷乱的魔法。

    我想构造出一个真实的世界,会写这个世界的各种习俗,各种节日,各种历史传说。

    严肃奇幻在欧美很吃香,可在我们这里并不太受欢迎。

    也是我自己没有敏锐的意识吧。

    像殊方这样的世界,我自己都更愿意捧着一本纸质书慢慢品味,而不是从小小的手机屏幕里窥探。

    就像九州一样,让我盯着屏幕,我可能看几章就撑不下去了。

    如今,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对于上架感言,很早之前就打好腹稿要说什么的,甚至想好了许多催人泪下的肺腑之言。

    可等到真正上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忘记了。

    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还是很想再感激几个人:塞北的大肥鱼,玉面朱唇小郎君,佯狂人,絮雨清尘,清明与洛书,十方莫悔,醉爱倾城,五月啼,周皮蛋。

    以及其他一些为这本书投过票,或者是浪费了时间点开看过的朋友们。

    每天,作家助手消息那里的红色数字,都能给我一丝慰藉。

    上下阕这个名字,或许无法在网文里熠熠生辉,但起码能在你们心中留下一丝痕迹。

    也许过些日子,别人看到这本书,会指着上下阕这三个字嗤笑:“看呀!这里有个傻逼在网文里写严肃奇幻!”

    能让大家笑一笑,也算是有些作用了的。

    自上周试水推只增加三十五个收藏以来,抑郁了整整一个星期。

    初中的时候得过很严重的强迫症,每天都要浪费很久检查各种东西带了没,门锁了没,灯关了没,简直苦不堪言。

    高中叛逆,后悔莫及。

    大学抑郁,痛苦不堪。

    最近每天都是独自一人在家,心情也是极度煎熬的,想想,还是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不知不觉,开始卖惨了。

    或许,会有人关心关心我呢?

    再怎么说,咱都是有粉丝的了。

    殊方并不是我的一本小说,但却是我第一本发出来的小说。

    高中时代,我曾经写下了上百万的手稿,那摞活页纸整整一指厚,至今尚保存着。

    记忆最犹新的,是高二。

    搬一张书桌在宿舍阳台,每天晚上开着led小灯,从十点熄灯写到凌晨。

    夏天蚊虫叮咬,便接一桶水,把脚伸进去泡着。

    写累了,走到阳台边,静静凝视这万籁俱寂的世界。

    对面女生宿舍的阳台偶然有一两间亮着灯,校道上的路灯也不停地亮闪着。

    坏了很久都没有人修。

    冰冷微黄的圆月正好挪动到了我的头顶。

    仰头看去,我没有看到吴刚伐桂,也没有看到嫦娥玉兔,看到的,只是自己那可笑的模样。

    曾经一直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大作家,以后吃作家饭。

    不说名满天下,至少也得衣冠楚楚,像个人样。

    可是,真的长大了,才发现,衣冠楚楚都难。

    如今,高中的叛逆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学着自己丝毫不感兴趣,甚至此前从未听闻的专业,苦熬着等待明年的毕业。

    而一方面,又吊在小说这棵理想独苗上,对未来一片迷茫。

    假如看我书的有初高中的朋友,衷心给你们一些过来人的建议。

    好好读书。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这个世界没有几个韩寒和郭敬明。

    大好的读书时光,别浪费在写小说上。

    以你那点可怜的阅历和知识,能写出什么大作?

    真正成熟了再回看你曾经写的东西,你会发现自己都觉得可笑。

    多读书,多锻炼。

    找个男同学,女同学,谈场懵懂纯真的恋爱不好吗?

    写什么小说?真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这样浪费美好的光阴。

    此刻,耳机里是夏奇羊的try everything。

    很应景的一首歌,我想到了朱迪兔为了自己的理想不顾所有人的嘲笑,最后证明了自己。

    多多少少扫掉了一些我方才的郁闷。

    写作这条路我坚持了十年,并不想因为这场滑铁卢就将其放弃。

    我一直认为坚持是人最难能可贵的品质。

    若是就此放弃,岂不是让那些曾经看我笑话的人得逞了?

    忽然想起了《诗经》里那句“我生不辰,逢天僤怒。”

    又想起来杜甫送给李白的那句“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摆摆头,把耳机里的歌调回try everything,然后敲下这最后的几句话。

    感谢身边一直鼓励自己的兄弟和恋人。

    不忘初心的同时,我要开始学会变通,曲线救国。

    我已经想好未来的写作路要如何走了。

    路再艰难,再多荆棘。

    我独自,勉励前行。

第七十九章 王石柱(求首订)

    “历年海王祭神眷者的荫蔽文书都在此处了。”

    小岛主停在一面巨大的书架前,那是一面乌木书架,贴着石墙放置,最上沿抵着屋顶,仿佛整面墙就是一个架子。

    可那些被木板分出来的小阁室里放置的却不是书籍,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木匣。

    远远望去,像是排列有序的蜘蛛,攀附在书架这面巨大的蛛网上。

    那小岛主朝主事示意,中年男子便登上一旁的梯子,取下一个匣子放到书架前的木桌上。

    匣顶镌刻着禺历**三年的字样,字体镀了金粉,亮澄澄一片。小岛主摁下盒子的卡扣,翻起匣盖。

    “哪个区的?”他问。

    “七区。”沐昕芸回想一阵,答道。

    对方在盒子里一阵翻找,随后取出一张硬纸递给沐昕芸。

    沐昕芸的手微微颤着,她捧过来的是禹常皓的救命书。

    为了这张薄薄的纸损失了七个英勇的镖卫,还为此杀害了帮助他们的域王军,用这么多条性命来交换,就算在沐昕芸看来,也是不值得的。

    禹常皓的命是命,可那些镖卫的命也是命,他们全部都还没有成家,甚至还没来得及喜欢上一个女子。

    而那些域王军本是来帮助他们剿杀海贼的,却因为看到了三花神歼弩,便要被杀人灭口。

    也许他们的妻儿还在家中等着他们推开家门,也许他们热恋中的女子正期盼着他们在月下相会。

    可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再还自怨自艾也没有多大意义,此刻禹常皓的性命终归是有了保证。她低头,朝纸上看去。

    “禺历**三年,子月四日,无垠岛七区神眷者。”是了!沐昕芸脸上总算露出一丝喜色,这些日来的疲倦和悲伤都化作了嘴角那一抹小小的弧。

    可是她视线下移时,嘴角的弧度便定格住了,笑容僵死在脸上,她的眼睛瞪得像是铜铃,射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她握纸的手在猛颤,像是忽然发了羊角癫。

    “不!不!不!”她连吐三声,猛地把纸拍在了木桌上。

    原本应该写着“禹铭诚”三字的那一行,赫然变成了“王石柱”三字!

    王石柱是什么鬼东西!

    沐昕芸低低地怒吼,她视野上抬,打量着最开头那句话,没错,是**三年,是七区!可名字为何变成了王石柱!

    她继续往下阅读,可“从此生死有命,荣誉在天。倘若斩杀祭兽,命格自升,名扬千岛仕皇主。如若战死,魂归海神,荫蔽三代子孙,功亦莫大焉。”这段话里实在找不出任何和禹铭诚三字相关联的地方。

    她一把夺过岛主手下摁着的木匣,翻下盖子去确认,其上刻着禺历**三年,日期没错!

    她在木匣里拼命搅动,拿起一张张的硬纸辨识。

    她不断伸手往木匣里探,忽然抓了把空,原来已经翻看完了其余十二张荫蔽文书!

    手中所有纸片啪地落下,砸在桌面上散乱成一团。

    主事本想出声训斥,可女孩忽地转身,他便迎上那双通红的眼瞳,像是充斥着一整池的血水,猩红得令人发颤。

    那眸子里满是怨恨和惊怒,出现在那么一张绝美的脸上,仿佛雪山与火海这样的极端。

    沐昕芸冲到梯子上,掰开**零年的木匣,硬纸飘飞一地,她又掰开**六年的木匣,嘴里碎碎念着“一定是放错位置了,一定是放错位置了。”

    “可能时间也错了!”

    “也许名字也记错了!”

    主事见她这般癫狂的样子,想上前阻拦,那小岛主伸手一挡,摇了摇头。

    沐昕芸的世界嗡嗡轰响,书架在自己眼前摇晃,匣子一个变作了一双,一双变作了两双!

    所有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像是眼前裹了一层红色的纱布,四处都是凄红一片。

    血液急冲到她的脑袋里,头顶两侧像是有东西从内往外捶打那般,要将她的脑袋瓜给敲碎。

    红色忽然变作黑漆漆一片,世界整个熄灭掉,她从梯子上跌了下来。

    林琮看到自家小姐被那主事搀扶着出现在门廊后,当下大怒,领着自己身后的镖卫就冲上前去,颇有生吞了对方的架势。

    小岛主也在主事身旁,侍候在门槛外的维稳军以为那几个彪形大汉要对自家岛主行凶,急忙拔剑冲了上去。

    可那些镖卫见到自家小姐昏倒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畏惧,明明长剑就在眼前晃悠,硬是挤开那几个维稳军冲向了沐昕芸。

    “不用慌张,刀剑收起来。”小岛主一声令下,维稳军们便将长剑归鞘,却依旧侍立在他身侧。

    林琮从主事怀里抢过一把抢过沐昕芸,还粗暴地推攘了对方一把,那主事虽说也正值壮年,可哪里抵得过林琮犀牛般的巨力,朝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可他稳住身形后却也不敢还手,只是站在原地怒目而视。

    “放肆!”那小岛主清喝一声,脸上却没有多大的威仪。

    “你家小姐是自己晕倒的,郝主事好心将她搀扶出来,你还动了粗,莫要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哪怕你不是我无垠岛治下的子民,冲撞了官家,也是逃不过一死。”他身后的维稳军听闻此言,长刀出鞘一半,齐齐踏前一步。

    林琮才懒得理会这个半大的小屁孩在这里叫嚷,这小子除了长得格外俊俏外,一举一动还真瞧不出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他在努力装作成熟,可越是如此越显得幼稚。

    若这种水平在帝岛就能得到贵胄的赏识,那么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眼光委实差了些。

    他伸手去探沐昕芸的鼻息,幸而没有停止,反倒有些局促。

    他再一细看,沐昕芸脸上的血色还没有退下去。

    他四处押镖多年,对一些昏迷症状有所了解,小姐应当是急血上涌导致的昏厥,必然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他当即将大拇指指端放在沐昕芸的人中穴上,其余四指放在下颌处,从中间往上推,行强刺激,可如此几番也不见小姐醒来,林琮顿时有些慌了神。

    “你们到底对我家小姐小姐做了些什么!”他猛地抬头,担忧中裹挟着震怒。

    对面的小岛主和那主事被这徒然爆发的杀气一摄,眼睛下意识半眯起来,他们身后的维稳军长刀完全出鞘,压逼上来将一众镖卫团团围住。

    “她自己查看存底的荫蔽文书,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一气之下昏了过去,若不是我家岛主在梯子下接住了她,定然落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你们这群莽夫倒好,不晓得事情原委,只会嚷嚷动粗,好歹也是在岛主府,可不是容你们撒野的地方。”

    那主事听到背后的脚踏声,底气一下子涨了几丈,趾高气扬地喝斥林琮,也算是找回先前的场子了。

    那小岛主在一旁频频点头,一副憨厚模样。

    “真他娘聒噪!”林琮怒骂一声,拇指依旧按着沐昕芸的人中。

    自家小姐好端端地随他们进去卷宗室,却是这般摸样出来,如何知道对方没有暗中使坏,他先前就应该态度强硬地跟随着沐昕芸。

    “镖头,还是快些带小姐去医馆吧!”林琮本来还想怒叱几句,身后有个镖卫却是焦急地出声打断了他。

    是了,自己怒急攻心倒是忘了当下最紧迫的事情!

