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青苇村上梁(四月初二)
夜来陈葛氏果在一家人商量好明天上梁的事情后私下问李桃花陈玉婚事的打算。
李桃花一听就明白了, 当即摇头道:“娘, 这是不可能的。”
“咱家如今虽然有枸杞赚钱,但比起我哥现在的家业还是差得太多。”
“自古都是‘高门嫁女, 低门娶媳’,这事儿,我哥绝对不会同意。”
李桃花知道她婆婆陈葛氏一辈子没出过山, 压根不知道山外的行情——她以为她家去年剩了七十吊钱然后今年建了新宅就是了不得的人家了。
她却不知道即便是她李桃花先前愿意嫁过来其实也只是一逞之性。且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过后悔。
青苇村的日子比高庄村贫苦不说,还日常的担惊受怕。冬春的饿狼,秋冬的野猪时常地窜到村里来伤人。偏她家又在村子的最后一排。这些年没少受山里野兽们的祸害。
她们几家族人准备再打堵围墙,除了防贼外,更多的还是防备山里突然窜出来的野兽伤人。
现红枣家境富裕, 什么样的人家嫁不得,又何必嫁进山来受这份罪?
陈葛氏听李桃花如此说, 脸上有些发烧。但奈何儿媳妇比她有见识, 家常极得男人和儿子看重,便知这事儿是自己毛糙了。
不过面子也不能全丢, 陈葛氏与自己挽尊道:“我今儿不是瞧陈玉和红枣说话亲热嘛!”
“他两个原是表兄妹, ”李桃花强调道:“说话亲热些还不是该的?”
至此陈葛氏方才没了言语。
自去岁陈宝议定了亲后,李桃花也曾和陈龙合计过陈玉的事。
李桃花有心让陈玉进城学样手艺,以便将来有机会能走出青苇村生活。
李桃花娘家高庄村,她知道近城住的好处——村子的贫富都还是其次,只说这风俗习性,高庄村就不知强了青苇村多少。比如高庄村极少有男人动手打女人,但这里却是家常便饭。
对此, 陈龙却不同意。陈龙以为“金旮旯,银旮旯,都不如自家的穷旮旯”。何况他家现日子正好,吃穿不愁还有钱余,又何苦送孩子出去学徒受罪,挨打受骂?
如此,陈玉的事儿两口子就说僵住了。
上房出来,李桃花心叹一口气。
李桃花知道她这辈子是走不出青苇村了,而她两个儿子:老大陈宝作为长子要继承家业,肯定是走不了了,老二陈玉能不能走,也是未知。
所以李桃花明白她越是喜欢红枣,就越不能让红枣来青苇村步她后尘——她已死了娘,断了爹,她处事再不能招她哥埋怨。
入夜,红枣和李满囤按照李桃花的安排歇在了西厢房。
由架子床换到土炕,红枣有些不适应。她在炕上翻了很久都没睡着。
李满囤倒是不挑地儿。他倒下没一刻,就打起了呼噜。
于是红枣就更睡不着了。
小孩子夜里不睡觉可影响健康。且这世医疗水平落后,人得了病基本都靠自愈。而所谓的自愈就是白天夜里都躺着睡觉。
既然健康不健康都是要睡觉,红枣觉得还是夜里老实睡觉以保持健康比较合算。
为了赶紧睡着,红枣开始自我催眠的数羊:一只羊,两只羊,……
红枣好容易数得自己有了朦胧睡意,结果却听到屋外远远传来“啊——呜——”、“嗷——呜——”的声响。
伸手不见五指地漆黑中忽然听到凄厉可怖的声响,红枣非常害怕。她紧紧地贴着她爹,一颗心打鼓一般咚咚直跳。
这是啥情况?红枣惊疑地想:要不要紧?咋就没个人起来看看呢?
许是红枣贴得太紧或者人抖得太过厉害,总之,熟睡的李满囤感突然地就醒了。
“红枣,咋了?”李满囤迷糊问道:“咋还没睡?”
“爹,你听到有啥声音吗?”
李满囤凝神听了一阵,然后哈欠连天地说道:“没事儿,估计是山林里什么野兽在叫。”
“野兽?”
“是啊。山里不都是野兽吗?听这声儿,大概是狼吧。别怕,这狼都在山里,不会到村里来。”李满囤含糊说完,转眼又睡着了。
狼?红枣心说:这么说,倒是挺像!但是今天是四月初一,天上压根没有月亮啊,这狼也会嚎叫吗?
唉,这世的山村生活真是太吓人了,除了可能有的山贼,竟然还有野生的山狼。
前世红枣几次旅游去的山居农家乐,无一例外地都是把山间夜晚的静寂无声和破晓时公鸡打鸣叫早当做广告宣传。
似这种半夜听狼嚎的体验活动就只有野生动物园针对小朋友开办的夏令营才有,且还是一票难求。
红枣没想到她来她姑家还会遭遇半夜狼嚎。红枣觉得这种体验简直糟透了——她两辈子都没这么害怕。
狼这种生物是她爹说不来村就不来村的吗?红枣想:如果狼不来村子,那么祥林嫂的阿毛又是谁给叼走的呢?而且山里有狼,还意味着她们在来回的山路上也可能遭遇狼?来时算她们运气好,吉星高照,那么家去呢?要是遇到狼咋办?偏她爹这次出门,随身除了礼物筐子外就一个用来挑礼物筐子的扁担。这要怎么和狼搏斗?
红枣越想越揪心,导致一夜都没能睡好——即便暂时迷糊了,一会儿也会惊醒。
早起,李桃花瞧到红枣的黑眼圈不觉关心问道:“红枣,咋了?夜里认床?”
李满囤随口接道:“红枣夜里说有狼叫,就一直翻一直翻!”
李桃花默了一下后笑道:“这里近山,夜里是没高庄村安静!”
于是,此事揭过。
李桃花家是上午上梁。
早饭碗一收,李桃花一家就忙活开了,然后陆续地就有族人上门。
红枣看这青苇村的上梁和她家的上梁又有不同——第一个不同就是屋里的正梁上除了系了红绸外还额外地挂了她家和葛家给送的两棵万年青;第二个不同则是红枣家的上梁,是先坐席后观礼,而青苇村的上梁则是来观礼的所有男人,包括刚能自己走路的小孩子们都拥挤到主屋的正梁下面候着,女人们,包括李桃花和她的婆婆陈葛氏,以及红枣,都只能站在屋外透过门窗围看。
典型的重男轻女!
红枣抬头看看陈葛氏花白的头发,然后又看向屋里供桌前站定的陈土根、陈龙、陈宝、陈玉四个人,心说:看来,这村子越偏僻,重男轻女就越严重啊!似她家上梁她还能跟着磕头,而她舅奶奶都这把年岁了,家里上梁却连个门都不给进。
所以说,她还是得进城啊!城市的文明开化程度多少会高一些!
所谓“二十里不同音”,青苇村人的口音其实和高庄村有些许差别。这在平时说话还好,但此刻经由上梁的木匠师傅说唱起来,红枣便就听得有些费力。
屋外红枣正竖着耳朵用心倾听呢,便听得屋里突然一阵欢呼,原先仰头上看的男人们纷纷举起双手高声叫道:“这里、这里!”
顺着众人的手掌看过去,红枣瞧到木匠师傅手里拎着一大篮子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白面馒头,两个两个的往下抛,嘴里又唱道:“馒头抛向东,儿孙做国公;馒头抛向南,儿孙中状元;馒头抛向西,儿孙穿*衣;馒头抛向西,儿孙***……”
梁下的人群随着木匠师傅的动作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地翻涌着抢馒头。
木匠师傅丢下的馒头大都还在空中飞呢就被那见缝插针跃起的人眼疾手快地抓到。
抓到馒头的人脚后跟刚一落地,未待站稳,就得把抓到的馒头往自己嘴里塞,不然动作稍慢一点,馒头就有可能被周围其他人给劈手夺去塞进自己嘴巴。对此,丢了馒头的人只能在周遭的哄笑声中无奈的干咽唾沫,目光重新转向木匠师傅等待下一个丢出的馒头。
至于偶尔落到地上的馒头,也会有小孩子们滚到一处抢夺。孩子们可不在乎馒头落地沾了多少灰,反正他们谁抓到了都只管往自己嘴里塞。而且孩子们可不似大人一样守馒头沾了谁的嘴就是谁的规矩,他们会伸手从别的孩子嘴里挖拽出馒头给自己吃,于是,这孩子们间的争斗就更激烈了。
红枣立在屋外看着屋里滚到一处的大小孩子并不似周围的妇人们一般哈哈大笑。
一个白面馒头而已,红枣暗自叹息:抢成这样,这青苇村的孩子得是多稀罕白面啊!
看来,她姑村子里的人去岁虽然都发了财,但这财并未用到孩子们的吃食上。不然,孩子们不能这么馋!
接下来的酒席,果然进一步地证实了红枣的猜想。
陈氏氏族不大,只有十五户人家,人口还不到百人——今儿李桃花家上梁统共就摆了十二桌席,其中三桌还是自家人和亲戚。
吃饭坐席,红枣本想与陈宝、陈玉坐到一处,结果却看到陈葛氏招手叫她。红枣赶紧跑了过去,笑问道:“舅奶奶,您叫我?”
“红枣,”陈葛氏拍拍身边的位置笑道:“来,跟舅奶奶坐。”
“小子们吃饭野蛮,咱们不跟他们坐!”
吃饭能有多野蛮?红枣心念一转就联系上了刚刚孩子们抢馒头的情景,当即极乖巧地在这桌坐了下来。
坐下后,红枣才发现这桌都是年长妇人,只她一个孩子。
回头再看陈宝、陈玉那桌,红枣发现刚这一会儿工夫那桌已经坐满了先前抢馒头的孩子。
李桃花和她妯娌陈唐氏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后根据先男后女的规矩上菜。
陈宝陈玉那桌因都是男孩子,竟然也在红枣这桌前上菜。
眼见李桃花走近,红枣看到一桌孩子,包括陈宝陈玉在内,都不约而同地抓起了筷子,摆出了一副准备夹菜的姿态。
至于吗?红枣刚想吐糟,转念又想起刚刚抢馒头的情景,立刻又收回了自己的话。很至于!
要知道坐席第一道一般都是红烧肉,那可比白面馒头好吃多了!
李桃花见惯了孩子们的抢菜,她人还没靠近,就先出声喝止:“都坐好了啊,我不放手都不许动啊!”
“谁乱动,打翻了菜,就给我下桌啊!”
有下桌做威胁,孩子们老实了,但老实也就老实到李桃花放稳肉碗为止——在李桃花重新端起托盘的瞬间,八双竹筷就似猎人掷出去的标枪一样稳狠准的正中碗里的肉。而有几双筷子戳中同一块的,少不得又是一番争抢。
红枣不过瞧了一眼,就转回了目光。
这世生存六年,红枣已不再是前世那个没事就在网络上随便diss别人素质的键盘侠。
亲历过三月不知肉味(大雾)的红枣现在就希望这枸杞生意能多红火几年,让原先贫寒的山民能多存点钱,从而使他们在优先家庭基础设施建设之外还有余钱买肉给家里的孩子解馋。
红枣以为这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不给孩子吃肉。
相对比的,红枣这桌的女人在上菜后矜持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头一次见面的缘故,每道菜上桌大家都要为谁先动筷而推让许久。故而红枣倒是可以慢悠悠地吃席。
李满囤作为李桃花的舅家人在酒席上原就地位超然——今儿他和葛怀金一起陪陈土根坐在了主桌。
来吃席的族人都少不了来与陈土根祝酒。其间见到李满囤少不得也要恭维两句。因为对李满囤不够熟悉,他们便就跟李满囤夸赞他送的那棵万年青硕大难得,捧得李满囤特别高兴。
红枣眼见她爹又开始跟上次家里上梁时一样来者不拒地喝酒,少不得走过去提醒道:“爹,你可得悠着点儿。你喝醉了,我夜里可害怕。”
幸而李满囤在自家上梁时曾有过一次醉酒经验。
那次李满囤酒醒后完全不记得头天晚上喝断片后自己拿醋水当酒喝的事儿了。李满囤当下听到红枣如此说倒是收敛了许多,再有人来喝酒,他也就大口改小口了。
第二天回家,倒是较红枣设想的顺利。葛怀金一家和她家出村后一直顺路到官道才分道扬镳——葛怀金一家继续往西,他家还在更远的山里,李满囤则转向了东,进城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时冲动结了婚,然后李桃花后悔了
附:文中木匠师傅唱的抛馒头歌来自度娘
122、城里回来的三婶(四月初四)
一见院门, 红枣不待骡车停稳就着急慌忙地跳下了车, 拔腿往院子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叫道:“娘, 我回来了!我和爹都回来了!”
出门几天,红枣没少受惊吓,现能安全归家, 红枣自是欢欣鼓舞。
蒙牛和飞熊的窝就做在主院的门堂。
家常无事的两只正趴伏在院门内晒太阳,当下听到动静立都翻身坐了起来,四个圆眼珠齐齐地注视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喝了一个月的羊奶,不论蒙牛还是飞熊都较刚来时胖嘟了一大圈,毛色更是油亮得好似能往外溢油。现往门口一蹲, 就似两个大号的毛团。
红枣进门后见到两团毛茸茸警觉的小模样不觉弯下腰在两小只的脑袋上各自轻拍了两下,心情甚好地招呼道:“蒙牛、飞熊, 我回来了!你两个还记得我吗?”
蒙牛、飞熊嗅到红枣的气息, 立就摇起了尾巴,然后又拿嘴鼻往红枣手心里拱。
红枣见状一惊, “腾”地一下直起身收回了手。
红枣前世打小就被学校、家长、社区以及新闻媒体全方位的教育要防范狗咬, 防范狂犬病。
据说得了狂犬病的人会和得病的狗一样到处咬人,而被咬的人也一定会传染上狂犬病毒然后到处咬人。不论人狗,只要感染上狂犬病毒都是无药可救,死路一条。
狂犬病是病死率最高的传染病,其病死率是百分之一百。
而待网络普及以后,全国各地发生的每一起人被狗咬后感染狂犬病毒致死的新闻都会第一时间就被推送到红枣的手机上。由此,红枣即便成年以后每每在路上遇到没有牵引的狗, 都会下意识地快速撇一眼狗尾巴所在的位置——上翘健康,下耷异常以判断是否是病狗,同时还会脑补如果这狗向自己扑过来后自己当如何利用手里的物品吸引狗的视线以方便自己逃命。
人命关天。为控制狂犬病毒的传播,国家有关部门在狂犬病泛滥的时候就要出台整治流浪狗和无证养狗的政策。
养狗涉及千家万户,为了获得民众的支持,有关部门也是挖空心思,不计血本地买热搜打的广告:
萌犬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养狗不规范,亲人泪两行。
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
这世压根就没有疫苗。这就意味着无论人还是狗对于狂犬病毒的防范能力都是零。
红枣不想得狂犬病,就得防备被狗咬。所以不管蒙牛和飞熊如何软萌,防范狗咬的意识早已渗透灵魂的红枣都不会把自己的肌肤暴露在狗牙之下。
蒙牛和飞熊可不知道红枣的顾虑。它们眼见够不着红枣的手就转去舔红枣的脚。
红枣脚上虽然穿了鞋,但红枣畏惧狗牙,且她也不确认狗的唾液里是否也带有病毒,于是她一样不敢让狗舔自己的衣裳。
“走开,走开!”红枣抬脚虚踢两团毛茸茸,结果却被两只误会是玩耍,追舔得更厉害了。
李满囤下车后和跟过来的余禄道:“这车上有几棵皂角树苗,一会儿你把这树苗给你爹瞧瞧。”
“青苇村的皂角树都长得很高,足有七八丈,你让你爹找不碍事的地方栽。”
嘱咐好余禄,李满囤方提了李桃花给的一口袋山蘑进院。
进门瞧见红枣跳着脚躲闪两只奶狗的亲昵,李满园撑不住笑了:可算是到家了!
王氏闻声早接了出来。
过去两天,王氏在家虽说有吃有喝还有余曾氏陪着,但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现王氏看到男人和孩子按预期平安家来,自是喜不自胜。
王氏进门堂后看红枣亲昵逗狗(大雾)就没出声。王氏心说:横竖午饭得等男人进来后才能摆,就先让红枣玩会好了。
余曾氏同王氏一起出来,当下也凑趣笑道:“太太,您一个人冷清了两天,这小姐一家来,院子就热闹了!”
“可不是,”王氏笑道:“他两个不在家,我连菜都不想炒!”
饭菜早就准备好了,一时洗了手吃饭。饭后红枣跟王氏说要睡觉,王氏讶异:“咋了,红枣?不舒服吗?”
“不是,”红枣按下一个脱口而出的哈欠后方说道:“就是这两天没睡好!嬢嬢家外面的山林里每天夜里都有狼叫!”
“狼叫?”王氏一惊,转问李满囤:“桃花家周围也有狼群?”
“有吧?”李满囤不确定道:“这山林不都有狼吗?”
“有狼你还一个人带红枣去?”王氏生气道:“你们这次是有神佛保佑,没有遇到狼。”
“狼?这有啥好怕的?”李满囤满不在乎道。
李满囤听说过狼,知道狼是一种类似狗的野兽。
李满囤想着狗能有多可怕?比如族长家的大黄,他一扁担就能把它给打趴下——李满囤就从没把狼当回事儿。
王氏一听就知道李满囤不知晓狼的厉害。她当下说道:“狼打食的时候都是一窝一窝的。别看狼单个的体型不大,但一窝十只八只的一起咬,就能咬死大它许多的野猪。”
“故而狼虽是山里常见的野兽。但猎人们进山一般都不打狼。就怕打了一只,招来一窝。”
“狼不但记仇而且还刁,它们会跟着人回家报仇。”
“这人在山里撞上了狼群,基本上就是个死!”
