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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全文阅读

作者:淇泮     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txt下载     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女皇5

    三人说着话走到了一个面摊,青年拐了进去。皇甫楹想了想,也走了进去。

    “你知道这里什么面最好吃吗?”

    青年看了看她的衣衫,机器织布,很新,但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身上也素素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心想可能是哪个村里的姑娘头回进城,怕她多花钱回家被责备,说了一道便宜的面。

    皇甫楹果然听他的,点了两份。

    “大哥,你是捕快吗?”皇甫楹问。

    青年一边大口吃面,一边点头。

    “听说捕快要考试,是怎么样的考试?咱们普通人家都能去报名吗?”

    “可以,只要有武力会识字,都可以去考试,不过捕快考试很严格,能选上的人很少。”

    “那你们捕快家里都有钱吗?普通人家怎么会识字呢?”

    青年吃面的筷子顿了顿:“有的不识字本事高也能进,大多得识字懂点律法,一般都是乡绅地主的儿子,你家中也有兄长要考试?”

    皇甫楹不好意思笑了一下,青年以为这便是默认了。

    “如果连捕快都要家境好的子弟才能考上,那是不是,清寒人家很少有机会出头了?”

    这话就有点深了,青年意外地看向皇甫楹,皇甫楹不明白他的眼神疑惑回视,等着他的回答,想听听普通百姓对这个社会的认知。

    青年夹起一筷子面却没有吃,斟酌了一下说:“大范围来说是的,普通人家想要供一个读书人,要集合整个家族的力量,所以,有些书生当了官,全家鸡犬升天。不过,今天女皇开了一家义学,听说里头的老师都很不错,这样的话,穷人家的孩子也可以读书考科举,减少了很多人家的负担。”

    执书眼睛亮亮地看着皇甫楹,觉得陛下实在好英明。

    皇甫楹听着青年的话若有所思。

    青年吃面的速度很快,皇甫楹和执书刚吃了一半,他就整个碗都空了,一滴汤汁都没剩下,吃完,抹了嘴结账:“我要上值去了,你们小姑娘在外头多个心眼,别又被人骗了。”

    皇甫楹笑着应下:“今天多谢大哥。”

    青年摆摆手,利索地走了。

    皇甫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远去,耳边执书小声说:“这位公子人真好。”

    皇甫楹笑看了她一眼,低头把面吃了。

    主仆二人吃了饭饱了肚,回宫的时间还早,便悠哉悠哉地在街上逛了起来。东城的东西比山下集市多太多了,皇甫楹和执书看花了眼,流连忘返。

    这一头皇甫楹把钱递给执书让她排队等新鲜出炉的烧饼,转眼另一头,她惊奇地看着摊主小哥,只见他口中滔滔不绝段子频出,悬空指挥一个小木人,指哪打哪,仿佛木人成了精。

    皇甫楹把小木人四周都看遍了,没发现任何牵引的绳子,但是这个巴掌大的木人就是能听从摊主的指令行事,不仅会各种动作,还会卖萌撒娇,她在人群里看得惊叹连连,大开眼界。

    民间果然出高人!

    杨锏回衙门换了捕快服,挎着刀和同僚们上街巡视,走了半个城,回到东市,又看到了早前看到的姑娘。

    这一回,这姑娘独自一人,看着杂耍摊子目不转睛,眼睛里甚至带着点佩服崇拜,每到杂耍高|潮处,她就惊叹着鼓掌。

    周围一圈看热闹的,没有比她更真情实感的了。

    杨锏看着有点好笑。

    这是哪里来的姑娘,仿佛从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几个兄弟同僚见他一直盯着一个地方看,跟着看了过来,就看到一个打扮普通的妹子。

    那时候正好一段表演结束,摊主拿着铁皮盒讨赏钱,刚才看热闹喝彩不断的人群纷纷摆手散去,皇甫楹低头在香囊里掏啊掏,因为一路买了太多东西,香囊里几乎没钱了,她索性摘下香囊,扯开口子,对着铁皮盒把铜板叮叮咚咚全倒了进去。

    摊主连连弯腰道谢,皇甫楹直摆手。几个铜板而已,这对她来说微不可计,她在宫里看一场戏,还要赏许多银子下去呢,还不如今天实惠!

    但是这普通的打扮,毫无攻击力的长相,甚至带着点天真单纯的脸,在看多了各色人等的捕快眼里简直就是一只小绵羊,这小绵羊自己都没钱了,还傻得把钱都倒给了江湖人。

    “这姑娘看着也没钱,是不是有点傻?”

    “乡下来的吧,估计没见过世面,回头脑子清醒了就该后悔了。”

    杨锏也在心底摇头,觉得这姑娘单纯得过分了,不知道过日子。

    浑然不知自己已被人贴上了“人傻钱不多”的标签,皇甫楹一回头就看到了杨锏,下意识扬起笑脸打招呼,转眼看到好几个五大三粗的捕快,顿时尴尬,这才意识到这人应该是在当值了。

    “杨锏你认识?”

    “要是认识你要不去劝劝?一个姑娘家别瞎霍霍钱,她回头怎么回家去?”有个年长的捕快见了,捅捅杨锏,小声说。

    杨锏顿了顿,提起步子走过去。

    “你还没回家去?你妹妹呢?”

    皇甫楹指了指老远的烧饼摊子:“她在买烧饼呢,大哥你当值啊。”

    正好,执书捧着热乎乎的烧饼跑过来,看到杨锏惊喜地打招呼:“又遇见这位公……大哥了!”

    她不敢直接称呼皇甫楹,小步子走到皇甫楹身边,把烧饼递过来:“……,烧饼买来啦。”

    杨锏觉得这姑娘可真是能败家,这一天买了多少吃食,把带出来的钱全都花完了吧?

    他问:“你家在哪里,天黑了城门就关了,趁着天色早赶紧回去吧。”

    皇甫楹没法说,只胡乱说不远。

    杨锏没信,从身上掏了掏,他把钱都给弟弟了,义学里头什么情况不清楚,他怕杨钺没钱会吃亏,就把大部分钱给他带上了,自己只有十来个铜板,中午还吃了一餐面。

    他摸了摸,掏出三个铜板,自己留下两个:“城门口有驴车,拿着坐车回家去,晚了赶路不安全,别再乱花钱了。”

    皇甫楹惊讶地看着他。

    杨锏被她直直盯着看有些尴尬不好意思,重重把钱塞过来,教训:“快回家去,不然遇上坏人没人管你!”

    皇甫楹摸着仍带有余温的铜板,低头看了半晌。抬起头,却见他已经转身要走了……她连忙叫住人:“大哥,你叫什么名字,下次我来城里还你!”

    杨锏顿了顿扭头:“我姓杨,这么点钱就不用还了。”

    “那怎么好意思……”

    “别人也帮过我,都是举手之劳,快回家去吧!”

    皇甫楹和执书看着他快步回了捕快的队伍,有年轻人打趣问他是不是认识这两个姑娘,他没吭声,独自走在前头,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执书看着皇帝陛下手里的铜板,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感动,那位捕快的确是个好人啊。

    皇甫楹和执书就这么拎着几只烧饼揣着兜里最后三个铜板回到了宫里。

    烧饼被皇甫楹送去了泰安宫,让母后大人尝一尝味道,三个铜板……皇甫楹把它们一个一个排列在桌上,望着他们发呆。

    如今的确是这个朝代最繁荣昌盛的时候吧,总体而言民风淳朴,子民良善,除了底层一部分贫困百姓,大多数人都安居乐业。

    而根据原主的记忆,这样的盛世已经持续百年多了,能将整个国家治理得这么好,和朝廷的制度分不开关系。虽然皇室人过得越来越憋屈,尤其是近几十年,百姓地位越来越高,皇室被舆论管辖得越发严重,几乎失去了自由,但是不可否认,无论朝廷的实力还是百姓的生活,的确不断在进步,也难怪,先帝也好,原主也好,从没想过夺权或者参与政治。因为不值得,也不应该。不能因为皇甫家的权力**毁了这份盛世清平。

    皇甫楹出宫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几位内阁大臣耳中,只是首辅没有表态,女皇又没有遇到什么意外,按规矩来讲,皇帝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他们哪怕觉得很不妥也只敢心中嘀咕。

    皇甫楹对皇家宗府、内阁诸位都十分了解,她小心翼翼地踩着他们的底线,一点一点地把底线往下推。

    面对首辅时她态度强硬似乎随时就会溜出宫去玩,让首辅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想要公开劝谏,但是皇甫楹提出这个要求后,很久都没动静,直到义学开学,表示想出去看看,首辅自然就默认了。

    第二次也一样,当首辅、宗正以为玩得心飞了的女皇必然很快就想出宫时,皇甫楹再次安稳起来,每日认认真真地上课下课,半点没有想再出宫的意思。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直被压下不提的皇夫人选又被宗正提了起来,宗正类似皇甫家的族长,他提了,内阁也跟着再次询问太后的意见。

    皇甫楹这次亲自表态了:“先祖先帝选后都会亲眼查看人选,到了朕这里,只看画册和你们的描述,朕怎么知道皇夫本人到底如何?”

    难道您要开了宫门选皇夫?这样一来,那些世家、清贵可不一定敢把子弟送进宫啊!谁不怕被人指着嘲笑男子选后?

    大家能接受您一个女子为帝,可不代表接受了家中弟子媚上折腰……

    皇甫楹又说:“不用选后,你们的名单朕已知晓,朕会抽时间出宫亲自查看,到时候选中了谁再通知你们。”

    这……宗府、内阁等人面面相觑,最终只能点头答应,因为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是皇帝微服,该报备的还是要报备,而且宗正作为长辈,严肃提醒:“陛下不可任性妄为,您要记住,您是天下表率。”

    皇甫楹一脸受教地点头,让几个老头心里舒服许多。等他们走了,皇甫楹收起神色,愉快地回了寝殿。

    执书越来越看不懂女皇陛下了,为什么感觉陛下人前人后越来越不同了呢?仿佛有两幅面孔……这样真的好吗?陛下不是从小学习克己复礼学习慎独吗?

    皇甫楹却不在乎身边人的想法,她同样在一点一点地推动这些人心里的底线,让她们在潜移默化中接受她突破限制,接受她的变化。

    几日后,她在宗正夫人的安排下,以夫人娘家远方亲戚的身份,参加了一场赏花宴。

    时下没什么男女大防,甚至有些权贵开放起来比现代社会还开放,所以这一场赏花宴男女青年都有参加,其中不乏彼此看对了眼,两家结亲的。

    皇甫楹这次依旧打扮得很朴素,和上回逛街一样,只是衣衫布料好了很多,勉强彰显了贵族女子的身份。她这次没有带众人眼熟的执书,而是带了另外一个宫女充作丫头。

    赏花宴在茂王的别院举办,今日“赏花宴”赏的花正是别院的一池莲花,据说,这是整个京城开得最好的莲花,一夜之间开了七朵并蒂莲。

    宗正夫人小心翼翼地带着打扮朴素的女皇进了别院,皇甫楹笑着让她去上座,自己到处走走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看女皇和贴身女官在线发好人卡……

    ——大哥是个好人

    ——公子人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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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6

    京城衙门,杨锏等人接到了上头的通知,要求他们今天重点巡逻茂王别院周边,一旦发现问题,无论大小,从严处置。

    捕头亲自带着他们前往茂王别院,到了那,发现不止他们,周围或明或暗,都有训练有素的人守卫。

    “不就是赏花宴吗?京城这个宴那个会一年到头数都数不清,今天是怎么了?”有人嘀咕。

    “可能今天来了什么贵人?”

    贵人的事情,他们这个小虾米是不可能知道的,嘀咕完了,兄弟们四散开来巡逻。

    杨锏一边巡逻一边在想,这上头的人是不是傻了点,今天这阵仗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连他们捕快都看出了宴会的不寻常,还能瞒过其他人精吗?

    皇甫楹也在骂宗正这些人,这都弄得什么事啊,说好了微服亲自查看,如今外头那些阵仗,连未出阁的女孩子都在讨论今天有贵人来。

    有些聪明的、耳朵灵的,已经猜出是女皇微服来了。

    不过还好,皇甫楹此前和这些年轻姑娘并没有怎么见过,年轻男子更是从未谋面,加上她的穿着,在追求华服的贵女之中,比丫头还寒酸一分,谁都没把她当成一回事。很多人更偏向于女皇在某个地方在观察他们。

    皇甫楹坐在人群后,听着几个宗室族妹和大臣家的闺秀们高谈阔论。

    距离她们不远处,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们,两边有相熟的,你来我往聊得好不热闹。

    她看到了苏家两兄弟。

    今天宴会上的少年不乏名冠京城的青年才俊,说实话,即便是排在名册第一的苏墨,在这些意气风发、俊逸不凡的俊才面前都有些不起眼。

    少年之中,有个隐隐为首的年轻人,听周围的人提起,原来是内阁次辅的长孙。他长相不是最出挑的,但是行为举止自成风流,典故名句信手拈来还言之有物,有些观点,皇甫楹一边听一边点头。

    如果记忆不错,这一位,几年后高中状元平步青云,还是朝中改革派的中流砥柱,是个真正有抱负有眼光的俊杰。

    年轻人都是坐不住的,园子里大家坐着聊了一会儿,就三三俩俩散开去赏景了。

    皇甫楹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带着宫女慢悠悠逛了起来。

    茂王喜欢山水花鸟,别院修得十分别致,相比于被规矩死死箍住的御花园,茂王的别院才是真的人间仙境。

    皇甫楹逛得挺开心的,连今天出来的目的都一时忘在了脑后。

    “听说女皇今天会过来亲自挑选皇夫,苏彦,你们要好好表现啊,要是落了牌子,你们苏家就少了好一块登天石!”

    落了牌子这种话,就是赤|裸|裸的奚落侮辱了,从前皇家三宫六院的时候皇帝会翻牌挑女人,但从先帝开始,三宫六院就废了,如今在位的还是女皇,虽然大家都十分尊敬女皇,可在私事上,没有一个男人能轻易接受自己雌伏女子的“屈辱”,就算心里可以接受,也没法大方在大庭广众表现出来。

    “姓宋的——”一个面相稚嫩的男子握着拳头跳出来,和刚才说话的人争锋相对。

    皇甫楹早就忘记了苏彦的容貌,但是看他无关和苏墨有些想象,便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果然,不等少年爆发,苏墨从后面挤了过来,拉住苏彦:“六弟,不要意气用事。”

    苏彦脸涨得通红,一把甩开苏墨的手:“想做皇夫你们去做,我堂堂七尺男儿绝不进一个女人的后宫!”

    “好,有志气!”刚才那位宋姓的男子大声叫好鼓掌。

    苏墨面色沉凝,看着自己的堂弟,语气严厉:“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

    苏彦想起家中长辈之言,微微有了怯意,但很快挺起胸膛大声说:“是他们把我名字报上去的,我从来没说过要去做皇夫!我苏彦寒窗苦读十年,难道就是为了去哄女人的吗?”

    说着,一把推开人群,跑了。

    苏墨在大家的笑声中追着苏彦而去。

    苏家兄弟走了,人群中也有一二家中报了名的人,心里头不太舒服,很快就散了。

    宫女陪着皇甫楹站在远处,气得胸膛起伏:“他……他们!太过分了!以为皇夫谁都能做吗?”

    皇甫楹扭头,见她真的气坏了,拍拍她的手:“莫把这等狭隘之人放在心上。”

    小宫女还是气得不行,对苏彦厌恶死了,就你这模样,你还不配做皇夫呢!

    皇甫楹没什么心情再闲逛了,优秀的人她不会选为皇夫,比如次辅长孙这样的人才,做了皇夫是朝廷的损失,但是不太优秀的人……不是又一个苏墨吗?

    她原本是想找一个心智坚定的人,能抵御住流言蜚语还能和她站在一起努力冲破皇室的禁锢,但是,今天看到的这些人很让她失望,而剩下的人,她暂时也没心情看了。

    “走吧,带你去街上逛逛,这里没什么意思。”皇甫楹让人给宗正夫人递了口信,带着宫女走了。

    她们来时坐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去时也没人阻拦,很快就驶出了王府别院。

    马车走出别院,皇甫楹就立刻掀开了车帘,还对宫女说:“在宫里什么都不能做,趁着今天出来,你想看什么就看,别拘束。”

    宫女有些犹豫,但见陛下做得理直气壮,毕竟心底是向往外面世界的,忍不住跟着探头看起沿路风景。

    才刚走出不远,皇甫楹突然叫停了马车,对着不远处的人招手:“杨大哥!杨大哥!”

    杨锏此时正独自一人在巡逻,远远的听到女子的呼喊声,朝着声源望去,只见一个黄色衣衫的少女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对着他挥手?

    叫他?

    杨锏犹豫了几秒,迟疑地走近了,走近看清了人,他更惊讶了:“是你?”

    他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她身上的绸缎,怎么眨眼村姑成了小姐了?

    “真巧,又见到您了。”皇甫楹满面惊喜,转身让宫女拿银子出来,宫女一脸迷茫,把整个银袋子都递了过来/

    皇甫楹挑了最小的一颗,不管份量,直接递过去:“杨大哥,上次谢谢你的钱,这是还你的!”

    杨锏一脸惊诧,看着足有一两的银子摆手:“就三个铜板而已!我不知道你是官家小姐,我以为……”

    他自己脸都红透了,把官家小姐当成了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怪不得她花钱不心疼,还对什么都好奇的模样,原来不是她刚从乡下出来,是人家大小姐出来玩呢!

    “三个铜板于你而言,几乎是所有家当,而这银子于我而言,只是很小很小一点东西,两相比较,还是杨大哥的情意更重啊!”

    杨锏惊讶地看向她,她怎么知道了?

    皇甫楹抿唇笑:“吃面结账的时候,我看到你掏出来的钱袋了,里面没有几个子儿,你是把一半给了我吧。”

    杨锏脸更红了,窘迫的:“我有钱,那天我弟弟第一天上学,我把钱都给他了,后来他回来说,义学里什么都有,用不到钱,所以我已经有钱了,那三个铜板就不用还了。”

    皇甫楹还想再劝,他转身就走了:“我还有公职在身,小姐你快回家去吧!”

    这人……皇甫楹无奈地看着他走远了。

    宫女好奇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不敢插嘴。

    杨锏十分坚定地走了,皇甫楹只好让马夫赶车离开。

    别院里,宗正夫人听说女皇这么快就走了,心里一惊,连忙派人去打听园子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今天年轻男女这么多,还真不好打听,直到宴会快散的时候,隐隐听说苏家子弟和人起了冲突,隔了几天,苏彦的话被有心人传了出来。

    彼时的宗正夫人被气得够呛,在家中骂苏家人不识好歹,但此时,她并不知道这些事,对女皇的离开一头雾水,只以为小女孩任性。

    而“任性”离开的皇甫楹,带着宫女继续之前没逛完的街,把上次没走过的地方一处处看下去,直到天色渐晚,在宫女的劝说中,她去了一趟义学。

    还是杨锏说起来她才想到的,距离上次开学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不知道如今学堂是否都上了轨道?

    这次她直接进了义学,找到了学堂的院长。

    女皇的身份不可随意泄露,也怕给大家造成恐慌,她托言自己奉命而来,陛下十分关心义学诸事,想要了解如今学堂开得如何。

    义学的院长是首辅推荐的,四五十岁,性格温厚,曾经是在榜进士,只是后来仕途不顺辞官云游,也偶尔收徒教学。这一次,义学开建,他主动向朝廷自荐,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第一家试点大获成功,从而可以让这样教化百姓的义学开遍天下。

    这是个有格局有眼界还有抱负的读书人。

    皇甫楹问了很多事无巨细的问题,从学生学习的笔墨纸砚、教学课本到学生的每日课程安排、一日三餐,还问了这些学生家庭背景、资质能力,再有这两个多月,学堂办下来遇到的问题和解决之法……

    这位院长几乎对答如流,显而易见是真正在做实事。

    交流得差不多时,皇甫楹受院长邀请,去看了看马上要放学回家的学生。

    他们去的时候马上就是下课放学时候,不少学堂里的孩子都有些坐不住,眼睛频频往外瞟,就等着先生一声令下,好第一时间冲回家。

    只是今天,往外瞟的孩子看到的不是外面诱人的世界,而是院长先生,吓得一个个正襟危坐,不敢调皮。

    皇甫楹小声笑说:“看来,院长的威信已经建立了。”

    院长无奈地摇头:“乡野孩子野性难驯,再过些日子,大人再过来看,肯定会更好些。”

    皇甫楹笑着点头。

    “叮——”有先生在走廊前扯打铃绳,这帮小娃娃要下课了。

    他们避开站在庭院边上,看到大大小小的孩子扯着装了书本的布袋子往外跑,仿佛被放飞的小鸟,扑棱棱往外飞。

    院长脸上都是笑意:“老有所养,幼有所教……我朝国富力强,只是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陛下此次的建议对这些孩子来说仿佛一道强光,必然改变无数人命运,陛下大善!”说着对着皇宫行了一个礼。

    皇甫楹扶起他:“院长不必如此,陛下在高位,许多事看不到于是想不到,有些事想到了下面的人却做不好……此次义学之事,还望院长多上心,为今后做好表率。”

    两人正说着话,学堂里,往外冲的少年里,有个孩子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他盯着角落里院长身边的女子看了许久,犹豫再三,跑了过来。

    “姐姐?!”

    皇甫楹和院长停下话头,一齐看过去。

    杨钺满脸惊喜,又往前跑了几步:“姐姐!真的是你!”

    皇甫楹看着他,想起来了,那个卖草编的小男孩,想不到,他也进了义学:“是你呀,小……杨钺?”