    他抱起沐昕芸,撞开一众围堵的维稳军,踏门而出。

    小岛主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框后,嘴角勾起一抹讥讽,脸上的青涩和稚气一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冷竣的神态。

    此时看来,倒是有了几分威仪。

    在场众人都知道自家岛主有个怪癖——喜欢扮各种各样的神态,兴许此时的冷竣也是假扮的,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都退下吧!”他手一拂,转身朝主座走去,“那群人要找的东西已经找不到了,他们不再来惊扰倒还好,若是还敢前来,全部给我轰出去。”

    “喏!”维稳军和那主事都领命退下,中堂里很快便只剩那小岛主一人,他独自端着瓷杯品茶,动作娴熟,神态自然,哪还有半分蹩脚的样子。

    屋子里肃静了半晌。

    漆木主座的屏风后忽然响起一阵窸簌声,人影绰绰,不多时一道身影便从屏风后完全显出身来,拱手道,“总算是赶在了前头,多谢岛主大人相助。”

    那小岛主脸上的神色又变作了温和恭顺,“哪里话,纪公子在帝岛之时对我颇为关照,待我如同手足,举手之劳便能帮助他,哪有不效劳的道理。”

    “只是不知道纪公子为何要针对那人,你前脚才到,那群人后脚便踏入了岛主府,方才只忙着誊写新的荫蔽文书了,倒还来不及细说。”

    “这此中缘由小的倒也不清楚,只是约莫知道和方才那女子有牵连,她口中的朋友应当是她中意的男人。”

    他虽然是纪流的贴身随从,也是陪纪流去帝岛进习的伴读,可有些事情倘若公子不主动提起,他是不敢过问的。

    “一个多月前,那沐镖堂在海鳞岛四处寻人,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传到我家公子耳里。

    公子稍稍思忖片刻之后露出一抹诡笑,饶是我这种长期跟随在公子身边的人也很少见他露出那样诡异阴森的笑。”

    “公子呢喃了一句‘既然你这么在意,那就让事情变得更好玩些吧!’随后便遣我赶赴无垠岛完成他吩咐的事情。”

    “为了一个女子不息如此大费周章,纪哥哥定是对那女孩喜爱得紧吧。”小岛主和煦一笑。

    “听府上传言,我家岛主大人为公子在帝岛攀了一门亲事,公子其实已经对这种乡下千金失去了兴趣,这番吩咐,想必有他的道理。”

    他随自家公子见过帝岛的繁华,也见过帝岛女人的风韵,那沐昕芸虽说生得极为标致,可身上缺少了些贵气,配不上自家公子。

    “那你倒要替我转达恭贺之意了。”小岛主爽朗一笑,也懒得深究那是什么道理。

    “若没有什么其他吩咐,小人便要回去复命了。”那人拱手,便要告退。

    “走得那么紧凑,不怕给那些人发现端倪?”

    那人咧嘴一笑,“实不相瞒,他们到达无垠岛的时候,我恰巧与他们擦身而过,没有人认得我。

    若不是他们在码头被缠了一阵子,我还真不一定能提前赶到贵府把事情布置好。”

第八十章 禹常皓的痕迹(求首订)

    “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那岛主府的人对你不利了?若是如此我等拼了这条贱命也要给你讨个公道。”

    镖卫看着缓缓睁眼的沐昕芸,急切问道。

    若是沐昕芸点一下头,他们可以立即将岛主府拆了去。

    沐昕芸虚眯着眼,慢慢适应了光线,这才环顾四周,他们在客阁内,她回头去看盯着自己的三个汉子,摇了摇头。

    她感觉脑袋还是很痛,便用手墩去揉,林琮见状端了一个瓷碗过来。

    “这是调理的药,医师说你是气厥过度,究竟发生了什么?”林琮显得比较理智。

    沐昕芸喝下药之后感觉胸中略略清凉,那股烦闷感暂时被平息了下去,当即把在卷宗室遭遇的情况道了出来。

    “无耻小人!和那纪流一般下贱。”有个镖卫听了后忿忿道,转身朝门外走去,似乎要去找那无垠岛的小岛主理论。

    前不久,在沐昕芸的默许后,林琮把他们前往无垠岛的缘由告诉了其他弟兄,总不能让大家不明不白地横跨千里海域。

    林琮探出手一把逮住他,“现在是你犯浑的时候?”

    看到自家镖头恶狠狠的摸样,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脸上的不满硬生生被憋了回去,可胸里的愤愤不平却是越来越盛。

    “难不成就让他们这样糊弄了?我等丢了这么多兄弟才到这无垠岛。”

    另一个镖卫的语气也是充满了愤怒,可是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失言了,急忙收嘴,悄悄打量沐昕芸。

    女孩心中咯噔一下,背脊升起了一股寒意,那些镖卫总归是因为她的任性才丢了性命。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人见沐昕芸的神色变得愧疚起来,支支吾吾地想要劝慰。

    林琮剜了他一眼,他立即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那般垂头而立。

    “小姐,接下来作何打算?”林琮看着眼眶已经泛红了的沐昕芸,轻轻问道,她也没做错什么,她才十八岁,这个年纪甚至还不能从海王学宫毕业。

    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呢?不管怎么说,沐昕芸始终还是他们的主家,主家有什么吩咐,他们这些家臣就算拼了命也要去完成。

    他们奉行真正的忠义

    打算?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呢?沐昕芸一咬牙,把泪憋了回去,别人为她流了血,她又有什么资格流泪。

    “回去罢。”她不愿意仅剩的几人再出意外了。

    “回去?”三人同时惊呼出声。

    “小姐,我觉得还有一条路。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打听了一番**三年的海王祭,得知那一年天域王到了无垠岛视察,或许他见过那些神眷者的名册,我们可以去找域王。”

    林琮急忙说道。其余两人眼前一亮,这不失为最后的办法。

    可沐昕芸听罢后,依旧是摇摇头,找域王?

    域王可能连岛主的请求都不会放在眼里,又怎会理会他们呢?

    林琮哥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他说这一番话出来只不过是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不想自己感到绝望罢了。

    她是家中独女,儿时是家中那些镖卫给了自己哥哥般的关爱。

    可随着她逐渐长大,大家眼中的阶级尊卑明显了起来,不再那么随和,不再说俏皮话逗她开心,只有林琮,依旧像哥哥般关怀自己。

    可是她已经看得很清了。

    “对!回去,回海鳞岛。”她又说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在无垠岛休整两日吧,大家奔波了这些天,也是辛苦了,明日我还要去一处地方。”

    第二日,众人吃了一顿丰盛的饭食,接连在船上吃了几十日的干粮,照理说终于吃上可口的饭食,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可所有人都觉得味同嚼蜡。

    吃完饭,一行人随着沐昕芸来到了无垠岛七区的百家陵。

    沐昕芸在石板小路上一直往前走,忽地站住了,她转过身,正对那块墓碑。

    这是个合葬墓,墓碑立得简陋,碑石不高也不厚,抵不过寻常人家的三分二。

    而墓碑背后那石头堆砌的坟包,杂草丛生,破败不堪。

    沐昕芸打量着墓碑上的两个名字,一直沉默着。她站了许久,忽然转头拿过镖卫手上的香炉,放置在墓碑前,然后又点了香插进去。

    她起身,看白烟在石头墓前缭缭腾起。

    百家陵的除草修缮工作,可由家眷自己完成,也可以交纳一定的钱贝由百家陵的守陵人来做。禹常皓没有缴纳过,自然没有人帮他修缮双亲的坟墓。

    沐昕芸深深作了一辑,小声叙述禹常皓这些年在海鳞岛的近况,她隐去了禹常皓被欺辱的事,只挑那些开心的来说。

    不知不觉在墓碑前已经弯了几刻钟的腰。

    “感谢伯父伯母让禹常皓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现在你们的孩子遇到了困境,希望你们在天之灵能保佑他,赐他神勇和智慧,让他在海王祭存活下来。小女子便年年来上香也无不可。”

    她说完后直起身来。

    她插在香炉里的香是毗邻香,一种最适于合葬墓的香,能燃七天七夜,价格颇为昂贵。

    “去给守陵人十年的扫墓金,十年毗邻香的钱。”她说。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坟包上的杂草无风自动,有那么两块石头无端滚落了下来。

    ······

    沐昕芸站在禹常皓家的旧址上,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轨车。

    禹常皓和她说过他家处在村落的最角落,旁边又有一座小丘陵,沐昕芸回忆禹常皓给他描述过的细节,找到了这个地方。

    可是哪里还有院落的痕迹,唯一留下的只有那一小截树桩,约莫到人的膝盖弯。

    切割得很平整,被当作矮桌,放置着水食,上面搭了个供轨车堂车夫休憩的草亭。

    是那棵香樟树,沐昕芸看着那半截树墩,仿佛看到两个半大的孩子在树下嬉戏打闹,读书逗鸟。

    又好像看到一个男人在夜晚的月色下,笼在树荫底给男孩讲解诗文,头顶月光正盛。

    她不敢眨眼,她怕稍稍恍神那一幕就会从眼前消失,可这是徒劳的,她不眨眼,那一幕还是忽然就没了。

    就像它忽然出现那样,毫无征兆,无迹可循。

    她知道自己背后不远处住的是禹常皓儿时最好的玩伴,也是唯一的玩伴,她有些犹豫,对方有没有必要知道禹常皓的状况?

    沐昕芸思前想后觉得没有,知道了也只是徒增一人烦恼罢了。

    可她还是想去拜访一下对方,对方能像那截树墩那样,给她带来关于禹常皓的影像。

第八十一章 消失的海贼船

    沐昕芸不再犹豫,转过身来,却忽然愣住,此时那座院子前围了许多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些什么。

    她先前太过入神了,早该听到那些声音的。

    “挤到前面去,打探一番。”林琮见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沐昕芸又焦急地憋着眉头,便吩咐了一声。

    铁拳听见林琮的话,立即从人缝中插了进去。昨夜有个弟兄来找他换了班,他知道小姐打算返程,也知道小姐心里愁闷。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帮她完成最后想做的事情而已。

    许久他才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脸色阴沉,沐昕芸迎了上去。

    “小姐找的是谁?”他抢先问。

    “禹常皓小时候的玩伴,你倒是说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沐昕芸催促道。

    铁拳眉头皱了皱,有些踌躇,“我劝小姐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说!”沐昕芸眉头一蹩,清喝道。

    “嗐!”铁拳长叹一声,“这家的主人死了。”

    “死了?谁死了?”沐昕芸心头一凛。

    “这屋子里如今只剩一具尸首,死者说是叫张康,给儿子扭断了脖子,行凶者叫做张蛮,带着母亲和妹妹失踪了,现在正被全岛通缉。

    他应该就是小姐要找的人,这种弑父潜逃的暴徒,连最基本的孝义都敢践踏,比海贼还可恶一千倍,怎么有资格见小姐。”

    沐昕芸倒跌一步,禹常皓儿时的玩伴是这般凶残之人?

    “这位小哥初到乍来吧?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番话。”人群末端有个老妪听到铁拳的话,不禁转过身来。

    “老人家这话怎么说?”铁拳被质疑,却恭顺地问道。莫要看他们平日里手起刀落毫不手软,遇到老人时却是很恭敬的。

    “仁义礼智信!”君子五德,沐镖师要求他们一生贯之。

    “这张蛮不是张康嫡出,是其弟弟张靖之子,张靖死于海王祭后,张康入赘娶了张蛮母亲。

    但这张康却是个好吃懒做的败类子,时常殴打妻子和张蛮。

    由于张氏女子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没能满足他传宗接代的愿望,所以越发变本加厉地家暴。”

    “那张蛮却是个有担当的孩子,一直保护母亲和妹妹,曾经给了那张康一个下马威,那败类倒也安分了几年。

    可最近这些年那小蛮子去应了镖卫的活计,时常要在海上跋涉,三月半载都不一定能回一趟家,那张康便又原形毕露了。”

    老人家说着,对张蛮的称呼不知不觉都变了,看得出那孩子名声不错。

    听了这么一席话铁拳脸上的愤怒早已消失,再听到张蛮也是个镖卫,他便来了几丝兴趣,“那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杀了继父?”

    “诶!这可说不得,说出来污了这姑娘耳朵。”老妪看了沐昕芸一眼,连连摆手。

    “有啥好藏着掖着的,邻里街坊哪个不知道张康整日混迹酒地阁,染上花柳病又传给自己妻子的?”老妪身后又有一个男人转过来,咧嘴说道。

    “你知道什么,听说是张康被个娼妇用私奔的谎话骗走了这些年张家的所有积蓄,那张蛮才会一气之下扭断他脖子。”又有一人转过头来。

    “你们都是旁听的消息,昨夜我路过这院子,听到里面有小女孩的嘶叫声。”

    那人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情鬼祟。

    “那张康禽兽不如,凌辱自己年仅十二岁的女儿,张蛮出门押镖几个月,昨夜忽然回来撞见这一幕才怒而杀人。”

    “可我怎么听说是……”

    人群忽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都在讨论那男人究竟是为何被扭断脖子,缘由一个比一个令人发指。

    “小姐,退吧。”林琮扫了人群一眼,附身在沐昕芸耳边。

    沐昕芸看着人群愣了愣,忽然落寂地摇了摇头。

    一行人逐渐远离,身后的议论声却依旧遥遥传来。

    ……

    他们打算回客阁休憩一番,然后去集市购置返程的吃食和用具。

    “阿布,你去替换甘子,让他来客阁休息一下,晚些时候我们再去购置物品。”众人走到客阁门前时,林琮吩咐道,铁拳旁边的镖卫听了,点点头转身离去。

    可他没有出几步就顿住了,他正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疾驰而来。

    “甘子?”他呢喃了一声。

    “糟了!镖头,坏大事了!”那镖卫直接越过阿布,看都来不及看他一眼,几乎是飞扑到林琮身前。

    林琮心里一紧,莫不是神歼弩被发现了?