李满囤想说不能吧,桃花没说啊,但转念想起桃花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又闭了口。桃花不说,李满囤想:怕是不想让他担心吧!
李满囤原就为这次一个人带红枣进山而后悔,现听得王氏作如此说,更是心生后怕。
总之,李满囤想:得了这次教训,往后他是再不敢傻大胆了。
倒是红枣难得听到王氏提起娘家,不觉好奇问道:“娘,你娘家也有狼吗?”
“有,”王氏点头道:“有好几窝呢!所有我们进山砍柴做活都是几家人一起去,没人敢落单!”
“那你娘家也有枸杞吗?”
“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你舅舅们能不能卖上价。”
“不过,只要能卖上钱,日子终究会好过一点!”
思及前世都市和山区的贫富两重天,红枣默了。去了一趟青苇村,红枣有些明白她娘为啥从不提娘家了。
她娘的娘家离城比青苇村还远,家里的日子怕是比青苇村还苦还难。
午觉起来,红枣复了精神。出房看到她爹娘就在堂屋且面前桌上摆了好几碗奶茶,不觉左右张望,结果并未瞧到外人。
“爹,”红枣奇道:“家里来客人了?”
“没有,”李满囤道:“这是你娘做的几样奶茶,让我给尝尝。”
“据你娘说这奶茶里有的放了茉莉,有的放了玫瑰,还有的放了藿香、艾草这些。”
红枣……
前世遍地都是奶茶店,红枣作为外卖达人喝过的奶茶口味怕有上百种。刚李满囤提到的奶茶口味于红枣并不稀奇,红枣稀奇的是她娘能想到这么做,然后折腾出这么多口味奶茶呢。
“娘,”红枣兴奋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要做这么多口味的奶茶的?”
王氏回道:“这两天你们不在家的时候,庄子里的人在潘安进城卖黄花的时候,让潘安捎了些庄子里的其他花请药铺人相看。”
“结果药铺收玫瑰和茉莉,还说这两种花可以和枸杞一样泡水喝。”
“我记得你爹上次说过奶茶好喝,只是这茶叶太贵。然后我就想着这茉莉、玫瑰香得很,说不准也能似茶叶一般给羊奶去味。我就拿茉莉、玫瑰来煮奶茶了。”
“茶叶多贵?如果这茉莉、玫瑰能当茶叶使就好了!”
“红枣,”王氏期待说道:“你快尝尝,然后说说哪碗最好。”
红枣依言将桌上的几碗奶茶一一尝过,然后端出一碗道:“爹,娘,我觉得这碗茉莉花味儿的羊奶膻味儿最小。”
“但论起好喝,却还是先前加了茶叶的奶茶好喝!”
“真不行?”闻言王氏颇为失望。
“我就说吧,不行!”李满囤以一种我早知如此的语气得意道:“这茶叶多贵?你庄子里随便找几个草花就想替代茶叶?若你这样做能行,那城里茶叶铺子早就不要赚钱了!”
王氏……
红枣不是王氏,她可不纵容她爹李满囤这种自己没见识,还挖苦打击别人做事积极性的坏毛病。
“娘,”红枣说道:“要不咱们煮个一半茶叶,一半茉莉的奶茶试试?”
“如果还不行,咱们就试六分茶叶,四分茉莉,然后七分茶叶。哪怕试到九分茶叶才能行,那咱们即便还是不能卖,但就自家吃也能省不少钱呢!”
红枣前世倒是经常喝茉莉花茶,知道茉莉花茶的茶叶由茉莉花窨制而成,故而在喝茉莉花茶时眼见的只有茶叶而没有茉莉花。
当初红枣喝茶时,没觉得茉莉花茶看不到花有啥不妥。但现今轮到自家配置茉莉花茶,红枣摊手:除了覆盖性试验,还能咋样?
王氏氏听得有理,当即又复了高兴。对于王氏而言,哪怕能省一个铜板都是好的。横竖她的工夫不值钱。
眼见红枣和王氏越说越热络,被冷落一旁的李满囤……
从青苇村回来,李满囤在家足歇了一天,方才来村子给他兄弟李满园继续建房。临出门,李满囤想起过去一个月红枣都没去过老宅,便就叫回身叫上了红枣,然后又提了一包桃酥。
进老宅问过好后,李满囤坐了没一刻便提出去帮李满园建房借口告辞,不想却被李高地给拦住。
“坐着吧,满囤,”李高地道:“今儿满园还没家来呢!”
“满园还没来?”李满囤奇怪了,建房是李满园自己家的大事,李满囤以为他早就到了。
闻言郭氏立刻接声道:“该是等我当家的卖完了菜才一起家来吧!”
虽说荠菜下了市,但同心菜、韭菜却是起来了,故而她家每天依旧还有五六十文的生意。
李满囤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茬——宅子是李满园的,他自己都不着急建,他又着什么急?
红枣则左右看了看,心说:看来我二婶对我三叔的怨气不小啊!
三叔他又干啥了?
红枣不知道郭氏抱怨李满园是因为她眼见日头南移,自家说不好又要招待这许多人的午饭了。
说话间终于听到牛车进门的动静,然后就是钱氏的声音:“郑婆子,你扶着金姐儿慢慢走,我和老爷先进去。”
钱氏的声音并不大,但因天气日暖,堂屋的门窗都敞开着,故而屋里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闻言于氏的脸当即就撂了下来——钱家的这是摆谱摆到她跟前来了!
一个春天,于氏都在帮衬满园家建房时的灶上活计,着实吃了不少辛苦。而钱氏自己躲城里使奴唤婢的享福不算,现在还跑到她跟前来耀武扬威,她这眼里现还有她这个婆吗?
郭氏心里也不得劲儿,三房把买的人带她家来啥意思?跟她显摆她家过得好,她有人使唤吗?
红枣则觉得颇为好笑:不是说着他三叔家买的这个小寡妇才20岁吗?咋就叫上婆子了?她三婶到底是咋想的?
一屋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屋门,然后便看到李满园穿着一身新崭崭地青色衣裳当先进门。
堂屋有门槛,还挺高,目测能有半尺,故而人进屋得先抬脚。由此红枣便看到了她三叔脚上鞋底还没沾上多少灰的黑色方口布鞋。
对比一下她爹李满囤脚上半旧的草鞋,红枣心说她三叔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钱氏抱着她新生的小闺女桂圆紧随其后。
这是钱氏自进城以后第一次回乡下老宅。为了这趟家来,钱氏已精心准备了很久——今儿她不止穿了套跟男人一样的青色衣裳和布鞋,还系了条青色长裙。脸上更是描了眉搽了粉,嘴唇和脸颊也都抹了胭脂。
钱氏虽然没听说过衣锦还乡这个词,但行为却是没差。
看到钱氏如此今非昔比,于氏就更不高兴了,心说:她一个做婆的还没穿过长衣裳呢,这做人儿媳妇的,就自个儿先穿上了。这钱氏可真是越来越张狂了!
就是李高地见状也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庄户人家穿什么裙子?瞎糟蹋钱。
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日常都是裸妆的缘故,红枣觉得她三婶脸上抹的粉不止颗粒粗糙,颜色也是跟新刷的石灰墙一样死白得瘆人。
至于脸颊和嘴角的胭脂,呵,如果那似干了的猪血一样梆在脸上的玩意儿能叫胭脂的话,更是透着股早年港片里那种僵尸妆容的喜感阴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红枣理解她三婶收拾打扮自己的女人心思,但她委实接受不了她三婶脸上这种僵尸妆容,故而便扭过头来看向门外。
“爹,娘,”见面问过好后,钱氏把桂圆抱给李高地和于氏看:“这就是桂圆,现在三个月了。”
李高地睬都没睬钱氏,他只问李满园:“贵富没来?”
“爹,”李满园笑道:“贵富上学呢!”
于是,李高地就不言语了。
于氏也没睬钱氏。她问李满园道:“你哥呢?”
“哥停牛车去了。一会儿就来!”
于氏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眼见公婆故意地晾着自己,钱氏心中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她只能讪讪地住了口,抱着孩子退到了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女王节日快乐!
今天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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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这是刑事犯罪
屋里的动静红枣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完全地为越走越近地李金凤所吸引。
李金凤已完全不是红枣记忆里的样子了。
红枣记忆中的李金凤, 脸色红润, 下巴上还带着婴儿肥,眼睛虽说不大, 但瞅人的时候也是黑白分明,清澈有神。
但现在被人搀扶走近的李金凤脸色青白,脸颊瘦得没了一丁点肉不说, 一张脸皮更是瘦削得似见了日头的薄冰,仿佛下一刻就能融化,然后喷射出皮下黑青色的血管来。
李金凤的两只眼睛也是凹陷得吓人——原本清亮的眼白似几天没睡觉一样布满了红黄血丝,中间黑色的眼仁定着前方跟两个黑洞似的折不出一星光亮。
如果说刚刚进门的钱氏只是脸上的化妆化得似僵尸的话,那么眼前的李金凤不必化妆就是一个现成的活死人。
金凤进城也不过三个月, 咋就成这样了?红枣思及她爹进城给桂圆洗三家来时说过桂圆也是极小极瘦的话,经不住怀疑:她三叔家两孩子, 金凤和桂圆别是在城里感染了啥烈性传染病吧?
能让人在短时间急剧消瘦的传染病, 红枣知道的,只有肝炎。
红枣能知道肝炎, 是因为她前世的同事就有得肝炎的。
据那位同事所说, 他之所以得肝炎,是因为小时候他家请的保姆有肝炎,偏这位保姆还喜欢把饭嚼碎了喂他。
心念转过,红枣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搀扶李金凤的郑氏身上。
红枣早知道郑氏的年龄。但实际看到郑氏的面容,红枣却是禁不住叹气。这郑氏的脸皮子,不说和她白胖的三婶子相比了,就是跟她娘王氏相比较也都透着股老相。
过了大半年舒心日子的王氏, 皮肤虽然依旧不够白皙但人的精神气儿却是立起来了,连带的眉眼也长开了,不再整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反观这个郑氏,不知道是不是打小日子就过得不顺心的缘故,年纪轻轻,额头上就刻印了好几道的抬头纹。
故而红枣一见就知道这是一个跟她娘一样的受气包子。
与她娘一样,这个郑氏的身板生得也是矮小瘦削。但这些都不足以论定郑氏有病。
半尺高的门槛横卧在堂屋门前,谁进门都得抬脚跨过。
李金凤在门槛前停住,木然的眼眸终于转向了门槛,脸上也露出了畏惧。
“金姐儿,”郑氏低声道:“您先缓缓,然后一气儿跨过去!”
病得门槛儿都跨不动了?红枣同情地看着李金凤。肝病可不好治,即便在前世这也是绝症。
红枣虽然将李金凤和李玉凤一般看待——都只是点头之交,但真地眼见李金凤小小年纪就得了绝症,红枣还是禁不住兔死狐悲,心有戚戚。
“嗯?”背后忽然传来郭氏的惊呼:“金凤这是咋了?”
“好好的,咋就突然瘦成这样了?”
“前儿,正月二十,我见到时还不是这样。”
郭氏虽说精明,但到底还是个妇人,有着天然的妇人之仁。何况李金凤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见天地叫了她伯母四五年。
郭氏本想自己过去把金凤抱进来,但瞧到郑氏又立刻站住。
“钱家妹子,”郭氏不悦地转头责备钱氏:“这金凤病了,你咋还让她自己走?赶紧地,让你买的人把她给抱进来。”
于氏瞧到李金凤地模样也是吓到了。她扶着桌子站起身颤着嗓子问道:“满园啊,金凤这是咋了?”
比起郭氏,于氏虽说心肠铁硬,且也不大待见李金凤这个女娃,但她确是从未想过不把金凤养大。
就是李高地见状也是呆愣住了,跟着转头问儿子:“满园,金凤咋了?城里看过郎中了吗?”
“爹,娘,”李满园赶紧回道:“金凤没事儿。”
“她这是刚裹了脚,哭伤了气,过两天就好。”
裹脚!红枣脑袋嗡地一下。这世竟然也有裹脚这个封建糟粕?
身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红枣虽然从没有见过裹脚,但历史政治课上老师确实讲过缠足是封建主义对女性精神和**的摧残和迫害。
前世红枣为高考背政治过嘴不过心,但这世红枣在亲眼目睹了李金凤裹脚后的活死人样,立无师自通地了悟了当年课本这句话后浓缩的血泪苦难。
她三叔,红枣真的愤怒了:可真是个祸害!
说实话,红枣虽然看不上她三叔李满园,觉得他没出息。但对于她三叔同她奶以及二叔先前一道算计她爹娘祖产宅子和田地的事,红枣却也没当一回事。
圣人都说了:仓廪实而知礼仪。这世道这么穷,她三叔有点私心为自己打算也都是正常。
人不为己才是天诛地灭。
先前她家分家闹得再厉害,那也都是民事纠纷,属于人民内部矛盾。
对于人民内部矛盾的解决,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在法律条文限制内,红枣都能接受。
丛林法则而已,who 怕who啊?
但现今李满园,红枣气得连三叔都不想叫了,平白无故地掰断金凤的脚掌骨,人为地制造一个残废,这在前世可是故意人身伤害罪!虐待儿童罪!还有啥罪?红枣气得浑身哆嗦,心说不管啥罪,这都是刑事犯罪,刑事犯罪!
刑事犯罪在前世可是要被专政去坐牢的。
“裹脚?”李高地闻言一怔。李高地活到这把年纪自是听说过裹脚,知道这是城里富贵人家女眷脚上的穿戴——不是富贵人家根本裹不起脚,一丈整布,只能撕三幅裹脚布。
李高地从未想过自家的姑娘也会裹脚,毕竟家常他家里人连双普通布鞋都不大舍得穿。
“给金凤裹脚,”李高地地脸沉了下来:“说,这是谁的主意?”
闻声李满园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他看向钱氏,眼见钱氏低着头不说话,便只能硬着头皮答道:“爹,这是我的主意。我现不是在城里住着吗?”
“我见这城里读书人家相看媳妇都只相看小脚。我想金凤将来能嫁个城里好人家,就花钱请人给金凤裹了脚。”
耳听是为了金凤的亲事,李高地刚提起来准备拍向桌子的巴掌顿住了——自家姑娘和城里人结亲这件事超出了李高地认知,他得先好好地合计合计。
看到李高地重新捧起了烟锅,李满园便知道他爹这关差不多过了。
“娘,”稳稳心神,李满园又转向于氏:“您放心吧!这城里有教养的姑娘都要禁这么一遭儿。”
“这俗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金凤她这是‘吃苦一时,享乐一世’。”
“等将来金凤的脚裹成了三寸金莲,嫁了城里的好人家,您就知道她吃的这番苦有多值了!”
“三寸金莲?”李高地可没听过这个新鲜名词。
“这城里人管妇人中脚裹得最好的只有三寸大小脚的叫金莲,大一些的,四寸的脚就次一等,叫银莲。比四寸再大的就叫铁莲。”
“爹,从金莲银莲铁莲名字上就能知道,这脚是裹得越小越好。脚越小,将来嫁得就越好!”
“爹,这城里连小孩子都知道‘裹小脚,嫁秀才,白米白面就肉菜;不裹脚,嫁瞎子,糟糠窝头蘸酱汤’。”
听说城里女人不裹脚就只能嫁瞎子,李高地可不大相信。他进过好几次城,咋就没见过小脚女人?也没见过瞎子呢?
“你说的我不信,”李高地摇头打断道:“城里女人不裹脚的多了。你二嫂,郭家的,她姑不也是没裹脚,现跟她男人杨天赐住城里不是过得很好?”
“哎呦,爹哎!”李满园看看郭氏,直言道:“二嫂,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
“天赐叔原不是城里人,他是进城学徒后才留在城里的。郭家姑妈出门后也是在秀水村住了十年才进的城。”
“而且她家小闺女海棠,我听给金凤裹脚的马媒婆说去岁八月也裹了脚,还是请她给裹的呢!”
郭氏听说她城里姑妈家的海棠也裹了脚,心里登时一跳。因娘家就在村里,故而大年初二郭氏就没家去,由此便错过了和她姑妈见面的机会。
郭氏想起正月初六家去时她娘让她再想想香儿和贵雨的事儿,不禁怀疑当时她娘是不是因为已经见到海棠裹脚从而知道香儿嫁进城无望,方才退而求其次的回头来跟她家贵雨结亲?怪不得她家后来提亲,她哥嫂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如果香儿因为没裹脚嫁不进城,那么她闺女玉凤呢?是不是也一样嫁不进城?
一时间,郭氏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海棠也裹脚了?”李高地思虑一刻转头问郭氏:“郭家的,我记得你姑家闺女海棠今年也是六岁,生日比金凤还小些,是吧?”
“啊?”郭氏反应过来赶紧答道:“是的,比金凤还小两个月。”
“爹,”李满园赶紧道:“你看这郭家姑妈进城好几年,家里日子过得和城里没差。咱村里谁不当她家是城里人?爹,你看她家海棠都裹了脚,我家金凤想嫁进城可不就得裹脚的吗?”
眼见李满园三言两语就忽悠住了最有可能改变李金凤命运的两个人,红枣心里充满了绝望:明明裹脚是伤害,是犯罪,但却是这世的普世价值。她,要咋做才能帮到金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竟然是这章我也是醉了,但主线发展到这里,就只能这样了
基本上,山村生活平静,但有山贼和狼,而城里的主流审美是小脚
然后红枣还是觉得顶着歧视进城。
124、兄弟就是要相互帮衬
眼见男人说服了公婆, 钱氏方走到门口细语劝慰道:“金凤, 你进来,自己跨步走进来!”