    杨钺点头如捣蒜:“是我是我!我现在也来上学啦!”

    皇甫楹见他望着自己满眼孺慕,心中一软,揉了揉他的头。

    “大人,这是?”院长疑惑。

    “之前出门办事遇到的一个孩子,说起来,这义学还多亏了他呢,女皇知道有杨钺这样的孩子,这才想到了兴办义学,让天下有志向却无钱读书的孩子,都有个上学的地方。”

    杨钺眼睛一亮,他听懂了皇甫楹的话,心中激动不已,是姐姐告诉了女皇,然后女皇为此办了学堂吗?女皇也知道他了吗?

    杨锏今天下值早,回家路上买了兄弟两人的晚餐,正好路过学堂去接弟弟放学,只是他在门口等了半天,孩子们都跑出来了,就是没见到自己家的弟弟,他心中担忧,立刻跑进了义学。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了好难受,晚上码字,中途停了一下,才一会会儿,差点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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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7

    杨锏一路跑进学堂,刚过了泮池,就看到两个女子往外走来,其中一个手里牵着个孩子,正是弟弟杨钺。

    他视线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了弟弟身上:“杨钺!”

    杨钺正和皇甫楹说得开心,听到哥哥的声音一扭头,心里一惊,意识到自己下学晚了。他连忙松开皇甫楹往杨锏身边跑去:“大哥——”

    杨锏扶住弟弟的肩,看了看他,确定他没事这才安下心:“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被先生留堂了?”

    杨钺摇头:“没有!我遇到上次买草编的姐姐了!”说着,伸手往后一指。

    杨锏想到了那位好心的姑娘,抬头往前看去,看清了对方的面孔,呆住了……

    皇甫楹和他一样惊讶,这是什么样的缘分,每次出宫都能遇到他,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遇上,照这样看来,这位杨捕快竟然还是杨钺口中的大哥?

    “这京城真是小啊!”她半是自我感叹,半是玩笑。

    杨锏有些恍惚地看向弟弟。

    杨钺拉着他往皇甫楹那边走:“姐姐真的是女皇身边的女官!大哥,女皇知道我了,还因为我盖了义学呢!”

    杨锏拉拉他:“别胡说。”

    皇甫楹笑说:“小杨钺不算胡说,女皇的确是为了每个像杨钺这样的孩子,才想要大力推广义学。”

    杨锏迟疑地看着她:“小姐你……真的是女皇身边的女官吗?”

    皇甫楹说:“我的确是宫里出来的。”

    从村姑到大家小姐再到女皇的女官,杨锏受到的冲击有点大,一时没听出她话语中的模糊,下意识就以为她是承认了,在他心里,陛下身边的女官已经是最高身份了,他不曾再往上想。

    想到上次她对他们家的帮助,他退后一步,抱拳对皇甫楹行了一礼:“多谢姑娘上次的义举,杨锏铭记在心。”

    皇甫楹笑了:“原来你叫杨锏啊?弟弟叫杨钺……你们家是凑齐了十八般武器吗?”

    杨锏不好意思地笑:“家中就我和二弟两人,没有十八般武器。”

    杨钺拍拍胸脯:“因为我们是杨家后人,我们是要上战场杀敌的!”

    皇甫楹看过去:“杨家?”

    几人一起慢慢往外走,杨锏拍拍弟弟的肩不让他吹牛:“先祖父曾有点建树,只是我们这些后人没能继承先祖遗志,早已庸庸碌碌,也不配再提起当年勇了。”

    皇甫楹倒不觉得,她刚看到杨钺的时候,就觉得他和一般乡野小孩不同,没上过学,但明显有不错的教养,这在乡野违和又少见。

    “姓杨的将军么……”她思索起来。

    杨锏微微窘迫:“不是将军,祖父当年在辽定城做参将……”怕皇甫楹又有什么误会,他直接说了祖父的名字,“先祖父是杨鼎。”

    皇甫楹先是一愣,接着恍然,最后满是惊讶:“杨鼎将军?戎人犯城,死守辽定城一个多月,弹尽粮绝之下,凭借最后的十七名将士守住了辽定城直到援军赶来的杨鼎将军吗?”

    杨钺骄傲地说:“就是我爷爷!”

    皇甫楹是真的意外了。意外见到了传说中杨鼎将军的后人,的确,杨鼎或者的时候的确不算是将军,但是十七人守住了一个城,这件事当年震惊了全国,这十七位将士最后都重伤不治牺牲了,杨鼎被追封为将军。

    更让她意外的是,如今,杨鼎将军的后人竟然过得如此捉襟见肘:“当年朝廷发了抚恤金……”

    杨锏说:“祖母用大部分的钱救济了那些士兵的家人。”

    皇甫楹沉默了很久,说:“是朝廷做得不够好。”

    杨锏却摇头:“不是朝廷的错,是祖母觉得对不起那些将孩子交给祖父的士兵家人,我家会这样,最大的问题是我父亲……”

    因为杨鼎去世时,杨锏的父亲才十三岁,在过去的十三年,他很少见到父亲,在后来的人生里,他因为父亲的牺牲,获得了朝廷和百姓的种种照顾和迁就,当时杨鼎的夫人悲伤过度,还忙着安抚士兵家人,对向来懂事听话的儿子难免力不从心,懈怠了一些。等到尘埃落定,终于有精力仔细照顾儿子时,杨锏的父亲已经叛逆不可管教,荒废了武艺,走上了歪路。

    杨家的钱,不是被杨家祖母散光的,是被杨锏的父亲败光的。杨锏的母亲和父亲是表兄妹,但是,嫁给表哥,她吃了一辈子的苦,直到丈夫去世才松了一口气。然而,长子刚成年,幼子还懵懂时,她自己也撑不住一病不起。

    皇甫楹听得心情格外沉重,一个用身躯抵挡外敌保家卫国的烈士,最终后人却是这样下场……

    “这些年,朝廷对我们家一直有照顾,我能考上捕快也有这一份关系,还有女皇这次办义学,二弟可以免费读书,我们兄弟很知足。”

    “对,我以后会考上状元,让大哥当大老爷!”杨钺握着拳头保证。

    皇甫楹噗嗤笑了:“这可不行,当状元做大官是为了替百姓做实事为民做主,不是为了让家人去当大老爷的。”

    杨钺隐隐约约知道这个道理,立刻说:“那我让我大哥在家里当老爷嘛!不用干活,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懒觉睡懒觉!”

    杨锏拍了拍他脑袋:“是你自己想吃想睡吧!”

    杨钺一脸不信地看着杨锏:“大哥你不想吗?有吃有喝还能睡懒觉,谁不想这样啊!”说着,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的。

    不止皇甫楹,连一直安静跟随的宫女都笑了出来。

    杨锏却摇摇头,十分认真地说:“不想,猪才这样想,所以最后它被人宰了。”

    杨钺一噎,扁着嘴没说话了。

    皇甫楹看向格外成熟稳重的杨锏,今天她见了很多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也许是从小家庭的关系,他比那些人成熟太多了,别院的年轻人都是少年意气,而他,已经是个稳重的青年了。但是再看杨钺,八岁的孩子,还是有着他的童真和单纯,显然,杨锏把所有重担都扛在了自己身上。

    “那你呢?你的理想就是当个捕快吗?”她问他。

    杨锏喉间动了动,没吭声。

    皇甫楹见他这样,没有再追问:“我们难得这么有缘,晚饭我请你们吃吧,小杨钺正好和我说说你们学堂的事情,我好说给宫里听。”

    杨锏本来想拒绝的,但是听到她后半句,心想,也许这对她回去复命有帮助,到嘴的拒绝又吞了下去。

    四人一起进了一家普通的饭馆,皇甫楹让兄弟两点了菜,自己又加了几个大菜,等菜期间,让宫女去掌柜那结了帐。本来想吃得差不多偷偷去结账的杨锏,只好在皇甫楹了然的目光下,红着脸坐踏实了。

    杨钺是个机灵孩子,他把这两个月在学堂的日子描述得分外生动有趣,却又事无巨细,皇甫楹听出了一些问题,也发现了院长某些让人赞叹的管理办法。

    一餐饭吃得很慢,饭后,天已经黑了。

    杨锏坚持要送她们回宫。

    就这样,兄弟二人护着马车把皇甫楹和宫女一直送到了宫门口。

    皇甫楹探出头对兄弟二人告别:“今天多谢你们,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杨钺挥着小手告别,杨锏牵着弟弟,对她点了点头。

    马车加了速度,一路驶到宫门口,杨锏看到车里递出一块牌子,士兵见了立刻下跪行礼,然后马车快速驶进了红色的大门,下一刻,宫门又缓缓关上了。

    他牵着弟弟往回走。

    杨钺今天很激动很开心,一边走一边蹦蹦跳跳的:“大哥,女皇知道我们了呢!”

    “嗯。”杨锏低声应着,脑海里却都是同一个身影,消失在树影丛中的粉色背影,满脸崇拜看杂耍的侧影,马车里探出身子冲他打招呼的娇俏模样……

    “大哥,你有听我在说话吗?”杨钺说了一大串,发现他大哥一点声音都没有,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

    “听着,”杨锏回神,“你继续说。”

    杨钺满意了,继续说他对女皇的种种猜测和憧憬,杨锏认真听着,听着听着,眼前又出现了粉色的背影……

    对了,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宫里,皇甫楹一回宫就见到了太后身边的嬷嬷,不知守在长宁殿守了多久了。

    “陛下,您可回来了,娘娘都急坏啦!”

    皇甫楹笑着安抚她:“朕去换一身衣裳,这就和你去见母后。”

    “诶,慢慢来,不着急!”

    皇甫楹笑着进了殿,执书几乎第一个冲过来行礼请安,用眼睛把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才安下心:“陛下,奴婢伺候您更衣。”

    皇甫楹换上了常服,坐辇去了泰安宫。

    太后坐在正厅,已经往外看了无数遍了。

    她一进门,立刻就问:“怎么样?宗正夫人怎么说你早早就走了?”

    皇甫楹坐到太后,照例挥腿宫人:“母后——”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心里的担忧落实了:“都不好吗?”

    皇甫楹叹气:“如果他们连报名参选都无法面对,我怎么对他们寄予希望,相信他们能陪伴我一辈子?”

    太后握住了女儿的手:“那些人说什么了?”

    皇甫楹摇摇头不想再提:“我刚成年,婚姻之事慢慢来吧,也许这一辈子都要和这个人相守了,不能轻易就做了决定。”

    太后知道,女儿如此失望,肯定是宴会上发生了什么,心中难免不平又伤心,但是不能对着女儿表现出来,不仅如此还要给女儿打气:“世上的男子千千万,总有不拘泥于世俗的,咱们慢慢来,不着急,那些不想当皇夫的,咱们也不想要!咱们楹儿是天下之主,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挑,怎么会挑不到好的呢!”

    皇甫楹失笑,不管是太后还是村妇,自家的女儿总是最好的!

    她换了话题,开始和太后说起自己在宫外的所见所闻,尤其是义学的种种趣事,还有杨家两兄弟……太后听得慢慢忘记了烦恼,跟着又笑又叹。

    不久后,苏家兄弟的言语被传了出来,皇室有专门的部门应对关于皇家的传闻流言,这声音一出来,太后就知道了,气得摔了手中的茶盏,不顾形象大骂苏家不知好歹。

    苏家兄弟的名字被彻底划去,包括当时在场的其他几人。

    除此之外,皇甫楹画了一张画像,边上写了一个“宋”字,让皇家司察局去查这是哪家公子,倘若只是年少意气那便罢了,如果背后和皇夫竞选有什么关联,那相关人等也一并撤下。

    这件事内阁和宗正都闹得脸上不太好看,太后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明显有了责怪之意,这样的人选送上来,还是前三的人选,你们是什么眼光?什么居心?选皇夫一事,就这么被搁置了,太后和女皇不发话,他们短时间不敢再去触霉头。

    苏家,苏墨和苏彦齐齐跪在了祠堂前。

    作者有话要说:  杨锏:以为是个村姑结果是个小姐,以为是个小姐结果是个女官,以为是个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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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8

    苏家如今的当家人是苏墨的大伯,苏墨是苏家老二的次子,苏彦则是苏家老三的第三子。

    此时,苏家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全都站在祠堂前,看着跪在堂前的两个孩子。

    苏家大老爷气得脸色铁青:“竖子不可教也!你们是想让苏家三代翻不了身吗!哪来的自信,以为皇室一定会选中你?轮得到你挑剔陛下?”

    苏彦头垂得低低的,满脸泪水,不敢吭声。两人衣衫凌乱,依稀能看到家法后的痕迹,跪在地上却不敢露出一丝呻|吟。

    该反抗的家法前都反抗过了,只换来大伯更严厉的惩治而已。

    “二弟、三弟,今天咱们当着祖宗的面,把话说清楚了,当初报名参选,是大家一起决定的,是也不是!”

    老二老三一齐点头:“此事是为了整个苏家,是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决定的,怪不到大哥头上。”

    “苏墨和苏彦能选上,是他们足够优秀,也是我们尽了举家之力才把他们送到那样好的位子上!”

    苏彦惊讶地抬头。

    苏大老爷气得瞪过去:“你以为自己真的天资卓越无人能比吗?京城的少年郎,比你强的数也数不过来,要是你们真的真才实学,何至于中了秀才之后再无长进!”

    苏彦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苏墨一直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苏家三老爷脸上微热瞪了儿子一眼转变话题:“大哥啊,现如今我们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是好?”苏家大老爷语气依旧很冲,“那名单上面必然没了苏家,既然扬言十年寒窗胸有大志,那就回去读书去,看你们能靠自己走到哪一步!”

    苏彦犹有不服气,不信自己一年考不上,三年、五年、十年难道都考不上吗?有随从上前来搀扶,他一把推开人,自己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反而是苏墨,全程沉默,被人扶着离开了。

    苏家大老爷看着两个子侄,低低叹了一声:“可惜了苏墨了……”

    苏家二老爷却反而对自己的儿子没什么可惜:“从此事应变来看,苏墨犹有不足,大哥啊,孩子们心中有抵触,于苏家而言不一定是好事,既然如此,就算了吧。”

    苏家大老爷却摇着头,这些兄弟们都不懂,苏家只要皇夫的位置就行,抵触不抵触有何关系,女皇难道还会和皇夫和离吗?绝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成了皇室唯一的外戚,苏家的政治地位立刻就上升,如今皇室名声在民间极好,苏家只会从中沾光,绝不会有任何吃亏。

    只是如今一切都成定局,又有何好说呢!只能感叹,苏家又失去了一次极好的机会。

    苏家的算盘皇甫楹并不知道,她也没兴趣去了解,虽然身为女皇她受到了种种拘束,但是皇家人毕竟是皇家人,有心算计她,她手里的皇家各部门都不是摆着吃素的。

    对于所有心怀鬼胎之人,她只要提笔一划就让他们的所有心思都沾不到她身上。

    皇夫之事已经暂停,皇甫楹最近忙着一年一度祭天之事。

    这是皇室每年的重头大事,也是皇帝最累的时候。过去先帝身体不好,每每祭祀结束,就会大病一场。

    祭天当日,皇帝会穿上最隆重正式的大礼服,从皇宫正门沿着万安街一路步行,一直走到皇家天坛,然后一步步登上天坛,在皇家国师的主持下,进行祭祀,持续时间整整一天。这一天,为了表现皇帝向上天祈求国泰民安心愿之诚,几乎滴水不进,一刻都不休息,一直到傍晚祭祀结束。

    祭祀当中,皇帝还要向上天诵读“亲自”写的祷文。这是全民围观的场景,对皇帝的举止仪态有极高的要求。

    所以,皇甫楹提前几个月开始了包括仪态、诵读、祈祷等等专项训练,每一个动作都被礼仪官苛刻到了骨子里,皇室的要求非常明确且苛刻,不允许皇帝在百姓眼皮子底下出现任何失仪甚至有瑕疵的行为,一旦出现任何影响这场大型“皇家政治秀”的瑕疵,都会被那群老古董视为皇室污点。皇甫楹这个皇帝的威严都会下降。尤其她还是第一位女皇帝。

    在祭祀前一个月,皇甫楹的课程被加上了应对种种意外情况的训练,他们对她的要求就是,哪怕一只黄蜂飞到了你面前,你都要岿然不动,交给身边的侍从见机行事。出现意外事故也一样,包括女皇在内的整个队伍,都不得出现任何慌张的情绪,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便是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所以不仅仅是皇甫楹自己,当时候参加祭祀的所有皇家侍从、护卫队,全都进行了严苛的训练。相比之下,皇甫楹作为女皇还好了一点,他们不敢虐待她,严苛训练之余还会给她充足的休息时间。

    但即便如此,祭祀到来时,皇甫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秋日,天高气爽,女皇祭天的日子也终于到了。

    这日天没亮,皇甫楹就被一群人有条不紊地伺候起床梳妆打扮,穿上了几乎和铠甲一样重的龙袍,说是铠甲也不为过,因为为了安全性,这龙袍内的确穿了防护型衣衫。头上戴上了前后共24道旒的冕冠,压得她不得不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御辇一路到了正阳门,皇甫楹站起身,扶着女官的手稳稳地下了辇,一步一步往外走。

    此时,第一道曙光正好照射到了宫门,礼乐齐鸣,一路向外传递,从正阳门到万安街再到天坛,一路的礼乐都先后有序地奏响。

    今天,全城的百姓几乎都来到了万安路上,想要亲眼看一看这盛会,看一眼传说中的女皇陛下,其中不乏为了这次盛会,提前从外地赶来京城的外地人。

    这一天,不仅考验皇室,也考验着京城府尹,巨大的人流量,人群密集,又是祭天这样重要的日子,绝不能出现任何重大事故。

    皇甫楹按照无数次彩排的步调稳稳地向着天坛行进,一路面带微笑,和善地和百姓挥手示意,换来百姓激动欢呼时,杨锏和兄弟们在最外围维护治安,累得秋日里汗湿了三层衣。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女皇走过来的欢呼声,抬起头,看到了女皇盛大的队伍,但是人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除了女皇的华盖,什么都看不见。

    人群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有人还激动喊着:“女皇冲我挥手了!”他忍不住看向了那徐徐远去的华盖,心想,她是不是就在女皇身边?

    突然之间,发现捕快和女官,离得太远太远了。

    女皇的队伍还在行进,皇甫楹突然很感谢前三个月的严苛训练,密集的人群,涌动的欢呼和热情,如果不是长期训练,她简直没法想象,自己如何一路保持微笑始终如一地走完这漫长的万安路。

    按照国师测算的时辰,皇甫楹眼看着就可以准时到达天坛,就差最后百米时,一个“圆球”从一排士兵的身下滚了出来,一路滚到了皇甫楹行进的路中央。

    所有人对这个特殊的出场方式惊呆了,整个皇家队伍都顿了一顿,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前进。

    那没挡住人的士兵低头看看自己腿下的缝隙一脸懵,其他反应快的,已经握着刀赶来拉走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皇甫楹还在微笑模式里,一低眼,与坐在地上的孩子满是好奇的视线对上了。那是个看着才三四岁的孩子,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对人群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好奇,她亲眼看到这个孩子是从士兵身下钻出来的,也不知道谁家的父母如此大胆,这么多人还敢把孩子放在地上,也不怕闷死小孩。

    两个士兵满身凌厉地跑过来拉人,其中的惶恐也就他们自己知道了。

    皇甫楹迟疑了一下,脑中闪过宫里那些老顽固的冰块脸,最终出声喊住了人。

    她独自走上前,扶起孩子:“小娃娃,摔疼了没?”

    那男娃真的是个胆大的,全然不把周围的环境当回事,全场因为他们的动作都安静下来了,只有礼乐声还在响,大家听到小娃娃脆生生地喊:“姐姐!”

    皇甫楹笑了一声,觉得这孩子很有“大将风范”:“哎——真乖!你爹娘呢?”

    娃娃回头往人群里看了一圈,小眉头皱了起来。人太多了,早就看不清爹娘在哪了……顿时瘪了瘪嘴,瘪了好几下,最终忍住了,没哭。

    还挺坚强,皇甫楹心里有了喜爱,弯腰抱起他:“别怕,姐姐让人帮你找爹娘,啊!”她把孩子抱到惶恐的士兵身边:“姐姐还有事,让兵叔叔帮你好不好?”

    男娃伸出一根手指头含在嘴里,犹豫了很久,看了看那个满面冷肃的士兵,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皇甫楹忍俊不禁,这娃娃还挺挑剔,转头嘱咐士兵:“没事的,只是一个小孩而已,帮他找到爹娘就行。”

    那士兵估计还没抱过孩子,接过娃娃后,两手横抱着他,全身紧张:“是!陛下!”本想下跪领命,被皇甫楹阻止了。

    士兵抱着娃娃站在了最边上,皇甫楹回到队伍,在全队僵硬的表情中,小声嘱咐:“耽误了一点时间,队伍走快点。”说完,重新恢复了标准的微笑,继续往天坛行进。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这一天,皇甫楹除了早起吃的几个包子,什么都没吃,一直到天黑回到寝宫,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但是,宫里那些老家伙还不打算放过她。

    皇甫楹不理会:“告诉他们,朕身体不适,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初五,最终,在皇甫楹休息好后,被老古董们“冒死”谏言,念叨了半天,但由于皇甫楹这个打破常规的举动,民间对皇家的好感到达了新的高度,在皇甫楹的反驳中,这些老家伙也只能说几句“运气好,太过冒险”,最终没了声音。

    皇甫楹自然不会在意他们,她想做的就是打破常规,她和这些老家伙本就不是一个阵营的,他们想守护的正是她想破坏的。谁说皇家维持威严和名声就必须对皇帝近乎圣人般地苛刻要求呢?

