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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作者:白子袖     哑姑玉经txt下载     哑姑玉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 冷眼

    太阳照常升起。

    一轮淡淡的红日挂上树梢,灵州府的柳府很快脚步杂沓穿梭往来,下人们忙碌起来了,昨夜新添的花灯在风里慢悠悠转动。

    昨夜贪看花灯的下人们都睡得迟,起来的时候一个个打着疲倦的哈欠。

    “起来——都起来——今儿府里办喜事,你们都给我警醒着点儿,打起精神来小心伺候着,谁敢出岔子回头扣月钱的时候别找你大爷我求爷爷告奶奶说情——”

    大通间的管事一脚踢开门,气吼吼站在门口喊。

    一个又一个身子从香甜的睡梦里爬起来。

    今日府里嫁女,确实不是偷懒耍滑的时候。

    一个头发毛乱的小伙子懒洋洋从被窝里爬出来,瞅一眼左边,那个被窝竟然好好地拢在哪里,好像昨夜他摸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驼子是这么睡着的。

    这小子,真能睡,一夜不翻身啊——是不是在哪里喝多了?

    他抬脚狠狠地去蹬,保证这一脚蹬出他一串臭屁来。

    通——一脚结结实实蹬过去。

    疼得小伙子抱住了自己的脚,这小驼子,玩什么把戏,身子咋这么硬呢,都撞疼小爷的脚丫子了!

    小伙子一边穿衣,一边口无遮拦地把小驼子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遍,奇怪的是小驼子静悄悄蒙在被窝里,要是平时他肯定早就跳起来跟人对打了,今儿咋会这么乖顺呢?难道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小伙子一把扯掉了小驼子的被子。

    “呀……”

    惊恐的叫声随着寒凉的冷空气惊动了整个大通间。

    但是这惊慌只是在大通间弥散。管事那张黑板脸一出现在门口,慌乱就自动降温了,“慌什么?不就死了个小驼子?这小东西平时就不像话。小小年纪不学好,赌钱喝酒勾引女人——”

    他猛然刹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所说的勾引的那个女人,不正是今日要出嫁的那个柳缘吗,大通间的人谁都知道小驼子有个干姐姐。

    管事压低了声音,吩咐人将死了的小驼子拖下去,先用破席子裹了寄存到后院柴房去。等办完了喜事儿再派人去小驼子爹那里说一声,然后着人去府衙里通报一声,走个过场就是了。多大的事儿呢,何须慌张。

    大家确实很快就不慌张了,小驼子在这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死了就死了。不会有人好好追查他死因的。他的死丝毫不会影响别人正常的吃喝拉撒睡。

    今日玲珑阁的人自然起的最早,一大早管家娘子安排打扮新娘子的人就来了,几位头面齐整的妇女,来了恭恭敬敬向柳缘请个安,就开始服侍梳洗。

    虽然只是嫁过去做妾,虽然只是个临时相认的义女,虽然这义女出身低贱,不过要嫁的是翰林老爷。不管人家翰林府那边重视程度如何,柳府这边却一点都不敢轻视。管家娘子亲自盯着这几个仆妇伺候上妆。

    昨夜就沐浴过了,现在又清水净手净面,细软的官粉匀出一张白嫩嫩的娇面,青黛描出一对弯弯柳叶眉,软膏点出一星绛红唇,腮边再抹两把胭脂,晕染出两片薄薄的腮红。

    一头鸦青乌丝高高盘起来了,矮矮地下堕,堆出灵州府女儿家出嫁常见的花朵髻,别上亮灿灿的赤金钗,鬓边密密压上一排珠花钿。

    娇软的里衣外面是绵软的棉袄棉裤,最外面套上红得耀眼的绣花嫁衣。

    不管翰林府看不看重这位妾,柳府却拼尽所能地做到最好,柳府是真心实意要结翰林府这门亲。

    侍儿扶起娇无力,两个丫环一左一右搀扶着盛装的柳缘出现在陈氏门口向父母行辞别礼的时候,张翰林家娶亲的队伍到了。

    刘管家喜颠颠跑进来报喜。

    “什么?四抬大轿?锣鼓齐鸣?八样大礼?这……怎么可能?”

    闻听刘管家回报,正在喝茶的柳丁卯惊得一盏茶把持不稳,斜斜地淋湿了自己的腿,烫了半个左手。

    这些都不要紧,他兴冲冲站起来,马上更衣出去接客了,就算翰林老爷没有亲自来迎亲,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柳丁卯也笑呵呵亲自出去接应了。

    陈氏瞅着站在面前盈盈施礼,就要跪下去磕头的兰花,笑盈盈亲自出手搀扶起来,“好我的儿快别这样了,我们母女之间,哪里来那么多虚礼呢?眼瞅着你要嫁到好人家,我这做母亲的心里是又高兴又舍不得……”

    说着用帕子轻轻拭泪。

    身后忽然扑过来柳万,本来要往陈氏怀里扑,陈氏躲开了,柳万跌在地上,顿时跌了个狗吭屎,他赖在地上哇哇地哭。

    陈氏一手抚摸着自己小腹,静静看着,眼里闪出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嫌恶。“万哥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可不许再缠着母亲了,母亲怀了身子,万一被你扑倒伤着肚子里的孩儿可怎么好?”

    柳万撒着泼哭个不停,陈氏只能弯腰去哄,好不容易才把他哄起来。

    柳万瞪着眼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娘亲从前对自己那么好,现在一天不如一天,都不要自己抱她了,这是为什么呢?

    陈氏被他纠缠得哭笑不得,指着面前的柳缘,“这是你四姐姐,今儿就要出门远嫁了,你看看四姐姐穿了新衣是不是很好看呢?”

    柳万扭头瞅着,眼里果然显出一片欢喜,笑嘻嘻拍手,“好看,真好看——”

    丫环仆妇们也都望着柳缘的妆扮大饱眼福。

    谁也没想到柳万忽然尖叫了起来,两个手紧紧抓住陈氏胳膊,“娘。她不是四姐姐,四姐姐不是这个样子,她是冒充的。她是坏人,我从前见过她,她在角院里对小丫环又打又骂,凶得不得了,就是个凶婆子,”松开了陈氏的手,冲到兰花面前。“呸呸呸,你就是个坏女人——”

    竟然将一口唾沫直接吐到了那张粉面之上。

    慌得婆子们齐刷刷去拉柳万。

    柳万像发疯了一样闹起来,按都按不住。他跳着脚大哭,喊着要去流云堂看他的四姐姐。

    外面翰林府娶亲队伍里的女客已经被领到玲珑阁来了,玲珑阁就在陈氏隔壁,陈氏赶忙喊婆子们快捂住柳万的嘴。免得他胡说八道。

    兰梅李妈等人自然明白大太太忌讳什么。几个人这些日子看到陈氏自怀孕后对柳万的态度远不如过去疼爱,也就跟着对这位令人头疼的小疯子不那么客气了,李妈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几个人拽着他往炕上被窝里塞。

    偏偏柳万的倔脾气上来了,又哭又骂,说什么这个姐姐是假的,是冒牌货,你们害死了我四姐姐。拿一个坏女人来顶替……

    恨不能嚷嚷得全世界都听到。

    气得陈氏从椅子上弹起来,冲过去对着那嘴巴就是狠狠一巴掌。这一巴掌十分响亮,柳万被打蒙了。

    母亲不疼他也就罢了,现在还开始打了?

    他又惊又气,要说什么,却结结巴巴说不出来,忽然脖子一梗,两眼翻白,嘴里泛出一团团白沫,疯病又发作了。

    柳缘一看都是自己身上引起的祸事,忙忙低头施礼,告辞离开。

    转身的瞬间,大红盛装的柳缘和一个人撞到了一起。

    她什么时候来的,竟然无声无息就那么站在门口。

    陈氏本来刚要斥责是哪个不长眼的,在门口卖什么呆?一看却是那个童养媳,她硬生生收回了骂人的话。

    哑姑一身素白,俏生生站在门口。

    陈氏匆匆瞅了一眼,顿时心里有些不舒服,这嫁女的日子,阖府喜庆,偏偏她怎么就弄得这副德性?这是服丧呢还是新做了寡妇?

    真是不吉庆。

    兰花比哑姑高出半个头,她们陡然站在一起,一个通身大红珠光宝气如盛开的牡丹,一个瘦弱孤清,面如淡月,一袭白衣裹着单薄的身子,一把秀发竟松松梳个马尾髻,发髻上不饰任何钗环,却用一根素净白绫打个蝴蝶结,看上前就像乌压压的黑发上面落了只大大的白蝴蝶。

    如果只看衣饰,兰花是红花,哑姑只是一片淡淡的小叶片。

    可是兰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就双膝一软,对着面前比自己小了半头的女子拜了下去。

    “……”

    她一定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这个自己曾经伺候过却一直没拿她当主子的小哑巴,现在已经能说话了,想起自己曾经对她有过的各种大不敬,兰花忽然心里有些虚,有些愧疚。

    哑姑不阻拦,也不搀扶,脚步轻轻一闪,避开了面前行大礼的兰花,“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望你能好自为之。”

    是在对兰花说吗?

    兰花抬眼,试图和她的目光对视,可是她根本就不看,目光定定望着炕上被窝里抽搐一团的那个小身子。

    陈氏却撞上了哑姑的目光。

    好像今日的喜事,她只是个局外人,她不悲,不喜,只愿意冷眼旁观。

    那清澈的目光正在冷冷地望着这间温馨华贵的居室和居室的主人。

    冷静沉稳的陈氏,在这冷冷的目光注视里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有些惊慌,有些心虚……掩饰性地抬起手去抹鬓边的头发,一面乌丝平整服帖,丫环刚刚伺候抹过油,哪里有一丝乱发?

    “这个……这万儿越来越不懂事了,这病……终究是越来越重了……”

    这是要表达什么心思呢?

    是替自己的某些行为辩解?还是在寻求心理安慰?

    面前的女子还是那么安静,好像她还是那个胆怯的小哑巴,听不到,说不出,世上的事情她只喜欢静静地用一对乌黑的眼眸去观察。

    “用针头扎吧——”

    “拧着耳朵喊——”

    “泼冷水吧——”

    “还是任他自己抽搐吧,发作够了自然就醒过来了——”

    “万一就这么抽死了可不就不好了——”

    兰梅带着两个小丫环围着那个蜷曲成一团的小身子,使尽各种手段,只为弄醒这个昏死过去的人,看样子她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当作都慢腾腾的,不慌不忙。

    “把他,抬我院里去吧——”

    哑姑慢慢地说。

    兰梅抬头看大太太,她自己拿不定主意。

    陈氏一愣,很快就温和地笑了,“小心护送了过去吧,有媳妇照顾着万哥儿,我自然十分放心。”

    很快两个身子结实的婆子半搀半抬把瘦弱的柳万带出了角院。(未完待续。)

107 思人(为“指舞书剑”加更)

    两个婆子刚把柳万抬上哑姑的炕头,看这个瘦小的身子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她们就匆匆告辞离开,她们怕那个小哑巴,哦不,小童养媳,怕她忽然反悔,受不了那个小疯子的折腾,再叫她们把人给抬回中院去,说实话,从前的时候大太太对这小疯子是一心一意地疼,所以做下人的谁敢轻看他一眼,现在大太太的态度似乎是转变了,这些变化尤其能从兰梅李妈等近身伺候大太太的人身上看得出来,上行下效,所以她们这些粗使的人更跟着不把这小疯子放眼里了。

    说到底,毕竟是一个没亲娘的孩子,又得了这种倒霉的病,那么难照顾,而且一年比一年严重,大太太能坚持这么多年照顾他实在是不容易,所以就算现在她稍微有点倦怠,那也是人之常情,天天月月年年的犯病,谁能受得了呢,想想就可以理解。

    两个婆子小跑着出了角院的门,却又忍不住回头看,身后自然没有人追着撵着喊她们再把人抬回去,身后空荡荡的。

    角院历来冷清,就连今日府里嫁女这么热闹的时候,想不到这里还是保持着以往的清净,而住在这里的都是女孩子,正是好玩好动爱凑热闹的时候。

    “那个童养媳,和她的几个使唤丫环,难道她们就不心慌?”

    一个婆子瞅着同伴问。

    同伴摇摇头,“原来是哑巴嘛,虽然现在好了。但本性还是爱清净吧——我们还是快回去帮忙吧,万一有什么打赏呢,错过了就没我们的份儿了——”

    这才是最要紧的。两个人扭着肥肥的脚步跑远了。

    “这是药单子,你马上对照抓药,叫浅儿快熬——”哑姑递过来一张宣纸。

    兰草接在手心一看,顿时痴了,傻傻瞅着上面的字看。

    轻薄的宣纸,上面落着淡淡的墨迹,略微有些歪扭的小楷。这是小奶奶的字体。小奶奶从砸破额头昏迷再次苏醒后,就开始能写字了,写出来的字体好像没有练过书法。写得有些吃力,但是能坚持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写出来。

    她埋头在写,一个长身如玉的身影站在身侧,静静地看。线香在小炉里安安静静地燃着。

    那是多么旖旎温馨的场景。

    那身影。那含笑的神态,那俊俏白净的五官,那谦谦玉立的模样……

    他望着宣纸上的字好奇地笑,“我不认识啊你这是新创的字体还是哪个偏远小国发明的独特文字?我跑遍灵州府请教了无数先生学究都不认识……”

    他那么喜爱小奶奶的字体,藏在袖里要带走。

    他每年都来柳府过元宵节,独独今年没来,却是为什么呢?

    他肯定不会知道,有一个人在心里一直默默地牵挂着他。日夜思念,无休无止。

    睹字思人。这样的字体还在眼前,那个人,怎么就迟迟不来呢?

    “快去啊——傻站着做什么呢?”哑姑在身后轻轻一推。

    兰草惊了,赶忙小跑着拿砂吊子,倒水,泡药,烧火……

    浅儿伏在床边拿帕子替柳万擦着不断溢出的涎水。

    深儿似乎嫌脏,动作故意慢腾腾的,她心里实在不愤,小奶奶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病人带这里来,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添麻烦吗?府里谁不知道这个小爷发病的时候是疯子,发过了简直就是一个小霸王,能把伺候的人折腾个半死,看来以后角院别妄想过清净日子了。

    哑姑拿出一个棉布缝制的布袋夹子,打开了,里面一排溜缝制了数十个小隔间,里面密密麻麻装着各种小物件,小剪刀,小刀子,一把银针,各种棉线,棉布片儿,还有新棉花团成的小球。

    深儿瞅着,心里说兰草姐姐昨夜才缝的,今儿就用上了,只是不知道小奶奶收拾多么多东西做什么用?