自家里莫名来了个婆子把自己的脚拿长布条给包裹了以后, 李金凤每天就活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之中。
刚开始还只是被布扎紧的脚痛。李金凤哭喊着告诉她娘她脚痛但一向疼她的娘却哭着告诉她忍着。
李金凤忍不住疼便想自己扯开脚上的布,结果却为那个婆子拿竹尺打手,打得手和脚一样痛。
李金凤不敢再拿手碰脚, 便只能哭泣,然后没一天眼睛和嗓子也都跟着痛了。
嗓子疼得咽不下饭,肚子里没了饭食,然后肚子里的肠子就开始痛了。肚子痛得李金凤睡不着觉,于是连身上离脚最远的头也痛了。
在如此这许多疼痛的折磨下, 然后再加上不吃不喝,饮食不济, 李金凤可不就瘦脱了人形。
李金凤还小, 她压根不知道在她浑身、特别是脚这样疼的情形下,她娘为啥还要听那个婆子的话拿竹尺打她的疼脚逼她走路。
但李金凤不想再挨打, 因为挨打比脚沾地走路还疼。她闭眼站了一刻, 直待站到两个脚尖都疼木了,方才咬紧牙关横心抬起左脚迈过了门槛。
看到李金凤跨进门槛的脚果是那个邪恶的大红三角形,红枣不甘心地闭上眼睛,心说:真的是没一点法子吗?
她不信!
红枣努力地搁脑海里搜索前世影视作品中女人成功反抗封建主义的故事,结果苦思良久就想到了一部《红色娘子军》,且还只记得其中“向前进,向前进, 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这段军歌主旋律了。
嚓!红枣摔手:谁不知道向前进,向前进?可到底要咋样才能向前进啊?
亏她前世看了那许多电影,追了那么多剧,结果关键时刻竟没一部管用。
真是剧到用时方恨少!
“红枣,”不知何时李玉凤挨了过来,喃喃自语道:“金凤的脚一定很疼吧?”
今儿李玉凤见到李金凤也是很唬了一跳。当初一处住的时候,李玉凤和李金凤每日都是姐姐妹妹地相处得极好。
和先前为了讨好大伯才与红枣交好不同,李玉凤内心里是真的将李金凤当妹妹待的。
李玉凤没想到李金凤进城不过三个月竟然变成了这样。李玉凤不知道裹脚到底是啥,但看着李金凤的样子直觉就很可怕。
红枣回头看见李玉凤眼里的恐惧,才惊觉发现这讨人厌的李玉凤其实也还是个半大孩子。
难得的,红枣没有躲开李玉凤的靠近。
红枣只顾看李金凤了,没留意到她爹李满囤的目光也盯在了李金凤的脚上。
李满囤进城这许多次,自然是听说过小脚。
比如去岁冬,李满囤在城里瞎转悠偷看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如何生炉子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撞见城里人吹吹打打地抬花轿娶媳妇。
在避让花轿和嫁妆的过程中,李满囤没少听路人议论新娘子脚的大小,什么三寸金莲之类。
李满囤想象不出一个妇人只三寸的脚啥样——这不是碟子捧猪头,捧得起来吗?
于是,李满囤便也曾跟随路人追着花轿去看热闹。
北街小巷里只有三间房的人家娶媳妇都是房门口下轿,故而路人都能随便看到新娘子的脚。
连院子都没有的人家娶的媳妇基本都是大脚。所以李满囤跟了两次花轿,结果看到的新娘子的脚都是正常大小,并没有传说中的稀奇,便就没了趣味,丢了此事。
但今日李满囤看到李金凤的小脚,听到李满园提起“三寸金莲”,
李满囤两下里一关联,便恍惚想到他先前看到的娶亲其实都是城里的贫苦人家,城里富贵人家的娶亲他压根就没见过。
如果,李满囤禁不住思索:真的如李满园所说的一样,城里富贵人家相亲要相脚,那么他家红枣想结门好亲,是不是也当裹脚呢?
今儿李满园一家回来原是为了和他爹李高地商量上梁的事儿。经过近两个月的建造,李满园的宅子已差不多完工。
上梁是大事儿,李高地闻言立刻关心问道:“满园,这上梁酒你打算咋办?”
办酒得花钱,但现在李满园手里使得只剩了五吊钱,根本不够宴请全族人的费用。
李满园想着他这次建房其他族人并未曾来帮忙,就试探说道:“爹,上梁我打算就请咱们三房人。这段时间,两个哥哥和贵林、贵金、贵银几个给我建房辛苦。我得好好治桌酒席谢谢他们。”
“其他人不请?”李高地地眉头皱了起来。
“爹,你看富贵叔家要盖三个宅子,但上梁也不打算请席。”
“所以,我就想着横竖大哥家去岁上梁已经请过合族人了。而我手里也没啥钱,这次我就只请血亲好了!”
“没钱?”李高地敏感地抓住了李满囤话里的重点,立刻问道:“你的钱呢?四十吊钱呢,都使哪里去了?”
“爹,”李满园知道这关比前面那关还难过,当下就苦了脸:“我这不是在建房吗?我宅子建得大,故而只建房就足花了有二十八吊钱。”
“二十八吊钱?”闻言李高地倒吸一口凉气。
李高地去过李满园的宅子,知道李满园建了十一间正屋和八间附屋整十九间房。
参照先前李满囤家的花费,李高地合计李满园此番花个二十三四吊钱就差不多了,不想实际竟是花了二十八吊钱,较他的估算多出了四五吊钱。
李高地原先估摸着李满园手里还该有十吊钱,够上梁用。现他这么一听,便就知道了满园手里确实没了钱,当即气得拿着手里的烟锅去抽李满园,嘴里恨道:“我打死你这个没成算的。先前我都是怎么嘱咐你的?敢情将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李满园一边躲一边嚷道:“爹,我这不是想把宅子一气建好,省得往后再改吗?”
“娘,娘,您倒是劝劝爹啊!娘……”
若是以往,不用李满园求救,于氏早就过来救场。
但今日于氏却为李满园的行为伤透了心。
这两个月于氏每天都去李满囤宅子给李满园烧饭。她和李满园天天见面。偏金凤裹脚的事儿,李满园没和她露一个字。显见得是得了钱氏的嘱咐。
今儿钱氏家来更是一身光鲜,连裙子都系上了,反观自己,帮衬李满园建房两个月,连包点心都没尝到,更遑论好衣裳了。
于氏心里有气,当下即便听到李满园讨饶也只是一边站着,并不出声。
该,于氏心说,今儿就该让你爹好生教导教导。不然,这有了钱全给媳妇使,没钱就家来跟爹娘要的日子何时能是个头?
与于氏一样以为李满园挨打活该的还有红枣。红枣冷眼看着李满园挨打,恨不能给她爷李高地递门杠子。
她爷的烟锅,红枣心说实在是太细巧了,打人根本用不上力。红枣好希望她爷能跟八月节一样把李满园送祠堂挨大板子啊!
李满仓倒是想帮忙解劝,但他怕他上前解劝后就要拿钱给李满园上梁。若只是几百钱倒也罢了,但现在却是起码五吊钱。
五吊钱,这差不多是他手里余钱的全部了。他劝不起啊!
李满囤眼见于氏不管,李满仓也不动,他想了想,站起身拦住了李高地的烟锅。
“爹,”李满囤劝道:“上梁是大事儿,现满园手里没钱,您打他也没用。倒是合计个处置法子是正经。”
李高地先前打李满园确是出于一时之气,但打了两下也就罢了——难道说他还真能把和自己比肩高的儿子给打死?
何况李满园的宅子建得真心不错,多花些钱也是值当!
可惜他动手后竟没人解劝。现李满囤既然开了口,李高地便就趁坡下驴地住了手,没好气地道:“上梁?没钱怎么上梁?”
李满园看到李满囤灵机一动,立刻说道:“大哥,你有钱,倒是借些给弟弟使,弟弟一辈子念着你的好!”
李高地闻言目光落到长子身上,心里合计怎么让李满囤帮衬李满园先把梁给上了——再有大半个月就是夏收,不上梁,李满园到时都没地儿住。
于氏想继子李满囤帮衬两个儿子已经想好久了,现听得李满园如此说立刻就暂抛了对李满园和钱氏的不满,把心思转到如何让继子掏钱以及掏多少钱上来。
眼见屋里几个人的目光都盯住了李满囤,红枣禁不住心里犯疑:该不是商量好了做戏来哄她爹掏钱吧?不然,白放着于氏这个亲娘,李满仓这个亲哥不劝,独等着她爹这个隔了肚皮的来劝?
她爹也是的,老实得简直迂腐!她爷的烟锅能有多重,那至于就打死了人呢?其实就是打死了,也没啥,横竖李满园这货活着也是害人,早死早了。
李满囤倒是神情自若道:“满园,你上梁借钱的事好说,只是大哥我现也有件事想请你帮衬帮衬。”
闻言,一屋人,包括红枣在内,都愣住了——满园还能帮衬满囤?
“爹,”李满囤把脸转向了李高地说道:“近来除了满园,族里还有其他几家人也都来跟我借钱。”
“爹,我家里现今是有些余钱,但这许多人与我借,我也是拿不出来。”
“族里有人跟你借钱?”李高地的脸色凝重了。
“是!”李满囤点头道:“富贵叔说,他宅子建好后还要给贵强他们娶妻,钱不趁手,想跟我借二十吊钱办事用!”
“二十吊钱?”李高地倒吸口凉气——这都抵他家过去一年除了枸杞外其他所有出息了。
李满囤淡定道:“满德大哥说他在城里看中了一个宅子,也是钱不就手,要跟我借二十吊钱周转周转。”
“满堂哥说……”
……
最后,李满囤总结道:“如此便有七户人家跟我借钱,每家都是十几二十吊钱。”
“爹,虽然每家借钱的数单听不算多,但这几家加在一起,那就是百十吊了。”
“爹,我现在虽说有两个铺子,但卖的都还是地里产的粮食和菜,并不似人家做生意从外地贩卖东西利息大。如何能一气拿出百十来吊钱借人?”
耳听竟然有这么多人来跟李满屯借这么多钱,李高地的眉头完全皱到了一处。似李富贵借钱,李高地能够理解:他家是确实穷,且这次一气要盖三座宅子,还要外加四个儿子的婚事,钱不凑手,是正常。但其他几户人家为了买城里宅子借钱,还一借就是二十吊,算怎么回事?似满仓在城里买的两个宅子,最贵的一个也才三十吊,这几家人借钱一张口就是二十吊,这是看准了满囤有钱老实好说话吧?
“满囤,”李高地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爹,”李满囤诚恳说道:“这些钱我确实拿不出来。但族人第一次跟我开口,我若只管一口回绝也不合适。现满园不也正差钱吗?”
“故而,我就想着莫若让满园做会首给请个会,然后把这几家人都请来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入会。”
请会?红枣心说,这是什么东西?干啥用的?
李高地闻言却是愁容尽去,哈哈笑道:“不错,请会,这个主意好!”
李满园听李满囤说要请会,而且还让他做会头,心中极不乐意——会不好请,会首尤其不好做。
李满园此前虽没请过会,但见过村里其他人家请会,故而他知道会首虽有优先借钱权,但是要在每个会期办酒菜招待会众,花钱不说还要出力。
“爹,”李满园赶紧推辞道:“我上梁办酒手里就差个五吊钱。大哥随便搁哪里挪一点儿给我就尽够了。哪里需要请会?”
“你是不需要,但你大哥要啊!”
李高地理所当然道:“这许多人跟你大哥借钱,你大哥哪里拿得出来?”
“这正是你帮衬你大哥的时候!”
李高地真心认为这个请会是儿子们修复兄弟关系的绝好机会。
只想拿钱,不想办事的李满园……
红枣看到李满园一脸的生无所恋,心中越发好奇:这“会”到底是啥玩意?怎么听起来还是她爹李满囤占了上风?
眼见李高地认定要让李满园起会做会首,于氏终于沉不住气了。她插言道:“当家的,满园还年轻,怕是做不了会首。”
“不管是富贵兄弟,还是满德侄子,年岁都较满园为大。满园做会首,可服不了众。”
“请会有请会的章程,”李高地不以为意的道:“与会的都是族人,你还怕他们敢赖会?”
债主若只满囤一个,李高地倒是担心有人会赖账。但请会是所有会众互为债主,赖账得罪的不是一家两家,而是所有会众,故而至今他还未曾听说有人敢赖账。
于氏不能当众直言族人可能赖账,故而这请会的事竟就这么定了——由李满园做会首给李富贵、李满德这几家人发会贴请会。
作者有话要说: 乐极生悲,李满囤老爷被借钱了。
125、借钱这件事
在暂时解决了李满园上梁请客钱的问题后, 李高地搬出黄历看了好一刻, 方才定了四月初十的日子上梁。
圈定日子,李高地想了想又道:“满园, 上梁以后你还是搬回村子里来住吧!”
“啥?”李满园惊呆了,他城里住得有滋有味,又哪里愿意回到乡下。
“这都四月了, ”李高地说道:“眼见就是夏忙。夏忙一个月,你都得在村里住着。”
“夏忙不久就是六月。六月下就有枸杞。你又得回村来住,然后要一直住到冬月。”
“冬月接着腊月,腊月就是年。今年是你新宅建成第一年,你得在这新宅子里过年。”
“你城里宅子一直闲着可惜, 而你现不是缺钱吗?我瞧你倒是回村住着便宜,且还能把城里宅子租出去换钱给家里使唤!”
于氏也愿意李满园住回村来, 这样她也能家常的串串门, 从而把儿子的心给拉过来。
于是,于氏也帮腔道:“满园, 你家来之后, 贵富也可以和兄弟们多亲多近。”
“至于贵富上学,横竖你哥满仓天天要去南城卖菜,捎上贵富也是便宜。”
郭氏闻言心里极不乐意。城里私塾都是一个点上放学。她男人若是要接送贵富,势必就要她两个儿子早到晚归。但公婆刚发了话,却不能直接反驳。郭氏正寻思合适的推脱借口呢,就听到李满仓答应道:“是啊,我每天早晚都去南城卖菜。接送贵富都是顺路。”
郭氏立刻就气了个倒卯。
刚家来的时候, 李满园一路都在给李满仓说金凤裹脚将来嫁城里好人家的事儿。李满仓嘴上虽然没说啥,心里却不以为然。
现李满仓每天的在南城卖菜,日常见多了外表光鲜,但买菜却要强占他一根葱两瓣蒜便宜的老妇人——其中,就有好几个小脚老太。
而且从这些老妇人买菜的份量上也能看出她们家境并不如何。富裕人家买青菜会论棵买吗?
总之,李满仓算是看出来了,大部分城里人家常买菜就只舍得个一文两文,然后十天半月的终于买了那么一回肉或者一条鱼,就要拎着从巷子这头走到那头,慢走能走半个时辰。
现今李满仓卖菜连秤都不用——大青菜就按棵卖,一文两棵,小青菜、韭菜就和野菜一样按扎卖,一文一扎。就是卖同心菜,李满仓也是直接拿了个家里帽檐全散了旧草帽来约,一文钱一草帽。
故此,李满仓并不觉得金凤嫁进这样的城里人家有啥好?青菜都不给敞开吃!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实惠。
李满仓很想把他卖菜时知道的这些事儿告诉李满园,但瞧到车上坐着的钱氏和李金凤,李满仓却咽回了嘴边的话。
看钱氏这身打扮,李满仓就知道她一准听不进自己的话。而且搞不好还会让钱氏误会自己是见不得金凤好。
李满仓不愿意吃力不讨好枉做恶人。他觉得李满园还是住回家来,然后由他带着进城卖两天菜,看看城里人家的真实日子,自己发现真相比较好。
李满园是真不想来家住,但奈何爹娘和亲哥都如此说,他当下也不好反驳,便只能含糊应了。
家去的路上,红枣才得到机会问李满囤道:“爹,请会是啥?”
教了红枣近两个月的字儿,李满囤现今已完全忘记了红枣的性别。他当下想都没想就讲起了《大诰》里看来的债务案例。
“请会啊,”李满囤道:“就是我们庄户在钱不趁手周转不开跟人借贷的法子。”
“一般由借钱人提议,然后邀请亲朋好友参加,这参加的人就叫会众。”
一听说是请亲朋好友参加,红枣心里立刻就生起了警惕:听着好像前世的杀熟啊!
前世骗局太多,几乎绝了陌生人之间的信任,以致骗子们后来行骗都只能跟自己的亲朋好友下手,网称“杀熟”。
“参会几个人,就定几次会期。每次会期,大家都按首会的约定把钱,比如一吊钱交给会首,然后由会首把收来的钱交给首会时商定的人使用。”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红枣就明白了,敢情所谓的请会就是面基版的p2p啊,而且还是没有国家监管没有网络金融牌照的私人p2p!
想起前世众多的p2p跑路平台,红枣不觉担心地问:“要是拿钱的人中途跑了,这会不就开不下去了吗?”
“你说‘躲会’啊?”李满囤笑道:“不会。”
“这宅子和地都在村里,这人能躲到哪里去?”
“何况差的不是一家人的钱。到时几家人一起请族长主持公道,直接拿地来抵都是有的。”
“咱们村的地多难得,为几吊钱丢了地不合算。”
原来请会背后默认的抵押是土地质押,红枣听明白后也就放了心。
看来不必担心钱拿不回来了,红枣心想:而且,似乎,好像还是钱拿不回来才最合算!
