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鬼话连篇(1)
屋中一堆夫妇站在门口叫嚣谩骂,刑岳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傻傻的站在大门对面任由其大呼小叫。姜仙凝站在刑岳身后,心中甚是不满,若是放在从前定要上前理论一番,怎能让如此小人这般猖狂叫嚣,只是此时自己身份并不容许张扬,只得躲在刑岳身后默默呼气隐忍。
众人皆是顾着仙门的面子,十分隐忍。刑风若是不开口,其他人也便不敢开口。偏刑风又是个慢性子,虽是这对夫妇骂的难听,刑风也要等到两人骂的累了再做说法。
对面二人见众人皆不反抗,深觉自己阵势摄住了对方,便一番洋洋自得起来,骂的更加起劲。
正骂着,忽然眼前似是什么颜色晃了一晃,本是相互倚靠,吊在半空的门板却突然向内飞了起来,正拍在二人身上,一时便将二人重重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刑岳站在门口,看得清清楚楚,魑离竟是连魔息都忘了用,直接跳过来一掌拍在门板上。刑岳瞪着眼微微张着嘴巴,愣在当场。虽说心中觉得如此对一个普通人,实是有些重了,但心里却实实在在的难掩兴奋之情。
魑离拍倒了大门,慢悠悠踱着步子走进屋中。此屋虽是朴素一些,用的器物不甚名贵,但柴米油盐锅碗瓢勺甚至琴棋书画样样不少。魑离坐在对着正门的一张大桌旁,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门板,对下面那个男人笑吟吟的说了起来。魑离边说边略带愁容的咂一咂嘴。
“哎呦,这位官人竟是流血了。怎得好好请你说话你不说,偏要做犬吠。我平生最是怕狗,见到狗便要打上一打。这可如何是好?”
门板下的男人本已被自家大门砸的晕头转向,只剩哀嚎之声。忽的觉着有人踢动门板,还在头顶说些风凉话,便勉强提一提门板下的身子,微抬起头继续骂道:“你们这群挨千刀的歹人,真是污了你们仙门名号,没本事捉鬼却跑来欺辱我们小老百姓。真是狗彘之行……”
才骂了几句,只听一声沉闷的哼声之后便没了声息,原是魑离一脚踩在了门板之上。男子被压的喘不上气,一口气顶在喉咙里,憋的脸色涨红,嘴唇发紫。
魑离满面厌恶的看一眼门板,缓缓道:“狗还是不要轻易放出来得好。”
说完,站在男人这边的门板上又踢一踢旁边压着女人的门板,轻声问道:“你是要趴着还是起来。”
女人眼见着魑离如何对付自家男人,如今定不会再继续吃这眼前亏,连忙在门板下叫道:“好汉,你要问什么尽管问来,我全都说,还望好汉放了我家官人吧。”
魑离自门板上走下来,一脚踢开女人身上的门板道:“你先答我问题,若是答得好我便放了他。”
女人战战兢兢的自地上爬起来,瘫软的歪坐着。
“好汉,你尽管随便问,只要是这镇上的事没有我门四娘不知道的。”
“我们不过是来问问保长家的住处,怎知你们全都不肯开门。如今若不是清月君踢了你家大门,我们恐怕还在街上溜达。你们镇子请我们来除鬼,却都躲着我们,是何意思?”旁边一个小弟子插言道。
女人偷眼看看魑离,又看看门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不用猜疑,我自然不是仙门中人,故此不会按照仙门的做派行事,我要做什么全凭我心意。你这官人若是我高兴,一时许是便放他出来。”
“好汉,你想知晓些什么,快些问便是,若是答的好汉不满意,好汉尽管再把我踩到门板下便是。”
魑离依旧笑意盈盈,但自喉咙里轻轻哼了一声,又坐回椅子中。
“若早如此便不会费这许多力气。你便来说说你们镇上的事吧。还有那城门口的木屋是什么人的?”
“好好好,我们镇上的事我知道的最清楚了。不过……”女人看看倒塌的大门,“只是如今连大门都没了,我不敢讲啊!”
“为何?”刑岳有些疑惑,怀疑女人找借口并不想说实话,“莫不是你不想说,故意找借口?”
女人连忙答话:“好汉,并非如此,并非如此,只是如今鬼闹得凶,众人都不敢提,别人家不开门也是怕鬼,并不是嫌弃各位仙师。如今门都没了,四娘更是不敢轻提,谁若提了,夜晚那鬼便会上门。”门四娘声音微颤,气息飘忽,听的人汗毛直立。
“你不用怕,我们这么多仙门中人在此,只怕他不来,若是来了正好除了不是省去许多麻烦?”刑岳继续道。
“唉,”女人看着地面摇了摇头,“从前也来过不少道长,听说都是很有名气的道长好像还来过仙山上的仙长呢,结果都是灰头土脸的跑了,有的还疯疯傻傻。道长越是来的勤,这鬼就越是闹得凶,如今我们镇上人家只要没太阳便不敢出门,也不敢点灯。家里挂满辟邪之物,便是如此这般也是不堪其扰呀。”
“来骚扰的鬼可是最初死的那女人?”
门四娘微微摇头,自地上爬起身向门外望了望,转头对魑离道:“好汉,既然你们也进来了,可否帮我把大门修好?把我家官人也放出来好歹透个气。几位也进屋来随便想问什么,我自当详细道来,可好?”
魑离一时并未答话而是转头看着刑风,刑风微微点头,魑离才慢悠悠道:“那便帮你把大门装上,若是你夫妻再敷衍我们,便不止大门,房子给你踢翻也未尝不可。”
女人慌忙讨好的连称不敢,又小心翼翼的自门板下拽出自家男人,用手轻轻帮其理着气。那男人自门板下差点憋死,如今一肚子委屈却是敢怒不敢言,只敢死死盯着断裂的大门暗中使劲。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刑岳领着三个弟子便将大门草草的对付好了。又烧了些热水给那个晕倒的弟子擦了擦脸,喂了几滴水。众人便都挤进前屋里,三个弟子靠墙站了,刑风四人坐在桌前。门四娘给众人倒了热水放在桌上,又自内屋搬了张条凳,同自家男人一起坐在对面。
一众阵势摆开,接下来便该是说书时间了。门四娘清清嗓子,压着几分声音道:“各位仙师,有问便问,只要鬼进不来,我什么都敢说。”
闻听此言,刑岳首先发问:“你们这临门也算是个镇子?不过就这几户人家说是村子也不是多大的村落,竟然叫镇?连个旅店也没有。”
门四娘叹口气,语气有些落寞的回答:“仙师有所不知,临门从前也算一个不小的镇子,镇上酒馆,旅店,私塾,甚至青楼也有,甚是繁华,可不只是这二三十户。此去前行五里地,有一个河基,当年可是一条大河,那河是自临门城里穿过去的。临门之所以叫临门是因着,这条大河的水流道临门城外,刚好升高了有个天然的台阶,河水排上台阶继续流淌。每年春天都有很多鱼顺着河流跃上台阶去上游产卵,就好似鲤鱼跳龙门一般,所以临门城才叫临门。临门老百姓祖祖辈辈都靠着这条河。后来似是在我太祖母那辈上,听说有个魔王为了修炼把河水的源头给吸干了。此后河水便慢慢干涸,只剩了一条河基。莫说是大鱼,沿河贩卖,便是种田浇地都需得打井挑水。
慢慢的临门的百姓有亲戚的便去外地投了亲戚,有本事的也去外地谋生活。剩下些个拖家带口没得去处的便只得留在镇上勉强度日。但人口少了,到还活的悠闲了。只种种地,织织布,偶尔去外面做些淘换,留下的这些个住户反倒各个殷实起来。
但这镇子依旧是人气稀薄,有些人家嫌日子太清冷也就搬走了。一来二去就剩了这几十户留在镇上。倒是地广人稀好生活,也无需什么衙门,客栈,酒馆之类。前前后后街头走到街尾全是熟人,也无需客套,都好似一家人一般。自我懂事时临门便是如此,小时候我也是挨家挨户从城东吃到城西的,每个街坊邻居都很好。”
“哦?”刑岳听到此处,突然出了一声,“你们街坊邻居关系都很好?”
“正是,就好似一家人一般。哪家多了孩子,哪家儿子中意哪家女儿,我们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也无需避讳。”
“那镇上来的那个女人谁看中了?”
门四娘闻言,看了看自家官人,脸上有些为难之色,吞吞吐吐不想答话:“这……我倒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刑岳站起身向门四娘跟前走了几步,“你不说临门的事没有你门四娘不知晓的?那女人自外面来,你们定是会在背后议论纷纷,谁说了喜欢她你竟会不知道?”
说着,刑岳伸手去拉魑离,“她若是不知道我们便直接去保长家吧,休要为难她了。”
刑岳边说,便拉着魑离向大门处走去,仿若下一秒魑离若是到得门前,便又会一脚踢烂大门。门四娘见二人奔门口走去,立刻跳起身急忙拉住刑岳衣袖,堆着一脸褶皱的笑意,急忙忙的叫着。
“二位好汉,二位好汉,你二人还没问完怎得就要走?总要容得我想一想才好。哪有问了不听答便要走的。快些坐下听四娘絮叨絮叨。”
门四娘一边说,一边扯着刑岳的衣袖硬生生拉回了座位。魑离在屋中走了几步,见门四娘一脸谄媚的对自己娇笑,嘴角实在想撇成八字。微微摇了摇头,魑离也坐回了圆桌前。
“好汉,你适才问的那问题着实难以回答,这镇上还有三十二户,那外镇的女人来了之后,这三十二户人家只要有男人的便喜欢她。就是我家官人……”门四娘有些埋怨的狠狠瞪一眼自己男人,“我家官人这种不善言辞,脾气暴躁的主,竟也说出‘那女人当真是个女人’的话。仙师问我谁喜欢那女人,不是我答不出,只是……全镇的男人都喜欢她,唉!”
门四娘说完又幽怨的瞪一眼自家官人,继续道:“我家官人也姓门,是保长的远亲,前些年来临门送野味与我认识,然后便来了临门,我家官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都被她迷住接连说她才是真女人。便知这镇上那些个没出过门的毛头小子,还不知怎的痴迷于那女子。”
“若如此说,这镇上的女人怕是都很嫉妒这女子吧?”刑岳继续追问。
“那时自然,便说我吧,反正不爱理她,那女子几乎不出大门,偶尔出来买些用品女子们见了也是不会理她的,男人们确实前仆后继的要去帮衬她。”
“那她是如何态度?”
“半推半就,一副狐媚相。”
“这镇上不是没有商铺,是要去哪里买东西?”
“镇上虽是没有商铺,但是常有货郎来,便把些日用品放在保长家,谁家需得什么紧缺的物件,便去保长家买。听说保长家连胭脂水粉也有,只是我从不用那些,不知真假。”
刑岳转头看看刑风,见刑风一脸沉思状,自己便也捉摸着门四娘的话思忖了一番。
“自那女人死了之后都出过什么怪事?”
“想必各位仙师也是对我临门的事也有些知晓,”门四娘说着,仔仔细细盯了盯窗口,继续道,“那女子突然暴毙,死相极惨。后来保长查了很久也不知缘由。忽然有一天失踪了八个小子,这八个小子分别是五家的孩子。这五家大人同保长把镇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竟在那女人的屋子里找到了一地破破烂烂的尸体,死状跟那女人相似。本来众人皆以为是女鬼寻仇,此时便了结了,但谁知却闹气鬼来,一天天的越闹越凶。”
“那八个少年死了之后,还死过其他人吗?”刑岳忽的想到什么,急忙问道。
门四娘摇一摇头:“虽是鬼闹得凶,却并未死过什么人。”
“失踪的呢?”
“也没听说失踪过谁。”
第十二章鬼话连篇(2)
刑岳忽的转头,正对上刑风看过来的目光。刑岳一时汗毛有些发抖,将头凑到刑风近前,轻轻询问。
“大哥,你说,城门外小屋里的是谁?还有那一水缸人头,都是谁?”
刑风也正是想到此事,颇有疑虑,但也是毫无头绪。
“先不要管,只把想问的问过便好。”刑风低语,并不想门四娘听到城外小屋之事。
刑岳闻言站起身,在屋中略略转了一圈,这屋子是内外中三进的屋子,外间是做饭,吃饭,闲聊嗑瓜子的地方,中间一间放了些杂物,里面的想来便是卧房。
如此三件屋舍便是普通农舍一般无二的布置,朴素却实用。只是这屋舍中却极不协调的挂着水墨丹青,摆着一盏筝琴,挨着墙角还放着一张棋桌,棋桌位置背光,摆放甚是碍眼且棋桌两旁并无凳子。
刑岳缓缓停在一副水墨画前,侧头对门四娘道:“门娘子还懂书画?倒是风雅之人。”
“风雅?”门四娘声音忽然高了起来,“我们这土门土户还风雅?知道一日三餐吃了不饿便好。”
刑岳指一指房中摆设:“这琴棋书画样样俱全,岂不是风雅?”
门四娘狠狠瞪了门家主一眼,揶揄道:“还不是有人为了那女人能多看几眼,假装风雅。”
“哦?”魑离在一旁突然笑出了声,“这风雅还能假装,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你来讲讲如何装?”
门四娘又是叹了几声,狠狠剜一眼门家主,门家主似是自知理亏,低头喝着碗中的热水一言不发。
“那女人倒是算的风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经常在家中抚琴,作画。这些个男人们为了亲近于她,便也都风风火火的学了起来。但这风雅哪里是如此容易学,买了便也是些废物,摆在家里碍眼罢了。”
姜仙凝听门四娘的话虽是无甚漏洞,但总觉得哪里似是不太对劲,仔细想想,却又好似并无漏洞。
“既是碍眼因何一直摆在这里?人都死了还给谁看?”
“如此贵的东西怎能说扔便扔?便是摆烂了,也不能浪费。”
姜仙凝无奈的笑了两声,微微摇头,心道:这女人为何如此矛盾,既厌恶又舍不得。
正想着,门四娘轻轻哼了一声,本是还想说些什么,只听一阵悠扬的琴音传来,银色悦耳动听,如清新的竹叶轻拂过丝帛,发出柔软圆润的声音,缓缓流淌入人心中。
姜仙凝听到琴音正疑惑着,只见门四娘忽的自墙上摘下一把铜钱剑举在胸前,面对着窗户,颤声道:“仙师,来了,来了,不能提,一提便来了……”
刑风见门四娘战战兢兢举着铜钱剑躲在墙角,微微摇头:“若是一只连道人都惧怕的女鬼,你那只剑便毫无用处。只是若这女鬼是因怨气凝聚而成,便是冤有头债有主,你若与她无冤无仇怕她作甚?”
门四娘眼神有些闪烁,并不看行风,只是举着手中铜钱剑挡住自己的脸,看似是被女鬼吓破了胆,实则巧妙的避开了刑风的问题。
几人并不在意门四娘如何,只留意聆听着街上婉转的琴音。琴音中并无任何杀意和怨气,仿佛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于静夜中悠然抚琴。
刑岳向门口走了几步,想拉开门看个究竟,才走几步,还未靠近门边,便被突然冲上来的门家主自后面抱住了腰。
“你不能开门,不能开门!”门家主一脸惊恐,拼命抱住刑岳。
刑岳不以为然的瞥一眼门家主抖了抖腰,门家主顿时被甩在旁边摔倒在地,却满脸急切的自地上向刑岳脚边爬去,试图再次拉住刑岳。
姜仙凝见门家主如此模样,便也站起身,伸手拉住刑岳:“三哥哥,且慢动身,听他说些什么。”
刑岳并不想听这夫妻二人讲些鬼有多可怕的故事,但众人均未表态似是都愿听上一听,刑岳也只好耐下性子问道:“你说,因何不能出门?我们就是来除鬼的,难道就躲在你家里?你说的那些道士不过是混江湖的散人,对付些小鬼尚可,遇上个厉鬼便会抱头鼠窜,可我仙门若出手,至少也要是个厉鬼。”
门家主依旧哆哆嗦嗦,连连摆手:“这个不一样,这曲子听着好听,出去便不是一回事。听说有人出去找那琴音,却被鬼魂生撕活剥了。”
“你不是说自那几个年轻人死后,镇上并未死过人?那时谁被鬼魂生撕活剥了?”姜仙凝更加疑惑起来,心中对这对夫妇总是难以信任。
“只是听说,有谁敢出去试一试?”门四娘立刻接了话。
“听谁说?他是如何知晓?”姜仙凝依旧不依不饶。
“大家都如此说,至于到底是听谁说的,却是不知。”
“若是连谁说的都不知道,那我倒是不信,三哥哥若是想出去瞧一瞧,我也要跟着。”
门四娘一听姜仙凝竟也要跟着一起出去,更加急切起来,也顾不得低声,高声叫道:“不可,不可,你们若是出去保不住性命,还要连累我们。你们今夜就躲在我家便可。明日一早我就告诉你保长家住处,你们要走,没人拦着。”
刑岳正待不理她自顾自出门去看一看,怎知门四娘声音泼辣,喊叫的高声自窗口传出,在空旷静谧的街道上分外突兀。
门四娘才一叫完,大门便被砰砰砰的拍响起来。门四娘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把丢了铜钱剑,用手捂着嘴巴,眼睛似是要突出眼眶之外,口中念念有词:“别找我,别找我,我错了,我不该高声,别找我,别来找我,不是我,不是我……”
几人都听出了门四娘话中另有意思,但一时顾不得理她。刑岳刚好站在门边,闻听大门被拍响,顿时一抬手,拉开了大门。
一阵阴冷的风自门外吹进来,众人激灵灵打个冷战。门外漆黑一片,琴声悠扬婉转自黑暗中飘飘摇摇的传入耳中,虽是阴冷黑暗的夜晚,有琴声相伴,却是别有一番诡异的情趣。
刑岳向站在门口,向门外瞧了一瞧。只见几个黑影影影绰绰的在院门处摇摆。待要再细看一看时,黑影竟悄无声息的飘然而至,摇摇晃晃的竟已到了面前。此时四下无光,看不清几条黑影的面容,也不知是男是女。仿若真正的几条影子飘了过来。
刑岳把一同挤在门边的姜仙凝向屋里一推,一抬手便抽出了佩剑,一道银光闪过,佩剑出鞘。刑岳一个飞身向前落在黑影前方,只见一条银练划破黑暗,如蛇般在几条黑影中穿梭。只一个瞬间,姜仙凝还没看清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黑夜便依旧归于黑夜,院中空空落落,只剩悠扬的琴音继续不疾不徐的在空中飘散。
“是什么?”姜仙凝赶上刑岳问道。
“不知谁御的影魔。”刑岳并未放松警惕,而是在黑暗中细细观察,聆听,但入耳的只有连绵不断的琴声,目力所及也再无他物。
“不是鬼魂吗?”
刑岳摇一摇头。
“难怪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刑风一边说,一边同魑离带着三个弟子走了过来。
“出去看看。”刑风着一个弟子看着昏迷的小六,便起身踏入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
几人在漆黑死寂的街道上缓缓而行,除了绵绵的琴音似乎一切都已经死的万分彻底,便是连一座座屋舍也好似死了一般,毫无一丝生气。死气沉沉的隐藏在一片漆黑夜幕中。
几人正缓慢的在街上走着,只听身后一个弟子轻声问道:“诶?六师弟,你醒了?”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都是微微一颤,小六不可能如此巧合在此时清醒,便是真的清醒了,也不可能突然悄无声息的跟在众人身后。
几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人影同众人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站在黑暗之中,看身形似乎真的是小六。但此人只是默默的站着并不上前,也无其他动作。一片漆黑之中,安安静静站着一个莫名的黑影,不由的让人毛孔根根立起。
站在最后的一个弟子眯着眼细细看了看黑暗中的小六,撞了撞胆向黑影走了过去。黑影虽是毫无动作但似是随着那弟子的靠近而向后退了开去。那弟子走几步,黑影便飘飘然退上几步。
眼看上前追小六的弟子毫无防备的向后方走了好几米,渐渐模糊了身影,一个恍惚那走开的弟子竟好似模糊的小六一般无二,一时间只剩下一个形似的模糊的影子。
“别追了,小三,回来。”刑风忽然高声喊道。
但那弟子似是只顾追小六,并未听见师傅叫喊,背影一晃一晃竟完全隐入黑暗之中了。
刑风几个箭步追了过去,但四周只剩一片漆黑,丝毫没有一丝活人的痕迹,鬼气魔气也是没有一丝一毫。刑风不敢走得太远,怕一转身也寻不到其他人便更加麻烦,但又不愿莫名损失一个弟子。一时便站在黑暗中犹豫起来。
魑离见刑风去追弟子,竟在黑暗中独自伫立起来,便也回转身赶上前来。见刑风一人愣愣的站在一片漆黑之中,便知晓刚才那个弟子已经丢了。
“恐怕是一时寻不到了,还得捉住真正的鬼,许是也未必出事,毕竟门四娘说除了那几个便没再死过人。”魑离拍拍刑风肩膀,出言安慰。
刑风回转身,见身边只剩了一个弟子,微微摇头对最后一个弟子叮嘱道:“此地甚是诡异,切勿单独行走。”
刑岳与姜仙凝二人也一同点头称是,一行五人便继续奔镇子内里走去。
没走几步,便又见前方黑暗中隐约站着一人,好似刚才走丢的弟子。刑风心中五味陈咋,即激动又害怕也有些气愤。心中期盼着前方站着的是适才丢了的弟子,但左右并无多余的人气若前面真是丢了的弟子,恐怕此时已是凶多吉少,想到此心中便有些恼怒愤恨之意,即恨这黑暗又恨那幕后之鬼,还恨自己没照顾好几个弟子。
虽是心中所想颇多,但几人并不敢冒失的跑过去,只是慢慢向黑影靠近,但黑影依旧如往常黑影一般尽职,仍然是不远不近的在众人前方缓缓而行。或快或慢,永远保持着似现非现的距离。
姜仙凝在身后拉了拉刑岳衣袖,轻声道:“三哥哥,你看那黑影在捡什么?”
刑岳闻言也盯着黑影细细差看起来,果真前面黑影虽是时快时慢的走着,但走不多时便弯腰捡个什么东西。
“你看像是捡的什么?”刑岳侧着头,轻声询问。
“我怎么看着像捡的手臂,头之类的?”姜仙凝声音很轻,在风中似是微微有些颤抖,和着幽幽的琴音飘飘忽忽传入耳中,听得刑岳脖颈阵阵发凉。
“阿凝,你说话不要颤抖,听了有些渗人。”刑岳歪着头,对姜仙凝道。
“三哥哥,你说什么?我没说话。”姜仙凝悦耳的声音传来,充满底气,并不似刚才飘忽不定的声音。
刑岳心脏突的重重跳了一下,猛的转头向姜仙凝看去,只见姜仙凝一袭青衣站在自己身旁稍后的位置,在姜仙凝身旁稍后又有一个人影同众人一般无二的行走着,但这人只是一团漆黑,分辨不出是谁。
刑岳心中大惊,一把拉开姜仙凝,提佩剑便奔黑影刺去只听‘哎呦’一声,黑影微微一晃,声音竟是那最后一名弟子。
刑岳抽回剑,剑尖果真挂着一片血渍。刑岳顾不上查看那弟子的伤势,脑中一个巨大的疑问扰得头顶嗡嗡作响。若这黑影是个真人,那自己身后的是谁?