    女皇当街抱起一个平民孩子,不仅应了孩子的“姐姐”称呼,还对他十分和善照顾,这个意外已经成了京城内外津津乐道的故事,这是百年来第一次,大家看到皇帝走下了神坛,女皇也是一个善良美丽又亲切如邻家的女孩。

    杨钺非常后悔,后悔当初听从了哥哥的叮嘱,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在他的心里,女皇的善良亲民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虽然没有见到女皇,但是杨钺借着女皇的光,还是遇上了一件好事,义学的院长打算收门下弟子,他看中了义学几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杨钺因为上次和皇甫楹相遇,在院长那刷足了存在感,成功入选,成为三人中的一个。

    成为院长的门下弟子后,杨钺要接受先生课后的格外辅导,院长要求他们寄宿了。

    杨锏观察了半年,确认院长对弟弟视如己出真心教导,心里深埋的念头就涌动出来了,他和弟弟长谈了一番,最终辞去了捕快,北上从军。

    皇甫楹祭祀后又紧接着准备过年,大小庆宴不断,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出宫,再次清闲下来遛出宫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

    她去了义学,发现义学已经彻底进入了正轨,学堂里书声琅琅,而小杨钺,不过几个月没见,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成了个小大人。

    “院长收你做了弟子,于是你哥就放心扔下你从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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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9

    杨钺在院长教导之下有了几分“彬彬有礼”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不用大哥照顾了。”

    皇甫楹看他不到自己胸前的身高,好笑。还是觉得杨锏的心太大了,杨钺才十岁不到,寄宿在义学,唯一的哥哥不在身边,受到了委屈遇到了困难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哪怕院长对他再好,终究是寄人篱下啊!不过想到杨锏自己年纪也不大,从小背负了养育弟弟的责任,又不好说什么了,无父无母的孩子,都难。

    杨钺又替大哥解释:“我还有一个姑奶奶在城西呢,大哥走之前去拜托姑奶奶了,如果我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们!大哥和院长也拜托了,还把家里的钱大半给了我!”

    皇甫楹摸摸他的头,替这两兄弟心酸,她摸出一块梨花木牌,递过去:“这个你拿着,要是遇到了不能和院长、姑奶奶说的苦恼,或者难过不开心了,拿着这个去宫门口找姐姐。”

    杨钺接过木牌,心里感动极了,不着痕迹地靠到了她的腿边,真心实意地说:“姐姐,谢谢你!”

    皇甫楹笑笑,揽住了他的身子。

    义学的欣欣向荣让皇甫楹很高兴,回去她便提醒内阁,是时候往京城之外开办义学了。

    三月三,踏青节,民间各地都是热热闹闹地踏青春游。

    皇甫楹觉得宫里日子太过枯燥,邀请了太后,往各个宫殿赏花看景。皇宫宫殿不少,各有风景,从前还有后宫时,各宫主子都会按喜好修整宫殿,只是到了先帝那,就冷清下来无人问津了。

    皇甫楹觉得不能浪费了这么大的地方,不仅拉着太后赏景,还开始和太后琢磨起种花种草,打算把某些宫殿整理成各具特色的园林。

    听说了风声的老人忍不住来劝说:“太过劳民伤财,祖上规制,不能随意改动。”

    皇甫楹眨眨眼:“那朕今年少置办几套首饰吧,往年的都没戴遍呢!至于规制……朕以后也不能纳很多皇夫吧……这么多宫殿空着显得多冷清破败……还是几位叔伯的意思是——朕以后还能多纳几个皇夫?”

    额——克扣女皇的首饰,这话说出去他们脸还要不要了?至于皇夫?女皇堂而皇之一妻多夫,这不是乱了纲常吗!当然不行!

    “宫殿本身就要定期修缮,朕重新设计一下花草,让以后的宴庆国宴多个赏景去处,不成?”

    成!您别想着开后宫就成!

    同意了就好,皇甫楹设计好了图纸,等人整改完了,拉着太后一起去种花,既是雅趣也是锻炼太后身体,干活累了,坐在阴凉处喝点凉茶、看看景,日子别提多惬意。

    先帝去世后,太后头回放开了心胸,心情如此舒畅快乐。

    只有围观的宫女,一副犹如梦游的模样,不敢相信她们从小见到大优雅端庄的女皇和太后会变成眼前这幅模样——一身短打,两手泥巴……就连她们自己都没干过这样的粗活。

    不过看着看着,看多了,她们也习惯了。

    而将皇室体面视为性命的老顽固们,一边痛心疾首一边自我安慰,算了算了,皇帝毕竟年纪小,只要没被外人看到,就当作没发生吧……

    可能是皇甫楹在宫里太折腾了,宗正夫人不得已又找上了太后。

    眼看着陛下都要十七岁了,皇夫的人选,您选得怎么样了呀?

    这次,内阁为了弥补上一次的错误,和宗正一起挑选,又添置了一些人,补了一份新的名单上来。

    太后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叫来女儿递上名单:“内阁重新调整了人选,你再看看?”

    皇甫楹认真看了。她从来不是排斥选皇夫,只是排斥人选不好而已。

    可是她来了快一年了,女皇的困境还是照旧存在着,一个贪图享乐没有志向的皇夫还是有真才实学的皇夫?前者后悔入宫的概率小,后者很可能郁郁不得志成为第二个苏墨。

    太后劝她:“你不能一步未走就想到了未来一百步,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还没开始就顾虑这么多,其实都是空想!”

    太后说得的确有道理,可是前车之鉴血淋淋在那,皇甫楹心有余悸啊!

    太后无奈,私下找了宗正夫人。

    几日后,皇甫楹收到了宗正夫人的请帖,说南山桃花正好,邀请她一起去赏花。

    皇甫楹不明所以,头回遇到宗正请皇帝出宫的事情,他们不是很反对她私自出宫吗?

    太后笑而不语,让她应约去走走。

    皇甫楹若有所感,去了。

    “南山山上有座观云亭,是京城文人墨客最喜欢聚会的雅处。”宗正夫人带着皇甫楹坐轿上山,同她介绍这南山。

    “陛下可知,这观云亭之名为何而来?”

    皇甫楹正满腹疑惑宗正夫人今日的用意,听到她的问话,压下了心中的疑惑捧场问:“不是能观看到山间云海的意思吗?”

    宗正夫人笑着摇头:“此云非彼云,陛下您去了便知道了!”

    那你不说还吊我胃口,去了山上我自然能知道了……

    两人聊着没什么意义的话题,终于到了山上,有侍女扶着皇甫楹下车,她回头看向宗正夫人,却见她没有下车的打算。

    “陛下去观云亭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老婆子就不掺和了。”说着,笑得很是暧昧地放下了帘子。

    皇甫楹心里的猜测越发强烈,皱了皱眉想起这背后是太后的一片苦心,又舒展了心情,扶着侍女的手往前走去。

    她忍不住好奇,太后和宗正夫人给她安排了名单上的所有男人还是选中了其中几个?若是后者,她们会选中谁呢?

    观云亭前一条小溪蜿蜒而过,两岸桃花落英缤纷。

    皇甫楹在小溪的这一边,刚要踏上石板桥,侍女松开了她的手,静静侯在原地不走了。她见状,独自走上了石桥。

    这出弄的,相亲仿佛偷情似的。

    观云亭,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背着身子看着亭外的花海,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粉色的花海中,一个步履轻盈的少女拂开花枝走了出来,微微含笑的容颜不输颊边盛开的桃花,甚至犹胜几分。

    亭中的人呆了一呆。

    皇甫楹仰头看向亭中,看到一个青色的人影,身姿修长如竹。对方呆滞了很久,在她踏上亭子时终于回神,躬身下拜:“小民柳延芳,拜见陛下!”

    皇甫楹伸手拦了拦,没拦住,只好赶紧叫起。

    “你知道朕是谁?”

    柳延芳有些局促,站在她三步远的地方恭敬回答:“宗正大人同家父说了此行目的。”

    皇甫楹走到亭中坐下,撑颊仰头看着他,笑了一声,觉得有些有趣:“想不到宗正会做这样的事情——你是自愿来的?”

    柳延芳低眼看到她的笑,脸红了红,移开视线望着地面,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小民是自愿的。”

    皇甫楹见他这口气,心里的趣味淡了一点。说起这柳延芳,也真是难为太后了,当时看名单时,因为在原主的记忆里有所印象,所以她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太后这都能关注到,第一个相亲对象就选了他。

    “你坐!”她伸手让他坐下,“虽然嘴里说着愿意,但是似乎并不太情愿?你直说就是,朕明白你们许多人的想法,觉得娶了朕以后仕途就彻底断了,更不想自己的妻子地位比自己高,被人背后取笑……这是人之常情。”

    柳延芳连忙摇手:“陛下误会了。”他看了一眼皇甫楹,见她眼里含笑,并没有生气,刚才升起的局促慌张全都压了下去,终于恢复了镇定。

    “延芳不曾这般想过,倘若这样想也不会答应来见陛下。”

    皇甫楹微微惊讶地看着他。

    柳延芳说着说着越发镇定自若:“陛下作为女皇,本就比许多男儿都出色,作为男子,面对您觉得自惭形秽很正常,但是作为……作为丈夫……不该为此而不平怨怪,相反,皇夫职责同样很重,不断学习提高努力做到和陛下并肩同行,这样的人才是真男儿。”

    皇甫楹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心里话,但是冲着这番话,她倒是有些欣赏他了。

    山风吹来,带着桃花香,皇甫楹正觉得一阵惬意,却听到耳边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声。

    她看向柳延芳,见他用袖子捂着嘴,咳得耳朵都红了,好久之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你身子不好。”她不是疑问句。

    柳延芳通红的脸白了白,看到女皇了然的眼神苦笑了一下:“是,这也是小民刚才犹豫的原因。”

    他叹了一口气:“家中长辈觉得我必然会长命百岁,只是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所以今日,本不愿意来的,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敢耽误女儿家,更何况是陛下您?”

    皇甫楹挺意外他直接说了,心里的好感倒是越发多。的确,原主对这个人有印象,便是因为他英年早逝。柳延芳是柳尚书唯一的嫡子,自幼聪慧伶俐,十岁开始试着参加科举,一路考一路中,秀才举人进士,有些人一辈子的奋斗,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完成了。两年前,柳延芳高中榜眼轰动了京城甚至全国,至今这个名字还为人所熟知。

    但是他身子骨不太好也是众人熟知的,所以他的名字出现在皇夫候选人里,大家都不觉得奇怪。

    太后会觉得可以,是不知道他身体的具体情况,毕竟内阁能选中就不会是早夭的。稍微身体差的,在皇家根本不是事,先帝曾经被断言活不过成年,最终还不是活了很久?

    但是皇甫楹却在前世记忆里知道,柳延芳是真的寿命不长。她也挺奇怪的,今天见到本人,气色比先帝好多了,怎么就会在三年后去世呢?

    “你这是什么病?”她问。

    柳延芳苦笑着摇摇头:“小时候落下的毛病。”

    “那你今日来?”

    柳延芳起身深深行了一个礼道歉:“是家中长辈殷殷期望,我实在不想让母亲失望,所以答应下来,只是如果真的被选中皇夫,又对陛下有愧……陛下——”

    皇甫楹扶住了他,不让他再道歉下去,指尖碰到他的手,发现他手指冰凉:“你是不是对家人隐瞒病情了?”

    柳延芳惊讶地看着她。

    “倘若知道你的病情,他们不会报你的名字来参选的。”

    柳延芳更加惊讶了,因为他不明白,女皇是如何看出他病得严重的?

    皇甫楹手指换了一个方向,捏上他的手腕,停顿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沉凝……

    柳延芳意识到她在给自己把脉,连忙挣扎开。

    皇甫楹没在意,她倒是很惊讶,柳延芳这病,不是自己身子不好,是沉毒难除,伤及肺腑了。这毒早就毁了他的身体,神医难救。怪不得他直接瞒了父母,不是放弃自己,是救不了了索性不让家人担忧。

    “你可知,倘若有一日,本以为好好的儿子突然去世了,你父母会更加承受不住的。”

    “那就是我不知道的事了。我只想尽量多些高兴的日子,只要我活着,我娘、我自己,都高高兴兴的,总比人还没死,就开始为死难过好吧。”

    皇甫楹听出,他似乎对他娘亲十分重视,对柳尚书却没什么关心在意。

    “陛下,今日耽误您的时间实在抱歉,为了我一己之私让您白跑一趟,是柳延芳太过自私。柳家不是故意欺君,是小民擅自隐瞒了一切才导致今日,皇室倘若要怪罪,一切罪责都在延芳。”

    皇甫楹定定看着他,对方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歉疚。好久后,她笑了起来,摆摆手:“你可知,我正大光明出宫一趟有多难?今日借你的光能看到这如云海一般的花海,已经值得了。况且,你也让我知道,这世间,还是有男儿心胸开阔,可以接受我这样的妻子。虽然你不合适,但是我相信,还是能找到合我心意的皇夫的。”

    柳延芳略略意外地看着她,心里突然出现无限的怅然:“陛下您很好,是延芳……没有这个福气,他日,您一定能找到诚心如意的皇夫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路人甲:喂,杨家大哥,女皇相亲去了!

    杨锏:??女皇相亲关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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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10

    那天,皇甫楹和柳延芳在观云亭聊了很久。

    皇甫楹生于皇家长于皇家,从小受先帝熏陶皇室教育,无论眼界格局还是爱好兴趣都十分广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说上一些;正好,柳延芳天资聪颖,从小是“神童”,也是什么都涉猎什么都会一些,两人抛开身份,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回宫时,太后“闲着没事”走了走,经过长宁殿,“顺便”等她回来,一见人就问:“今日如何?”

    皇甫楹笑了,太后这模样,真像前世等她相亲回来的宁教授啊。

    “一切都很好——”在太后惊喜的目光中,她说,“但是他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可以休养,宫里有最好的御医。”

    “母后,他的病——”皇甫楹心中充满了惋惜,“养不好了。”

    太后怔住:“怎么会?内阁……”

    “这事情说来话长,算是机缘巧合进入了名单吧,但他的身体,的确比父皇差很多。”

    太后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那孩子,才十九岁吧……她立刻去查看女儿的神情,深怕今日自己的安排反而害了女儿。

    “人真的很好,可是得知他的身体状况,我便收了心思了。”皇甫楹叹息一声坐到了太后身边,“本就是奔着婚姻去的,哪有那么多情不自禁啊,母后你多虑了。”

    太后又是放心又是心酸,拍拍女儿的手,安慰:“还有好几个呢,我们一个个看,都相处相处,会有合适的。”

    皇甫楹惊讶:“还能这么相看吗?母后同宗正说了什么?”

    太后对此笑而不语,只说:“吾儿是皇帝,选一个皇夫凭什么不能有自主权呢?”

    皇甫楹知道,太后一定为此花了很多心思,曾经无言陪在先帝身边,一切跟随先帝脚步的太后,如今为了她,努力地站到了前面。

    “母后放心,会有合适人选的,有一个柳延芳,肯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我一定给您找一个完美的皇夫回来。”

    太后笑出了声,揽住女儿的身子,想到未来那个场景:“真到了那一天,我就真的放心了。”

    皇甫楹发现,自己明明十七岁,婚事却成了头上的一把剑,时时刻刻逼着她充满了紧迫感,恨不得明天就能找到未婚夫,今年就能嫁出去。

    什么时候就到了这个境地呢?

    容不得她停下来思考,宗正夫人又安排她见了一个又一个候选人。

    “皇夫需陪朕出席各个场合,在那些地方,朕的地位肯定比皇夫高,身为男子,是否会觉得不快?”

    “陛下是天下之主,本就至高无上,小民不敢心存不满。”

    是不敢,却没说自己心底会不会不满。

    换一个——

    “皇家规矩森严,皇夫的要求也会很苛刻,一举一动都受礼仪官监督,朕观你性格开朗,不知你如何看待此事?”

    “谨守规矩是本分,既然进了皇家,自然该严以律己。”

    “如果朕想打破规矩呢?”

    “陛下!”震惊反对的模样,仿佛宫里那些老顽固……

    再换——

    “以后朕的孩儿姓皇甫,你对此……”

    不必再问了,对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情,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压不住排斥。

    “继承皇位的孩子只有一个,陛下可否……”

    呵,姓皇甫就是宗亲,不继承皇位也是皇室之人,跟着皇夫的姓,对皇子皇女是好事还是坏事?何况她是皇帝,这还能打商量?

    当然不是完全不能商量,但是他排斥在前,皇甫楹心中早就不快。

    换!

    “有考虑过仕途吗?皇夫也不是完全不能插手朝政。”

    对方眼睛一亮:“小生擅长吏事,倘若可以,愿意去吏部学习学习。”

    “今年的会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可还可……”

    “吏部这样的地方朕没法安排,义学未来几年可能需要个皇室负责人,你对如今的义学有何看法?”

    “乡野小民,能识得一二字是陛下的仁心,不过圣人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小生觉得,陛下如今的政策很好,让义学以蒙学为主,起到教化作用便可。”

    她可没打算永远停留在蒙学,她还希望让更多的寒门学子出头呢!三观不合……

    ……

    半个月过去,皇甫楹怕了出宫了,更怕再去见候选人,她发现自己错了,柳延芳只有一个,其他那些人,都是歪瓜裂枣。

    想到柳延芳,她心里动了动,说起来她有很多偏方,要不要给自己弄个假病症,拖延婚事?但很快就被她否决了,原主可没有这个本事,她不能作弊。

    “你这身子为何如此不争气?否则朕就点你做皇夫了!”难得不用相亲,皇甫楹溜出了宫,谁知正在新开的酒楼看景吃饭,正好遇到了同样慕名而来的柳延芳。

    柳延芳在她的暗示下,悄悄拱了拱手,自然坐下。

    听到她满是惆怅的抱怨,一呆,继而笑了:“是延芳没有福气。”两人虽然只见了一面,但因为太过融洽倒是像多年的好友重聚。

    皇甫楹内心觉得,都是女皇了,不一定要有个真心相爱的人,能生下继承人,日子过得愉愉快快的,就很不错了!可是原主不是这么想的,可能被苏墨折磨太久了,什么都得到的皇帝,只有爱情求而不得,所以执念在心。

    皇甫楹摇摇头:“要不是你身子不好,也不会在名单上了,说来说去,我这个情况,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柳延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对朝政皇家看得很通透,女皇一心想找个合心意的真心人,可当朝这个政治格局,这不现实。

    真正淡泊致远的人不愿意进入皇家,追求功名的人不甘心失去仕途;有能力的人可以自己科举,没能力的人又怎么配得上皇夫之位?

    皇甫楹看着他笑了一下:“要不朕点你做皇夫,再纳妃?你放心,朕对你是真心,其他人就是为了子嗣。”这话比渣男还渣,是个男人听了都不能忍。

    柳延芳却没放在心上,失笑:“我愿意的,只是满朝文武,皇室宗族会愿意吗?”

    皇甫楹跟着哈哈笑起来:“要是真的,你也不会愿意了。”

    柳延芳点点头:“是,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和别人分享心爱之人。”

    皇甫楹安静下来,看着窗外的景:“一个坐在九五之位的人,一心想要真爱,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对所谓的“真爱”一筹莫展的皇甫楹却不知道,有人对她的感情越来越强烈。

    北方,黄沙漫天,远离故土日日咬着牙关操练,记忆里,京城安稳悠闲的生活仿佛刻进杨锏的骨髓,让他每一次觉得苦得无法忍受时,翻出来回味一次就有了甜。

    尤其是记忆里那个朦胧却又清晰的身影。

    这一日,他收到了京城弟弟的来信。

    杨钺事无巨细地述说着自己每一日的生活,讲先生对自己的好,自己功课学到哪了,交到了什么新朋友,偶尔也有一二小抱怨,让他看得会心一笑。再往后,很大的篇幅,杨钺开始讲述“姐姐”。

    他说姐姐来看他了,对于大哥离开的事情还表示了不满,不过弟弟我已经帮你解释了,然后又说,姐姐给了他一块木牌,让他有了不开心就去宫门找她,但是他一次都没去过,因为最近姐姐经常出宫来看他,还给他带好多东西。

    杨锏的心仿佛被温泉水泡着,握着信捂在胸口,仰身躺到了铺盖上,闭上眼都是她温柔浅笑的模样,仿佛能想象出来她的嗔怪她对弟弟的温柔……

    年少慕艾,杨锏心中对异性所有美好的幻想——美丽、单纯、善良、娇俏……都在“她”身上完美展现了,不知何时起,那个人就钻进了他的心底,并刻了下来。

    他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也许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她帮助了他们……也许是在街头的邂逅……

    同一个营帐的兄弟进来,见他一脸怀春,坏笑:“心上人写信来了?”

    杨锏收了信恢复了表情:“没……”

    “还瞒着,瞧你那一脸笑,还说没?”

    杨锏摸了摸胸口的信:“八字没一撇呢,就算真的有什么,我在这,她……”她在宫里,等到要出宫还有好几年吧……不过那时候,正好他可以建立功勋回去,可以向她提亲。

    对方以为说他们在军队没法和对象相聚,叹了一口气,也没心情调侃了,谁不是呢?