一般请会是十个人。李满囤算了算连李满园在内有八个借贷,然后加上自己,仅有九人——离十人,还差一个。
李满囤想了想,想起那天似乎看到李富贵还单独寻了李贵林说话,便就去寻了李贵林,看他是否愿意入会。
巧了,李贵林也正为借钱的事而烦恼——跟李满囤借钱的几户人家除了李富贵外其他六家也都还跟李贵林递了话。
两下里的话一对上,李满囤和李贵林不禁面面相觑:这几家人是要买多大的宅子啊,竟然需要借四十吊钱?
倒是李丰收见多识广。他放下手里的烟锅笑道:“呵呵,这几家人里面,旁人不好说,但满德,我知道,一准是怕人见他在城里买了宅子后以为他有钱然后跟他借钱,他这是防患于未然呢!”
“他这辈子啊,就怕人以为他有钱,然后跟他借!”
自发家后嘴巴就笑咧得从未合拢过的李满囤……
“至于其他几家人,”李丰收摇头道:“我一时也说不好。不过请会的时候,你两个留心看他们几个争不争使钱的时间。真的急等用钱,肯定要争前面拿钱。”
如李丰收所料,聚集十人请的会,真的等用钱的只有李满园和李富贵,其他六家人均表示宅子还没完全看定,拿钱不着急。
所以,这六家人和李满囤、李贵林最后是通过极和平的抓阄方式来决定拿钱顺序。
结果抓阄时,李满囤抓了个五,竟是第五个拿钱,而李贵林也抓了个八,第八个拿钱。
眼见对于这个出乎意外地结果,最后拿钱的两家人不过叹两口气竟然竟就罢了,李满囤便知事情为族长所猜中——这几家果然是都不差钱。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李满囤心中暗叹:亏他先前还自鸣得意自己能想到请会这个法子来应付李满园和族人跟自己借钱呢,结果没想到族里的精明人早就深得闷声发财,高调哭穷的精髓,以自己先与人借贷来应付人与己借贷。
自己先前,真是太肤浅了!
依李满园的本意,他是真心不愿住回村子——城里多好,别的不说,起码不用每天担水。
但奈何李满园手里没有余钱给村里的新宅再添置一套家什——上梁的桌碗虽说都由族人自带,但炒菜的锅、铲,洗菜的盆、桶,储菜的缸、钵都还是要自家准备。
这些家什虽说每样都不贵,但全部买齐也得两三吊钱。
李满园手里现虽有请会来的十八吊钱,但除了上梁请客花用的酒肉钱外,其他并不敢动用——现今才是四月,离山头出枸杞还有两个多月。其间五次会期(半月一次)他都得拿两吊钱出来还给别的会众。这便就是十吊钱。
此外儿子李贵富在学堂念书,他还得留些钱预备束脩和书费。最后还有一桩开支大头就是五月有端午这个大节,他还得预备两边老人和城里塾师的端午节礼。
翻来覆去地盘算很久,李满园怎么算这钱都是将将够使,没有一点儿剩余。故而李满园只能央了两个哥哥帮他把家什从城里又给拉了回来。
搬一次家不容易,李满园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三天两头地役使两个哥哥帮他搬家,于是城里的宅子只能如他爹所愿地请了中人帮忙租借,租金暂定200文。
如此,等这宅子租出后再加上先前在城里一个月花费150文请人担水的钱,这一进一出的,实际一月李满园倒是能多省出350文钱。
钱氏也是宁愿多花钱而不愿搬回高庄村。自搬回来以后,李满园又复了先前不愿挑水的毛病,他一天只肯挑一担水家用。
明明她家的宅子就在大哥李满囤宅子后面,距离不过几丈路。男人手里又有大哥家后门的钥匙,可以随便使用大哥家的井。
偏村子里压根儿没有水夫,钱氏拿着钱也寻不到人挑水。
幸而钱氏家里现在还有个郑氏。
郑氏实在是个很勤劳的女人。搬回村子的第一天,天不亮郑氏就起身给进城念书的李贵富和进城探问租房情况的李满园做早饭。
待李满园和李贵富吃完早饭出门后,郑氏就进钱氏屋来收了夜里桂圆换下来的尿布拎到李满囤家的井台刷洗。
郑氏压根不觉得李满园不给家里多挑水是啥大毛病——先前她男人在时也从不给家担水,她家吃用水都靠她从河里提,而她自己更是见天的下河洗淘。
前两月在城里住的时候,郑氏洗衣裳和尿布也都是去公井井台。现住回村子,离井反倒更近了,她又有啥可抱怨的呢?
老爷不愿挑水,往后她把米菜也拎出来洗好了,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帮着提水,横竖就是几步路的事儿。
郑氏一点也不希望李满园和钱氏为了家里水不够用的事儿而口角。
郑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买她的李满园、钱氏平素都是极和气的人。他们买了她两个月,从未弹过她一根手指头。家常饭桌上剩下来的饭粥和素菜也都随便她吃,许她吃饱。夜晚收拾过晚饭和厨房后就许她回自己屋睡觉,也不使唤她熬夜做搓绳编竹的活计换钱。
家里三个孩子也好。最大的贵富少爷今年九岁,但一点也不似她先前村里这个年岁的男孩子一般淘气,他放学家来后基本都在温书,连话也不和她多说,自不会寻她麻烦。
二小姐金凤是个可怜人。这些天她因为裹脚的事儿哭个没完,换下来的洗脚布上也都是脓血。她洗衣时看到那些血迹都觉得皮紧,也不知这二小姐还要遭多久的罪。
唉,这二小姐自顾尚且不能,也不会给她添乱。
三小姐桂圆还是个婴儿。她除了尿布换得多了一点儿外,也是一点也不麻烦。
郑氏好容易从婆母和男人、小姑见天的打骂中挣脱出来,过上现今不挨打骂、不受饥寒,夜来还给睡整夜觉的安生日子。她自是珍惜的很。
郑氏不在乎李满园挑不挑水,她自己就能提水。横竖她的力气和这井里的水一样,不管白天使了多少,只要夜里睡一觉就全都会涨回来了。
郑氏就想李满园和钱氏两个主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把日子过好。连带的她也有个安生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有豁胖,就有哭穷。
李满囤老爷终于找到对付借贷的法子了——和爱哭穷的族人没事一起组个小会,orz
126、忙昏了的李满园(四月初十)
郑氏洗好尿布家来晾晒后, 就收拾菜园子——拔掉长老了的青菜, 改种上新菜。
郑氏眼见青菜丢弃可惜,便来问钱氏是不是养窝鸡。钱氏听得有理, 就和午饭时家来的李满园商量。
李满园最爱吃鸡了,闻言岂有个不答应的——鸡仔便宜,才五文一只, 买十只也才五十文。这个钱他还掏得起。
饭后,李满园就跑到族里相熟的人家捉了十只鸡仔家来,然后又赶着搭了个大鸡窝。于是,李满园搬回家来的第一天,竟是连鸡都养上了。
养了鸡, 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养猪。但猪仔贵,最少一头也得伍佰文。李满园算了算手里的钱, 决定还是年下买猪省事。毕竟猪又不是鸡, 平常并不下蛋。
临近小满,正是地里追肥时刻, 而李满园家里却没有积肥。眼看着族人陆续地挑着粪桶上山给枸杞施肥, 李满园仿佛看到成串的铜钱从自己眼前飞走。
自古都是“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李满园可以不在乎他的小麦收成,但却无法放下生钱的枸杞。他还等着枸杞下来后攒钱买铺子做掌柜呢!
农家积肥主要靠牲口,李满园犹豫再三,终还是在搬回村来的第二天去买了一只猪仔家来。于是,李满园搬回村来的第二天,竟是连猪都养上了。
牲口积肥需要时间, 赶不上眼下迫在眉睫的使用。幸而今春李满园家建房,家中粪缸多少有些积余。于是李满园赶紧地也挑了两桶粪肥上山。
上了山,李满园更看到了自家山头和别人家的差距。人家的枸杞地,包括他两个哥哥的枸杞地都是干干净净,一根杂草也没有,而他家则是杂草横生,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压根就无法施肥!
看在钱的份上,李满园立刻家去拿了镰刀来割草。如此,搬回村来的第三天,李满园在枸杞山头割了一天的草。
有了李满园山头锄草,家里养猪暂时倒是不需要郑氏打猪草了。故而这两天郑氏便在家帮钱氏准备上梁的酒席。
李满园家上梁的酒席最后还是照李高地的意思,摆二十五桌席宴请全族人。
李高地要面子,不肯在上梁请客这件事上落人口舌,于是,李满园就只能老实掏腰包了。
席面的酒菜也是照李满囤去岁上梁的标准准备了八个碗的红烧肉、红烧鱼、蒸腊肉、同心财余、韭菜炒鸡蛋、炸豆腐丸子、炒粉条和油渣炒白菜。
四月初十上梁,钱氏作为家中主妇就得在四月初九准备大部分的酒席菜肴,以免上梁正日那天手忙脚乱。
准备二十五桌还要再加三桌备用,一共二十八桌席的酒菜可是个大工程。但钱氏在郑氏的辅助下,竟是一个人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虽然先前早就看过了宅子,但四月初九后晌李高地和于氏还是来宅子做上梁前的验看。
上梁是大事,而李满园性子跳脱,行事不及他两个哥哥靠谱。李高地还真不放心他能独立成事。
上梁最要紧的是祭拜天地的祭桌和待客的酒席。
李高地进堂屋看到条桌上香、烛都有,就点了点头,然后又去了厨房。
厨房里红烧肉、红烧鱼都已烧好装在缸里。鸡脯子则烧煮了八成熟,明儿下锅后加了同心菜就能上桌。腊肉也已洗好切好蒸熟,豆腐丸子炸好。
看到明日的菜色已经完成了大半,李高地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想要夸奖几句,李高地却听到于氏问道:“钱家的,你娘家还没来人吗?”
钱氏闻言一怔,转问李满园:“当家的,咱家上梁日子定下来后,你给我娘家捎信了吗?”
近来忙搬家、养鸡、养猪、锄草忙昏了头的李满园……
李高地一见,立刻抬烟锅敲李满园的头恨道:“你整天都在干啥?这么大的事儿也能忘?”
“还不快去!”
打发走李满园,于氏就抱怨钱氏:“钱家的,满园一个男人,办事难免粗心。你咋不多提点他点儿!”
“上梁可是大事儿。你娘家走些礼也是该的。”
钱氏听于氏话里话外暗指她没提点男人送信是因为顾着娘家,不让娘家来走礼,不觉心中气苦——明明她哥此前就来问过男人何时上梁他好来走礼,只那时日子没确定而已。
反倒是婆婆娘家,钱氏暗想:作为自家的舅家,原也该来走礼。偏婆婆提都不提。也不知到底是谁怕让娘家走礼?
城里住了两个月,钱氏不管是见识还是胆量都着实长了不少。当下,她故意地低下头道:“娘说得是。”
“刚当家的走得急,媳妇才想起舅舅家也没捎信,也不知道等当家的家来后再去,还能不能赶得上?”
一心只想寻钱氏不是的于氏……
钱氏的话提醒了李高地。于氏娘家兄弟是满园的亲舅舅,也是该来给满园上梁走礼的。于是,李高地当下点头道:“一会儿我家去后让满仓给捎个信去。”
听说要让满仓捎信,于氏赶紧拦阻道:“满仓哪里走得开?他一会儿还得进城接孩子呢!”
论理,于氏早就想过,她娘家是该来走礼。但去岁继子家上梁,她娘家并没来走礼。现今她娘家来给满园走礼,这话儿落外人嘴里,可是好说不好听?所以,这礼不走也罢。横竖,她娘家兄弟和满园是亲甥舅,也不差这一次的礼。
听说满仓要接孩子,李高地只能罢了。他嘱咐钱氏道:“等满园来家后,你让他再跑一次他舅家吧!”
这下于氏真是想拦也拦不住了,不觉暗暗叫苦:她娘家哥先前就问过她满园上梁走礼的事,结果让她给回了。现李满园再跑去告诉,可是打了她娘家一个措手不及?偏她刚刚阻了男人让满仓送信的话,现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束手无策的于氏就更厌弃钱氏了。
满园不在家,李高地也不多呆,丢下话就和于氏家去了。
于氏家去后想了想,然后和李高地说道:“明天满园上梁,是不是也该叫下杏花和她女婿?”
李高地一想对啊,杏花一家也得来啊。于是他便让李满仓进城接孩子经过大刘村时给杏花捎个信,让她明儿同男人和孩子一起去李满园宅子吃午饭。
李满园在跑去岳家的路上经过他舅家所在的村子时,福至心灵地灵机一动就跑他舅家报了信,让一家子人明儿都去他家吃上梁饭。
李满园的舅舅于正早知道今年外甥家盖房,先前他还专门问过他妹于氏上梁的事,可于氏当时说不用。现见李满园跑来请客,于正一时就有些发懵:明儿就上梁,这今儿下午才跑来报信,是啥意思?这上梁礼要怎么备啊?
于正心里犯愁,嘴上还是答应明儿一定去。
送走李满园,于正赶紧地让儿子上山去挖柏树和万年青,然后又让女人于赵氏打浆糊裁红纸。
于赵氏闻言心里抱怨,嘴里却只是发愁:“当家的,这摇钱树和万年青好说,但这馒头、糕团和粽子要咋办?”
“现做都来不及!”
“我去族里问问,”于正也是没辙:“看谁家有准备给亲戚上梁的馒头糕团,我先匀点来用!”
李满园的岳家钱家,早知道李满园要上梁,东西倒是都预备全了。现听到李满园送来的确切消息,立刻就架了牛车把上梁礼给拉了过来。
对于李满园现在才来报信,钱家也没多想——上梁是大事,挑个合适的日子可不容易。翻黄历挑日子,结果发现择日不如撞日的例子比比皆是。
钱氏看李满园坐着自己娘家的牛车家来,一颗心就定了——这下,她婆婆可寻不到她的短了。
待过了晚饭后,李满园的舅家也送了礼来,钱氏反倒要合计她准备的席面,主要是席面上的鱼够不够了。
四月初十李满园家上梁的日子,于氏李高地都是一大早就到了。
进门瞧见两棵摇钱树,于氏立就知道她娘家已经来过人了。
礼既然到了,人自然一会儿也到。于氏心里正暗暗寻思一会儿如何和她哥嫂揭过这桩事呢,不想就听到李满园兴高采烈地告诉昨天下他午一气跑两家报信的丰功伟绩。
“娘,”李满园道:“我去岳家的路上突然想起舅舅家还没得信呢,就先去给舅舅送了信。”
“娘,这就是昨晚大成表哥给送来的摇钱树,您看挂了这许多的铜钱!”
听说她哥家的摇钱树至晚才送来,于氏不用想也知道她哥一家得了消息后是多么地人仰马翻。
于氏心里叹气,脸上却还不能带出来,毕竟今儿是儿子的好日子,她不能带头触儿子的霉头。
论理郭氏也应该一早来帮忙,但她实在不愿意跟小寡妇这个三房买的人一起忙活,于是,她就在自家菜园子一直忙活到近午方才来李满园的新宅子。
等郭氏到时,李满园家上梁的酒席饭菜都已经准备得当差不差了,所以郭氏实际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至于族里的其他女人,她们自去岁中秋之后就远了钱氏,今儿自然也都是卡着时辰到,没人主动来帮忙。
钱氏眼见家里上梁,族里先前与她交好的妇人竟然一个都不来给她帮忙,心中自是气恼。因此,她越发决意将自家的日子过好,不肯叫人小瞧了她去。
作为出嫁女,李杏花来给兄弟上梁走礼只需要四色礼物。刘好自昨儿得了消息就立赶着进城置齐了礼物。李满园和李满囤是亲兄弟,今儿李满园家上梁,李满囤一准得到。刘好准备和李满囤坐一处亲近亲近。
对于李杏花一家的到来,李满园颇为诧异:他似乎、好像把请她妹这事儿也给忘了!
不过对于妹妹能不请自到,李满园到是蛮高兴的——他妹想着他呢!
钱氏则以为李满园先前进城时顺路请过李杏花,也就不以为意——李杏花家人口少,统共才四口人,席面坐得下。
最初的惊怒过后,红枣的理智开始回流。
高庄村生活七年,红枣深深理解和明白高庄村人对于城市生活的向往——干净的街道、体面的衣着、美味的食物、能科举的私塾、以及其他更先进的社会文明。
自古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卖枸杞发了财的高庄村人现在家家都在筹谋进城买房,进城生活——这从去岁年底的进城买房潮就可窥豹一斑。
在这样的大趋势下,高庄村人为了孩子们将来的婚姻,为了将来能和城里人通婚,接受城里现有的婚嫁习俗几可谓是水到渠成,大势所趋。
现今的高庄村虽然还是块净土,但随着海棠和金凤的裹脚,这里迟早也会被裹脚布所污染——这不是红枣的悲观,而是可预见的未来,是被前世宋元明清千年历史所照鉴的未来。
家来几天,红枣把李金凤裹脚这件事搁心里过了无数遍,终于承认她无能为力——如果裹脚的风俗能轻易被她这个七岁女童给破了,那前世的教科书还能管封建压迫叫大山?
大山不是好移的。就是愚公这种蠢脑壳都知道移山要做好“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长期战斗准备。
红枣作为一个成年人,冷静下来后自然不会螳臂当车,做和现世的社会主流相对抗的蠢事——红枣清楚记得中学的历史老师每次讲述好一个朝代都会以“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个人意志对历史进程只有加快或者减缓的催化作用!”这句话来做结尾总结。
不过自古都是“知易行难”。
红枣能看清楚历史车轮前进的方向,也能选择性遗忘自己先前知晓李金凤裹脚时的愤怒,但红枣真的不能接受自己裹脚——尼玛,光想就觉得疼!