刑岳耳中似是有人吹着尖锐的笛音,头脑有些混沌,转手提剑又奔自己身后刺去。才一提剑,身后黑影便有了动作,伸开两臂奔姜仙凝扑去。
刑岳适才将姜仙凝拉在自己身后,此时却刚好暴露在黑影范围之内,自己要刺黑影便要避开姜仙凝,但黑影却偏偏奔姜仙凝抱了过去。
“阿凝!”刑岳一声高喊却来不及出剑,只徒劳的伸手想比黑影快上一步,拉开姜仙凝。
黑影身形迅速,一个晃神便扑到姜仙凝身后,刑岳的手还未碰到姜仙凝,黑影便已贴近姜仙凝衣衫,眼看便要扑在姜仙凝身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细微的光亮似有若无的一闪,黑影便倏的溃散,消失不见。竟是魑离用了铭思。
解决了黑影,几人便转头查看被刑岳刺伤的弟子。好在只是刺了肩头,无甚大碍。
“此地太过诡异,以我几人法力竟感觉不到黑影任何气息。想必还是跟这琴音有关。”刑风回转身同几人凑在一处,“还是需得找到弹琴之人,否则一直同黑影斗智斗勇毫无意义,只要琴音依旧,黑影随时还会出现,而且无声无息。”
众人深以为然,但琴音盘桓缭绕于四面八方传来,并分不清方向,如何寻找却是难事。
第十三章子鱼非鱼(1)
刑风说要先找到弹琴之人才可脱此困境,众人深以为然。但如何寻找琴音出处却是难事。
此时一行五人,还有一个弟子受了伤。琴音缭绕盘桓一时不辨方向。几人只得站在黑暗中,不知何去何从。
“你们可还记得‘九曲连环阵’?”魑离突然出声。
“可是小君观的那个?”姜仙凝立刻便想了出来。
“正是,那个阵跟此时可是有些像?”
姜仙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似有些像,却又不像。”
“为何?我没见过,讲细些。”刑岳并未见过九曲连环阵,一时听得有些糊涂。
“九曲连环阵是以整片树林为阵法,入去之后若有黑衣人出现便是阵门,若是追逐便陷入阵中,最后皆汇聚到阵眼,阵眼处无穷无尽的魔物,直至杀到累死。”姜仙凝给刑岳细细讲了九曲连环阵,又缓缓对比着此时。
“此地若是个阵,是以什么为依托呢?此地也有黑影,也是杀不尽,也同往日一般追不上。仅此而已,并无其他相似之处。”
“那九曲连环阵虽是用树林布置,但根本是因着凝结的阴气,若是没了阴气,那树林也不过是树林。此地布阵恐怕用的正是这琴音,阵法应是用整个镇子而布。”魑离一语似是道破此地玄机。
几人细细回想,深觉魑离说的有理。
“话虽如此,只是这琴音却如何寻找?”刑风问道。
“破阵之法我也不知,不过若是与九曲连环阵有异曲同工之妙,便随便跟着某个黑影就好,总归也是要进入阵眼,恐怕适才消失的那个弟子已经先到了。”魑离脸上又挂起了魅惑的笑意,想是觉得此法可行。
几人商量忙活了一阵,处理好受伤的弟子。再转头,前面的黑影依旧还在前方,似是站在不远处等着几人。
“若如此,前面那个黑影许是带路的,折腾了这许久,他还在等我们。”刑岳朝前面努努嘴,黑暗中模糊的黑影正低头捡着掉落的手臂。
几人追着黑影继续向镇子深处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姜仙凝竟然有些脚酸,算算时间许是都该天亮了,瞟一瞟四周,果真两边房屋的轮廓有些清晰起来。姜仙凝心中疑惑,莫不是走了一夜?
“魑离,”姜仙凝追上前面的魑离,满眼疑惑,“恐怕天都要亮了,我们怎么还没走到阵眼?莫不是普通的鬼打墙?”
魑离摇摇头也有些困惑:“并不应该,若是普通的鬼打墙刑风一定看得出,前面那只也不是鬼,而是被人操控的影子。想来是那人不想让我们去阵眼吧,故意带着我们走了一晚上。”
黑夜若开始退却便只是须臾之事,适才才刚刚觉得黑暗中的屋舍轮廓有些清晰起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一片片屋舍的顶部便清清楚楚的刻画于黑暗之中。前面的黑影也暗淡了不少。
“今日怕是不会有收获了,明天一早先去保长家问问,再做其他打算吧。”刑风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后面几人,又看了看受伤的弟子安慰了几句,便准备回转身去门四娘家与另外两个弟子碰头。
黑影依旧愣愣的站在不远处似是等待,几人不愿再理它,任它随意站着,掉头奔了来时的路。琴音渐渐低了下去,好似弹琴的人一边拂着琴一边渐渐地走远了。再转头时,那伫立的黑影也渐渐暗淡下去。
回头的路走的很快,似是没走几步便回到门四娘家。几人入得屋中却只不见门四娘夫妇,只有小弟子一人正看着昏迷的另一个弟子。
“门四娘夫妇去了何处?”刑岳四处打探着,却没看见二人人影。
“适才门四娘说怕你们惹了那东西,招到她家里来,便告诉我保长家位置跑进里屋去了。已经一个多时辰没出来过。”小弟子恭恭敬敬的回答。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几人想着门四娘二人许是一夜也折腾的累了,便不叫他二人,带上门直接去了保长家。
此时虽已天光大亮,村民也都如常般行动生活,但不知为何村中依旧是一派死气,并不觉得热闹。保长家宅子很大,里外三进的连襟大院很是气派。如今小弟子丢的丢伤的伤,只剩一了一个完好如初的照顾着另外的伤者。
刑岳只得亲自上前敲门,大门开时只见保长家高墙内的院落众多仆从小厮里里外外奔走忙活着,一派忙碌纷扰之气与一路上村中寂寥的景色形成鲜明对比。仿若入得门内便忽的进入另一个世界。
一个门童晃着头上两个抓髻朗声问刑岳:“尔找何人?”
刑岳上前微微行了个礼,说了要寻保长,小童道声稍等便关上了大门。几人在门外站着,等了许多时候,日头渐渐爬到了头顶,刑岳心中万分不耐烦也不知那小童到底是去禀告了还是干脆关了大门。正待要再次拍门,大门却倏的打开了。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自大门后走了出来,此人面色略略憔悴,但满面皆是喜悦之色。
“各位仙师,鄙人府中有些繁忙之事,小子一时寻不到鄙人,出来迎的晚了,还望莫怪。仙师快请,快请!”刑岳本是心中憋着一口闷气,看保长有些不顺眼,何况不过一个保长家竟然也自称府上,甚是令人不齿。但保长已出门便满面陪着笑脸,半弓着身子赔罪,却叫人发不起怒来。
刑岳对保长还了礼,勉强笑道:“请问保长如何称呼?我们是接了你镇上求助帖前来除鬼的。保长可是知晓?”
保长闻听刑岳所言,脸上笑容微微顿了一顿,似是僵硬了一时,但只是一瞬便又堆上一脸笑容:“鄙姓门,正是临门的保长,临门镇小,只三十二户,一镇之中只我这保长一人又要管事又要断案还要捉贼管货郎贩卖的商品。”说着,门保长转身行入大门中,依旧半弓着身子对几人躬身相邀,“仙师既然来了,便请进吧。府上正要办些喜庆的宴席,即赶上了便一起乐上一乐。”
几人见保长满面堆笑甚是热情,又开了大门相迎,一时也不好发作等待的焦躁之气,只得恭敬的还了礼,进了保长家的大院。
院子看似朴实,却处处隐含着金玉奢华之气,虽是院中主要布置的花草,单入眼处皆是黄黄绿绿的金银玉器隐藏在草叶树枝之中,折射着日头的白光,时不时忽然晃入眼中。但如此众多的黄白之物隐于院中并未令人觉得主人附庸风雅或财禄丰盈。只觉得主人一时暴发又怕人知晓,便将这黄黄绿绿的金玉藏在了不惹眼之处。
姜仙凝看着满院二三十个仆从出出入入行走匆忙,有的拿着果品,有的拿着彩条灯笼,有的捧着华丽的衣裳盘子,皆入了上手别院中。顺着月亮门望进去,别院中张灯结彩一派喜气,似是有什么大喜之事。
“门保长这是有喜事?”刑岳也看见了别院里的布置,亦有些疑惑,便问了保长。
门保长在前面行走的身子微微抖了一抖,站住了脚步,缓慢的回转过身。姜仙凝盯着门保长的缓慢扭转的头,心中有些紧张,以门保长此时僵硬的身躯和诡异的转身角度,回转过的脸上应是莫名的阴森或愤怒。但并未入姜仙凝所想,门保长以诡异的角度回转了,脸上依旧是略显拥挤的洋洋笑意。
“正是有喜事,适才进门时鄙人不是对仙师们说了,既是赶上了便一同参加吧。”带着浓重的笑颜,门保长又缓缓转回了头,依旧向正厅走了。
“敢问是何喜事?可是门保长要纳妾?”魑离自后方操着柔软娇媚的声音继续问道,“若是要纳妾,我等需得备些薄礼才好。”
此次门保长并未回身也并未停下脚步,继续缓缓向正厅走着。不多时,便入了正堂,茶水早已摆好,门保长请众人入了座。又见几人身后弟子,昏的昏伤的伤,便又急忙吩咐了家丁引三个弟子去偏殿歇息。
一时家丁退去,关上了大门,瞬时屋中隔绝了门外的的喧嚣安静了下来,此时只剩刑风四人和门保长。
门保长给几人敬了茶,犹豫了一时,便又缓缓闭上了嘴,一句话不说只管喝茶。
“门保长,你们这临门姓门的很是多。”刑岳见门保长不想说,便自己先问了起来。
“嗯,临门之所以叫临门是因着镇中两个大姓‘临’和‘门’,如今临门日渐衰败姓临的大多搬走,镇上便大多剩下姓门的了。现在剩下的三十二户有三十户姓门,其余两户也不姓临。”
“保长可是这喜事可是要纳妾?”刑岳见门保长开了头,便乘兴紧追适才魑离所问。
门保长听刑岳又问道此事,又是一阵沉默,低头喝水。
“既是喜事,我们又赶上了,门保长因何不愿说是何喜事?”刑岳继续追问,仔细盯着门保长的脸,想从门保长脸上看出个所以。
门保长一时不知如何应答,端着茶碗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眼睛闪躲的盯着地面低声道:“是,是要纳妾。”
“既是要纳妾,不是需得夫人置办吗?怎得如今却要保长自行操办呢?可是夫人不愿意?”魑离并不管门保长脸色难看,只管问自己想问的。
门保长端着盖碗,愣愣的想了一时,似是渐渐稳定了心神,轻轻将盖碗放在桌上,依旧挂了满面的笑意,舒了口气,轻松答道:“鄙人并未娶过妻室,故此没有夫人,此次迎娶的女子本是要做正妻,只是这女子自觉身份有些低微便只愿做妾。鄙人虽觉委屈了她,但屋中并无正妻给她气受,也不过是个名分而已,随她高兴便好。”
“还有这样的女子?不愿做正妻却愿当个妾室?”姜仙凝听的有些不解。
门保长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却好似有些敷衍:“正是,此女甚是贤惠。我俩只要真心相待,不过一个名分而已,如何称呼又有何妨?”
姜仙凝点点头,觉得门保长说的很是在理,当初自己跟在师尊身边便也是如此所想,只要能与师尊相伴,便是在山上做个端茶递水的小俾都无不可。只可惜如今,却是连个小俾也做不得了。
“小仙听说临门如今鬼怪闹得很凶,门保长却要在此时娶亲,不怕冲了晦气吗?”刑风突然插了一言,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门保长闻言似是有些诡异的一笑:“这鬼怪自是冤有头债有主,找她该找之人,我又没害过人她自然不来找我,我要怕些什么?”
“门保长可见过这鬼怪?可知晓她该找之人是谁?”
门保长脸上带着些高深莫测,又把女鬼和几个少年被害的事讲了一次,同之前刑玉瑗和门四娘讲的基本无甚出入,也就是女子被几个少年所害,之后变成厉鬼寻仇之说。
几人细细将这个故事又听了一遍,依旧理不出什么头绪。
“既是那几个少年害了女子,那女子即已报了仇,因何还有鬼怪在镇中闹腾?”
门保长讲完故事忽然听刑岳又问了一个问题,脸上忽然挂满了疑惑:“还有鬼怪闹腾?仙师因何如此说?并无鬼怪在闹腾呀。”
“适才门保长不是还说在此时娶亲,并不怕鬼怪想难道不是知晓如今呢闹鬼之事?”
门保长依旧摇头:“我以为仙师说的是之前厉鬼寻仇之事有些晦气,鄙人并不怕那厉鬼而已。”
几人见门保长说的坦然,并不似说谎,心中顿时也充满了疑虑。
“门保长昨夜没听见琴音?”姜仙凝问道。
门保长莫名的摇一摇头,表示没听见。
“那琴音弹了整整一夜,若照门保长所言,厉鬼自是冤有头债有主,只寻该找的人报仇,那又因何伤了我门中两名弟子,还有一名弟子丢失?”
门保长低头沉思了一会,依旧无辜的摇摇头:“那几个少年死后,镇上并无其他人命之案,也没听说厉鬼伤人之事。几位仙师可是惹了其他什么?”
“若无鬼怪,此前来此的道士是作甚的?”
“此前是来过几个道士,是要去凶宅驱凶辟邪的,想来就是为了钱财吧。只是不知因何一个个做到一半便不愿再做,钱也不要就走了。”
第十四章子鱼非鱼(2)
姜仙凝转头同刑岳对看一眼,并不相信门保长所言。道士前来捉鬼却被鬼吓走的事,便是连刑玉瑗这样深闺中的小姐都知晓了,门保长竟然能说出另一个版本。只是这门保长却是因何要说谎?
“许是阴宅里鬼闹得凶?门四娘不是也说道士去阴宅里住了吗?”刑岳隔着小茶桌凑过脑袋,悄声对姜仙凝念叨。
姜仙凝依旧疑虑重重并不认同刑岳所言:“门保长不知是谁请了那些个道士来的?”
“不知。”门保长答得很快。
“也不是门保长请的宣武楼的人?”
“不是。”
姜仙凝微微蹙起了眉头:“那就怪了,既是没鬼也无人相请。那到底是谁去了宣武楼,让我们前来捉鬼的?”姜仙凝说着目光转向了刑风,“刑少主,到底是何人前去下的求救贴?”
刑风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表示只是门上弟子送进来的,并不知到底是何人送的贴。
一时闹鬼之事陷入僵局,没有丝毫头绪。四人都很有默契的并未问起城外小屋里的事,想来都是不甚信任门保长。
几人又问了些问题,都是无关痛痒,门保长又唠叨了些临门的陈年旧事。虽是听起来有些趣味,但对女鬼之事毫无帮助。一时除鬼之事只得暂且作罢,走一步再看一步了。
折腾了一夜,几人都甚觉疲惫,如今除了魑离,其余人等都是凡胎**,需要调养休息。另外还有两个弟子伤着,也需得暂且修养一时。
几人便趁着天色尚早,准备向门保长讨个空屋休息一下。谁知门保长聊天时虽是挂着笑容,但看着颇令人劳累,仿佛那谦恭的笑容是硬挤在脸上的。此时,听到几人要寻屋休息,便倏的将笑皱的几个褶子自脸上拉的平整起来,竟是真心地笑了。
“几位仙师路途遥远,虽是误会,也是为我临门除忧而来,怎能随意睡个空屋?鄙人府上客房虽是有些简陋,但收拾得还算干净,若几位仙师不嫌弃便随便歇息歇息吧。吃喝饭食我叫下人们送过去,也省的仙师劳顿。”
“只是府上正布置喜事,甚是繁忙,我们在此留宿可是叨扰?”刑风见门保长如此热情,便起身客套一番。
门保长也急忙起身,一样客套了几句,最后依旧着下人引着几人,自偏殿结了几个小弟子,奔着侧厢客房去了。
门保长家想是临门最富庶的一户,只这侧厢用作客房的屋子便有两排。下人引着几人自前排选了三间敞亮的大屋安排众人住下。
三个弟子自是一间,魑离犹豫了一会想同姜仙凝住一间,却被刑风拉住同住了一间。姜仙凝此时是男儿装扮,故此下人并未给她单独准备一间,况且以此时的境况便是准备了众人也不敢让她一人独自一间。
姜仙凝心中倒是豁达,见魑离一直站在门口犹豫不决,就是不进去。便对魑离笑笑,安慰小孩般道:“你安心睡便好,若是睡不着时便来叫我。三哥哥又不是唐突之人,你担心什么?”
魑离微微侧头狠狠的瞪一眼刑岳,不以为然的道:“他若是样样拔尖,便是唐突些也无妨。只是他配不上你我才担心。”
姜仙凝闻听此言,竟忽的笑出了声:“魑离,你可知晓你此时简直是卖姑娘的老鸨子。若是你看得上刑岑凌便要把我卖了吗?你自去睡你的,少些担心我。”
姜仙凝说完,也不理魑离,转身进了屋中。魑离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略略摇了摇头,也进了屋。
客房里很是宽敞,们对面的墙上有一扇圆形纸窗,窗两边各有一张床,屋正中摆着一张圆桌几个圆凳。桌上摆着茶壶茶碗和一碟瓜子。
姜仙凝此时没有一丝功法,奔波了一天又一夜没睡,才一进屋便瘫在床上,此时身子一挨着床便顿觉疲惫不堪,头昏昏沉沉的发晕。
刑岳也在另一张床上躺下,两人一时无话。姜仙凝虽是困倦,但似是累的太过,一时直觉疲惫却是毫无睡意。
“阿凝,你睡了吗?”刑岳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呜,”姜仙凝自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实在是懒怠张嘴。
姜仙凝正等着刑岳继续往下说,却忽然觉得手被人抓住,塞了些东西进手中。
姜仙凝懒懒的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刑岳的脸,手中被刑岳塞了些符篆。
姜仙凝攥着符篆,抬手看了看,笑的有些无奈:“三哥哥,如今我用不了符篆,便是以我的血也驱动不了了。”
“这符篆不用驱动,这是我人间的符篆。写了随便扔就好。如今你没了功法,若是碰到什么紧急之事,许是能保上一命也未可知。”
姜仙凝看看符篆,苦笑一下,懒怠与刑岳争执,便将一沓符篆塞进了胸前衣襟里,继续闭目假寐了。
刑岳见姜仙凝收了符篆,放心的笑了笑,依旧躺回自己床上。
“阿凝,你……醒来之后,似是久未提过姜真人,你可担心?”刑岳说着笑了一声,“如今许久未叫过‘姜真人’,都有些嘴生了。此次你醒来之后,好似变了很多。”
刑岳说完等了一时,姜仙凝却并未回答,屋中一片寂静,姜仙凝似是已经睡着了。
许久,刑岳听见一声微微的叹息自旁边传来:“许是死过一次便豁达了,有些事便也释怀了。况且不是若清还没来过嘛。”
语毕,两人又陷入沉默,刑岳知晓这并非姜仙凝心中本意,只是不能知晓,因何便是连自己她都不肯讲句实话了。
“三哥哥,”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又传来姜仙凝含混不清的的声音。
“嗯。”刑岳也轻轻只答了个‘嗯’字。
“你觉不觉得门保长有些许怪异?不知为何,我觉得他说的话似是有所隐瞒。”
“何止有所隐瞒,恐怕他说了不少假话。只是一时间没有证据推翻他而已,随他如何去说便好。”刑岳想到门保长,倒来了精神。
“噢,原来刑岑凌你也同我一样……”姜仙凝的生音更加含糊起来,一时竟叫起了刑岑凌。
刑岳躺在床上,用头枕着双手,忽的听见一声久违的‘刑岑凌’,心中略略泛起一丝涟漪。但只含糊了几声,姜仙凝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刑岳微笑着轻轻摇头,翻个身也睡了过去。
周身似是有些黏糊,已是过了仲秋并不应该是出汗所致,莫不是外面下了雨?迷糊中姜仙凝脑中混混沌沌的琢磨着,渐渐在睡梦中恢复了一些神智。
此时应是在门保长家的客舍中,不知何时竟昏昏沉沉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姜仙凝此时身上黏黏乎乎似是被一团汗渍包裹,又好似站在雨中被雨水淋湿了身体。想到雨,忽然姜仙凝果真觉得像是下了雨,竟真的有雨滴滴在脸上。
朦胧中,姜仙凝似是抬了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似是需的找个地方避一避雨。姜仙凝如此想着,却倏地清醒了起来。此时自己是在门保长家的客房,如何还需要找地方避雨?想到此,姜仙凝心中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忽的睁开了双眼。
不知睡了多久,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姜仙凝心中有些疑惑,为何大家都睡的如此深沉,竟没人来叫醒她去捉女鬼。姜仙凝想坐起来看一看刑岳还在不在床上,才要起身,脸上却忽然掉了冰凉凉一个东西。
姜仙凝伸手摸了摸脸,似是掉了一个雨滴。正疑惑间,脸上一滴两滴,竟不断地有冰冷的雨滴掉在脸上。轻抬眼帘姜仙凝向雨滴飘来方向看去,就在床的正上方,不过距离姜仙凝的脸一臂之远于半空飘着一个女鬼。
女鬼面容并不恐怖,只是面色青紫嘴唇乌黑,细细看去竟是轮廓清秀,五官隽永。想来活着的时候也是个绝色之人。女鬼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带着几分慵懒的绾在一侧,一袭白衣松散的裹着单薄的身躯,只觉一派空灵,缥缈。若不是面上一派死色,定会令人觉得此时飘在空中的,是山中炼化成仙的精灵或是某个留恋人间的仙女。
此时女鬼正自上方怔怔用一双哀怨的眼与姜仙凝对视着哭泣,一颗颗泪珠自眼中直接滑落,划破寂静的黑夜,掉在姜仙凝脸上。适才点点冰冷的雨滴,竟是女鬼的眼泪。
姜仙凝躺在床上并不敢擅动,只静静的躺着与女鬼对视。女鬼哭了一会,发现姜仙凝醒了正看着自己,便抬手擦了擦泪水轻飘飘飞转身,坐在了姜仙凝床边,依旧低头啜泣起来,哭声幽怨婉转说不出来的凄凉。
若是从前,姜仙凝见到鬼物怕是立时就要祭出凝仙一剑刺个对穿。但此时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腰中挂的凝仙在自己手中也不过是一柄普通宝剑,与门四娘墙上挂的辟邪神剑别无二致。况且这女鬼并不吓人,也似是没有害自己之意,心中便顿觉一片坦然,并不惊慌。
姜仙凝见女鬼一直坐在床边哭泣,也不言语,便自己坐起身同女鬼并排坐在一处。姜仙凝探一探头,见刑岳依旧睡在床上,想必是这女鬼施了术法,只在自己面前现身,不知她是否有何冤屈想对自己诉说。
“你因何一直哭泣?可是有何冤屈?你且道来,若是能帮你便帮你,如何?”姜仙凝想到在四象宗之时,刑风说人间鬼物多时引冤屈难平怨气凝结而成,若是能帮它完了愿望便不需动一枪一刀就可化解了鬼气,令其甘愿度化投胎。此时女鬼一直哭泣,想来也是有些微弯的心愿而已。
女鬼期期艾艾的又哭了一会,抬起泪眼,看了看姜仙凝,幽幽道:“仙师不是来除鬼的?因何不立刻提剑除了我?”
姜仙凝苦笑一声:“呵,你倒是真会找,这一众人只有我不是仙师,你却来叫我除你?”
“哦?”女鬼止住嘤嘤啜泣之声,竟露出一丝惊喜之色来,“你果真不是仙师?”