    哑姑捻起一枚银针,从一个布袋里抽出一片折叠的纸业,她打开了,深儿好奇,早就扯着脖子观望了,只见纸上草草画了一副人身的样子,奇怪的是人没有穿衣服,**裸站着,身体上密密麻麻画满了小黑点,有些还标注了小字,现在小奶奶默默地看一眼小字,然后叫浅儿按住柳万,她对着柳万的身子往进扎针。

    柳万基本上已经折腾得没什么力气了,直挺挺横躺着,一针针扎下去,他不怎么反抗,只是轻微地哼哼着。

    屋子里很快飘满了药味儿。

    此刻角院的土墙之外,锣鼓声声,拨儿挠儿嘁嘁嚓嚓,柳缘被人搀扶着上了一顶四抬大轿。

    起轿了,挂在四面轿子角上的大红丝绸挽出的大朵花儿,红灿灿摇摆着。

    娶亲队伍和柳老爷作揖话别,告辞而去。

    身后柳丁卯带着一群家人下人送别到门外。

    那些饶舌的婆子们早就悄悄咬耳朵了,“想不到这妮子命真好,翰林府娶亲的仪仗哪里像娶小妾呢,四抬大轿啊——”

    “就是,我们一般人家娶正房也就勉强请得起一个四抬大轿罢了——”

    “是啊是啊,我们灵州府的老爷们纳妾都是一顶双人素色小轿,悄没声儿地抬走了事,哪里还这么排场热闹呢——”

    “看样子那翰林老爷很看重这一房呢,这要是进门一开怀怀上个带把儿的,那时候兰花这小蹄子可就风光了——”

    “那也不好说呢,毕竟不是真正的富家小姐,这以假冒真的事儿……”一个婆子撇着嘴忽然冒出一句。

    “你胡说什么呀?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叫人听到你有几条小命?”另一个婆子狠狠跺了一脚,踩在脚背上,疼得她连连吸溜冷气。

    一片热闹中,有人悄悄扯一个婆子的衣袖,“尤大娘你还有心情看热闹啊,你干儿子出事儿——刚才得到的消息,说他昨夜里死掉了,一觉醒来**的——”

    惊得尤大娘双膝一软,喃喃地:“小驼子,我的小驼子,他怎么会死呢?”

    柳雪毛球一样骨碌碌跑,踩着肥肥的小靴子缠在陈氏脚后跟上,“娘,娘,那个柳缘姐姐嫁走了,现在我可以搬回我的玲珑阁住了吧?和映姐姐挤一屋,她总是骂我脚丫子臭烘烘——”

    “女孩儿家,不许说臭,多难听的字眼儿,你也不小了,言语该学着检点了!还是和映儿住,跟着她好好地学学规矩。”

    陈氏面无表情,把一句话摔到身后。

    柳雪嘟着嘴巴就差抹眼泪。

    柳丁卯没有着急去沐风居看宝儿,伴着陈氏进了中院。

    夫妻俩关上门说体己。

    “总算是嫁出去了。”陈氏首先打破沉默

    “是啊,好歹是了了一桩心事。”柳丁卯舒一口气。

    陈氏双眉一挑,“你真的觉得完全了了心事?”

    柳丁卯犯愣,“那你的意思呢?这事儿,我们忙了这几天,没少费事,现在难道还不能把一颗心放下?”

    陈氏望着丈夫看了片刻,摇头,无声地叹息,当年爹娘执意把女儿嫁给这个书呆子,有谁知道这些年自己过得有多不如意,一半是掌家太太,另一半呢,还得给这个书呆子出谋划策,思虑男人才思考的事情。

    女怕嫁错郎,怎么自己偏偏就错嫁了。

    这辈子,冷暖只有自己知道,不说也罢。

    陈氏有意压低了声音,“老爷,妾身觉得呢,这事儿还真没完,你想啊,人家张翰林本来求娶的是我们的姑娘,骨子里流着柳家血脉的小姐,可是颜儿这一死,实在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事,我们桃僵李代,实在是无奈才想出的下策,现在我们就盼着这个兰花能好好地表现,把翰林老爷给伺候好,万一哪天事情真的败露了,小妮子在枕头上温言软语好好哄哄,老爷子估计也就不会计较了,毕竟这事儿我们也留了转寰的余地,义女也是女儿,我们举行过正式的认亲礼,阖府共同见证过的——再说也只是个小妾,出身贵贱也就不那么要紧了——”

    她娓娓道来,一字一句,不急不缓。

    柳丁卯听得直点头,妻子说的对,这正是他们一开始走这步棋时考虑到的。

    既然这样,这件事看上去完美无缺了,怎么又说还不能踏实放心呢?

    “还是留下了一个隐患——”陈氏的声音骤然冷了几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事情好坏全在这个兰花身上了。”

    (“指舞书剑”君投了月票,两张……呜呜,袖子感动得趴在电脑前哭……为了庆祝这巨大的事件,决定为君加更一章,再次鸣谢。下午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108 其罪

    咣当——喀嚓——一把生铁打制的粗糙钥匙有巴掌大,塞进一个巨大拳头般的锁孔里转动。

    哗啦——随着锁芯解开,一长串铁链子欢叫着碰撞着呼啦啦滑落,捆在这架单瘦的身躯上好几个日夜,这生铁的链子都要承载不住了。

    咕咚——铁链捆着的躯体闷闷地落地。

    “哎呀,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这么高跌下来怎么就没疼醒呢?”

    一个汉子疑惑地咕哝一声,过来用大手翻了翻紧闭的眼皮,这眼皮已经青肿乌黑,眼珠子陷在深处,他费了好大劲儿才看清楚这对眼珠子全部翻白,没有一点醒过来的意思。

    另一个汉子在同伴屁股上踢了一脚,极不耐烦:“快走,晚了赶不上场子了——管他的死活呢,和我们有毛的关系!”

    “但愿今晚手气能好,连着几夜都是惨输,真他娘的够晦气!”

    随着骂声丢在身后,两个人迈着大大的脚步,快步走远。

    这封闭狭窄的空间里,终于安静下来了,那皮鞭啪啪抽打**的声音,一声追着一声的逼迫声,低沉痛苦的呻*吟声,都消失了。

    石头地面冰冷彻骨,昏迷的意识被寒凉一寸寸浸透。

    有人在远处呼喊,白子琪……子琪……琪哥儿……

    是谁?像爷爷的声音,爽朗中带着慈祥;是母亲吗,疼爱而娇宠;是伺候的丫环吗,小心翼翼中带着娇憨和仰慕……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

    声音退去了。他慢慢地想了想,摇摇头,都不是。只是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他还深陷困境,无法和亲人见面。

    时间是怎么一分一秒流逝的,他不知道。

    他的意识里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和感觉了。

    这里没有沙漏计时,也看不到外面的日出月落,这里除了挂在一根木杆子上的两盏冒着浓烟的大油灯。他看不到任何来自自然的可以辨别时间的光线。

    凭借一种迷迷糊糊的感觉,他断定现在是午夜,夜深了。只有夜深了,那帮人才能停止对他的折磨,丢下皮鞭,哈欠连天地骂着娘抱怨着。步态歪斜地回去赌博或者睡觉了。

    浑身一开始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不是不疼了,而是他已经被疼痛折磨得麻木,他感觉不到疼痛,然而,周身上下每一村肌肉都在撕裂,在腐烂,在化作脓和血,在一点点深入骨髓……尤其这双腿。十有**会残废吧。

    他试着挪动,它们死沉死沉的。好像压了千斤重担,已经不是他的双腿了。

    要是残废可就麻烦了,他的理想是骑马射箭,像爷爷一样英武洒脱,或者有一天科举高中,意气风发地站在朝堂之上为天下黎民效力,如果这么年轻就失去了双腿,那以后的日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爷爷?

    蓦然一丝亮色投进脑缝,自从他被莫名其妙带进这里后,迎头就是一顿毒打,打得他皮开肉绽,看看已经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们拿来了几张纸,他眼睛被血水迷糊,看不到纸上写了什么,他们念,一条一条念,完后逼着他点头,画押,承认上面的内容是正确的,自己可以作证。

    好像一共有十大条。

    其中一条,说我朝一世二年秋,元帅带军攻打大界山,大军驻扎山口,派遣先锋官带领一百敢死队率先进入大界山,那一次,敢死队全军覆灭,元帅拥兵观望,不发一兵一卒去救援,却在事后向朝廷上表辩解不是自己指挥不当,也不是大军不救,而是先锋官刚愎自用不听调度,私自带兵擅自行动,才导致了悲剧发生。朝廷不明就里,没有追责为冤死的先锋官等人昭雪,反而嘉奖了元帅等人;

    其中一条,说我朝一世四年春冬之交,和摩罗国大战,大军十万却不敌摩罗六万老弱病残,最护被敌方追赶,节节败退,最后困守甜玉砭,一困就是整整四十天。困守期间冻饿而死两万多人,直到春暖花开,冰河解冻,摩罗河水泛滥,摩罗军队无法继续围困,撤军离开,我朝大队人马这才突出重围,仓皇逃出性命。世人皆以为元帅身先士卒,以性命为百姓换取和平,却不知此次战败并退进甜玉砭却是元帅本人一手策划的计谋,在困守甜玉砭的四十天中,将士们以死抵抗前方的进攻,后面的元帅却派人日夜挖掘开采矿石,乘机寻找掠夺摩罗最珍贵的上好甜玉。后来大军溃败回国,部队最中间着力保护的辎重车辆中拉的不是死伤的兵士,而是元帅为自己采得的大量甜玉。

    其中一条,说我朝一世五年春,大军越过采云山,在东南边界和三家蛮荒小国展开鏖战,连续血战十四个日夜,眼看三家小国的都城要同时被攻破,这时元帅忽然下令撤兵,大军连续退后三十里,驻扎在鸳鸯峡,这一停歇就是五天,等再次纠结大军出战,边界三国已经重新组织调集了大队人马,集中守卫三处都城,导致攻城失败,这时候元帅为朝廷上表说敌方势力强大,生生不息,而我方大队远征,孤军深入,后援不足,再加上士兵们水土不服身体难以适应当地恶劣环境,我军根本无法取胜,长期对垒下去只能白白消耗人力财力,所以主张和谈,正是那场和谈,失去了我朝最后消灭东南三国的良机。而只有少数跟随元帅的高层将领才知道此战元帅之所以消极不战的幕后真正原因,原来双方对对垒之际,东南三国联合派遣使者,悄悄潜入我军帅府,使者以大量奇珍异宝为筹码,和元帅订下了合约,合约的内容至今无人知晓,恐怕除了元帅本人,没有第二人知道。此战虽然失败,朝廷却再次重奖元帅,大军还没班师回朝,封爵的圣旨已经拟定。一将功成万骨枯,元帅成了最大的功臣,所有将士都是元帅亲随亲信,大家和元帅沆瀣一气,隐瞒了这场战争的真相,所以朝廷始终难以知道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其实最大的卖国求荣的贼子就是元帅;

    其中一条,说我朝一世九年冬,名满天下的大将军顶着满满一身头衔向朝廷递交辞令,辞去所有官职,称半生征战,身体透支,暗伤发作,难以继续在朝为官,故此愿意隐居乡野,不问世事,平淡度过余生。朝堂轰动,天子大喜,称赞其大功不傲,是为世人楷模,特意批准归乡隐居,但其自从来到乡里,表面风平浪静,安心度日,其实暗中手脚不断,干涉地方政务,左右官员调配升迁,居家豪奢,生活无度,巧取豪夺,横行乡里,欺压良善,俨然一霸;

    其中一条,说我朝二世二年,清州府都统杨科上任不足一月,忽然一日从马上载下跌死。杨科乃多年征战的老将,兵马功夫娴熟,又怎么会从马上跌死?朝廷派天使追查死因,有人拿甜玉贿赂天使,最后事情不了了之。为了替杨科伸冤,有人顺着线索追查,最后查出甜玉正是出自清州府白家,而杨科正是当年跟随元帅身后南征北战的一名亲随,这亲随曾押运过装载甜玉的车辆,所以杨科之死,不是意外,是蓄意谋害;

    ……

    白子琪抱住了头。

    两手死死地按着脑袋,他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胳膊还能动,居然伸上去够到了头部。

    头痛欲裂,好像脑浆子要从深处炸裂出来。

    元帅……元帅……元帅……

    那张纸上条条款款最后矛头统统指向一个人,当年的元帅。

    当年的元帅,那个带领几十万大军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大元帅,除了自己的爷爷白峰,还能有谁?

    为什么?为什么这十条大罪,都指向爷爷?还那么有理有据?

    照那样说来,爷爷是个大坏人?天字一号的大坏蛋?

    这怎么可能?

    不,他摇摇头。

    他一开始就感觉到事情很复杂,复杂得远远超出了他能想象的范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点头,不承认,不在上面按手印。

    就算被打死也不能承认。

    那十条罪状,条条都是大罪,任何一条都可以让爷爷死无葬身之地,让整个白家家破人亡灰飞烟灭。

    那是置人于死地的手段。

    什么人,会这么残忍,这么处心积虑?

    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撑不住了,他疼,累,饿,渴,困,他想睡觉,想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哪怕死了也愿意。

    然而,内心深处有一种东西在顽强地滋长,在撑着他,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说,不能作证,不能稀里糊涂落入被人设计好的圈套,更不能死,要活着,要想办法把消息传递给爷爷。

    白家危在一旦,这样要紧的关头,作为爷爷做喜爱的长孙,他不能就这么一死了之。(未完待续。)

109 施虐

    兰草一直注意查看着万哥儿的病情。

    小奶奶施了针,又喂了一碗浓浓的汤药,他总算是停止了抽搐,却不像过去每次发病一样发过了就马上醒来,这次他在小奶奶的被窝里沉沉地睡着,一直睡到太阳快要落山才睁开眼睛。

    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圆溜溜的小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等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之后,忽然两脚乱蹬,被子顿时被挑到地下去了,枕头也丢到脚底,小嘴一撇,大喊:“你们谁把我弄这里来的?我的伺候丫环呢?奶妈呢?都死哪儿去了?我要见母亲,我要母亲抱抱……我要母亲抱抱……”

    声音挺大,理直气壮地嚷嚷着,深儿在缝一件小胸罩,浅儿在石臼里捣一味中药,闻声都丢下活儿跑过来,几个人齐刷刷站在炕边,不知该怎么服侍这位大吵大闹的小爷。

    兰草心里想着自己守在枕边喂药擦汗,洗脸净手,伺候他一整天了,好歹他会领自己一点情的吧,就抱起被子陪着笑脸替他盖在身上,一边替他整理蹭乱的头发,一边哄着,“我们万哥儿最听话懂事了,那晚你不是说自己最喜欢小奶奶吗?现在你就在我们小奶奶屋里,我们都是小奶奶丫环,也是少爷的丫环,少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一句话还没唠叨完,忽然柳万摆手,笑嘻嘻的,“姐姐你过来——”

    兰草有些激动,忙忙把一张脸凑到跟前。少女好看的杏核眼水汪汪望着这位难缠出了名的小霸王爷,心里说他其实挺懂事的不是吗,瞧我稍微哄哄他就跟我亲近了。

    兰草良好的自我感觉还在膨胀。就听到耳边“啪——”一声脆响。

    竟是柳万那小手给了兰草的脸蛋狠狠一巴掌。

    兰草捂住挨了巴掌的左半边脸傻眼了,她早知道这小疯子有打人的习惯,只是没想到他笑眯眯的却说变脸就变了,还变得这么快。

    左脸火辣辣的。

    深儿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怕自己喊出声来。

    浅儿丢下手中石锤赶来阻拦,柳万是早就蓄谋好的,所以出手很快。抓住浅儿的手背呜一口咬了下来。

    这一口咬得结实,竟然死死咬住不松口,疼得浅儿泪水汪汪。却不敢哭,也不敢骂。

    兰草顾不得自己挨打,忙忙一边拉扯,一边劝阻。嘴里连连恳求着请万哥儿饶命。

    柳万小小的瘦脸被一种奇怪的笑容扭曲了。他紧紧咬牙,狠狠地咬,就是不松口,不理睬,好像咬住的不是一个女孩子的嫩手,而是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