    沉默在营帐蔓延,但不过一刻,帐外紧急集合的号角吹响了,两人飞速整理军装,冲出了营帐。

    皇甫楹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北方,有人惦记着她出宫,想要在她出宫前,建立功勋好来向她提亲。

    她和太后的案前已经堆满了催促她定下皇夫的奏折,内阁不敢妄言,但是宗正对此开始不满了。

    皇室开枝散叶是大事,他们自认为这些人选无论容貌还是才智都不会对后代有任何不好的影响,女皇和太后一而再再而三对人选不满,太过挑剔。没错,在他们眼里,皇甫楹婚姻的幸福不幸对他们无关紧要,他们重视的是皇家的后代传承!

    皇甫楹气得扔了奏折,就是这些人,害了原主一世!

    这时柳延芳突然找上了皇甫楹:“陛下,你需要一个梯子,打下他们气焰挣脱他们控制的梯子。”

    皇甫楹知道柳延芳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这是个太过聪慧的人,她不想瞒也瞒不住。

    “你能给我?那你又想要什么?”

    柳延芳叹息了一声:“我想让我娘没有遗憾。”

    皇甫楹不太明白。

    “这几天,我发现身子越发不好了……我娘,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宫里的御医上,她觉得,御医能让我活得更久。”

    “她知道你是中毒吗?”

    “不知道,”柳延芳敛下眉眼,“那碗东西,是她亲手盯着我吃下的,她也是受害者……我娘性格太软了,我不打算让她知道这件事,就当我真的是一场病就弱了身子骨吧,她至少还能怨老天……”他收敛了情绪,重新理智地看向皇甫楹,“陛下就选我做皇夫吧,不久后我就会病了,到时候婚期延迟直到我……”

    “柳延芳!”皇甫楹瞪他,一直知道这人看淡了生死,可是如果连自己的死都这么轻描淡写地计算着,皇甫楹看得实在难受。

    柳延芳笑了一下:“陛下是个善良的人,能和陛下订婚,延芳这辈子也不算白走一遭了。”

    “真到了那一天,内阁宗正的确会被扒了脸面,但是你父亲柳尚书,你们柳家,都不会全身而退。”给女皇选皇夫,还步步紧逼催着她定下人选,结果送上来的人选却是个早就病入膏肓的人,参与其中的人全都会被问责,宗正和宗正夫人恐怕再也没脸见太后。而柳家,隐瞒儿子的病情,同样会被问责。

    “柳家?”柳延芳笑了一声,“我这个嫡子都不在了,柳家还留着干嘛?”

    皇甫楹看到了柳延芳浸到骨子里的凉薄。

    她头回发现,哪怕柳延芳身体很好,他们也是不合适的,他太凉薄了,就像他的手一样,凉得人反射性缩回手,而且对权术翻云覆雨十分娴熟,这样的人,她欣赏,却也有所畏惧,因为无法掌控。

    可能哪一天,只要他想,天下权势就被他收到了手心,连她这个女皇都成了皇后。文人窃位,兵不见血。

    然而她又有何理由去说柳延芳呢,她也正算计着自己的婚事,身在政治中心,不算计才是错——

    又是一年祭天仪式,这一天,皇家公布了女皇选下的皇夫——礼部尚书之子,天才少年十七岁榜眼的柳延芳。

    这一年,柳延芳十九岁,女皇十七岁,人人都道天作之合,金童玉女。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这个女皇目前做得很憋屈,她不像古代的皇帝,微服私访遇到个姑娘,心一动就把人带进了宫——虽然这个好像也不太靠谱。

    所以女主遇到杨锏再多次,都不会往感情上想的,如果杨锏知道她是女皇,也绝不会动了心。

    目前这两人,心其实根本不在一块儿,力也没往一处使,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走着人生路,但是缘分最妙的,不就是看着天南地北的两个人转角遇到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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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11

    天气转凉,皇甫楹的工作反而越来越多,中秋宴、太后寿辰、过年……不是参加宴会就是出席讲话,一日日的,不是在宴会上就是在准备宴会中。

    作为准皇夫,柳延芳也慢慢在某些重大场合露面了,比如太后寿辰。

    太后是知道女儿打算的,因为挑选皇夫无望,所以想要和柳延芳合作,打压宗正为代表的族内势力,为自己以及未来的皇帝争取更多权利。她一边支持女儿的决定,一边听着他人的恭维又满是叹息。

    柳延芳很优秀,几乎满足了太后对皇夫的所有要求,如果这孩子健健康康的,多好啊!太后不止一次在心中惋惜。

    而皇甫楹也见到了未来的婆婆。

    如柳延芳所说,柳夫人是个十分绵软的人。对女皇也好、公主也好,这种性格的婆婆真是再好没有了。她对女皇陛下毕恭毕敬,不仅不敢对儿子“嫁”去皇室不满,还要反过来细细叮嘱儿子好好和女皇相处,要夫妻和谐。深怕儿子哪里惹了陛下不高兴,小夫妻伤了感情。

    但是,这样绵软的主母,似乎让柳家后院的庶子庶女过多了一点?皇甫楹看到一串的小叔子小姑子给自己请安行礼,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惊讶。

    尤其其中一个,年纪比柳延芳还大,据说已经入朝为官了?

    皇甫楹看向身侧的柳延芳。

    柳延芳只用眼神安抚着自己的母亲,不曾理会那群人半点。

    皇甫楹懂了,叫了起,也不做理会只和柳夫人聊天。

    女皇的冷淡没有让柳家受到打击,不仅没有,还沉浸在一跃成为皇亲国戚的激动之中,不要小看没有权利的女皇,她的政治地位,就连掌握实权的内阁都不敢动一下。先帝在的时候,皇室被他神化,民间对皇室充满了想象和信任;而现在这位女皇,在先帝的基础上,让民间对她更添感激和亲近。

    柳家因为皇夫这层关系,未来能得到的隐形东西数不胜数!

    柳延芳对家中的情绪视若无睹,除了陪伴娘亲就是接受礼仪官的教导,陪同皇甫楹参加某些仪式。

    年底例行朝宴,柳延芳坐在皇甫楹下首。

    她微微偏过身侧向他:“聪明的人学东西就是轻松,才短短几月,这些礼仪你都得心应手了。”

    柳延芳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眉眼间带着一丝笑意:“陛下似乎有些愤愤不平?陛下学了很久吗?”

    皇甫楹拉下脸,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柳延芳轻笑出声,笑着笑着,突然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

    皇甫楹正被他气得咬牙,刚想要回嘴,就听到了他的咳嗽声。有宫人上前递帕拍背,柳延芳死死捂着口鼻,压下了声音,闷得脸和耳朵通红,很久之后才终于停下。

    皇甫楹微微皱起了眉,看着柳延芳恢复常态,笑着同看过来的视线解释自己不小心呛到了。

    有人隐晦地打趣他和皇甫楹,柳延芳不好意思地笑,那一脸红色,仿佛真的是害羞了。

    皇甫楹压低了声音:“你的身体……”

    柳延芳摇了摇头,举起杯转了话题,不一会儿又侧身和边上的大臣相谈甚欢,似乎刚才真的只是和女皇说笑呛到了酒。

    宴会临近结束,皇甫楹提前退席,同时叫走了柳延芳。

    走出宴会大殿,柳延芳的步子就慢了下来。皇甫楹回身,微微用力搀住他的手臂。厚厚棉衣下,那只手瘦得惊人。

    “陛下……”柳延芳惊讶地看着她,挣了挣手,只是他此时实在没有力气,连女子的手都挣不脱。

    “去朕宫里,让御医悄悄来一趟。”

    柳延芳摇头不肯:“还不到时候,只有我这个皇夫和陛下相处越久,陛下受到的伤害才越大,到时候反噬宗正的力量才越强。”

    皇甫楹有些生气:“朕没打算公布,只是让你先给御医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柳延芳看着她笑,风轻云淡的:“天下无不漏风的墙,我的身体我知道,一直都这样,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皇甫楹对这个人服气了,狠起来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不顾,气得想甩开他让他自生自灭,可到底过不了心底的坎,暗自摸了摸他的脉,让人把他送上了马车,回宫后,又借着送礼的名头派人送了药去柳府。

    柳延芳躺在家中床上,看到女皇紧随其后送来的药物,他久病成医,知道都是对症的良药,怔怔看着这药出了神。

    在柳延芳不要命的努力下,女皇和准皇夫的两情相悦已经深入人心,除了知情的太后和他们自己,每个人都为此高兴不已。

    宗正急吼吼地筹备着大婚,还琢磨着修订一份专属于皇夫的后宫宫规,目的就是打造皇室模范夫妻,让女皇早日诞下继承人。

    又是一年开春,冰雪慢慢化了,北方的消息传了过来。

    这个冬天,戎人侵犯边境,守边将士奋勇杀敌,歼灭戎人一个亲王部队,有将士还生擒了戎人亲王。

    朝野内外欢欣鼓舞。

    戎人犯边一直是这个国家一大痛点,边境从来没有和平过,这一次,能抓住对方的亲王,内阁摩拳擦掌,打算狠狠打下对方气焰,至少保边境几十年和平!

    内阁传信让边关把人压到京城,同时宣立功的将士一同进京,接受女皇封赏。

    边关队伍启程时,皇甫楹已经看到了此次立功的人员名单,戍边的将领自然不必说,中底层士兵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百夫长杨锏——生擒姜戎亲王。

    是她知道的那个杨锏吗?

    梨花盛开的时候,押送战俘的队伍急行军到达了京郊,杨锏在队伍里,看着熟悉的城门,内心激动不已。

    他用最快的时间,立了功,回来了!

    领队的参将看到他,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你这是到家了!等完成任务受了封赏,给你几天假,回家好好养养伤看看你弟弟。”

    杨锏抱拳,感激地行礼:“多谢参将!”

    参将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着:“你小子有前途!不是还有心上人吗?这次出人头地了,正好把亲事定下来!这世上,有几人能接受女皇封赏?趁着热乎劲,赶紧抢了人,否则等回了北边,母蚊子都见不到一个!”

    周围的士兵都哈哈笑起来,对功名美人两成就的杨锏羡慕不已。

    杨锏满脸通红:“参将,你别听孙三乱说,八字没一撇的事。”

    “没一撇你就写嘛!咱们当兵的都是急性子,别学文人那样!写了一撇就能写一捺,拿出你擒姜戎氏的气势来,一气呵成!”

    杨锏耳朵尖都红了,眼里却充满了憧憬。

    俘虏当日就被朝廷派人接走了,军队原地待命休养。宫里下了旨意,几日后,皇宫正门城楼,将举行封赏大典,对众将士论功行赏。

    封赏前一晚,宫里送来了明日封赏的铠甲军装,崭新的,威风凛凛。

    将士们围在篝火旁,说着女皇。

    “听说准皇夫是个少年天才,十七岁就中了榜眼。”

    “这几日来送吃食的百姓,都说女皇和准皇夫感情特别好,还有人说在街上遇见他们了。”

    “街上遇见女皇?吹牛吧!皇夫从小在京城长大,这倒是可能遇见——诶,杨锏,你不是京城人氏嘛?你见过未来的皇夫吗?”

    正在想心事的杨锏回神,摇了摇头:“他是柳尚书的嫡子,我这种平头百姓怎么看得到官家公子,看到了也不认识。”

    “哎……说得也是。听说女皇可漂亮了,不仅人美还心善,估计也只有柳公子这种天之骄子才配得上了……”

    说着说着,他们又说起女皇当街救小男孩的故事,他们来自天南海北,听到的版本也各不相同,几人吵来吵去,吵不完又找杨锏评判。

    这个杨锏倒是知道得更多,虽没有亲眼所见,却也在第一现场,于是把自己听闻的尽量客观地描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描述,大家对女皇更加充满了好感,一个个睡不着觉,期待着明天的封赏大典。

    第二日,皇甫楹盛装出行,登上了正阳门城楼。

    上了楼,她看到柳延芳一身镶金边暗纹藏青礼服,低调又不失当前身份,早早等候在侧。

    她经过他身边:“城楼风大。”

    “这是臣分内之事。”

    皇甫楹看了他一眼,心中叹气,缓步坐上了龙椅。

    内阁十分重视此次封赏,毕竟生擒戎人亲王,这是几十年来头一回的胜利,所以,这一次的大典,隆重非常。

    前面的礼乐流程结束,皇甫楹站起身,站在龙椅前讲话,和祭天一样,都是提前被礼仪官死盯着一字一句准备好的,都是些鼓舞人心褒奖振奋的话语。

    她讲话后,便是内阁首辅诵读朝廷对北边军队的奖励,接着是宫人诵读圣旨。

    一连串的流程,受封赏的将士都低着头恭敬听着,不敢偷窥天颜。

    杨锏听到了女皇的声音,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是他的心神不在这,他满脑子想的是,今天,她会不会就在女皇身边?她会看到他吗?会不会惊讶?会不会……惊喜?

    在杨锏的胡思乱想中,受封仪式很快开始了,女皇会亲手把丹青铁卷颁给每一位将士。

    丹青铁卷在前朝曾经是皇帝赐给功劳之臣优遇甚至免死的凭证,到了本朝,免死的功能已经没了,但是根据功劳不同,优遇还是略微有的,只是相比于立下的功劳,铁卷代表的荣光,这点优遇也不算什么了。

    由于将军等人要戍守边关不能亲自前来,参将代替几位将军副将领赏,在参将之后,第一个接受女皇封赏的,便是杨锏。

    低着头的杨锏看到一个明黄的身影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那个身影很稳很优雅,让他看着那个脚步,心都平静了很多,然后他的视线一转,看到了明黄身后的粉色衣衫上。

    皇甫楹挺好奇杨锏的反应的,因为她已经认出,此杨锏就是彼杨锏了,心里甚至因此有点恶作剧的心思,想看看他被吓一跳的模样。

    她拿起宫女递上来的丹青铁卷,念了一声上面的名字:“杨锏。”

    杨锏呆了呆,这个声音……是她?!

    他惊喜地抬头,第一眼看向的是明黄身后的粉色身影,不对!视线往前转……

    在不动如松的队伍里,杨锏往后退了一步,脸刷的白了。

    皇甫楹预想了他很多反应,但没想到,他会是这幅模样。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杨锏此时的神情,惊是有的,喜半点没有,甚至,随着时间越久,她看到他脸色越来越白,甚至带着一丝灰败。

    众目睽睽,她没法询问什么,此时杨锏的举动已经是御前失仪了。她立刻笑了一声,抬手扶住他的手臂:“今日尔等都是国家的功臣,接受朕的封赏不必行礼。”

    杨锏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笑容,脑中轰隆隆地响,他看向她身后那个藏蓝的身影,修长挺拔,如一杆翠竹。

    ——准皇夫是少年天才……

    ——女皇和准皇夫两情相悦……

    ——只有柳公子这样的天之骄子才配得上女皇吧……

    他整个人木愣愣的,身体却好像还有一丝理智。

    皇甫楹看到他眼眶发红,硬朗地说了一句:“谢陛下!”一个跨步,重新站定在原位,挺胸抬头,和队形一丝不差。

    皇甫楹保持笑容递上铁卷,杨锏双手微抖,紧紧地握住。

    “少年英雄,朕很为你骄傲。”皇甫楹轻声说。

    杨锏和她对视,这双眼眸,无数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里面的笑、里面的善,和他想象的都一样,可又完全不同……他喉头滚动,用尽了所有力气,挤不出一个字来。

    皇甫楹含笑走向下一位……

    身后,柳延芳的视线定在这个被皇甫楹特殊关照、似乎十分激动的士兵身上,略带好奇与思索。

女皇12

    那一天,杨锏不知道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举行了什么仪式,更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当他从浑浑噩噩出来时,人已经下了城楼。

    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交流着见到女皇的激动,偶尔间还会提到站在一旁的未来皇夫,言语间都是钦佩和羡慕,有人说起他刚才的失态,以为他是太过激动了,笑他:“平时稳得跟什么似的,到了女皇面前,竟然第一个出了差错。”大家哈哈大笑。

    杨锏脸色苍白,整个人依旧跟游魂似的,什么都听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参将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见他脸色发白以为他旧伤复发,赶紧叫了军医,他不肯,只说:“大人,卑职可否请假几日回家。”

    “当然可以,早就说好让你回家了,但是你这伤也得看!”

    杨锏被参将压着换了伤药,像游魂一样,飘飘荡荡地往家里走。

    杨钺几日前看到了官府告示,在立功将士中看到了自己大哥的名字,他本想立刻去京郊看望大哥,却被院长劝住,说:“倘若真是你大哥,他必定会回家探望你,军队驻扎重地,你莫轻易过去。稍安勿躁。”

    杨钺没办法,只好日日回家,看看大哥是不是回来了。

    这日城楼封赏,楼下聚满了百姓,杨钺听不到楼上的声音,只听到鼓乐齐鸣,想看看上面有没有大哥,却因为个子小,只看到最顶上的明黄旗帜,气馁不已的小孩只好垂头丧气回了家。

    一进家门,他就发现家门上的锁开了。

    “大哥——”杨钺激动坏了,飞奔进屋。

    果然,一进门就看到他家亲大哥坐在屋中,看着手里的不知什么出神。

    杨钺没注意到大哥的异样,因为太激动了,一个熊扑过去,紧紧抱住杨锏的腰:“大哥!真的是你回来了!”

    杨锏对着右手腕出神,刚才她为了给他解围,手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腕……脑子里思绪乱极了,他回到家就这么盯着手腕愣愣坐着,一直坐到杨钺回来。一声惊喜亲呢的“大哥”让他回了神。

    弟弟激动孺慕的眼神让杨锏收拢了心神,只是皮小子长大了,一个猛劲儿冲过来,让他伤口剧痛。杨锏不动声色,伸手揽住了弟弟的肩,将人从身上扯下带到眼前:“长高了,也白净了。”

    杨钺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先生每天关着我念书呢,都不能跑出去玩啦!”

    杨锏轻笑:“先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要好好听话,想玩,总有时候玩的。”

    杨钺嗯嗯点头:“我知道的!”点完头一脸兴致勃勃地问,“大哥,你真的立功了吗?我在皇榜里看到你的名字了!”

    杨锏摸出丹书铁券,放到弟弟手中:“我生擒了姜戎亲王,记了大功。”

    少年总是向往英雄,杨钺激动地捧着铁券,眼睛仿佛会发光,他拉着哥哥的袖子,求他讲沙场杀敌的故事。

    战场哪里有少年想象的那么好呢?那里的确出英雄,但是更多的是血腥现实,是建筑、肉|体一切一切的支离破碎,是寒风大雪的饥寒交迫……杨锏把所有的黑暗血红的记忆锁到了深处,挑着孩子感兴趣的,慢慢讲给弟弟听。

    两兄弟聊了很久,杨锏终于回答完弟弟所有关于边关的问题,只听到他问:“大哥,你今天见到女皇了对不对!女皇长得什么样?是不是特别特别美?你快和我说说!”

    杨锏全身一僵,心底熟悉的撕扯又传了过来。

    “就那样……我累了,先去躺会儿,银子放在老地方,你饿了上街买点吃的回来,家里的灶很久没用不容易生火,你别进厨房了。”

    杨钺“诶——”了一声,看着他哥毫不留情地回屋,气恼地跺脚,“最最关键的还没告诉我呢!什么就那样,女皇陛下怎么可能‘就那样’,哥你太坏了!”

    杨锏又听不到弟弟在说什么了,他觉得胸口的伤特别特别痛,痛得他想立刻躺下。

    杨钺一个人生了一会儿闷气,最终对哥哥的想念占了上风,轻手轻脚地钻进他的屋去看他,结果真的看到他躺在床上睡着了。

    “打仗一定很辛苦……”杨钺这才发觉自己不该累着哥哥,连忙又退了出去。

    宫里,柳延芳正笑眯眯地问皇甫楹:“那个杨锏,你认识?”

    皇甫楹意外:“你怎么看出来的?”

    柳延芳笑而不语,心想,他那个眼神,长点心眼的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嘴里说:“堂堂陛下,怎么会认识边关的一个百夫长?”

    皇甫楹说了杨锏的身世:“之前出宫,偶尔和他们兄弟遇到的,两兄弟人都不错。”

    柳延芳“哦”了一声,点点头。

    皇甫楹没放在心上,明日还有庆功宴,她更关心他的身体能不能撑住。

    柳延芳原本打算在庆功宴上爆出自己身体问题的,在最欢喜的场合爆出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这样效果才强烈啊……只是如今,他换主意了。

    “我会出席,中途再托言身体不适离开……咳咳咳咳……”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皇甫楹拧紧了眉:“你风寒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康复又慢。”从冬天开始,这人几乎就一直在感冒发烧之中,身体的免疫力太低,连普通的风寒都无法抵抗。

    柳延芳咳得几乎要把肺咳出来,勉强压下去喝了一杯水,长出一口气:“习惯了,每年都是这样。”

    “真的是每年都这样,还是今年特别严重?”皇甫楹盯着他的眼睛。

    柳延芳笑着看向园中的鲜花:“这事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皇甫楹看着他的背影,无奈至极。

    “朕和你相处了这么久,真心把你当朋友,希望你好好的。有些事,慢一点不着急。”

    柳延芳回头,眼神复杂:“陛下,你知道我处处算计,就不曾想过,你也是我算计的棋子?”

    皇甫楹:“不用你算计,朕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保你娘亲余生安稳,那你可否好好珍重自己,让你娘不要失去儿子呢?”

    “我娘不失去儿子,陛下如何再找真心人?”

    皇甫楹挑眉:“皇夫不行,无法孕育皇嗣,你觉得此理由如何?”

    柳延芳听得额间青筋一跳,皇甫楹哈哈笑了一声,得意地一甩袖,背着手走了。

    柳延芳看着这个娇小的明黄背影一点点远去,又是气恼又是憋屈,最后种种复杂情绪化为了唇角一抹无奈的笑。

    第二日,庆功宴。

    杨锏想要请假不去,被参将带着兄弟死扛着拖到了宫里。

    “女皇宴请,别说可能是一辈子就一次的光荣,就算是冲着皇命不可违,你也不能随意缺席!”