“不是,你恐怕也能知晓我并无法力。若是有话你便道来,便是没有法力也未必不能帮你。只是我有个疑问,你可否先答了我?”姜仙凝不疏不离的同女鬼聊着天。
“你想问的之前来的一些道人也都问过了,问了又有何用?不过是听个故事而已。”
“我并非想听你的故事,来时听过几次,讲来讲去也相差无几,你若另有隐情我也并不知从何问起。我只是想知道,做鬼很好吗?你为何不愿去投胎,便是不想做人,做个自由飞翔的小鸟,水中畅游的小鱼,难道不比做鬼好吗?”
“你怎知我愿意做鬼不愿做人?”女鬼再转头,满眼警惕的盯着姜仙凝。
“你不用警惕,我不过是猜的而已。从前来的道长和此时的宣武楼仙师,总有能帮你完成心愿之人,但你却不与他们交谈只是吓唬他们。却选了我这个毫无法力的普通人来聊天。恐怕是你并不想了却什么心愿,也不想投胎做人吧?”姜仙凝也掉转头,盯着女鬼,眼中一片清澈。
女鬼与姜仙凝对看了一会,又缓缓转回头去。少倾,女鬼轻柔飘忽的声音自身旁传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姜仙凝听得不甚真切,正待凑近些问女鬼说了什么。却见女鬼忽的转过头来,瞪着一双变了血红色的双眼,狠戾的道:“何况你又因何觉得我不想做人?我选你,不过是想占了你的身体而已,如此便不用再入轮回。”
一边说女鬼一边伸出长出森白指甲的双手,忽的奔姜仙凝抓了过来。两人坐的很近,姜仙凝又刚好想凑过去听女鬼说话。女鬼忽然扑了过啦,姜仙凝一时间竟无处可躲。
女鬼长着长甲的手,一瞬便到了姜仙凝身前,姜仙凝见避无可避便干脆闭了眼等着女鬼的指甲刺入体内。
才闭上双眼,姜仙凝忽的听见身旁女鬼一声凄厉的惨叫,再睁眼时竟没了踪影。姜仙凝不知女鬼因何就跑了,明明当时女鬼的指甲已经似是要立刻插入自己胸口。
姜仙凝低头看去,只见刑岳给自己的符篆,因着刚才起的急,露了一个角在外面。
姜仙凝自怀中拉出符纸,在手上抖了抖,看上面鬼画符般的符咒。
虽是并未看出任何名堂,但姜仙凝把符纸夹在手中甩了甩,有塞入怀中。轻声道:“竟真的能用,这符篆到是神气的很。”
第十五章纸短情长(1)
几人在门保长家客房休息,夜半十分女鬼忽然找上姜仙凝,嘤嘤哭诉了几句便突然奔姜仙凝胸口抓了过来,幸而刑岳才给的符篆自怀中露出一角击退了女鬼。
姜仙凝自怀中摸出符纸抖了一抖,脸上挂了意思笑意:“这符篆竟真的有用?倒是神奇的很。回头问三哥哥多要几张,关键是也不用拖累别人。”
边想着姜仙凝边站起身,窗外朦胧的微光有些昏黄的自圆形的纸窗上透过,仿若一轮金黄巨大的圆月镶嵌在屋中墙壁之上。原来此时正是黄昏日落之时,并非午夜,想来适才是女鬼做的结界。
刑岳依旧在床上睡的深沉,姜仙凝轻轻拉开门走到院中。院中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不见,想必是一路大家都有些劳累全都睡的正香吧。
姜仙凝在院中随意走了一圈,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起来。这凡人也是不好当,从前便是饿了也不过是因着口腹之欲要吃些美食而已,便是十天半月米水不进也丝毫不会损了身体。如今这饥饿却是实实在在的饥饿,昨天以来便没吃过东西,若是今天再不进食,恐怕这具身体便要撑不住,先行倒下了。
姜仙凝想着苦笑一声,摇一摇头。门保长似是说让下人将吃食送到客房里来,却是半片茶叶也没见过,只有桌上放着一碟瓜子,便是都吃光了也解不得饿。
“这么大家业也不过是个地头上的保长,便是如此待客,连顿饭也舍不得给吃。”姜仙凝嘴里嘀嘀咕咕的唠叨着,想着即是门保长不给送饭食来,自己便亲去厨房里吃,总归不会饭菜摆在那还不让吃。
凭着猜测,姜仙凝离开客房偏院奔正院旁屋而去。走了两进的院子姜仙凝果真找到了厨房。此时厨房顶上冒着渺渺白烟,想来仆人们正在准备晚饭。
姜仙凝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天色已经一片昏暗,虽是还未黑透但已显了黑色,一切都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若是平常人家在这个时辰应是早已吃了晚饭于房中聊天看书。可门保长家却是饭还在做着,不要说吃完,便是做好饭也要天黑透了。
姜仙凝提起了心,缓缓走近厨房。厨房的门虚掩着,里面几个仆人正在准备饭食,炉灶上一屉馒头正冒着缥缈的白烟,看起来味道甚是不错。
姜仙凝犹豫了一瞬,想着许是门保长家习惯晚上吃饭吧。便抬手准备推门进厨房找些吃的填一填肚子。手才抬到一半,忽的听见屋里有人轻声聊着什么。姜仙凝抬在半空的手,停在门边,微微闪身向窗口靠了靠。此时,厨房里的对话可以听的清清楚楚了。里面是两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似是一边干着活一边轻声聊着天。
“阿四,你说保长天天这个时辰让我们做饭,他不害怕我还害怕呢。不知道哪一天碰着那女人……唉!”
“保长定是被女鬼迷了心窍,不然他能娶个棺材当姨娘?”
“要不是家里缺钱,保长家给的钱多,我真是不想干了。临门真是不干净,好歹我们村里是太平的。若是如此下去,哪天变了鬼,一家妻儿老小可如何是好。”
“唉!我也是为了这点钱啊。在这临城简直就像坐牢,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倒还不如我家婆娘,还能去集上逛一逛,我们做的这活本应是老婆子们做的,在家里我都没做过饭。”
“阿四,你还是知足吧。若是让你去偏院准备嫁妆,你可愿去?”
“哎呦,可别提那个了,提了晦气。”阿四忽然压低了声音,急忙止住了话头。
姜仙凝在窗外听了一会,见两人不再说话,只剩一片牒晚相碰之声,便转身走到厨房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厨房里一共有四个人,适才聊天的两个中年男人和两个半大的小童。四人见忽然走进一个人,都是吓得一惊,一个小童竟掉了手中的大碗,哗啦一声脆响,四人似是忽的自惊吓中回过了神。两个小童急忙蹲下身收拾地上破碎的瓷片,两个中年男子扔了手中伙计,满眼警惕的问:“公子因何到此?”
姜仙凝微微躬身对二人略施一礼。
“我是今日到保长府上做客的宣武楼弟子,因着一直没吃什么东西,有些肚饿,便来厨房看看有何吃食。怎得如此时辰了,几位还在准备晚膳?”姜仙凝不敢提自己自窗下听了二人聊天,只得旁敲侧击想暗中多探些口风。
两个中年仆人对视一眼,依旧满眼狐疑的盯着姜仙凝:“小哥,此时天色已经要黑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过会饭食好了我们便着人送去。”
姜仙凝脸上带着些淡淡的笑意,站在原地并未动弹:“二位,你们府上吃饭也忒晚了些吧。莫不是每日要吃四顿饭?若是日日熬到此时,到是饿的紧。”
叫阿四的中年仆人闻言,紧走几步自笼屉里拿了一个馒头掰开,挑了块咸菜夹在其中,一把塞进姜仙凝手中,苦口婆心的道:“小哥,给你个馒头先垫一垫,别在院里乱逛了,快些回去吧。”
阿四边说边推着姜仙凝往门外走,姜仙凝吃着手中的馒头却依旧扭扭捏捏不走。
阿四一见有些着急起来:“这位小哥,眼看这天就黑了,你赖在厨房里作甚?到时你若出了什么事却是从厨房里出去的,不是平白给人添堵。”
姜仙凝口中塞着馒头和咸菜,貌似没心没肺的问道:“我听说你们临门镇闹鬼闹的凶,但昨日保长说他什么都没听到过也没见到过。如今我也不去外面,就在府上转转也怕天黑吗?”
阿四听姜仙凝所言,转头和另一个仆人对看一眼,有些犹豫的问:“你是昨日来府上的道士?”
姜仙凝点点头:“是仙师,不是道士。”
阿四地头沉吟了一时,叹口气依旧上前推姜仙凝:“道士也罢,仙师也好,反正也挨不上一两日。从前的道士都被赶走了,就算你死不了也保不准不会疯。”
姜仙凝见两个仆人似是怕的紧,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点了点头,慢慢的开门走出了厨房。
此时天已几近全黑,暗淡的黑幕中透着一丝微弱的黄光。树影婆娑,屋舍的轮廓模糊中透着隐约的黑气,似是随时那微弱的光线便会隐入夜幕,徒留一片漆黑在身旁萦绕。
姜仙凝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向旁院的客房走去。才走了两步便看见远远的树荫下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似是正探头探脑的偷偷看自己。
姜仙凝停住脚步,向树荫的人影仔细看去,看着模糊身形和发饰像是一个女子。
姜仙凝心中有些疑惑,自昨日到了保长家,见到的仆人均是男仆,莫要说年轻的女子便是老妈子也没一个。此时,这树下年轻女子的身影甚是显得突兀。
姜仙凝提起精神,将手中的半个馒头塞在怀中,自怀中摸了一张符纸,警惕的向树荫处走去。
黑影一动不动的闪在树干之后,只露着半个脑袋和半截身子,其余都隐在树荫的黑暗之中。姜仙凝悄悄接近大树,那人却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一直一动未动,仍旧半躲在树后偷偷窥探姜仙凝。待得渐渐靠近,姜仙凝隐约看清这女子穿着大红的罗裙,头上梳着两个抓髻,看似是个小俾。
“你是谁?在那做什么?”姜仙凝试探着问,那人却并未作答,依旧歪着身子躲在树后。
姜仙凝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拎着符纸待要先拍在那人脑门再做其他打算,但手才抬在半空便怔怔的僵在了当地。原来树后站着的竟是一个纸人。
这纸人做得同真人一般大小,穿着淡粉的上衣,大红的罗群,嘴唇鲜红眼睛大而空洞,两个红脸蛋十分突兀,此时纸人正瞪着乌黑空茫的大眼盯着姜仙凝。
姜仙凝心里咯噔一声,疑惑的慢慢收回手中符篆塞回怀中。心里暗道:不是门保长正要纳妾吗?为何这里会有个纸人?
纸人安安静静同姜仙凝对望着,似是想要自姜仙凝脸上看出什么密辛。姜仙凝心中别扭,好似这纸人并不只是纸人,倒是个活人一般盯着自己。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幽幽的琴声又好似若有似无的飘起。姜仙凝想到昨日的遭遇,又看看眼前的纸人,心里到底有些发毛。一转身便奔别院客房去了。
姜仙凝脚下走的很快,几步便走到正院的侧门处。才要转弯,姜仙凝忽的觉得身后被凝视的感觉似是消失了。转弯的一瞬,姜仙凝回转头向大树的方向看去,此时树下竟毫无一物,只是一棵空荡荡的大树,兀自立在黑暗中。
姜仙凝心中又是咯噔一声,不知适才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因着琴音又入了结界,顾不得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姜仙凝几乎小跑起来,不过一时便跑回了别院。
才一入了别院,姜仙凝便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无来由的别扭。放慢脚步,姜仙凝边走边寻思这无来由的不安与别扭是因着何事。随着脚步一步步接近刑岳睡着的卧房,姜仙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站在卧房门前,姜仙凝忽的停住了脚步,心中的突然敞亮了起来,这不安和别扭突然便有了着落。原来这别院客房竟太过安静,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可是三个住人的客房均未掌灯。仙门中人,便是邢家只是人间修仙者若是三五日不吃不睡也依旧可撑着与厉鬼缠斗。何况不过是一天一夜,连自己都并未累到倒头不起,怎得邢家弟子却都睡的如此死?竟然连刑风也睡过去了?
再者魑离根本是无需休息,不过是陪着众人而已。此时明明黑了天到了捉鬼的时候,几人竟连鬼也不管就这样睡着吗?
站在门前,姜仙凝几番犹豫,该不该推门进去,许是众人已经去捉鬼了,见自己没在便没叫上自己?想想也是不对,自己如今毫无修为,几人怎会任凭自己不知去向便自行去捉鬼。
想到此,姜仙凝顿时觉得此时怕是已经着了女鬼的道,琴音一起恐怕就掉入女鬼的结界中了。这别院定不是平日的别院,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许是如今自己也如那消失的弟子的一般了。
既是心中有些了然,姜仙凝便不再心有疑虑,倒也安下心来。既是女鬼除了那几个少年并未害过他人,那自己定然也无性命之忧,不管女鬼要做些什么,只由着她便是,自己只静观其变便好。
想到此,姜仙凝便在门前台阶上坐下,自怀中摸出适才吃剩的半个馒头继续啃了起来。
琴声依旧如昨夜一般,悠扬婉转又带着几分忧伤与凄凉。姜仙凝吃着馒头,听着琴音,竟不似平日里害怕,倒是听出些意境来。
“你倒是自在。不怕我再来剜你心脏?”眼前忽然多了一个身影,淡淡一些白衣,面色苍白空灵,正是傍晚碰到的女鬼。
“你当然怕你剜我心脏,所以你剜的时候手还疼吗?”姜仙凝依旧啃着馒头,不轻不重的奚落这女鬼。
“呵,”女鬼轻笑一声,“有意思,我倒是没看错人。”
“你没看错我,是因为我不怕你?还是因为我心脏好吃?”
女鬼看着姜仙凝但笑不语。
“既然你是冲我来的,不坐下聊聊吗?”
女鬼果真在姜仙凝身旁坐了下来。
“你为何不怕我?”女鬼幽幽的道。
“你怕不是忘了,我是仙师。”
“仙师?怎么会?你身上毫无金光,却……”女鬼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对,现在我也算不得仙师了。但是曾经见多了比你可怕的魔物,你还是长得很美的。”
女鬼停了一时,幽幽的叹了口气:“是呀,美。有时候美是毒药,若是不美便不会死。”
姜仙凝转头看着女鬼,知道从前听的故事定然还有隐情。此时即使女鬼想说,今日一定要问个清楚。便是如今没了法力,也要循着自己的方法制服女鬼,定不能此后只在邢家吃几碗干饭,成个碌碌无为的平庸之人。
第十六章纸短情长(2)
“既然来了。你又如此看中我。不要聊一聊吗?”姜仙凝依旧沉稳平淡的对女鬼悠然诉说。
女鬼长长的舒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给姜仙凝讲了一个凄美的故事。
原来女鬼叫林舒颜,是江南一个富甲一方的大户家千金,自小娇生惯养,但琴棋书画女工织纺样样精通,城中门当户对的公子家遣来的媒婆络绎不绝。
但此等好光景并不长久,有一日忽的朝中来人说林家老爷给敌国送补给物资,判了个通敌卖国之罪,满门抄斩。
林家老爷就这一个女儿,便派了两个家丁一个老仆偷偷带着林舒颜自后门先行逃走,待得后面林老爷安排好家中事务便随后追上。
谁知林舒颜跟三个仆从跑了半月有余也没见林老爷追上来。两个家丁便前去打探,一问才知,林舒颜不过才跑了半日,林家便入了官兵,满门皆被砍杀,连个仆从都不剩。
林舒颜得知此消息一时难以自已,哭闹着要回去找爹爹娘亲,几个仆人见林舒颜失了心智一心回去求死,便舍了她自谋生路去了。
仆从老妈子一时全都走了,林舒颜只得自己找寻回家的路途。本来也不过是个大家小姐,从未出过大门,便是节日里偷偷出去游玩一番也不过是在集市里由仆从老妈子陪着。如今自己不过走了一时便迷了方向。
林舒颜循着家的方向,由着自己心性走了不知多久,直到身心俱疲,腹中饥饿难耐,实是走不动之时。便在眼前不远处看见了一个隐隐约约在薄雾中微微隐现轮廓的城镇。林舒颜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进入城内。
这镇子虽是不算大,但看起来却是有些富庶,林舒颜自镇外农户家里讨了碗水喝,问了保长家住处,便入了镇中。一路上人情冷暖,林舒颜见了保长不敢说自家是被朝廷满门抄斩的重犯,便说自己与爹爹做杂货生意的路上遭了劫匪与家人走失,不得不在镇中求助,待得寻了家人便立即离开。
女鬼补充了前面一段因果,后面一段便同其他人讲述的一般无二。保长为人甚是热心,帮林舒颜找了空房,安排了一应所需,镇中邻居也送了些许瓜果时蔬。林舒颜一时心中甚是感激,深觉此时遇到一镇好人,便是不在家中也有这些个热心的人来帮衬,真真是时运也。谁知后面却是遇了歹人,丢了性命。
女鬼讲到众人所知的一处便不再多讲,只是怔怔的看着姜仙凝。
“仙师,你可是真心要渡我出苦海?”女鬼忽然一副委屈的面容,歪头盯着姜仙凝,眼中溢满泪水。
“自是真心,但我并不知如何渡你,便是知晓方法,你若执念不除我也渡不得。”姜仙凝眼中一片澄澈,心中似是对女鬼生出些许怜悯之情。
女鬼微微叹息一声:“仙师,其实我也并无多少怨气,既是被人害了,死也死了,害我的人也都得了惩罚,我心中也并无多少怨气,若是仙师能满足我些许愿望,许是我也能放下恩怨,求得再生的机会。”
“你有什么愿望?”
女鬼低头略略沉吟一时,低声道:“我想自在的在人间再游玩一次。而且我想再美貌一次。”女鬼说完,直直的盯着姜仙凝,眼中精光闪烁,目光坚定一瞬不瞬。
姜仙凝闻听女鬼所言,心中略略有些颤抖。姜仙凝并非不知晓女鬼是想要自己的身子,但若是不答应女鬼又如何驱除她心中怨气?姜仙凝心中左右争斗思忖,因着不想当个废人,便上了女鬼的当,不知是傻还是愚。但若不理女鬼,将女鬼惹恼,便只得依靠刑岳给自己的符篆来撑上一撑。若如此,便是今后遇到妖魔鬼怪也都要依靠邢家符纸了。如此,自己又还有何用处。
想到此,姜仙凝微微闭了闭眼,冷冷道:“你早就知晓我是女子吧?”
见女鬼微微点头,姜仙凝继续说:“你若是想上我的身,我们需得谈个条件。”
女鬼听姜仙凝所言,眼中瞬间有些闪亮,惊喜之情竟自黝黑的瞳仁中掩也掩不住。
“你当真同意我上的你身?若是同意,你随便说些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女鬼表情瞬息万变,似是强行压制着什么情绪。
“你若是上了我身,不得以我的名义行骗,不得用我的身体伤害他人,也不得随意使用我的身体,你只游玩一番便归还我身体。你若能做到,我便答应你,让你上身。”
女鬼闻言连连点头:“你尽管提要求,我全都应允。”
“你果真做得到?”姜仙凝有些疑惑,“你如何令我信你?”
“我若做不到,我便灰飞烟灭。只要你把身体给我用一用,什么条件我都应允,若是做不到灰飞烟灭。可好?”女鬼忙不迭的起誓,满脸期盼。
姜仙凝低头沉思,内心狠狠争斗了一番,许是此行是自寻死路,但姜仙凝仍旧愿意一试。沉吟良久,姜仙凝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
“你做得到,我便同意把身子给你,三天为限可好?”
“好!就三天。”女鬼爽快的应声。
姜仙凝微微点头,自怀中拿出刑岳送的符纸扔在地上,对女鬼笑笑:“我许是也知晓不该信你,但我依旧觉得你应该有个圆满的结局。若这是你的心愿,我便了了你的心愿。”
姜仙凝言辞坦荡,并无一丝诡谲之意,女鬼与姜仙凝对视许久。忽的轻轻道了声‘算了’。便忽然隐了身形,那悠悠荡荡徘徊着的琴音,也忽的停了下来。
姜仙凝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景色竟渐渐如水般微微流动着变换了景色。自己竟是依旧躺在客房的床上,此时已经掌灯,屋中纱罩下的灯火正微微摇摆着身形,众人正自门外集合探讨着这幽幽的琴音和久寻未见的女鬼,到底如何去寻。
姜仙凝自床上坐起身,轻轻推开门,倚在门口看几人讨论着入夜时的行动。姜仙凝嘴角不由的微微向上扬起,不知因何,此时的几人竟另姜仙凝感觉分外的亲切可爱。
“阿凝,”刑岳见姜仙凝醒了,便转过头来招呼。
姜仙凝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我知道女鬼如何去寻了,今夜我们去林舒颜的空屋里吧,许是她想来见上一见吧。”
众人皆是不解,姜仙凝因何如此说。
“阿凝,你还好吗?”刑风见姜仙凝自睡梦中醒来便有些不太正常,似是受了什么打击,微微透露着颓废之情。
姜仙凝眼角微弯,挂了几分笑意:“多谢刑少主关心,只是阿凝不知,阿凝因何会不好?”
此话一出,刑风略略有些尴尬,微微后退后站回魑离身边:“既如此,此时便一起行动吧。先去偏院门保长小妾的婚房查看一下,然后去女鬼的空屋。”
刑岳也是有些疑惑的盯了盯姜仙凝,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便随着几人一起去了保长小妾的偏房。
门保长小妾的院落此时一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气象。院落门口火红的灯笼发出莹莹红光,院墙上一弯圆圆的月亮门也被照的一片通红,仿若一只火红的月亮挂在墙上。
刑风此时并未带着弟子,只同魑离,姜仙凝,刑岳四人一处探着女鬼的行踪。刑风走在最前方小心谨慎,缓缓而行。魑离跟在行风身后,带着一丝懒怠和雍容,魑离本就是魔族,并不惧怕鬼怪之物,此时一个女鬼更是不放在眼中,只是一时临门情况并未弄清楚不便出手而已。姜仙凝缓缓跟在刑岳身后,微微低着头,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心中想着何事。
“阿凝,你可是有心事?”刑岳略略放缓了脚步回头询问姜仙凝。
“许是累了吧,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女鬼并非恶鬼。若是我们寻了她可是要立时除了?”