    “船!咱们的船不见了!”他不待林琮询问,气才呼到一半便惊慌道。

    “怎么回事?”林琮和沐昕芸同时出声,若是被维稳军查出那三张神歼弩,他们几个人的脑袋还不够人家砍的。

    甘子狂咽了几口唾沫,干渴得要裂开的喉咙才稍微能继续鼓动。

    “昨夜,昨夜替换了拳头之后我便在船舱温着酒吃小食——有人闯了进来——我干不过他——被空手夺了长刀。

    还给一下子砸晕了——他应当是把我扔下了船——我方才在医馆醒来——跑去码头一看——咱的船已经不见了。”他一口气说完,不带丝毫喘息停顿。

    “难道是海贼余孽?”铁拳皱眉。

    “莫不是维稳军或是域王军?”阿布已经退了回来。

    “维稳军和域王军的概率不大,若真是他们,直接拿下我等不是更好,何必要用如此苟且的手段偷走海贼船,倒是海贼的几率大一些。

    可听你口气似乎只有一个人,事情又有些蹊跷。”

    听到不是神歼弩被发现,林琮小松了一气,可海贼船被偷走不也意味着神歼弩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林琮的心又揪了起来,思索片刻后忽然看向甘子。

    “镖头,你怀疑我?”甘子看到林琮的神色,浑身一震。

    “谁他娘怀疑你了”林琮猛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说那人长什么摸样?”

    甘子捂着脑袋,回忆了半响。

    “约莫九尺,壮得像是海鬃狮。”汉子说着还用手去比划,那哪里是人,分明就是巨兽。

    “他胳膊有我腿那么粗,一个掌切落在我手腕上就掳去了我的长刀,可从他没有下死手来看,应该也不是海贼。”

    “能看出年纪吗?”这是昨夜发生的事情,再加上阿布的描述,林琮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二十出头。”

    果然!林琮转头去看沐昕芸,发现她同样一脸惊愕。

第八十二章 向若风?上

    海鳞岛,海王学宫。

    每个学徒当他们头上缠着的褐布换成木冠时,就可以被尊称为祭师了。

    但这时仅仅只是迈入了门槛,真要成为一位德高望重的祭师,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从木冠到铜冠或许只要五年,可从铜冠到银冠或许就要十年了,而从银冠再到金冠,也许二十年,也许三十年,也许一辈子。

    穷其一生,死之后胸前只能放顶银冠陪葬的祭师不在少数。

    每座海王学宫都有祭师入驻,他们不仅能影响海兽,还是智慧之星,天下知识的集大成者。

    从文学到武艺,从祭祀到歌舞,从海兽到人类,从茶艺到书画样样精通。

    寇无始虽然只是驻扎在海鳞岛这种算不上富饶的岛屿,可哪怕是驻扎在西域前三岛屿的银冠祭师见了他,也是言语和善,少不得一丝尊敬。

    原因无他!

    寇无始有个杰出的弟子,他已经不单单是杰出能形容的了,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年仅二十二岁的银冠祭师,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了。

    只有给学识之冠漆上银色才算是在祭师之道上有了真正的资历,可以被派往海王学宫驻守,也可以开始招收学生。

    他们把寻找合适的学生称为选苗,祭师选苗一般找十岁的孩童,若是能在竞争中脱颖而出,那些苗子能在十五岁左右戴上他们的木冠,踏入祭师之道。

    二十岁可以为他们的木冠漆上铜色,三十岁可以漆上银色,久一点到三十五也不奇怪。

    而二十二岁的银冠祭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极有可能在有生之年跻身金冠祭师,被派遣去域王岛,帝岛,乃至海神陵。

    而他的师尊,也会因此得到擢升,在面对其他金冠祭师之时也无需卑躬屈膝,能以平阶的姿态相处。

    最重要的是在归天之后可用金冠陪葬,这是莫大的荣誉,他的生平还会被镌刻在海神陵的石壁上,供万世景仰,这是金冠祭师及以上阶级才能享受的殊荣。

    所以向若风在寇无始眼里不仅是一块良玉,也是一盏能让他往上爬的阶梯。可此刻看到本应在海上猎捕祭兽的弟子浑身包裹着黑布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祭师是一群清高的人,他们只会穿着和他们头冠同色的衣袍,尽管会戴面罩阻隔外界俗民的气息,可他们绝不会将自己包裹在黑袍里,像个蟊贼那般。

    除非,为了某件事而隐藏踪迹,并且那件事重要得足以令他们不顾清高。

    “老师!”向若风抖了抖帽兜,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庞,这是个面容白皙的年轻人,眉骨突起,眼眶微微凹陷,眼角开得狭长,像长了一对鹰瞳。

    鼻梁挺拔得如同鱼脊,嘴唇薄而苍白,半长的黑褐色头发搭散在他脸颊两旁,几乎将他本就不大的脸庞完全遮住。

    寇无始留意到他的头上并没有戴学识之冠。

    “你怎么会在这里?头上的学识之冠呢?”

    寇无始抓着典籍的手嗒地一声嗑在石桌上。现在距离海鳞岛舰队出航仅仅两个多月,内岛的舰队才刚准备返航。

    海鳞岛属于外岛,为了给内岛的渔猎船腾位置,要去更远的海域,断不可能这么早就返航了。

    “我乘拖拽舟,一路驱使海兽赶回来的,学识之冠在战斗中掉进了海里。”

    听完学生这句话,寇无始的身体狠狠地震了震。

    学识之冠由祭师自己雕刻,要伴随一生,算是祭师的第二颗脑袋,地位不言而喻,除非遇到生死时刻,没有人会落下自己的学识之冠。

    “遇到什么凶猛的海兽?舰队毁灭了?”

    有银冠祭师压阵还导致全舰覆灭,倒也算得上奇耻大辱,说不得还会影响向若风进阶金冠的考核,怪不得他要如此一番打扮。

    “确实遇到了比近海之主还恐怖的海兽!”

    “远海霸主?你们去招惹那玩意干嘛?那不是帝岛才敢一试的家伙吗!”寇无始恨声道,“遇到远海霸主你还能活下来,倒也算你小子命硬了!”

    可向若风摇了摇头。

    寇无始正疑惑他摇头是何意思,向若风却直视着老师的双瞳,缓缓开口,“比远海霸主还恐怖!”

    寇无始噌地一声从座椅上窜起,扶椅的四足摩擦着青石地板,发出刺耳的尖鸣,手里的典籍也被挥落在地上,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这般失态了。

    “深海帝皇!不可能!”他失声道,“绝对不可能,深海帝皇终年蛰伏在万丈深渊里,不可能到海面上来的。”

    他说完忽然觉得向若风就算是为了给自己开罪,也不必捏造深海帝皇出来,毕竟被远海霸主毁了舰队也情有可原。

    帝岛届届出动三位金冠祭师,也照样死伤无数才能抓到最弱小的远海霸主。

    也就是说,向若风遇到深海帝皇兴许是真的,那可是深海帝皇啊!人类对他们所知甚少,如今有见证者活着回来,若是能完善海兽图鉴,倒也是一桩大功业。

    “是《万兽图鉴》上的哪种?”《万兽图鉴》是《海兽百解录》的进阶版,戒备等级比锁链之书还要高,属于**。

    它记载了人类所有见过,了解或是不了解的海兽,只有祭师才能翻阅。

    向若风摇了摇头。

    “没发现的品种?”寇无始已经离开桌后,走到了向若风面前。

    他的嗓音忍不住轻颤,能在《万兽图鉴》上新增一种深海帝皇,足以把名字镌刻在海神陵的石壁上了。

    可向若风还是摇了摇头,他踏入这间屋子后,短短一柱香的时间里,已经摇了三次脑袋。

    走近了,寇无始才看到,自己学生眼里竟然有着丝丝恐惧,而那恐惧中又夹杂着些许亢奋。

    “我把它带回来了,老师见过便知。”他咧嘴一笑,露出半截粉红的牙龈,本是一个笑脸,却瘆得人心慌。

    寇无始倒跌了一步,饶是他年过知天命,一生见多识广,也如同九雷炸响般,整个人都懵了。

    带回来?深海帝皇能带回来?它们光是脑袋都比一艘船大,一个弓行引发的巨浪就能将舰队拍成碎渣。

    寇无始不知道向若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以为学生要带他去海王学宫的内流河,为了方便捕来作研究的海兽进入海王学宫,他们挖了一条深河连通海王学宫和大海。

    可向若风没有抬脚,他只是扭动上半身,叩响了门板。

    先前被他谨慎合上的镂雕木门被推开,两个筋肉虬结的大汉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箱走了进来。

    木箱里的东西似乎很脆弱,两个壮汉像是抬着一个完美无瑕的赤**子,生怕她有一丁点磕碰。

    他们小心得极其夸张,腰都不敢弯,膝盖一寸寸地下沉,稳稳将木箱放在地上,一丝落地声都没有响起。

    “退出去!”向若风挥手摒退两人,那两个壮汉倒也不说话,沉默地后退。

    “到门外候者,任何人靠近,杀无赦!”向若风又补了一句,两个壮汉攀上腰间的长剑,退出门槛合上木门。

    “究竟是什么东西?”寇无始瞥起眉头,今日向若风若是不能给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他可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故弄玄虚的学生。

    那木箱四四方方,高度只到成人的胸部,大小不及深海帝皇身上最小的鳞片。

    向若风拔出腰间的匕首,走到木箱旁,挨个撬开交接处的钉子,他走了一圈,把匕首的薄刃卡进最后一个铆钉里,却忽然停止动作,转头去看自己的老师。

    “老师,你要不要去喝口酒?”他似笑非笑地说。

    “作甚!”寇无始的好奇完完全全被勾了起来,眼看他稍微往外使点劲最后一颗铆钉就会掉落,可那死小子偏偏停了下来。

    “压压惊!”向若风笑。

    “你个死小子,动作快点!”若不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寇无始都想抢过去自己动手了。

    “瞪大眼睛看好了。”向若风话锋徒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

    他手腕翻震,叮地一声,铆钉落在青石地板上,随后木板像是开花般朝四面散开了去,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落针可闻。

    寇无始的心脏擂得猛响,左胸疯狂弹跳,里面的器脏像是随时会迸射出来,热血涌上了颅腔。

    他的眼瞳激凸,喉咙仿佛被人死死卡住,稍微一丝鼓动都无法做到。他的双手在抖,双腿也在轻颤,膝盖竟然酸软得无法支撑他的身体。

    酒,他想喝酒!

    这时候,向若风低沉激昂的嗓音终是响起,裹挟着一阵强风,猛地轰击在寇无始的耳膜上。

    “在你面前的,可是天盖啊!”

第八十三章 向若风?中

    过了好几息的时间,寇无始才剧烈地喘了一口气。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几近密封的坛状玻璃容器,玻璃外面是一个铁笼,两者的边缝和角落里塞了很多衣物缓冲。

    玻璃罐里的水呈现深蓝色,一颗半丈高的肉球垂直悬浮着,寇无始留意到那肉球完全浸没在海水中。

    可是它下不到底,上不抵盖,没有任何牵引扶持也能不朝左右歪倒,像是镶嵌进了水里。

    起先有木箱遮挡着,被障了眼,现在遮蔽物撤去,透过透明的玻璃,寇无始能清晰地看到那肉球在微微鼓动。

    像是一颗巨大的心脏在搏跳,极有规律。

    而且他越是盯着它看,它跳动得就愈发激烈,那股震动激荡着四周的海水,水波撞击在玻璃壁上,反弹回来的力道使得它能稳稳地立在水中。

    咚!咚!咚!

    跳动声一响接着一响,似乎和寇无始此时的心跳达成了同步。

    那仿佛是一颗巨大的肉蛋,却和书上画的光洁无比不同,其上有两道交叉的凸棱,像是两张翅膀交叠在一起形成的边迹,又像是一道倒斜的十字伤疤。

    青铜色!整个肉球都是青铜色的!