    杨锏知道大家是为他好,只好出席了,只是坐在席间,他不是低着头,就是视线忍不住被上面那个身影牵引,一次又一次地望过去,眼里只有那个身着明黄的人,耳里只有她说话的声音。

    真是奇怪,离开京城时也不曾这样寤寐思服,不知何时起,竟然眼里心里只有了这个人,日思夜想,又心痛如绞。

    他看到她对着右下侧的柳延芳说笑,两人眼神交流彼此对笑似乎早有默契,外人除了感叹一句感情真好,连插|进去的空间都没有。

    杨锏捂着胸口,只觉得伤口越来越疼。

    事实上,对于昨天的那句“不行”,柳延芳和皇甫楹正彼此较着劲儿,杨锏眼里的眼神交流、相视而笑,实际都是笑里藏刀,你来我往。

    酒过三巡,众人听到女皇略微着急的声音:“你脸色不太好。”

    按着伤口的杨锏一惊,抬头——

    皇甫楹正蹙着眉担忧地看着柳延芳,下一句便说:“朕陪你先回去吧,让御医给你瞧瞧。”

    席上的大臣视线都转到了准皇夫身上,果然看到柳延芳神色恹恹,仿佛病了的样子。大家连忙都说:“柳公子身体重要,的确该及时就医。”

    女皇带着皇夫离席了,杨锏的精神气好像也紧跟着被抽光了,胸口的痛竟然也不痛了,他端起席间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过了多久,陛下重新回到酒席,只说柳公子最近累着了,已回府休息,于是庆功宴又到了新的高|潮。只是杨锏再也没抬起过眼帘,眼中只有手里的酒。

    皇甫楹其实注意到了杨锏的反常,印象中的杨锏太沉稳了,她下意识就觉得他不会出现什么差错,直到宴席过了大半,众人都酒足饭饱了,他还在不停地闷酒,连他身边的同僚都在隐隐劝说,而这人却不管不顾。

    明日出宫一趟,问问是什么情况,正好她好奇北边的事情,也可以看看小杨钺。她心中打算着。

    然而第二天,当她忙完手头的事情,午后出宫前往杨家时,小杨钺却说:“大哥回军营了。”

    “才回来两天,这就又回去了?”

    杨钺也有些失落:“大哥说他们明天就要回边关,早回晚回都要回,所以一大早就走了。”

    “什么‘早回晚回’,多陪亲弟弟半天能少块肉吗?”皇甫楹被榆木脑袋的杨锏气到了。

    见皇甫楹怪大哥了,杨钺又帮杨锏说话了:“我下午也要回义学啦,大哥做得也没错,而且他把所有积蓄都留下来了,哎,不知道他去边关吃喝怎么办!”

    皇甫楹没话了,杨锏这个人,她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又让人生气,又让人心疼。

    “没事,军队里管吃喝,那是他的俸禄和立功赏赐,你有需要了就用,不过不可和同学攀比奢靡,那是你哥哥拿命换来的钱。”

    杨钺用力点头,眼睛红了:“我知道。”

    杨锏的确一早就回军队了,第二天就跟着军队回了边关。一趟京城之行,他整个人更加沉默寡言,但气质变得冷硬又锋利,战场杀敌更是又勇又狠,不要命似的。连自己的军营里的人,都轻易不敢得罪他。

    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转眼又是半年。

    准皇夫身子不好的消息在京城上层人家当中断断续续地流传着,这半年,柳延芳已经病了四回了,基本一月病一次,加上养病的时间,半年里就没几天是健健康康的。

    女皇婚礼仪式准备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就要大婚,准皇夫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宗正急得头都要秃了。

    十月,京城的暑气早就散去,甚至清晨傍晚冷得人直打激灵。

    准皇夫又染了风寒,病卧在床一月有余。

    皇家三位御医这半年几乎围着准皇夫转,在对柳公子的病情看诊治疗半年没有任何改善后,最终颤颤巍巍递上了诊断书。

    毒入肺腑,药石无灵,只能尽一切办法,尽量延长柳公子寿命,然而能留人一年、两年还是三年,谁都无法保证。

    咚——女皇手中的茶杯滑落,砸在精致的地毯上,就如一块巨石砸进了皇宫这个平静的湖。

    “把宗正内阁都给哀家叫来!”听到消息的太后一把扫落了手边的茶杯,脸上又痛又恨,和善了一辈子的人,第一次露出威势和厉色,沉沉气压压得身边的宫人跪倒一片,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皇宫都笼罩进乌云里,即便是往日威风凛凛挑三拣四的礼仪官,都不敢出现在女皇和太后的面前。

    宗正和内阁首辅慌忙进宫时,马车和女皇的銮仪在宫门口擦肩而过。

    明黄的车架不顾护卫询问阻拦飞速往宫外奔去,方向是柳尚书府……

    想到女皇和柳延芳的感情,宗正和内阁心沉了又沉,进泰安宫的脊背又往下弯了弯。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个都是演技出神入化的戏精,可怜了真情实感的杨锏杨大哥……

    今天下班好早,更新也终于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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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13

    泰安殿静得让人窒息,宗正和首辅不敢抬头多看,走到正殿便立刻下跪请安。

    一磕头,看到前方碎成几片的茶碗,茶渍把整个地毯都浸染了。两人的心沉了沉,做好了更差的心理准备。

    太后脸黑沉沉的,不叫起,只问:“当日,皇夫候选人的初选是谁选的?”

    皇家选配偶,一般有多轮筛选,第一轮,选的就是容貌体态以及有无疾病,从前选妃,初选要求严格得女子身体略有异味就被筛下去。柳延芳这种大病,初选一把脉,就能拒之门外。

    首辅说是宗正府:“皇夫人选都是宗正府挑选,内阁只在最后一轮行核查之责。”首辅觉得自己真的冤,内阁只关心某些敏感的政治因素,譬如皇夫是否手握权柄,是否身居要职……只要没有政治上的问题,他们全都通过,健康、人品不是他们核查的范围。

    宗正脸一白,对首辅这个奸诈老头心里骂了无数遍,却又无法反驳,只能俯下身:“太后赎罪,宗正府一时失察,不曾发现柳延芳隐疾。”

    “隐疾?!”太后是真的生气,女儿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了对方身体之差,这帮老狐狸却说那是隐疾?一个个是瞎子吗?根本没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多年中毒,柳家无人知晓吗?毒入肺腑,太医院哪个太医查不出来?可你们查了吗!”

    宗正辩解:“柳家只说柳延芳从小身子弱,的确不曾将真相如实上报。”

    太后的怒火却越发高涨,重重一拍桌子:“都是推脱责任!柳家如何且放一边,哀家问你们,皇夫初选,你们查了这些人的身体情况吗?查,还是没查!”

    宗正低下头:“男子选皇夫有史以来头一遭,若如选秀一般筛选人员……不少人身负功名,如此行事在这些人眼里堪比折辱,宗正府只能调查往日病例,也在花名册上注明了个人情况……”

    太后猛地站起身:“你这是怪皇帝是个女人,还是怪哀家自己不长眼,没看到你们所谓的‘注明’?”

    “臣等不敢!”首辅和宗正连忙磕头。

    虽然都姓皇甫,但是皇帝一家的地位是天然高的,如果皇帝这一支断绝了,内阁想怎么摆弄皇室还不一定呢!宗正绝对不敢嫌弃女皇,相反,他对女皇处处苛刻,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强化皇室“神”的形象,想要保住皇家所有人的荣华。

    “我看你们敢得很!自从先帝去世,哀家和皇儿何曾入了你们的眼?楹儿十四岁刚失去父皇,就被你们跟个木偶人一样摆弄,吃喝拉撒处处受你们管制,她这个女皇,说出的话还没你们宗正府的女官管用!她乖巧听话任你们指来使去,你们是不是越发不把她放在眼里了!选皇夫不容易,好,人家是读书人,皇儿她区区一个女皇惹不起,那宗正大人,”太后突然和缓了声音,弯腰盯着宗正的眼睛,“哀家倒想问问,您家中郡主,当日挑选郡马是怎么挑的啊?您可有把病秧子递到女儿面前?”

    宗正顿首在地,不敢再回答。

    泰安宫里剑拔弩张,太后按照皇甫楹事先和她商量好的言语和节奏,对宗正步步紧逼,让首辅不敢插手……而柳家——

    柳家,柳延芳房内。

    “外面人仰马翻,你倒是挺惬意。”皇甫楹吃着柳延芳屋里的水果,看着卧榻“养病”的“皇夫”。她刚才一路闯进来,柳家的人可都是人心惶惶战战兢兢。

    柳延芳轻轻笑着,半点不在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想舍了我这个废品儿子攀龙附凤,也得承担事发的后果。”

    皇甫楹摇摇头,不提这事转而关心他的身体:“你身体还好吗?御医的报告看得人心惊,你娘她……”

    “大夫都这样,不说得严重点,出现意外了他们就得担责任。至于我娘……我送她去寺里祈福了,为我身体祈福她最最重视虔诚,不到日子不会回来的。”

    “看来你都安排好了。”

    “半年前就安排好了,如今更加完美而已。”

    “半年前?人家走一步算三步,你这是走一步算好了百米路啊!”皇甫楹叹,虽然说是合作,但是柳延芳明显思虑更加周全,对大局掌握得得心应手。

    这回柳延芳摇头了:“半年前我是打算有动作的,但后来放弃了。”

    “哦?为什么?”

    柳延芳看向她,皇甫楹被他看得莫名。

    “杨锏,他看你的眼神不一般。”

    皇甫楹完全没想到把柳延芳和杨锏联系在一起,突然听他提起,还愣了一愣:“杨锏?”

    柳延芳笑眯眯的:“既然已经和你合作了,你愿意全力配合我,我当然也要送佛送到西,给那位杨将士多留一些时间。”

    皇甫楹一头雾水:“给他留什么时间?”

    柳延芳见她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为杨锏默哀了一瞬,然后笑得腹黑:“杨锏是个将才,一至两年肯定能再晋升。”

    皇甫楹捻了一粒果核扔过去:“好好说人话!别打哑谜!”

    柳延芳拉长了调:“心悦君兮君不知啊——杨将士惨啊惨!”

    皇甫楹愣住,狐疑看着他:“你又捉弄我?”

    柳延芳笑而不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皇甫楹不确定了,这人太恶劣,还真说不好是他看出了杨锏的心思,还是他觉得杨锏做皇夫合适,引着她去注意杨锏。

    聪明人就是这点不好,仗着自己的智慧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欺负比他迟钝的人,把人骗得被卖了还是没被卖都分不清。

    在柳家呆了足够的时间,皇甫楹见柳延芳精神很好,便心中放心脸上悲戚地回了宫。

    一回宫,太后就来“探望”她了。

    挥退宫人,太后单独“安慰”女儿。

    “如皇儿所说,内阁对宗正府束手旁观,一句话就把包袱甩了出去,扔到了宗正头上。”

    皇甫楹勾了勾嘴角:“不管他们怎么甩锅,内阁最后核查名单不力就有推不掉的责任,不过内阁和我们的冲突不大,只要他们不插手皇室事务,继续尊敬皇室,我们犯不着和他们起冲突。”

    “可恶的是宗正!”太后说到宗正就来气,“这些人才是真的没把皇帝放在眼里!满心眼子算计的都是自己的利益!”

    皇甫楹给太后顺气:“母后趁这机会想骂就骂,此事不会轻易让他们糊弄过去的,不管皇甫家的族长是谁,我是皇帝,宗正这个族长没权做主宫里的事。”

    太后握住女儿的手,心意越发坚定。女儿说得对,宗正府没权对皇帝指手画脚,当初借着女皇年幼过分伸长的手,如今该一一剁去了!

    皇甫楹可不止想剁去伸长的手,她要把所有的手都剁了!虽然太后不知道她真实的想法,但这不妨碍母女两人配合默契,一个伤心难过眼里只有未来皇夫,一个怒火中烧势必要问罪宗正府。一弱一强,一软一硬,让朝上族中谁都无法指摘。

    几股势力胶着,问责的、甩锅的、推脱的……皇夫病重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直到京城入冬都没有定论。

    入了冬,柳延芳真的病倒了,连和皇甫楹说笑的力气都没了,柳家如丧考妣,皇家各郡王宗室安静如鸡。

    民间关于准皇夫的病情已经有了多个版本,但是不管哪个说法,准皇夫命不久矣是肯定的,所有人都在为女皇叹息,这么好的女皇怎么命这么苦,现在陛下该多难过啊!

    京城入冬,北边已经是最严寒的时候。北方的戎人是多个部落组成的,去年生擒的姜戎亲王并没有立刻让戎人停止侵犯边境,相反,仿佛是回光返照,今年的战事更加多了,那些部落暂时联合在一起,想要冲破边境防线。

    杨锏因为立功已经破格晋升千总,这一年里,他带着手下的人奋勇杀敌,把来犯的戎人打得溃不成军,这些游牧部落终于死了侵略的心,提出议和。

    北方的冰寒挡住了外面世界的消息,边疆的残酷也让将士们无心关注八卦、风花雪月。

    京城几次传信想要调动提拔边关人员,将军考虑到杨锏是京城人士,如今仗也打完了,便想把机会给他,然而杨锏拒绝了。

    “不是说京城有弟弟和心上人在吗?还不肯走咋地?”

    杨锏面无表情:“弟弟寄宿在书院读书,心上人……根本没这回事,卑职年轻,还能再守边关几年,把机会给其他兄弟吧!”

    杨锏亲手放弃了回京的机会,然而冰消雪融,和外界的联络恢复后,他收到了弟弟的信件,信里,弟弟说,“姐姐”很久没去看他了,因为准皇夫病重,女皇伤心欲绝,姐姐现在没法轻易出宫了。

    杨锏冲出营帐想要去找将军,跑到半路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军令如山,他放弃的东西怎么还能再去讨要?不说新的人选马上就要启程进京,就算他真的去了京城,他能做什么?她喜欢的人是柳延芳,一百个杨锏也比不上她的柳延芳啊……

    被念叨的柳延芳熬过了寒冬又迎来病菌滋生的春日,已经小半年没下床了。

    皇甫楹看着瘦得脱相的人,从前虽然衣服穿着空荡荡的,但至少还有点肉,站在那只觉得挺拔出尘;如今,是真的皮包骨头,春日盖着三层被,脸陷在被枕间苍白又瘦小。

    “朕在想,答应你这事,到底是让你能得御医医治,还是让你越发透支生命了。”

    柳延芳还有心开玩笑:“我是不是该学一学汉武帝的李夫人,遮了容颜免得让陛下看到我这幅模样?以后午夜梦回,不曾想念我反而被我吓到了。”

    皇甫楹根本笑不出来。她的确在皇室的斗争中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现在,她看着真心相待的朋友一日日衰败,连喜悦都无法升起。

    柳延芳见状收了笑:“别多想,苟活一年和苟活两年有什么不同呢?我要谢谢你,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空虚度过,没想到能和陛下相遇,让我在最后的时光,还能做一件牵动朝堂皇室的大事。”这是真心话,柳延芳喜欢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喜欢和一群老狐狸斗智斗勇的紧张和成就,这本是他这辈子断了念想的事,但皇甫楹给了他一个登天梯。

    所以啊,这次合作,谁帮了谁,谁又获得的更多,还真是说不清。

    “呸呸呸,只是病得重了点,御医都没说什么,你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柳延芳又笑了,顺着她不再多提。

    皇甫楹在他睡着后悄悄离开,柳家的人沿路跪着,想来求情,又怕触怒了女皇下场更惨。

    虽然宗正和内阁还在互相推脱,但是柳家的罪却是严严实实的,柳尚书手中的权力早就被架空了,只要柳延芳一死,柳家必然轰然倒下。时至如今,曾经恨不得绊脚嫡子死去的柳家众人,全都真心真意期盼柳延芳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如今皇甫楹自由出宫无人敢管,但是她反而哪里也不能去,除了吩咐人去探望一次杨钺,只进出柳家。这个时间关口,无论从她本心来说,还是顾虑外面盯着她的眼睛,她都不能多走一步。

    而京城另一边的杨钺,收到了大哥的来信,信中大哥意外地对女皇十分关心,询问了女皇和皇夫很多事情,还让他一有女皇的消息就写信告诉他。

    杨钺以为大哥和他一样对女皇心存感激所以十分关心,每次打听到新消息都事无巨细地写下寄去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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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14

    柳延芳的病断断续续很磨人,这样被判定了死刑的病症,一般人家都直接放弃了,他因为准皇夫的身份,被整个太医院围着治疗。皇甫楹下令,尽全力救治皇夫,绝不允许放弃。

    想要弥补的宗正提出对民间贴出皇榜,寻找能治疗柳延芳的奇人异士。柳延芳自己直接拒绝,那些所谓的奇人异士,来一百个可能只有一个有点本事,而他这破身子,可能连第九十九个都见不到就被折腾死了。

    柳延芳只信任皇甫楹和太医院,皇甫楹眼里只有皇夫,对往日尊重有加的宗正等人不给一个眼神。

    皇宫上方的乌云慢慢蔓延到了宗正府、内阁,并且随着柳延芳病情无法挽回的恶化,越来越黑沉压抑。

    皇甫楹记得,柳延芳是在原主十九岁那年去世的,算起来,时间已经到了,而且还延长了几个月。跨过她印象里的那天,柳延芳还有余力和她说笑,皇甫楹以为,柳延芳可以战胜命数。

    但是,作为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柳延芳的命数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一切都只是美好却苍白的期望而已。

    “这样……挺好的。”柳延芳的声音轻得仿佛要散去,费力地抬起眼睑看向在他床边坐下的少女。

    刚才,他娘亲已经哭晕过去,被送去隔壁医治,门外柳家上上下下全都在场,空气却静得仿佛没有人气。

    “好?”皇甫楹吞咽了很久,才把涌上来的难过咽下去,颤抖着声音挤出一个字。

    柳延芳没了力气,又微微阖上了眼睛,只朦朦胧胧地看着床前的人,嘴角挂着苍白的笑:“好……死了,除了我娘,还有陛下真心……真心为我……”

    皇甫楹感觉喉头仿佛被堵上了棉絮,曾经往生录上一扫而过的人就这么在眼前一点点流逝生机,身处其中这感受太悲痛……

    柳延芳还在笑着说:“倘若我……活着……也许是宦海沉浮的一员……也许和首辅一样……对你处处掣肘……现在啊……刚刚好……刚刚好……”

    “你胡说些什么?”

    “陛下……不用难过……”

    眼泪突然滴了下来,柳延芳说的都是事实,可是,皇甫楹更加难过,因为她已经明白,此时此刻,柳延芳这样说自己,是为了让她不难过……

    被子下的手动了动,一点一点地伸出来,最后停留在她的手边。

    “陛下,遇见你是延芳之幸,这辈子总算没那么苍白了。”

    皇甫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哽咽:“柳延芳——”

    柳延芳笑着回握,只是手上早没了力气,那点回握的动作及不可见:“陛下,延芳只能帮你到这了,祝你日后得偿所愿,找到白首一生的皇夫。”

    他的精神头突然好了一些,皇甫楹看得心惊。

    “我娘……”

    “柳夫人我会安排好,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保你娘一生安乐!”

    柳延芳笑着摇头:“我娘……我都安排好了,陛下以后不需再和柳家牵扯。至于柳家……是好是歹,陛下都不必顾念我,该如何便如何。”

    “我知道,我知道……”皇甫楹泪眼迷蒙,只能不停点头,柳延芳这样早早安排好了身后事,她心里更加难受。

    “陛下,祝你此生幸福喜乐,觅得良人……”柳延芳只觉得越来越没有力气,眼前黑沉沉的幕布压下来,隐约间,仿佛又到了一处地方,他四处环视,一扭头,看到了一个少女拂开桃花笑盈盈地朝他走来。

    “柳延芳!”他听到她悲痛的大叫,嘴角带了笑,含在唇齿间的字微弱地溢了出来:“楹楹……”

    柳夫人疯一般冲进来,扑到儿子身上哭喊着儿子的名字,床上的人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只是任人推搡捶打,都没了反应。

    皇甫楹低头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滴落,她慢慢弯下腰,泣不成声,宫女们扶着她,哭成一团。

    柳延芳的丧事由柳家全权办理,柳延芳留下了遗书,遗书中写道,柳家骗婚在前,他又不曾与陛下成亲,不是皇家人,身后不愿与皇家扯上瓜葛。

    好一个惊才绝艳算无遗策的柳延芳,连自己的死都算了进去,给皇甫楹递了把柄,帮柳家盖实了棺材板,也给内阁和宗正府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本该大婚的皇夫病逝,女皇悲痛病倒不见外人。

    宗正府的人被太后全都打了回去,谁敢在女皇和太后面前提柳家提皇夫,太后绝不给好果子吃,往日面子再大的人都一样,一句“去世的不是你家姑爷,你自然心宽”,把所有说情试探的人都堵了回去。

    准皇夫去世后,没有人再见过女皇。当日女皇哭得站不稳,被宫女扶回宫,此后拒绝见任何人。

    皇甫楹是真的难过。柳延芳这个人,心思的确很深,她至今摸不到他的心底,但是这不妨碍他们这三年知己相交,也不妨碍她确认他的真心真情。

    他说自己活着必然不会和她如此关系,但是她最近常常想,只要他活着,这样心思玲珑的人,必然能在自己的领域大放异彩,这样多好……总比如此遗憾地年轻早逝好……

    太后怕女儿假戏真做,真的陷进去了,一有机会就过来陪着女儿。

    皇甫楹不知道如何向太后解释自己和柳延芳的关系,只能告诉她自己没事。

    柳延芳出殡那天,皇甫楹站在宫门城楼上,远远看着一条白色的人流往城外而去。柳延芳让她不要和柳家接触,她也明白在这场大戏中,自己该做什么举动,只是到底是这辈子第一个挚友,只能如此送他最后一程。

    边关,讣告在准皇夫去世的第五天到了军营,就好像有个榔头砸在了杨锏的头上,让他眼前一黑。

    她现在该多难过?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那一整天,杨锏的脑海里都是她和柳延芳相处的样子,两人感情那么好,柳延芳去世了,她现在怎么办?