刑岳沉吟了一时,轻叹一声,似是想好了如何劝慰姜仙凝:“鬼怪之物最会巧言令色魅惑人心,若是你对鬼物生出些许同情,那鬼物便会立时用了这份同情来算计你。待得你清醒之时,却是已经丢了性命。故此我仙门中人对鬼怪之物并无同情之心。但是人间除鬼并不以诛杀为目的,而是以度化为主。既是度化,可轮回投胎便是对鬼怪之物最大的宽容了。所以阿凝千万勿要对鬼物生出同情之心,倒时平白误了自己性命。”
姜仙凝虽是听进了刑岳所言,但依旧心不在焉的点一点头:“三哥哥放心,我不过说说而已。”
刑岳不明所以的仔细看了姜仙凝两眼,摇一摇头,便跟上了刑风。
不过几步路,四人便来到偏院的月亮门前,红彤彤的月亮门里此时闭着两扇红漆的大门。雪白的墙壁,红漆的大门甚是突兀,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刑风停了停,看看四周景色犹豫了一时,依旧抬手敲了敲门。门内一片静谧,并无人前来开门。不过一两个时辰之前,诸多仆从还忙忙碌碌里里外外的布置着婚房,如今却是一个人影不见,空荡荡的偏院到好似一座坟墓一般,安静,不,是死寂。
敲了许多时候,刑风的手掌微微有些发烫,但门内依旧一派死气,丝毫没个动静。刑岳自大门处转过身,看着三人。
“里面似是没人,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强行进去被门保长发现却甚是尴尬。”刑风微微低头,轻轻的摇了一摇,似是有些无可奈何。
姜仙凝和刑岳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虽是不该随意乱闯别人家的院房,但这小妾的别院却是十分奇怪,若是不进去看上一看,便真心觉得不安。
正想着,只见魑离拉了拉刑风,将刑风自红漆大门前拉开,自己则上前两步,轻抬**,一个用力。两扇不算厚重的红漆大门便应声打开了。顿时里面一阵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众人皆是微微一抖。
几人向前几步入了院中,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几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面上一派惊讶之色。
姜仙凝走在最后,忽的见前面几人停住了脚步,刑岳更是嘶嘶的自牙缝里吸着气。姜仙凝疾行几步,自几人身后也挤进了小院。
只见小院四周全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映得院中火红一片,甚是醒目。但在这火红的荧光中并无一个使唤丫头,一个仆妇老妈子,一个搬搬扫扫的仆人。却是满满一院子的纸人,形态各异,神情不同姿态也都各自为政,有呵呵傻笑的,有温柔婉惠的,也有悠然自得的。总归满满一院子纸人正如同普通一众仆妇一般,整整齐齐自院中伫立,似是随时等着主人出门训话。
姜仙凝对着纸人扫视一番,这些纸人打扮各异,有男有女,面上容貌皆同活人一般,一双双空洞的大眼,似是活的一般盯着众人。一番逡巡之后,姜仙凝终于确认,晚上躲在树下窥探自己的,正是这一群纸人中的一个。
纸人也不过是纸人,若是无人催动,便也就是个普通的纸人。但这嫁娶的此等大事,门保长因何不给这钟爱的妾室雇一些仆妇,却偏要摆些纸人充数。竟还有人利用纸人窥探他人行踪?
姜仙凝站在院门口绞尽脑汁却依旧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摇摇头想驱走头脑中混乱的纸人。
刑岳在姜仙凝前一步走入院门,初一见这许多纸人也是吓了一跳。但刑岳很快冷静下来,略略打量一番这精致的小院,刑岳忽的觉得这院落除了这一院子突兀的纸人,其他倒是布置的分外优雅清新。
正欣赏着院落的布局,刑岳忽的瞥见正屋桌上的茶杯下压着一个什么东西,此时正飘飘忽忽的自茶杯下摇摆着。
刑岳急忙上前几步,移开茶杯。茶杯下压着的,竟是一张写着小诗的宣纸。
只见纸上写着四行小诗:若是前尘谴眷时,也曾夜夜盈满帐。待得来世相逢处,必得枝头一碧香。
刑岳盯着手中的宣纸,并不能理解这诗的意思。才愣愣的看了一时,姜仙凝便也凑过了头,轻声读了读诗,微微点了点头。
“阿凝知晓了什么?”刑岳忽的问道。
姜仙凝被刑岳一问,竟一时答不出:“嗯……我……”
刑岳见姜仙凝吞吞吐吐,便是更加诧异起来,正要询问,只听月亮门处传来一声怒吼,一个人口吐芬芳的疾步走了进来,脸上一派愤怒之色。
“你们怎能如此,谁让你们入这院子的?你们如此行径,当真是登徒子一门,丝毫没得教养!”此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小跑着奔到刑岳近前,看见刑岳手中的宣纸,一把抢了过去。来人正是门保长。
第十七章浮生一梦(1)
刑风四人半夜闯入门保长即将迎娶的小妾偏院,一入门便被一院子的纸人惊的目瞪口呆。不知这是要迎娶何方神圣需得如此众多的纸做得仆从。
众人疑虑重重,刑岳自正厅桌上发现一张提着小诗的宣纸,细细品鉴却一时摸不清头绪。
姜仙凝看着刑岳手中的诗,看着这满屋的纸人,想着傍晚时树下偷偷窥视自己的那一个纸做得小婢,又想起自门保长府中屡次相逢的林舒颜,忽的心中似是有所了然。正待将脑中一干线索理个清楚,却忽的有一人自门外闯了进来。
此人眼中冒火嘴里叫骂不停,怪众人闯了禁地,似是恨不得将几人碎尸万段。来人正是门保长。正气急败坏之时,门保长忽的看见刑岳站在大厅门口,手里捏着一张宣纸。
门保长几步跑上前来,一把夺过刑岳手中宣纸,低头细看,纸上自己隽永清秀,整整齐齐题着一首小诗:若是前尘谴眷时,也曾夜夜盈满窗。待得来世相逢处,必得枝头一碧香。
门保长两手拿着宣纸的手微微颤抖着,渐渐的手臂,肩头,整个人都跟着抖了起来。
看了多时,门保长忽的抬起了头,眼中似是溢满泪水,脸上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
“谁让你们进来的。”门保长颤抖着声音,轻轻说道。
几人并未听清门保长说的是什么,刑岳站在门保长近前正待要问,却门保长忽的转过头眼中的委屈中又添了几分愤恨,瞪着刑岳又再问道:“说,谁让你们进来的。”
“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这群臭道士,滚出我的家门,滚!”门保长高声对几人叫喊着,完全没了初时恭谦客套的风度,只好似一个胆小者忽的见到了厉鬼般,语无伦次的胡乱咆哮,想是只为了排遣心中无处安放的情绪。
几人不敢接话,任凭门保长大声吼叫。门保长喊了一时,激动的泪水早已自眼眶崩射而出。见自己如此吼叫众人只是一脸愧疚却依旧站在这侧院中一动不动。便更加怒火中烧起来,将手中宣纸狠狠往怀中一塞,顺手抄起门边一柄扫院子的扫把,对着近旁的刑岳和姜仙凝便连拍带扫的打了过来。
几人私自闯入门保长的院子,魑离还踢坏了人家大门。本就是自己理亏,如今门保长又正在气头上,便是拎着扫把拍过来,刑岳也不好意思还手反抗,只得连连后退眼见着被门保长一下下赶到小院门外去了。姜仙凝站的离刑岳最近,也一并被扫把逼得节节后退,闪出了院去。
赶完刑岳二人,门保长一个转身又举着扫把去拍刑风和魑离。魑离见门保长满面厉色,一条宽大的扫把头自不远处横拍过来,眼看便要擦在肩头。只见就在扫把触到魑离衣袖的一瞬间,魑离轻轻抬了一下水袖,那扫把便好似忽的着了一阵大风般,微微转了个弯向侧旁扫去了。
这一扫不要紧,魑离旁边便是那满院侍立的纸人。门保长一扫把拍的歪了,竟呼啦啦扫倒了一大片纸人。纸人歪歪扭扭倒在地上,有些竟摔的变了形,口眼歪斜的瞪着众人。
门保长见没拍到魑离,竟有一片纸人被自己的扫把撂倒。更是如同吃了一桶火药,拄着扫把的手渐渐青筋直冒,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一袭华丽的衣衫微微上下抖动着仿佛一只彩蝶微微颤抖着翅膀。
刑风见状急忙上前几步拉住魑离手腕奔门口走去,口中一边对门保长道:“门保长息怒,我几人不过是追逐女鬼才误入此院,还请门保长见谅,我等这就出去。”
本是些客套话,希望门保长消气。谁知门保长闻听此言,本是在那全身颤抖的身子忽的自地上弹跳起来,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龇牙咧嘴的又拎扫把追了上来,此时却是比适才更加多了几分狠戾。
几人见状,并不知门保长因何更加愤怒起来,待刑风和魑离一出院子,刑岳便立时上前拉上了偏院的大红院门。
门才一关上便听见咣当一声巨响,是门保长的扫把头打在了大门之上。
刑风见几人都跑了出来,立即道了声‘快走’,便率先奔大门处跑去。姜仙凝几人跟在刑风身后不多时便跑出了门府。
自大门外站定,刑岳向后观望了一时,确认门保长并未追上来,便轻轻舒了口气道:“大哥,这门保长莫不是失心疯了,因何要打我们?便是我们擅闯了她小妾的院子。这不是院子里还没有人吗?怎得至于就拎起扫把把我们打出来了?”
刑风也是不解,略微摇了摇头。
魑离在旁冷哼一声,有些轻蔑的道:“这老儿定是有什么隐情,本是要问问他因何放了一院纸人,他怕是做贼心虚先发制人而已。”
众人深以为然。
刑风想到门保长已是一身怒意怕是再难问出些什么,便叫几人一起先去女鬼的屋子查看查看再做打算。
此时月色微明,淡淡的月光把街道指头笼罩的一片朦胧之意,仿若一切都隔着一层淡淡的薄纱。虚幻而又真实。
今夜并无琴声,街上一派死寂,几人缓缓在空旷幽深的街上走着。皆是不言不语默默而行。
“阿凝,你可是有心事?自门保长院中你就一直忧心忡忡。”刑岳同姜仙凝走在刑风二人身后稍远处,刑岳轻声询问姜仙凝,似是怕他人听到。
姜仙凝依旧低头默默行走,并未回答刑岳。
“阿凝,如今你对我也不愿说些什么了吗?”刑岳声音越发低沉了下去,似是有些受伤。
“三哥哥……”姜仙凝嘟哝了一声,却又没了下文。
“其实我并不稀罕你叫我什么劳什子的三哥哥,你以为你如今真的就是沐影了吗?若不是形势所迫,我倒是希望你如从前一般叫我‘刑岑凌’,同我拌嘴。那时,姜仙凝对我所言倒都是些真心话。不像此时,虽是叫着‘三哥哥’,却是对我也芥蒂起来了。”
刑岳说完急走了几步,走到姜仙凝前头,许是并不想听姜仙凝解释什么。只闷着头一股劲的朝前走去。
姜仙凝在刑岳身后默默的跟着,不知走了多时,姜仙凝在刑岳身后喊了一声:“刑岑凌。”
刑岳肩头忽的一耸,微微顿了顿脚步。
“不知为何,对林舒颜,我似是能感同身受。若有一天你只剩孤身一人时,你便能体会。我也不知她到底是哪里让我同情。”
“林舒颜?阿凝,你到底遇到了何事?因何不同我说?便是你同情她,便是这世界都遗弃了你,我有何曾放弃过你?便是那时,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我都……”
刑岳说着忽然止住了话头,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一扬,微微叹口气道:“也罢,你在乎的,同我在乎的并不相同。这女鬼林舒颜到底值不值得同情到时自会水落石出。阿凝也无须过于在意,人生命数自有天定,若她是良善之人,便是今生遭了劫难来生也必得福报,无须你为她操劳。”
姜仙凝点点头,看不出到底有没有释怀,只好似并不再满面纠结,默默跟在几人身后行走。
走了不多时候便来到临门镇镇边,最边上有一座三间穿堂的屋舍,这便是门保长为女鬼林舒颜布置的屋舍。此时屋舍一番破败之像,门前小院里长满了野草,屋门歪歪扭扭的的虚掩着,窗纸也几乎全都破碎脱落。
几人站在小屋前,刑风微微摇头,轻叹一声道:“这女鬼并未死了多久,屋子却破成这样,看来真正是人死如灯灭,死了便再无人问津了。”
几人踩着高过脚踝的野草来到小屋门前,轻轻一推,虚掩的大门发出一阵沙哑的吱呀声,缓缓的打开了。大门后是一间正屋,正对门摆着一张方桌,四张方凳,桌上茶盘茶杯依旧摆的工工整整,只是蒙了厚厚一层灰,似是倾诉着主人久久未归。
左边一间正房,一台土炕上摆着炕桌,炕桌上茶盘,果品,干净新鲜,想是不久前还有人来过。几人疑惑的相互看看,不知是何人如此有心,如今鬼怪闹得如此厉害,竟还来这鬼物,给女鬼摆放果品。
右边一间是个偏屋,摆着些杂物,如今也是一盘散乱,想是许久没人进来。
“不是说,那外向女孩在此地被碎了尸体,几个青年也是在此地被砍的粉碎又重新拼合,为何此时却看不出?难道是有人打扫过了?”刑岳在几个屋里转了一圈,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众人也是疑惑不解,女孩在此地并无亲人,到底是何人如此有心,将屋舍恢复原状来慰藉死者呢?
“今日并无琴音结界,用个拘魂术,若是那女鬼魂魄尚在便能拘道此地,倒是问个明白便好。”刑风也在屋中查看了一番,走到屋门前,关了大门,自怀中摸出几张符纸,准备将那女鬼的魂魄拘来询问。
刑风用朱砂在地上画了个圆圈,圆圈背着大门处留了一个缺口,刑风便站在圆圈正中。掐了个火诀,符纸在刑风手中缓缓冒出幽兰的火焰一点点向下燃烧,行风口中念念有词。一时阴风四起,地皮上的尘土打着小小的旋在朱砂圈的周围四处游荡。
刑风依旧念着口诀,手中符纸渐渐燃至尽头,待符纸燃尽之时,刑风忽的高声喊了一声‘来’,便将手中燃尽的符纸向空中一抛。与此同时,正屋的大门忽的被一股大风吹开,咣当一声撞在两旁,一个模糊的黑影随着打开的大门轻飘飘飞了进来,围着朱砂圈转了一圈,便自圆圈的开口处飘了进去。
黑影才飘进圆圈,刑风便又捏了一把朱砂,将适才留得缺口用朱砂封死了。一切做完,刑风对刑岳微微摆了下下巴,刑岳示意转身关了大门。
大门关上,屋内光线顿时暗淡了下来,只有细微的几丝月光自破碎的窗纸中幽幽洒进来,铺在地上。暗淡的月光并未使人觉得明亮清爽,却更加平添了几分忧愁和凄凉。
“你可以现身了。”刑风上前对圆圈中的黑影道。
黑影似是自圈中缩了缩身子,不知是不是想要躲起来。
“我们并无伤你之意,既是受人所托,便要忠人之事,一切因果还需弄个清楚明白,倒时你要如何自有公断。你若一直躲着不出来,我们也只得用些你不愿意见得法子了。”刑风生硬谦恭柔和,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黑影自圈中缓缓的转了一圈,又等了一时,便渐渐黑重了起来,不多时黑影便幻化为一个女子。此女子极为美貌,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忧伤,一头青丝懒散的绾在身侧。倾城倾国的容貌令人不禁心生怜爱之情。正是姜仙凝几次见过的女鬼林舒颜。
魑离在旁瞥了女子几眼,脸色有些阴沉下来。姜仙凝站在魑离身侧,一侧首竟看见魑离微微噘着嘴满面不快。
“魑离,你认识这女子?”姜仙凝甚是疑惑,魑离因何如此一脸厌恶之情。
“不认识。”魑离答道。
“那你因何气恼?”
“她可又我美貌?”魑离并不看姜仙凝,依旧轻瞥着女鬼,一时脸色更加难看。
姜仙凝闻听魑离竟然在此时问出如此问题,在胸中暗暗哼了一声,道:“自然是你更美貌。只是她是女子,还是个女鬼,魑离因何要与她争斗?”
魑离闻言,脸上神色略柔和了一些,依旧冷哼一声:“我又不关心人间冷暖,也并不想捉甚鬼怪,自然是容貌更甚。”
姜仙凝一时竟无言以对,也对,魑离本就是魔族。除魔卫道之事本就不关他事,况于他而言,美貌比性命更甚。此时必是更加关心美貌。
这边两人窃窃私语,那边女鬼林舒颜现了身形竟低头自朱砂圈中哭了起来。
几人本是等着女鬼慢慢哭泣,待哭的够了再问些缘由,怎知女鬼一直哭了一炷香时间,却依旧期期艾艾,泪眼婆娑,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第十八章浮生一梦(2)
“哎,你到底想要如何?若是无话可说,那便该除就除,难不成还能错了不成?无论你有多少冤屈,也不过是个漂泊人间的野鬼,便是不害人除了也无过错。只是我邢家重个‘情’字,不想你带着冤屈魂飞魄散,你因何却不珍惜?”刑岳等得不耐烦,先开了口。
女鬼闻言果真止住哭泣,抬着一双泪眼死死的盯了一会姜仙凝,缓缓道:“我本就只求一死,也无甚冤屈,却是有何可说?”
刑岳被女鬼说的竟一时无言以对,转过头来看姜仙凝:“阿凝,这便是你要同情之人?”
言罢,也不等姜仙凝回答,便继续问女鬼:“你可是叫林舒颜?”
女鬼微微点头。
“以你昨日所为,今日即拘了你来,便无甚客气而言,既是你想寻死,也未必就如了你的愿,令你一了百了。只是我家兄弟一直为你叫屈,说是同你感同身受,说你并非恶鬼。故此,我们才以礼相待。若你果真并非恶鬼,是否也应对我们以礼相待,并不该辜负我家兄弟对你的一番信任之情。”
女鬼轻轻调转目光,又落在姜仙凝脸上,怔怔的看了多时,轻声道:“兄弟?若是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但我依旧只随我心意想讲到哪里便讲到哪里。”
姜仙凝略略点头:“你但说无妨,我仙门做事定不会因着利益而胡作非为,是非曲直定会秉公处理。”
女鬼略有疑惑的道:“你可知晓你并非仙门中人?”
姜仙凝闻言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你要说便说自己,管他人作甚,是不是仙门我仙门说了算,不用你说。”刑岳不想姜仙凝又想起之前伤心事,立即插言进来,止住女鬼话头。
女鬼停了一时,并未继续,而是幽幽的讲起了故事。
这长长的故事姜仙凝已经听过一次,后面一截众人也都听过几次,但此时女鬼讲的动容,并无人插嘴,静静的倾听着,等女鬼一直讲完。讲到女鬼被害一事之时,女鬼依旧一句‘最后竟遭了歹人所害’,便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
讲到此,女鬼停下声音,安静的在圈中站了一会,几人并未插言,想看女鬼如何继续。
“你们可是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女鬼轻柔的声音又再响起,毫无情感,仿佛在讲述旁人的故事。
“后面还有何事?”姜仙凝追问道。
女鬼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后面?才是开始’,便继续讲了下去,这一段却是姜仙凝梦中的女鬼,不曾讲过的“开始”。
林舒颜蒙门保长照顾,住进了这所空屋,街坊邻居也分外热情,时常送些体己的用品。自林舒颜住进临门镇便好似回到家中一般,衣食住行从未缺失,一应杂货便是不开口也不时有人顺路带过来。
日子如此过的也算悠闲舒坦,虽是一众杂事均需自己料理,但林舒颜一向心灵手巧,便是不会做的事,不过一两日便也能稍事应付,并不曾被生活所困。只是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想起被栽赃灭门的父母和府中一众老小,便不免心中忧伤,时时对月哭泣。
每当此时,门保长便会自窗外轻轻敲一敲窗棂,隔着门板同林舒颜聊天。门保长以为林舒颜是因为与家人失散心中难过,便安慰她定会帮她寻到家人,又讲些城中趣事逗她开心。一来二去,由着初时的碰巧路过,渐渐的门保长每日日落月升之时便来林舒颜窗下同她聊天。如此的一年,便是林舒颜离家之后最幸福的一年。虽是心中有着隐伤,但却是时时有人慰藉。
用林舒颜的话讲:美貌便是毒药,若是没有美貌便不会死。如此好景并不长久,临门中有几个游手好闲的少年,平日里当着父母虽是看来一派老实本分,但暗中几人拉帮结伙,偷偷跑到临镇上游玩,赌博,逛青楼。待到没了钱财,便换个镇子偷上些银两继续挥霍。几人年纪不大,玩乐之事却是样样精通。
那日林舒颜落难忽然来到临门镇,不出几日,几个少年便发现了貌若天仙的林舒颜。这林舒颜的容貌竟是比临镇上当红花魁还要美上万分。但虽是心中觊觎,无奈每夜门保长都要去林舒颜窗下聊天,有时竟聊到东方渐白才得回转。镇上人对门保长都是又敬又怕,听说门保长家曾是临门衙门中的府台亲卫,几代都是武功高强。到门保长这代虽是早就没落了,但是威望依旧,人们仍旧推选门保长做临门的保长。几个少年见门保长日日前来,自是心中恐惧,只敢远远逡巡,却是从不敢轻易靠近调戏。
有一日,门保长去临镇置办杂货之时,几个少年便去找上门来。本还假意问一问林舒颜有没有什么重活需要几人帮忙。但里外查看一番,确定无人之后便对林舒颜施了暴行。
从正午一直到夜晚,林舒颜已经麻木的躯体不知是如何一直存在于黑暗之中。罪恶耻辱和委屈似乎都不再是什么重要之事。心中某一处传来的破碎之音才是一记重锤,不断的敲击着林舒颜的心脏。
几个少年走时依旧是一副狂妄的模样。口中不断威胁着。
“若是你敢说出半个字,我便要全镇人知晓你是个破烂户,专勾男人的破烂户。”
“哼,”另一个少年轻轻啜了一口,“怕她说吗?这种事,她如何跟别人提起,便是提了,有谁会信她?难不成我们全都失心疯了,为她一个女人竟不顾颜面?”