    一颗会跳动的青铜铁蛋。

    “你,究竟是如何发现它的。”寇无始“咕噜”地干咽了下喉咙,强逼自己稍稍挪开眼睛,把视线短暂地投递到向若风身上。

    “我一直以为它是存在于书籍和传说中的生物。”

    向若风走到老师身旁,他抬眼望了望合拢的木板门,没有异动,那种木板的隔音效果极好。

    “为了腾出空间给内岛的舰队,我指挥着海鳞岛的舰船一直朝外海驶去。

    有一天夜晚我察觉到海面有不寻常的波澜,明明没有涨落潮的迹象,可是水波却一圈一圈地轰击在船身上,一时间庞大的渔猎船竟然被倒推出去。”

    “起初,我觉得是遭遇了远海霸主,甚至是深海帝皇。

    毕竟近海之主那种身躯是断不可能有这番声势的。

    可出乎意料,从海面上探出背脊来的,是近海之主。

    成百上千的海兽,不是同一族群,各种各样的家伙围聚作一团,连平日里是宿敌的两种生物也能相安无事地擦身而过。

    它们也不攻击我们,只是围绕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绕圈。”

    “这是从未见过的奇景,我便驻船在那里观察。

    整整三天三夜过去了,近海之主群也没有散去的意思。

    有船员按捺不住,嚷嚷着直接捕猎其中一头近海之主就能回去交差了。

    我不准,那么多近海之主,虽然它们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发动攻击,可若是我等动手,难保不会引发暴动。

    我又观察了两天,仍旧是那番情况,那包围圈中央仿佛有致命的吸引物,摄去了那群近海之主的魂。”

    “有天夜晚,有人忍不住了,他们趁我不注意,擅自发射了勾弩。

    我听到弩声时巨大的弩箭已经轻而易举没入了近海之主体内。

    奇迹般地,没有遇到任何反抗,他们拖回了一只鯥遗。这是很反常的事情,现在是雨季,鯥遗还在蛰伏,暖季才会苏醒。”

    “拉回来的鯥遗还是活的,却像是被抽去了魂魄般,一点也不反抗,任由人捆缚住要害塞到船底水舱。

    若不是它的两腮还会扇动,我几乎以为它死了。

    而那群近海之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般,依旧围成一个圈绕行。

    我忽然发现,包围圈似乎比前些日子小了,其实它每天都在缩小,只是几天积累下来才稍稍明显。”

    “我实在无法按捺自己的好奇,我知道此举可能会葬送我的性命,可我还是纵身跳了下去。

    那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若不亲自下去一探究竟,我会抱憾终身的。”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靠近了海兽群,心里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

    可那些怪物却对我如若无睹,我一路穿过它们的包围圈,看到了中央悬浮着的生物。

    我也不知道称呼它为生物究竟合不合适,那仿佛是一尊太古洪荒时的存在,寂静地悬于水中,如同万物中心。”

    向若风停顿下来,看了一眼玻璃缸里鼓动的肉球,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那时候才发现,水波不是近海之主群游动造成的。

    而是它,它像一颗搏动的心脏,波动被海水几十上百倍地放大,才令巨大的舰船无法前进。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它的名字。”

    “天盖!”寇无始帮学生缓缓吐出了这两个字。

    向若风郑重点头。

    “我明明身处冰冷的海水中,却感觉浑身的血都燃烧了起来,我尝试去靠近它,甚至触摸到了它,居然没有遇到抵抗。

    我不知道外边那些近海之主究竟是在守护它还是想吞食了它,无论是哪种情况,它们的举止都不符合。

    它们眼里没有丝毫神采,平日的凶光暗淡了下去,灰蒙蒙一片。”

    “离魂尸守!”寇无始忽然道。

    向若风停顿下来,迷惑地看向自己的老师。

    “那是达到金冠之后才有资格翻阅的典籍,我在海神陵进习的时候,偷看过导师的藏书。

    离魂尸守,虽然还活着,魂魄却已经离了体,像是成了一具浮尸。

    它们生前应当是想要吞吃了那只天盖,可靠近后却被摄去魂魄,变成了护卫它的屏障。”

    “那为什么我没有事?”

    “血!因为你的血!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近百年最年轻的银冠祭师吗?”

    寇无始不待他作答,自顾自道。

    “还是因为你的血!我现在相信,有生之年能看到你的学识之冠上嵌入星钻。甚至戴上那几百年没有出现过的水晶之冠。”

    向若风不知道老师何处来的断言,他只感觉迷惑,可寇无始暂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所以你把它抓了,那些船员呢?有没有人看见?”

    “他们全都死了,我拽着天盖往回游的时候,那群近海之主也随之移动,可我把它封进玻璃缸之后,那群怪物就苏醒了。

    暴走之后大开杀戒,三艘船都被撞成碎片,估计海面上都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寇无始诧异地看着他。

    向若风知道老师在疑惑什么。

    “那时候我早就乘着小舟远离了,还捕了一只迅颈蠪拖拽海舟。”

    迅颈蠪隶属近海之主,让近海之主拉拖拽舟,向若风估摸着自己应当是第一个。

    “星辰玻璃?”谁知道老师脸上的诧异没有消褪,而是盯着装天盖的玻璃罐出神。

    “那纪沧海是个奢侈的家伙,用星辰玻璃来装泡菜,因为渔猎至少需要几个月,实难携带新鲜蔬菜,所以将这罐泡菜赏给了出航的兵卒。”

    “看来星辰玻璃可以隔绝天盖的血威。”寇无始微微点头。

    “血威?”

    “血脉的威压,天盖摄去那群近海之主的魂魄靠的是血威,你能接近它,靠的也是血威,这东西无形无势,很是飘渺。”

    寇无始收住话,“先把它放到我的海兽培育室里去。”

    寇无始见自己的学生走向门板,眉头一挑压低声音问,“外面的是什么人?”

    向若风怔了一息,“这是老师当初派给我的护卫,我从内流河进入海王学宫后才唤他二人来帮忙抬箱。”

    “他们知道里面的东西吗?”

    “我早已将木箱封好。”向若风摇摇头。

    “可是他们见过你的脸,知道你一个人活着回来,还带了一个巨大的木箱。”

    向若风眼瞳一突,迟疑道,“老师的意思是?”

    寇无始轻点脑袋。

    向若风本想说他们都是老师你自己培养出来的护卫,自然是忠心耿耿,可他看了屋子中央的玻璃罐一眼,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牵扯之大。

    他便也点点头。

    师徒二人朝门边走去,叩响了木板,两个士卒推门而入。

    “将你们的剑借我!”向若风命令道。

    两个护卫不疑有他,他们本就是寇无始训练来专门保护向若风的。

    两人拔出长剑,两手捧着刀刃,小心翼翼地将刀柄递给向若风和寇无始。

    师徒二人攀上剑柄却没有往后抽,他们对视一眼,齐齐发力前突,剑刃割过士卒的手掌,没入了他们的胸膛。

    两人嘴里涌出血来,猛地蹬大眼瞳,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为何突然发难。

    可他们注定死不瞑目了,寇无始和向若风并打不打算解释,两人同时松手,两具尸体便轰然倒地。

    “若是有人问及,就说他们冒犯了我,被我扔进培育池作饲料了。”

    寇无始看向学生,眼里布了一片血光。

第八十四章 向若风?下

    寇无始的院子里有暗门,可以直通海王学宫的海兽培育场。

    这个暗门除了寇无始自己,一直无人知晓,哪怕是向若风也是此刻才得知。

    他二人吃力地抬着玻璃缸,朝房间深处走去。

    寇无始在一堵挂满字画的墙壁前停下,踢了某处一脚,中央那副巨大的字画缓缓向上收起,露出其后被遮挡的门缝来。

    其余字画往两边倒退,不多时一道巨大的缺口就出现在了眼前。

    向若风不着痕迹地看了老师一眼,暗暗记下了他踢中的地方。

    打开的缺口恰好够他二人通过,缺口两旁就是巨大的玻璃池子。

    培育场有许多独立的培育间,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或几个巨大的玻璃池,寇无始这道暗门直通的,是他自己专属的培育间。

    向若风打量着那些几人高的玻璃池里,发现里面的奇异海兽几乎都是他没有见过的。

    它们有的遍体鳞伤,有的还只是尚未睁眼的幼兽。

    向若风正疑惑为何那么多海兽他都不认得时,忽然瞳孔皱缩,浑身一个激灵,双手颤抖,险些将玻璃缸摔倒在地。

    哪里是他不认识,那些都是自己早就熟悉的物种,只是它们几乎每一只躯体上都有不属于本身的组织。

    譬如一只独角,一条尾巴,几块鳞片,明显又巨大的缝合痕迹刺着向若风的双眼,许多缝线都还没有拆除。

    海兽嫁接术!

    寇无始在研究被列为违禁项目的海兽嫁接术!

    向若风又打了个摆子,仿佛这间屋子给他的震撼比手中抬着的天盖还大。

    花草树木有嫁接之说,能借此培育出许多新奇玩意,因此有人萌生了也给海兽嫁接的想法。

    某种海兽牙齿锋利,可是身躯脆弱,若是给它嫁接了坚硬的鳞甲?

    譬如某种海兽四肢有力,鳞甲遍体,可是游动缓慢,若是给它嫁接一条可以增加移动速度的尾巴,便再无劣势。

    又或者某种海兽四肢修长迅捷,可奈何爪子钝,若是嫁接上锋利的兽爪,便像是同时装上了四把快刀。

    这样岂不是能造出更完美的生物?

    这项研究曾经在祭师中风靡一时,可后来听说引发了灾难,被勒令关停,列为了禁忌项目。

    已经一千多年了,曾经研究所记录的典籍早就被付之一炬。

    自己老师怎么会开展这种研究,若是被海神陵的执法军发现,整个师门都得连诛啊!

    向若风的心狠狠颤了颤。

    “将它倒进这里吧。”寇无始停在一个空玻璃池前。向若风这才回过神来,却闪避着不敢对上老师的目光。

    玻璃缸对他们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来说,实在过于沉重。

    两人将它放在地上,歇了好半晌才重新抬起,吃力地登上楼梯将它倾倒。

    天盖噗通一声滑了出去,却依旧鼓动着稳稳地悬浮在水中,并且逐渐朝着水池中央挪去。

    “你是不是很害怕我这间培育室里的东西。”

    寇无始早就发现了学生的异样,此时天盖入池后他终于松了口气,转头去看向若风,强迫他迎上自己的目光。

    向若风踌躇着,不知道要作何回复。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他才二十二,照自己老师说的,自己有机会迈入金冠祭师的行列。

    甚至戴上晶冠留名千古,虽然他不在意这些虚名,可是他也不想死。

    而且,他真的不在意这些虚名吗?

    向若风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可否认,这十二年来,他已经十分依赖祭师这道身份,甚至隐隐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现在的生活和他十岁之前相比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不介意继续往上攀爬,他记得老师曾经讲过一句话——生活就是阶梯,只有甘于平庸的懦弱之辈才会待在原来的高度。

    真正的人,会拼尽全力往上攀爬。

    “你以为只有我在研究?”

    寇无始语出惊人。

    “一千多年前的灾难只是先人的失败而已,他们失败了,便笃定后人也要失败,于是大肆捕杀研究海兽嫁接术的人。

    可这是惊天动地的功业呐,若是完成这前人都无法成功的事业,异兽将会重现世间。

    研究者的名字将会镶上碎钻刻在海神陵的最顶端。

    谁会愿意放弃这样不朽的伟绩,它只不过是从明面上转移到暗地里罢了。”

    “这项研究最初的目的是创造完美生物,可你知道真正完美的生物是什么样吗?

    绝迹异兽才是真正完美的生物!正因为它们早已消失殆尽,人类才会想着创造生物来取代它们。”

    “而现在,我们有了天盖,自然不必去研究那种冒牌的玩意。”寇无始的音调激昂起来。

    “不将它上贡给海神陵?”

    向若风不打算在老师研究海兽嫁接术这件事上深入,对他来说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他知道老师的梦想一直是给自己的银冠漆上金色,若是献出了天盖,海神陵说不定会破例免去考核,直接将他二人升为金冠祭师。

    “上贡?上贡他娘个犊子!”寇无始罕见地说了秽语。

    “到时候那帮孙子铁定会据为己有,就连发现的功劳也要给你抢去!在绝迹异兽的诱惑下,你以为他们会给你恩赐?

    他们只会杀了你灭口!你知道整个世界已知的绝迹异兽有多少种吗?”寇无始自问自答。

    “十种!最完善的典籍里面也只有十种,而且,有插画的只有天盖!

    绝迹异兽是本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的怪物,它们的存在扭曲了这个世界的平衡,因此才会被海神剔除。”

    寇无始语调激昂,渐渐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融兽秘法录》,我们要拿到《融兽秘法录》,然后自己研究!”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坚定。

    “《融兽秘法录》?”

    向若风隐隐觉得自己听说过这本典籍,脑子里却忽然一片空白。

    “海神陵有三样镇陵之宝知道吗?”寇无始问。

    向若风点头。

    “其中有一本书,就是《融兽秘法录》!”寇无始一字一顿地说。

    “兽之极,御四海。融之极,统八荒。这句话听过吧?