    面对着刁蛮不通人情不讲道理的公子哥儿,兰草她们总算是明白这小霸王的名头并没有冤枉了这位爷,他可真是不讲道理啊。她们坐作为下人又不敢动手打他。

    就在大家又哭又求乱作一团的时候。哑姑轻盈盈出现在门口。

    她手里挽着个很大的竹篮子,今天穿的是一件棉布旗袍。素色,领口特意叫兰草绣了一大朵芍药,花朵娇艳,叶片碧绿,穿在小小瘦瘦的身子上,显得俏丽无比。

    “放开——”她看着柳万说。

    这声音很轻,很轻柔,像一位新嫁的娇妻在跟自己心爱的丈夫说着家常。

    柳万看到是她,眼里忽然闪出一种恶作剧的神色来,就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儿子,面对自己的母亲,母亲叫他这样做,他偏偏要那样做,只想跟母亲对着干,他嗓子里呜呜地轰鸣着,眼神狡猾,牙关用力,咬得更紧了。

    浅儿疼得呜呜哭,求救的眼神投向小奶奶。

    哑姑放下竹篮,从药柜上拿下一根鸡毛掸子。

    这掸子是一根粗粗长长的竹棍,上面一层一层累积,扎满了鸡毛,鸡毛都是精选的大公鸡脖子里的毛,无数鸡毛密密麻麻捆扎在一根竹棍上,显得一片红彤彤的,分外好看。

    “柳万,我请你放开——”

    她一字一顿说,口气还是那么轻柔,好像在说着一件和眼前很不相干的事儿。

    柳万眼里狞笑。

    “啪——”

    “啪——”

    鸡毛掸子抬起,落下,看似轻柔,落下的劲道却很重,柳万瘦巴巴的手背上顿时显出一道一道的红印子。

    浅儿吓得大哭,“小奶奶,小奶奶,可不敢打万哥儿啊,他可是老爷大太太的心肝宝贝,回头叫大太太知道,我们吃罪不起啊——主子犯不着为奴婢闯下大祸——”

    她这一求,柳万明显更得意了,眼里闪着笑,似乎这么咬着很舒服。

    兰草和深儿早吓得双双跪在地上,抱着哑姑双腿哀求,说这万哥儿有病,不能气,不能吓,从来就不敢打他骂他,要是挨了打肯定会发病。

    哑姑双眉一挑,一声冷笑噙在嘴角,“谁说的他不能挨打?谁又说的只能他欺负别人,不许别人反抗?谁说的他那么容易就发病?”

    没人回答她,除了哭,哀求,几个丫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掸子忽然轮得很高,加大力道,“啪——”落在额头上。

    这一回打得实在疼,柳万嗷叫一声,松了口,捂住自己的额头哇哇哭。

    浅儿乘机爬起来,手背上冒出一串血泡。

    浅儿哪里敢看自己的伤口,忙忙又跪下去护柳万,兰草深儿哭作一团,三个人围住柳万,嘴里哭着,喊着,安慰着,好像柳万是一块昂贵脆弱的珍宝,现在要碎了,她们要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他不要碎。

    “你们都闪开——谁叫你们护着他的?”

    哑姑提高了声调。

    柳万摸着额头抬头望,这个死婆娘本来声音还不错,骂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好听了,简直难听死了,凶巴巴的。

    三个丫环只能退开,哑姑拎着鸡毛掸子,坐在美人靠上,脸色已经平静下来了,“据说你就是个小霸王,这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不过,我倒是好奇,小霸王除了尿裤子哭鼻子欺负女人,还有什么更厉害的手段呢现在请你拿出来吧!”

    柳万听她说自己只会哭鼻子,顿时不哭了,瞪着眼珠子,恨不能把她一眼给瞪死。

    哑姑不躲避这目光,她拉一把凳子,和他面对面坐了,亮晶晶的眼珠子就要贴到他脸上去。

    一男一女,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直愣愣瞅着彼此。

    男孩子气吼吼的,女孩子却笑眯眯的,一脸气定神闲。

    柳万在暗中抬了抬右手,想着巴掌扇在面前这张脸上会不会和兰草那小丫头一样的响亮过瘾。

    可是右手怎么软软的,一点都抬不起来。

    浅儿手上的血落在地上,一滴一滴,她却不敢走开去包裹,怕万一小奶奶和万哥儿打了起来。

    柳万嘴里的气息呼出来喷在哑姑面上,臭烘烘的。

    哑姑嘴里的呼吸也飘在对方面上。

    柳万闻到了一股药草的清香,和少女特有的清甜纯净。

    这味道,怎么这么好闻呢?

    柳万忽然脸红了,有些难为情,人家身上这么好闻,自己呢,他知道自己有多臭,很久没有洗澡了。

    哑姑把浅儿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用纯白的帕子替她擦拭着,帕子吸血,很快就变得一片殷红。

    哑姑吸一口气,轻轻抚摸着这只小小的手,因为干了太多的活儿,这小手很粗糙,五根指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各种疤痕。

    一声轻微的叹息在面前响起。

    柳万惊讶,注目看过来。

    她也有烦恼?也有伤心的事儿?

    她不是一直看着是个很强大很有主见的人吗?怎么跟自己一样也喜欢叹气呢?

    “这世上造物主创造了人,一种叫男人,一种叫女人。男人强大,女人柔弱,所以保护女人是男人的天职。保护女人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在女人眼里才真正的具有魅力。我们万哥儿也是男人,万哥儿长大了会保护我,保护我的丫环的,不让我们受一点点别人的欺负,和我们一起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是不是呢?”

    她问。

    她淡淡地笑着,轻轻地问。

    这柔和的口气,这淡远的笑,怎么偏偏就给人一种不可抗拒只能亲近的力量呢?(未完待续。)

    ps:  (有事更的迟了,见谅)

110 此心

    看到柳万情绪稳定下来不那么激动了,乖乖地望着面前的小奶奶看,兰草忙抽身拿来哑姑指导她配置的凝血止痛膏。

    哑姑接了,拔下头上银钗,挖一点出来,软软的膏体装在一个小瓷瓶里,一团暗红色,闻着有股药草香味。

    哑姑吹吹浅儿的手,慢慢地替她涂抹。

    药膏刚刚抹开,浅儿抿着嘴笑了,眼里泪珠子还没干透,笑得梨花带雨。“凉丝丝的,不疼了——”她轻轻呢喃。

    柳万忍不住伸长脖子,好奇的目光来瞅这小瓷瓶儿。

    要是拿在丫环的手中他肯定毫不客气就夺走了,可现在是在这个死婆娘的手里啊。

    哑姑淡淡看着他,挖一点膏体出来,“如果觉得疼的话,把爪子伸出来——”

    柳万一愣,这是跟我说话吗?这么不客气?人家可是正宗的大少爷好不好,你一个小媳妇敢这么骂人?

    他乖乖伸出手。

    一只枯瘦如柴的手。

    还是个小孩子的手。

    一种悲悯的情绪顿时击穿了某人。

    她呆呆望着,当作有些机械地涂抹着药膏。

    这孩子,怎么说呢,脾气不好,是典型的富家少爷娇生惯养的坏脾气,把欺负、虐待下人当作一种很正常的行为,理所当然,毫无愧疚心理,这,其实不能全部都怪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就算性情再怎么本善的孩子,也还是会被熏染的。

    他手背上的鞭痕其实也很严重。红红的几道,深入肌肉,露出血迹。

    这样的鞭打。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算重,可是眼前这孩子,他这么单薄这么瘦弱,单薄到几乎透明的小手,再添上这几道血印,自己是不是有点下手太狠了?

    这样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点冒进?

    心里说不出的疼惜。禁不住撮起嘴巴,望着这手背轻轻地吹。

    柳万安静地看着。

    他本来固执地高傲地仰着头,不知何时。那瘦瘦的脖子一点点软下来,一颗乱蓬蓬的小脑袋一寸寸垂下,一直垂到胸前,他不看自己的手。不看面前这个撮起来红艳艳像一颗樱桃的小嘴唇。心里很热,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在心里流荡。

    热热的泪水蓬满了双眼,他想起了母亲,她也曾经常常这样疼爱自己,有时候会抱在怀里,有时候趴在枕边哄自己入睡,可是这样的疼爱似乎近来正在离自己远去,母亲她好像对自己不那么疼爱。也没有足够的耐心了,自己再怎么哭闹她都不会来哄。晚上睡觉也不会陪着了,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状态,他试着哭,闹,撒娇,半真半假地逼着自己犯病,可是她真的不再那么亲近自己了,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叫丫环代替自己来照顾这个儿子。

    “母亲……”他无声地念叨。

    眼前这个女子,小小的童养媳,她对自己这么好,怎么这么好呢?这感觉,这语气,这疼惜的目光,这轻柔的当作,分明她就是从前的那个母亲啊。

    “还有额头呢。”

    她说,她的声音真是好听。

    他乖乖睡倒,把额头交给她。

    这一回她没有用发钗涂抹,而是直接用指头,温温软软的指头,轻轻推开一滴凉凉腻腻的软膏,清凉散开,浸入肌肤,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代替的是一种痒酥酥的清凉。

    “你呀,其实还只是个孩子呢,远没有长大,为什么偏偏要那么固执呢?”她一边抹药,一边说话。

    他睁开一点眼缝儿,偷窥她,从躺着的方位看上去,面前的脸上分布着淡淡的细细的汗毛,那鼻子那眼睛,都那么妥帖地呆在各自的位置上,不皱眉,不抽鼻子,不拧嘴巴。

    柳万忽然觉得一个人要是长久保持自己的五官安静不动,其实很好看,他暗暗地下着决心,以后自己也一定要努力地让自己学着这个女子,让自己变得好看。

    “你其实是个善良的孩子,只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也从来没有人告诉你这些——你知道吗,自从把你带到这里,兰草一直守在你,怕你有危险;浅儿为你熬药烧火;深儿为你换洗鞋袜;她们一直忙了一天,连歇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欺负她们呢?这和你善良的本性是不相符的——”

    我是个善良的孩子?

    柳万喃喃自问。

    真是好新鲜的话语啊,从前他耳边从来不曾听到过这种话,那些跟着伺候的丫环婆子,除了照应他吃饭吃药,哪里会跟他说这些话呢,她们总当他是傻瓜,哄着,迁就着,顺从着,应付着就是了,没有谁愿意跟他真正地说心里话,其实他一直活得很寂寞,小小少年的心里装着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忧伤和秘密。

    “人的本心都是善良的,我相信,你也是——”

    一个温温的手忽然握住了更小的手。

    柳万觉得自己一整颗心都被这温热包裹了。

    母亲……母亲……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母亲的影子,母亲的感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把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带给自己的温暖和母亲往一起联想,为什么会觉得她是母亲一样的人,像母亲一样疼爱自己,是真心实意的疼,不像那些丫环下人的那种疏离客气的浮于表面的疼爱。

    兰草惊诧地看着,她看到这小霸王很乖顺地任由小奶奶握着他的手,很听话地点头,是赞同小奶奶的见解吗?

    “你想像我们大家一样,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从此不再受病痛的折磨,和每个人一样快乐地生活长大吗?”

    那个声音,像梦幻,贴在耳边问,她鬓边的细发零散着,飘过来,扫着他的耳垂,软软的,痒痒的。

    他想哭,想笑,想忽然抱住她投进她怀里喊娘亲。

    他使劲点了点头,想,做梦都想,却从来不敢妄想。

    “其实你的病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严重,是能治好的,只是这治疗是个漫长的过程,可能需要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你愿意跟着我治疗吗?愿意的话你就得从此留在我身边,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还有可能离开你母亲,再也不能回到你母亲那里去了。愿不愿意呢,你是男子汉,也已经老大不小了,这件事你自己拿主意吧。”

    深儿浅儿惊得瞪圆了眼睛,小奶奶这说的是什么话,居然说能看好万哥儿的病?还要从此把他从大太太身边要过来?还说会带着他离开这里?那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奶奶要离开柳府?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只是个童养媳,难道能自己做主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可能吗?(未完待续。)

111 可能

    “这,为什么不可能?”

    目光一直盯着案几上那只造型精致的博山炉出神的哑姑忽然回头,窗外徐徐落下的暮色里,那一对不大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坚定的光,她不看柳丁卯,只是定定盯着陈氏。

    反问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清楚楚传进柳丁卯夫妇耳朵里。

    柳丁卯不由得第一次抬眼认认真真打量这具小小的身躯,眼里全是难以相信。

    陈氏在她那近似固执的目光注视下,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一寸寸矮了下去,不知为何,她有种感觉,觉得这清亮透彻的目光能把自己一眼看穿,一直看到内心深处,把那些藏在深处从不示人的秘密都给看透。

    她不由得无声地打了个哆嗦。

    这小女子,容她在身边多一天,等于将一颗炸弹埋在身边,就会多一天的危险,谁知道哪天忽然就会爆炸了,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还是早日除掉的好。

    本来她想等着腹中孩子平安发育、出生,那时候就可以除掉这根埋在肉中的刺了,可是现在人家自己竟然提出来要离开,那么,从长远计较,倒是无意中去掉了自己的一块心病。

    所以,陈氏很快就接受了她要离开柳府的请求。

    柳丁卯却还难以接受她说的事情,她说她能治好柳万,条件是她要带着他离开这里,从此柳万生死都随着她。由她做主。

    这真是一件让人又惊又喜又忧愁的事情,能看好柳万的病,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可是要把柳万带走,这又是什么道理?

    也就是说,柳府不但要给予一个童养媳自由,由她自己出门离开,同时还要把一个儿子搭进去,这,是不是有点像天方夜谭?

    柳老爷微微眯缝起眼睛。瞳孔里清晰地映射出眼前这个吐出一番惊天壮语的人,还是那个瘦小的身躯,五官平淡。神色更淡,整个人淡得就像一片薄薄的云做成,只要来一阵风,肯定就被吹散了。

    和第一眼看到的印象相比。她明显少了一些胆怯。多了一些从容,可是再怎么变化,还是那个人。

    说到底,是个孩子。

    放她走,这倒是能做到,对于偌大一个柳府,随意放一个下人走,说穿了就是损失几两银子的事。可她竟然要带上柳万走,这就有点叫人难以接受了。

    万哥儿。这孩子曾经是柳府唯一的血脉,就算得了那种病,也还是很受宠爱;自从有了宝哥儿,就不是了,他的身份已经不是唯一,也不是最好,仅仅只是一个患了难以治愈的疯病的孩子,而且现在柳家正房的肚子里也怀着一个货真价实的公子哥儿,柳万对于这一家人来说,真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柳丁卯被自己的剖析惊呆了。

    说实话,自从添了宝哥儿,那白嫩嫩肉乎乎软糯可爱的乖儿子,那灿烂的笑涡,那软软的小身子,都那么可爱,他恨不能日夜陪着他,逗他开心,从前那些缠绕着他的那些烦恼似乎早就不不复存在了,宝哥儿的降生弥补了他此生所有的遗憾,所以他在宠爱小儿子的同时,真的已经很少想到万哥儿了。

    这个,这个小哑巴,哦不,小童养媳,她忽然提出来能为万哥儿治好病,但是要同时把人带走,这,究竟是好事呢还是有些不太靠谱?