怕疼的红枣前世去医院体检抽血被护士多戳一针都要在朋友圈哭唧唧。这世生活困苦,连带的红枣也不似前世那么娇气,但红枣增长的那么一点忍耐也就限于打猪草时手指戳到草刺后能自己默默拔掉。
红枣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得似童话里的小人鱼一样每天行走在刀尖上——小人鱼好歹还有个王子养眼呢,她有个啥?
将来某个满脑子封建糟粕只知道以脚大脚小来衡量女人品德的直男癌?
呵呵,简直不能更悲催!
既然裹脚也是苦逼,红枣想:那她又何必裹脚呢?
所以,注定不能和光同尘的她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能独善其身吧!
红枣知道她不该为裹脚的事儿迁怒李满园,因为不是他,迟早也会有旁人,比如郭氏娘家的姑姑,她家海棠去岁就裹了脚。但红枣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坦然地去李满园家庆贺他上梁,然后亲眼见证族人们的集体沦陷。
她是无能为力,红枣想,所以她决不去现场自虐。
她得对自己好一点儿,在这个没有女权的世界。
李满园作为红枣的叔叔,他家上梁红枣不能无故不到。
于是红枣自早起就故意地赖床,然后等王氏进房来催时告诉王氏道:“娘,我身上发冷,鼻塞,头疼。”
“娘,我觉得我受凉了!”
王氏一听就紧张了,红枣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向来都很会照顾自己,少有生病。今儿她既说受寒发冷,那一定就是受寒了。
王氏伸手摸了摸红枣的额头,发现不烫,方放了一半的心——幸好没烧。
不过王氏也不敢怠慢。当下王氏就让余曾氏帮忙擀面条准备醋汤面。她自己则拿铜锅装水准备煮生姜红糖茶给红枣喝。
其时李满囤正在堂屋吃早饭。他眼见王氏让煮醋汤面当即问道:“红枣咋了?”
“可能有些受凉,”王氏回道:“煮碗醋汤面给她发汗,说不准就好了。”
“红枣受凉了?”李满囤闻言便丢了碗筷进屋去瞧红枣,然后出来后便和王氏说道:“刚红枣还说她浑身没力气。红枣这样儿倒是不好去满园家。”
李满囤厚道人。他觉得李满园家今儿办喜事,红枣既带了病就不宜去。
王氏闻言说道:“那我也不去了吧,我在家看着红枣!”
李满囤想了想就同意了。王氏月份大了,在家倒是安心。
对于大房只李满囤一人来给满园上梁李高地颇为奇怪,但听说红枣受了风寒,王氏得留在家照看,也就罢了。
于氏闻言倒是搁心里掂量了一回。
自从知道王氏怀孕之后,于氏一直掐算着日子。现她算到王氏肚子里的孩子已有七个月,禁不住就暗自嘀咕:别是王氏有些变故,然后假托孩子的名儿吧?
不过,于氏面上啥也没说。
127、李满园家上梁(四月初十)
等三门姻亲和族人全部到齐, 李满园家的上梁仪式就正式开始了。
李满园家上梁第一步依旧是祭拜天地。
上梁是大喜事 。为了图吉利讨口彩, 钱氏今儿没逼李金凤自己走路,她让郑氏把金凤从屋里直接抱出来, 一直抱到到了供桌前的拜垫上。
观礼的亲戚四个月没见李金凤,当下见了禁不住都唬了一跳,然后就跟于氏、郭氏、李杏花以及钱氏她嫂子钱关氏这桌家里人打听。
“婶子, ”有嘴快地直接问于氏:“金凤这是咋了?生病了吗?”
大喜的日子说啥病不病的?嘴里也没个忌讳?于氏心里不满问话人的毛躁,嘴里只道:“金凤没事儿。她只是刚裹了脚,有些不适应。养几天就好!”
裹脚?闻言在场的女人还没咋样,邻桌的男人倒是好几个伸长了脖子够瞧。
等瞧到李金凤跪在身下的一双小脚后,几个男人都禁不住咂了嘴——真的好小啊!
城里富贵人家的妇人都是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故而在坐的男人大都只是听说过小脚, 却从未见过。现当下突然见到, 自是啧啧称奇。
“真是小脚啊!没想到咱族里也有姑娘裹脚了啊!”抒发感慨的人一脸可算是守得云开雾散,苦尽甘来了的安慰。
“满园现不是住城里吗?”接茬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 但却透着一种啥都瞒不过我的自得:“城里姑娘都是这样。”
“城里姑娘都这样?”闻言有人禁不住开起了玩笑:“来说说你见过哪些城里姑娘?”
“咱嫂子知道你认识这许多姑娘吗?”
……
李高地就在席上坐着, 闻言脸当时就沉了下来——在满园焚香祷告祭拜天地的时候,族里这些年轻后生竟然在议论他们妹子甚至小姑的脚,族里风气啥时成这样了?这还能不能好了?
在座的李春山眼睛里一向揉不进沙子。他提起拐棍,在地上敲了咚咚敲了两下,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
议论声虽然低了下去,但在场大部分人的眼睛还是牢牢盯在李金凤的脚上。
对此李春山也是无能为力。他能管住族人不说话,但却管不了族人的眼睛往哪里瞅。
在四周还算寂静的氛围下李满园一家祭拜好了天地, 站起了身。
随着起身后衣裙的下垂,李金凤的小脚被裙子遮盖住了。众人看不到李金凤的小脚方才把目光转到接下来的上梁仪式上。
一时间礼成,李满园满面春风地领着李贵富来坐席,钱氏在郑氏把李金凤抱回屋后也开始了上菜。
随着菜的上桌,原先桌上摆放着的酒坛子也拆了酒封,席间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受此气氛感染,刚被李春山的拐棍镇压下去的好奇又蠢蠢欲动地想冒头。
今儿李满园作为主人,陪李春山,李高地、李丰收和他岳父钱多有坐在主桌。
一众后生畏着李春山不敢来主桌寻事,便就找上了李贵富。
“贵富,”邻桌的李贵强走过来搭着李贵富的肩膀好奇问道:“你妹金凤的妹脚裹那么小,往后还能走路吗?”
刚李贵强看到郑氏把李金凤抱进抱出,故而有此一问。
“当然能!”涉及妹妹终身,李贵富立刻强调道:“我师母的脚就是这样,家常都是自己走。”
对于爹娘给李金凤裹脚这件事,李贵富一直很纠结。
李贵富的师母和师奶都是小脚,李贵富便就和他爹娘一样以为城里好人家的女人就该裹脚。
但他妹李金凤自裹脚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却又让李贵富禁不住心生怀疑:裹脚真是为了金凤好?对金凤好,不该是给她好吃好喝好衣裳,让她日子过得好吗?这裹脚裹得金凤见天的哭喊哀求,连饭都咽不下,人瘦得和菜干似的,能是为她好?
这怎么想怎么不对啊!
李贵富虽说只念了三个月的书,且三个月里念得还是《蒙学》,完全没碰触过圣人之言,但他对于辩识好歹也是自有评判。
李贵富私下找他娘钱氏说了自己的疑问,结果钱氏却说自古“娶妻娶德”,这裹小脚就是富贵人家检验女子忍耐柔顺女德的有效法子。他妹金凤只有过了这一关才能证明自身拥有身为女子该有的忍耐德行。
一直以来女子都被教导忍耐柔顺的女德,而裹脚过程中巨大的痛苦就是女德的试金石。
钱氏的话听起来似乎没毛病,于是年幼的李贵富再没了劝他爹娘不给他妹金凤裹脚的理由。
现李贵富就希望他妹李金凤这脚赶紧地裹成三寸金莲,然后就不用再哭了。他真是被她哭得都想跟着一处哭了。
想起李贵富的塾师是秀才,他师母就是秀才娘子,李贵强默了一下,然后转问李贵雨:“贵雨,你师母也是小脚吗?”
李贵雨的塾师原是庄户出身的秀才,且考中秀才时已年过三十,故而李贵雨的师母也是庄户出身的天足。
李贵雨原没在意脚大脚小这件事,但今儿听李贵强这么一问,便莫名觉得自己的塾师就矮了李贵富塾师一头,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回答。
李玉凤也在酒席里。今儿她和同族的女孩子们坐在了一起。刚李金凤刚出来时,李玉凤就听到同桌女孩子们小声的惊叹声,而待开了席,这议论就更多了。
“嗳,刚你看到了吗?金凤妹妹的鞋是大红色的,鞋面鞋帮还绣了花,好好看啊!”
“是啊,她的脚看着真小巧啊!”
“金凤,这是裹脚了吧?”
“小脚真好看,怪不得城里姑娘都要裹脚呢!”
……
“玉凤姐,金凤是不是和你姑海棠一样裹了脚?”
为刚刚一句城里姑娘戳中心肺的李玉凤没想到问题会问到她头上,当下下意识地应道:“是啊!”
“玉凤姐,红枣今天怎么没来?她也裹脚了吗?”
“红枣是受凉了,她没有裹脚。”李玉凤嘴上驳斥得大声,心里却有些发虚——她家几房人就数她大伯家最发财,红枣也是她姐妹中最有机会嫁进城去的。现金凤都裹了脚,没道理红枣不裹啊!
如果红枣也裹了脚,那姐妹里是不是就只有她大脚了?
猝不及防地,李玉凤感到了恐慌。
喝了几口酒,李春山想起刚才的事就问李满园。
“满园啊,”李春山问道:“好好的,咋想起给金凤裹脚了?”
“咱庄户人家裹啥脚啊?瞧孩子瘦的,都没个人形了。将来可怎么说婆家?”
“二爷爷,”李满园陪笑道:“我花钱给金凤裹脚就是盼她将来能嫁个好人家。”
“这城里好人家娶媳妇都只要小脚。我这不是盼着金凤能嫁进城吗?”
“金凤现在瘦不要紧,等过了这一阵儿,我杀几只鸡给她好好养养,把她身子给养回来。”
“城里娶媳妇都要小脚?”李春山疑惑了:“不能吧?”
李春山年岁大了,家常并不进城。而他年轻时进城也都是在杂货铺和北城门外活动,确是没见过小脚妇人。
“真是这样的,二伯。”李满园挠挠头,思索当如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目光扫过邻桌的李贵林,李满园赶紧道:“二伯,不信您可以问问贵林。贵林在城里念过书,知道城里的事情多!”
李贵林无故被点名,只得放下筷子。
早先李贵林在城里读书时没少听青春少年的同窗私底下议论小脚,甚至还引经据典、吟诗作赋。其间,李贵林虽多是旁观,但懵懵中也知晓了小脚。
后来李贵林交好的同窗里有两个娶了小脚媳妇。他们结婚还请李贵林去观礼吃席。故而李贵林确实在新娘子下轿的瞬间惊鸿一瞥地见识过小脚。李贵林也是如此方知晓大家闺秀的小脚确实是比庄户人家姑娘的大脚纤巧薄弱,楚楚可怜。
李贵林是真心以为裹脚是女子四德里的仪容德行。在早年结婚时李贵林还曾可惜他家庄户,他娶不到城里的小脚女子。
前几天,李贵林在李高地找他打听城里裹脚的时候,李贵林听说李金凤裹了脚颇为欢喜,很说了些女人裹脚的好处。
但今日,李贵林瞧到李金凤形销骨立,摇摇欲坠的模样,心里却是一突——圣人教导女子德言容功为的是让女子正身立本、端庄有礼、持家有道,这金凤妹子裹脚裹得只剩了半口气,是咋回事?
李贵林不知究竟不愿多言,但被李春山询问又不得不说,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二爷爷,我先前确是听说城里富贵人家相亲要看脚。”
“城里人管这叫‘品头论足’。这‘品头’就是看女子的样貌,这‘论足’就是看脚。”
“因人的样貌都是天生的,这脚却是后天缠裹的,是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该有的德行。所以这城里人以为这脚比相貌更为重要!”
耳听李贵林也如此说,李春山终没了言语。
李高地闻言心里也跟着舒坦了不少:贵林人前也如此说。可知这裹脚确是城里的风俗。而满园处事也不全是糊涂。他已知如何为儿女打算!
于是,李高地端起酒碗高声道:“咱们别光顾着说话啊,喝酒喝酒!”
李满囤跟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心里则在琢磨刚李贵林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个词。
李满囤买下的柳叶巷的宅子就有二门,其中,二门离大门足有一丈多远。
难怪街面上看不到小脚妇人,李满囤心说:原来是都嫁到富贵人家去了。
眼下族里只李满园家的李金凤裹了脚。李满囤想详细打听裹脚的事,便就只能问李满园。但今儿李满园家上梁,找他喝酒的族人连绵不断,李满囤想了想,便决定这事不急,现还是先和人喝酒。
刘好、钱广进难得有机会和李满囤一桌吃饭。当下自也是主动与李满囤邀酒,故而一时间你来我往,吃喝得非常热闹。
关于金凤裹脚的事,男人们见了都要议论,这在场许多的女人又岂有不关注不打听的道理?
偏今儿钱氏要忙活酒席,且近半年来族里妇人都远着钱氏,连她家上梁都没人来帮忙。这突刺刺地又凑过去,没得叫人笑话。
于是众人就转与郭氏打听。郭氏已经男人李满仓的口知晓了城里一般人家的日子。她先前想把李玉凤嫁进城的心如今已冷了多半。
作为一个聪明人,郭氏自不会直言告诉族人城里除了少数特别富贵的人家外,大部分人的日子还不定如她家这样的话——没得让人笑话她癞宝爬秤盘,自称(秤)自。
当下,郭氏笑道:“自正月里三弟一家进城后,三弟妹就生孩子、做月子,往家来的少了。而我家,嫂子你是知道的,家里的家务也不少。故而我们两个妯娌至今还没得闲说上话。”
“这金凤的事儿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且知道的也不比嫂子你多。”
“不过,嫂子,我虽然不知道,但这儿有我三弟妹娘家的嫂子在。这钱嫂子现也住城里,你倒是可以问问她知不知道!”
于是问话的人就转向了钱关氏。
钱关氏是个爽快人。闻言立刻笑道:“嫂子,你问这事,我倒是知道。给金凤裹脚的马媒婆,还是我带过去的。她跟我是城里邻居……”
“这孩子裹脚得在六岁之前,不然脚长大了,再裹也裹不成三寸金莲了!”
……
因为有钱关氏在,故而今儿这女桌议论得比男桌还要热闹。
一切都与红枣预先料想的那样,来吃席的大部分人,尤其是女人都为裹脚才能嫁进城的光环所迷惑,选择性忽视了金凤为裹脚折磨得瘦骨伶仃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清九哟
评论都看到了,关于详略的问题,我会仔细考虑。但期望也不要太高,毕竟我本职上是个民工啊orz
民工工作特点知道吧,就是领导让修个墙,不管是承重还是围墙,那怕是今天建明天建,但建的时候都不能少块砖。少了,不用领导说,自己就怕塌了。
128、郭氏教女(四月十一)
午后家去后, 李玉凤想起今儿席上李金凤被人羡慕夸赞的小脚, 禁不住褪下了自己的草鞋和布袜。
明明是斜方形的五个脚趾,李玉凤拿两只手捏着自己的左脚掌, 研究如何才能变成李金凤那样的细巧三角。
郭氏收拾好吃席的穿戴后没瞧见李玉凤,就来她屋里寻。结果进门瞧见李玉凤的动作,不觉暗叹一口气。
自古都是“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玉凤大了,有她自己的心事了。
郭氏也想玉凤好,将来能进城享福。但现实却是城里相亲有这么个看脚的习俗。
郭氏自那日李满园来家后就寻机家去了一趟,然后得了她娘的确信——城里富贵人家相媳妇确是都只要小脚,而小脚得从女孩子五六岁就开始裹。如此裹个几年成了形, 正好说人家。
似香儿和玉凤这样十岁的女孩子,现在裹脚却是晚了——不说根本裹不成三寸金莲了, 就是硬裹, 裹成了,起码也得三年后, 赶不上议亲了。
眼见的, 她闺女玉凤,这辈子就只能嫁庄户人家了。
“娘。”抬头看见郭氏,李玉凤脸上有些讪讪——小心思被她娘看到了。
“玉凤啊,”郭氏在炕沿边坐下:“你也大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
“金凤家来的模样你也看到了,这脚不是好裹的。”
“娘和你爹商量过了,还是在这周围几个村子替你寻个殷实人家。但这样一来, 有些事,你就该学起来了。”
分家前,家里的粗活有大房做,郭氏自己都不做又哪里会使唤到玉凤头上。
分家后,郭氏因为想着家里有枸杞收益,条件好,出得起嫁妆,她想把玉凤嫁进城,故而也一直没让李玉凤干农活。
但现今形势变了,玉凤要嫁庄户,那么似种菜、养鸡、喂猪的活计就得都做起来了。不然,别说结门好亲了,就是能有人上门提亲都是烧了高香!
李玉凤闻言心中不甘。
“娘,”李玉凤颤声问道:“红枣是不是也要裹脚,然后嫁进城?”
“我们姐妹里头,将来是不是只有我是大脚,嫁不进城?”
郭氏默然。
“娘,”李玉凤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我真的就不能裹脚了吗?”
“娘,我不怕疼!”
李玉凤想:既然城里姑娘都裹脚,那么她也裹好了!她不信,她比不上别人。
郭氏闭了闭眼睛,终狠心道:“晚了,玉凤。裹脚得六岁之前裹。一般都是五六岁间的那个秋天开始裹。”
“即便是金凤,赶着现在裹,也是比一般人晚了半年,她能不能裹成都是两说。”
“金凤都晚了?”李玉凤终于看到了希望:“那么红枣是不是就更晚了?更不容易裹成了?”