    锁链之书《海兽百解录》扉页的话,也是《万兽图鉴》扉页的话,每一本记载海兽的典籍,扉页铁定都是这句话。

    可如今能看懂这句话的人已是凤毛麟角,哪怕是祭师,理解的也是屈指可数。

    这句话每个字都能看懂,可又有多少人真正明悟它字面下的含义?”

    “没有人懂!”寇无始斩钉截铁道:“而真正诠释这句话的,便是《融兽秘法录》。”

    “千岛历史上曾经有过两次焚书坑祭,第一次是三千多年前,由疯王桀发起。

    烧毁了千岛所有和绝迹异兽以及融兽秘法有关的典籍,上古异兽也是那时候灭绝的,

    从此才被称为绝迹异兽。只有极少数典籍保存了下来,被合订为《融兽秘法录》,成了海神陵的三宝之一。”

    第二次就是一千多年前疯王政焚烧海兽嫁接术的典籍,这个向若风知晓。

    “我需要你去一趟海神陵,我会把今年进习的推荐名额给你。

    你即刻便带着声明出发,半个月的进习时限,我要你偷来《融兽秘法录》,在海王祭开始前回到我身边。”

    寇无始的语气不容置疑。

    “大师兄此时不是在海神陵吗?让信兽捎一道指令给他,他不就能动手了?

    大师兄的窃术造诣远在我之上,而且海鳞岛距离天子屿如此远,还要在海神陵消耗十五天来进习,我根本赶不及在海王祭开始之前回来。”向若风蹬大眼睛。

    “我不信任他!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至于你说的距离问题,你来回全程都乘坐拖拽舟即可。”

    拖拽舟那么小的空间,连躺下伸个懒腰都嫌狭仄,自己要在那玩意上面度过几十天?

    “可是老师,偷窃海神陵的镇陵之宝,是株连十族的死罪啊!”

    向若风忽然想到他们在谈论的是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事情。

    “所以就需要你做得天衣无缝,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必然不会令我失望,更不会暗地里把消息透露给海神陵的那些老家伙。”

    寇无始像父亲那般抚着向若风的发顶,先前的失态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充满野心和**的眼神。

    “而且,你还有亲人吗?诛十族不过死你一人罢了。”

    寇无始开始出神地望向玻璃池子,双瞳逐渐失去了焦点,他讷讷地呢喃。

    “若是研究透彻《融兽秘法录》,我们可是能做这片海的主人啊!”

    向若风浑身一个激灵,死死地僵住了。

    “去天子屿之时,戴上我的银冠,没有学识之冠的祭师叫什么祭师。”寇无始淡淡道。

第八十五章 散宜闳掌心的疤痕

    “身体在水中是悬空的,无处借力便无法发挥出斩击的最大力度。”

    “可若拿到的武器就是刀剑呢?我又如何御敌?”禹常皓摆动双腿,令自己不至于下沉。

    “你试试攻击我!”散宜闳没有立时作答,往后划动,和禹常皓拉开一段距离。

    禹常皓握紧手里的长刀,对着散宜闳横切而去!既然无法全力施展劈砍,那我便试试横切。

    刀势迅猛有力,眼看就要落在散宜闳脖颈上。

    可禹常皓并未放松警惕,他知道散宜闳的反应速度异常迅猛,料定对方来得及挥剑阻挡。

    但到时候他就会顺着对方的武器划拉,长刀可以削下对方的手来。

    这些天的训练,他还是从武习和散宜闳那里学到了很多技巧。

    可散宜闳没有阻挡,他消失在了海面上,这是禹常皓始料未及的。

    紧接着水花翻腾,有什么钝物击中了禹常皓的小腹,他被震得倒退而去,手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

    “怎么样?”散宜闳从水里跃了出来,神色玩味。

    武器都没有开刃,虽被击中,却没有受伤,饶是如此,禹常皓的腹部还是一震凿痛。

    “无论是横切还是纵劈,在水里都不讨好。横切威势大,可别人能轻易破解,如同先前,若那剑再锋利些,你觉得自己有活命的机会?”

    禹常皓沉默不语,又迎上前来。

    “斜劈是最理想的,你可以扭腰借力,对方就算逃进水里,刀势也会追着他朝下。”

    禹常皓默记在心。

    武习的指导很笼统,比如某种武器怎么握,怎么挥舞,他不会教细节,弓箭怎么瞄准,怎么躲过别人的攻势并予以反击。

    这些只有散宜闳会告诉他。

    “来,继续朝我挥刀!”散宜闳摆好姿势,朝男孩示意。

    禹常皓握紧手中的长刀,扑了出去。

    一个照面便被掀飞,可他又扑了回来,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被击退,又扑上来,被掀飞,又扑上来,被挑飞武器,捡回后又扑上来。

    他像是头饥肠辘辘的野兽,咬住了猎物便死不松口。

    在这不知疲倦的疯狂下,他的攻击越发刁钻,力道越发庞大,吼叫声也越发响亮。散宜闳后退的距离日渐变长。

    他咬着牙,挥出一刀又一刀,刺出一剑又一剑,从未停息。

    散宜闳从未在男孩的同龄人身上见过这种狠劲,他从不主动叫停,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那般,不知酸痛。

    散宜闳在男孩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那时候,也是为了活下去。

    很纯粹,很简单的诉求,却又一点都不简单。

    ……

    禹常皓攀着池沿,浑身湿漉漉,眼前伸过来一只粗糙的大手,他看也没看手的主人就握住了它,对方一使劲,禹常皓就从池子中腾了起来。

    “怎么感觉这手越发有劲了!”散宜闳活动了一下左臂,笑着看向禹常皓。

    他的手臂万幸是保了下来,只是之前他无法完成的训练还得禹常皓来接下,自从他许下联袂担保后,两人的命运已经紧紧箍在一起了。

    “听人说树木被伤过的地方愈合后会更加坚硬,断过的骨头自然也是这个道理。”

    禹常皓脱下沉重的荆棘衫,双手拧动,大量池水被挤了出来。

    他这样做的时候,便光着膀子,胸膛上狰狞的伤痕完全暴露在散宜闳眼里。

    散宜闳的心头一绞,这么俊的一个孩子,身上却有这么些伤痕,若是有修复药剂的话倒也不至如此。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禹常皓一眼,那个男孩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

    这倒也是,还有将近一个月就要海王祭了,他们能否存活下来都是两说,哪里还有空在意疤痕?

    只是散宜闳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哪个父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遍体鳞伤?

    他决定说些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抬头一瞥看到守卫们正将池子中的狰兽尸体打捞起来,一个铜冠祭师趾高气扬地站在池边指挥。

    那是海王学宫派来辅助他们进行实战训练的祭师。

    “他们根本不懂海兽。”

    “嗯?”禹常皓被散宜闳没头没脑的话吸引了。

    “海兽,本不是人类的猎物,人类也不是海兽的猎物。”

    他顿了顿给禹常皓一阵缓冲的时间,“哪怕是近海之主,深海霸主也曾经是人类的伙伴。”

    禹常皓见过近海之主的凶厉,连祭师都只能扰乱它们的心智,禹常皓不觉得那些怪物会曾经是人类的伙伴,“闳叔莫不是在说笑。”

    散宜闳没有反驳他,而是问道,“小子,听过祭师吗?”

    “有所耳闻。”像他这样的身份不可能接触到更多的信息了,哪怕是最低级的木冠祭师,见到他也会不屑一顾。

    “祭师就是我那番话的证明,他们能扰乱海兽的心智,令海兽眩晕,暴怒或是安睡。

    但上古时期他们的能力可不止于此。他们可以让自身和海兽融合一体,从而获得无与伦比的力量。”

    听到扰乱心智这个字眼时,禹常皓想到的是弟弟禹常月。

    重月之夜那天夜晚,他腾起于半空,对着近海之主一声怒吼,那凶兽竟然抛下到嘴的猎物落荒而逃,禹常皓至今不明所以。

    他又想到儿时的七彩山雀小蛮,后来禹常皓也掏过鸟窝,可他发现自己失去了那种控制能力。

    他一直不敢同他人说起自己和弟弟身上发生的事情,毕竟他们不是祭师,他生怕会有人将他们抓了去关在笼子里研究。

    “那闳叔知道怎么对海兽施加影响吗?”

    散宜闳眼神变了变,缓缓摇了摇头,“这是祭师一直保守的秘密,外人若是知道了,难逃一死。”

    听散宜闳这么说,禹常皓心头一凛,忽然闭上嘴不敢再问。

    “听说早已灭绝的绝迹异兽更是超脱凡俗力量的生物。”

    过了好半晌,禹常皓在把拧干的荆棘衫往身上套时,散宜闳又开口。

    这时候守卫们已经将狰兽的尸体打捞起来,那是一只狰兽王,是这些天来他们最为强大的对手。

    二十四人合力方才斩杀,不过一旁有祭师,倒是没人受致命伤。

    “大叔知道天盖吗?”禹常皓想到那本《海兽百解录》,他当初看到那幅插画时,心里有股强烈的,却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哦?你竟然知道天盖?”散宜闳显得很是惊讶。

    “那本书,还记得我提过她为我担下偷书罪名吗?”他在散宜闳目光变作惊疑之前赶忙补充到,“那本书上写的。”

    散宜闳这才恢复神色,可脸上下一瞬却又换作了向往之情。

    “天盖啊!那是上古最为强大的几种融兽之一,与人相融可化为人翼,上天入海无所不能。”

    “哈?”这下轮到禹常皓惊疑了,“海兽可以升空?”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的存在本身就足够令人惊叹了,在一片神奇的大地上无论发生多么神奇的事情都可以接受。”

    “大叔怎么知道这些的?”《海兽百解录》里对于天盖的描述只有“目前仅存的绝迹异兽”这样一句话。

    “知道海神陵吗?”

    禹常皓点点头,又忽然摇头,“只听过其名,其余一概不知。”

    “知道天子屿?”

    禹常皓很干脆地摇头。

    “帝岛外围有一座狭长的岛屿,对帝岛形成环绕庇护之势,称作天子屿。

    海神陵就坐落在天子屿上。

    这天子屿倒是个神奇的岛,呈一个巨大的圆环状,将帝岛囊括在内,有时候没有人敢相信它就是天然的屏障,倒像是人工凿出来的。”

    禹常皓不知道散宜闳说这么一番话怎么能算作在回答他,问题和答案明显八竿子打不着。

    就在他疑惑不解时,散宜闳忽然顿住了,他凝望着远方那个铜冠祭师,眼里露出禹常皓从未见过的落寂神情。

    他以往脸上的笑意顷时荡然无存,那半拉耸的眼皮下仿佛有什么火光在腾起。

    他张开自己的左手,掌心里无数刀疤纵横交错,纷繁杂乱,一条压着一条,或是几条并行成更粗的疤痕。

    禹常皓也朝散宜闳的手掌看去,暗暗心惊。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大叔掌心的疤痕,它们像是斧头在峭壁上凿出来的线条,陡峭锋利,看起来就令人心颤。

    可散宜闳没提及,禹常皓也就没有问过。

    这时候大叔盯着它,像是在缅怀着什么,他的嗓音也变得极度嘶哑起来。

    “至于你问如何得知的,因为——大叔也曾有过一段辉煌的过往啊!”

    禹常皓忽然很想知道男人所谓的过往,可是随着那铜冠祭师的离去,散宜闳眼里刚腾起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散宜闳垂下手,在裤缝边拍了拍,像是拍掉了往日的记忆,他自顾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

    “去吃饭罢,腹中咕叫了。”

第八十六章 美女救英雄

    看着迎面走来的年轻人,禹常皓紧缩眉头,他微微侧头去看散宜闳,却发现大叔神色如常,像是没看见对方那般。

    反倒是那个九区的神眷者,如避瘟疫般跳开,远离禹常皓和散宜闳两人,朝着闵俊臣那帮博眷者的帐篷靠近。

    那人便是当初诱走散宜闳的神眷者。

    后来散宜闳去找过他,禹常皓不知道大叔对他做了什么,没过多久他就看到对方被闵俊臣扛进了医疗帐篷。

    博眷者的满脸怒容,而那个九区的神眷者出了医疗帐篷之后一直夹着屁股,足足休憩了五天才恢复训练。

    往后的日子里见到散宜闳就躲,从不靠近他三丈之内。

    散宜闳对他做了什么,一直是个谜,每次禹常皓问起的时候,大叔只会笑着摇摇头。

    看到对方畏惧懦弱的模样,禹常皓也没了在意他的心思,便径直朝踏入了打饭的帐篷。

    神眷者和博眷者是分开两个帐篷的,而守卫和武习等人又是另外有更好的伙食,所以区区十四个人吃饭倒也用不着排队。

    禹常皓看着眼前的三菜一汤,训练了一整天,饥饿感终于爆发出来。

    往常打勺的厨子铲起一勺肉之后都会抖几下,抖掉差不多大半才会将残留的几片肉倒进碗里。

    可今天那厨子像是手抖病治好了般,铲了满满一勺肉片扣在亮晶晶的米饭上。

    对方一手握勺,一手托着碗底,又打了别的菜肴,直到碗里高高突起,像是堆了一座菜山,这才颤悠悠地将碗递给禹常皓。

    禹常皓看得心里疑惑,虽然不知对方今日为何格外手下留情,但却是欢喜的,看向厨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感激。

    他生怕那叠得尖尖的菜掉落,急忙伸出两只手去捧。

    “托着下面!”