    柳丁卯把难以决断的目光投向夫人。

    陈氏似乎看穿了丈夫的担忧所在,轻轻一笑,转向哑姑,声音忽然很温柔,完全是一个婆婆在跟自己的儿媳妇说话,但那意思却是说给丈夫听的,“既然孩子都打包票了说一定能治好咱万哥儿,我看咱就放心把万儿交给她吧——”

    柳丁卯有些迟疑地望着她,她打包票了说一定能治好吗?怎么我刚才听着这孩子的话不是这么表述的?

    陈氏的声音透着慈祥,“只是你为什么偏偏要离开咱家呢,你看我们家里什么都不缺,孩子你要吃什么要穿什么要用到什么药材,只管开口跟我说就是,何苦离开呢?”

    哑姑忽然抬头,“他是在府里得的病,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彻底治好。”

    哦?

    柳老爷夫妻俩深感意外。

    但是谁都没有多问。

    没有人能看到,陈氏的一只手在暗处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恨不能把什么捏在手心里攥死。

    那张满月圆脸却一直在笑,“那也是啊,从前也请庙里的师父看过,说很小的时候邪风侵体,既然是在我们府里得的病,又是不治之症,说不定离开了还真有效呢。”

    柳老爷还是犹豫,“这,还是不大好吧,万儿那样的脾性,不好管教,万一出门不听话到处发疯胡跑怎么办?”

    那意思很明确,你一个小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到,还要带一个疯子出门,你也疯了吗?要不就是我们夫妻俩都疯了。

    夫人面上笑容八风不动,“孩子你究竟要去哪里?要不我们派车送你们去,一直送到地方上,把吃住都安排妥当了,再留几个得力的人照看着,这样稳妥些,等万哥儿好转了,那时候我们风风光光地把你们接回来。”

    这话也是说给丈夫的,只要我安排了可靠的下人跟着保护着,也就等于是监督着这个童养媳,不怕她到时候耍出什么幺蛾子。

    哑姑唇齿间缓缓吐出三个字,“慈—母—塔—”

    “慈母塔?”柳丁卯夫妇都深感意外。

    “那不是我们灵州府郊外一座老塔吗?”陈氏望着丈夫。

    “是啊,是一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旧老塔,传说当年一个寒门孝子,从小失去父亲,靠母亲做针线活儿维持生计攻读圣贤之书,后来终于金榜题名高中状元,状元衣锦还乡返回故里看望母亲,可这位可怜的农妇在儿子赶考期间重病而亡,为了纪念自己受苦受难的母亲,状元公特意出资在自家旧址上修建了这座塔,题名慈母塔。”

    柳丁卯最喜欢的事儿就是掉书袋。

    陈氏却有些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掉书袋的心情?再说这听众可是自己的儿媳妇,那么小一个孩子,有这必要吗?

    “难道你说要去慈母塔?你的意思是你要带着万儿去慈母塔?”陈氏盯着哑姑追问。

    “不可以吗?”

    哑姑反过来问。

    声音还是那么轻,那么淡,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陈氏忽然有些恼怒,为什么这小孩子总是这么冷静,每次都能反衬得自己急躁起来。

    “可是那慈母塔好像后来又倒塌了吧?又好像说迁移到别处去了——反正我也是小时候听老家的人说的,说有个慈母塔,后来怎么又听不到关于塔的传闻了,所以那地方——你确定真的要去?要不我们换个好点的地方?”

    哑姑点头,“要去。”

    柳丁卯摇着头,“这塔是真实存在的,灵州文史考录上就有记载,来龙去脉写得很明确。应该今天还是存在的。”

    哑姑忽然站起来,衣袂轻敛,微微施礼,“明天一早我要出发,马车,盘缠,细软,随从,麻烦您打点了。再派个认路的人带路吧。”

    说完衣袖轻展,一个紫花棉布包滑出来,一抹淡淡的药香顿时溢满屋子。

    陈氏接住包袱,顿时大喜,这正是她这些日子一直服用的胞胎药丸,自从服用后小腹不痛了,也请谢先生把过脉了,一切正常,孩子发育良好。看眼前这包的重量,里面的药丸足够自己吃到孩子发育成熟瓜熟蒂落的那天。

    对于陈氏来说,什么最重要,自然是这能保住孩子的药丸了,现在既然足量的药丸到手,她还怕什么呢?小童养媳想走就走吧,带着那小疯子一起走,真是再好不过,这个让自己深感不舒服的小女子,自己消失也就罢了,还要带走一个大累赘,这真是刚要睡觉就有人送上了枕头,以后柳万是好是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就算有什么不好,世人的悠悠之口也骂不到自己这个养母身上。

    柳丁卯还在犹豫,陈氏却已经站起来吩咐李妈去喊管家娘子,看来要连夜安排明日出行的事宜了。(未完待续。)

    ps:  最近实在忙,只能一更,进入六月会正常。

112 相争

    管家娘子不敢迟疑很快就赶来了,可是她匆匆跑到中院门口,看到兰梅忧心忡忡地立在门帘下冲她一个劲儿打手势,阻止她先不要进去。

    管家娘子侧耳一听,屋内似乎有人在争执什么,顿时醒悟,连忙退后,站到兰梅身边一起候着了。

    “两个都是小孩子也就罢了,一个是刚刚能开口说话的哑巴,另一个是动不动发病犯抽的孩子,怎么能放心叫他们出去呢?又是去那么荒僻的地方?那小孩子信口胡说想要胡闹,难道你我也能眼看着纵容他们胡闹吗?再说我们堂堂柳家几代书香门第,也算是大户人家,我这柳门后代再不肖,也不至于不济到了被一个小小女子牵着鼻子走的地步吧?”柳丁卯盯着夫人质问。

    但是他的口气软绵绵的,这个一向没有主见的男人,遇上拿不定主意的事儿,需要反复向女人求教,直到被对方说服。

    果然,陈氏不急不躁,一只手裹在帕子里,隔着那丝绸帕子在小腹上轻轻摩挲,那里面正怀着柳家的长房嫡子。

    陈氏望着丈夫微笑,“夫君有顾虑是应该的,只是妾身今晚想给你说一件事,听完这件事,你还是觉得被那个小女子牵着鼻子走,那么妾身也就无话可说。”

    忽然轻轻掀起衣襟,露出一片鲜艳的红肚兜,她解开肚兜带子,露出下面一片雪白的肌肤。

    柳丁卯一愣,这还没到上床睡觉的时候。夫人这是……这和夫人一向秉持的贤淑温良大为不符啊。

    陈氏懒洋洋摸着那片白腻的肌肤,笑盈盈的,嘴角细碎的皱纹也全部舒展开来了。柳丁卯看呆了,其实灯下的夫人还是挺美的,尤其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新婚之夜。

    “夫君,你可知道妾身这一胎是如何得来的?”

    柳丁卯一瞬间脖子僵直了,这问的叫什么话?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来的?而且是妻子在问自己的丈夫?什么意思?自然是我种进去的啊,难道这还有什么疑义?就算我娶了九房女人,我也年纪不小了。但是常年坚持服用参汤燕窝一类的名贵补品,身子骨还是不错的,还远没到让别人来帮忙叫自己女人怀上孩子的地步。

    难道这一胎。真有什么蹊跷?

    柳丁卯的目光直直盯住妻子的肚子。

    陈氏笑得更欢了,腰都弯了,“你呀,你呀。哎呀呀。夫君有所不知,妾身自从生了雪儿以后就连着小产几胎,以后再也坐不住胎了,不要说怀个男胎,连女胎都无法怀过三个月。你知道是谁帮我治好了旧病,并且顺利怀上这一胎的吗?”

    柳丁卯回过味儿来了,心里滋生的醋意顿时淡了,也跟着笑。“不是谢先生吗?我记得你还请过别的药堂的妇科大夫呢,难道我们灵州府新近又出杏林高手了?如果到时真能生下个男孩。我们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呢。”

    陈氏收敛了笑容,神色恢复肃然,“夫君错了,这个人不是外面的大夫,也可以说,还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大夫。”

    “哦,不是大夫,那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又去庙上烧香求佛了,哎呀我早就跟你说过,这泥胎塑造的佛身,究竟灵不灵呢,我可是历来不敢全信的,难道那佛真能保佑你怀上?也不见得吧。”

    陈氏觉得和这个书呆子开个玩笑都累,干脆直截了当,“这个人不是大夫,也不是送子观音,正是我们万儿的媳妇,我们的儿媳妇。”

    “啊?你是说童养媳?”

    等陈氏述说完详细的治疗经过,屋子里出现了沉默。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柳丁卯想了片刻,梗着脖子,“就算这孩子帮助万娇接生是真的,就算她帮助磨坊婆子接生也是真的,就算她帮助你怀上男胎是真的,可也没人听过她真的能给人治病,也没听说那田佃户家祖辈有谁学医懂医来着,说到底我担心这些事情都只是巧合罢了,就算没有这孩子,事情还是会沿着这个路子这么发展下来,只不过是她运气好碰上罢了——”

    陈氏沉声打断了丈夫:“你还要什么证据才能相信呢?她本人从一个天聋地哑的哑巴忽然能开口说话了,她说话你也亲耳听到了,她还能捉着毛笔写字呢,她那样的出身,小时候可是没机会进私塾读书的。难道这些还不够说服你吗?”

    柳丁卯呐呐,陷入了为难,是啊,九姨太死里逃生并且母子平安,虽然他不相信全是那小丫头的功劳,不过话说回来,还真和她分不开呢;听说她为一个下人顺利接出来一个怀胎;现在夫人又亲口说是她帮助自己怀上孩子的;还有她忽然开口说话,还有她忽然提出来说能治好万儿的病……这、这……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怎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呢?

    “多少大夫说过,我们万儿已经是无救了,既然现在这孩子主动说能救,那么就叫她救吧,我们就把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真的治好呢?虽然这孩子的条件有些匪夷所思叫人难以接受,其实妾身觉得往深处一想,也许还真有她的道理呢,她偏偏提出要去慈母塔是,说不定啊,这慈母塔里藏着什么和万儿的病情有关的玄机呢——”

    最后这句话吞出舌头,陈氏自己也傻眼了,她是无意中想到并说出这句话的,话吐出口,她忽然有些后悔,万一一语中,真的被自己说中了呢,万一那万儿真的有救,被治好了呢?那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柳丁卯却被这句话深深打动了心,内心最后的疑虑也解开了,“夫人说的有理,为夫愚笨没考虑这么多,那就叫她带走吧,反正依照大夫的说法,我们万儿迟早会被疯病折磨致死,现在我们就冒险送给这孩子去治疗吧。我知道具体事宜自有夫人安排的。”

    说完起身离开,自然是去九姨太的沐风居看心尖上的那对母子了。

    留下陈氏一个人独坐,望着灯火喃喃:“二妹妹,看样子你儿子的洪福到了,有可能要捡回一条命了——是你在下面保佑呢,还是我越来越心慈手软的结果?”

    烛火哗哗跳荡,除了她自己,没人回答她,也没人能听懂这番话里究竟含了什么样的深意。(未完待续。)

113 暗别

    一根淡黄色线香在小小香炉里慢慢地燃着,一缕淡白烟雾徐徐盘旋而上,绕着桌前的那张小小面影缓缓盘绕,绕一个圈儿,慢慢散了,化作更淡的尘烟融入空气。

    兰草胳膊上拎着个大大的竹篮,兴冲冲掀帘迈步而入,一进门愣住了,眼前这一幕,怎么看着有点……叫人难以置信呢?

    小奶奶坐在桌边,单手托腮,正在看一本书,从书脊上看,就能知道她又在翻阅那本《灵州百年掌故考》了。

    小奶奶看书这不奇怪,那本书几乎要被她翻烂了,她是一有空就抱起书看的人,恨不能时刻泡在书的世界里。

    奇怪的是坐在美人凳上的人,那个保持着沉思状态安静不动的,不是别人,分明是傻瓜柳万。

    万哥儿,柳府的小疯子,也是小霸王。

    这位爷早晨被小奶奶一顿鸡毛掸子抽打,规矩了一会儿,事后吓得兰草担心了一整天,生怕他跑回去跟大太太告状说自己挨打的事,万一被大太太知道万哥儿在角院挨打,那角院的人肯定全部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兰草想尽办法留他先不要回去,等手上额头的红印子淡一点再回去,最好是晚上天黑下来再回去。

    兰草拿出自己所有能玩的东西来巴结这位爷,什么布娃娃小布狗都拿出来了。下午开始小奶奶分配她出去送东西,她一路人在外面跑,心却一直牵挂着这边。

    看到他还在。她大喜,可是看到他以这样的姿态坐在那里,倒是很出乎她的意料。

    不错。这单瘦得一把就能拎起来抓在手里的小男孩子确实是柳万,他虽然一直被病痛折磨,不能像一般的孩子一样正常成长,但是穿戴上却和一般人家的孩子有着明显的区别,全身裹着上好的绸缎衣衫,头上戴了一顶小巧的瓜皮薄帽,帽额那里缀着一颗拇指大的东海明珠。宽大的衣衫右侧挂着一个绣花香荷包,旁白挂着一枚小巧的玉佩。

    这身打扮,虽然在柳府算不上多么名贵。但以平常人家的生活水准来对比,这已经算得上十二分的奢侈了。

    这是小公子该有的气派。

    只是那衣衫裹着的身躯实在单薄,从背后看,那身子就像干枯的一把柴禾一样。瘦得触目惊心。叫人看着忍不住心里幸酸。

    府里是都知道这万哥儿最难伺候,发病的时候下人们手忙脚乱,就算不发作的时候,也是闹腾得一刻不停,不是缠着你要这要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折腾,反正从来不会安静下来稍微坐上片刻。

    今儿这是怎么啦?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这么乖顺地坐着?

    兰草擦擦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出去的时候。他刚从疯傻状态里被针灸得清醒过来,醒过来傻愣愣坐着,不等她走出门,就听到身后他开始嚷嚷了,兰草知道这是常态,他不停地闹腾是正常的,像眼前这样一动不动安静地坐着,倒是极不正常了。

    青碳在炉膛里噼啪作响。

    兰草感觉眼前这一幕好像不真实,她是不小心撞进了一个虚幻的梦境。

    小奶奶忽然回头,灿然一笑,“回来了?全部都送完了吗?”

    兰草从来没有见过小奶奶这么欢畅地笑过,在兰草的记忆里,这小奶奶从来很少笑,从前的时候胆怯、害怕,处处收敛着自己,哪敢敢在人前露一丝儿笑意呢,再日子艰苦,她一个离开了爹娘的小哑巴有什么开心事儿可以笑呢?