“就是,况且谁知道她自己是不是也很开心呀!临镇的阿红,不是每次骂着我们下流,但依旧快活的不得了嘛,哈哈哈……”
几个少年你言我语,极尽侮辱之言。不但侮辱她的身体,此时还侮辱着她的灵魂。林舒颜想到了死,但门保长的脸却忽的映入眼中。
失去了家人和一切的林舒颜,人生之中唯一的一缕阳光便是门保长。纵使是要离开,林舒颜也不愿以这种屈辱羞愧的方式离开。
若是要分别,也要堂堂正正的离别,即便此时自己再也没有堂堂正正。
林舒颜选择了隐忍,她怕门保长知晓此事去替她出头,也怕门保长因此事而嫌弃她,更怕是因着如此龌龊下流屈辱的事情而被赶出临城。永远落个破烂户的名头辱了门保长一番情谊。
但隐忍并未换来平安和顺遂,而是有了第一次便会再有无数次。几个少年竟是只要门保长不在便会来光顾一番。俨然成了免费的窑子。
如此羞辱之事林舒颜只得忍辱负重,卑躬屈膝的活着,只待若是哪日他们厌了便能放过她。此事之后林舒颜便再没迈出过大门。但便是如此,也依然不会妨碍流言蜚语的传播。没过多久,镇上的男人便都知晓了此事。男人们悄悄议论着,几个孩子竟是能有如此福气,竟然能把这样一个美人搞到手,哪日我也前去试试,说不定也是行的。
渐渐说的多了,竟真的有一两个色胆包天的男人也跑了去,此前只是借送些东西窥一窥的天仙美女,如今竟是能沦为自己的****。于这些色迷心窍的男人,竟成了一个炫耀的资本。也就不过一月有余,镇上的男人竟然全都成了林舒颜家的常客。甚至还有人因为多去了一次而受到众人的排挤。
过不多时,镇上女人们也陆续知晓了此事。只是临门镇男人甚少,女人一向只如一件衣裳一般无二。若是哪家女人哭闹上一番,定是得不着什么好结果,不过是换来更多修理而已。
日子久了,男人们更加肆无忌惮,都好似结了盟一般,谁若多去一次便又多了一份谈资,谁若多了什么花样便会得人追捧,谁令林舒颜跪地折服,谁便是无上荣耀。
镇上的男人似是全都疯了,好似一只只毫无理智的野兽。门保长最近经常几月见不到人,不是谁家缺了什么重要之物便谁家同临镇谁谁动了拳脚。门保长忽的为了镇子疲于奔波起来。只有林舒颜明白到底是因了何事。
漫长的孤寂和等待,林舒颜终是没能忍到门保长真真正正静下来,见上一面,好好的道义道别,便不堪受辱悬了梁。
但老天真的是对林舒颜百般眷顾,吊了多时,竟是没能死的干净。被几个上门的少年发现,将那具略有些僵硬已没了气的尸体抱了下来。几个少年抢救了一番,见林舒颜似是真的断了气,怕门保长回来追究暴露了真相,便将林舒颜的尸体用一张席子卷了一卷,扔进了镇边一个地窖里。
这地窖也不知那辈祖先挖的,早已经废弃。如今里面晦暗潮湿,只有地面上几个做气孔的小窗可略略通些空气。也可自内里看见地面。但外面却只见几个土包,却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几个少年将林舒颜扔进地窖,便各自回家,安然度日。待得两日后门保长回来,到处找寻林舒颜不见之时,几个少年便四处放出消息,说是两日前见林舒颜自行出了镇子,想必是另寻他处去了。
门保长虽是不信,但镇子也不过二三十户,自己全都细细寻了个清楚,便是疑虑重重也只是无可奈何而已。再过两日,几个少年见门保长出门寻得少了,便商量着把尸体扔出镇去,若是一直留在地窖恐怕夜长梦多,早晚被人发现。
几个少年趁着夜色,偷偷去地窖里准备将林舒颜的尸体拖到镇外野地里去,但才拖了几步,便觉出林舒颜这死了多日的尸体竟是温热,再探鼻息,竟然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几人心中大喜,一通忙活之后将林舒颜救活了过来。
林舒颜自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这晦暗无边的人世。她对几个少年跪地求饶,涕泪横流。但眼泪和苦求并不能唤来一丝同情,却只是令几人更加无所顾忌,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因着此地再也无需顾忌门保长。
达成默契的男人们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和欢愉。女人们本是以为林舒颜死了,找回了自己男人的魂,谁知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又陷入新的轮回。女人们也暗中交流,各个都心中愤恨,但她们很的却不是自家官人,而是很林舒颜。很她的美貌,恨她令男人痴迷。
若是从前还顾忌门保长,此时林舒颜便是无人看管的野犬,女人们也毫不顾忌的自地窖的小窗往里面扔鸡蛋,扔石头,扔烂菜,甚至倒大粪。
如此不见天日,不知尽头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林舒颜终于找到一次机会,推开一个单独前来瘦弱的少年,跑出了地窖。一时地窖外刺目的阳光,照的林舒颜睁不开眼,胡乱跑了两几步,待眼前事物慢慢清楚了轮廓之时,映入眼帘的竟是正往地窖而去的另外几个少年。
林舒颜奔跑,挣扎,撕咬,拼了命的要逃出几人魔爪。但忽的头上传来隐隐一丝痛楚,林舒颜便渐渐没了气息。终于这慢慢无尽的长夜似是有了一个尽头。林舒颜苍白羸弱的脸颊竟在弥留之际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几个不小心杀了林舒颜的少年,一时也慌了手脚,不知将林舒颜的尸体放去哪里。此时正是白天,断然不能搬着个尸体到处行走。最终,几人依旧把林舒颜的尸体抬回了地窖。待寻得时机再做打算。
怎知当时正值盛夏,也不过三天,地窖便传出阵阵恶臭,离着三丈远便能闻见一股腐烂之气。几个少年想不出如此恶臭的尸体要藏在哪里,无论放在哪里都会惹人耳目。便是依着前言扔到镇外荒地,如此奇异的臭味也难保不会惊动哪个过路之人。到时便是更会更加麻烦。
几人一商议,其中一人想了一个自认为完美的法子,其余几人皆是欣然应允。于是几个少年便将行将溃烂的林舒颜的尸体,一块块切成碎片,扔回了林舒颜的小屋,又在屋中泼了满地狗血假作被人谋害,顺便还能遮掩气味。
第十九章相顾无言(1)
一切布置停当,几人便在镇上悄悄散布谣言,说不久前见林舒颜回过小屋,但是带着镇外一个男人。不知是不是这几日不在镇上,便是出去勾引汉子了。
不过几日便谣言四起,关于林舒颜去镇外勾引男人的说法传的沸沸扬扬。不知过了几时,亦是传到门保长耳中。门保长闻听林舒颜回来了,便匆忙前去相见。心中想着,若是她真的带了男人回来也无妨,只要是她真心所选,自己便只当是命中多了一个妹妹便好。
谁知便是如此宽慰着自己,想着见到林舒颜要如何说些祝福的话语。但门保长推开门的瞬间,入眼的却是满地腐烂的碎尸和一地血污。一瞬间的天旋地转,什么男人,什么祝福,什么自行出镇……全都是谎言。
门保长一颗心忽的千疮百孔,林舒颜到底经历了何事,到底是谁害死林舒颜。如此难题如梦魇般萦绕心头。门保长将林舒颜的碎尸藏好,便埋头查探此事。但林舒颜似是一个天大的秘密,竟是如何查找也毫无头绪。时间久了,也便只好不了了之。
门保长怀着一颗受伤的心,一时苍老了不少,寻不到凶手不能为林舒颜报仇便成了门保长心头一颗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但便是再如何心有不甘,却也只是无能为力。
林舒颜也是不甘心的,自己短暂屈辱的一生仿若浮生一梦,一场噩梦。但这噩梦的源头,却是几个至今仍逍遥自在的少年。
林舒颜枉死的魂魄本就无处可依,如今又凝聚了一身怨气,便化作了一只厉鬼。如法炮制的杀了几个少年。临门镇上其余众人,皆是罪无可恕,但林舒颜并不愿过分杀戮,只是夜夜去吓他们,令他们不得好过。也算为自己积下一些功德,待得有一日入得地府之时也可轻判一些。
林舒颜大仇得报,本想悄悄走了做个孤魂野鬼,过得哪日算哪日。但见到一夜苍老的门保长终归心有不舍,便现身安慰。谁知门保长并不介意林舒颜已化作鬼魂。依旧痴心一片,愿与这一缕魂魄结个**。但林舒颜深觉自己配不上门保长一番情意,却终究被他痴心感动,只做个妾室便也是知足了。
只是还没入门,便遇见了刑风几人,本是想着要把几人吓走,但谁知仙门众人竟真真是不同于普通道人。无论自己如何作妖,依旧是被几人拘来了魂魄。
“既已如此,我也并不留恋红尘,也无需再耽误门保长。你们除了我便是。除了我,这临门鬼事便算是了结了。仙师尽管动手吧。”
林舒颜讲完故事的后半段,长长舒了口气,似是将心中压抑许久的一口浊息吐了出来。有时,一旦心中没了恨意,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也无了生机。此时林舒颜便是如此,一席话讲完,便一心求死。
“你做了这许多不就是为了不死?因何现在却又要求死?”姜仙凝有些不解,这林舒颜的话明明前后矛盾,傍晚要上自己身时,明明是一副留恋红尘的模样。
“求死?我已经死过一次,还有什么求死?不过是求一解脱而已。只有死了,这一切痛苦才会真正烟消云散。”林舒颜眼中一片漠然,即没了戾气也没了希冀。
“适才你要夺我身体之时,可不是如此。此时却是如何?”姜仙凝依旧不依不饶。
林舒颜沉吟一时,对姜仙凝淡淡一笑:“不过是我戾气不够,夺不了你身体而已。即如此我也不想再苟延残喘下去,一了百了倒是好。”
姜仙凝闻言心中也是一片瑟瑟之情,当年自己被众人诟病掉下断魂崖之时,也曾期盼过化为一缕魂魄,能陪伴在师尊身边便好。但此时想想,若自己果真化作鬼魂,依旧会另师尊蒙羞。自己于师尊,无论何时,竟一直是个多余的存在。
其余几人也都是心中一片抑郁,林舒颜虽是杀了人,但冤有头债债有主,当年如此悲惨如今也算是报仇而已。但厉鬼终是厉鬼,终究也是要除。
“你适才所言,可是说了谎?”几人正自心中悲切之时,刑风忽的开口质问林舒颜。
“仙师何处此言?难道我的故事有何漏洞?”
“若你说的都是真话,那镇外小屋里的碎尸都是何人?水缸里的人头又都是谁的?”
林舒颜闻言一时无言以对,愣了一会,缓缓道:“是我为了凝聚戾气维持化形,杀的一众外乡人。我诓骗一些路过的旅人和商贩,至小屋中杀了他们,便可多得些戾气,才能维持我的化形。”
此言虽是无甚过错,但刑风依旧觉得不甚真切,林舒颜似是有意在隐瞒什么。但一时却理不出些许头绪。转头看看魑离,魑离也是一脸若有所思之态。
“若那些无辜之人真是你杀的,那我便立时除了你。本还对你的遭遇十分同情,有些不忍对你下手,想必这些言辞都是你们鬼怪迷惑人心之言而已。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杀人的厉鬼,却还要装作情深。”
刑岳忽然出声,尽是一派指责之言。刑岳边说似是一边真正动了怒,忽的拔出佩剑便奔圈中困着的林舒颜刺去。
只见刑岳举着佩剑,微风一拂便到了林舒颜近前。
正在此时,屋门忽的咣当一声被人踢了开来。因着踢的力度太大,门外之人踉踉跄跄便摔进了屋中。此人顾不得自地上爬起,便抬手高喊道:“手下留情啊,手下留情。人都是我杀的,休要伤了舒颜!”
刑岳的剑尖停在林舒颜喉咙近前,若是再推近半分便会刺进林舒颜皮肉,但刑岳似是并非真想杀了林舒颜,而是硬生生将剑停在林舒颜魂息之前。此时刑岳正举着剑,盯着门保长。
“我等了许久,你倒是肯进来了。此次你倒是干的好。”魑离眼角忽然弯了一弯,对刑岳挤出一个不算自然的笑。
刑岳尴尬的笑一笑,对魑离并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收回佩剑,对门保长道:“既然来了,便说说吧,因何我们不能杀她。她只是个厉鬼而已。”
门保长自地上缓缓站起身,理一理一身华丽的衣衫,用力叹了口气道:“好,我便来改一改这个故事。若是听了你们还要杀她,那我便同她一起上路便好。”
说着门保长并不顾什么后果抬脚跳入朱砂圈中,伸手拉住林舒颜,脸上虽是尽显沧桑但目光柔和满是温柔谴眷:“舒颜,既是不能同生,也不能同死,我便同你一同灰飞烟灭也好。”
林舒颜转过头同样怔怔的盯着门保长,微微摇了摇头:“不,我的愿望是你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一个过客而放弃你的一生。”
“你看我还有一生吗?如果没有你,我的一生也不过就是到失去你的那一日而已。”门保长有些激动起来。
“你们……也许不用这么急着告别,毕竟门保长不是还有故事要讲吗?”刑岳见两人期期艾艾似是告起别来,微有些着急的打断了。
门保长闻言点点头,依旧狠狠拉住林舒颜的手,长长吸了口气,讲了这悲惨故事的第三个版本。
故事是从林舒颜死后开始的,门保长不知从哪日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镇上三十几户人家竟然忽的经常缺一些稀有的东西,比如哪家的女人中了邪,非得要临镇上某家店铺的簪花来化解;比如哪家孩子生病,非得要四两的人参来温补;比如谁家的谁谁摔伤了腿,必须要京城一位名医医治才能不落残疾。如此这般经常出些奇奇怪怪的事,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
门保长本也未必一定要对这些个事亲力亲为,样样均与自己无关。但多年来的习惯,似是这一镇人的一应需求都得是门家来完成。说是保长,内里倒好似是这一镇人打杂的仆役一般。唯一能觉出与仆役不同的便是门家一向丰厚的家世和镇上人们对门保长尊敬的眼神。
但门保长出门多起来之后,不知因着何事,门保长时常隐隐感觉镇子似是与从前有些许不同,林舒颜也有意无意的躲避自己。
但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多久,有一次门保长又被众人要求给镇上各户置办杂货,去了隔壁大镇,因着有的东西要的刁钻,便住在那大镇上等待,这一等便是半月有余。
待得门保长半月后回到临门镇之时,竟是忽的听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林舒颜失踪了。
镇上人风言风语的传说林舒颜是跟着外镇的男人跑了,但门保长心知,这必然全是谎言。以门保长对林舒颜的了解,林舒颜温柔贤淑又胆小怕事,觉不可能跟一个陌生人离了镇子。但无论如何怀疑,林舒颜却依旧是毫无踪迹。
如此煎熬的过了月余,林舒颜竟然又忽的回了临门镇。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竟好似从天而降的馅饼,一时击中门保长头顶。门保长闭眼享受着上天恩赐的美味,心中默默祈祷。只要是你平安归来,便是真如他人之言,你是带着如意郎君而归,我也定然抱以祝福之心。
如此想着,门保长拖着消瘦的身躯带着一身疲惫,轻轻推开了林舒颜的屋门。但跃入眼帘的,却是一副完美的人间炼狱图。一时间,门保长竟是呵呵的笑了起来,转身瞪视着通往镇中的小路,门保长满眼蔑视和漠然。笑容渐渐隐去,一层冰雾渐渐袭上眼帘。
此后,门保长瞬间颓废了下去,林舒颜毫无头绪的死因,使门保长残留着一丝冷静与神智,他不想因着自己的错判而冤枉了他人,但隐约的思绪却扰的门保长思绪紊乱,夜不能眠,几欲成疯。
就在门保长逐渐衰弱,近乎癫狂之时。忽的有一日,月光下站了一个黑影,这黑影背着月光,看不清面容。仿若一团黑云般,轻轻自空中飘落,站在门保长窗前。门保长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平静安宁的平躺在自己的卧榻之上,平缓的听那黑影自窗纱外讲述了一个凄美的故事。这故事的女主角便是林舒颜。
直到故事讲完,门保长才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指甲深深的刻入手掌的皮肤之中。
窗前的黑影似是对门保长悲痛欲绝的心情了如指掌,轻声自窗前问了一句:“伤我发我断其首,切我肤我割其肉。你可愿做这地狱的执掌?”
门保长哑着声音,自喉咙里狠狠的应了一声,便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时,桌上竟多了一个密密匝匝的书简。这书简上抄着一个秘法,若是按这秘法做了,不但可以加倍惩罚做恶之人,还可以另林舒颜复活。
门保长自是按照秘法一一试了。此一试便一发不可收拾,竟是乐此不疲起来。如今,门保长惩治了恶人,又见到了林舒颜的魂魄,甚至还能结成阴亲。虽是不知这秘法的代价,但是即便是要自己的阳寿,要自己的命。此一条路,也是门保长最得意的一条路,也必然是他的必经之路。
门保长讲完,林舒颜低着头,沉吟了一时,低声道:“你又何必?我本就是个死人。”
“哼,”门保长冷哼一声,脸上温情不见,满是冷冽与不屑,“人和鬼不过就是多个肉身而已。我这保长难道应该护着那些个空有一坨烂肉的恶人吗?我若连这些个担当都没有,令你为我担这恶名,再死一次。那我与那些害你之人有何区别?”
林舒颜幽幽的看着门保长,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轻声叹了口气。
“那些杀人的恶事都是我做的,舒颜的魂魄也是我召回的,要杀要剐还是报官我悉听尊便。”门保长慷慨激昂义正言辞,仿若临阵受死的勇士。
“你不必如此,先说说那书简上的秘法吧。”刑岳不理门保长的英勇之词,只问自己想问的事。
“是聚魂的阵法。能将人的魂魄凝聚在阵法之中。”门保长并不隐瞒,众人所问只是均是如实以答。
“此屋和那镇外的小屋的阵法可都是你布的?”刑风继续问道。
“正是。”
“看你布的阵法,似是我仙门之法,但却有些不同。若只依我仙门阵法所布,也不过是令你寻得林姑娘魂魄而已,但你却聚了那几个少年的魂魄于此地,是为何?”
“便是黑狗血,用秘法将其尸体处理,然后另黑狗食尽,再将黑狗血洒入阵法之中。那人便要日日忍受黑狗食肉之痛。日日,月月,年年,周而复始。”
第二十章相顾无言(2)
众人皆是一片震惊之色,原来这仙门聚魂度化的阵法,竟也能变幻为如此凶残之阵。这秘法处理尸体,恐怕就是分割之后用大锅煮熟而已。刑风微微摇了摇头,继续问。
“这屋中的阵法你搬到哪里去了?还是惩罚够了,放了那几个少年?”
“够?”门保长一声冷笑,瞪着眼,脸上挂着近乎变态的笑容,“一万年也不够!我换了个地方惩罚他们而已!”
“那小屋里聚的是谁的魂魄?”
“谁?不都在水缸里吗?只是如今却被你们放跑了。该罚的还没罚完,你们仙门就是善恶不分。”
“那水缸里都是谁?”刑风并不理他的抱怨。
“你数过吗?那水缸里有多少人头?”门保长似是有些癫狂,哈哈哈狂笑着道,“是这一镇的人,一百多口,全在里面,一个不剩。哈哈哈……”
姜仙凝听着门保长疯癫的笑声,想起自己掉进人头缸里的场景,顿时胃中有些翻涌。生硬的压了压不断上涌的异物,姜仙凝低声道:“你真是疯了。”
“疯了?不是我疯了,是这世道疯了,都疯了,这一镇的人难道不是都疯了吗?”
“若是临门一镇的人都在那水缸里,如今这一户户住的又是何人?”姜仙凝不敢细想那日的门四娘到底是什么,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那个是用他们皮做得皮囊人而已。里面有他们众人的魂魄。”
“众人魂魄不是在小屋里?如何又在皮囊人里?”姜仙凝一时不甚了解,迷惑了起来。
“若是只令这群恶魔魂魄受苦,便是太便宜了他们。我先做了皮囊人,将魂魄放入皮囊之中。然后布结界夜夜吓他们,同他们捉迷藏,若是被我捉住便会自皮囊里撕掉一缕魂魄放入小屋受苦。如此便是精神和魂魄皆可一同受苦,如此才算对得起他们。”
众人听的皆是唇齿发冷,自牙缝嘶嘶吸着冷气。眼前的门保长已没了适才令人同情的面容,只好似一尊邪神,阴邪冷漠。
“那琴声结界也是你布的?”
“正是,只有在幻音阵中才能操控影魔去撕他们魂魄,如今这魂魄也差不多只剩一丝,想想你们若是晚来些时日,我便能完成这全部阵法了。你们若是晚来些时日便好了。”门保长边说边摇摇头,好似错过什么大好时机,甚是遗憾。
“那些个农户家的琴棋书画,也是你叫他们学的?”
“正是,那些个无知农户毁了舒颜的琴,烧了舒颜的画,还用棋子……我不过逼他们学而已,已经算是便宜了。若是学会一样便不用撕其魂魄,如此不是很公平吗?”
“既如此,你已自己断了此案,因何还要差人叫我们来此地除鬼?”刑风道。
“并不是我叫的,你们初来之时我便说过。我因何叫你们来拆我的台?那些道士也不是我叫来的。若不是舒颜心善,不让我滥杀无辜,那些个来搅局骗钱的道士也别想全身而退,又岂是吓跑那么简单。”
门保长说完,大义凛然的站在朱砂圈中,一副任凭处置的神态盯着众人。
“道长和仙师是我遣人叫的。”林舒颜柔和的声音忽的响起。
“舒颜,你这是为何?”门保长满面疑惑。
“我不想看你一步步走入地狱,用此穷凶极恶的手段以牙还牙,便已经走错了。若是再伤及无辜,保长你还如何回头?你若是堕了无间地狱,我便是灰飞烟灭也难得安心。”
门保长闻言满眼心酸的看着林舒颜:“舒颜,你就是太心软,才会被人如此陷害如此折磨。你若是听我的……”说着,门保长忽的转头看了看姜仙凝,“你若是狠一狠心,那日夺了她的身子,我们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便再也不去报仇,我们远走高飞永不再回这是非之地。多好?只是你心太软,心太软。”
刑岳听门保长说要夺了姜仙凝身子,忽的想起之前姜仙凝的异常,心中似是有些了然,因何姜仙凝就能知晓林舒颜是个可怜之人,竟是已经暗中会过女鬼了。
“门保长,你如此做法到底是为林舒颜报仇还是只为你发泄私欲?你如此做,林舒颜难道会安心吗?适才林舒颜一力担下所有罪责,便是为了你。你若一味不回头,岂不是折辱她一番情意?”
门保长冷笑一声,却并未因此而感动:“我自是对不住舒颜,但这一镇却没有一个好人。人初入人世便罪恶缠身,恶是会代代相传的。这些人各个都不冤枉。”
说着,门保长竟又爆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在门保长太祖爷那一辈上,临门镇大变之时,镇外因着镇魔除妖毁了临门镇赖以生存的临河。镇内却因着生存也厮杀起来。那时门姓暗中商讨要杀光临姓之人,占了临姓家族所有资产和良田,便于一个月圆的夜晚展开了杀戮,直杀的一条临河都染成了红色。
那时门保长的太祖爷因为与门侍卫家交好,两家儿子互认了干亲,当时门家小少爷正在临家玩,结果被门氏族人误杀。故此临老爷便把自己的儿子偷偷送去门府求门老爷让自己的儿子代替门少爷尽孝。
一晃数十年,门保长说来本是临家血脉,这些年从祖父到父亲都忍辱负重并不报仇,是因着想这门家许多代后人们也都无罪。祖上的恩怨并不该报在后人身上。
但恶人总归就是恶人,这临门中门姓一族便只是一群恶鬼。无论何时,恶总是悄然而生。林舒颜虽是因着懦弱害了自己,但那些利用她懦弱欺负她的人,杀害她的人,和那些包庇诋毁她的人,各个都是刽子手,各个都有一颗炼狱魔心。在门保长眼中亦是各个该死。
接连的故事仿若一口吞下的热馒头,另众人一时难以消化。四人一魔和一鬼,就如此静静伫立,相对无言。
“此事与我何干,因何我却要在此与你们一同为难?”许久,魑离忽的道了一句,转身走出门去。
姜仙凝也左右看看众人,轻声道:“我如今也不是仙门中人,看热闹而已。阿凝出去等。”
“我也不是少主,我也做不得主,阿凝,你等等我。”刑岳嘀咕了一句,也转身追着姜仙凝出了门去。
此时只剩刑风同那一人一鬼。刑风微微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家弟子在哪?”
“就在客房,在你们后面一排。”门保长闷声道。
“如今你可还有怨气?”
“杀人偿命,怨气不怨气又如何,仙师今日如何处置于我,我都毫无怨言。只求若有来生,还能遇上舒颜便好。”
刑风依旧与两人对望了一时,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竟出了大门。
众人一路无言,奔门府寻了几个弟子便回了宣武楼。一路上竟是无一人问起刑风到底如何处置的二人。
许久,几人闲聊时,刑玉瑗忽的说起:“临门之事你们处理的当真是好,听说鬼怪全都没了。只是不知因了何事,人也没了,许是因着怕鬼都搬走了吧。”
几人闻言,相互对视,皆是沉默不语。
许久,刑岳轻道:“我若是通神,便要问问东岳帝君,他这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可是偷跑了出来?遗祸凡间来了?”
魑离在旁一笑:“地狱空惘,恶鬼临凡。还会有大事的!”