    他两手已经攀上了碗沿,可厨子却扣住了碗底,并没有松手的打算,禹常皓不解地看向对方。

    “托着碗底,两边烫手,怕掉!”厨子又重复了一遍。

    烫手?这是木碗又不是瓷碗!小姑娘的嫩手也不至于被烫到掉落吧!

    禹常皓暗自腹诽,可看到厨子不断挤眉弄眼的模样,似乎意识到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他只犹豫了一瞬,就听了对方的话,两只手垫在碗底,待那厨子缓慢抽出油手后,禹常皓便感受到了碗底传来的异样触感。

    他眼角一跳,忍住没有惊咦出声,他摸出来那是什么东西了!

    散宜闳在他身后,本想询问怎么回事,却看到禹常皓捧着碗匆匆离去,竟一时间忘却了他。

    禹常皓寻了处偏僻的角落蹲下,眼里哪还有那碗香味扑鼻的饭菜,他扣下碗底的物品,低头一看,果然如此!

    那是一张纸条!和他的预想一模一样。

    他双手抖颤,止不住的兴奋和期待在他体内纠缠冲撞,那些堆高的菜肴滑落在地也不可惜,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摊开了那张纸。

    是她的笔迹!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有能力并且会联系他的话,那便只有沐昕芸了。

    纸上的内容不多,只有几个短句,可每个字对禹常皓来说都弥足珍贵!

    “令弟无恙,双老无恙,遭小人算计文书不得。

    若不幸,无需忧,弟可庇护一世,双老可赡养终老。”

    “妾亦无恙,君莫愁。”

    这几个字缩小了一号,吊在先前那段话的末尾,显然沐昕芸把自己放在了最不重要的位置上。

    虽然说自己无恙,可透过那些颤颤的笔画,禹常皓能感受到女孩写下这几个字时内心的煎熬。

    哪里是无恙啊!只是无奈罢了!

    禹常皓紧闭双眼摇了摇头,再睁开时眼里的泪花已经被挤碎了,盈在他的眼眶上,令他的眼睛变得清明了许多。

    他再去看那段话,还是觉得酸楚。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禹常皓惊慌失措地把纸条揉在掌心里,埋头就要去刨饭,却忽然愣住。

    “筷子也不拿,吃什么饭呢!”

    禹常皓回头,是散宜闳,他接过大叔递过来的木筷,道了声谢,有一口没一口地扒拉着饭菜,浑然没了滋味。

    “是外头来简信了吧?”散宜闳在他身边席地而坐。

    禹常皓刨饭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点了点头。

    “有时候会有人花大价钱给神眷者捎些信息,倒是让那些个厨子赚了些外快。信里说什么了?”

    散宜闳咀嚼着饭食问道,声音有些走样。

    “外头的人都无恙,只是荫蔽文书是办不成了。”

    “怎么?”

    “小人陷害!”禹常皓狠狠地刨了几口白饭,纵然无味,但现在只有这个动作能令他转移注意。

    他没有提到小人是谁,但散宜闳听过他的故事,并且牢记在心,小人只能是纪流。

    “这些官宦之家心胸狭隘的程度倒是越发出乎我意料了。”

    散宜闳幽幽地叹了一息,忽然扭过头来看着禹常皓,“没了荫蔽文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禹常皓停顿筷子,和散宜闳对视一眼,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无力地合上双唇,两眼失焦朝着地面。

    散宜闳这时候却站了起来,他走到禹常皓身前右手摁在他的肩上,男孩便抬起头来打量那个高大的身影。

    他的身后是暖季的烈日,可被遮挡住了,禹常皓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胸膛。

    而散宜闳此时沐浴在阳光之下,像是周身镀了一层金光,灿灿然宛若战神。

    他开口了,像是神祇般张嘴。

    “你大可放宽心,此届海王祭我或许无法让你大放异彩,但我保证,你必活!”

    散宜闳的话很简单,没有任何辞藻的修饰,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神灵的宣言,不可磨灭也不可摧逆。

    尽管散宜闳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人,可他也有存活下去的权力,他没必要将这个权力拱手让给自己。

    禹常皓仰视着他,因为背光,大叔在他眼里只是一团镶了金边的黑影,饶是这样禹常皓的眼睛还是睁得很努力。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散宜闳更好的大叔了。

    扒完那碗饭,禹常皓起身,他要去打一碗汤喝,虽然他并没有喝汤的胃口。

    不管那厨子收了沐昕芸多少钱贝,他总归给自己带来了亲人无恙的消息。

    一声谢谢是值得的。

    禹常皓把碗递给对方,示意盛汤,可他那声谢谢才到了唇边,那厨子就把脑袋凑到了他鼻尖,“可以给你捎几句话回去!”

    禹常皓被他忽然凑过来的脑袋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格挡后退,但对方将勺子摁在他的碗上,止住了他抬手的趋势。

    这些天训练下来,禹常皓已经条件反射了。

    “收了双倍的钱,捎几句话回去,你小子别磨蹭。”

    禹常皓是最后一个来盛汤的,那厨子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四周,见没有其他人靠近,便压低了声音再次催促。

    他极为迟缓地继续倒汤,远远望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禹常皓此时想着先前的纸条,思忖了几息,他盯着厨子汤勺里倒出来的小股汤水,脑子里回荡着沐昕芸轻灵的嗓音。

    他启动双唇,轻声呢喃。

    “若活,不负卿。”

    “若死,勿念。”

    厨子狠狠震了震,勺里的汤汁少量溅射出去。

    不是什么眷恋的缠绵话,也不是什么哀求的话,更不是什么凄惨的遗嘱,只是平平淡淡的九个字,像是在吩咐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那般。

    可是给他的震撼却不止一星半点。

    他不是第一次给人传话,但却是第一次听到那么淡然却又那么郑重的简讯。

    仿佛说话那人早已看透俗事,将生死操控在手中。

    他恢复正常姿势,这时候碗里的汤也满了。

    禹常皓收回手,却呆立在原地不愿意离去,他看着碗里油亮的骨汤,手在轻颤,震起一圈圈涟漪。

    “许你一时泣,不许一世伤。”

    他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盯着那厨子,眼瞳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里面有尖啸的游龙。

    他黑莓般的瞳仁格外乌亮,亮得泛红,隐隐透出凶煞之气,仿佛仅靠眼神就能把对方吞噬掉。

    “切记帮我带到这句话!”这是一道直抵灵魂深处的指令。

    那厨子像是被一头远古巨兽锁定,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似乎不答应对方的诉求魂魄就要被抽离那般,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禹常皓放下汤碗,一口没喝,转身走了,那厨子还呆立在原地,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

    沐镖堂后院。

    沐昕芸整了整身上的鯥遗甲,有些宽大,但好在有调节松紧的机扣。她又在外面披上一件黑袍,将从腰间突出来的剑柄塞进袍内。

    她把麻绳一端系在门上,又在床脚上栓了几圈,再缠绕过木桌,然后才攥着剩余的部分翻出窗外。

    以前钉作脚踏的木桩早已被拔除。

    她身上时很早之前纪流拜访她家时带来的那副鯥遗甲,沐昕芸虽然憎恨纪流,但这是她唯一能得到的武装。

    她以绝了对禹常皓的念想发誓,令爹爹想办法让厨子传信。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遵行自己许下的誓言,她借机跟踪厨子,知道了禹常皓的被困之所。

    她就要像演义和史诗故事中那样,孑然单刀去救人了。

    故事中都是英雄救美,可过了今天,美人救英雄的故事也将得到流传。

    没错,禹常皓就是她心中的英雄,大英雄!

    麻绳已到底,她松开后轻轻一掂,落到了地上。

    女孩脸上是决然的神色,她看到后院的围墙,摸出后腰挂着的梮鞋准备穿上,没有木桩她只能用梮鞋攀爬土墙。

    可她俯身的时候忽然一震,神情僵死,她缓缓直起身来,在拐角处,几丈外,爹爹冷冷地站着。

    旁边是林琮,身后是十数个镖卫。

    “拿下!禁足!封屋!”中年男人无情地吐出几个词,负手转身。

    千岛永远都不会有美女救英雄的故事了。

第八十七章 海王祭前夕

    散宜闳扭头看到禹常皓吃力地拖拽双腿,便放缓了本就不大的步子。

    “第十八圈!”

    他听到男孩默念了一句,身子摇晃,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等男孩蹒跚的脚步挪到他身边时,散宜闳朝他后背的竹篓伸出手。

    可他还没有触及那些石头,手腕便被钳住了。

    他扭头,迎上一双执拗的黑瞳,清澈得犹如寂静的深夜,好似白云映衬下湛蓝的天空,又如同波澜不惊的海面。

    可这份安详下,有火苗在跳跃,那是一种不安的律动,散宜闳在里面看到了**。

    是什么**呢?他盯着它,想探个究竟出来。

    他们每天要比别人多跑十圈,才能抵扣他们曾经的责罚,往日禹常皓从来不会拒绝自己的帮助。

    对他这么一个方才踏入成人门槛的孩子来说,几十斤的石块已是不堪重负。

    “我可以的!”

    但今日,男孩的语气很坚定,施加在散宜闳手腕上的力道捏得后者生痛。

    “我可以的!”男孩又重复了一次,他松开手,抬起灌铅般的腿,重重落下。

    又抬起,又落下。

    如此往复,缓慢但稳定地前行。

    其他人已去休憩了,偌大的空地上只有他和禹常皓还在缓慢挪动。散宜闳的手悬在半空,眼里只有男孩那道坚毅的背影。

    那是一股不服命运嘲弄的信念在支撑着男孩前行!

    散宜闳忽然明白了禹常皓眼中的**,那是求生的**。

    是因为昨天那份简讯吗?

    如此看来,倒也是好事。

    ……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一个月的时光流沙般逝去。

    沐镖堂,后院楼阁。

    桌子上全是写满字的纸张,沐昕芸又提起兽毫笔,蘸了蘸墨水,落笔纸上,短短几息,又是三段短话落成。

    若活,不负卿。

    若死,勿念。

    许你一时泣,不许一世伤。

    她一边写一边念叨,整整过了一个月,到底写了多少遍,念了多少遍她自己都记不清,只是旁边叠起来的纸张已经有一指厚了。

    原本她还能在自家府邸里随处走动,自从爹爹大怒之后她便只能待在自己所住的那栋小楼阁里。

    不过她已经安排禹常月住进了自家府邸,沐镖师对此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

    就连窗户也被钉上了厚实的木板,只留几条缝隙透进些许光来。

    为了出海找她,沐镖堂派出了所有闲船,违了替岛主府押运的约定,所有货物都被移交卫镖堂押运,而且沐镖堂还因此与岛主府交恶。

    再加上平白无故损失了十多个护镖好手,沐镖师难得发了大怒,纵然女儿失而复得,他的情绪里愤怒还是占了大半。

    他令林琮护卫在沐昕芸楼阁中,虽说是护卫,实则是行监视之责罢了。

    如今在岛主府的威逼下,已没有多少货商敢找沐镖堂押运。

    卫镖堂的地位水涨船高,一下购进十艘货船,大有垄断海鳞岛押运业务的势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沐昕芸提出要嫁给纪流。

    沐镖师一时间竟然没有出言驳斥,他思量了整整一宿,发现这是解救沐镖堂目前局面的唯一办法。

    可仿佛海神故意捉弄他们那般,沐镖师去到岛主府才得知纪流早就随押镖的货船去了帝岛,要海王祭开始前几日才会回归。

    而纪沧海推脱此事要年轻人自己作主,一直将沐镖堂的人拒之门外,哪怕是沐镖师亲至也是同样的结果。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后,沐昕芸每天只能誊抄那三句话度日。

    仅有几丝光从板缝间打进来,哪怕是阳光最盛的正午,也根本不足以照亮她的房间。

    昏暗一片的环境,再加上海王祭在即导致的心绪不宁,沐昕芸将笔一撂,趴在桌子上咽呜起来。

    这些天,她原本瀑布般的青丝变得毛燥了许多,眼眶略略凹陷下去,黑眼圈更是从来没有消褪过。

    连林琮都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说沐昕芸魂魄丢了也不为过,整日浑浑噩噩,茶饭不思。

    沐昕芸不写字了,就趴在桌子上玩弄单筒璇玑镜,胡思乱想。

    沐镖师先前将它掷于地上,镜片碎成了好几块,沐昕芸废了几天的心神将它重新粘合起来,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不舍得丢,就摆在桌子上作个念想。

    她曾经通过它看到了无数讯息,如今透过它只能看到支离破碎的残痕。

    暖季的天色亮得很早,暗得却是很快,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原本还有一丝红光的小屋便黑漆漆一片。

    沐昕芸又捏起一张纸,虽然看不清,但仿佛要盯着那些字她猛颤的心才会稍稍安稳,她不知疲倦地念着上面那三句话。

    明日便是海王祭,一切的一切,终归要画上句号了。

    ……

    夜,岛主府,别院。

    “少岛主,您安排的事情做好了。”

    “要保证万无一失,更不能牵连到我头上来。”纪流扫了一眼躲在阴影里的黑影。

    “丢进了无法海域,哪怕是海神自己都不可能找到,您那弟弟如今可能连骨头都被海兽嚼成渣了。

    哦对了,是扭断脖子之后才扔进去的,绝无生还可能。”

    “答应你的事,不会忘记!”纪流答应对方,待他掌权之后,便助其取代沐镖堂,垄断海鳞岛的押运业务。

    这些天对沐镖堂的打压,其实都是他假借了纪沧海的名头。

    岛主本人,对此是不知情的,纪流甚至猜到沐镖堂会因此找上门来,便谎称自己也去了帝岛,并吩咐人拦截了沐镖堂的拜访。

    纪沧海对此,同样不知情,而且,他头顶越发密集的白发,都是拜纪流沏的茶所赐。

    “怪不得我了,老东西,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偏心,太优柔寡断。”

    他砸吧嘴,暗暗道。沐镖堂被打压落败之后,沐昕芸还不得像狗一样跪在他面前?如此一来,才够舒坦!