    自从那次撞破脑袋苏醒后,她开始笑了,却总是一抹无声的淡淡浅笑,凉凉地挂在腮边,似笑非笑,似有似无。叫人不敢相信是她在笑,有时候真的就像在冷冷地皱眉。

    眼前的小奶奶,分明在笑,笑得很真实,一片笑容沿着眉眼鼻翼弥散,烘托得一张小脸儿红灿灿的,分外灿烂。

    兰草心里顿时一暖,不由得走近身边,“几位姨奶奶都在,小奶奶送的香粉和软膏都送到了,也跟她们详细说了使用方式,她们都很喜欢呢,小奶奶独创的胸罩和内裤款式,尤其受欢迎,姨太太也就罢了,我看六小姐接了内衣又欢喜又害羞,从心眼儿里喜欢呢。还有各房的大丫环,看到内衣的款式,眼睛都直了,一个个赶出来拉着我争着喊我姐姐呢——竟然是讨好我,希望我教给她们裁剪这些衣服的方式。嘻嘻小奶奶,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有用啊——”

    小奶奶一直含笑听着,目光在兰草盯着高挺的胸*脯看,兰草被看羞了,赶忙含下胸,小奶奶却抬手在脊背上一巴掌,“叫你不要老是驼着背,难看得很——你知道你戴上胸罩有多好看吗?身子笔挺,胸脯饱满,真是增添了无限的女性魅力呢。”

    这话虽然叫人害羞,但是心里好舒坦,兰草脸蛋红扑扑的,虽然觉得这么公然地谈论女人的身体是一件很害羞的事。

    “遗憾的是三小姐嫁走了,我们的化妆品和衣服,都没来得及送她一套。倒是便宜了兰花,那小妮子是个精灵鬼,只怕不出一月,翰林府里的女人们要争相刮起一阵服装革新的流行风了。”

    哑姑说,有遗憾,也有自豪。

    “那有什么难的?”兰草赶忙接过话茬,“等三小姐回门的时候我们再送自然不迟。”

    哑姑忽然脸色一顿,好像在心里整理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句,“我们没有以后了——也许你有,我没有了——”

    语气有些萧瑟,有些忧伤。

    兰草听出了异常,心里说小奶奶好好的这是怎么啦?却不敢问。

    一回头,兰草更傻眼。

    这半天乖乖坐在美人凳上的柳万,他果然并不是无缘无故地那么听话,他竟然把一个新缝的胸罩戴在自己身上,正在费力地探手在背后为自己系纽扣。

    这个胸罩和之前那些还不太一样,用小奶奶的话来说,就是她推出的第二代产品,和已经在柳府里悄悄流传来的样式大致一样,但是细节上有了变动,在前面的两个圆形棉状片里垫了更多的棉花,撑起高高的两团,小奶奶说这种款式适合平胸戴,平胸是什么兰草自然不知道,小奶奶说就是发育不良的胸脯,看着一马平川,没有任何悬念,自然也就没什么魅力,女人还是要有一些悬念在那里的,那才算是真正的女人。

    悬念是什么?一马平川又是什么?兰草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还是按照小奶奶的指点裁剪缝制了一个样式出来。

    想不到这个新产品已经挂在了这个免费的模特身上,而且这模特还是个男的。

    (收藏和订阅在不停上升,作者君高兴,所以挤时间再加一更,我这是怎么了啊,为了多写点简直拼命了……呜呜……谢谢大家了……以后更新每日一更是必须的,然后看情况随时加更。)(未完待续。)

114 般配

    柳万单薄,那胸罩是比照着十五六岁开始发育的女孩身体裁剪的,所以柳万单薄的小胸膛根本就挂不住这个松垮垮的大东西,偏偏他固执,挂上了站起来,笑嘻嘻地叉着腿子满地走,那东西就在身上晃悠,两个软软的大棉团在胸口吊着。

    兰草捂住脸,又害羞又好笑,想看又不敢看,只是吃吃地偷着笑。

    柳万扬起瘦巴巴的小脸儿,看向兰草,“姐姐,这是做什么用的?媳妇儿她说是套在身上保护身子的,你们已经都套了,可是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呢?姐姐你究竟套在哪里了给我看看吧?”

    边说边抱住了兰草不丢,两个瘦手竟然在她身上胡乱地摸着。

    一边的哑姑掀了掀自己衣襟,指着衣服里面笑:“看好了,女孩子都穿在了这里,藏起来了,所以你看不到。你兰草姐姐也藏在里面了,而且里面还包了好东西呢,好吃的东西,难道她没有给你看看?”

    柳万受到怂恿,不后退,反倒笑嘻嘻抬手来掀兰草衣襟,往衣衫深处一个劲儿摩挲,嚷嚷着要找好东西吃。

    兰草又痒又羞,她一个女孩子家,哪里叫一个男孩子这么摸过呢,顿时手足无措,直往哑姑身后躲,嘴里喊着小奶奶救命。

    哑姑看她满面通红,一点都没有兰花那么开放大胆,顿时笑得更欢了,把她从背后扯出来推到柳万面前,“怕什么你怕什么。你不是我的贴身丫环吗,你们不是很流行通房丫鬟吗,那我就把你送给他做通房。今晚就伺候他。”

    柳万不发病的时候其实挺精灵,一听这话顿时笑得更欢了,颤巍巍直扑兰草,嘴里姐姐妹妹地乱叫着,两个鸡爪子手就是要往兰草身上乱挠挠。

    兰草急得眼泪都下来了,红着脸啐了一口,瞪着哑姑。“小奶奶,你也来欺负奴婢啊——那奴婢还不如死了算了——”

    哑姑哈哈大笑,一把搂住这薄嫩的小肩膀。扯扯小辫子,“急什么啊,开玩笑呢,你还不知道我吗。你们这什么通房丫鬟啊小妾啊二房啊什么的一大堆旧社会的糟粕。我可是最见不得了,所以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落入那样的境地里去。只要我们好好奋斗,我一定会帮助你嫁给自己心里最爱的人,这辈子叫他只和你一个人厮守,不许纳妾,不许娶小,不许三妻四妾,更不许在外面胡乱花心。你们两个人和和美美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兰草双目灼灼,不由得听呆了。双眼里都是向往,不过那眼神很快就黯淡了,叹息一声,喃喃地,“小奶奶,这一点换了别人倒是有可能做到的,奴婢却……”

    欲言又止,无法再说下去。

    和自己最爱的人,两个人相守,过一辈子,这,对于她这个做丫鬟的人来说,可能吗?谁叫她心里装的不是一般的小厮下人,而是那个人呢?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悬殊太大,所以这辈子,似乎是没有可能的。

    哑姑却似乎没看到兰草的恍惚,忽然一把拉过柳万,笑眯眯盯着他,“你是我什么人?”

    柳万眨巴眨巴小眼睛,口齿很麻利,“你是我媳妇儿,童养媳妇,我是你夫君,我们是—夫—妻—我要喊你小娘子,你得喊我夫君——”

    哑姑抬手摸摸他脏乎乎的脸蛋,把吃饭时候粘上去的饭粒摘下来,一个连嘴巴都擦不干净的小男人,却一本正经宣布说是她的夫君。

    这,是不是很奇葩?

    这所谓的夫君,是不是有些呆萌?

    “夫君——”她强忍着一肚子好笑,长长的喊一声。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笑得弯下了腰。

    兰草在一边看着,眼里满是惊诧,这个小奶奶,怎么今晚这么爱笑呢,动不动就笑,现在连这样的事情也笑个不停,有什么好笑的呢,嫁给了一个常年患病的人做娘子,有什么好,难道她不觉得自己命运很不幸吗?这么小年纪就和一个病秧子伴着,而且兰草可是听兰花悄悄嘀咕过,说万哥儿这病治不好,只会越来越重,最后彻底发疯而死,那时候小奶奶的一辈子可怎么过呢?做了寡妇孤苦一人,就是无根的浮萍,还能依靠谁呢?

    可是小奶奶好像不知道这些,也从来不知道为此发愁,自从苏醒恢复说话能力后,小奶奶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在这里的生计和以后的出路做过打算,她好像完全活在另外的一个世界里,一有空就念念叨叨拿着那本书看,向各种人打听求证慈母塔的事,你说一个妇道人家,打听那些干什么呢?还说要登上那个高塔,那时候她就能回去了,就获得自由了。

    回哪里去?她已经被父母卖到这里做了人家的童养媳,难道还有地方可以回去?就算想回去,婆家又怎么肯轻易放她走?除非娘家拿着一定的赎金来赎身,但是小奶奶的娘家,谁不知道是个穷出名的低贱佃户?

    所以这辈子,小奶奶注定和她兰草一样,是有进无出,再也没机会离开这高门大户了。

    小奶奶她好像看不清眼前的形势,一心惦记着要离开,成天说些奇怪的话,这是不是预示着小奶奶的脑子有了问题?肯定是有问题了,虽然现在表面上看上去是很聪明一个人,能说会道,还能接生看病,可是从有些迹象上看,她的脑子似乎真有问题,照这么发展下去,有一天会不会像万哥儿一样也成了疯子?

    兰草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襟,手心里出了汗,看眼前这一对儿,一问一答,那笑嘻嘻的娇憨模样,可不是一对小疯子?而且给人感觉在一起很般配,一点都不别扭。

    这一点,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这边兰草为人家的命运思索得忧心忡忡,那边主人公却笑嘻嘻继续逗那个小公子爷玩,“小娘子?夫君?好有韵味的称呼啊,真是古色古香,那你叫我,叫一个试试——”

    边说边叉开五个指头往人家脸上摸去,那当作大刺刺的,没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含蓄。

    惊得兰草直瞪眼,这个小奶奶呀,以前和她在一起,万哥儿少来这里,感觉小奶奶是个很有正形的人,今晚怎么忽然发现她有些过分呢,她和万哥儿可还没有圆房呢,没有圆房就不是真正的夫妻,就需要注意该有的分寸,怎么就可以做这么亲昵过分的举动呢?这要是叫大太太知道,还不骂她个行为不检,肆意放荡呢?

    在大户人家眼里,这可是大罪呢,是言行失检,是妇德有亏,传出去,会影响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声誉呢。

    兰草赶忙过去掩门,意思是这样过分的行为在自己面前上演也就罢了,可不能叫外人看到。

    柳万好像感觉不到一个男人被一个女子这般随意摸着脸颊有什么不妥,相反他很享受,笑眯眯的,一个劲儿往对方怀里蹭,嘴里还哼哼唧唧着。

    “小娘子——”

    “哎——”

    他们一喊,一应,喊完了一起嘻嘻地笑。

    哑姑握着柳万的手,问兰草,“我们小夫妻俩般配吗?是不是看着挺有意思?”

    兰草有些无奈地摇头,叫她怎么说呢,今天小奶奶有些不正常也就罢了,这柳万好像也跟着极不正常了,那个总是蛮横不讲道理、不停地想办法折磨伺候下人的小霸王好像也换了个人,一直咧着嘴叉子笑,好像很开心很开心。

    兰草再次摇摇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确实有些不正常啊。

    一小奶奶是个一直很文静,甚至冷漠的人,现在忽然变得那么爱说爱笑,又笑得那么没有节制,这是不是有点反常呢?

    另一个是位常年苦着脸的小病人,平时的日子不是发病犯抽搐,就是苦着脸跟别人找别扭,这样的人,现在忽然变得那么开心,笑起来没完没了,这变化,是不是极不正常?

    哑姑的手不摸了,变成了拧,五指尖俏俏白生生,拧着柳万的脸颊,拧得柳万小小的身子在地上打转儿,但是那张小脸还是笑嘻嘻的,嘴里胡乱喊着媳妇儿小娘子小娘子媳妇儿……

    唉,这么一对活宝,真要是凑一起过日子,那日子就真的不是一般的热闹了。

    兰草还没感叹结束,就听小奶奶笑嘻嘻问:“夫君,小娘子来问你,以后你只守着我一个人过日子呢,还是要纳妾,要娶小老婆,要逛青楼烟花巷,想不想同时把兰草姑娘也收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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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壮志

    这回兰草眼泪真的下来了,“小奶奶小奶奶算奴婢求您了,您不要拿奴婢玩笑好不好,万一叫外面的人听到了,知道的说你跟我们开玩笑呢,不知道的一定会骂奴婢轻狂,不知好歹,在这里变着法子勾引少爷学坏呢,大太太那里肯定饶不了奴婢!会被送进板凳房的!”

    哑姑偏偏不理她,只管等着看柳万怎么回答自己问题。

    柳万这会儿好像一点都不傻了,想也不想就很用力地点头,扬起瘦得脱形的小脸,“要得,要得,小娘子的主意真好!夫君我一定多多地娶几个姨太太来,要比爹爹的姨太太还多——”

    他两个手臂伸开在空中泛泛地画个圈儿,“我要盖这么大的一间房子,盘好大好大的一面炕,比下人住的大通间还要大,叫针线娘子做这么大一床被子,到时候叫大家一起住,我们大家盖一张被子,睡一个被窝,我想搂着谁就搂着谁,想枕着谁的胳膊就枕着谁的胳膊,我们大家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地过日子,我们不吵架,不生分,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茶,然后我们生好多好多的娃娃!”

    兰草在一边差点晕了过去。

    就算兰草知道一个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是可是万哥儿他这么小就有这么大的野心,又是当着小奶奶的面儿亲口说出来的,这可叫小奶奶有多震撼有多伤心呢?

    就算男子娶了一房又一房,大家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正房妻子是不能干涉的,不然只会落个悍妒夫人的骂名,可是一个妻子亲耳听到自己的丈夫要娶这么多。还是会吃醋会心酸的吧?

    兰草都不敢看小奶奶的脸了。

    此刻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会不会都要哭了?

    兰草悄悄从袖子里抽出自己的帕子,做好了随时为小奶奶拭泪的准备。

    果然,小奶奶她真的生气了,伤心了,气糊涂了,兰草听到她颤巍巍一连声地喊了起来:“好——好——真好——”

    唉,小奶奶刚才还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没心没肺,这句话一出来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吧,这也是人之常情啊。作为女人,谁真正的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呢,而且万哥儿还说要娶好多,比老爷的女人都多……

    “柳万。你小子不错啊——呵呵。比你老子强多了——有志气,有魄力,娶一房的老婆,统统住大通间,睡一炕,盖一个被窝,生好多娃娃——胃口真大,好一副凌云壮志!”

    兰草耳边响彻着小奶奶的声音。小奶奶她……好像是……伤心过度得傻了……

    兰草鼓起勇气把诧异的目光投向小奶奶。

    令兰草意外的是,小奶奶的脸上竟然还挂着笑。笑得依旧灿烂清爽,那眼神里甚至有赞赏和鼓励,好像在鼓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去干坏事,然后她站在一边鼓掌加油看热闹。

    小奶奶,她真的跟万哥儿一样也患了傻病?

    这、这……她记起来了,好像以前真的听说过啊,有人悄悄嘀咕说谁要是在万哥儿跟前伺候,时间长了当心被过了病气,也会得上那种时好时坏的疯病。

    难道,今晚,他真的把病气过给了小奶奶?

    兰草顿时慌了神。

    小奶奶却笑嘻嘻瞅着柳万,“真的,你这计划很不错,叫人听了很振奋啊,只是这位勇士,你这身体……呵呵,到时候吃得消吗?”

    哎呀,哎呀,果然是过了病气了,你听听,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这哪里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娘子该说的话呀?兰草直吸冷气。

    哑姑的手指不摸那干巴巴的脸蛋了,直接拧在了耳朵上,那片瘦得透明的小耳朵就差被活生生揪下来。

    柳万依旧咧着傻嘴笑,“媳妇儿你放心,我这身子吃得消,我叫好多老婆都来伺候我和媳妇儿,给我们铺床的,做饭的,梳头的,擦粉的,换衣裳的,捶腿的,敲背的,拿夜壶的——谁要是伺候不好,我们的屋子里就不要她了,罚她跟爹爹去睡,爹爹睡觉打呼噜,地动山摇的,叫爹爹的呼噜声吵得她睡不着,媳妇儿你说这主意究竟好不好呢?”