    杨锏完全没有情敌消失的庆幸,他焦虑、担忧、难过、坐立不安……浑浑噩噩了两天,心里的担忧盖过了一切。

    “将军,如果我要去京城,有什么最快的办法吗?”第三天,他顾不得许多,找上了顶头上司。

    “怎么了?家中出事了?”

    杨锏低头。

    “是你弟弟吗?我京城有朋友,立刻写信让他帮忙去看看,总比你想办法回去快!”

    杨锏摇头:“不是我弟弟……”他咬了咬牙,看向将军,“我喜欢的人……她出了点事……”

    “你不是说没有心上人?”

    “她定亲了,所以我……”

    将军了然,但是京城的提拔早就过了,这时候回京能有什么好处?擅自离开军营就是逃兵处理:“既然定亲了自有她夫家娘家处理,你回去有什么用?”

    杨锏想到了那高高的宫墙,的确,回去他也见不到她……

    “能离得近一点也好,要是我能帮的地方就能立刻帮上忙,将军,我不在意晋升还是贬职,能否让我尽快回京?”

    那将军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打起敌人凶狠利落的杨锏,在情|事上竟然是个无怨无悔的痴情种?

    “我先想想,你知道上次的机会没了,再回京就不是个容易事。”

    杨锏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能再三恳求后退下。

    将军觉得杨锏如此做太不理智,故意拖着这事情不处理,想着等杨锏这股冲动散去了,就不会这么没有理智了。但是他不知道,杨锏越等越心焦,尤其收到弟弟的来信,得知女皇因悲伤过度病倒,心里的焦灼担忧几乎化为实质。

    他每日去一趟将军的营帐。

    将军都被这小子弄得无奈了,眼见他越来越憔悴,从来冷静沉稳的人竟然开始焦虑,眼底的青黑越来越重……

    一周后,杨锏开始打算以退伍的方式回京,将军终于松了口。

    “华戎氏议和的队伍快到了,我们需要派人护送进京,这次就由你带队陪同使节进京吧。”

    杨锏觉得不妥:“使节队伍太慢了……”

    将军瞪眼:“你还想怎么着?真的想退伍?都是一群吃了败仗的王八羔子,你想急行军谁敢不听?”

    杨锏觉得有道理,知道将军是真心为自己着想,猛地跪下行礼:“卑职多谢将军厚爱。”

    “行了行了,赶紧滚吧!为了一个女人,拿命拼出来的前途说不要就不要,脑子发昏!”

    杨锏没吭声,他有今天都是靠她,当初想要挣功劳是为了娶她,现在目标没了,功劳前途有没有都无足轻重。

    几日后,华戎氏的队伍果然到了。边关对这些人都有着血海深仇,什么礼节不礼节的,一群军汉子根本不理会,不给对方休整参观的时间,拖着人就往京城赶。

    杨锏是真的急行军,根本不理会那些使节的不满。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说什么骑马劳累呢?

    华戎氏使节进京,内阁和宗正松了一口气,女皇这次必须要出面,这样,他们终于有机会见到女皇了。

    他们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皇甫楹,太后的态度越来越差,他们越来越提心吊胆,猜测是不是女皇真的悲伤过度,状态不好。

    原本宗正是最了解女皇情况的人,因为宗正府管着皇家各司,女皇身边的很多人都出自宗正府。但是这次,因为皇夫之事,皇甫楹一怒之下赶走了所有宗正府的人,礼仪官想要说于礼不合,皇甫楹将手里的佛经劈头砸过去:“朕守礼你们能让皇夫回来吗?”

    女皇对皇夫很有感情,她不怪柳家隐瞒,但是把皇夫去世的怒火全都集中在宗正府头上,不仅仅是女皇,民间的责怪声音也越来越大,大家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宗正府如此不察,把女皇害成这样?民众缴纳租子税金供着皇室供着宗正府,结果这么大帮子的人,一个个却吃白饭不干活,那要你们何用?

    昔日风光不已的宗正府,如今成了众矢之的。

    内阁也一样,本就和皇室关系敏感,毕竟是从皇帝手中夺走权力的部门,和皇帝天然有着某种对立。这次女皇的婚事被坑成这样,大家都觉得是内阁不作为甚至故意的。内阁首辅有苦也只能往下咽,毕竟的确是他们做了蠢事。

    终于,华戎氏进了万国院,首辅再三求见女皇递上折子,商量宴请华戎氏之事。

    华戎氏被杨锏坑得不轻,传说中繁华的中原半点没看到,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赶路,终于到了京城进了万国院,脱离了杨锏这个煞神,他们一个个瘫在房里休养,暗暗庆幸女皇不像杨锏,终于慢节奏了。

    皇甫楹在首辅第三次递折子的时候回了话,表示自己会出席宴会,华戎氏只是小小一个战败部落,简单办个接风宴就好了,不必大肆准备。

    的确是这个道理,首辅无话可说,只能退下去操办,依旧没见到女皇的面。

    宗正府看到了机会,派了从前一连串负责礼仪、礼服的女官想要来指导女皇宴会事宜。以前女皇年纪小,的确每次都会提前教导,但是如今女皇都十九岁了,宗正府也不是之前趾高气扬的宗正府了,这帮人还拎不清自以为是。

    皇甫楹冷笑:“朕是三岁小儿吗?参加个宴会就要从头学一遍?宗正府没正事干?每年给你们的拨款是不是太多了,养了一群没事找事之人!”

    照旧正脸打回去,不给宗正府半点脸面。

    作者有话要说:  柳柳下线了,看到大家都不舍得,还想让柳柳和女皇在一起,其实写着写着,真的觉得柳延芳真好啊。

    可现实是,柳延芳是机缘巧合的一个存在,惊才绝艳但是没法走入仕途,和女主有很多相似相通之处但命不久矣。他和女皇的感情建立在“命不久矣”上,因为命不久矣才有了相遇,而”命不久矣“的设定就像一个无形的空间,将两人放了进去,因为这个设定,柳延芳没了野心,女皇接受他的城府凉薄,他们之间的矛盾被最小化了,所以彼此相交真心诚意。但撤掉命不久矣,一切就不一定了。

    ………………

    今天回父母家,码字晚了,终于赶上末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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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15

    悲伤归悲伤,指责归指责,宴请华戎氏的事情不能出现问题,否则就是有失国体的大事了。赶走了宗正府一拨又一拨的人,宗正亲自求见时,皇甫楹到底还是见了。

    这段时间皇甫楹过得的确不太好,柳延芳的离开让她很难过,未来的路她要独自筹谋压力很大,和这些越老越精、人精中的人精博弈,更是耗尽心神……所以皇甫楹瘦了,肉眼可见的清瘦,往日的龙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宗正看到女皇脸颊削瘦,原本符合年龄的少女朝气如今不见了踪影,心里咯噔一下,真的不好受了。他终于相信,太后和女皇不是演戏,这样的女皇只要一露面,外界会把宗人府的皮都扒下来。

    皇甫楹没有在意宗正的脸色,知道他的来意也不打算客套:“宗正的来意朕明白,朕已经成年三年,幼时就跟着先帝出席各个场合,礼仪规范、说话措辞朕心中有数,宗正不必将朕当成不懂事的小女娃,一有点事就拉着几十人围着朕转,皇家事多,让他们去该去的地方才是正理。”

    “陛下……”皇帝的语气很寻常,宗正却没有真的当作寻常话听听,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她成年了,不需要你们这些人管着了,而一有事就跑出来指手画脚的教习女官有僭越之嫌。

    皇甫楹没有给他长篇大论的机会,继续说:“宗正想要维护皇室威严朕明白,也理解宗正苦心,但是威严是在正事上自己争取的,不是龙袍精致、朕言行完美就能有的,如今朕出门,在谁的眼里都是望门寡,何来威严?”

    “陛下恕罪!”望门寡三字一出,宗正立刻跪了下去。

    皇甫楹坐在那一动不动,没说恕罪不恕罪,只说:“这皇宫是朕的家,宗正府是朕的管家,各部司是朕花钱养着伺候朕和母后的,不是用来监视朕的一言一行,一看到朕出个差错就激动不已上前滔滔不绝说教的。自先帝始,宗正府就以照顾先帝身体为名行干涉之实,那时先帝说,只要宗正府做实事,对他严苛一点他不在意,因为身为皇帝本就该律己;可如今,宗正自己看看手下之人,是否早就忘记了入宗正府的初心,忘记了本职工作,只盯着朕就万事大吉了?”

    宗正心里有很多反对的意见,觉得女皇说的话太过偏颇,可皇甫楹一句话就把他全都堵了回去:“朕哪怕日日苦练,走的每一步都不差丝毫,说的每句话都恰到好处,对自己苛刻到极致……宗正一个不察,就能将朕和先帝苦心经营毁了大半,宗正如今,还有颜去见先帝吗?”

    “陛下,皇夫之事的确是——”

    “不要和朕提皇夫!”皇甫楹猛地提高了声音,“他已经走了,你们还要把脏水往他身上泼吗?”

    这是宗正进来这么久,听到皇帝说这么多话,头一次看到她如此激动,吓得他所有的话都消失在喉头,诧异地看着女皇。

    只见女皇闭上眼沉默了很久,似乎想压下翻涌的情绪,再睁开眼时,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但更加冷漠了:“宴会流程和相关事项你派人报上来,朕该做的都会做,那些不必要的事情,不要再在朕眼前出现,朕不太舒服,宗正先回去吧。”

    说着,扶着宫女的手起身走了。

    宗正无奈只好磕头送女皇离开,余光里,看到她半路踉跄了一下。

    从皇宫出来,宗正心越来越沉,他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没法善了了,当日没有仔细核查皇夫候选人的身体状况,是他这辈子最最后悔的事情。

    然而,宗正不知道,现在还不是最差的情况,最糟糕的事情还在宴请华戎氏之后。

    杨锏“护送”华戎氏进京,等使节住进了万国院,他们自己的队伍就住进了朝廷专门安排的住所,等待几日后女皇宴请召见。

    等待宴请的几天里,杨锏不能擅自离开队伍,但是给弟弟送去了信,告诉杨钺自己回来了。杨钺激动不已,每天都跑到大门外找自家大哥。

    除了和弟弟短暂相聚之外,杨锏打听最多的就是女皇和皇夫的事情。进了京城,消息更多了,但是他听得却越来越心痛。女皇自从柳延芳去世后就病倒了,至今一次都没有露面,外面沸沸扬扬说的都是她未婚丧夫的事情,对于她的崩溃难过说得又详细又具体,让人听了就眼睛发酸。

    很多人都在说,宴请华戎氏女皇不一定能出席。

    杨锏忐忑了好几天,深怕真的见不到她,如果国宴都见不到,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再见她,怎么确认她是否安好。

    盼了好几天,会见华戎氏使节的国宴如期而至。

    杨锏坐在席上,上方是内阁为首的大臣,对面是华戎氏使节团队,在国宴开始的最后一刻,殿外层层通报:“皇上驾到——”

    所有人跪地行礼,杨锏余光中一抹明黄从眼前慢慢飘过,有女官叫起。

    他坐回了座位,暗自在心底准备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往上方看去。

    瘦了,脸上的笑都没朝气了,他熟悉的那个少女好像不见了,只剩下高高在上的女皇。杨锏看到第一眼的刹那,就眼睛一热,难过不已。

    他记忆里的她,是看着杂耍欢呼雀跃的姑娘,是偶遇时惊喜的娇俏少女,是和每个十七岁女孩都一样的青春美好,可上面的人,看似和上次庆功宴一样,实际完全不一样。杨锏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但是他真真切切看到了此刻微笑的她,实际一点都不想笑。

    皇甫楹的确不想笑,她只是尽职履行女皇的义务,接见前来议和的使节。本就兴致不高,加上对方还是侵略失败的战败方,她更不必勉强自己。

    然而华戎氏并不这么想。戎人和中原之间的战争持续百年多了,一直以来,因为他们游牧特点,中原没法彻底控制北方,这次把他们打败了,过几年又出来一个部落,又想要抢劫边境城池,有一段时间,富饶的中原为了边境安宁,想要通过和平的手段和他们往来,甚至稍微吃点亏,给他们一点便宜,然后潜移默化地教化他们。

    但是便宜都给出去了,教化的目的半点没达到,反而对方变本加厉。

    杨锏父亲的那场死战激起了整个朝廷的血性,于是中原这边的策略从软到硬,直至这两年,把对方的侵犯一个不落地打了回去,还打得对方不得不求和。

    可是对于戎人来说,中原人傻钱多的印象还深刻印在脑中,尤其在万国院,礼部官员对他们客客气气,半点没有杨锏的凶残,这些人就觉得,中原朝廷还是软柿子。

    这些日子在京城,他们都听说女皇未婚夫去世,女皇为此难过得病倒,今天见到美貌温和的女皇,华戎氏使节团有人动了心思。

    使节团中,有个华戎氏某小部落的首领,因为从前和汉人有很多生意往来所以对中原比较熟悉,也因此被选进使节团中。一群人酒喝得多了渐渐放开,这位首领大大咧咧地提起了柳延芳。

    “女皇陛下果然如传言所说尊贵不凡,听说您正在为未婚夫去世伤心,我有个提议,为了表示华戎氏想要议和的诚心,我们愿意与陛下联姻,华戎氏的男儿都是英雄,而且身体健康相貌英俊——首辅大人觉得怎么样?”

    他还知道这个朝廷真正做主的是内阁,吹嘘了一通华戎氏男子的好处,转眼就问内阁的意见。

    皇甫楹脸色刷地阴了下来,连假笑都不见了。

    “咔”的一声,手中的筷子重重放到了桌上。

    “贵部落想进献男子来做朕的后妃?”皇甫楹冷笑问。

    对方一脸不赞同:“贵国女皇不是只能嫁给一人吗?”

    首辅沉了声音:“女皇至高无上,请这位使节注意措辞。”

    “好好好,那首辅大人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我们两国和亲,以后华戎氏一定不会再侵犯贵国,还会帮你们约束其他部落,和亲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可以互通有无友好往来,保证北边从此安定和平。”

    首辅心底的想法无人知道,但是他面上并没有太大排斥,反而和对方说起“互通有无”之事来。

    皇甫楹知道内阁绝对不敢同意如此丧权辱国的事情,但是对于内阁不第一时间维护皇室尊严,还想打擦边球和对方沟通,这让她很不满。国事重要她当然知道,但是内阁有皇夫之事的前鉴在,现在还这样,是不是太不把皇家放在眼里了?

    一个战败的小小部落,值得让皇帝忍着委屈去虚与委蛇吗?

    内阁觉得值得,所以首辅能平静地继续沟通。杨锏觉得不值得,所以他刷地站了起来。

    在这个国宴上,杨锏的职位不高,所以坐在席位偏后的位子,上面的交谈他听得到,但是上面的人不会把眼神投过来。直到此刻,在人人恪守礼仪的国宴上,首辅和对方使节聊得正好,突然有人站了起来,还闹出了大响动,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齐看过来。

    杨锏的脸跟黑炭一样,盯着上首的华戎氏使节,对方一看到他,想起战场上此人的恐怖,又想起这一路的锉磨,脸色一僵。

    “想要华戎氏做皇夫?”杨锏声音又硬又冷,“一群手下败将哪来的脸?”

    杨锏身后的将士全都跟着站了起来,他们对内阁首辅的举动同样愤愤不平,没上过战场不懂他们对华戎氏的仇恨,不管首辅什么想法,但是这种痴心妄想,他们一刻都忍不了!

    华戎氏使节脸青了又青,习惯性的惧怕让他们的气势瞬时短了半截,但是下一刻,他们立刻看向坐在上首的大臣们:“贵国就是这么招待使节的吗?我们是本着和平的心愿前来京城,但是这些人!”他愤怒地指了指气势汹汹的杨锏等人,“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你们是想对我们做什么!”

    首辅冷了脸,看着对方,刚想说什么,杨锏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冲了上来一把揪住了那个想要和亲的使节,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想打便打!我们还怕你们一个小部落不成!有本事别来议和,滚回你们部落我们战场见!”

    他眼神凶狠带着战场出来的真血性,对方被他揪着领子腿却软了,一个劲地往下瘫。

    “没错!龟孙子不来议和,爷爷们早就打到你们老家了!”

    “没种还给自己扯大旗,你们给女皇当脚踏都不配!”

    “赶他们回去!我们继续打,豁出命也要把他们打得心服口服!”

    后头的士兵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都是行伍之人,说话大嗓门又粗俗,上方的文人听得直皱眉,但是没人敢出声,再不赞同也得忍着,此时出声有卖国之嫌。

    “噗嗤——”皇甫楹在一片混乱中突然笑出了声。

    紧张的气氛突然停滞,大家全都看向上方。

    杨锏又在她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笑容,还看到了她眼里的亮光,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皇甫楹笑得很是开心,揶揄地看着被杨锏抓在手里的华戎氏使节:“这位使节,你看我们中原男儿比你们如何?华戎氏的英雄和我们杨将军比呢?”

    杨锏突然就红了脸,捏着对方的手劲更大了,对方被他抓得几乎要窒息。

    杨锏的士兵在后头喊:“手下败将!打不过我们队长!”

    那使节软了态度:“杨将军……也是英雄……也是……英雄……”岂止,中原将士恨华戎氏,华戎氏难道不恨这些人吗?尤其杨锏这样让他们闻风丧胆的将士,简直恨不得一个个都暴毙,好让他们杀入边境。

    华戎氏使节团为首的官员见了,连忙说好话劝和:“只是喝多了一个玩笑,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到好几个小可爱说要回学校了,起先还很奇怪,暑假回学校是补课吗?还是军训?后来突然醒悟,啊,都8月底了,马上就9月1号开学了。每天日复一日时间过得真快啊。

    小剧场:

    女皇笑:这位使节,我们杨将军比你们所谓的勇士如何?

    被点名的杨将军面红耳赤,心跳如鼓,紧张得手越捏越紧。

    使节:松……松手……要被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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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16

    华戎氏使节服了软,杨锏也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分坏了朝廷的打算,一个用力,把人推了开去。那个首领踉跄地倒在身后的椅子里,脸色紫胀。

    首辅对杨锏的适可而止心中满意,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对方为首官员:“这个玩笑并不太合适,为了我们两国邦交,众位还是多学点礼义廉耻,免得有失你们大汗颜面。”

    华戎氏所有人都神色难看起来。

    杨锏抬头看向她,他知道按照大局自己该退回去了,毕竟两国谈判他是真的不懂,但是他还是想看她的意思,如果她还是觉得气愤……

    皇甫楹不再恼怒,她心情挺好的,在杨锏挺身而出维护她的时候。她对着他点了点头,让他暂且回去。

    杨锏见状,大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在座的大臣,不是所有人都对皇室有所轻视,历史原因和圣人教训,更多的人对皇室是十分尊重并维护的,在很多人看来,皇室代表的就是这个国家,是他们所有人对外的脸面,今天内阁尤其是首辅的行为,在部分人心中划下了一道印记。

    内阁之事是朝中自己的事情,此刻国宴,这些气愤不已的大臣开始对华戎氏使节团“热情招待”,一群文人,嘴皮子最最利索,损起人来不着痕迹,指桑骂槐功夫一流,对方是不太懂得中原文化的使节团,有时被骂了还笑着点头说好好好,引得大家鄙夷大笑;有时觉得对方的话怪怪的,但对方都是官场油条,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对,只能暗自狐疑。

    皇甫楹在上头坐了一会儿,大概看清了朝中大臣的态度,今天内阁,尤其是内阁首辅估计心里非常憋屈。他第一时间选择了委屈皇室,如果没有杨锏,很多人都会心里不满但又觉得内阁也是大局为重;但是杨锏冲出来了,他用自己的血性告诉所有人,这种手下败将不值得你们虚与委蛇,你们对着这群怂包和和气气的模样才是可笑至极!