    阴暗角落里的黑影看着纪流不断变化的脸色,表面是谄媚的笑,可心底却已经嘲笑了对方一万次。

    若不是纪流告知了他纪横在何处,帝岛那么大,他一时半会还不一定找得到。

    多亏了对方的消息,如今已无漏网之鱼,便只用对付已落入网里的家伙了。

    你纪氏的屁股,也该挪挪了。

    ————————————————————

    《千岛历》

    海王祭前夕,也就是月遥之夜,是整年中两轮皓月相隔最远的时候。

    千岛的传说,海神是世间唯一正统的神祇,其权威至高无上。

    天穹倒映在海里,陆地漂浮海上,故而海神还统御苍旻和坤舆。

    说皓神和月神本是一对夫妻,却因犯了罪被海神责罚,一年只可相见一次。

    又说皓神和月神本是海神的一双儿子,两兄弟因触犯海神而被隔离,每年跋涉万里,仅能匆匆见上一面。

    无论哪个传说,都表明皓月的经年往复乃是海神对祂们责罚。

    所以才有了月遥之夜第二天对海神的祭祀——过了月遥之夜,皓月便会逐渐接近——因为那时海神会变得宽宏大量。

    人死后皆是魂归海神,而海神在月遥之夜过后会对万物开恩。

    所以月遥之夜祭祀先辈,第二日便祭祀海神,以求海神免赦先辈们在人间犯下的罪孽,来世投个好胎。

    ————————————————————

    最后一夜,训练场,地牢。

    今夜本该是祭祀先祖的,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自己都即将变成来年祭祀的对象了,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先祖。

    博眷者的主子们犒赏自己的勇士,地牢里处处弥漫着酒肉醇香。

    每个博眷者的牢房里都有一个酒地阁的堕女子,娇喘夹着大口喝酒大口撕肉的声音,在狭长的地牢里久荡不去。

    当然,闵俊臣牢房里的,是那个九区的神眷者。

    他塌下腰,双手攥着铁栏,满脸痛苦和羞愤。

    狱卒收了闵俊臣主子的好处,将那九区的神眷者丢进闵俊臣牢房后转身就走。

    禹常皓看得出对方也是被逼迫的,他没有散宜闳那样的靠山,便只能承受种种不堪的凌辱,可惜禹常皓不打算同情他。

    闵俊臣办事的时候一直盯着禹常皓的牢房,眼里似乎有些不甘心。

    禹常皓觉得那眼神恶心,索性躲到阴暗的角落,全身裹在布单里。

    对面博眷者像是在享受极乐之宴,而神眷者这边的牢房,却没有任何慰劳。

    许多人只能攀着铁栅栏鬼哭狼嚎,使劲伸长舌头,盼着对面能丢几块带肉的骨头过来。

    又或者是使劲搓揉眼瞳,盯着前方那些放浪的堕女子,狂咽唾沫,整个身体攀附在铁栏上,不断摩挲。

    这场闹剧,整整持续到深夜。

    女人离去了,酒肉搬走了,可空气依旧有股浓浓的湿稠气息。

    只是地牢里出奇的静,和之前的癫狂形成了鲜明对比,所有人都在思考着明日的命运,哪怕是博眷者也不例外。

第八十八章 禹常皓的海王祭

    散宜闳听到禹常皓那边传来辗转反侧的响动,劝道,“还是早些歇息吧,一觉就过去了。”

    “睡不着。”禹常皓坦言。

    “睡不着就想想明日之后的事情,反正我今日说那番话作数的。

    你若信我,就多想些美好的事情,很快就会坠入睡梦中。

    再不济,数一数海里的鱼,数着数着就困了。

    这是我娘小时候教我的法子,我曾经教过我儿子。明日必须得有好的体力,要抓紧时间休息。”

    头顶久久没有传来响动,散宜闳松了口气,看来禹常皓是在尝试入眠了。

    “闳叔,我还是睡不着。”

    禹常皓满脑子都是沐昕芸和弟弟,又或者是双亲和两位老人。

    这些人的模样在他脑海里不断盘旋,晃得他眩晕想吐。

    他便去尝试数鱼,可是那些面孔还是会忽然附在鱼的头上,在他数数的时候,忽然蹦出来,扑到他脸上,将他吓个半死。

    数到一千之后,几千条长着人脸的大鱼拍打着尾鳍跃出水面,铺天盖地朝他涌来,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他吓得猛地睁眼,满头冷汗。

    “想着你自己躺在幽蓝色的海洋中央,四肢自然放松,躯干松懈下来,缓慢地呼纳空。

    半眯着眼睛,看海天一色。小舟随着平静的海面轻轻晃悠,你感觉像是躺在摇篮里……”

    散宜闳嗓音绵长轻柔,像个哄小孩入眠的娘亲,禹常皓随着他的引导,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闭上眼之后脑海里不再有那些恐怖的画面,他渐渐平静,胸腔有节奏地缓慢起伏。

    他可以慢条斯里地梳理自己短暂的一生,不再觉得心里火躁了。

    他梳理完自己短暂,悲惨,却又幸运的一生,依旧没有困意。

    “闳叔?睡了吗?”他轻轻问。

    约莫过了半刻钟,散宜闳的床榻处没有传来丝毫回应,禹常皓也缩回探出去的脖子,大叔想必也是睡了。

    “没有!”可他刚刚躺好,散宜闳低落的嗓音就响了起来。

    禹常皓迟疑了一下,“谢谢你!”

    他说完之后就闭上了双眼,他看得出大叔也有自己的事情要梳理。

    这极大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个夜晚,明知死亡将近,是不可能睡着的,脑海中会把这辈子经历过的事情都顺一遍。

    禹常皓听到散宜闳轻轻嗯了一声,再没有声音传出。

    明日是禹铭诚的祭日,今夜本该祭奠他的,可是自己身边什么材料也没有,禹常皓暗暗自责。

    不过实际上,他也操不下这份心了。

    一夜无话,不知昨夜究竟有几人顺利入眠。

    只是第二天一早,往时要武习用铁棍挨间敲到底才醒的众人,全部整整齐齐地端坐在床榻上。

    罕见地,没人惊慌失措,没人失常乱叫,地牢静静的,没有一丝喧闹,有的仅是油灯燃烧的滋滋声。

    他们做好了命运降临的准备。

    所有人吃了一顿前所未有的丰盛早点,每人分了一碗花天阁上好的美酒。

    他们简单地活动身体,熟悉一下兵器之后,便被绑缚着四肢,押送出了训练场。

    除了曾经逃出去一段路程的禹常皓,其余人是五个月来首次踏出高墙。

    持刀的军士在他们身边驱赶,众人横跨架在护城河上的木板桥。

    木板桥尽头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草地,却架设了轨道,早有两辆轨车在等候他们。

    拉车的不是轨车夫,而是庞大的两栖海兽。

    它迈动六足奔跑起来,四周仿佛地动山摇般震颤。

    轨车四周密不透光,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禹常皓紧挨着散宜闳坐下,本以为要走很久的路程。

    可实际上,才过了一刻钟多,六蹄青牛便放缓步子,慢跑出十几丈后完全停下。

    原来训练场是在岛屿中央,可惜知道这个也没有任何作用了。

    军士用剑身拍打车厢,示意他们下车。

    下了车,旋即经过一道石门,禹常皓在门前仰头,土黄色的石墙摩云飞腾。

    这座建筑的模样儿时就印入了他脑中。曾几何时,他以看客的身份进入过这里,可如今却成了戏中人。

    他来不及想其它事情,卫卒便在他肩上推攘一把,将他掀了个趔趄。回过神来后禹常皓便垂下头,不再四处观望。

    于此同时,海鳞岛某处集市。

    “今日还有渔猎船出航?”一个老者抬起头,朝一望无际的海面看去,视野尽头处出现了几艘舰船的轮廓。

    “会不会是捕猎近海之主的渔猎船?”他旁边另一个老妪也抬头看去,海面影影绰绰,看不是很真切。

    今日是海王祭,青壮们大都去祭池观看祭祀,集市倒也没有闭市,不过摆市和购买的大都是一些妇孺或者发须皆白的老人。

    他们年迈,受不得那番血腥的刺激,也没有那个闲钱去浪费,他们年轻时已经看得厌烦了。他们要买好食材,在观礼的孩子回来前做好丰盛的菜肴。

    “你这老妇真是不长脑子。”老头瞥了妻子一眼,“海王祭此刻约莫都开始了,怎得还会有渔猎船没有返航?”

    老妪被丈夫斥得无法反驳,她嗒吧一下干瘪的双唇,狠狠剜了丈夫一眼,“你倒是精明,你说说是什么啊?”

    老头哑口无言,脸颊一红,便又朝海面望去,忽然神色惊恐,“莫不是海贼伺机作乱?”

    每逢海王祭,岛上的海岸防备都是最弱的,维稳军军士大都调去祭池维持秩序了。

    每个集市也就看得见那么三四个面色愁苦的维稳军。

    他们因为要轮值,不能去观看屠杀盛宴,心中难免愤恨,哪里还有心思维持集市秩序。扎堆坐在集市入口的凉亭下,大声划拳喝酒打发时间。

    老妪愣了一息,不禁莞尔,“以为你多大能耐,不也是不长脑袋的,你看看那些舰船从何处来的?”

    老头愣了一下,没听明白。

    “外海!你个蠢东西,是从外海来的,外海一望无际,几千里过去都没有荒岛,海盗怎会屯扎在那里,既然如此又如何会是海贼?”

    老妪不放过这个机会挤兑丈夫,他们互相挤兑了一辈子,老了之后唯一的乐趣就是让对方吃瘪。

    老头这才恍然大悟,可是他看向老妻,知道她也不清楚来的是什么人,索性也就不再理睬了。

    既然不会是海贼,那便无需担忧。

    也许是某个域王麾下的远征队,几千年来人们一直想知道海的那边是什么,只是派出去的舰队大都无功而返。

    行驶出去上千里,便被汹涌的波涛,极寒的气候,狂暴的海兽给逼退了。

    想明白之后,老头和老妪便又把注意力放到自家摊位上,对着身前经过的客人吆喝起来。

    而在海面尽头处,黑影渐渐多了起来,起初只是两三团,可慢慢地就成了密密麻麻一片,在海面上蠕动着,像是爬行的巨兽,怕不下上百艘。

    若他们有璇玑镜,便能看到,那些舰船上悬挂的旗帜他们从未见过,而旗帜上的字,也是他们不认识的。

    ……

    此时,海鳞岛中央祭池。

    “若是入了海兽池,想尽办法朝我靠近,不要想着杀人或是和海兽接触,切记我的话!

    保证性命的前提下,朝我靠近!”