    边说边掉过身,耳朵从手里滑脱,乘势抱住了哑姑一根胳膊,使劲地摇啊摇,边摇边把一张小脸直往人家怀里蹭,不知何时涎水鼻涕掉了一大堆,亮灿灿都蹭到哑姑胸前了。

    哑姑轻轻一笑,“和你老子一个货色,不是一般的好色!多吃还要多占,吃着碗里的,还要瞅着锅里的——真是好大胃口啊——”忽然飞起一脚,砰——踢在那瘦瘦的屁股上。

    柳万揉着踢疼的屁股,不笑了,瞪大了无辜的眼睛,“媳妇儿,你踢我?你打我?”

    声音已经不对了,有了哭音。

    兰草看着神色不对,忙上前替他拍抚脊背,“小奶奶跟你玩笑呢,万哥儿不要当真——我们哪里敢欺负你呢——”

    “不——”本来笑得好好的柳万,忽然吼了一嗓子,紧跟着哇哇大哭,身子出溜在地上,兰草怎么都拉不起来。

    “刚才还谋划着娶一房女人呢,怎么马上又哭鼻子了,不觉得难为情吗?你都多大了你想过吗,你已经是男子汉了,男子汉哪能随便哭鼻子?我告诉你柳万,哭鼻子的男子汉只配给一屋子的女人提夜壶。提了一个又一个,提了一夜又一夜,直到活活被尿骚味给熏死。”

    兰草看到小奶奶竟然还含着笑,笑吟吟望着柳万说。

    柳万眼珠子咕噜咕噜乱动,好像在想什么,兰草心里发虚,是不是又要发病了呀?大太太哪里怎么还不来人把他带回去呢?

    哑姑望着那一对躲躲闪闪的眼睛看了看,忽然起身,打个长长的哈欠,“睡觉时间到喽——还是老样子吧,我睡里面,兰草你睡边上——我这炕小,要是有赖着不走的,就只能睡地上吧,不过兰草好像我们地上有老鼠是不是?”

    柳万本来哼哼唧唧地哭,一听这话忽然自己翻了起来,慌慌张张往炕上扑去,可是他毕竟瘦弱,力量不够,只扑到炕头边,脚跟软了,软软地滑向地面。

    一对手臂软软地扶住了他。

    鼻息里淡淡的药香味扑鼻。

    柳万好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赶忙闭上了眼,边哼哼哭着,边往这小小的怀里挤。

    兰草眼巴巴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是干涉,人家是夫妻呀,是拜过天地的,按道理是可以在一面炕上过夜的,可是,这事儿经过大太太允许了吗?该怎么办呢?

    柳万已经把一个大枕头抱在怀里,咧着嘴笑,“媳妇儿,兰草姐姐,我们一起睡,我给你们说故事,很好听的故事呢,保证你们听一百遍还想听。”

    也不等人家同意,已经斜斜躺在枕上,憨憨地笑着,伸手拍着枕头,嘴里哼起了儿歌,竟然是在为枕头唱催眠曲。

    已经忘了刚才还在装哭吓唬别人呢,这会儿脸上又笑嘻嘻的,一副没心没肺的开心样。

    哭的得容易,忘的也容易,跟三两岁的孩子差不多。

    哑姑一把抽掉他手里枕头,“谁答应你在这里睡觉了?快回去,回你母亲那里去!”(未完待续。)

116 暗伤

    “母亲?”柳万喃喃自问,忽然一拍脑袋,“是啊,我是该回去的,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母亲呢?她是不是又不要万儿了?母亲为什么越来越嫌弃万儿呢?”说着紧紧抱住了另一个枕头,眼里闪出迷茫的神色,“母亲,你究竟为什么不要万儿了?万儿惹你生气了吗?还是万儿尿炕了你不高兴?万儿再也不尿了,母亲不要生万儿的气——”

    说着说着竟然伤心起来,呜呜咽咽地哭开了。

    兰草忙忙上前重新哄。

    哑姑伸手拉住了兰草,冲她摇摇头,声音里再也没有了那种玩笑和嘲弄,而是有些沉重,“叫他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这哭,和之前的那种哭,明显不一样,那种哭是变着法子找别人麻烦,现在的哭,好像是真的伤心,悲哀是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所以,即使他在别人眼里是个疯子,傻子,但其实他的心里也装满了伤心呢。”

    兰草只能缩手。

    “我不回去——回去了母亲也不陪我,她再也不抱着我,不哄我了,她还骂我,她说我就是个大傻蛋,这些年白白浪费了她好多精力,她叫我去死,再也不要去烦她。好媳妇儿,好兰草姐姐,我要在这睡觉觉,你们炕上被褥绵软,你们不会骂我,我夜里尿炕了你们不会拿长长的指甲掐我是不是?我要在这里睡觉觉——”

    他一个人咕咕哝哝念叨着,声音慢慢地小下去。身子也斜斜地栽倒在枕头上。

    鼻子里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哑姑瞅着这一幕有些发呆,兰草也看傻了,她没有近身伺候过柳万。想不到这小公子会这么单纯,竟然把枕头当孩子来哄,看来别人也一直是这么哄他入睡的。

    只是兰草和哑姑看着炕上多出来的这个身躯,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要不奴婢去中院送个话,叫她们来接回去?”兰草踟蹰着,建议。

    “不。”哑姑边说,边动手将他往正搬了搬,替他脱鞋脱袜子。脱外衣。

    兰草看着小奶奶的当作十分娴熟,很快就把柳万剥得只剩下一个红红的肚兜裹着肚子,下身只留一件亵裤。

    “弄点水来擦擦,这身上怎么都有味儿了?”

    哑姑皱眉。一面低头仔细查看。嘴里发出一声“咦?”

    兰草被吸引了,掌灯过来一起看。

    两个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同时吸了口冷气,柳万的腿上胳膊上怎么这么多伤痕呢?

    兰草咬着嘴唇,小声道:“是不是万哥儿他淘气,犯病的时候自己弄出来的伤?”

    哑姑不忙着搭腔,伸手轻轻触摸这瘦瘦的小腿和大胳膊,有些伤是旧伤。已经痊愈了,摸上去柳万没反应。有些明显是新近才弄出的,淤青,红紫,稍微一碰触,柳万的肢体就剧烈抽搐,嘴里还发出迷迷糊糊的呻*吟。

    兰草偷偷看小奶奶,她发现这些自己看了心里深感害怕的斑痕,小奶奶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她竟然不但一一抚摸查看了胳膊和腿上的伤口,还把柳万的身子翻过去趴下,露出枯瘦如柴的脊背。

    兰草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偏偏小奶奶要她说话,问她,“看了这里的伤,现在你还认为它们是柳万自己弄出来的?”

    兰草愣愣望着这小小窄窄的脊背,只有方寸之地,却密密麻麻分布着很多青紫斑澜的疤痕,新的,旧的,大的,小的,深的,浅的,可以说新伤摞着旧伤,伤痕累累,找不出巴掌大的一片好肉皮。

    兰草的手颤抖得厉害,嘴唇哆嗦着,“小奶奶,奴婢把人心想得太好了——这些伤都在脊背上,万哥儿他常年患疯病,手脚抽风,早就变得僵硬笨拙,他哪里能自己伸手到脊背上去弄伤自己?明明这是他人的外力伤害出来的——是谁啊,这么狠心,对一个病人能下这样的毒手,他还是个孩子呢,太可怜了——”

    声音哽咽难言。

    哑姑点点头,“不错,你的分析能力有进步,能把这孩子弄成这样的,肯定是那些日常伺候他的身边人,她们厌烦他,记恨他,早就想教训他了,只是碍于大太太面子,毕竟那时候大太太是很疼爱这个孩子的。”

    兰草忽然呀了一声,“小奶奶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从前万哥儿的日子不错,有人疼爱,自从大太太肚子里怀了自己的亲儿子,这抱养的儿子就成了多余,所以万哥儿的日子再也不好过了。”

    “是啊,可怜柳万这傻子始终看不出好歹,还以为和过去一样呢,还到处耍他的少爷脾气,他哪里知道早年他把伺候的婆子丫环们得罪苦了,现在她们看大太太脸色行事,大太太不待见的人,下人们自然跟着用脚踩。”

    “所以那些势利眼的狗家伙就对万哥儿大手大脚,大太太知道了也装不知道。”兰草叹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大太太这个人,也太有点可怕吧,她不是一直都是位慈祥和蔼可亲善良的活菩萨吗?难道菩萨背过了人也做亏心事?”

    “傻丫头——”哑姑一边用棉花球沾取她特制的止痛膏往柳万伤口上抹,一边用分外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世上的人心,远远比你我看到的复杂,也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有时候我宁愿不要看到人心深处的这些幽暗角落,可惜啊,有的人有的事,并不是你想躲避就能避开的,有时候他们是撵着你而来的。”

    这感叹有些高深,兰草没法接茬,就干脆不接口,借着灯火为柳万把所有的伤口涂抹上膏药,硬是把小奶奶一瓶止痛膏给摸完了。

    哑姑却已经陷在忽然翻涌而上的心事里,一时无法拔出,心情也跟着一落千丈,干脆什么都不干了,懒懒地靠在美人凳上,失神地看着兰草一个人在那里忙活。

    “小奶奶,兰草算是明白了,这万哥儿吧,表面看着是府里的大少爷,过的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日子,其实真正的日子怎么样,只有他自己知道,要不是今晚亲眼看到,打死奴婢也不敢相信这位小霸王爷的身上会带着这么多伤。”

    哑姑好像听不到兰草在说什么,她瞅着灯火,脸上闪出迷幻的光泽,喃喃地自问:“亚楠,小岚,曾经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是钻石级的闺蜜,这是所有外人看到的现象,可是有谁能知道,这形影不离的闺蜜,有一天却成了背后插刀子的笑面虎,一刀子狠狠地扎下,将亚楠活活钉死在友谊的柱子上,供世人参观。

    “亚楠……小岚……”

    哑姑抱住了脑袋,有些困难地思索着,她已经记起来了,王亚楠和刘小岚,是两个女子的姓名,这两姑娘曾经是一对闺蜜,后来反目成仇,王亚楠掉进了刘小岚设计的圈套,从那个安身立命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哑姑紧紧捂住了腹部,不知道为何,想起这两个名字她心里就很痛,痛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自己是惨败得一塌糊涂的王亚楠,那么那个让自己万劫不复的白莲花就是刘小岚了。

    “好你个刘小岚啊——”

    兰草听到了,有些诧异,小奶奶又在念叨这个名字了啊,刘小岚究竟是谁,为什么小奶奶总是念念不忘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哑姑忽然站起身吩咐:“不用送他走了,从此就跟着我们吧,我们走哪儿,将他带哪儿,只要我们有口饭吃,就不会饿死这孩子。”

    她的口气恢复了从前,淡淡的,带着闲散和疏离,好像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

    兰草听了心里偷偷乐,小奶奶有时候真是有意思得很,明明是她的夫婿,她却大言不惭地喊人家孩子,这要是叫外面那些老学究老婆子们听到了,肯定会掀起一场批判的轩然大波的。

    “叫你陪我睡,你去跟深儿浅儿挤挤吧。”

    兰草无语,最担心的终究还是来了,她只能默默接受,谁叫人家是小夫妻呢,夫妻大大方方同住一房,别人没什么可嚼舌根子的,那是天经地义。(未完待续。)

117 礼物

    丫环把所有烛台上的蜡烛都点亮了,还嫌不够亮,另外又加了几根,直到把整间屋子都照得明晃晃的,九姨太李万娇这才满意,她借着灯火亲自抖开一个小包袱。

    “说是一些自制的胭脂水粉,送给我们用着玩吧。”

    丫环在一边轻轻解释。

    李氏却一脸严肃,似乎她已经预感到这里面不会像丫环说的那么简单。

    淡青色棉布包袱,带着一股浓浓的药材味来。

    要是以前,李万娇闻到这种味就皱眉头,她讨厌这种味道,她一个被娇宠坏了的小姨太,只有上好的脂粉、胭脂和喷洒衣衫祛除异味的花瓣露才能入得了她的眼,而这些东西还必须是灵州府最有名的铺子里出来的,她才看得上眼。

    除了本身得病必须吃药的时候没法避免要闻到药味,那是没有办法,就算吃药,她也是由下人熬煮过滤好了伺候她喝,她这样的身份,哪里会亲自去接触那些原药材,所以在她的印象里,捣鼓药材一类的事大多是和药堂里那些男人啊贫贱的人联系在一起的。

    但是现在这股很冲的味道,她似乎没感觉,她有些急切地打开包袱。

    露出一件奇特的衣衫来,她挑在指头上仔细观察,这是什么啊,难道是给宝儿缝制的衣衫?还是裤衩?不像啊,宝儿身子哪有这么粗?是给大人贴肉的里衣吗?哪有这么小的里衣?细细的一道布带子,衔接着两片圆圆的棉布垫子。垫子特意做成空心,里面垫了软软一层棉花,摸上去说不出的松软绵柔。

    “这亵裤不像亵裤。小衣不像小衣的东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呢?”

    李万娇挑在手上喃喃地自问。

    兰香凑上来看一眼,羞涩地笑了,“姨太太你有所不知,这是那个童养媳发明的什么叫胸罩的东西,只专门给女人穿的,说是穿起来就能把身材提起来。这样才显得挺拔,好看,迷人。吸引男人……哎呀,这些都是奴婢听来的,可不是奴婢自己信口胡说的。”

    狗尾续貂般开脱了自己,她低着头悄然吐舌头。

    李万娇没察觉兰香刚才话中的失口。把东西举到面前再看。是给女人穿的?女人那么饱满的身子,这小东西怎么穿?能穿得上来?

    李氏倒是对那奇怪的东西没兴趣,丢开了,接着在里面翻,下面是一对木盒子。

    最简单常见的那种木盒,李氏从不拿这种盒子装胭脂水粉,太便宜,配不上她用的档次。

    李氏打开了其中之一。

    露出满满一盒大红色粉末。

    这是什么?

    凑到鼻子下闻。淡淡的花香,掺杂着一股幽幽的药香。

    伸指头拈一点。滑滑的,爽爽的,不像脂粉,却也不像沐浴的花粉。

    李氏赶忙去开另一个盒子。

    她的手忽然有点颤抖。

    里面也是满满一盒粉,却是灰糊糊的颜色,同样是药味大过了香味。

    李氏把盒子推开丫环,丫环看了也是一脸茫然。

    李氏冲后面一点头,几个本来远远站着伺候的仆妇也凑过来看,一个个闻,抹一点在脸上,有人还伸舌头舔了舔。

    除了淡淡药香,真的看不出这是什么。

    像是脂粉,却又看不出里面什么成分,似乎要比一般的脂粉硬一些。

    “送的人说是脂粉?”李氏这才记起来追问。

    “是啊-”一个外间伺候的小丫环被叫进来,她慌张得小脸儿都红了,声音却清晰连贯,“是兰草送来的,来了也不多说,只说她们小奶奶送给各院的,自制的脂粉,这一份叫小奶奶用着玩。”

    就这么多?

    兰香用焦急的目光挖着小丫环,恨她不能多说点有用的。

    “奴婢本来想多问的,可是那兰草姐姐匆匆忙忙的,掉头就走了。”

    小丫环喏喏着。

    兰香气得直瞪眼,还“兰草姐姐”呢,她给你什么好处了,嘴巴这么甜?