    首辅和杨锏之间的对比让尊重皇室的人都开始醒悟,内阁首辅后来态度再强硬,对华戎氏再不客气,都比不上杨锏第一时间挺身而出。

    这也许就是年纪大的人和年轻人的不同,首辅浸淫官场多年,手腕太高太会打太极有时反而把自己限制进这些手段里,遇事第一反应是弯弯绕绕的手段圈套,忘记了血性忘记了初心,忘记有些事情是坚决不能暧昧的。很多时候这点体现不出来,但一旦暴露,就不是轻易能翻篇的小事了。

    皇甫楹作为没有任何决定权的帝王,看着场下须臾变化的局势心中透亮,但如先帝教导她的,不停变动的内阁才是皇家最强大的保障。她并不打算对此做任何干扰。

    看了一会儿,她再次没了兴致,也不打算陪这群自以为是的使节,沉着脸离开了宴席。

    女皇中途离席,而且面色不虞,这在外交礼仪中是很严重的事情,某些场合是失礼,某些场合则是我朝强硬的表示,而显然,对于战败方来说,此次是后者,被大臣们左右夹击的使节团终于惊慌了。

    然而在座的大臣却更加怒火高涨,拦下了他们的好话求情,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女皇离开却没有办法。

    杨锏坐在席上,看着娇小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大殿门口,真的太瘦了,庄重的龙袍穿在身上把人衬托得更加削瘦,好像风一吹就能吹跑了。

    他望着门口很久,到底没忍住,借着更衣的理由离开了宴席。

    走出大殿,有宫人询问他是否要帮忙,其实也是限制他在宫中乱走,杨锏往门外看了看,没看到人影,只好罢了罢手说:“喝多了酒,我出来走走透透气。”

    “那……大人就在这院里走走吧,不要出去,宫里规矩森严,外人没有旨意不可随意行走。”

    杨锏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走下阶梯,看着空荡荡的小道失落不已。他不想回去,就这么沿着小道胡乱走着,眼前一遍遍闪过她瘦弱的身影。

    国宴的大殿在皇宫东北角,因为经常有宴庆,宴庆的对象不是邦交使节就是重臣宗亲,所以宫殿园林装潢得非常好,杨锏头回在院子里走,心里想着心事,没有注意周边的风景,不知不觉就进了小园林的深处。

    耳边传来水声潺潺,杨锏从思绪中惊醒,惊讶地抬眼望去,却看到了比小瀑布还让他惊讶的人。

    皇甫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杨锏一脸惊讶地站在她三步远的地方,脸上有惊、有喜、有忧,种种情绪轮番上场,好不精彩。

    她微微笑了一下:“好久不见,杨大哥。”

    杨锏看到她清浅的笑容,听到这声称呼,忽然红了眼,他看着她,唇瓣微微抖动:“你……还好吗?”

    皇甫楹察觉了他的小心翼翼也察觉了他浓烈的关怀,有些惊讶。那时候在宫外,最后一次见面他还挺冷淡的,她想要请他吃饭还被他再三拒绝,只是后来分开,他倒是坚持把她送回了宫。后来城楼封赏,他发现她是女皇,脸色差得差点失态,再见就是今天,他挺身维护,又一路跟出来满脸关切……柳延芳那句“心悦君兮君不知”鬼使神差地跳了出来。

    只是想到那人,皇甫楹略高的兴致又散去了,到底还是没走出那个难受劲。

    见她脸上没了笑意,杨锏以为她还在为心上人难过,一边心痛一边又心疼,他张张嘴,却发现自己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陛下,你瘦了……关心你的人要是知道了会很难过。”他不敢提柳延芳,只以自己的心情猜测柳延芳的心,借着含糊的话说出来。

    皇甫楹苦笑了一下,胖瘦真的不是她能控制的,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了,太后也说了很多次,还每日盯着她吃各种补品。

    她换了话题:“几年不见,你成了大英雄了。”

    杨锏不太好意思,摇摇头:“就只是一个兵而已。”

    皇甫楹笑了一声:“怎会?刚才还要多谢你,看到你和你的兄弟,朕就觉得这个国家很有希望。只有自己强大,才可以理直气壮反对一切不合理,刚才那一幕,说明我们边关将士真的强大了。”

    杨锏听了,严肃了神色郑重地看着她:“是!我们很强大,可以保卫边关保卫国家,我们不会让任何人侵犯我们的子民和国土,也不会让任何人冒犯陛下。”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皇甫楹被他坚定的神色感染,心底感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北方条件艰苦,你们过得不容易吧。”

    杨锏被她触碰的那处僵硬了,只觉得一股热量从那里散开来,蔓延至全身。他僵着身子摇头:“不辛苦。”

    皇甫楹又笑了一声:“杨大哥,我们就像在宫外那样说说话,你别这么紧张严肃。”

    杨锏看到熟悉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低低“嗯”了一声,心跳飞快。

    皇甫楹看向假山瀑布下的金鱼,手搭在栏杆上:“你立功封赏那次,我本来还想去找你的,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回去了,杨钺这孩子也懂事,一直说你的好话,对了,他还好吗?我这一年事情太多,很久没去看他了。”

    杨锏站在她身侧微微偏后的地方,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的背影:“义学的院长是个好人,对杨钺很好,他前两天还和我说,明年想要参加科举,先生说他可以去考童生了。”

    “是吗?”皇甫楹惊喜,“那他进步很快啊,才上了三年不到吧!”

    杨锏笑着点头。

    两人意外地有说不完的话,她说这些年京城的一些事,主要关于义学和杨钺,他说在边关的大小事,就像给弟弟讲故事一样,省去了负伤流血和血腥残酷,说北方的风景、说我朝将士的勇武。

    说着说着,天色就不早了,外面大殿的宴席似乎散了,大臣们裹挟着使节往外走,不给他们再次求见女皇的机会。

    等到喧闹声静了,皇甫楹说:“此次在京中留多久?”

    “我们会护送华戎氏使团离开。”

    那就是要等到使团和朝廷谈判完了才会走。“这样的话时间还有不少,你们住在驿馆吧?下次朕出宫了去找你和杨钺。”

    杨锏的心头悄悄盛开了一朵花,按捺住心底的雀跃,稳重应下,把自己不能随意离开队伍的规定忘在了脑后。

    皇甫楹久别遇故人,又聊了这么久,心情好了很多,笑着和他告别:“朕先走了。”

    杨锏看着她:“好。”

    皇甫楹转身,带着宫女往回走,走了十来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却看到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眼中情感浓厚又炙热。

    她惊了一瞬,下意识撇开视线。

    倘若刚才只是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柳延芳的话,那么此时,她已经能确认,杨锏真的对她有不一样的感情,这个眼神……爱意、不舍、专注、难过等等情绪全汇聚在其中,对上视线的那刻,她仿佛被烫了一下,不敢再直视。

    皇甫楹的回头同样让杨锏受到了惊吓,他从没想过让皇甫楹知道自己的感情,因为自己配不上,但是她下意识的躲避还是伤到了他。明知自己不可能却还是因为对方的闪躲而受伤,杨锏调整了很久,才把所有情绪压下去。

    “陛下还有什么事吗?”他轻声问。

    皇甫楹抬头,发现他又恢复了刚才的模样,眼里清清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刚才那个眼神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陛下?”

    皇甫楹脑中搜寻了一番,乱糟糟的早就想不起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她有些慌张地说了一句:“没事,我先走了。”便转身快步往前走。

    杨锏注意到了她的慌张,甚至连自称都乱了,但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慌张,能想到的,便是他的情感还是被她发现了,而且她无法接受。这么一想,整颗心都坠了下去。

    回到长宁殿,皇甫楹脑中不断闪现杨锏最后的眼神以及柳延芳曾经的话,这两个东西不停地在脑海中交替出现,让她乱了心绪。

    杨锏的变化非常大,当日还有些稚嫩的小捕快如今再见已经是钢铁意志的军人。但是和常人印象里粗枝大叶的武将不同,他稳重中不乏细腻,血性中不缺智谋,今天国宴上的举动换任何人来做不到更好,该进时毫不犹豫,该退时绝不留恋,她原本还在感叹杨锏青出于蓝,不久的将来会比他爹更加出色,没想到一个回头,却发现了打乱一切的东西。

    什么时候,他对她有了这个感情?

    柳延芳这个人精,竟然真的被他说准了,难道是城楼封赏时就有了吗?这么说起来……皇甫楹恍然大悟,难怪那时,杨锏的神色那么难看,他存着这么一份心,看到她成了女皇,当然没有喜只有惊了!再想到当时身为准皇夫的柳延芳就在她身后……

    皇甫楹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杨锏……”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一侧首看到了博古架上一排的草编。皇甫楹走上前,拿起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轻轻拨了拨它的长耳朵。

    因为有这么一出,皇甫楹本想多出宫和杨家兄弟聚聚的打算就一直没落实,每次想出宫,想到那个眼神就有些不知如何面对杨锏,尤其想到这个心意可能是当日街上相遇种下,经历他从军、她订婚、柳延芳去世……几年变故还如此深厚,脑中便浆糊一片,不知如何回应他这份厚重的真心。

    杨锏在驿馆同样并不好过,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她躲避的模样,她一日又一日没有出现,就想是不是真的被她发现了自己的心思,让她觉得太过龌龊所以不愿再来见他,越想越往最差的情况想,越想越难过煎熬。

    回到家乡京城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护送队的兄弟们惊讶地发现,队长好像水土不服生了病一样,越来越憔悴,眼底一片青黑。

    被下马威震慑的华戎氏使团在后续谈判中再也强硬不起来,很快两方就签订了议和的协议,使节团拿了一点中原特产,悻悻地准备回去。

    两天后,队伍就要出发了,皇甫楹思虑再三,决定出宫。杨锏要去的是战场,战场瞬息万变危机四伏,她不想自恋觉得自己能影响杨锏,但是万一真的因为自己的态度让杨锏分心受伤甚至遇险,她一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

    而且对于杨锏,这几天她想了很多,也想和他本人聊一聊。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生病又遇上了大姨妈,一直到这周人都没恢复,总是觉得很疲惫很困,昨天回家结结实实睡了一觉又休息了一天,终于觉得舒服了,所以今天终于有精力,码字也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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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17

    这一日,驿馆的兄弟们都在整理回边关的行李,杨锏已经彻底死心了,默默收拾好了一切,对着京城的天空发呆。

    他本打算找机会留在京城,甚至直接退伍不走了,但是如今她看穿了他的心思还退避三舍,那他留不留都没什么用了,以后都不能见到她更何谈有什么帮忙,再说,他一个小兵有什么好帮女皇的?女皇于他而言,就像这天上的云彩,看得见它的美,却离得十万八千里,根本不是他能触碰到的。

    杨锏看着头顶的云自嘲不已。

    “杨大人,门口有人找您。”驿馆管事进来禀告。

    杨锏以为是自己的弟弟,这孩子最近课业紧,从每日过来到隔了几日过来,每次来都对他依恋不已,想到弟弟,他心底软了软,起身往门口走去。

    驿馆的门打开,门口没有小杨钺的身影,杨锏疑惑地朝门口左右张望,什么都没看到。他狐疑地想要回去,突然又顿住了脚步。

    驿馆门口石狮子边露出一角湖蓝的衣裙,一个人影慢慢转了过来。

    “杨大哥,有空告假出来走走吗?”日思夜想的人笑盈盈地站在那,冲他打招呼。

    杨锏抓着门把的手猛地用力,点头:“有……有……”

    皇甫楹站在原地等他回去告假,却见他只看着她,什么动作也无。

    “杨大哥?”她歪了歪头,疑惑。

    只是单纯的一个动作,杨锏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脑门,面红耳赤,他一转身跑回驿馆,大门被他甩得呼啦呼啦响,皇甫楹看得目瞪口呆,继而噗嗤笑出来。

    才几个眨眼的功夫,杨锏又风一般地跑了回来,一个急刹车停在她面前的阶梯上。

    皇甫楹仰头看他:“这么快好了?可以出去了吗?”

    杨锏点头。

    “那……”皇甫楹看了看他不动的身子,迟疑地回身往前走,微微侧头,看到他默默跟了上来。这人……她心内好笑摇头,怎么突然傻傻呆呆的了。笑完,想到他为什么会这样,脸上又热了一热。

    两人没有去什么地方,皇甫楹有话说,外面不方便,借了杨家的地儿。

    杨锏很久没回家了,杨钺也经常在义学,家里不少地方都积了灰。他打开门,连忙拧了抹布擦桌子椅子,又束手束脚地站在她面前:“您坐,我去烧水。”

    “不用了,杨大哥。”皇甫楹叫住他,“上次就说过了,我们平常相处就好。”

    杨锏背对着她,手里的抹布被他捏在拳头里皱成一团,这些天心里的煎熬全都涌了上来,一时说不出平静完整的话。

    “我今天来——”

    “我去放抹布!”

    皇甫楹嘴里的话停在舌尖,看着他匆匆跑开的背影,隐约感受到了他心底的不平静。

    杨锏一个人站在井边,平静了很久,做了很多心理准备这才鼓起勇气重新走回屋里,进了屋,发现皇甫楹没有坐在那,而是站在窗前。

    他走过去,透过窗看到了院子里的井口……他刚才在那里的形状被她全都看见了?!

    杨锏哄的一下,脸又红透了。

    皇甫楹几乎能感受到身后人的呼吸紊乱、局促不安,这次她没有回头,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景,开口:“你知道我选皇夫的标准吗?”

    她知道了!杨锏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心思被她知道了!所以现在想要来打消他的念头吗?几百遍的心理准备也抵不过身临其境,心底涌上来的苦涩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吞没了。

    “皇室放下权力转交给内阁已经几百年了,为了避免皇家掌控朝中势力重新集权,每一任帝王的配偶,出身都是清而不贵,有底蕴却无实权。两年前我选皇夫,划去了所有名单上志在疆场的少年。”

    杨锏眼前一黑。

    “不是不喜欢武将,是因为,我不能拖累他们也不能害了我自己。一旦他们之中有人成了皇夫,他的志向,他多年苦练的功夫,他向往的疆场可能都成了泡影。内阁不会让皇夫手握重兵,在当下局势中,皇夫最大的施展空间,就是京城政治场。”

    杨锏好像听明白了,她是告诉他,一旦成为皇夫,过去的成就未来的志向全都会消失,皇家和内阁不允许皇夫拥有权力。

    他不敢猜测她是不是考虑了他的可能性,但是他还是小声说明自己的想法:“在你祭天之前,我只是想做一个捕快,干得好了,做一个捕头。”

    皇甫楹讶异地扭头看他。

    杨锏默默和她对视。

    皇甫楹摇摇头:“那天,杨钺说想要考状元,我问你,你的志向是什么,你恐怕忘记自己的反应了。你有志向,只是因为家庭,因为弟弟,所以全都压抑下去。”

    杨锏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些,这让他越发难以克制自己的心动。

    “是!我喜欢疆场杀敌,我喜欢军营里的生活,我喜欢去当兵继承我爹的遗志!”他大声说。

    皇甫楹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

    杨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但我不是官迷,我不在乎功名利禄,难道皇夫连自己喜欢的都不能做?”

    皇甫楹说:“柳延芳为什么会被选中呢?因为他身体不好,考上了榜眼却不能做官,内阁觉得他没有威胁;但是他惊才绝艳,在一群迂腐无能的人里脱颖而出,所以朕看遍了所有人,只有他最好。”

    杨锏看到她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突然心痛不已,不是因为柳延芳,是他终于明白,她作为女皇,辉煌光彩的背后,是多么无奈又无力。

    “你是女皇,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

    “是啊,因为我是女皇,所以他们才恨不得绑住我四肢,让我乖乖坐在龙椅上听他们指挥。”

    “就算内阁分权,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杨锏气愤不已,“内阁分权是为了政令更加清明,避免皇帝昏庸让朝代颠覆百姓受苦,当年圣祖放权内阁,的确说了皇家不再决定政事,可也没说,皇家从此任人摆布!”

    皇甫楹讶异地看着他:“你对此了解得挺多?”

    杨锏的怒气滞了一滞,他如何说,自从知道她是女皇并和柳延芳定亲后,他重新找来当年书塾的书籍,把皇家诸事重新研究了一遍呢?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呢?”她试着问他。

    杨锏说:“昔日长荣公主还曾女子从军,崇文帝为皇子时亲自掌管户部十三年,但是朝政诸事的决定权一直在内阁,这根本不影响内阁该有的权力。皇家有权参与政事,皇帝还有否决权和建议权,是如今的内阁权力滋长,越界了。”

    他分析得很对,这一现象从皇甫楹的皇祖父病重时期开始冒头,先帝体弱手段温和于是加助内阁权力,直到皇甫楹未成年上位,越发没有话语权,前世原主几次想要拨乱反正,但是后院起火自顾不暇,几个儿女要她精心养育,宗正也在侵蚀她为帝的自由,哪来的精力和这么大的内阁团体对抗。

    杨锏今日这番话,让皇甫楹刮目相看。他和她之前见到的人都不同,他是真心站在她这边,觉得她应该反抗,觉得她受到了委屈,甚至她都没说自己想要抗争,他先急了,为她打抱不平。

    皇甫楹大受触动,震撼之余,眼里有了一丝笑意,但她转过了身,没有让他看到:“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可知想要做到有多难?想要找到一个和我同心同力的人有多难?故人心易变,何况是一个需得日日站在我身后被我遮掩光芒的男人,今日他雄心勃勃,焉知他日会否怨我恨我,弃我而去呢?”

    杨锏上前一步,脱口而出:“我不会!”

    皇甫楹回首,瞪大了眼看着他。

    杨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哄的一下,脑子热得快要炸开,连连退了两步。

    “我是说……我是说……如果是我,我不会……”在皇甫楹的目光下,杨锏越解释越没有底气,最后甚至直接消了音。

    “别人可以三妻四妾,皇夫不可以。”

    “能娶女皇,为何还要二色?”

    皇甫楹惊讶地“哦?”了一声,“你这是奉承我吗?”

    “不是!……在我眼里,你真的很好,谁也……谁也比不上……”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小声,为了让她相信,使劲想了想,又说,“女皇身为皇帝也只纳一个皇夫,别的皇帝还有三宫六院!”

    皇甫楹瞪大了眼,不一会儿噗地笑出来:“杨锏,你这思想可真先进啊!”

    杨锏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他不觉得自己想的有错,皇夫不能纳妾,可是女皇她也不能纳更多的男妃啊!大家都一样,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以后在外面的场合,永远都是我为首,皇夫次之,很多时候就连我都像个挥手假笑的傻子,皇夫比我更甚,是在我身后默默跟从的傻子。”

    这是杨锏从没想过的事情,毕竟他从没近距离接触过皇室:“你是女皇,在皇夫之首是应该的,只是——挥手假笑?”

    “比如每年春节与民同乐的典礼,比如祭天万安街这一路,比如国宴家宴……我都是一模一样地假笑。”她说着,给他做了一个女皇标准的笑容。

    杨锏立刻想到了封赏典礼以及国宴上的她,说起来,竟然真的一模一样,这让他更心疼了:“你是不是很累?”

    “嗯?”

    “一模一样的假笑,是不是很累?虽然看上去很好看,但是如果任何场合都要这样,很累吧?就像我们在军营练武,战场上的令行禁止都是日复一日训练之后才有的,是吃了无数的苦才达到的,作为女皇,也要这样不停地练习,太辛苦了。”

    皇甫楹愣愣地看着他,心里的防线被他击破了一个角落。

    杨锏想到了街头的她,轻易就会被人哄骗,看一个十分普通的杂耍看得满眼崇拜,富有天下的女皇,日子竟然这么沉重无趣吗?

    “也不是,虽然有很多课业,但是放松的时候,我欣赏到的东西也是最高级的。”

    杨锏没有全信,被重重束缚的女皇,再放松能有多放松?

    皇甫楹看着一脸心疼的杨锏,心想,我能信你吗?

    此时此刻的杨锏的确满足了皇甫楹所有的要求。意志坚定有能力,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并具有反叛精神,暗恋了她三年有较深的感情基础,而且因为出身和从小的经历,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

    她身上的压力太大,很想要一个给她支撑的同伴,而不是半路离开反而给她添乱的皇夫。虽然皇夫真的渣了,她肯定不会忍受,但能不出现意外她想尽力避免,所以对于杨锏,她心动又忐忑。

    两人对视了很久,皇甫楹心慌意乱,短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决定。也许是心情使然,她觉得屋里实在是太闷了,想走出去透透气。

    杨锏以为她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想要离开。在她走出去几步,马上要跨出门槛时,一股热血涌上头,他咬牙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很长,所以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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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18

    “你——”

    “陛下!”杨锏阻挡了皇甫楹下面的话,因为他知道她肯定会斥责他的鲁莽,但是,今天是最后一个机会了,明天他要启程回边关,下一次进京不知道什么时候,而下一次见到女皇更不知道在哪一年,也许那时候,她已经找到了新的皇夫,两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了。

    “陛下心思玲珑,杨锏的心思肯定被你看得一清二楚。我知道自己痴心妄想癞□□想吃天鹅肉,但是你不给我一个准话我死不了这个心,哪怕你定亲了我都死不了心!”杨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可以吗?不在乎男女尊卑,不为了你的身份,我只是想娶你。以为你是女官的时候,我从军去立功,想等你出宫了向你提亲;但是你是女皇,心里也有别人,我每次都觉得自己没机会,可还是无法彻底放弃……陛下,我不在意也可以等,下一次选皇夫,我可以吗?”

    “你知道作为皇夫——”

    “我知道很辛苦!你说的我大体都了解了,女皇是个镇国之宝,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皇夫比这还不如,只是装着镇国之宝的匣子。我愿意做这个匣子,让你这个宝贝在里头呆得舒服一些,让你不用孤零零出去面对,柳公子当初能为你做的我都能做!你不用怕我承受不住,杨锏三餐不继熬过来了,战场艰苦熬过来了,不会在奢华的皇家反而过不下去。”

    “你要是后悔了……”

    “我娘守着我爹一个人渣都过了一辈子,我就算没了今天的心,也能守着你和孩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你要是不满意,想休夫我也不怪你,是我上赶着想娶你,没什么好后悔的!”

    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足够了。皇甫楹没想着夫妻一辈子爱情浓烈,没了爱情还有亲情,彼此互相扶持安稳一生已经很不错了。

    她笑了笑,缓缓从他手中抽出了手。

    杨锏心脏急剧收缩,低头看着不断抽离的手,眼前越来越灰暗。

    “明天要回边关了吧,你当日立了头等功,往后晋升会很快的,想必不久就能成为参将副将……”

    杨锏喉头仿佛被堵住了一般,看着地面哑着嗓子说:“我是为了娶你才拼命立功的,现在这些还有什么用?”