姜仙凝闻言心中忽的一顿,魑离所言自是众人心中所忧,那传授秘法的黑影到底是谁,并无从得知。可是佚城隐藏的影大人?可是陷害师尊的幕后之人?亦或真的是地狱跑出的恶鬼?姜仙凝轻叹一声,真是一重谜团还未破,一重谜团却又起呀。
临门之事不明不白的处理完毕后,邢家少有的安稳起来。姜仙凝住在刑府竟是少有的适意安闲。每日里同刑玉瑗学学女工,学学做饭,偶尔做两首小诗。日子过的倒当真是惬意。
刑岳也时不时前来打发无聊的时间,顺便教了姜仙凝不少稀罕玩意。
“阿凝,此前的符篆可是好用?我教你画你可喜欢?”刑岳一张圆滑的笑脸自姜仙凝窗外探了进来。
“如今我又没灵力,便是学了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低级符篆,除个坟头小鬼还行。”
“你门仙门那是上三清的符篆,需要大量灵力。我教你我们人间的灵宝符篆吧。不需要多少仙灵甚至没有仙丹的普通人也可以用。怎么样?要不要兄长教一教你?”刑岑凌调笑的说着。
姜仙凝不置可否,刑岳竟也真的教了起来。
“我知道你会抚琴,你师尊那些厉害的技艺肯定尽数教给你了,人间虽无你仙界那七弦琴,不过我们有十四弦筝琴,我还能教你人间女红,字画就算了。你师尊的字画都已经人间哪得几回闻了,我便不去现拙。”刑岑凌傲娇的笑着,“怎么样?怎么样?学不学?在人间你这样美丽的女子不会女红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姜仙凝依旧不置可否,刑岳竟又真的教了起来。
……
如此玩闹的时光竟是如流水般,悄然的便过了一年。这一年姜若清并未来过宣武楼,刑风偶尔去一次云隐也只见过姜天云,说些公事,便是问到姜问曦的身体,姜天云也只是微微摇头并不作答。渐渐便是刑风去了云隐,姜仙凝也不再旁敲侧击的过问,只是淡然一笑了之。
这一日,已是来年春末,姜仙凝倚在窗边,凭栏而望。窗外一棵桃树正飘飘忽忽的洒落着淡粉色的花瓣。树下,路边皆铺了薄薄一层落英。偶尔微风吹过,一抹抹淡粉打着旋嬉戏翻飞。竟是一派安闲悠然之色。
碧痕执着一柄扫把在不远处的小路上将一地花瓣扫在一处,偏偏零落的桃花仿若一袭粉嫩的花雨,轻抚着碧痕的发丝,飘飘摇摇的飞落开去。
姜仙凝静静的欣赏着这安逸优美的景色,脸上带着一抹恬淡的笑意。窗外宛若诗画的景色,便好似姜仙凝的心,平静温婉却不知自何处飘着微风。
忽的,院门被一人重重的推开,一抹青云裹挟着一阵风吹了进来,碧痕才扫在一处的花瓣,被这一阵乱风一吹,又忽忽悠悠散了一地。
碧痕立时撑着扫把撅起了小嘴:“三少爷你跑这么快作甚?这才扫的花瓣你又给吹散了。”
刑岳转头对碧痕笑笑,也顾不上贫嘴,一阵风便跑到姜仙凝窗下。
“阿凝,有个仙门来的任务,你可要去?”
听到“仙门”二字姜仙凝心中一顿:“大……姜掌门带着吗?”
“我也不知,只是刚好路过,听大哥在说任务。好似是哪里出了恶兽。哎呀,总之你去还是不去?”刑岳有些着急,“许是立时就要走了,大哥正在安排人手,你若是去,此时便去正院候着,他们走时我们跟上便是。”
姜仙凝倚着窗,默默不语,心中有些胆怯,若是姜天云带队,倒时两两相视要以何种面目相对?
刑岳似是看出姜仙凝心中顾及:“你若是怕姜掌门便换上弟子们的青衣,混在后面谁能看见?”
一边说刑岳一边转身向院外走去,走到一半转头对姜仙凝道:“我也想将你藏上一辈子,再不理外面的恩怨,但我知道这不是你心中所想。若是想去,便去正殿偏门那等一等吧,走时我去叫你。”
说完转身出了院门,碧痕在刑岳身后轻呼道:“三少爷你真是鲁莽,才一阵风似的跑了来,没说两句话又走啦?”
刑岳并未转头,只挥挥手便消失在院门之后。碧痕还在念叨着‘花瓣还要再扫一次’。姜仙凝却紧紧咬了下唇,一时思绪有些游离。
‘仙门’二字,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好似一个久已不用的旧名,忽的被人叫出了口。算算自己自那日堕崖至此时已有两年。这两年中自己时时谨慎,小心翼翼的假装扮作沐影,但自己心中时时刻刻想念着的怎会不是‘仙门’二字?
刑岳果真还是那个刑岳甚是了解自己,只是自己却已不是从前那个自己。如今心头却是多了一个“怕”字。
姜仙凝心中犹豫不决,天人相斗。但脚步却好似并未像心里一般纠结,而是自作主张的迈开脚步,缓缓奔正院走去。
碧痕见姜仙凝魂不守舍的自自己面前走过,叫了几声都不应允,一转身竟出了院门奔前面去了。怕她出事,便远远的跟在后面。
姜仙凝一路走得有些不稳,脚下时而踉跄一步。本是不算太长的一段路,姜仙凝竟似走了一年,渐渐走近了正院,姜仙凝心中略略有些清醒,既是不想躲避便坦然面对便好。
一个转弯,姜仙凝自偏门后转了过来,面前一颗大梨树伸着长长的枝丫遮了大半个院门,此时正飘飘忽忽的下着梨花雨。
飘洒而落的花瓣雨中,自树干处站着一人。此人背对着姜仙凝,一袭白袍,头上发髻一丝不苟,背后乌黑的发丝中两条飘带随微风在花瓣雨中轻轻摆动。腰间插着一杆拂尘。仿若哪家真仙临凡。
一时间姜仙凝双腿忽的一软靠在月门之上。眼前那人,却自一片花雨中慢慢转过身来。
第二十一章天涯咫尺(1)
姜仙凝听了‘仙门’两个字,心中恍恍惚惚,脚步不由自主的奔前院偏门走去。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气温才有些微热,昨日下了微微一些细雨,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滴只一夜枝头的梨花便铺陈了一地。
今日,伴着清凉的微风,那一棵棵大梨树都好似天女散花一般,抛洒着朵朵微白中透着淡粉的花瓣,真好似又是一场细雨洋洋洒洒,缠缠绵绵。
姜仙凝心中一片混乱,脚下略微有些踉跄,一个转弯便自偏门转入正院。
才自偏门转过月门,姜仙凝便一个腿软靠在了月门之上。
月门前不远处的地上种着一棵梨树,这梨树也不知种了多少年,枝繁叶茂,丰丰勃勃,一条枝丫斜斜的伸到月门上方,遮了一片阴凉。随着微风轻柔拂而过,大梨树便柔绵的撒下一片花雨,真好似一片人间仙境。
此时,于一片花雨之中,有一人,白衣白鞋,束袖束腰,一盏本白色腰带上绣着些特有的云纹。头上发髻一丝不苟,黑色青丝中两条白色丝绦随着微风轻轻飘摇。腰间插一柄拂尘,尘尾也正同裙摆一起微微摆动。
姜仙凝靠在月门之上,一时竟好似踩了一朵云桃,只觉头脑发涨,天旋地转。
“表小姐!”碧痕见姜仙凝踉踉跄跄跑出偏院,怕她出事,就跟了过来。此时,见姜仙凝靠在月门上似是时时便会晕倒,便急忙呼叫着跑了过来。
那人闻听身后动静,便自树下慢慢转过了身。
姜仙凝一时手脚发麻,心脏早已停了下来,只觉呼吸困难,胸口生疼。
眼前之人慢慢转过身体,与姜仙凝隔着一片花雨相对而立,此人甫一转身,脸上惊喜之色一时竟是难以自控,从不苟言笑的脸上如今满是诧异,眼中浓浓的欣喜与眷恋竟是丝毫不知遮掩。
此人正是寂清真人——姜问曦!
时间凝固了一瞬,姜问曦见姜仙凝软在月门之上,向前走了一步正要上前扶上一扶,却见一个穿着淡粉罗裙梳着双丫髻的女孩自月门后跑了过来,一把扶住了姜仙凝。
“表小姐,你可是身体不适,又头晕了?碧痕扶你回去歇息。”碧痕追上姜仙凝,从未见姜仙凝如此失态模样。
姜仙凝却并未搭理碧痕,只是怔怔的盯着姜问曦。
姜问曦闻听碧痕呼唤,忽的停住脚步,轻轻收回了才迈出的另一只脚,对着姜仙凝微一欠身,轻施了个礼:“姑娘有礼。”
此言一出,姜仙凝心头似是被大锤重重敲了一下,心口撕扯的一痛。用尽全身力气,扶着月门站直了身体,强忍着全身的战栗,对姜问曦微微抱拳躬身,颤抖而含混不清的声音轻轻传出:“仙师有礼。”
姜问曦轻一点头,并不停留转身奔前殿正堂而去。
姜仙凝见姜问曦背影渐渐隐没在梨花雨之后,忽的全身脱力,颓了下来,依旧靠在月门之上。
“表小姐,你可还好?我扶你回去吧。”碧痕扶着姜仙凝,觉得指尖触碰的手肘一直在不停颤抖,抖得碧痕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手中之人在颤抖,还是自己太紧张在颤抖。
姜仙凝轻轻推开碧痕,低声道:“无碍,碧痕你回去吧。我要同三哥哥去捉鬼。”
碧痕却并未走开,依旧上前扶了姜仙凝:“表小姐,你若这样去了,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我如何同大小姐交代呀?”
姜仙凝强忍住牙关的微颤,转头对碧痕微微一笑:“碧痕放心便好,此去三哥哥和刑少主都在,我如何会出什么事。你且回去吧,我只是适才走得急了,有些气短。”
碧痕依旧站在当地扶了一会姜仙凝,见姜仙凝似是心意已决。这两年的相处,自知这表小姐脾气一向如此,若是决定了何事便必然要做,且定要做得尽如人意才算了。便也不再劝说,道声‘表小姐勿要逞强,一定量力而为’,便转身回了偏院。
姜仙凝在月门上不知靠了多久,一头一肩皆是零落的粉白花瓣,趁着一袭粉白的衣衫,竟好似与这一帘花雨融为了一体。
姜仙凝神思飘在九天之外,两年间未曾得知师尊一丝一毫的消息。如今师尊却忽的如梦幻般出现在眼前。虽只是一瞬相对,但只便是一眼也诉说了心中绵绵无尽的相思之情。
若是没有碧痕的出现,姜仙凝真想如往日般扑上前去,挂在师尊身上,甜腻腻叫一声‘师尊’,但今时今日,自己是个死人,师尊才刚转醒也不能不顾仙门声誉再同自己扯在一起。两人虽近在咫尺,却只能相对无言。
多年未见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姜仙凝的身体似是灌满了桐油,沉重而油腻,双腿再难以支撑这一具沉重的身体。沿着月门,姜仙凝缓缓跌坐在地。任凭泪水和一身的花瓣混沌着裹挟在一起翻滚而下。
正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处之时,姜仙凝的头被一只手按在一个肩头。
“阿凝,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带队的是姜真人。”刑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姜仙凝暗暗掐了掐自己,回转了神思,确实不是做梦。
抬起头,泪眼婆娑的对刑岳道:“三哥哥,那人果真是师尊没错?我可是在梦里?”
刑岳见姜仙凝这真真切切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头也是一剜。
“自是真的,你若不想去,我便带你回去。”刑岳揽住姜仙凝肩头扶起身,向偏院带去。
姜仙凝却好似两脚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停了一时,只听姜仙凝轻声道:“三哥哥,我想去,我想见师尊,哪怕不能说话,我只想看一看便好。”
刑岳揽着姜仙凝的手,在姜仙凝肩头渐渐收紧又慢慢放松。
“好,我带你换件刑家男子的衣裳吧。若清此次也来了,你装作刑家弟子我们三人方便聊天。”
姜仙凝点头,任凭刑岳带着走了。
远处一棵树后闪出一个白色身影,定定盯着两人远去的方向。眼中竟是无限寒冷满是一片决绝之情。
不多时,一众人便踏上征程。若是平日里,仙山众人可御剑,刑家各人可骑马,一路上风尘仆仆并不缓慢。但此次众人前头却多了一辆马车。
马车在前头走得并不快,御剑似是用不着,刑风等几个骑马的长辈却也是骑得缓慢,只得在马车左右缓缓而行。
刑岳着一个小厮牵了马陪姜仙凝一同在后面走路,隔着一众人等远远的在马车旁走路的姜若清时而转头找寻着什么。姜问曦依旧一派仙风道骨骑在马上,便是只远远的看个背影,姜仙凝便也忍不住手指微颤,心跳不止。
“阿凝,你……”刑岳微转头,瞥见姜仙凝定定的盯着姜问曦背影,似是有些恍惚,心中略有些担心。
“无碍,无论惊喜还是惊吓,习惯了便好。”姜仙凝转头,故作镇定的笑笑。
“若清在前面左顾右盼,似是在找我们。我去叫他过来一起聊天。”
姜仙凝点头说‘好’,刑岳便一路小跑着,奔前面马车处去寻姜若清了。
刑岳跑到姜若清身后,不知附耳说了些什么,姜若清便自前面回转了头,对着刑家一群弟子仔细张望了一番,便转身跟着刑岳向后面走了过来。
前面姜问曦似是被二人动作惊动了,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身后清静怀诚,便缓缓向后转过头来,目光自众人脸上滑过,却不偏不倚丝毫不差的落在姜仙凝脸颊之上。
姜仙凝瞬间僵了一僵,师尊脸上并无表情,不知此时是做何意。自己是该移开双眼还是就如此四目相对。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姜问曦竟已回转了头。此时刑岳和姜若清二人已走到近前,姜若清硬憋着一脸兴奋,只用眼神同姜仙凝打着招呼。姜仙凝但笑不语,偷眼再瞥一瞥姜问曦,依旧一副冰冷漠然的背影。姜仙凝竟有些恍惚,适才姜问曦回首与自己对视到底是真是假,也许只是自己思念心切的幻觉罢了。
“小师叔!”姜若清强压着满心的兴奋,走到姜仙凝近旁,悄声叫着。
“这是我远房表妹,唤作刑沐影,因着好奇同我们一起去捉鬼,此时便只是我邢家弟子‘阿凝’。”
说着又拉起姜若清手腕,对姜仙凝道:“这是云隐仙山姜掌门大弟子姜若清,我俩一向交好,如今路途遥远,我们三个便结伴聊个天吧。”
两人听闻刑岳如此介绍,也便如初见般相互行了礼,正正经经走在众人身后。三人在后面缓缓而行,待得同众人稍稍拉开些距离,姜若清率先忍不住开了口。
“小……唉,阿凝,邢家住的可还好?这一别竟是两年多。”姜若清仔细盯着姜仙凝的脸,似是觉得如今的姜仙凝有些不同,但终究是如何不同,却是想不出来。
“你我也是两年未见,你因何却不问我?”不待姜仙凝答话,刑岳先插进了嘴。
“你一直好好活着,做你的邢家三少爷,有何可问?若是小师叔在青云峰,莫说过上两年,便是三年五年也都不用问,定是安好……”话未说完,姜若清只见刑岳瞪着一双眼,用眼神轻轻摇头,忽的警觉自己竟是一时说错了话,便偷眼看看姜仙凝,闭上了嘴。
姜仙凝却好似并不在意,对姜若清甜甜一笑,答道:“邢家在人间也是大门大户,从前长辈也都在朝廷中任着要职,难不成你还怕他们吃喝不全,怠慢了我不成。况且如今我是刑家表小姐,倒是还有丫鬟伺候着了。”
姜若清闻言微微张着嘴巴,满脸艳羡:“我说此次相见怎得觉得小……阿凝似有不同,竟是更加像个大家小姐了。不似从前,同我们一群玩的久了,丝毫没个女儿媚态。今日更好,更好……”姜若清虽是嘴里夸着,但眼中却好似蓄了泪水。
“若清,你不是许久未见,想我们想的要哭了吧?怎得你夸一夸阿凝,竟也能夸哭了?莫不是说了违心的话?”刑岳依旧笑嘻嘻的调侃。
“唉,”姜若清却并未同刑岳调笑,脸色更加委屈起来,“阿凝在刑家安稳便好。这些年师祖也总算熬过来了,想来日后便会好起来吧。待有一日缥缈再如从前一般,许是阿凝还能回仙山上来。到那时……”
“若清,我师尊这些年……如何了?到底是几时醒来的,刑岳说我昏迷之时你还来过,我醒了你却为何一次不来?”姜仙凝听出姜若清话中含义,心中急切想将这两年间的事一探究竟。
“唉,”姜若清长长叹了口气,缓缓说了这两年来缥缈的遭遇。
“那日,我四人将小师叔自山崖下救出,小师叔和魑离都受了重伤,刑少主和刑岑凌一人背着一个回了宣武楼。若清怕我家师尊和山上弟子知晓我几人救了小师叔,便急忙赶回山上。
我们崖底呆了好几日,若清再回缥缈时,缥缈却异常安静,不似平日一般。若清本以为是师祖那里情况不好,众人心情低落。谁知却是我不在的这几日,缥缈出了大事。”
“是何大事?因何我也不知道?”刑岳问了一句。
“出事时我们还在谷里,后来你们都在着急小师叔和魑离,渐渐地再无人提起也就淡了。但我才回去知晓此事之时,却是如同晴天霹雳。那日小师叔被我师尊打落崖底,生死不明。赵乾邹带着仙门众人下了山。谁知不过半日那老道又折返了回来。
说我缥缈出了一个魔女,还有一个不分是非的仙祖,此后如何受人香火,如何好意思做这仙门第一大派。更是说那半山的太公庙,根本受不起众人跪拜。让我缥缈关了太公神庙,交出麒麟宝鼎,好好修行。待哪日度化了这心中之魔再将宝鼎奉还。”
“麒麟宝鼎是何物?怎得我在山上时从未听说过?可是什么秘藏的宝物?”姜仙凝听的一头雾水,不知姜若清所言何意。
姜若清摇摇头,满脸不屑:“那老道就是找茬而已。麒麟宝鼎就是你我跪香时眼前的那个香鼎。”
“赵老道要那香炉作甚?”刑岳道。
第二十二章天涯咫尺(2)
“这香炉有个传说,说是这麒麟宝鼎是老君亲自炼制的丹炉,若是以此炼丹或可得长生不老丹。仙门里曾有说谁家丹药炼的最好,这香炉便放在谁家。我缥缈虽不是以炼丹为主,但这鼎只是个传说,众人均也知晓,便一直放在缥缈不过当个供香客上香的香鼎而已。况且既是老君亲自炼的香炉,便拿来供奉老君才是最好。
几百年来皆是如此,如今这赵老道就是欺我山中一时混乱,想趁机抢走香炉羞辱缥缈。且没了香炉半山太公庙也得关门。几百年来,除非缥缈有要事,便从未关过太公庙大门。如今若是太公庙断了香火,对缥缈更是奇耻大辱。”
“后来如何了?倒是没听说太公庙关了,可是赵老道没有得逞?”刑岳问道。
“怎么没有得逞。当时我师尊自是怒不可遏,但赵老道一众人多势众,又叫了不知到底哪些门派的仙门众人,在山下围着。若是不交出麒麟宝鼎便攻上山来自行搬走。
师尊自是不能与众仙门为敌,也不会叫众弟子以血肉相搏。便只得暂时将太公庙关了,清了亲临宝鼎让赵乾邹拿走。”
“拿走?”刑岳忽的叫了一声,前面几个弟子回转头看着三人,刑岳不耐烦的摆摆手,“没吵架,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转回去转回去。”
说完见再无人盯着,便又转回头对姜若清道:“真让赵乾邹那贼泼搬走了香炉?太公庙如今不是还开着吗?没了香炉是怎么开的?”
“确是搬走了,山上自然是又其他香炉,不能令太公庙没了香鼎。但其实香客也未必不知道香鼎换了。便是太公庙如今还开着门,只要看见那香鼎便只是徒增羞辱。”
“这赵乾邹,想来就是要那丹炉给皇帝炼什么长生不老丹,到底是谁不配?这仙门竟也都是如此,当时逼死我之时便毫不讲道理,如今又助纣为虐抢缥缈的香炉。这也叫得仙门。你师尊倒是能忍。”姜仙凝虽已离了缥缈,但闻听此事,却好似自己依旧还是缥缈弟子,心中忿忿不平,丝毫不差于姜若清。
“唉,曾经整个仙门平静,因着有师祖震着,且缥缈一向板正为世人楷模,故此众仙门不敢做过于逾矩之事。如今师祖不在有谁还顾忌缥缈,那些平日里行些偷偷摸摸之事被缥缈惩罚过的仙门,如今怕不是忙不迭的报仇。有赵乾邹代他们出头,正是求之不得。”
三人自是满心气愤,想到众仙门也不过如此,心思狭隘,自私自利之人比比皆是。如今仙门竟也小人当道,便不住感叹世态凉薄。
“这事也就闹了几天,我回去时众人虽是一派悲哀之气,但山上修行却并未耽搁。慢慢也就想开了,不过是一个香鼎,太公是真仙,又怎会在乎一个器物,若是心诚便是用只碗了敬香,太公也不会怪罪的。
只是这事过去便过去了,也算不得什么。后来却出了更大的事。”
刑岳一听又是张了嘴:“竟还有更大的事?”