    李氏摆手叫她下去,与小丫环无关。

    和角院那位打交道不是一回两回了,她的怪脾气她也稍微领教了一些,人家愿意说的,自然会说;不愿说的,半句都不会多言。

    似乎,那小童养媳做的事儿总是要比说的话多一些,行动大于言语,说来就来了,说走就走了。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您还是别用吧,万一有什么不妥呢。”兰香很贴心地悄声提醒。

    意思很明显,忽然送东西来,又没说具体什么做成的,万一对主子有伤害呢,她家姨太太可是把这一副花容月貌看得比命都金贵,保不定有谁想在这上面动啥歪心思呢。

    李万娇却摇摇头,目光有些深邃。

    既然是她特地命贴身的兰草送来,那就说明不是什么随便的东西。

    敢不敢用呢?

    她抬手去摸自己的脸。

    这张脸最近很憔悴,远不如从前那般光洁白嫩。

    母子俩的命都是她救的,但是那救了命的人却似乎不愿意和她这里有更多的亲近。

    这样的人,送来的礼物,是需要好好地斟酌呢,还是直接放心地用?

    她懒懒地合上盒子,歪着头,“收起来吧,等刚买的那盒新买的粉用完了再说。”

    掉过头,再次看那个奇怪的小衣服,她很自信地想到,这其实是给孩子的尿垫子,只是怎么能做那么奇怪呢,她想知道它是怎么个穿法。

    正好兰菊进来,李氏叫兰菊给孩子戴起来大家看看,兰菊一脸扭捏,结结巴巴,“姨太太,其实,其实这个不难的……只是……只是有些为难。”

    李氏好奇,“有什么难为的?快穿给宝哥儿看看,我就是奇怪呢,那童养媳心思真怪,我们宝哥儿又不是女孩子,怎们偏偏送这么一个漂亮的尿垫子来。”

    兰菊憋得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却不敢笑,“不不是尿垫子,是是给大人用的,女人用。”

    李氏更不解了,“又来胡说了,难道女人的尿垫子?哦,明白了,是月事来了用的吧?不过也太小了吧,量大的话根本垫不住。”

    兰菊不敢让主子继续猜测,这么踩猜下去只能更出丑,她干脆拎起来,在自己胸口比划,“是这里戴的。其实除了我们院里近来太忙没时间理会,别的院子里都已经悄悄流传开了呢,姨太太们戴,丫环们戴,连那些婆子嫂子们也都一个个学着缝了戴。只是……”她手心摩挲着那两片厚厚软软的棉托子,“我在别处见过的,哪里有这做的好呢,裁剪不是宽了就是窄了,也没有这么软和舒适,看来偷偷模仿的就是比不上角院里出来的好——”

    李氏无语,她不笨,听明白了,自己这段日子生产、坐月子、拉扯孩子,又是产后病,一直闹腾,竟不知道这府里已经在刮一股新的流行风了,那新式发式原来已经过时了,现在又流行穿小衣啊?

    兰菊红着脸钻进纱帐,等再次出来,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她鼓足勇气,抬高头,挺起胸,徐徐走出来。

    李氏和一众丫环仆妇两眼都直了,这这这,穿哪里去了呢?兰菊的胸膛怎么跟忽然充了气一样高起来了?

    兰菊满脸通红,但是咬着牙掀起中衣,露出雪白的肌肤,那一抹香酥胸脯上,那淡粉色的两片棉垫,正服服帖帖出现在那里。

    “姨太太,这个叫胸罩。”兰菊含羞说。

    “原来是胸罩啊——那就是把胸脯罩起来的意思——”李氏喃喃。

    “还说能保护呢——不叫受伤害——说这样发育得更好长得更大呢——”一个婆子大着胆子插一嘴。

    “李嫂子,你现在已经孩子都满地跑了,难道你也想长得更大更高一些?你长那么大那么高干什么呀?”

    有人打趣。

    李嫂子性子直,一梗脖子,“我家那死鬼老嫌弃我胸脯平平,这要是罩起来不是能大点高点吗?免得他老是眼馋别家女人的大奶*子。“

    一句话惹得满屋子人都笑,李氏也不责怪她粗鲁,含笑吩咐:“快照着这样子大家都为自己裁剪一个吧,连夜做出来,明早我们沐风居的人也都穿起来。”

    (亲们,抽空跑回家更的,请喜欢。下午争取再加。)(未完待续。)

118 静夜

    正月十六的夜晚,双鹤堂不点灯,兰蕊把一张小小的木案几摆在窗前,再搬一把矮矮的镂空美人凳。

    案几上一把茶壶,几枚小巧秀气的茶盅,都是上好的渗色釉。

    一个盘子里,几样精细糕点摆出一个花形。

    三姨太换了平时很少穿的宽袍大袖的祭月衫,从满月初升上来她就已经坐在窗口了,窗帘没有往下放,满满的一盘月全部清晰无比地贴在窗纸上。

    三姨太在独斟独饮。

    纤纤玉手落在淡绿色渗色釉壶柄上,懒懒地抓起来,壶嘴斜斜对着一个茶盅倾倒,一缕清亮如玉的液体缓缓滑入其中,有几滴洒落在外,看看满得直往外溢,三姨太才懒洋洋搁下茶壶,扯长脖子俯首对着案几啜饮那散落出来的液体。

    屋子里琼酿的香味渐渐浓郁。

    原来她喝的不是茶,而是上好的酒,灵州府特产的灵州雪。

    只是把酒液装在茶壶里,以饮茶的方式啜饮罢了。

    兰蕊给火炉添炭,暖炕,收拾梳洗的东西,一个俏生生的身影一直忙个不停最后抖开一条半旧的毯子铺在地下,又把一条被子也铺了去。

    然后她跪坐在这毯子上叹了口气。

    “兰蕊,来,我们干一杯——”三姨太歪歪斜斜举起一杯酒,嘴里喊道,却不等待,自己对着空中明月略一举杯,一扬脖子,那液体已经滑入嗓道。

    “姨太太。您少喝点——”兰蕊轻轻提醒。

    “酒入愁肠,化作千万思绪,碎碎散散。无迹可寻,只有这当头明月,年年岁岁相照,还有这身边兰蕊,年年月月陪伴——兰蕊,我敬你——”

    兰蕊听到她忽然嘴里念念有词,竟像是又在作词。顿时不敢招惹,姨太太一年四季是个闷性子人,可是偏偏到了这正月十六月圆夜。她都要独醉一场,醉了吟诗作词,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念,念到伤心处。哭得一塌糊涂。往往兰蕊拉不动烂醉如泥的她,最后只能把炕上被子扯一条下来铺在地上,将她安置在地上歇息一夜。

    兰蕊早就知道了,正月十六的夜晚,是姨太太当年嫁给老爷的日子。这曾经是个喜庆的日子,如今想起来,却是伤心的夜晚,所以姨太太每年都要独自赏月。饮酒,好好地醉一回。

    “姨太太。您少喝点——奴婢还有事儿没说呢——”兰蕊抱一个青布包袱过来,解开了,露出两个木盒。

    “哪里来的?难道还有人会给我们送礼物?”兰蕊听到姨太太的舌头有些大了。

    “角院送来的,就是那个童养媳,说是一些脂粉,她哪里知道呢,我们双鹤堂早就和脂粉胭脂一类的东西断绝关系多年了。”

    边说边打开盒子,一盒粉红色粉末,一盒褐色粉状物。

    “脂粉?”兰蕊用葱管似的长指甲挖一点,嗅嗅,在手心里揉开看,“像,又不太像。”她念叨。

    “明儿起,给我擦吧,不管是不是脂粉,我就当脂粉擦吧——”三姨太摸着自己的脸蛋,“这张脸蛋再不抹点胭脂水粉,只怕要粗糙成墙皮了。”

    兰蕊却暗暗皱眉,“姨太太,这一个小丫头随便制作的东西,看着挺粗糙的,您这细皮嫩肉的,怎么能随便就用呢,万一对你肌肤有损伤那可如何是好?”

    忽然三姨太伸手过来一把攥住了盒子,几乎从兰蕊手里夺走了,声音陡然提高几分,“你是怀疑,她有害人的心?”

    兰蕊紧张地左右看看,其实这双鹤堂就她们主仆两人,下面的粗使婆子早就睡去了,兰蕊还是压低了声音,“奴婢昨儿听说了一件事,说大太太所以能怀上身孕,就是她帮的忙,她亲自给把脉、抓药、调息的。她又把磨坊婆子生的残缺儿子抱到大太太跟前要求收养,大太太二话不说就收养了,你说,她们的关系要是不十分地好,能有这些事儿?姨太太,您要知道,她们终究是婆媳呀——”

    骤闻这一番话,三姨太愣住了,本来软弱无力的手指陡然一硬,紧紧攥住了酒盅,小小的薄胎瓷器,竟然就那么被捏碎了,碎片无声无息地陷入肌肉,将右手食指拇指同时割出许多细碎伤口。

    伤口虽小,疼痛钻心。

    兰蕊没有发现,三姨太也不吭声。

    有些伤痛,需要一个人承受,就像此刻,也像已经过去的往事。

    忘不了,不能忘,因为伤痛入骨。

    “兰蕊你说的可是真的?会不会是谬传呢?”她的声音在颤抖。

    酒盅碎了,酒液撒了,每一滴落在案几上的酒液里都映射出一缕亮亮冷冷的月光。

    她的追问太惊诧太不愿相信,就连也月光也似乎在跟着颤抖。

    兰蕊咬了咬牙,“姨太太,这是从九姨太那里传出来的消息,所以奴婢想着,要比别处传出的要可靠一些,毕竟老爷常去的是那里。”

    三姨太默然。

    这话不假。

    只有老爷才能知道大太太的秘密,也只有老爷才愿意把这样重要的秘密转述给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那么,是真的了。

    这个童养媳啊。

    她忽然亲手打开了粉盒。

    还是那两盒粉末,一股药香味扑鼻。

    什么意思?忽然来送这个?

    迟不送早不送,天都黑了忽然匆匆送来?

    三姨太的手抓着盒子在案几上轻轻磕碰。

    兰蕊不拦,兰蕊心里说这不值钱的东西,就算砸了也没事儿。

    脂粉沿着盒子缝隙纷纷掉落。

    一时间满屋弥漫香味。

    终于盒子磕破了,骨碌碌滚落地上,扬起一道粉尘。

    其中一个分成了两半。

    兰蕊起身起捡拾,准备塞进杂物桶里。

    “给我拿来——”三姨太忽然伸出手,兰蕊只能把这个白木盒重新放到案几上。

    那个装过粉红脂粉的盒子,里面的脂粉已经掉光,只留下一个被脂粉染得一塌糊涂的空盒子。

    三姨太借着月光把玩着盒子,那个孩子,忽然送两盒脂粉来,又不是名贵的好粉,柳府的姨太太就算混得再不济,也不至于稀罕你两盒自制的粗糙脂粉,她又不是个糊涂人,忽然这么做,究竟是有何深意?

    “咣——咣——”她漫不经心地用空盒子敲着桌面。

    里面最后残留的脂粉全部脱尽。

    “咦?”她忽然翻起身来。

    “兰蕊快掌灯!”

    一声急迫的呼喊,吓得兰蕊浑身一冷,她家姨太太很少这么失态。

    烛火很快点起来,三姨太凑近灯下,拿着空盒子,仔细地瞅着里面的盒壁看,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麦冬、女贞子、旱莲草、沙参,熟地……”

    兰蕊傻眼,“听上去像是一剂药方子,只是,为什么要把方子写在这里呢?”

    “兰蕊快笔墨伺候,我要写下来!”

    小小的字体,用针尖一个字一个字扎在木头盒子内壁,然后装了红粉色脂粉,脂粉脱落,有一部分残留的镶嵌在字迹里面,这才映现出细细的一圈字。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连盒子丢进杂物桶,就无法发现字迹;如果,赏了下人去用,下人大多不识字,最后这字迹很快也会无人发现。

    只有真心爱惜此物,一点点用完了,才可能发现盒子里留下的字。

    这,真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接写纸上送来不行吗?

    是怕有人发现?还是不愿意那么做,想首先做一个试探。

    她想试探什么?

    三姨太这个人?

    夜风依旧拍打窗棂,兰蕊望着灯下提笔写字的姨太太心头禁不住一阵阵恍惚,姨太太这是怎么啦?什么药方子这么令她入迷?往年的这个十六夜,月上窗棂,三姨太肯定早就烂醉如泥,需要她抱到铺好的棉毯子上去才能入睡。

    今晚的姨太太忽然忘了喝酒、赏月和对月独自悲伤,她一个字一个字抄好了单子,然后把空盒子丢进炉膛,看着它化作一团明亮的火焰,兰蕊听到姨太太感叹了一声,“我算是有救了。”(未完待续。)

119 索取

    兰梅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捧上来一物,陈氏接了,却是轻飘飘一张纸。

    “是她送来的?”

    陈氏神色不动,眼皮只撩了一下。

    “兰草送的,也不进来面见您回禀一下,匆匆就走了。”

    陈氏展开。

    宣纸,上面落着蝇头小楷,字迹有些歪斜,像一个刚刚学步的孩子在走路,虽然步子迈得歪歪斜斜,却极力地做着努力,自己相信自己一定会走好。

    “瓷器,丝绸,首饰?”陈氏只草草扫了一眼,一看不是保胎的药方子,顿时松懈,没了细看的兴趣,现在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保胎更重要,其余的都是小事,所以她示意兰梅来念。

    兰梅小时候学过字,一般的书信、账本一类难不倒她,这也是大太太所以挑中她长期留在身边伺候的原因之一。

    兰梅清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娓娓念了起来:“一,瓷器,渗色釉,一共需要三套。包括瓷碗、瓷杯、瓷花瓶、瓷笔筒、磁盘子……;二,丝绸……”

    “等等!”陈氏打断,“写的什么,你念慢点!”

    兰梅只能从头再次开始,“一,瓷器,渗色釉,一共需要三套——只要灵山窑所出产品。”

    陈氏对面垂手而立站着李妈和另外几个仆妇,陈氏身边左右各双膝跪坐一个丫环,手里擎着一柄玉如意替陈氏轻轻敲打着左右两条腿,她怀孕后身子懒。自己不爱动,每日都要叫丫环敲打敲打以此疏散筋骨。

    一屋子主仆**个人,都静悄悄听着。

    渗色釉。她们不陌生,柳府主子们的日常生活里用的就是这种瓷器;三套,也不算多,只是、只是这指定了要灵山窑的产品,这、这这可就有些让人咋舌了。

    谁不知道渗色釉也是分级别的,做好最贵的出在灵山窑,那本来是民间烧窑。后来被官家垄断,那里出的瓷器更难得了,价位自然一路攀升。如今灵山窑的渗色釉瓷器属于比较昂贵的奢侈品,柳府里主子们使用的那些渗色釉器具,其实都是别处所出,真正的灵山窑产品只有老爷大太太才用得上。

    想不到这个单子里说需要三套。整整的三大套。还必须是灵山窑,不是外面街面上随处都卖的小窑产品。

    这一要求像一根没留意忽然冒出来的大棒子,轰一声,把大家劈头打蒙了,这究竟咋回事呢?

    大家面面相觑。

    烛火在啪啪跳荡,似乎那火苗里蓄积了满满的惊诧和愤怒,需要找个出口发泄。

    陈氏打破沉默,抬手揉着鬓角。眉头暗皱,“这烛火。怎么闻着这么大油味儿呢,是不是最近采办的烛火不太好?”