郭氏想说红枣跟你不一样。周围村子都知道红枣打小就跟她娘王氏打猪草、养鸡、种菜,她能干活。
而且红枣她爹李满囤有庄子不说,还是里甲。红枣将来说亲就也能说个门当户对的里甲——李满囤一向舍得给红枣花钱,他舍得赔、也赔得起嫁妆。
从前儿大刘村米家姑娘嫁秀水村方里甲长子的嫁妆来看,红枣根本不必裹脚不必嫁城里人家,她自己就能有城里宅子!
一个城里宅子不过二三十吊钱,郭氏坚信大房一准给掏。
如果可以,郭氏也愿意给李玉凤多些嫁妆抬抬身价——她家现在卖菜获益极丰。
但奈何婚嫁不是她一家的事儿。
郭氏刚定下的贵雨媳妇香儿的嫁妆里并没有提城里宅子,而且香儿还是她娘家人,在这种情况下她若现在提出给李玉凤嫁妆里添宅子,不说老人了,就是她男人李满仓也不能同意。
所以看着李玉凤的泪眼,郭氏终还是违心应道:“从常理上来说是。”
于是,李玉凤的气终于平了——只要不是她一个人嫁庄户就行。
眼见女儿收了泪,郭氏方言归正传道:“玉凤啊,刚娘说了替你相看庄户人家。但有一点,娘得告诉你。这殷实的庄户人家也是极不好寻,并不比嫁进城容易。”
啥?李玉凤惊呆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她咋连嫁个庄户都难了呢?
明明她家现在这样发财——她家在城里都置了两处宅子了!
“唉,”郭氏看李玉凤一脸的震惊,也是叹息:“玉凤,自古以来这女人的一生都在丈夫身上。故而天下的父母都盼着女儿能嫁个好人家。”
“比如,咱们村今年说亲的男孩子足有十好几个,但其中能称得上好亲的也就你哥贵雨和杨家四房的杨德生,冯家大房的冯高才这三个人了。”
“杨德生和冯高才也算好亲?”李玉凤诧异。
似她哥李贵雨也就算了,李玉凤暗想:她哥贵雨原就生得白净,加上现又在城里念书,整个人文质彬彬的透着斯文气。而杨德生和冯高才呢?
杨德生是胎里弱,人一直瘦瘦小小,个子还没她高。冯高才倒是生得粗壮,但又太粗壮了,看着有点凶相。
这两个人,也配和她哥相提并论?
“那你以为什么才是好亲?”郭氏反问道。
“似我哥这样的,或者贵林哥这样的!”
“不错!”郭氏点头道:“你说的两个都是好亲,所以他两个的亲事都订得极顺利。但玉凤,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大家都知道跟你贵林哥结亲是门好亲,但为啥最后只有你现在的贵林嫂成了呢?”
“不是因为贵林嫂的哥哥和贵林哥是同窗吗?”
郭氏闻言一愣,转而想起这些年李玉凤跟着于氏没少去族长家串门,能知道这些旧事也是正常。
叹口气,郭氏耐心问道:“玉凤,你是不是以为你贵林哥结亲是因为跟你贵林嫂的哥哥是同窗,你哥结亲是因为香儿和我是亲戚?”
“难道不是?”李玉凤讶异反问。
“当然不是!”郭氏斩钉截铁回道:“你贵林嫂江巧儿,人如其名,生就一双巧手,做得一手好针线。她六岁学针线,八岁就能裁剪,是我们周围几个村子出了名的‘巧姑娘’。”
“不然,你贵林哥同窗多了去了,如何能单挑中你贵林嫂?”
李玉凤依旧不信:“娘,若真是你说的这样,我这些年,咋没听人夸过贵林嫂针线好呢?”
“怎么没夸?逢年过节,兴和一身衣服穿出来,多少人夸,多少人仿着样式做,你不知道吗?”
“可那夸的是兴和啊—”李玉凤的感叹突地卡在了嗓子里。李玉凤终于反应过来——兴和的衣裳可不都是她娘江氏给做的吗?
“至于香儿,”郭氏说道:“她的针线你也是见过的。你觉得比你如何?”
李玉凤不说话了。
郭氏接着说道:“她烧的鱼,切的肉,捏的饺子,比你如何?”
李玉凤……
“玉凤,”郭氏语重心长道:“香儿和你哥的事儿说起来是亲上加亲,但若香儿真的除了和我这层亲戚外啥都不行,你觉得你爷、你奶、还有你爹,会点头同意你哥和香儿的亲事?”
李玉凤……
“玉凤,”郭氏道:“香儿和你一般大,她的亲事已经定了,结了你哥这门好亲。”
“玉凤,你是我亲闺女,我巴不得你将来结的亲事比香儿更好。但你要如何才能让比你哥更好的人家看上呢?”
“玉凤,你好好想想吧!”
郭氏也不想逼迫玉凤,但她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玉凤嫁妆有限,想嫁好人家就得靠自身本事!
李玉凤想不出她胜过郭香儿的地方,针线、锅铲、纺纱、织布好像都不行。但李玉凤真心不喜欢杨德生和冯高才,她带着哭音问道:“娘,就算我啥都比不上郭香儿,你也犯不着给我相杨德生和冯高才啊!他两个能算啥好亲?”
“他两个跟你哥是不能比。”郭氏道:“但我们村今年准备说亲的女孩子,不算你和已经和你哥定亲的香儿,却也有十来个人。”
“这十来个人,不说全部,但绝对是大半都想和杨冯两家结亲。”
“真有这么多人?”李玉凤不信。
“真有,”郭氏说道:“因为他两个都是长子,将来分家都能得七成家业。旁的不说,仅一样枸杞,他们将来一年就能得四五十吊钱,而村里其他十来个男孩子一年都得不到十吊钱!”
“四五十吊和十吊,”郭氏问女儿:“玉凤,你告诉我,是你,你会怎么选?”
李玉凤……
“四十吊钱,”郭氏道:“这都抵城里一座宅子了。女孩子真嫁了这样的人家,和嫁进城有啥区别?”
李玉凤……
“玉凤,现你明白了?”郭氏又道:“这话我原不该说。这原本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而决不口提的。但你实在是太不长心了。刚我的话,你出了这门就给我忘了。知道吗?”
眼见李玉凤点了头,郭氏方才继续说道:“现在你明白了,这男孩子虽然多,但好人家也就这么两三个。村里这许多的姑娘,谁都不傻,谁都想享福。”
“玉凤,你得明白,现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在挑拣你。”
李玉凤……
郭氏也不满意杨冯两家的孩子,也知道其他村还有更好的人家,但如果本村的杨冯两家都不使人来探口风,玉凤又哪里能说到其他村子的好人家呢?
郭氏现就希望玉凤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好好学做活计,然后她方能托人说项。
酒席后李满囤家去瞧见红枣已经好了,也就放了心,然后便开始盘算找李满园打听裹脚的事儿。
裹脚是女人的事儿。常理上该有由王氏出面和钱氏打听。但李满囤因为去年中秋节两块布的事儿觉得钱氏不靠谱,且王氏一向又不善言辞。故而,李满囤寻思许久还是决定由他与他兄弟李满园打听。
次日午后,李满囤拎了两包茶食来寻李满园。李满园听明白李满囤的来意,当即笑道:“大哥,你是想给红枣裹脚了?”
李满囤躲闪道:“我就是想先问问。”
“大哥,你想问啥?”李满园不以为意道:“你要是想问红枣要不要裹脚?”
“那你看我家金凤已经裹了。红枣是我亲侄女,为她好,我自然是要劝你给她裹的。”
“城里讲究人家的姑娘都裹。”
“你要是想问金凤裹脚后咋这么瘦呢?我也告诉你实话,是疼的!而且不但孩子疼,大人也疼,心疼!”李满园拍着自己胸口说:“大哥,我不瞒你说,金凤哭得我夜里都睡不着觉。”
“我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我就跑我媳妇娘家哥哥那里住了三天。”
李满囤……
李满园话里糟点实在太多,但李满囤却只留意到金凤哭得厉害这一点。
“这裹脚真有这么疼?”李满囤觉得有些难以想象:“我看金凤家来时倒是还好,并没哭啊!”
“好啥啊?”李满园一听就不乐意了。他觉得李满囤小看了他家金凤为裹脚所吃的苦。
李满园当下说道:“大哥,你想啊,我们平时扁担倒了砸脚趾头上还疼呢,这裹脚可是要把这脚指头掰断后折到脚掌下面去……”
为了加强语言效果,李满园还伸出两只手来给李满囤演示。
李满园以左手伸平代表脚掌,右手压住左手除了拇指外的其他四指往下压,嘴里还配合发出“咔嚓”的一声,然后把左手四指屈到了手掌下,接着说道:“喏,就是这样,这脚骨断了,然后裹起来走路!”
李满囤为李满园的那声“咔嚓”咔嚓得差点心悸——李满园告诉李满囤的裹脚跟李满囤原先设想的完全不同。
按李满囤的设想这裹脚就是拿布把脚给裹紧了,让脚照着一定的形状长——这就和庄子里余有钱为了让树苗往直里长给树苗绑木桩子定形一样。
李满囤没想到真实的裹脚竟然是掰断闺女们的脚骨,一时间接受不能——这人脚又不是桃树枝,看不顺眼了就可以拿锯子锯。
李满囤不敢相信地问道:“满园,你说你家金凤的脚骨,现在竟是断的?”
“可不就是嘛!”李满园觉得他可算把金凤遭受的痛苦和李满囤给说明白了,感叹道:“大哥,你现在知道,金凤裹脚到底有多疼了吧!”
李满囤是真不敢想红枣被掰断脚骨的情景,他狠咽了两口唾沫方能接着问道:“这脚骨头断了,人还能走?”
“所以金凤疼得直哭,不肯走啊!但不走不行,不走,两条腿就可能废了!”
“废了?”李满囤虽然没听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后果很可怕。
“就是和瘫子一样再不能走路了!”
“啊!”李满囤吓傻了……
“现在金凤再疼也得走啊!她不是不肯走吗?那就让人架着她走!如果架着还不肯走,就要拿擀面棒敲她那个脚背逼她走!”
李满园似裹脚的是他一样越说越委屈:“大哥,你说金凤是我亲生的,我见她受这么大的罪,我心里能好受吗?我在家还能呆得住吗?”
李满园这段时间也是压抑坏了,今儿难得有机会和人倾说,竟是不管不顾地全都说了!
李满囤连家常活计都舍不得让红枣做,如何能舍得让人掰断她的脚骨,然后还要拿棍子逼她走路?
就是《大诰》里的官儿审案子时给犯人动刑也多是有数的板子,没有上手就上夹棍夹断骨头的道理。
这女孩子裹脚竟似比罪犯受刑还狠?心念至此,李满囤赶紧摇头道:“那个满园,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可谓落荒而逃地,李满囤逃出了李满园的新宅。
作者有话要说: 李 吓破胆 满囤 老爷
129、妇人之仁(四月十一)
走出一段路后, 李满囤吓懵的脑袋为田野里的小风吹了一刻, 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
等等,李满囤想, 李满园说话做事一向也不靠谱。这裹脚的事,关系重大,我可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我还是问问他裹脚的媒婆地址, 自己去城里打听比较稳妥。
折转身,李满囤又往回走。
在李满园的宅门前站定,李满囤抬手正要敲门,便听到宅内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叫声尖细凄厉,似根尖针似的一下扎进李满囤的耳朵眼, 扎得他额角青筋乱跳。
李满囤下意识地就停了手,结果却看到门自己开了, 李满园青白着一张脸打里面露了出来。
看到李满囤, 李满园也是一愣。他张口问道:“大哥,你咋还在这儿?”
话音未落, 宅内又传来“啊——”的一声惨呼。这声比刚刚那声还要尖利高绝, 叫得李满囤和李满园兄弟两个身子差不多同时颤了一颤。
“大哥,”李满园脸色不大好地说道:“有事咱出去说吧。”
“金凤洗脚换裹脚布,又得叫唤好一会儿!”
关上大门,兄弟两个似被狗撵了一样跑去了前面李满囤的宅子。厨房里坐下喘了好一刻,李满囤方才问道:“刚是金凤洗脚?这洗脚也疼?”
“咋不疼?”李满园抱头叹道:“这脚原就伤着,现洗脚就和伤口换药似的,比平常还疼。”
干农活被伤到是常事。李满囤自然也有过手被镰刀割破后拿草木灰和布糊裹住的止血经历。故而他知道伤口才刚愈合然后又再次迸裂开的疼痛。
“嘶——”李满囤感同身受地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问道:“金凤这脚啥时候能长好啊?”
李满园抱头叹道:“据说要三年。”
“三年?”李满囤惊呆了:“这么久?”
“是啊,”李满园:“要不城里咋说‘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呢?”
“大哥,你想咱们的水缸多大?那可比金凤还高一个头呢!这一水缸的眼泪可不就得哭三年?”
李满囤……
李金凤也是李满囤看着长大的孩子。李满囤对她虽不及红枣,但一想到她要受这么久的罪,心里也是可怜。
沉默良久,李满囤终于问道:“满园,这金凤能不能不裹了啊?这裹脚实在太遭罪了。咱庄户人家现在家里日子好过,吃穿都有,金凤也不定非得嫁给城里人家。”
“唉——”李满园长叹一口气道:“大哥,你不知道,这脚裹了,就得一直裹下去。”
“不然,这断了的脚掌骨长不回原样不说,别人还会议论金凤德行不好,不能吃苦,那金凤可就真的完了!”
李满囤……
再一阵的沉默过后,李满囤喃喃道:“满园,今儿我听你这么一说,咋觉得这裹脚就是条上去了就下不来的贼船呢?”
“难道金凤就要这样一条道走到黑吗?”
《大诰》里有讲强盗落草时都要杀人做投名状跟匪首表决心,故而李满囤觉得这裹脚也是个强盗窝,而金凤折断了脚掌骨就是个投名状。
听李满囤这么一说,李满园也觉得非常形象,当下泄气道:“大哥,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但现在金凤也没旁的路了,就只能忍过这三年了!”
“唉——”李满囤也是没辙了。《大诰》里说了强盗只要杀了人,即便是被匪首逼迫的,也都是死罪,没有例外——普通人想要好好活的唯一法子就是不交投名状,不上贼船,不做强盗。
眼见金凤已经淌进了火炕,李满囤心说他家红枣可不能步她后尘。城里人家再好,也不值当他家红枣疼哭三年!
李满囤家来的时候,红枣正在院子里看蒙牛和飞熊喝羊奶。
自李满囤在青苇村听猎人讲狗要吃肉性子才猛后,蒙牛和飞熊一天两顿的白粥就替换成了肉骨汤泡饭。
如此不过几天,蒙牛和飞熊的毛色就生长得越发地油亮了。现不说王氏和红枣了,就是李满囤家常见到这两团都禁不住要撸两把。
偏两个毛滚滚还都特亲人,只要瞧到屋里有人,就会颠颠地滚爬过来,然后仰着头在腿边蹲着,一副我准备好了给你撸的小模样。
李满囤虽是个男人,但也扛不住这两团湿漉漉的小眼神,于是某一天他就把他夹了准备自己吃的一块肉丢给了两只,然后就招得这两只更亲人了——见天地守着厨房和堂屋讨肉吃。
听到脚步声,红枣回头看见李满囤来家立刻笑道:“爹,你回来啦?刚娘煮了奶茶,我去给你端一碗来。”
经过几天的试验,王氏终于试验出了红枣觉得最好吃的茉香奶茶。
丢下话,红枣就往堂屋跑。
蒙牛和飞熊原本埋头舔羊奶,即便听到李满囤进来也只是摇了两下尾巴。但现听得红枣脚步往堂屋去了,两只立刻就丢下羊奶,哼哼呜呜地跟着红枣往堂屋里滚。
红枣听到动静,只能转回身来把两只往回赶。
红枣前世云养狗时看博主们都说狗狗喂养要定时定点定量。
红枣尊重科学,她也想科学养狗。但现实却给了红枣当头一棒——自从她爹随手丢了块肉给狗后,她家现在吃啥都避不开两条狗去。
现红枣还能坚持定时定点定量投喂的也就一个羊奶了。红枣不想连这个唯一也化作天边的浮云,于是,她便就只能回头赶狗了。
蒙牛和飞熊眼见红枣跑过来,一点也不躲闪。它们以为红枣是跟它们玩呢,立刻嗅着鼻子兴奋地奔了过去,然后绕着红枣的裤腿打圈圈。
红枣被缠得跳脚。“回去!快回去喝奶!不喝完不许跑!”红枣用脚轻轻地踢抬两只的肥肚子,把两只往羊奶钵头那边赶。
看着红枣追赶着狗的轻快步伐,李满囤心说:去他奶奶的裹脚!脚大咋了,脚大才能跑能跳!人的脚生来就是走路用的。这为了图好看就平白无故地把脚掰断后拿布缠绕,可不是常说的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吗?
李满囤决定了,他家红枣就这样,不裹脚!
李满囤走上前去抱起最重的蒙牛,把它脑袋按到羊奶钵头里命令道:“吃!”
然后李满囤又和红枣道:“红枣,你也先别进屋了!”
“你一进屋这两个一准跟过去。咱先等它们吃完了再进屋也不迟。”
直等到两只舔完了奶,李满囤又去井边的水桶里撩了点水洗了把手,方才进了堂屋。
堂屋里王氏已经把奶茶盛搁在饭桌上了。李满囤端起碗一气喝光。
放下碗,李满囤低头瞧见红枣刚在日头下跑得粉扑扑的脸颊,不禁想起李金凤那张瘦得只剩菠菜叶子大的小脸,很叹了一口长气。
“家里的,”李满囤问王氏道:“这奶茶还有吗?”