    皇甫楹好笑,伸手在他低着头的下方挥了挥,玩笑地说:“杨将士杀敌不是为了报国吗?怎么能这样自暴自弃?”

    挥了几下突然停住了,她愣愣看着手上的水滴。竟是哭了?

    杨锏猛地背过身,握紧了拳头:“我知道了。陛下难得出宫,卑职就不耽误您了。”

    还用上敬称赶人走了。

    皇甫楹轻声说:“你不是说愿意等吗?你这话的意思……不等我了吗?”

    杨锏的背僵直了。

    “柳延芳刚去世,我短期内不会选皇夫了,而且延芳的事情牵涉了内阁宗正府,至今我还在和他们博弈拉扯……未来的皇夫如果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匣子,想要以后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我在努力为自己争取未来的空间和自由,我希望,未来的皇夫也能自己争取他想要的空间和自由。”她笑了一声,“女皇真的很累啊,所以我希望未来的皇夫可以和我分担而不是让我多了一份负担。”

    杨锏激动地转身看向她。

    皇甫楹看到他眼眶通红,但此刻眼眸中全是兴奋:“陛下……”

    “大概两年左右吧,那时候我二十多了,延芳也离开久了,朝廷内外的格局肯定会有大变动,女皇的亲事势必又要被他们提上日程。”

    “我会努力在两年内让自己有足够的实力!配得上你,也有底气在未来和你一起争取!”

    “好,那我也等你。”皇甫楹笑说。

    杨锏顿时感觉天晴了,风清了,人飘飘忽忽兴奋极了。

    “又哭又笑,比杨钺还不如。”皇甫楹笑他。

    杨锏耳朵尖都红了,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我以为你……”

    “是啊,你以为!”皇甫楹假怒,“我只是想去院子,你就拉着我不让我出去,我想说话你就打断我,打断了我便算了,还自己掉了眼泪!说话倒是一口一个陛下,那你让陛下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杨锏不好意思极了,嘿嘿傻笑,任她埋怨。

    “你也不说清楚,还让我走……”

    “嗬——”还会回嘴了?

    杨锏见她竖起了眉,一个纵身跳了出去,哈哈笑着躲开了她的嗔怪。

    他太开心了,三年无望的单恋一朝起死回生,虽然两年后她会不会选他没有定论,但是只要他有资格竞争,他就充满了希望!

    皇甫楹站在门口看着像个孩子一样的杨锏,故意撑起的怒气彻底散了,跟着笑了起来。不得不说,柳延芳又算对了一次,杨锏这个人,的确非常合适。方方面面都让她满意,最重要的是还有一颗赤诚之心,真心实意喜欢她这个人,而不是受她身上光环的影响一时迷情。

    对皇宫、帝王憧憬的人,必然会被宫内真实的生活所吓跑,杨锏阴差阳错之中没了这个过高的期许,皇甫楹便觉得安全许多。

    聊完了最重要的心事,两人面对对方都轻松了很多,杨锏依依不舍,不想要就这么送人回去:“陛下,我们去东市逛逛?”

    “可以是可以,”皇甫楹笑,在他紧张期待的神色中故意停顿了一下,说,“但是你不能叫我陛下,不然人家不是当我们有病就是被人看出了身份。”

    杨锏恍然,应了一声,心中琢磨着那该怎么称呼呢?

    女皇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杨锏心里把“皇甫楹”三个字滚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走出家门一段路后,试探地喊她:“小楹……”

    皇甫楹没想到他前一刻还拘束不已,下一刻就胆子这么大,直接叫她“小楹”,惊讶地看过去,然后噗嗤又笑了。

    那人喊了一声,脸就红成了大柿子,耳朵尖仿佛冒着热气,她一笑,他脸更红了,几乎要把自己烧坏了。

    杨锏抬手挠头挡住了自己的脸,慢了一步走在她身后,不给她再取笑的机会。

    皇甫楹怕真的把大男人的尊严都笑没了,让他恼羞成怒,低了头忍着笑,继续往前走。

    杨锏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到了她身后他就自在了,满足地看着她玲珑的背影,恨不得这条路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东市依旧热闹非凡,杂耍的、卖吃的、手工绣活、机器花样、珍奇古玩应有尽有。

    杨锏知道她没怎么见过民间小玩意儿后,专门带着她往好玩好吃的地方走。他从小在京城长大,东市西市甚至大小庙会全都一清二楚。

    两人逛了一圈,杨锏带她去吃豆腐脑。

    “崔记的豆腐脑京城最嫩最香,很多官老爷下了衙都会让小厮过来买,说不定你家里的豆腐脑都比不上。”

    “是吗?”皇甫楹看到吃的就开心,和他一起坐到了小摊贩的木桌旁,杨锏接过了老板手里的抹布,帮她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桌子。

    皇甫楹往四处张望,看到隔壁是个包子铺,老板手脚利落买的人也多,手上上下下一翻,一只只小巧白胖的小笼包就被装进了纸袋里,顾客们高高兴兴拎了就走。

    “你想吃小笼包?”杨锏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问。

    “来喽,咸鲜豆腐脑两碗!”

    皇甫楹看到好大一碗豆腐脑摆到了眼前,看了看那边十来个一笼的小笼包,摇摇头:“够了,这豆腐脑好实惠。”

    杨锏看了看隔壁,起身。

    皇甫楹仰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杨锏低头眼带笑意:“我吃着不够,就买一笼,你尝尝味道,剩下的我吃。”

    皇甫楹心底明白,小声问:“你带够钱了吗?会不会让我吃垮了?”

    杨锏自信地拍拍腰间的钱包:“铜板管够!”

    皇甫楹噗嗤一笑,咬着勺子笑看着他去排队。

    豆腐脑是真的又嫩又鲜,比宫里还好吃,不过小笼包一般,是她看人家吃觉得眼馋,吃了一个就觉得不太好吃了。

    杨锏看出她的喜好,剩下的全都自己包揽,不肯让她再勉强多吃。

    皇甫楹觉得自己可真没出息,什么没见过没吃过,几个铜板一碗豆腐脑一个小笼包,竟然让她觉得杨锏这人真不错。

    从崔记豆腐脑出来,杨锏又带她去看变戏法,路上见她满眼好奇,把她感兴趣的吃食都买了一份。皇甫楹一路试吃,吃了一口不爱吃的、爱吃吃不下的,杨锏不顾她阻拦,都替她消灭了。

    “扔掉浪费粮食。”杨锏有充足的理由。

    “不买了,你别吃撑了。”

    “没关系,去了边关想吃都吃不到。”

    “总要留一些等下次来再吃嘛!”

    杨锏没说话,但他心里想,下一次,下一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呢……离开京城回边关,可能两年都不会回来了,能多陪她一会儿是一会儿。今天的每一个时光,于他来说,是未来两年所有的慰藉,会在未来不停被他翻出来一遍遍回忆回味。两年那么长,回忆能多一点是一点,能让她开心一点是一点。

    越想留住的时光流逝得越快,天色渐黑,杨锏不得不送皇甫楹回宫。

    皇甫楹看着背对着夕阳的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

    “去了边关好好保重,身体健康才能谈未来,别太拼命了。杨钺那边我会尽量照顾,不要太过挂念。”

    “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杨锏沉声说。

    “会的。那……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到宫门口。”

    “不用,今天是偷偷出来的……现在你已经是名人了,我和你在一块又要被那些人多想。”

    杨锏抿紧了唇。

    “今天谢谢你的款待,我很开心。”皇甫楹冲他挥了挥手,“那我走了。”

    杨锏站在原地,看着蓝色的身影一点点远去,垂在腿边的手慢慢握紧,两年……

    这一天,驿馆的士兵看到他们队长天黑了才回来,虽然看着依旧脸阴阴的,但是明显精气神都回来了,喊他吃晚饭,竟然还笑着说吃过了。

    杨锏吃撑了,在院子里散了好久的步才终于消了食,他站在院子里望着皇宫的方向,看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回屋歇下。

    第二天,华戎氏使节团离开了,杨钺请假一路把队伍送到了城门口,才失落地回了义学。

    半个月后,内阁首辅以及和他阵营里的三位次辅遭受了各部门的弹劾反对。这一届的首辅班底已经执政六年,按照十年一换的规定,此时正是稳定期,原本也的确根基稳固人心所向,但柳延芳病□□发开始,越来越多的不满之声开始出现,直到招待华戎氏国宴上,首辅的表现激起了爆发式的不满。

    皇甫楹收到了一桌子的奏折,都是奏请提前启动内阁推选、重组内阁,其中对于内阁近几年的政绩,对立派批判犀利,几乎将首辅等人批得一无是处。

    皇甫楹了解此时的形势,但是对于他们的批判之言也就看看而已。一群政治场的人精,为了利益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

    内阁被群起攻之,为了转移视线就把宗正府拉了出来分散攻讦。

    宗正怎么都没想到,当初一请二请再三请女皇出席国宴,结果竟然成了把自己埋进去的深坑。

    国宴当日,女皇身形瘦削,显然如外界传言大病一场。当宗正府当初做下的事情重新被提起,大家的不满情绪在亲眼所见后愈发强烈。女皇才十九岁,孤儿寡母,宗正府仗着手中权势胆敢欺辱陛下,简直人神共愤。

    突然之间,内阁诸人和宗正府又成了天涯沦落人,不仅昔日风光不再,而且处处受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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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19

    当年设定内阁议政制度的圣祖,可以说是个前无古人的变革者,他直接开启了这个朝代的民主进程,舍去权力尽最大可能保住了皇室。

    当今的内阁由一位首辅四位次辅以及十一位内阁成员组成。整个内阁十年一次重组,十年内如有必要,人员的岗位变动可以内部推举。圣祖当年定下十年轮换内阁的规定,是因为政令如同种粮食,从播种到丰收需要一定时间,朝令夕改是为官大忌。

    同时,内阁首辅作为整个内阁的长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是副皇帝,通往内阁的路途必然充满了尔虞我诈。十年期限,限制了首辅真的想成为皇帝世袭罔替的幻想,也保护了首辅,不会因为党争伐异无奈下台。当然,遇到极端情况,比如内阁腐朽不堪,皇帝手中还有最终罢免否决的权力。

    皇甫楹很明白这个规定有多么重要,这就像一个笼子,关住了这群权利顶端厮杀的人精。今天内阁首辅让她受了委屈,一群人上书要求重组内阁,将祖宗规矩暂时放下,这的确让她出了气,但是下一次呢?规矩一旦被打破,下次、下下次,也许就会反噬到自己头上。

    只要内阁不曾做下危害天下的事情,她手里的罢免权就不能轻易使用,因为用一次,威力小一次,一旦滥用,有人也许会抓住她的小辫子,借此挤压帝王权力。

    现在的内阁和内阁首辅,实事的确有做,但是整体自视甚高态度强硬,所以对皇家并无太特殊的尊崇,皇甫楹不会因此否决整个内阁,但也不会软弱地放弃机会,让支持她的人失望。

    “首辅大人对这些奏请如何看待?”皇甫楹主动召见首辅,让他亲眼看一看这满桌的奏折。

    首辅此次进宫,整个人都沧桑了许多,他深深下跪行礼:“臣,知罪。”

    “哦?”皇甫楹微微前倾,看着地上的人,“首辅详细说说?”

    首辅直起身,看着面容依旧显稚嫩的女皇,心底却再也没了往日的轻视,小女孩只要坐上这个位子就不是普通的小女孩了,不管是她自己有城府还是别人主动维护,都不是冒然能触动的存在,他的确失策。

    “陛下是天子,代表着我们整个国家,陛下受辱便是臣等受辱,陛下被轻视,便是举国被轻视,臣忽略了这一点,无论皇夫之事还是使节之事,都不够重视皇家威仪,有失妥当。”

    皇甫楹靠回龙椅,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她好久没出声,对他的“知罪”不曾表示是否满意。

    首辅等了一会儿,抬头看过去,却看到她目露失望。

    “首辅大人,”在首辅等得情绪开始起伏时,皇甫楹终于开了口,“您觉得,为官者什么最重要?”

    首辅不明白她这个问题目的在何处,他当然不觉得一个十九岁的女皇对“为官”有多么深刻的见解,但是他知道自己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答案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女皇满意,才能在接下来顺利表达诉求。

    “为官者最重要的是爱民如子。”他慢慢回答了一句,看着上首的反应,嘴里还准备了备选补充的答案。

    皇甫楹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嘲讽:“首辅大人,你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已经把真实答案告诉朕了。”

    首辅讶异地看着她。

    “你的举动告诉朕,为官者最重要的是忖度人心,左右逢源。”

    “陛下,臣万万不敢!”

    皇甫楹没理会他的否认,继续说:“为官者最重要的是什么?这需要考虑吗?你还记得当日出任首辅,对先帝信誓旦旦念的四句前人言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倘若如今依旧心中有民有圣人,有继往开来的使命担当,对着朕,首辅为何不能直接脱口而出,反而左思右想再三揣摹?爱民如子这四字万万不会出错,你却说得四平八稳仅此而已。你是首辅,不是一县县官,你的格局难道只是这四字而已吗?还是揣摹太多,以至于忘在脑后了?”

    首辅被她无比直白的一番话说得脸色青青白白。

    “首辅为朕挑选皇夫时,是否不曾想皇夫能否与朕相伴一生,而只想着如何平衡各方势力?在开办义学时,是否不曾想义学对贫民子弟的巨大好处而想着政令不能出错被人攻讦,于是朕亲自出资办学,成功了你才同意举国推广?国宴之上华戎氏轻视朕侮辱朕,首辅自然不会对小小部落忍让,只是你心中第一反应便是安稳第一,不得罪人不出头,把官场那一套用到使节身上,只是大人没想到,从前的保守中庸这次没了效果,反而引火焚身!”

    “首辅问问自己,从何时开始,你心中的四个使命死了,只剩下官场老油条的城府手段,日日蝇营狗苟于权谋算计。民为本,本都丢了,为了追逐权力为了保住地位,将自己困囿于种种手段之中,大人这首辅之位坐得舒服吗?安心吗?”

    “老臣愧对陛下!愧对先帝!”首辅被她说得老泪纵横,俯在地上久久不曾起来。皇甫楹这番话太重了,文臣除了追求高位更在意身后名声,皇甫楹把首辅的阴暗面彻底挑开,而且还句句犀利,联合如今外界对他的讨伐,他无从反驳,只能忏悔。

    说到底,首辅不是奸臣,只是高位坐久了心性变了,权力和原则,权力不知不觉占了上风。首辅如此,朝上大半官员都是如此。

    这一天,皇甫楹并没有对首辅说自己的其他态度,内阁是否会被重组依旧压在内阁几大辅臣心头,但是首辅进宫一趟满脸惭愧哭着出来,大家发现小女皇似乎真的成人了,不敢再多言。

    几日后,重组内阁的浪潮过了最热闹的时期,朝中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皇甫楹下旨,一一调查众人揭发的问题,如若查实,按法严惩。至于换不换内阁,什么都没说。

    皇帝不发言,谁都没权利直接推翻内阁,所以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皇帝不打算彻底重组内阁。

    众人依旧觉得不平之时,内阁内部发生了很大的变动,首辅主动内退,之前和他不同阵营的第四位次辅上位。这位次辅相较于其他人,对皇室更加尊崇。

    整个朝廷的核心依旧是这批人,但是,领导者换了。对敏感的京城官场来说,这是一次大变动,但是这个变动过程风平浪静的,难得一见的安稳过渡。

    与此同时,四年后内阁会进行新一轮重组,到时这批人大半年纪老迈会被换掉,想到此,朝中不平之音慢慢弱了下去。

    皇甫楹成人后第一次处理重大朝政,让人惊喜地看到了女皇的高明手段。早先义愤之中,有小部分冷静的人很担心皇帝年幼,在嘈杂的声音里意气用事,破坏了当朝稳定的内阁议政制度。但皇甫楹没有,她处理得克制又恰当,让人眼前一亮。

    对于关系天下的内阁,皇甫楹很克制,因为京城扇扇翅膀,全国都会震一震,最终苦的是百姓;但是对于宗正府,她没有克制的打算。

    宗正府和内阁一样,被无数人落井下石检举揭发,因为它一手管理皇宫诸事,其中有猫腻的地方数不胜数,各衙司贪污受贿更是比比皆是。皇甫楹联同太后,对宗正府彻彻底底调查了一番。

    皇宫一共就两个主子,没了宗正府皇甫楹也能让自己和太后过得好好的。所以对自己家里的自查,她非常有耐心,第一时间控制了宗正府,然后一个一个查过去。

    宗正在皇帝查出他贪污之后就羞愧辞官了,依旧做皇族族长,但无颜再管理皇宫事宜。皇甫楹让自己的女官执书暂时总理皇宫诸事,然后查一个部门重建一个制度。

    皇家事情多,皇甫楹忙里抽空清算蛀虫,完完整整把宗正府整顿好已经跨了年。

    新任命的宗正走马上任,不用他太过操心,女皇已经将宗正府规章制度完善好了,按要求管理执行便可。而这位新宗正的身份——他和前宗正是堂兄弟,但是年纪小了许多,才三十多岁,为人疏朗许多。

    皇甫楹依旧选了这一家的人,只是换了一房,于是新旧势力交替的矛盾,就是他们家内部矛盾由他们自行解决。

    柳延芳离开一周年,柳家在内阁变动中毫无疑问成了炮灰,柳父卸任尚书位,柳家进了官场的几个庶子处境不易。而软弱了一辈子的柳母,听从了儿子临终所托,在柳延芳留下的别院日日为儿子诵经祈福,保佑儿子来世投胎身康体健不再受这辈子的苦楚。

    已经获得很大自由的皇甫楹出宫祭拜柳延芳。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皇甫楹在柳延芳墓前站了很久,柳母应该一早就来了,墓前放满了柳延芳爱吃的东西,她看着这些东西,想着往日柳延芳在时的情景……

    皇甫楹突然很伤感,纵然知道此间不过虚幻,但也珍惜这些过了心的感情,一旦人不在,一切都不可追了……

    回去的路上,她想到了在边关的杨锏。她很少想他,因为很忙,也因为刻意避免。他们相处时间太短,皇甫楹不希望自己在幻想中塑造一个杨锏,他日真实的人与之不一致,于是产生矛盾。但今天,她突然就想他了。

    皇甫楹回宫的路上拐去了义学,等着小杨钺下课,了解了这段日子他的生活日常,也从他口中打听了一些杨锏的事迹。

    这人果然晋升了。因为在国宴上的表现,京城混乱时有人拿他树立典型,直接提拔他做了边城副将。华戎氏在中原吃瘪,戎人消停了很多,边关此时还算安稳。

    皇甫楹从义学回来,脑子转啊转,想着边关来回信件太过麻烦,忍不住回忆起原主为帝后期发展的邮递产业,这是符合这个时代的邮递业,只是如今朝廷不太重视,其实完全可以搞起来进而促进商业发展。

    皇甫楹回宫思考邮递业,想想写写闷在宫里一个多月,杨锏在一个多月后收到了弟弟的来信。这次的信很特殊,特殊得他几乎要蹦起来。

    杨钺说,姐姐去看他还问了许多大哥的问题。

    皇甫楹向弟弟打听自己的消息!第一次!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开始关心他了?杨锏一想到这,激动得不行。

    他无比后悔当初推掉了进京的提拔,如今仗打完了,对着京城望眼欲穿,多么盼望自己可以回去,回去见她,见弟弟。

    然而,一入军营身不由己,他作为将士尤其如今是副将,先是国再是家,先是边城几万兄弟再是京城的弟弟和她。

    约定的两年眨眼就过,杨锏依旧驻守边关无法回去。

    他突然发现,当初的约定其实很虚泛,他是立功了晋升了,可是他回不去;而女皇呢?选皇夫是必然的,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不可能再拖了,到那时,他不能调回京城一切都是空谈。

    第三年,女皇选皇夫的消息再次从京城传到了边关,拖这一年官府发展邮传行业的福,这个消息传得很快,发布公告的第七天,边关就收到了消息。

    杨锏真的急了。

    他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直接厚着脸皮自荐?

    自荐书写了一半,隔壁城池闹出瘟疫,有贼寇趁火打劫,将军收到上级命令,派他带队去剿匪。

    京城,新宗正的确对女皇一片忠心,为此柳家公子去世快三年了,他再也忍不住,日日对着皇甫楹苦口婆心,希望她能放下过去看一眼他准备的名单。

    皇甫楹看着手里关于北边剿匪的汇报,笑说:“再等等,也许有好的人选来不及报名参选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写质问首辅那一段就想到了现实,随着经历多了,我发现很多事情,尤其是人和人之间那些事都有共通之处(可能人性大致都相同吧)。工作中也遇到过这种人,遇到一些事可能不站大局、公家立场,只站私人立场,说白话就是有私心。一个团队如果出现两个这样的人,这两人还有一定话语权,那就完了,效率极其低下,其他人都在他们的立场斗争里车轱辘转,做夹心饼。于是又有了一个词,叫站队。

    往大了看,看历史,每个朝代党争,下面的炮灰数不胜数。还记得我第一次知道党争,知道党争炮灰的人是李商隐,他的仕途处处都受党争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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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介绍:
颜华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地府十八部之一的主事,穿越一个个世界代替那些人过好一生,消除她们的执念。指南:1、各类故事都会涉猎,欢迎留言想看的故事2、一个世界一生,可当做单独的故事来看。3、感谢每个进来看的小可爱(づ ̄ 3 ̄)づ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