    李妈赶忙双手捧一杯清水,小心翼翼地把靠近陈氏的烛台稍微挪开了两寸,“这个……”

    陈氏揉揉眼睛,“念——”

    “二,丝绸,全要九紫绸,采购自福祥绸缎庄,各样颜色分别购买一匹。灵州府时兴多少颜色就买多少种,最好能够齐全。”

    兰梅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家的呼吸声清晰可辨,似乎一瞬间放大了好几倍。

    九紫绸,属于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好绸缎,但是灵州府的大门大户里谁都知道只有从福祥绸缎庄买来的九紫绸才是最难得,因为福祥庄和别家不一样,人家在南方有专门的采办,直接从遥远的南方丝绸产地进购,货物渠道有保障,所以福祥庄的九紫绸几乎是全灵州府最有名的,从丝绸质量到花式、颜色、质地都是最时兴最好的。

    就算家里堆着金山银山的大富人家,女眷买一匹两匹福祥的九紫绸也需要在心里犯个踌躇,犹豫那么一下,毕竟那需要用白花花的银子去换取。

    现在说各种颜色都要,花样齐全,而且必须是福祥家的,这这这……胃口好大啊。

    陈氏左手里捏着一个紫皮核桃,右手拿起一把小锤子,早有小丫环把一个玲珑小巧的硬木小凳子送到面前,这是专门用来供主子砸核桃的,灵州府这地方奇特,有钱又有闲的人家,大家闲坐下来,除了喝茶吃酒闲聊,还有一样消闲的手段,就是砸核桃吃,自己砸碎,自己捡拾出内瓤来,慢慢地砸,慢慢地吃,不用仆人动手,享受的是整个过程里那一份慢,那一份悠闲惬意的感觉。

    陈氏也喜欢砸核桃吃,尤其近来怀孕了,怕做针线伤了眼睛,只有砸核桃倒是一个活动手腕的休闲方式。

    “咣——”小锤子落在核桃上。

    一声清脆的坚果碎裂声在大家耳边响过。

    陈氏习惯性地剥落出内瓤,放在手边的小瓷碟子里,随口说道:“万哥儿,快瞧瞧母亲替你砸了好多核桃呢,快来吃。”

    以往那个欢呼的声音没有如期响起。

    “大太太,万哥儿今晚在角院歇下了。”丫环赶忙提醒。

    陈氏忽然吐一口气,哦,呵呵,倒是忘了,万哥儿,留在她那里了,好啊,很好……

    说到万哥儿,她忽然心里一动,冷笑,好个小妮子,跟我做交易啊,居然拿柳万做筹码,算你聪明,一出手就点中了我的软肋。

    她沉声道,“还有呢,继续念。”

    “第三条是首饰,纯金、纯银、玉石、翡翠、玛瑙,各种材质的各置办一样,不限于手镯、指环、项圈、发钗、步摇、花钿。务必是宝福楼专买。”

    念完了。

    念完了?

    **双眼睛定定盯着兰梅。

    目光里有惊诧,有疑惑,有不解,有询问,有……太多的内容纷纷繁繁交织在一起。

    兰草送来的单子,真正的主子就是角院那一位了。那个叫哑姑的童养媳。

    她,又要玩什么幺蛾子?

    这暮色都落定了,她忽然派人送一张单子来。那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索要?

    陈氏接过单子,右手慢慢地收缩,那薄脆的宣纸很快收缩成软软的一团。

    “瓷器,灵山窑,九紫绸,福祥庄,首饰。宝福楼……好啊,万哥儿的媳妇,真是好……”那最后一个好字挤出来。她的嘴唇在明显地颤抖。

    李妈偷偷看一眼身边的同伴,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十分复杂的目光。

    温暖如春的室内好像一下子转入到严冬,兰梅悄悄挪动一下站得发麻的双脚,她感觉自己的脖子都有些僵直。

    “那个兰草。她还说什么了?”

    “回大太太。说了,说这是她家小奶奶需要带走的东西,务必赶在她出发前置办齐全。”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妈察言观色,目光从大太太脸上挪开后,忽然那张大脸瞬间被愤怒扭曲了,“她呀,她以为自己是谁呀,忽然提出带这么多东西上路。她这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大太太您不能答应她,这小丫头越来越过分了。简直是得寸进尺,看出您菩萨心肠好说话,这条件越提越大胆了——依老身看来,这样的大胆该死的女人,就该直接拖进板凳房去,一顿皮鞭,看她还能这么不懂事——想当初——”

    一番话几乎是从嘴里喷出来的,但是她说到最后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愣住了。

    大家也都愣愣的,板凳房?她不是已经进过一次了吗,一个进去了又平安活着出来的女子,还怕再进第二次?

    当初,当初她被娶进来,为了老爷面子上好看才草草办了个成亲仪式,然后被丢进角院,虽然衣食上面没有十分限制,但过的日子和一个下等丫环差不多,这一点大家明面上不说,其实谁心里都明镜似的,尤其吃饭炭火等日常用度,被随意克扣,处处受人白眼,大太太知道也装不知道,反正她们自己又不敢嚷嚷出来,那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就是这样的一对主仆,现在竟然咸鱼翻身不说,还跑到大太太这里狮子大开口,这这这是不是太离谱了!

    “明天出发,今晚才提出要这么多东西,哪有时间置办得起来呢?这个小……小媳妇,她的心思……”

    一个仆妇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最后却期期艾艾的,说不出来了。

    “是啊,是有点突然……”陈氏感慨,“她去慈母塔,要带走万哥儿,还要带走这三样东西,这孩子,她的心思我们真是越来越摸不着了啊。”

    陈氏边说边悄悄握紧了手心,握着锤子的手忽然触到了自己的小腹,忽然感觉那里热乎乎的,好像那个小生命悄悄活过来了,活泼泼在那里蠕动……这是这次怀孕后第一次有这种母子连心的感觉,她不由得痴了。

    儿子,她的儿子,她的嫡子,可以满足她一愿望的亲生骨血,她曾经是多么渴望而难以得到,他对她是多么重要。

    明早走,今晚忽然提出要带一些东西,这原本无可厚非,只是确实有些突然仓促了。

    最重要的是,太贵了,那些东西要真的按照她的要求严格置办齐全,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这是,拿刀子割肉呢,要她大出血。

    怪不得呢,一开始免费找上门来看病,她就觉得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可不终于露出本心来了,还是贪财的,这是在变着法子向她索取呢。

    可是直接开口要金子银子不是更好么,或者一张银票,携带不是更轻便,却偏偏要那么多实物,虽然都可以拿出去典当变卖,却远比真金白银差远了。

    真是个佃户出身的小贱*人啊,想必在她眼里,只有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才是真正的财富,却不想想带那么多东西上路,尤其有瓷器,一路咣当咣当,也不怕颠簸碎了?

    她无声地笑了,也好也好,幸亏只是个穷佃户家的女儿,幸亏只要了这些实物,真要是狮子大开口要几千两几万辆银票呢,拿她肚子里的孩子做要挟,那时候自己是不是照样会乖乖答应。

    一抹笑无声无息在这张圆满的脸上游离了一圈儿,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吩咐管家娘子来见我,”右手重新展开,手心里那团宣纸慢慢地自己舒展开来,上面的毛笔小字还一个个清晰可见,陈氏目光深深盯着这些字,“叫管家娘子连夜开始,按这三条去办吧,只要她这一趟出去能治好万哥儿的病,她要什么我都满足。”

    白腻丰满的手抓着帕子一角轻轻拭泪,“我可怜的万哥儿,我日夜祈求上苍佛祖菩萨保佑,只愿他能好起来……只要他能好起来,叫我拿什么去换我都舍得。”

    李妈赶忙替她拍抚后背,笑吟吟的,“您大慈大悲,是菩萨心肠,所以您怀上自己的哥儿,那是您感动了菩萨。”

    这毫无艺术水平的马屁,却听着无比舒心,好像是掏着陈氏的心口窝儿说出来的,陈氏真真切切笑了。(未完待续。)

120 折腾

    连夜就折腾起来了。

    一切以毫无掩饰的声响进行,好像她们要让阖府都知道这个小小的童养媳妇在折腾人,而管家娘子正带人连夜为她的出行做准备。

    “库房里存储着一些瓷器,都是上好的渗色釉,杯盘器皿,无一不全,仔仔细细的分拣一下,把最好的组成整套装起来吧。”

    刘管家在吩咐下人。

    库房里灯火通明,一群小厮熙熙攘攘进进出出。

    “那些丝绸绫罗也都搬出来,只捡九紫绸装,各样颜色都装一匹。”管家娘子大声给仆妇们交代。

    李妈脚步匆匆,手里一大串钥匙叮铃当啷,一路进了库房,却看也不看两旁堆积如山挡路难行的日常用具,直奔最里面的那道铁门,那里面锁着已故老太太到如今的大太太的所有嫁妆和这些年慢慢置办积攒起来的贵重首饰用品,未经允许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那些搬瓷器的小厮看到李妈带人打开了小库,从里面搬出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红漆箱子,然后匆匆抬走了。

    “连老太太流传了几十年的老东西都拿出来了,这是要干什么啊?”

    “那个小……哦不,童养媳,柳万的童养媳,她要带着万哥儿出去为柳万治病了,所以提出来要带这些东西。”

    下人们悄悄议论。

    等这些话从前院传到后院,已经在下人们嘴里变成了这样:

    “大太太为了替万哥儿看好病,把自己的嫁妆都舍出来了。”

    “是去外面替万哥儿寻访神医国手。这神医一般人找不到,只有这童养媳才能找到。”

    “那小女子看着是个孩子,其实身上还真有些本事呢。那九姨太母子就是例子!”

    “只是这大半夜的,折腾人没法睡……”

    “替我整治行装呢?阖府都折腾起来了?”哑姑望着本来出去要歇息却又返回来的兰草,慢慢地问。

    兰草点点头,眼泪流了一脸。

    兰草身后跟着深儿。

    深儿不哭,一对眼珠子骨碌碌瞅着炕上,那红红的被窝里躺着柳万。

    尽管早就知道今晚柳万留宿这里了,可是亲眼看到那小小的童男身子直挺挺躺在枕上。她不由得眼波流转,眼神复杂。

    灯下的小奶奶还不准备睡,只是卸了妆。头发闲散披在肩头,棉布睡袍外面披了件羊毛长斤,面如白净,柳眉淡淡。面前的桌上摊开着好些宣纸。看样子她还有写什么。

    兰草观察着对面女子的神色,发现她竟然一副安之若素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应,兰草心里没底,只能双膝跪下,磕头,泪流满面,“小奶奶,这。是真的吗?”

    哭得难过,一对明亮无邪的眼完全被泪水迷离。

    哑姑点点头。“是真的。”

    兰草慌了,“要去哪里?去多久?带什么人伺候您呢?”

    这外面都嚷嚷遍了,说童养媳要出远门了,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丫环却最后一个知道,这是不是有些难以置信呢?是她这个伺候的人不得力不得主子欢心要被从身边踢开了呢,还是外面那些都是传言,只是误传,根本不是真的。

    “你别哭,只是去找慈母塔。带上你们,都走。”

    “哦——”原来是这样。

    兰草抹着眼泪笑了。

    哭得梨花带雨,笑得灿若春花。

    哑姑瞅着这又哭又笑的少女粉面,忽然心里微微颤抖,这一去,真的找到了慈母塔,却不能急着实现打算,看来还得去一趟清州府,不为别的,就为眼前这唯一实心实意对自己好的女子。

    “小奶奶你也不早点告诉奴婢一声,害奴婢好担心呢,再说我们也该收拾收拾呀——”

    兰草眉梢上挂泪,甜蜜地嗔怪。

    深儿悄然瞪眼,心里酸酸的,自己终究和兰草没法比,人家才是真正贴心的主仆,自己是外人。

    “早点歇去吧,明天开始车马劳顿的日子了——肯定累。”

    两个小小的身影告辞离开。

    留韵厅里,夜色如水,一缕琴音在窗口缓缓流泄,丫环兰芳双膝跪在一方棉地毯上,手里慢慢翻着一本厚厚的手抄琴谱,一面侧耳静听着琴声,面色平静,声音也平静,“七姨太太,这曲《芳意歇》您已经反复弹了四遍了,打破您每曲不过三的规矩了。”

    按在琴弦之上的十根纤纤玉指忽然滞涩,随之琴音跟着凝涩,但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那雪白细长的十指重新轻拢慢捻起来,悠远悠长的声音重新在空气里回旋。

    “姨太太今晚有心事。”跪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对小丫环,一面往香炉里添着焚香,一面悄然看一眼同伴。

    “哪天哪夜不是这样呢,白天出去人面上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回到留韵厅才不用伪装,这是真性情的流露。”

    “哦,还是姐姐悟性高,说话越来越有姨太太的味道了,不像我这么笨。”小丫环雪白的牙齿咬着红红的薄唇。

    一个忽然捣鼓一下另一个的腋窝,两个人悄悄地笑成一团。

    琴声慢慢幽柔下来,一个如水的声音穿过琴音,“外面这么吵,夜深了。”

    兰芳赶忙挺直身子,姨太太是在询问外面为什么有喧闹,都这个时辰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兰芳的声音同样柔和缓慢:“那个小童养媳妇要出远门了,带着柳万,说是去寻访名医神医,要为柳万治病。”

    “哦——”七姨太淡淡地回应。

    这没什么奇怪的,之前老爷不止一次带着柳万出去求医,请回家里的各种医生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次。

    以前是老爷带出去,现在由自己的媳妇出面,这很平常的事,有什么值得喧闹的?

    唯一不合适的地方,就是这童养媳也太小了,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带另一个孩子出门,细想还真有些不合适。

    “是她自己提出来要这样的,那童养媳身上透着古怪呢,她做出的那些事儿,也都叫人想不明白,但是好像一直以来她都做对了,所以大太太的意思,就想借着这点古怪劲儿,希望真能把柳万给治好。”

    琴音忽然铮铮,七姨太的声音也高了半拍,“怪力乱神……”

    “铮——”

    一切骤然停止。

    断了一根弦。

    兰芳声音很低,“外面也在这么议论呢,其实古怪——”

    “原来她要走了,所以才连夜送来那些东西。是在做告别吗?”

    七姨太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色棉布包袱上。

    几个时辰前被丫环送到面前,她只淡淡扫了一眼,就丢开了,她不缺什么礼物,更不会真的看得上一个小童养媳送来的礼物,再说凭她能送来什么贵重礼物,就连兰芳都懒得去打开看一眼。

    准备明早叫小丫环拿下去看看,能用的她们留着凑合用,不能用丢了就是。

    要走的消息听到耳里,七姨太忽然有了看一看的心情。

    兰芳慢慢拆开包袱。

    “亵裤?”

    小丫环捂住嘴。

    但是她和同伴的脸上都展开了笑颜。

    笑遂颜开,是真心喜悦。

    “胸罩?”

    兰芳也笑了。

    粉色胸罩,大红裤衩,叠得板板正正,纯棉布料,上面点缀性地绣了淡淡的小花,放在眼前不像给人穿的,而是艺术品,有观赏的美感。

    七姨太的手掠过衣物,打开了木盒。

    “脂粉?”

    淡淡的药香味在刚刚焚过香的屋子里散开,空气里那长久的沉闷和忧郁中,似乎投进了一束阳光。

    脂粉里静静躺着一页折叠起来的纸笺。

    (亲们,儿童节快乐!今日小爆发,下午还有更。)(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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