    在众人被分开的时候,散宜闳只来得及和禹常皓交代这么一句话。

    禹常皓看着手中纸条上的数字,忽然转向散宜闳郑重地点了点头,散宜闳这才任由两个士卒押着双手进了甬道。

    他们要被随机从二十八个入口投进祭池,方才在一个年轻的银冠祭师的见证下,他们抽了签。

    入口是拱门状,同时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往生门”。

    所谓往生,取意是朝向生路的门,可实际上,那却是迈入坟墓的一道坎。

    禹常皓在第三入口,散宜闳在第十八入口,两者几乎正对,是相距最远的距离。

    禹常皓被扭送到往生门前,圆形的铁栅栏阻隔了他与祭池。

    他手脚上的镣铐被解下来丢弃在地,五个全副武装的维稳军手持长剑挡在他身后以防他逃走。

    他透过拱门的栅栏缝隙,已经隐约可以看见沸腾的人群了。

    座无虚席。

    禹常皓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不是哀叹自己的命运,他是在嘲叹那群可悲的看众。

    正是因为他们如此地热情高涨,每年才会有那么多家庭支离破碎。这一切罪恶的根源,其实可以说是他们。

    “叹气也没有用了,这就是如今的世道,若是觉得自己没有胜算,跳进池中后想办法自我了断吧,也走得体面一些。

    去了海神面前多说几句好话,下辈子好投个富贵人家。”有个维稳军见他哀叹的模样,以为那是绝望的叹息,便开声劝了句。

    看起来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呀,可惜罩了个神眷者的名头。

    禹常皓循着声音望去,发现对方脸上并无嘲弄的意思,反倒还有几许惋惜。

    惋惜?没想到啊,居然会有人惋惜。他不禁多看了那人几眼。他又转过头,透过铁缝凝视池水。

    脑海中忽地浮现出禹铭诚死前的眼神,父亲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是想他的画,还是想娘亲,还是自己和弟弟?

    禹常皓想不明白,可是他知道,若是投胎能选择,他下辈子还想做禹铭诚和梨素汐的儿子。

    他不出声了,静静地等待着。

第八十九章 初入祭池

    看席首层。

    纪沧海有意锻炼纪流,便令他去致开场辞。

    纪流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颇有些声势,纪沧海在坐席上看得也是默默点头。

    只是这个大儿子生性叛逆,是头善于伪装的贪兽,远不如小儿子纪横那么乖巧讨喜。

    日后这岛主之位要传给谁,还是得斟酌一番。

    “卫老头,怎么不见你两个儿子?”是纪沧海的声音。

    卫镖师收敛心神,朝纪沧海抱拳,“回岛主的话,两犬子随我一同出门,只是到了祭池后说喜欢高处,便往更后的坐席去了。”

    纪沧海赞赏地点点头,“不嫌弃拥挤,你这一双儿子倒也是真性情。”

    纪流听了卫镖师的话,扭头朝第二排的坐席扫了一圈,果真没有看到卫伍和他大哥卫泗,他扫了一眼卫镖师,挑了挑眉头。

    喜欢高处?这话怎么听起来总感觉哪里怪异呢?

    “寇祭师呢?”纪沧海微瞥眉头看着眼前年轻的银冠祭师。

    “师尊他老人家临时身体抱恙,便派我来主持此届海王祭。”

    向若风微微一笑,他身为银冠祭师,地位超然,无需对岛主低颜顺眉,可他还是尽可能表现得有礼数。

    纪沧海眼里多少有些不满,眼前这年轻人虽然贵为银冠祭师,可毕竟年纪轻了些,而且从未主持过海王祭。

    哪怕寇无始想让他替代自己,也要亲自在场指点一二吧。

    祭师本就诸法皆通,医术少不得比很多医师还高明,怎么无端就在今日抱恙了。

    “家师尚好吧?”纪流见父亲脸色不太好,赶忙上前一步打圆场。

    “替家师谢过少岛主的关心,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需要静养,受不得嘈杂,事发突然,是我师徒二人唐突了,岛主不要怪罪。”

    “哪里敢哪里敢。”对方把姿态放那么低,纪沧海再摆脸色就是不识趣了,论地位,银冠祭师可与他平起平坐。

    轮背景,十个海鳞岛也比不上海神陵。

    “向祭师可熟悉祭祀事宜?”

    “家师自有吩咐。”

    “既然如此,时辰也已差不多,向祭师可以着手准备了。”

    向若风点点头,走向从坐席前突出的圆台。他日夜兼程,终于在今晨赶回海鳞岛,到目前为止一刻钟都没有休憩过。

    可是他不觉得疲惫,想到自己的师尊寇无始,向若风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他在心底轻声默念了一句。

    “师尊,走好。”

    繁琐的祭祀仪式结束后,他沿着首层看席,走到一处四周遮蔽的方室内。

    说是方室,其实不过是一处被围起来的空间,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向若风站在阶梯上,底下的池子里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寇无始准备的祭兽正发疯般撞击着笼壁。

    他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血袋,拔出匕首,在上面划啦了一个小口。

    滴滴血液从小孔里流出,落到了下方的铁笼上。

    祭兽早就留意到了上头那人类,它的嗅觉何等灵敏,被关押如此久,它早已饿得快要发疯,如今嗅到血腥味,便咧开满是獠牙的大嘴,啃咬那沾有血迹的铁柱。

    向若风手腕翻转,血袋坠了下去,啪地一声砸在铁笼上,血水像是开花般爆开,尽皆入了近海之主的血盆大口。

    他出了方室,朝守在两旁的维稳军示意,左右各四人,合力转动铁轮。

    铁链摩擦声从方室内传来,竟然在人声鼎沸的祭池中清晰可闻。

    “吼!”铁笼口还未完全升起,近海之主便鼓足了劲轰击出去,八个转动铁轮的维稳军险些被锁链上传回的力道震翻。

    祭兽撞裂了笼子,吼叫着,扑进了祭池,悲愤的嘶吼声响起,人群的情绪高涨起来。

    随着向若风抛下了手中的旄旌和玉琮,禺历**九年的海王祭,正式开始。

    维稳军打开了铁栅栏。

    “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将你踢下去?”见神眷者原地不动,军士走到他身后。

    禹常皓闻言,向前几步,纵身跃入池中。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决绝。

    有的神眷者或许在之前想得通彻了,可此刻站在祭池边缘,看着那一汪幽深的池水和零散石柱,他们心底被埋藏的恐惧猛地涌了出来。

    有人直接崩溃,哭喊着转身就要逃离那个夺命的池子。

    可他们还没跑出去两步,五个维稳军就提着长剑组成人墙。

    他们便又只能缓步朝后退却,要么失足跌进了祭池,要么被维稳军的足靴踹了下去。

    池面距离入口将近三丈,池壁上尽是湿滑的青苔,没有人能爬上去。

    他们意识到无路可退了,便转而发疯般朝石柱游去,被逼迫到绝境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不顾一切地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绝处逢生。

    海王祭的祭池顶面呈鞍形,长轴为一百二十丈,短轴为一百丈,可容纳数万人同时观礼。

    最高点距离地面约莫三十丈,祭池最深处为五丈。

    池中随机分布有二十根短石柱,径长半丈,突出水面不足两尺。

    其上各放置有短锏,钩镰,刀剑,长枪,竹节钢鞭等十八般武器。

    石柱只有二十根,亦就是说无论如何,总有八人无法得到武器。

    祭池中央则是一根高处水面四丈,径长一丈的巨大石柱,就那么静静地耸立在池面上,竟有一股鹤立鸡群的感觉。

    杀光最后一个人再攀上那石柱,即可存活!

    另外还有还有几座浮台,直径一丈七尺,是用厚实的木板搭建的圆台,圆周上钉了重物,又经过特殊的技艺加工,可以容纳数人同时站立。

    是给祭品们借力或是稍作歇息的地方。

    除此之外,祭池中便皆是幽蓝色的海水,再无他物。

    没有过多的装饰物,这样一来,看台上的观众虽离得远,视野却是极为开阔,对池中的景象能看得一清二楚。

    禹常皓当真是十分不幸运,先是散宜闳距离他一整个祭池的距离,而此时他旁边又有一个博眷者和他朝同一根武器石柱游去!

    他之所以要和散宜闳汇合,倒不是真怀着要散宜闳助他活到最后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和大叔联手他们的力量会更加大一些。

    而且大叔给他作了联袂担保,他们更应该一同面对这场生死之战。

    尽管能否撑到最后还是未知之数,可禹常皓希望陪散宜闳战斗。一盘散沙的神眷者他不知道,那些曾是斗奴的博眷者大抵会组成一个暂时的同盟。

    禹常皓觉得自己已经爆发出超过训练时半成的速度了,可他一扭头还是发现那博眷者几乎贴到了自己背上。

    他的身形一滞,脚踝被人拽住了,随后他便感觉一股巨力将自己往后扯退,“一边呆着去吧,小崽子!”

    博眷者狞笑一声,借助禹常皓后退的反冲力朝前扑了出去。

    禹常皓哪里甘心放弃,此刻对方心急石柱上的武器才没有对他下死手,若是让对方得了武器,哪里还会有他的活路!

    一定要比对方先得到武器!

    他徒然爆发出闪电般的速度,在水中猛地翻滚,双足蹬在对方臀骨处。

    禹常皓虽然精瘦,可这些日子的训练也让他的双足增了几分力量,虽不足以伤害到对方,却是令他方向偏移,速度也减缓了几分。

    禹常皓趁机超越对方,四肢奋力划动,石柱已经近在咫尺了。

    那博眷者锲而不舍地跟随禹常皓,终是一把再次扯住了对方的脚踝,若是他再度发力,对方就会被扯开,他便能抢先抵达眼前的。石柱。

    可禹常皓探出了手,攀上了柱沿。

    他扣着柱边,有了借力点,博眷者的第一次发力并没有将他拽离。博眷者打算再次使劲,可他没有机会了。

    禹常皓的手朝前挪了一丝,触到了武器!

    万幸,是一柄长剑!

    他抄起剑柄,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削,博眷者只来得及偏头,手还来不及完全抽回,便自手腕处断开,手掌直直朝池底沉去。

    比训练时的武器要锋利。

    博眷者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血水疯狂从断口处涌出,染红了禹常皓身边的池水。

    他满目通红,竟然在速度上落后给一个半大的小子,还被削去了手掌,这届海王祭他和荣耀没有任何牵连了。

    他虽是满腔悲愤,却并没有无脑地扑上去送死。他用右手撩拨了一把水砸向禹常皓,后者毕竟才经受过五个月的粗浅训练,做不到控制闭眼的意识。

    可禹常皓心底知道对方会趁机扑上来,他虽下意识闭了眼,却在身前胡乱地挥舞长剑。

    看似毫无章法,却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博眷者不敢靠近。

    等他重新睁眼,立即往后退却,然后站上了石柱。

    那博眷者本还欲上前,可忽然见到对方已经上了石柱,自己再无胜算,他眼含凌厉,仿佛要将禹常皓千刀万剐!

    他忽然转身,单手划水,他选择暂退!尽管自己断了一臂,可对方也定被吓破了胆,必然不敢来追杀自己。

    可惜,他想错了。

    禹常皓想杀他,不用追。男孩像握投矛那般,扬起了长剑,然后对着那仓皇而逃的背影,奋力掷了出去。

    博眷者身形停顿,长剑穿透了他的背心,他难以置信地回头,只看到一道不算强壮的身影从石柱上跳进了池中。

    禹常皓拔出长剑,神情有些恍惚,竟然就这样杀死了一个博眷者。

    若是在陆地上,禹常皓知道自己是没有胜算的。若不是先前忽然爆发增速,他无法先夺得武器,此刻漂浮着的,便是自己了。

    他正欲离开,可忽然瞥见对方身上的荆棘衫,他脑子里想起了《奇计杀人书》上的知识。

    他的瞳孔不由得骤缩了一下,随即将那人的衣衫也扒了下来,缠在左手上。

    能杀就杀,每少一人他和散宜闳最后承受的压力便越小。他们是奔爬上中央那根石柱而去的,击杀近海之主,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脑中刚想到近海之主,一道尖利的鸣叫便响彻祭池。

    他远远望去,看不清那怪物的具体模样,只是能看到半空中扬起一蓬血雾,像是一团破碎的烂肉被抛上了半空。

    祭兽饥饿了十数日,终于尝到第一口血食,尽管其中夹杂着粪便和尿液的骚臭味,却依旧是可口的。

    欢呼声排山倒海!

    血,残暴,彻底让看席上的众人疯狂起来,仿佛吞下那团血肉的,是他们自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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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方介绍:
千岛,荒土,殇丘。三片大陆相隔甚远,上万年来,互不相知。直到某一天,神施加在其中的阻绝被打破······神谕从石棺中苏醒,灵修活跃起来。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融兽秘法再现,冰海再一次临世,各方隐匿了无数年的种族尽皆踏入了那纷乱的战场。一场一万年的轮回走向了终结!这是血与火之歌,这是存亡的游戏,这是属于英雄的史诗!殊方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殊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殊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