“正是,山上就是如此一派不死不活的气氛,依旧练武研习道法,生活日常并不曾改变。但忽的有一日师祖竟醒转了。”
“姜真人醒了?这倒是件大事,但姜真人到底是何时醒的,因何你不下山来告诉我们?徒令阿凝着急。”
“醒了却是件大事,但却不是你说的大事。三界大战之后我们在山上闹腾,折腾小师叔。青云峰那边洪息大师一直给师祖聚魂,整整法事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洪息大师说了声‘无碍了,只看他自己何时醒转’便下了山去,随后便由我照顾着师祖。自我上了青云峰,便下不得山了。那之后我们便没见过了。
后来又过了几个月,忽的有一天师祖竟自床上坐了起来。竟是毫无征兆的,就一睁眼坐起来了。我见师祖醒了,一时高兴想问师祖可是要喝水或吃些东西。
但师祖却好似并不认识我,一把抓住我的手,问‘阿凝在哪’。”
“师尊……问我?”姜仙凝低声嘀咕。
“正是,我不敢说断魂崖之事,只说小师叔去山下除妖了。估计需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师祖也不知信了没信,倒是松了我又躺下睡了。我本是想趁师祖睡着,将此事告诉我师尊。谁知我才走到门口,便被人自身后一把按在大门上,竟然是师祖。想来他刚才是假睡,就是想看看我去干什么吧。
师祖掐着我,问我小师叔到底去了哪里。若我不说实话便结果了我。我当时真是胆小,从未见过师祖如此,想着恐怕师祖是体内魔息翻涌堕了魔了。
我也不敢扯谎,便把断魂崖的事说了。谁知师祖立时便放了我走了。”
“走了?走去哪了?”刑岳急忙问道。
“自然是走去断魂崖,师祖在断魂崖下找了七天七夜才回来。我不敢进去也不敢对别人说。就在崖口等着,等了七天七夜,师祖红着一双眼,全身衣服不知为何破的不成样子,竟好似地狱里跑出来的困兽一般。
我也不敢说话,只默默的跟着师祖回了青云峰。自此师祖便再没说过一句话,脸色比平日里更加冰冷,可怕的要命,我从来不敢靠近,只在青云峰院子里打坐。
师祖每日盯着我,我也不敢下山,便发了个信诀给我家师尊。但师祖在山上下了结界,任凭谁也不能出入。想来那信诀也是师祖允了才能落到我师尊手中。
便是如此过了这两年,师祖在若水阁外也设了结界,我几次想要告诉师祖小师叔其实没死,但苦于进不去便只好作罢。本是以为师祖又要闭关百年,我恐怕要老死在青云峰上了。怎知前些日子师祖忽然自若水阁中出来了,竟是去了我们烤红薯那炉灶,亲自烤红薯去了。”
“烤红薯?你山上哪来的红薯?况且姜真人烤红薯,这……”刑岳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实是想不出姜问曦那张冷脸要如何烤红薯。
姜若清耸耸肩表示不知红薯自哪里来,又继续讲到:“见师祖似是心情不错,还能烤红薯,我便凑过去说了小师叔的事。
但师祖甚是奇怪,当时好似失心疯一般去断魂崖下找小师叔尸骨,如今听了小师叔没死,竟没任何反应,就只是烤红薯。”
“之后呢?”刑岳继续追问。
“之后?就没有之后了,师祖默默烤好红薯,分给我一块,剩下的还都吃了。然后默默的回了若水阁。昨日师祖说要下山除妖,今日便带着我们四个来了。”
“这倒是件大事,只是若按你说的,姜真人自是十分在意阿凝,只是为何今日见了却如此疏离?”刑岳问完,看看姜仙凝。
姜仙凝听得入神,却好似早就神游千里不知出神的想着什么。
刑岳抬手肘撞了姜仙凝一下,见姜仙凝转头,便道:“阿凝,你若有疑问也不着急,此一行时间甚是充裕。”说着朝前面马车努努嘴,“你瞧那马车,就这速度,恐怕要走半月有余,路上有的是时间让你问个清楚。”
“我也正疑惑,那马车是个什么典故?如今人间除鬼都要赶马车带家眷了吗?”姜若清满脸疑惑。
“什么家眷,那里面是来求助的苦主,谁知道此次因了何事,这苦主竟跟我们一道走。好像还是什么大户,马车也不得走太快怕颠簸。这也好,便是当做游玩便好。”
“这是要除的什么妖捉的什么鬼?你可是知晓?”姜若清继续问。
“说是有十几个村子,相聚很近,虽不是个镇,但这一片村子连在一起也算是热闹,平日里也相互换物买卖,日子过的都不错。后来不知何时,附近一条大河似是出了妖物,经常偷吃小孩子,有时也吃河边洗衣的妇女。大概便是如此,细节去了才知晓。”
两人边走边聊着此次任务的细节,姜仙凝却是默默注视着师尊马上挺直的背影。原来师尊也是如此着急的找寻过自己的,或许在师尊心中自己也是有一些重要的。只是不知为何,再见时的师尊明明满眼关切,却只是说着疏离陌生的话,远远走在前面。
此时,自姜仙凝处道姜问曦的马前不过数十步距离,但虽是两人近在咫尺,却好似隔着一个天涯。姜仙凝不明白师尊心意,想必师尊也不明白自己心意。曾经只要师尊一个眼神,姜仙凝便能知晓师尊是要作何,如今却是再摸不透彻。亦或是自己变得胆小起来,不是摸不透彻而是不敢去摸,不敢去碰触,不敢如往日般缠住师尊。
今日的姜仙凝,不过是个失了金丹的废人。还有何资格有何颜面去攀附这人间第一的仙师。难不成还当自己是那个天法得道的小仙?想到此,姜仙凝心头似是有些潮湿滑过,鼻腔酸涩,一股热流却不敢涌出眼眶,闭一闭眼,那股热流竟顺着鼻腔流入了喉咙。
温热微咸的液体自喉中滑落,姜仙凝认真的思考,认真的对自己道:“姜仙凝,如今你只是个凡人阿凝,世上再无姜仙凝,也再无青云峰上的寂清真人的内门弟子,也再无那个敢作敢当敢爱敢恨敢强出头的缥缈魔女。
而今的你,只是邢家表小姐刑沐影,切勿令人发现身份徒增祸端,切勿连累了师尊,连累了缥缈,再去连累邢家宣武楼。爱又如何?恨又如何?在掉下断魂崖之时,不是已经断了吗?”
想到此,姜仙凝狠狠盯了盯姜问曦背影,默默收回了目光。转头对刑岳,笑颜如花。
“三哥哥,此次魑离因何不来?”
刑岳二人正随便聊些日常,忽的见姜仙凝如此表情,二人皆是一惊。
“阿凝,你可还好?”刑岳低声,试探着问。
姜仙凝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貌似波澜不惊,有些疑惑的对二人歪了歪头。
刑岳不知所以的笑笑,答道:“因着此次跟仙门一起除妖,魑离不愿相见便没跟来。”
说着刑岳又看看姜问曦,转了话题对姜若清道:“此次姜真人倒是入乡随俗,正英就如此插在后腰上,倒是越发的同我人间道人相似了。莫不是日后还要支个摊子给人算命吗?”
姜若清闻言又是叹了一声:“这事虽是我猜的,但未必不真。姜真人的拂尘恐不是因着喜欢才插在腰间,应是功法不够收不回去了。”
“此话怎讲?”
“就是吃红薯那次,姜真人吃完红薯便祭出正英在月下习武,那些招式很多都是我没见过的,甚是绝妙。但姜真人自那次祭出正英便再没收回去,便是睡觉时也只是将正英放在床边。若不是收不回去,因何要天天抱着?便是再喜欢,想看时拿出来便是。我估摸着是乾坤袖里灵气不够,打不开了。”
姜若清说完,偷眼看着姜仙凝。但姜仙凝却好似并不关心,依旧默默走路。
刑岳也试探着又再问了几句,见姜仙凝一直默默不语,只管低头行走,便也只好作罢。岔开话题又聊到妖物身上去了。还将前次临门之行,细细的讲给姜若清听。
姜若清听完故事也是唏嘘不已,直道人心险恶。两人又猜了一时黑影的身份,总归是毫无头绪,便也只好作罢。
“小……阿,阿凝,”姜若清忽然唤了一声,又十分委屈的凑到刑岳耳边轻声道,“本来要叫‘小师叔’,总觉得我是个晚辈,还算得年轻。如今忽然要叫‘阿凝’,倒是显得我老了不少。当真是难为情。”
刑岳哈哈一笑,将手肘搭在姜若清肩头:“从前我也只教姜仙凝,却不见你对我叫声师叔?还要同我做道侣,那时你竟不觉得自己忽然攀高了辈分吗?”
“谁要何你做道侣来着?你休要坏我名声。”姜若清一时红了脸,急的有些气鼓鼓。
“你若不想,那你说因何你在‘花非花’里见到的是我?若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是如何?无碍,你想便想,我也说过,若有一日我倾心姜仙凝了,定是不会负你!”刑岳说完依旧哈哈大笑。
“你……你……,我……”姜若清一时着急,竟语塞起来,“我若要找男子做道侣,仙山上多的是,我也不找你。”
“因何我不好?哪里不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翩翩公子了?还辱没了你不成?”
两人你你言我语,相谈甚欢,姜若清早已忘了想要问姜仙凝什么问题,姜仙凝也不想追问。三人便如从前般嘻嘻哈哈,吵吵嚷嚷跟在众人身后。
刑风时而转头看看三人,脸上淡淡微笑,对身旁姜问曦道:“许久未见如此欢脱的场景了。”
姜问曦并未搭言,依旧自马上缓缓而行,只是嘴角却忍不住有一丝牵动,心中竟是淌过一丝暖流。
第二十三章实逼处此(1)
一行人官路上行了大概三四日,因着路上走得缓慢,众人皆是有些烦闷无聊。前面马车里那凡人苦主更是满脸劳顿。走不到半个时辰便要打着下车方便的幌子,在附近树林里乱转。
“若是照此走法,莫不是要走上一年?”姜若清见走了一个上午也没走出一片林子,那苦主却还优哉游哉在个破树林里乱转,心中有些憋气。
“张员外,”刑岳对着在树林里游荡的苦主叫了一声,“前面应该有客栈,若是你方便完了,我们还是早些走吧,不如今日就在前面小城的客栈里歇息歇息,明日再走可好?”
张员外听闻前面有客栈,还能歇息一晚,立时应了声好,走回马车继续赶路了。
“他竟是个员外郎?不是说就是几个村子吗?”姜若清听刑岳叫那苦主员外,甚是吃惊。
“只是家里有钱捐了个员外而已。不过听说在一众村子里倒是颇有威望,此次来宣武楼求助算是满含诚意。”
“这是宣武楼的案子?不是仙山的案子?”姜仙凝在刑岳话中听出另一番含义。
“自是宣武楼的案子呀,近两年缥缈众人从未下过云隐,就连我大哥都好似同缥缈失了联系。我们又如何得知缥缈去哪里除妖?”刑岳答的理所当然。
“莫不是这妖物太过厉害,我师尊得了天机,故此来助力的?”姜仙凝满心疑惑,姜问曦此人,若不是大妖大魔常人难以应对,万万是不会主动下山的。便是有人亲上缥缈求助,也是姜天云带弟子去处理,若不是性命攸关,姜天云即使处理不了也是去找刑风,若是依旧处理不了才会去找姜问曦。
此次姜问曦没有徒弟,竟亲自来带任务,还是别人家的任务,此事当真是不可思议。
话不言多,不过半日众人便走到前方小镇。这小镇当真是小镇,不到一百户人家,虽是人数不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上到也是一派繁荣景象。
张员外找了一家像样的客栈,将众人一一安排好,点了些好酒好菜让众人随意,自己便躲进屋中再不出来了。
刑岳三人不想吃客栈惯常的好酒好肉,便趁众人吃的热闹,偷偷溜到街上去吃各种平日里不得见的小吃。
不多时,三人在外面也吃的‘酒足饭饱’,姜仙凝一手举着个风车,一手托着一块凉糕。刑岳头上顶着一个恶鬼面具,手里各种小食塞了几大包,姜若清更是一派妖娆,头上簪着几朵绒花,手中抱着硕大的瓷偶,这瓷偶足有一人高,脖子上装了簧跳,姜若清稍有动作那瓷偶的头便微微扭动颤抖,看起来毫无美感,倒是有些惊悚。
三人调笑着,嘻嘻哈哈自街上踱进客栈来。才一迈进客栈大门,店老板便自柜台后面迎了上来。
“客官这是抱了个什么?”店老板上下打量着姜若清怀中的瓷偶,脸上满是疑惑。
姜若清有些幽怨的看了刑岳一眼,答道:“谁知这是什么,他用竹圈套来的,老板尽管放在门口招揽顾客好了。”说着便将瓷偶戳在门口,一溜烟跑上楼去了。
店老板还待再说些什么,只见姜若清已经走得远了,便也只好摇摇头,叫小二将瓷偶放在大门外,挂上小店招牌,暂且当个门童罢了。
刑岳和姜仙凝走在姜若清身后,见店老板将瓷偶放在门口,那瓷偶到当真尽职尽责,挂着块牌匾于微风中摇头晃脑。二人见那瓷偶模样,一时偷笑着疾步溜上了二楼。
姜仙凝才关上屋门,坐在桌边吃那块软糯的凉糕。凉糕微微甜腻的桂花糖盘桓于唇齿之间,一阵阵香气自喉中蔓延至鼻腔,当真是一派惬意。才吃了几口,们便被人敲响。开门,竟是刑岳。
“三哥哥做何事?”姜仙凝嚼着凉糕,并不准备开门让刑岳进屋。
只见刑岳一手拎着一坛子酒,一手端着一盘子肉:“阿凝,我听那张员外说这几日马车他国颠簸,一时伤了腰骨,恐怕明日还要住上一日给那张员外看郎中。既如此,我们便喝上一杯,把酒言欢,可好?”
姜仙凝不置可否,今时今日喝上一杯倒是畅快,但自己几次喝醉都不省人事缠着师尊不放,还莫名偷练了阴功。如今这境况若再闯下祸端,却不知如何收场。
“阿凝休要犹豫,一切有我,就在你房中喝,若是醉了你倒头就睡便好。难不成你还能从窗户跳出去?”
姜仙凝想着自己醉酒练功,还跟师尊对招的事,略有些尴尬的笑笑:“那还真不一定。”
“你可真是不爽快,我也叫了若清,待他安排好其他弟子也便过来了,你如今又没功法,你若是真的醉了撒酒疯,我就将你捆在房中,可好?休要多言,快让我进去,一醉方休。”
姜仙凝讪讪的让开一条缝隙,刑岳便挤了进来,将一大盘牛肉喝一坛好酒摆在桌上。端起桌上茶杯,猛喝了几口,便笑呵呵的只等姜若清前来一同把酒言欢。
不多时,姜若清便端着几个小菜也赶了过来,三人难得凑在一处,也是心潮澎湃,激动万分。姜仙凝也暂且放开心事,开怀畅饮起来。
不多时,三人便将一坛酒分了个干净,桌上菜肉也都只剩残渣。刑岳打着饱嗝拍拍二人,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今日不算进行,若不是还在任务,定当一醉方休,不醉不归。今日只得作罢,我还要赶紧回去,免得大哥骂我。”边说边摇摇摆摆的出了房门。
姜若清见刑岳走了,也站起身来,撑着桌子对姜仙凝道:“小师叔,若有一天你还能回青云峰就好了,如今你不在了,师祖怪异的很却无人能劝。我师尊也整日里阴沉着脸,据说如今棍子也不用了,整日里拎着判辞追打弟子。如此下去,哪里还有从前的祥和之气。小师叔你要是回去了,至少还能劝劝师祖,若是师祖有令我师尊也不敢怠慢,兴许缥缈还能如从前一般。若清甚是怀念同小师叔跪香的日子,如今虽不用跪香,但日子真心难熬。”
姜仙凝见姜若清有些醉意,也不搭言,低头沉吟片刻,轻声道:“若清,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
“小师叔,”姜若清依旧不放弃,“若是师祖开口,你可是会回来?”
姜仙凝不说话,起身将姜若清向门外推去。
“小师叔,若师祖叫你,你可是会回去?”姜若清依旧执着的提问。
姜仙凝憋着一口气,将姜若清一路推到门外,回手关上屋门。姜若清许是喝的多了,依旧在门口咣咣的敲门大叫:“小师叔,师祖叫你回去,你可是会回去?师祖的话你可是会听?若清真是想你回去呀。”
姜仙凝站在门口,用身子靠着门板,姜若清一下下推着屋门,顶的姜仙凝随门一下下晃动。此时姜仙凝心情也如同这门板一般,咕咚咚胡乱跳动,上下不安。
姜若清敲了一会,似是累了,自门外同姜仙凝靠在一处,带着些哭声道:“小师叔,你可知这两年若清在青云峰是如何过来的?真不知师祖是如何在那过了百年。你难道就不怀念山上的日子吗?师祖一个人真是孤单,你就不想回去吗?”
姜若清在门口小声唠叨,姜仙凝在门内却是听的清清楚楚。不知过了多久,姜仙凝在门内蹲得腿完全麻木,泪水也不知何时流了满脸,此时冰凉一片。姜若清在门外已没了声音,想是唠叨累了,回了自己房间。
姜仙凝心中一时五味陈杂,本是在路上已经平复的心情,如今竟又如同将息未息的火山一般蠢蠢欲动。月光自窗口流淌在屋中,地上一片淡淡橙黄之色,莫名有些旖旎。想到曾经在苗寨时也是如此的月光,开窗处却看见师尊站在门外。
姜仙凝似是真的也有些醉,越是胡思乱想,便越是感觉心潮澎湃。屋里也越发感觉憋闷,喘不上气。
姜仙凝轻轻拉开屋门,此时已是明月高悬,客栈一楼已经灭了灯,只有门口一盏小油灯昏昏晃晃的一点幽光随着门缝里吹进的风左右摇摆着。
轻手轻脚走到楼下,拉开门栓,大门开时一阵凉风忽的迎面扑来。姜仙凝顿时微微一颤,心中凉爽不少,适才憋闷的一团火起,此时也好似被着一阵凉风轻轻抚平。
此时已经宵禁,街上人影皆无,只有远处微弱梆声微弱的自遥远的一方传来,彰显着这小镇的些许活力。姜仙凝转身带上门,在清冷的街上缓缓而行。许久不曾如此这般,毫无芥蒂胡乱行走一番。仙山也罢,人间也罢,处处都要循规蹈矩,畏首畏尾,事事都要小心翼翼,瞻前顾后,从不得随着自己心意任性而为。如今,在这异地他乡,能违着宵禁,悄悄在街上透一口气,竟是无尽的潇洒惬意。
正暗自得意胡思乱想之时,前面小路上竟忽的转出一队巡兵。姜仙凝站在原地,微微一怔。如此笑的镇子,竟然还有巡兵?因着毫无准备,姜仙凝心中混乱一片又因着喝了酒,反应有些迟钝。姜仙凝竟然直愣愣站在路中,毫无反应,只等着一队巡兵走上前来。
巡兵正转到大路上,奔姜仙凝走来之时,忽的有一人自身后抱住姜仙凝,一用力便将姜仙凝拖入路边一座空置的小屋院中。
姜仙凝心中大惊,不知何人忽然掳了自己。急忙忙手舞足蹈想自那人怀中逃脱出去。谁知身后那人力气却是奇大无比,见姜仙凝挣扎竟是更加用力抱紧了手臂,死死的勒着姜仙凝的腰,姜仙凝竟被勒的难以呼吸。
如此被人困着手臂抱住,无法动弹,姜仙凝只好张开嘴巴乱叫,想着惊动巡夜的兵队,便是被治个夜行之罪也好过被这采花贼劫走。谁知嘴才一张开,一个‘啊’字刚刚从喉咙发出,便被那人一手捂住口鼻。只好似一只蚊蕤一般,哼唧了一声便再难发出一个声音。
姜仙凝气急败坏,左右扭动这身躯,嘴巴用力张大,想给那采花贼手上来上一口,谁知那采花贼力气太大,姜仙凝用力咬了几口也不过咬了自己口中皮肉而已。
采花贼把姜仙凝拖到小院篱笆之后,将姜仙凝按在篱笆上,任凭她如何挣扎,只自身后死死顶住姜仙凝,使姜仙凝不得大动。眼看巡兵已走到小屋之前的路上,再过片刻便会自屋前走过,那时再要求救便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姜仙凝脑筋一转,忽的抬腿向身后踢去,扫了两下,虽是偶有踢中那人,但却好似隔靴搔痒根本无甚伤害。姜仙凝气急败坏,用力抬脚,一脚踩在那人脚面之上还用力捻了一捻。那人果然吃疼,向后退了一步。只一步,姜仙凝便多了一些空隙,左右一挣扎便自那人怀中松脱了一些,一个矮身,姜仙凝便自那人怀中挣脱了出来。顾不得转身便自小院大门跑去,同时张嘴准备叫喊。
脚步不过才迈了半步,姜仙凝便觉身后微风一动,又被那人抱了个满怀,一只大手又同时按在嘴上。姜仙凝心中暗自骂了几句,怪就怪自己此时毫无功法,便是连逃跑也要慢上一步。念头才刚一动,只觉一股力道自身后传来。原是那人扑的太快,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姜仙凝栽了过来。
姜仙凝微微闭眼,心想着定会被那人砸的不轻。怎知,不过是一瞬,两人倒地的瞬间竟是微微一转,姜仙凝软软的摔在那人身上,那人半个身子砸在茅草栅栏之上,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静谧的夜晚,此一声巨响传出半条街道。只听才刚走过的巡兵,踢踢踏踏又走了回来,其中有人高声问道:“何人在此?可知此时已宵禁?”
姜仙凝闻声心中一喜,才一睁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那采花贼竟裹着姜仙凝几个翻身一同滚入院中的茅草垛。这茅草垛不知是哪家闲置的牛草,松松散散堆在院中。两人才一滚过,那不高的一垛茅草便呼啦啦全部倒塌,一并盖在二人身上。
第二十四章实逼处此(2)
巡兵转回头,自院门处向内张望一番,因着只是一个闲置的院子,想着只是夜猫,并未进入便又回转身继续巡逻去了。
姜仙凝听着巡兵走的远了,心中一片悲哀,几次上好的求救机会均是们能把握,那采花贼仿佛能知晓自己想做何事,总是能在自己行动之前便先行一步。
姜仙凝身上压着一人,头上盖着茅草,心中一片愤怒。此时嘴上已没了遮挡,姜仙凝用力摇一摇头,睁大眼睛瞪向身上采花贼,便是逞个口舌之快也比束手就擒要强。
谁知目光才一接触眼前人,便果真是大睁了眼睛,姜仙凝一脸惊诧,结结巴巴的道:“师……师尊,怎么……是……”
姜问曦此时目光柔和,一扫前尘冰冷淡漠的神态,自上方默默凝视着姜仙凝。姜仙凝一时不敢吸气,怕胸腔的起伏惊扰了眼前的美梦。姜仙凝目光贪婪的舔舐着姜问曦脸上每一寸肌肤。
“想来定是个梦。师尊从未有如此柔情的时候。”姜仙凝心中默默想着,却见那人淡粉的嘴唇轻轻翕动,叫了声‘凝儿’。
姜仙凝的心脏轰的一声如同被一道闷雷击中,整个身体在姜问曦怀中狠狠一抖。竟不知所措的流下泪来。
“凝儿,”姜问曦自姜仙凝身下抽出一只手,轻轻擦拭姜仙凝脸上的泪珠,“你竟真是凝儿?”
姜仙凝轻轻呼出胸中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用力挣扎几下,自姜问曦身下抽出身体,坐在草垛旁边,此时竟然不是梦?若不是梦便要如何与师尊相对?适才是如何所想,如今却是忘的干净,姜仙凝用力想了一时,终究无果,便也放弃了挣扎。管他适才是如何想,如今若是真情实景,那便抓上一刻算一刻吧。
想到此,姜仙凝一个飞身扑进姜问曦怀中,哇哇大哭起来,口中断断续续的喃喃道:“师尊,凝儿以为此生再难见到师尊!”
姜问曦并未推开姜仙凝。便任由姜仙凝如以往般挂在身上。
姜仙凝哭泣了一时,姜问曦一手轻揽姜仙凝一手缓缓抚摸着姜仙凝的发丝,艰涩的开口:“凝儿,为师再不会令你犯险,此次除妖之后,为师便带你回缥缈。凝儿可还愿回去?”
姜仙凝在师尊怀中哭的天昏地暗,但却清清楚楚听见姜问曦的话语,沉吟一时,姜仙凝抬起头,自下颌处深深望着姜问曦。
“凝儿自然愿意跟师尊回缥缈,只是凝儿不愿再给缥缈惹上何种祸端。况且前次还险些害死师尊。”
“凝儿若是回去,为师便在青云峰设结界,任谁也是破不开的。凝儿可以尽管在青云峰上养伤,修炼。”
“师尊,你可是忘了?阿凝只是一介凡人,并无何种殊荣。若是阿凝再回青云峰,一旦被人知晓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宁儿并非神圣,不能拯救苍生,也不想连累缥缈,拖累师尊。”说着姜仙凝低下了头,泪水涟涟而下,“何况凝儿如今哪还需要修炼?师尊带凝儿回去不是更加被那些个仙门中人说是金屋藏娇?”