“有,”王氏答应着拿起碗:“等着,我再去盛。”
“不是我喝。我是想着给金凤送些去。刚我听满园说金凤好些天都吃不下饭了!”
“金凤咋了?病了?”王氏闻言立刻关心问道。
三房搬回来好几天,王氏都还没打过照面。
“唉,李满囤叹气:“这事儿说来话长。满园在城里不知信了谁的话,给金凤裹了脚……”
李满囤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直把王氏听得目瞪口呆。就是红枣也都听愣怔住了——红枣是真没想到没心没肺的李满园还能知道心疼人。
“爹,”红枣抢先问道:“你说三叔他后悔了?”
“我瞧是。”李满囤点头道:“只是事已至此,金凤没了回头路,你三叔才只能闭着眼睛往前淌了。”
“怎么会没有回头路呢?”红枣急道:“这把脚解开不就行了吗?”
前世解放后连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都放了裹脚布,红枣觉得李金凤这才裹了几天,咋就不能回头了呢?
“唉,你不懂!”李满囤道:“这姑娘家生平最要紧的是名声。这金凤先前不裹脚也就罢了,横竖我们庄户人家姑娘都不裹脚,没人会拿这个说事。”
“但金凤现既有了这裹脚的名声,便就只能接着裹,等脚裹成了。而且只裹成还不行,还得裹好,然后真的嫁到好人家去,不然,你三叔一家都得被人给笑死。”
李满囤婚后多年无子,早知人言的厉害,故而即便李满园自己都还懵懂着呢,他却是旁观得清楚明白。
刚以为李金凤能得解放的红枣默了。
前世女子缠足陋习的摒弃是社会经济发展和思想文化解放运动相辅相成的结果,所以,红枣想:这世女人想得解放也得社会经济先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然后再来场新文化运动?
这难度,可有点高。
前世的那个萌芽可是萌芽了五六百年,然后新文化运动又运动了三四十年。
所以,这破除女子裹脚的风俗真的就只能家祭无忘告乃翁了?
“不能吧?”王氏揣度半天还是难以置信:“钱家妹子家常连鸡都不敢杀,她如何能对金凤下这个手?”
家常杀鸡宰鱼从不含糊地王氏昨儿不过听说红枣受凉,当即就觉得心慌。将心比心,王氏觉得钱氏干不来给金凤裹脚这事儿。
李满囤一听也觉得奇怪,跟着说道:“是啊!三弟妹看着也不是狠心人。反倒是满园平常最爱看杀猪了,村里不管谁家杀猪他都要去瞧热闹。”
“但满园确是受不了金凤哭,我看着他从家里跑了出来!”
“就是啊!”王氏接道:“三弟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钱家妹子那么文雅的一个人如何能做得了?”
红枣仔细回想了一下李满园家的人口,统共就六口人。其中李贵富上学,李桂圆吃奶,等李满园再跑出了门,这家里可不就剩下钱氏、郑氏和李金凤了吗?
所以他三叔家能给李金凤洗脚换裹脚布的就只有钱氏和郑氏了。
郑氏一个下人,且看着就是个老实头,所以即便是她动的手,主意也定是钱氏拿的。
钱氏!红枣可不是她娘王氏,她在排除了其他人后,很轻易地就接受了李金凤裹脚是钱氏主导这个结论。
钱氏是李金凤的亲娘又如何?红枣心说:不管前世还是现世,她见的以爱为名的伤害还少吗?
李满园糊涂,钱氏虚荣,两个蠢货合力祸害了李金凤这个可怜孩子。
红枣改不了金凤被缠足的命运,就不想给金凤送奶茶。
一钵头奶茶是小,红枣想:但为李满园和钱氏两个无知、无聊还又爱慕虚荣的人一解读,谁知道又会生出啥是非来?
“爹,”红枣直言问道:“你说我们族里会不会有人看到金凤裹脚而跟着效仿?”
“嗯?”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心虚道:“应该不会吧?”
“一般人看见金凤那个受罪样,哪里能舍得自家孩子裹脚?”
李满囤觉得他和李满园一样受不了孩子哭。先李满园是因为无知害金凤上了贼船,现族里有了李满园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也该是和他一样都不打算给孩子裹脚了吧!
但愿如此吧!红枣心说:虽然潮流不可避免,但能晚一点是一点,万一潮流中间改了道儿呢?
那可不就好了吗?
虽然机会微乎其微,但梦想总是要有的,何况前世的统计学早已证明小概率事件迟早会发生!
红枣看她娘王氏盛一钵头奶茶,然后嘱咐余曾氏使陆虎给李金凤送去。红枣到底没有出口阻止。
羊奶营养丰富,易消化好吸收,相比一般的饭菜能更好地补充体力。李金凤瘦成一把骨头,若再不补些营养,红枣觉得她不定能撑的过去。
作孽的明明是李满园和钱氏,没道理让李金凤这个孩子买单。
妇人之仁就妇人之仁吧!红枣想:横竖她两世都是个女人。
看王氏装好奶茶,李满囤忽地说道:“家里的,你再盛一钵头奶茶给爹送去!”
陆虎进村要经过老宅,李满囤想:这叫人瞧到他有东西送弟弟却不送他爹,没得又是是非!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李满囤老爷给裹脚定性了,就是条贼船。
《大诰》是本好书,是李满囤老爷的行动指南。
130、亲兄弟明算账(四月十一~四月十三)
陆虎拎着篮子先去了老宅。
“老太爷, ”陆虎恭敬道:“小人陆虎奉我家老爷之命来送奶茶。”
“奶茶?”李高地探头瞧瞧桌上装着奶黄色的液体的钵头, 好奇问道:“这奶茶是啥?”
“奶茶是太太拿羊奶和茶叶熬煮的,老爷尝过后说味道极好, 就使小人给趁热送来!”
临来之前,陆虎特地请教了余禄。故而当下一句话就捧得李高地十分高兴。
于氏也好奇这奶茶的味道。她使唤李玉凤拿来碗勺,然后盛了小半碗给李高地。
李高地端起碗似品酒一样品了一口, 然后咂了咂嘴,便觉满口顺滑甜香,接着咕咚一声咽下后,那奶茶似乎比水还顺畅地就入了胃,嘴里只余一股子甜香。
“好!”李高地粗人, 他夸奖不出其他,就只能说一个好字。
于氏直等陆虎出了门方才尝了一口奶茶, 然后也是禁不住地赞叹。
“这奶茶, ”于氏道:“吃着极香。就是不知用的什么茶?”
“管它什么茶,”李高地倒是想得开:“横竖咱们家也不吃!”
于氏……
于氏本想说李贵林家常就和城里人一般喝茶, 现贵雨和贵祥都在城里念书, 这家里也该备些茶叶。
茶叶是贵,但继子家有啊,而且他正月里还送了一包给大房。于氏本想提点李高地让他跟继子讨茶叶,但为李高地这么一顶,倒是不好开口了。
一时李高地喝完了茶。他和于氏说道:“这茶留着给贵雨贵祥他们家来喝。读书辛苦,这些奶茶给他们补补!”
这羊奶倒也罢了,李高地想:这茶叶贵, 自家平常吃不起,现满囤既然送了,倒是教孩子们尝尝,也开开眼。
眼见于氏将奶茶拿竹罩盖上,李玉凤默默地回到工房继续织布。
昨儿李玉凤虽然让她娘郭氏的一连三问给问懵了,但事后她细细回想,倒是从她娘口口声声的好亲里品出了自己先前的天真——她爹娘再剩钱,城里置再多宅子也都和她无关。
她家的钱都是她兄弟们的,而她能得的只是一份庄户姑娘家的普通嫁妆,故而她连想嫁个殷实点的庄户都还要被挑拣——昨儿酒席上李玉凤可是听说了现在姑娘们的嫁妆也是水涨船高,最近和后面秀水村方里甲的长子成亲的大刘村米家姑娘,晒嫁妆时竟然晒了一个城里宅子。
李玉凤没想到一向疼她的爹娘在对她一生至关重要的嫁妆上会如此吝啬——明明只要多加二十四吊钱,就能给她嫁妆里添一座城里宅子。
只要有了这个宅子,李玉凤坚信:就该由她挑拣别人了!
老宅出来,陆虎又去了李满园家。
“三老爷,”陆虎极恭敬道:“我家老爷使小人送奶茶与大小姐。”
“奶茶?”李满园探嗅了嗅鼻子,嗅到一股子甜香。
“奶茶由羊奶和茶叶熬制。”
李满园想了想,舀了一勺奶茶送进嘴里。随着嘴唇抿上,李满园眼睛越睁越大——这奶茶真是太好喝了!
拿起勺子,李满园还想再舀,转即想起金凤,就赶紧的拿碗装了半碗送进了卧房。
卧房里,李金凤有气无力地正依靠在洗脚椅上,一脸灰败。
“金凤,”李满园献宝一样把勺子送到了李金凤的嘴边:“你快尝尝这个奶茶。你大伯刚使人送过来的。”
正吩咐郑氏收拾东西的钱氏寝室闻言立刻走了过来。
“什么奶茶?”钱氏问道。
“说是羊奶和茶叶熬的,”李满园说完话又催李金凤:“金凤,来,尝尝!”
李金凤刚受过一阵磋磨,现只想清静地歇一会儿,偏她爹老在她耳边聒噪。李金凤推脱不过,只能张嘴喝了送到嘴边的奶茶。
一口奶茶进嘴,李金凤感觉自己干涸的口腔得到了温柔的润泽,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新花香从舌尖缓缓升起慢慢地渗进堵塞依旧的鼻端——经由嘴巴来感受花香,这于李金凤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看着李金凤慢慢咽下奶茶,李满园赶紧地又舀了一勺,嘴里不放心地问道:“金凤,好喝吧?”
李金凤没理李满园,她合眼咽下送到嘴边的奶茶,感受着那份温香顺滑在身体里的滋润弥漫。
眼见李金凤接连喝了好几口奶茶,钱氏也是喜出望外。
李金凤因为裹脚瘦成这样,钱氏心里也不好受。这些天她不怕费事地蒸鸡蛋、熬米汤、炖肉汤给李金凤,无非是希望她能多吃一口,只可惜收效甚微。
“这奶茶,金凤倒是能吃下!”钱氏高兴道:“大哥真是有心了!”
“大哥送了一钵头!”李满园也高兴说道。提起大哥,李满园终于想起陆虎还在堂屋候着呢!
李满园赶紧把碗递给钱氏道:“你接着喂金凤,我出去一趟。”
回到堂屋里,李满园极高兴地笑道:“你回去替我谢谢大哥,就说这奶茶金凤吃得下。等金凤好些了,我再带她上门道谢!”
陆虎按余曾氏所交代的说了奶茶不能久放,然后方才回庄。
打发走陆虎,李满园不放心李金凤便又进了卧房。
钱氏瞧见李满园进屋立刻问道:“今儿大哥来咱家是有啥事儿?而且还要背着人搁旮旯里说?”
“没啥事,”李满园一边看着李金凤喝奶茶一边随口应道:“就是问问金凤裹脚的事儿。”
“怎么?”钱氏闻言一怔,转即问道:“好好的,大哥咋想起问这个?难道说他想给红枣裹脚?”
或许先前是,李满园暗想:但听他说了金凤裹脚吃的苦楚,他大哥怕是舍不得给红枣裹脚了。
唉,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给金凤裹脚了——金凤实在是太苦了!
看着一口接一口喝奶茶的金凤,李满园没有说话。但晚上关了房门,李满园还是禁不住道:“家里的,你说咱金凤不裹脚了,行不?”
“这怎么可以?”钱氏闻言立刻就提高了声音。尖利地声音惊到了熟睡中的李桂圆,她立刻不自在的开始扭动。钱氏见状立刻伸手轻拍,直拍到李桂圆再次睡熟,方压低声音道:“当家的。我知道你心疼金凤。但难道我这个做娘的就不知道心疼吗?”
“金凤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随着话,钱氏的眼泪立滚了下来:“咱们给金凤裹脚还不是为着金凤好?”
“似咱们庄户人家,不管穷富,那个做人媳妇的不是每天从睁眼忙到睡觉,手脚没个停歇?”
“可你再看看城里。再穷的人家,他们的女人一天也就忙个三顿饭和洗衣裳,然后空闲再做点针线或者纺织帮着补贴家用。日子过得比咱庄户人家不知轻快了多少倍!”
“咱们庄户人家,”钱氏觉得自己是看透了:“再有钱又咋样?比如里正家,族长家,家里都还请了长工呢。但一到农忙,家里的媳妇还不是忙得脚不着地,连个梳头的时间都没有?”
……
城里住了三个月,李满园知晓钱氏说得都是事实,于是,他下晌刚为李满囤的“贼船理论”而动摇的决心又渐渐地稳固了。
李满囤听说陆虎家来说金凤能喝奶茶也很高兴。他和王氏道:“家里的,你往后下午煮奶茶就带金凤一份。这孩子实在是瘦得太可怜了。”
奶茶即便是兑了庄子里的茉莉花,成本也还是很高。王氏心疼茶叶钱,就私下问女儿:“红枣,金凤到底瘦成啥样了?”
红枣想了想,就去家里柴房拿一根劈柴做笔搁院子里的泥地上画了个火柴人。
“娘,这个铜锅锅盖大的圈圈,就是金凤的头,”红枣告诉王氏道:“中间这个劈柴粗的框子就是金凤的身子。身子上半这两根晾衣杆细的框子就是金凤的手,下半这两根擀面棒粗的框子就是她的腿。”
“金凤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王氏……
红枣的图画超过了王氏的想象,她看着地上的火柴人张了半天嘴,心说:金凤瘦成这样,还能活吗?难怪男人会说金凤瘦的可怜,这哪是可怜啊,简直是可怕!
王氏虽然为人不够大方,但却是个软心肠。故而至此,她每天就不怕麻烦地早晚各煮一次奶茶使陆虎给金凤送过去。为防有人瞧到说闲话,还得顺路给老宅送一份。
不过送奶的容器,王氏却是改小了——王氏想着李金凤人小一次喝不下太多奶茶,故而她就把先前能装三碗的钵头替换成了家常用的饭碗。
对于王氏的小心思,李满囤作为男人自是留意不到,而红枣见了,不过是一笑置之。
一饭碗奶茶,红枣想,有近五百毫升,这搁前世都能抵两杯奶茶了。何况还是早晚各一次。横竖正主金凤肯定是够喝了,至于其他人,原本就是顺带,她才不管呢!
送到老宅的奶茶,早晌那碗就由李高地、于氏、李贵吉分喝了。晚上那碗则给李满仓、李贵雨和李贵祥喝——奶茶送来的时间,恰逢李满仓从城里接孩子到家。
至于郭氏和李玉凤则都没份——这奶茶原是大房孝敬李高地的,于氏不给分,谁都不能有意见。
这天午晌李满仓家来后告诉李高地道:“爹,家常跟我买菜的阿婆问我咋还不卖青蚕豆?然后我就去其他菜店瞧看,看到一斤青蚕豆带壳竟然要五文钱。”
“爹,这蚕豆生意咱家能做吧?”
“啥?”李高地闻言搁心底算了算,然后便惊呆了——一亩冬蚕豆收干蚕豆200斤,卖给粮店才得500钱。而一斤蚕豆壳只能剥三两鲜豆,三两鲜豆晒成一两干豆,如此倒推,一亩地能收2000斤鲜豆,6000斤蚕豆壳,按五文一斤卖能卖30吊钱?城里一座宅子钱?
反复算了好几遍,李高地确认没算错,然后方问李满仓:“这城里青蚕豆真是五文一斤?”
“嗯!”李满仓点头:“为怕弄错,我看了好几家!”
“做,当然做!”李高地一拳头砸饭桌上:“做得好,可就是另一个城里宅子!”
屋里于氏郭氏,除了李玉凤外一听都喜气洋洋起来——眼见家里又能多一笔省心省力的房租收入了。
“不过,”李高地又道:“这做生意动作得快,不然,似开春荠菜一般跌价就难说了!”
想起先前的荠菜生意,李满仓也点头道:“那我现在就去地里摘蚕豆去。马上午饭,地里人少!”
李高地闻言点点头,由着李满仓自去了。
于氏等郭氏、李玉凤去了厨房方才私下问道:“当家的,这蚕豆的事儿是不是该让满仓告诉满园一声?”
其实,刚李高地也想到了李满园。
但买菜生意是满仓和郭氏操持了几个月的生计,即便李高地倚老卖老惯了,也不敢张口就让满仓把蚕豆生意随便告诉满园——分家了,好些事就必须要讲究了。
不然,十之□□就会和去岁被满囤当面驳斥一样自讨无趣。
唉,儿大不由爷啊!
李高地心里叹气,嘴里只道:“这俗话都说‘亲兄弟明算账’。这分了家,他们兄弟间的银钱交际,咱们就插不上手了。”
想着满园缺钱,一心想让满仓帮衬满园的于氏……
作者有话要说: 金凤裹脚的根本原因是钱氏和李满园的好逸恶劳。
和叫花子说讨饭三年,给个皇帝也不做一个心理。
城里人除了裹脚还吃青蚕豆
131、你爹家来(四月十五)
李家粮店也卖菜, 故而今日四月十五, 也被人问了青蚕豆壳。
余财多进城才半年,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要吃青蚕豆。于是, 余财多便使了张乙去城里打听青蚕豆价钱。
张乙四城跑了一转打听这蚕豆价钱,然后家来说这蚕豆带壳要五文一斤,余财多闻言也和李高地一样很默了一刻——这青蚕豆出息这么大, 那往后谁还种粮啊!