姜问曦抬手轻轻拖住姜仙凝下颌,令其微微抬头,四目相对而视。
姜仙凝不知是因着自己喝了酒还是姜问曦也喝了酒,此时姜问曦眼中柔情深沉如海,直直盯入姜仙凝眼中,目光甫一接触,那眼中便更加还多了几许坚毅。
“凝儿,为师今日既是敢做,便不会怕。”
姜仙凝心中想说:师尊不怕,凝儿怕。但此时的师尊更像是自己梦中幻想的师尊,如此不真切。面对如此师尊若是想说些什么拒绝的话是断然说不出口。虽是张了几次口,但终究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姜问曦见姜仙凝应允,也不含糊,面上似是带了一分笑意,轻轻将姜仙凝头上的茅草拿下,又定定看了一时,便拉起姜仙凝的手向客栈方向走去。
此时街上分外幽静,只有微弱的月光轻洒而下,将一条街道拢在淡淡一片微黄之中,仿若撒了一地金黄的细沙。巡兵已经走得远了,街上除了两人细微的脚步声便只剩几只起夜的小虫,偶尔嗤嗤的叫上两声。
姜仙凝似是酒劲上头,脑中微微发涨,神智有些飘忽。微闭着眼,任由至尊在前方拉着手,肆意而行。姜仙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无限激动,若是一生都如此被师尊拉着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无悔了。
姜仙凝跟着姜问曦似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了一时,姜仙凝渐渐回了些神,自姜问曦身后轻轻道:“师尊,缥缈的事,凝儿也知晓了一些。凝儿此时躲在邢家,不好吗?”
“不好。”姜问曦淡淡的声音自前方飘来,答的甚是迅速。
“因何不好?”
姜仙凝话才出口,便见姜问曦自前方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审视的盯着姜仙凝:“你在邢家,可是知晓,刑岳一直对你虎视眈眈?”
“三哥哥?”姜仙凝有些疑惑,难不成师尊只是怕我错付他人而担心,才想叫我回山的吗?
“三哥哥?”姜问曦语气忽的冷了下来,适才眼中的柔情好似从未有过,如今只见一片冰冷。姜仙凝心中微微一惊,才有些飘飘然的心瞬间又跌入谷底,并不清楚师尊因何又恼了起来。
“如今刑岑凌也不叫了吗?”姜问曦握着姜仙凝的手似是用了些力道,姜仙凝只觉隐隐的痛楚自手掌关节处传来,因着酒劲便软软的淡化了。
“只是凝儿此时借的刑沐影之名,故此才如此称呼。师尊,可是凝儿哪里错了吗?”
“刑沐影可是同刑岳有婚约?”
“好似是有过。不过似是因着两家的变故,便解除了。”姜仙凝不知姜问曦是如何知晓这许多细节,也不知姜问曦因何而恼,面对如此冰冷的姜问曦,姜仙凝向来只能据实以答而已。
“那你还要同他一处?如今为师叫你回去,你如此犹豫可是因着刑岳?”
“师尊何出此言?凝儿自小便只同师尊一人一起长大,此时自然也愿同师尊一处。凝儿不回去只是怕害了众人而已,况且凝儿如今只是个废人,便是回了缥缈怕是连个扫撒弟子也不如,也就只能给师尊冲一冲茶,递一递水了。便是茶水,师尊也只是为了风雅,而非不能。凝儿终究也是只是个多余的人,不留神却还害了缥缈。”
姜问曦同姜仙凝相对而立,更加用力的握紧姜仙凝的手。
许久,姜问曦似是微微叹了一声,道:“姜蓝所用咒法,是需得凝儿自身修为解除的。为师暂且也无能为力,但为师定不会让凝儿永远于此。凝儿尽管同为师回去,暂且在青云峰玩耍便可。待日后除了那幕后黑手,将缥缈扶上正轨,为师再打开青云峰结界,断然不会让他人再伤凝儿分毫。”
姜仙凝依旧犹犹豫豫,思来想去,但最终面对姜问曦也依旧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姜问曦竟是又微微牵了牵嘴角,轻道:“凝儿休要再犹豫不决,明日又再说些什么拖累的话。”
姜仙凝点头,两人便又慢慢走了起来。
时光正惬意的悄悄流逝之时,一条黑影竟忽的自旁边屋舍几个跟头,翻了过来。姜问曦拉着姜仙凝稍一停顿,向后退了两步。那黑影便一个跟头,站在两人面前。姜问曦看清来人,脸上眼色顿时难看起来。
“刑岳,此时已宵禁,你来此作何?”
“姜真人来得,我却来不得?”刑岳似是并不如从前般惧怕姜问曦,只目光炯炯的拦住两人去路。
姜问曦自鼻中发出一声轻笑,并不搭理刑岳,而是稍稍侧身拉着姜仙凝继续向前走去。不过才走了两步,才刚刚同刑岳并肩。刑岳便忽然后退一步,伸手又再拦住了二人。
“你作何?”姜问曦冷声道。
“我邢家表小姐,自然我要带走。”刑岳也不甘示弱。
姜问曦依旧不搭言,再向旁边闪了闪身,试图绕过刑岳。但刑岳似是铁了心要缠住二人,一个转身,绕到二人身前,又再伸手,拦住去路。
姜问曦审视的看着刑岳,声音带了些许怒意:“便是此时带走她,她也不是你邢家表小姐。你又何必执着?”
“执着?恐怕执着的是姜真人你吧?”刑岳依旧拦住二人,忽的提高了声音,“从前刑岳不是没问过姜真人,在苗寨时,姜真人是如何回应的?而后又是如何没护住阿凝,令其被逼下断魂崖的?虽是那时姜真人受了伤,但终究不是没护住吗?如今阿凝是我邢家表小姐,如此身份即不用再受委屈,我刑家也可名正言顺的护着。可姜真人却硬要带她回缥缈。此时回去,以姜真人功法当真能护住阿凝?你怎知姜蓝不会再把她打下断魂崖?若是再死一次,便是大罗真仙也救不得她了。”
姜问曦微微愣了一时,依旧不理刑岳,只避开阻拦依旧向前走去。姜仙凝懵懵懂懂跟在身后,似是醉了,目光有些混沌,对两人所言并不在意。
刑岳见二人走了,便一伸手,拉住姜仙凝手臂,眼睛却毫不示弱的盯着姜问曦:“刑岳觉不对让姜真人带走阿凝。”
姜问曦猛的转头,眼神狠厉冷冽的瞪了一眼刑岳的手,竟是一抬手奔着这手打了过去。
刑岳一时不敢硬来,只得松了手微微闪身,让开姜问曦掌风。但却一个箭步依旧拦在二人身前。抬手去推姜问曦。
“便是姜真人要动手,刑岳也依旧要拦着。姜真人把阿凝留下来。”
姜问曦闻言似是真的动了怒气,一个转身将姜仙凝轻推在路边,反手一掌便奔刑岳胸口打来。刑岳见此一掌来的缓慢,微微一侧身闪过掌风,竟也一抬手奔姜问曦肩头打了过去。
姜问曦自是转手接住,但刑岳却觉得这一掌接的并无多少真气,不知是姜真人有意相让还是果真尚未恢复。但刑岳心中却是有些了然,今日并非必然输于姜问曦。
想到此,刑岳便也放开架势,硬生生接住姜问曦拳脚,掌掌生风的也奔着姜问曦猛攻而来。
本是一招制胜的仙师,如今不知因着何事,竟同刑岳这晚辈打了三炷香的工夫也没分胜负。
刑岳气喘吁吁的一边接姜问曦的招式,一边对姜问曦道:“姜真人,如今我刑岳都能同你打上几炷香的时辰,若是你硬拖阿凝会缥缈,一旦被人发现,你如何保护阿凝?此一事,到底你姜真人执着还是我刑岳执着?”
姜问曦并不答言,只是一掌紧似一掌继续奔刑岳打来,招式只见竟显得有些着急,似是有些急于打发了刑岳。刑岳虽是费心费力,但终究还是能勉强接下这一招一式。
抽个空隙,刑岳虚幻一招跳出圈外,拄着腿粗重的喘着气喊道:“姜真人!”
此声高昂,姜问曦闻言也是微微一顿,刑岳闪一闪身,继续道:“你若是真心为阿凝所想,便舍了缥缈,带她躲开这三界的是是非非。你可是能做到?若能,你便带她走。刑岳决不横加阻挠。”
姜问曦闻言并未继续出手,轻轻收回迈了一步的脚,竟是破天荒的答了刑岳。
“此时缥缈被人抢了麒麟金鼎,仙门地位大不如前。仙门中大多门派皆是望风使舵,人云亦云之辈。如今见缥缈失利更加是要踩上一脚。若是没了我,缥缈便不止一个落魄能形容。试问,此时我却如何能走?”
“若姜真人不能走,便不要再招惹阿凝。阿凝此次已被伤的千疮百孔,姜真人便不要再雪上加霜。既是不能许她未来,便不要给她希望。
姜真人可是知晓,便是姜真人一个留恋的眼神,阿凝便会义无反顾的跟你走。
阿凝已是死过一次,如今好容易接受了被众人抛弃的事实。姜真人便不要再将她带回去,给她希望,待到无奈只是再将她抛弃一次。
若是姜真人真的顾着阿凝,便待得能许她未来,护她平安,同她行迹天涯之时再来寻她。可好?
姜真人不愿让阿凝在我邢家,无非是怕我横刀夺爱吧?但姜真人可知阿凝心中,自始至终便只有她师尊一人。
姜真人做了那许多事,不过也是要护阿凝周全,此次却无需因着我便乱了方寸。阿凝终究是不将我放在眼中的。”刑岳本是慷慨陈词,说到最后却渐渐没了声音。
姜问曦却听的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将刑岳所言,一字不落听入耳中。
沉默些许时辰,姜问曦才幽幽道:“你将她带回去吧。待我处理了那扰乱仙门的幕后黑手,将缥缈扶回正轨之时,再来寻凝儿。你便好生照顾她,却是休要逾矩。”
刑岳苦笑一下,自嘲道:“我倒是想要逾矩,奈何便是我真做了如何逾矩之事,也难得阿凝之心。姜真人尽管放心便好,阿凝在刑府都是由我阿姐照看。只是此事既已商定,姜真人便休要再给阿凝留下希望,徒令她伤心难过才好。”
姜问曦微点头,话语中颇有些落寞:“我自有分寸。”
此事商定完毕,两人便转身去扶被姜问曦推在路边的姜仙凝。怎知一个转身却不见姜仙凝站在路边。再细看时,姜仙凝竟是躺在路边不省人事,早已醉倒多时了。
第二日,按照张员外安排,是要在这镇上休息一日。
姜仙凝昨日醉酒,一直酣睡至晌午才朦胧的醒来。
姜仙凝揉着突突直跳太阳穴,仔仔细细回想昨日发生的一切。师尊似是满眼柔情,还说过要带自己回缥缈。但此时屋里屋外全然无人,一片安静。
师尊那模糊的笑颜和话语醒来时却好似黄粱一梦,不知真假。
姜仙凝有站起身,瞬间感觉脚下踩着一朵棉桃。摇摇晃晃便奔刑岳卧房,仔仔细细盘问刑岳一番,刑岳却是好似毫不知情。
再一日,张员外终于歇够继续上路。姜仙凝偷眼再看师尊,依旧是一张冷脸,一副漠然不关己的模样。姜仙凝心中微微点头:想来还真是个梦啊。
第二十五章子夜寻尸(1)
一路上张员外磨磨唧唧,果真辗转了半月有余,才到了一片山峦环绕,绿荫遮掩的一片连绵交错的村落里。一条澄澈的小溪自山中潺潺流淌而下,穿行于各个村落之中,泉水清浅,冰凉沁肤。
正午时晒着太阳,坐在溪边将脚丫泡在小溪里,便时不时会有顺流而下的小鱼自脚趾间摇着鱼尾滑过。细小的鱼尾在脚上轻轻摩挲着游移开去,竟是别有一番世外桃源的风味。
众人到村子里时,正是上午,时间尚早。张员外将众人安排在早已打扫好的一排客舍小屋中,送了糕点茶水,便任由众人随意闲逛玩耍。只待正午时去山边**涧里瞧上一瞧。
听说张员外带了仙门中的仙师前来除祟,一片村子中的大人小孩凡是要看热闹的,便都争先恐后的挤在众人的一片屋舍之前,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各个都似是暗下决心,定要看出这仙门众人与普通众人的区别。
姜仙凝本是开着窗,看这屋前屋后的风景,谁知不过才半刻钟,临街的窗外便挤满了大大小小看热闹的人。众人摩拳擦掌,交头接耳,不知到底想要作何。
姜仙凝心中暗想: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怎得好似看什么稀罕物一般?边想着姜仙凝一边悄悄躲在窗口,忽一抬手,便将窗户关了起来。窗扇掉下来的一瞬,姜仙凝清楚听到外面一个女子轻声说道:“仙师就是仙师,你看看这些个仙师都长的好似年画上走出来的一般。果真还是仙人啊。不然,六嫂,你家二丑也去仙山修习修习?许是回来那脸上麻子也能消了。”
姜仙凝关好窗扇,微微轻笑着摇头:“世人眼中的仙门,想来便是如同神仙的存在。殊不知我们也不过就是个会些许法术的普通人。如今我连法术都不会,还不是同众人一般无二?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想到此,姜仙凝依旧笑笑,轻哼一声,便自后窗跳出了屋子。自屋后一条长满杂草的小路,几步摸到刑岳茅屋的后窗。
想来刑岳也是受了惊吓,此时窗户紧紧关闭,没留得一丝缝隙。姜仙凝抬手拍了拍窗扇,里面安静异常,无一丝动静。
“莫不是先我一步去玩了?”姜仙凝站在原地,有些疑惑。
待要再抬手敲一敲窗,只见一个撑杆先自窗缝闪了一闪,随后忽的一声,面前窗扇竟忽然奔姜仙凝面门敲了过来。姜仙凝如今不过普通**,一时不得反应。眼看窗扇便要敲在姜仙凝面门之际,姜仙凝竟忽然一伸手,捉住了抬起的窗扇。一时间,竟与窗内之人直面相对了。
“刑岳,你做何?可是要用窗扇打我?”
刑岳见是姜仙凝站在窗外,微微一愣,眼神竟似是闪躲了一瞬,但瞬间便恢复了一张满不在乎的笑脸。
“我还道是外面那些看热闹的在拍我窗户,竟然是你。害我在屋里不敢出声。”
姜仙凝也呵呵的笑了起来:“这可真是笑话,何时见过邢家三公子如此胆小,竟被几个百姓吓得躲在屋中大气也不敢出。真是枉为了‘风流倜傥’四个字。”
刑岳略有些尴尬的笑笑,小心翼翼向身后瞟了一瞟,一个闪身自窗口跳至窗外草地:“就是普通百姓才怕,若是鬼怪倒还好,不过就是打上一场。门外这一群男男女女好似看驴一样看着我,骂也不能骂,打也不能打,看得全身发毛,怎得不怕。”
“如今你我都跑出来了,待要去哪里?总不能一直躲在房后,却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若是前面那群人追了过来,看到你我多在此处便更加尴尬。”姜仙凝左右望望,好似听到些动静自前面路上传来,便扯了扯刑岳,悄声催促。
刑岳闻听姜仙凝此言,深以为然,四处逡巡一番,便逍遥的自前方带路去了。
“此处看来也是山清水秀,张员外说是中午才过来。还有些时候,我们便在四处随便转转吧。适才我在屋中看那边山脚下似是有个小瀑布,便去哪里玩耍一会,可好?”
此时,日头正带着**辣的气息,升至头顶。嫩绿的草地闪着璀璨的光芒伸展至远处一条泛着白光的银练处。那银练此时正挥洒着晶莹的水雾欢快的奔腾而下,自下方水面拍起一片袅袅白烟,好似将半个山腰都拢在一片云山雾绕的仙境之中。
“看着倒是个好去处,便是在此地远远一看也觉得分外清凉。”姜仙凝垫着脚,伸着脖子对着远处瀑布张望,倒是当真有些许向往。
刑岳已走的有些远了,自前面对姜仙凝挥手,招呼她快些过去。姜仙凝也挥一挥手,蹦跳着跟了上去。
两人边走边采着路边各色野花随意的往头上身上插。不多时,发梢衣襟便都挂了色彩斑斓的繁星。
“应该叫上若清,这些年许是太久没一起玩,竟是把若清给忘了。”姜仙凝走着,似是忽的想起竟是少了一人。
“我们自己玩耍便好,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我都不是仙山中人,若是去叫若清惊动了其他人,岂不是谁都玩不成。”刑岳自顾自走着,似是并不在意。
两人又默默走了一时,便到了山边瀑布之下。此瀑布不算太大,自山顶哗啦啦飞落而下,倾泻在山脚一座水潭之中,泛起一片水花层层飞跃着打着旋冲进潭边的深渊中去了。
姜仙凝走到潭边伸手掬起一捧水擦脸,潭水清冽冰凉,擦在脸上甚是清爽。姜仙凝玩着水转身对刑岳道:“三哥哥,这水真是冷的很,似是比平日里山中溪水还要冷。不过擦在脸上倒是精神不少。”
刑岳站在不远处并未靠近,只远远的看着姜仙凝玩水,只是如此欣赏着姜仙凝如同孩子般左泼右甩的弄水,刑岳便心中便一片柔软,竟好似曾经那个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姜仙凝又忽的回转了过来。
刑岳正盯着姜仙凝心猿意马之时,忽然自瀑布处传来一阵轻柔悦耳的歌声,这歌声轻微细小,随着瀑布的哗啦声隐隐传入耳中,若是不仔细听,便只觉是瀑布落入深潭时激荡而起的声音。
“三哥哥,你可听见了歌声?”
刑岳正犹豫不决之时,姜仙凝忽然自潭边站起身,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阿凝也听见歌声了?”刑岳略有疑惑的看着姜仙凝。
“听到了,只是不甚清晰,好似是自瀑布后面传出来的。可是要去看一看?”
刑岳见姜仙凝似是准备奔瀑布而去,急忙上前几步抓住姜仙凝。
“阿凝,你可是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这镇子里有妖物,如今这潭水异常阴冷,若是真有妖物躲藏,也不知这妖物功法如何,你我二人切不可贸然行事。”
姜仙凝知晓自己此时毫无功法,若是真有妖物只能拖累刑岳。刑岳若是顾着自己,便不得施展手脚。想到此,姜仙凝压住满心好奇,小心翼翼自水潭边走了过来。
不过才走两步,那委婉的歌声竟清晰了起来。两人沿着歌声方向转头,远处瀑布前的潭水中便竟然趴着一个女子,这女子半个身子泡在水中,一头柔软微微卷曲的长发自身后散入潭水,又自潭水中铺陈开来,远远望去好似开在潭水中的一朵黑色奇花。
女子光滑的双臂搭在潭边一块浑圆的石头上,下颌放在手臂之上,微卷的秀发遮住半边脸颊,看不清真实面容,只见女子朱红的樱桃小口一张一合,此时正唱着优美动听的歌。
二人怔怔盯着水中唱歌的女子,不知该如何进退。女子似是也觉察了二人目光,忽的收住歌声,缓缓转过头来。
姜仙凝瞬间屏住呼吸,只见那女子缓慢的转过头。这女子面容绝佳,明眸皓齿,鼻若悬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满是无辜与好奇。此时那双灵动的大眼正在二人脸上来回逡巡扫视,不住的打量着二人。
姜仙凝微微挪动身体,向刑岳身边靠了靠,轻声道:“三哥哥,你看这是人是妖?”
“并无妖气,若不是人便是妖力高深。”
“此时我们要作甚?可是要逃了?”姜仙凝又再移了移身子,只等刑岳一声令下便提步逃跑。
刑岳盯着不远处的女子,也也是微微移动脚步,并不敢大动。
女子许是见着二人要走,竟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入水时竟有一条五彩斑斓的鱼尾自水面一摇,便迅速消失在水潭之中。
刑岳见状,一拉姜仙凝手臂,叫了声‘走’,便匆匆自水潭边离开。
两人才刚离开潭边,只听身后潭水哗啦一声飞溅起来,泼了二人一身。那消失在潭面的女子,此时正自二人身后的水里一个翻身,探出半个身子来,又趴在潭边石头上对着二人微微含笑。
这女子虽是长的绝美,有一派温柔面貌,但此时这女子一双含情目盯着二人,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姜仙凝却是一丝一毫不曾为这美貌动容,女子越是微笑含情,姜仙凝心中越是一片森冷。这女子笑容背后到底藏着些什么,接下来待要如何,皆是不可探知之事。一想到此,姜仙凝便顿觉后背冷汗涔涔,手臂汗毛根根直立。
女子趴在水边,盯了二人一会,忽的抬起手对二人招了一招,竟是示意二人过去。
二人相视对望一眼,皆是向后退了一步。
女子见状却并不气恼,只是依旧含情脉脉的看着二人,竟轻启朱唇依旧唱起歌来。
此时歌声才一响起,姜仙凝便觉神思有些飘逸。脑中有些混乱,似是此时在潭边唱歌之人正是师尊,而此时师尊正一袭白衣站在水中朝自己微微招手。
姜仙凝虽是心中还有些许清明,似是想先搞清楚师尊因何去了水中。但头脑中一片黏腻混沌,待是要想也只是越想越迷糊而已。
即是想不清楚便也懒怠再想,姜仙凝渐渐放弃挣扎,一步步向潭中姜问曦走去。
正浑浑噩噩向前走着,不知是谁,高声呼喝着一把拉住姜仙凝手臂,向后一扯,另一只手竟聚掌风拍向了姜仙凝胸口。
姜仙凝被一掌弹飞,与此同时一个满口獠牙遍布鳞片的妖物,张着血盆大口,呲着一嘴蛋黄的牙齿便奔姜仙凝脖颈咬了过来。
一嘴咬空,那怪物并不逃走,而是一个转身又拍着身后颀长的鱼尾追了过来。
“这是鱼人鲛,若是不能封了听力,便找个东西塞住耳朵。”刑岳推开姜仙凝,转身接了鱼人鲛几招,便也跟着姜仙凝向村社跑去。
那鱼人鲛见二人逃跑,便狠狠的拍着尾巴,扭动着身体,竟是追了上来。一口尖锐獠牙就在二人身后,一开一合。
“三哥哥,它要追上来了。”姜仙凝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鱼人鲛,忍不住对刑岳喊道。
刑岳见逃也不是办法,二人脚力并赶不上鱼人鲛,便一个转身拔出佩剑,向鱼人鲛头颅砍去。
鱼人鲛此时丝毫没有适才唱歌时女子的美感,一颗怪异的鱼头上张着一排参差不齐的獠牙。一歪头,便用嘴叼住了刑岳的宝剑。
那鱼人鲛力大无比,咬住刑岳佩剑一个摇头,刑岳手中宝剑竟险些自手中脱了出去。刑岳一提气,腰中运气,手上使力。硬生生稳住宝剑将剑自鱼人鲛口中拔了出来。
鱼人鲛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张着大嘴向前扑来。刑岳又刺了几剑,鱼人鲛丝毫不为所动,连皮都没破一分。
刑岳心知打不过这鱼人鲛,不能同它硬拼,便忽的提剑虚晃几招,剑锋随便奔鱼人鲛双目胡乱比划一番,带鱼人鲛停下身左右躲避的一瞬。刑岳立刻转过身,拉起姜仙凝不顾一切的奔村子奔跑而去。
两人不敢回身,不敢停下脚步,一路头也不回的狂奔回客舍,在门口观望的众人莫名的目光里若无其事的走进姜仙凝小屋之中。
两人跑的脱力,才一进屋便都瘫在地上不想起身。
姜仙凝喘着粗气问刑岳:“三哥哥,那鱼人鲛是个什么东西?”
“鱼人鲛是一个人头鱼身的怪物。能以歌声迷惑人心,拖不明所以的人下水。但鱼人鲛只存在于远古时的故事之中。此潭的妖物定然不是鱼人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