余财多把账给张乙算了一遍,张乙听明白后也是一脸懵遭,然后赶紧与自己辩解道:“掌柜的,我看得真真的。我先跑的西城那个菜店,按斤称确是五文一斤。然后跑的南城, 看到二老爷摆宅门口的菜摊子上蚕豆壳三文钱一草帽。这一草帽差不多六两,折成斤可也是五文?”
“然后又看到刘家姑爷赶着骡车上的蚕豆也是五文一斤。”
“还有……”
耳听李满仓、刘好也在卖青蚕豆, 余财多挥手阻住了张乙的话。
开春李满仓和刘好进城卖菜, 余财多也是知道的——谁让高庄村人进城就一条道呢?
余财多想了想,告诉张乙道:“你去北街把余德叫来, 我有话和他说。”
现余德和余福照看北街铺子、余财多带着张乙看顾三十三家巷的铺子。
不一会儿余德来了, 余财多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然后便让余德回庄子报信——明早卖的菜都得今天傍晚下地摘好,不然可赶不上明天的早市。
余德自正月十八离家后就没见过儿子,现每天想得连夜里做梦都是儿子的胖脚丫。当下听说能回庄一趟着实高兴,答应一声立马就出了门。
余德回庄后先去工房找了在看夏收农具的他爹余庄头说了青蚕豆的事儿。余庄头一听立就带了余德来见李满囤。
时李满囤正在家里“教”红枣认字,听了余庄头和余德的来意,立刻就笑道:“经你们这么一说, 我也想起来了。这城里人素有小满吃蚕豆饭的风俗。”
“今年皇历上四月十七小满,今儿都四月十五了,可不正是卖青蚕豆的好时候?”
得了李满囤的话,余庄头和余德自是欢喜家去。
红枣却捏着毛笔问她爹道:“爹,什么是蚕豆饭?”
关于蚕豆,红枣前世吃得最多的是葱香蚕豆,这世则是白菜炒豆瓣。蚕豆饭,红枣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听说。
李满囤闻言笑道:“这蚕豆饭还是当年贵林去城里念私塾后学来的吃食。”
“据说这城里人过小满家家都要蒸蚕豆饭。”
“蚕豆饭就是拿青蚕豆混了切成丁腊肉和白米一起煮成饭,吃起来非常的香。”
红枣为李满囤说得口水泛滥,然后狐疑问道:“爹,蚕豆饭既然这么好吃,我咋没吃过啊?”
李满囤尴尬道:“刚不是说了吗?这是城里人的吃食,咱们家没做过。”
“族长家也是难得做一次,然后煮会送些过来给我们大家尝尝!”
“那我怎么没尝过?”
早年的事儿红枣不记得了不好说,但近三年,红枣确认自己确实没吃过啥蚕豆饭,一口也没有。
李满囤面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红枣无奈道:“自贵林从城里家来务农后,族长家就不煮这蚕豆饭了。”
原来如此!红枣恍然大悟——族长李丰收素来爱面子。他家先前煮蚕豆饭送人是因为他儿子李贵林在城里念书,后来眼见儿子科举无望,他怕人笑话儿子念书没念出个名堂,却在吃食上瞎讲究,就不煮蚕豆饭了。
简单概括就是:族长家这蚕豆饭,煮是因为李贵林念书,不煮也是因为李贵林念书。
红枣觊觎庄子里的青蚕豆已经很久了,但却一直没寻到合适的借口。不想今儿得了这瞌睡有人送枕头的好事,当下笑道:“爹,这蚕豆饭听起来不难,娘一定能做。咱们家今天午饭就吃蚕豆饭吧!”
庄子里就有蚕豆地,而且还不少,足有六亩。蚕豆地出息虽然不及小麦,但干蚕豆却是冬季菜园不吃菜时的绝好菜肴。
李满囤为人厚道,自接手庄子后并没有为了多赚钱而更改原来的土地农作。
李满囤想着庄子里蚕豆有庄仆的利益。现红枣吵着要吃蚕豆饭,他便就决定去村里自家地里摘。
“行了,”李满囤站起身道:“家里的,我去村里摘些蚕豆家来,顺带再看看今年夏天的收成。”
王氏虽没煮过蚕豆饭,但刚听李满囤说是和腊肉一起蒸饭,便觉得不是问题——她家常蒸腊肉,就是把肉直接放在米饭上蒸,如此一来,被腊肉肉油浸染过的米饭吃起来就特别香。
蚕豆饭,王氏以为也就是给腊肉油浸染的米饭再添一股蚕豆味罢了。
红枣闻言也丢了毛笔跟着要去——家里待久了,红枣就喜欢出门放风,即便明知道高庄村压根没啥好看的。
李满囤出门时看到余曾氏提着装着羊奶的篮子正要出门找陆虎便顺手接过篮子道:“余嫂子,我正要回村子,今儿这羊奶就我捎过去吧!”
王氏后面瞧见便乘机说道:“余嫂子,今儿余德难得来家一趟,你倒是赶紧的家去瞧瞧!”
王氏的话提醒了李满囤,他当下也笑道:“可不是?赶紧家去吧!横竖今儿也没啥要紧事。”
得了王氏、李满囤两个人的话,余曾氏方千恩万谢的家去了。
红枣一旁瞧在眼里却直待出了庄子门方才问道:“爹,咱铺子里的人平常都不家来吗?”
“嗯!”李满囤道:“夜里都要留下来看铺子。”
“看铺子那用得着这许多人?”红枣不以为然道:“先前余掌柜一个人开店夜里守着也就罢了。现两个铺子四个人,偶尔轮换一个人家来看看爹娘,许他们进孝,也是子说的‘成人之美’。”
经过前世一周双休然后还有年假节假的红枣一点也不觉得自家那两个小铺子是啥金山银海,值得人抛妻弃子见天守着。
就是被剥夺了政治权利的犯人,红枣想:都还有放风和家属探监福利呢!自家铺子里的员工咋能混得比犯人还不如?这不是瞎搞吗?
李贵金自得了他爷李春山给的一本《论语》后,建房期间也没少请教李贵林,连带的李满囤听说后家来也会把书拿出来瞧瞧原句——不懂得实在太多,全部都拿出来问李贵林,李满囤也不好意思,所以在旁人跟李贵林请教的时候,李满囤都有认真听讲。
故而李满囤自己一本《大学》虽然至今还没读通,但于《论语》、《孟子》、《中庸》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读过几页。
现红枣一张口,李满囤就知道“成人之美”出自《论语·颜回》一章,原句是“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这世最讲究孝道,其中成全别人的孝道更被赞誉为是“大孝”。
读了两个月圣贤书的李满囤老爷现在特想做君子,何况这事于他也没啥为难——使铺子里的人偶尔在关铺后家来一趟,然后早起再坐骡车回店看铺,一点也不会耽误铺子生意,影响赚钱。
于是,李满囤点头道:“红枣,你说的极是。这事儿我一会儿和余庄头说一声。”
“那爹,你可要记着啊!”红枣认真道——红枣上辈子就见不得留守儿童、留守老人之类的报道,这辈子自然就不许她爹人为制造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
“行了,忘不了!”
难得回庄一趟,余德自是要家去瞧瞧。
余德正月离家时家里还没建房。现他跟着他爹余庄头踏进石头院门看到自家新建的三排砖瓦房禁不住心生欢喜——马上的梅雨季,再不必担心自家房屋墙壁地面渗水了!
墙壁干燥意味着粮仓也干燥,粮食能被妥善保存,不会发霉和出芽;放在炕上的衣被不会因为沾了墙壁的潮气而潮湿;人脚也不用见天踩在湿漉漉的草鞋上为地面的泥水冰冷得骨头都疼。
“爹,”余德抚摸着进门处的青砖高兴道:“这下可好了!”
“啊咦啊呦——”
话音未落,余德听到幼儿牙牙学语的动静,一抬头却是他媳妇余甘氏抱着八个月大的儿子余良自里面迎了出来。
三月未见丈夫,余甘氏现见到余德来家自是喜出望外。但公公余庄头在旁边看着呢,余甘氏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高兴以免让公公以为她轻浮便只能在先叫过爹之后尽量若无其事道:“当家的,你回来了!”
余德见到媳妇,心里也是高兴——青年夫妻,还一起生了儿子,如今三月不见,哪有不想的?
但同样碍于人前,余德也只答应一声“暧!”,然后便把手伸向了儿子,然后笑道:“儿子哎——,爹回来了,给爹抱抱!”
说着话,余德自媳妇怀里接过了儿子。
余良本来很乖的在他娘怀里看人说话,现骤然落到一个眼生人怀抱里先是一愣,他回头看了看他娘,然后嘴巴撇了两撇,便哇地一声哭开了!
余良脸上的笑僵住了……
余甘氏也是一阵发懵,反应过来赶紧弥补道:“良儿怕是饿了,我先喂喂他!”
说着话,余甘氏想抱过儿子,却被余庄头拦住:“孩子给我,甘家的,你先去烧碗羊奶来,然后就去整治午饭,饭后余德就得回铺子!”
耳听男人今天还要走,余甘氏心中失望,但并不敢露出来,答应着去了。
余良到了余庄头怀里立就不哭了。余德见状自是心中酸涩。
“傻小子,”余庄头拍着自家孙子的小屁股道:“这才几天工夫,就连爹都不认识了?这是你爹,是你爹家来了!”
余良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家常在他娘怀里听多了“等你爹家来”这样的句式,故而对“你爹家来”特别敏感。
现余良又听他爷也说“你爹家来”就禁不住瞪着还挂着泪痕的乌黑眼珠回头瞅余德这个“你爹家来”。
“认出来了?”余庄头抓住孙子的手递给儿子:“来,把小手给你爹啊!”
……
父子三代正和乐着,余曾氏同余甘氏端了热羊奶走了进来。
“娘!”看到余曾氏,余德赶紧站了起来。
刚刚主院见面,母子俩只有进院时的惊鸿一撇,两下里并没有说上话。
“你咋现在家来了?”余庄头不满问道:“老爷太太的午饭不用做了?赶紧的回去。余德又不是小孩子,有啥不放心的?”
“是老爷太太让我家来的。”余曾氏回了余庄头后方仔细端详儿子,然后笑道:“没瘦!真是一点都没瘦!”
“娘,”余德为余曾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您放心吧。铺子里饭菜管够,肉也常吃。”
余曾氏闻言点头道:“我知道,这老爷太太都是顶慈悲的。”
饭桌边坐下,余曾氏看到余甘氏装好的三碗羊奶,立端了一碗给余德:“这羊奶,你快趁热喝了。”
“这是羊奶?”余德看着面前的乳白色液体,疑惑问道:“娘,好好的咋想起吃这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雉水城的蚕豆饭就是小满吃,就是小满吃,小满吃。
卷标先抽掉了,等几天再加吧orz
132、腰不疼腿不痛了(四月十五)
自从一个月前红枣跟四丫胡掐要卖羊奶后, 余庄头就把羊奶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而待当天余曾氏家来和余庄头说了红枣拿羊奶和茶叶一起煮成的奶茶味道特别好,余庄头就直觉这羊奶是个好东西, 一准能卖。
但李满囤不发话,余庄头也不好提。
不过,余庄头也没干等着。他去找潘小山讨了羊奶家来尝味。
茶叶贵, 余庄头家没有,所以煮出来的羊奶有股膻味,并不好喝。余庄头琢磨着这羊奶没茶叶调味不行,于是也就只能罢了。
如此过了半个月,余庄头再见到潘小山, 却听潘小山说道:“余庄头,那羊奶可真是个好东西!”
“你看我不过喝了半个月, 这腿就不似先前那样夜里抽筋了。”
“嗯?”余庄头愣住了。
抽筋是庄仆们的常见病, 差不多人人都有——一般都是夜里睡梦中突然发作,发作时病腿抽搐疼痛, 不能弯曲, 而且发作时间极长,最少也要持续个一刻多钟。
抽筋这个病,在平时不发作的时候,于人并无病痛;但若发作,人也就痛苦难受那么一段时间,事后除了发作的腿肉有些酸痛外,其他并无大碍。
庄仆们普遍贫困, 即便生了大病,也并无余钱请郎中诊治,故而,这些年,庄仆们遇到抽筋,就都是心头插刀——忍过来了。
余庄头也有腿抽筋的毛病,基本上七八天就要抽这么一次。而且余庄头还知道,潘小山的抽筋比他还严重,甚至白天都抽。
余庄头听潘小山如此说自是不敢相信。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潘老弟,”余庄头需要一个确认:“刚你说,这羊奶能治抽筋?”
“可不是!”潘小山道:“我上次听你说老爷小姐喝羊奶,当时还不信,想着是你哄我!”
“不想小姐真的让我家里的给她每天送羊奶。”
“眼见这老爷小姐都天天喝羊奶,我就想着我尝尝啥味。横竖咱庄子母羊多,羊奶不挤也会自己回掉。故而我就也喝上了。”
“不过喝了七八天,我就感觉到有效果。我这夜里腿抽筋的次数就少了,可以睡整夜觉了,白天精神都好了。”
“然后,我就让我家里的也喝,她喝了也有用,觉得腰能直起来了!”
“现我全家都喝。”
潘小山的话让余庄头很动心。但他想着羊奶那味儿,便问道:“这羊奶你都咋煮的啊?拿什么去的味?”
潘小山奇怪道:“羊奶有啥味儿?还要煮?挤下来直接喝啊!”
余庄头……
羊奶确实不好喝,但为了治病,余庄头也是拼了。他让余曾氏煮了一锅羊奶,然后全家拿着当药喝。
闭眼喝下一碗羊奶,余庄头心说:不管怎么样,这羊奶终究比黄花泡水好喝得多!
想到黄花,余庄头就想起了庄子里,除了黄花还有其他许多的花。于是,于庄头就使唤四丫、五丫采了庄子里所有的花家来晒干后请潘安去城里药铺问了,然后方才有了王氏拿茉莉花煮奶茶的后续。
其实在王氏实验茉香奶茶的时候,余庄头一家早试验出了拿茉莉去羊奶膻味的法子。
因此在今儿余德家来之前余庄头一家已喝了大半个月的羊奶。
“羊奶,”余庄头道:“好东西。能治抽筋,腰腿这些筋骨痛。”
“这眼见就是夏忙。到时抢收抢种跟天挣命,没副好筋骨咋行?现咱们庄子里,家家都喝!”
“真能治抽筋?”余德不大相信:“潘叔和潘爷爷搁庄里养这许多年羊,咋都还抽筋呢?”
“这方子可不就是你潘叔发现的吗?”
“潘叔发现的?”余德赶紧问:“老爷知道吗?”
“就是不知道这事儿咋跟老爷提呢?”余庄头提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你潘叔能想到喝羊奶是因为小姐想卖羊奶……”
余庄头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余德听明白后也是认同:“既然小姐说羊奶不加茶叶不好喝,爹,那你若没有合适机会确是不宜和老爷提羊奶单喝的好处。不然,让小姐以为你驳了她的回就不好了。”
“就是这话了。”余曾氏也帮腔:“老爷一向都听小姐的,结果现在小姐说不好,你偏跑去说好,可是讨人嫌?”
“我这不是可惜咱们庄子里的羊奶不能卖吗?”余庄头与自己辩解道:“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换钱,多可惜……”
李高地见到李满囤带着红枣今儿家来特别高兴。
“满囤啊,”李高地一边喝着李满囤刚提来的奶茶一边夸赞:“怪不得城里人都爱喝茶呢!”
“这茶叶确实长精神啊!”
“你看我才喝了几天这茶?我就觉得我腰不疼了,腿不痛了,背都能挺起来了!”
李高地打过了三十岁就有了夜里腿抽筋的毛病,然后四十岁有了腰疼,五十岁更是腰背都疼。
李高地本以为他这辈子将跟他爹和他大哥一样随着年岁的增长,浑身筋骨越来越疼,但不想喝了几天奶茶,他身上的疼痛竟减轻了不少,连带的人都精神了!
红枣……
她爷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红枣心说:前世研究表明茶叶确实有提神醒脑让人精神亢奋的效果,但她爷说的腰不疼、腿不痛啥的,咋听着像钙片广告的效果?
茶叶可不补钙,补钙的是羊奶才对!
但论起补钙,红枣看着她爷李高地端着奶茶碗的手指凸出的关节想:这奶茶可不如鲜奶。鲜奶才是公认的补钙首选。
对啊!红枣一拍脑袋,她家干啥非得卖成本高昂的奶茶呢?卖鲜羊奶也是有很大市场的嘛!
这世的人比起前世,可谓是普遍贫穷,普遍缺钙。这世,特别是老年人,往往才五十来岁就腰弓背驼,瞧着比前世八十岁的人还龙钟——似她爷李高地这个年岁,搁前世不是广场交谊舞的主力军,就是夕阳团丝巾大妈们的御用摄影师,活得正精彩呢!
所以,补钙这个生意,她家可以做!
于氏倒是没有腰疼腿疼的毛病,但她实在爱死了奶茶那香香甜甜的滋味和温柔顺滑的口感,她恨不能饭都不要吃,然后空出肚子来喝奶茶。但可惜继子送来的奶茶有限,她一天只能喝小半碗。
于氏想让继子多送些奶茶,于是也难得笑道:“这奶茶是好。我先前织布久了也会腰酸,现喝了这奶茶,腰酸就好了!”
“对了,满囤,”于氏似刚想起来似的说道:“你这奶茶下回能多送些来吗?我昨儿听你满垅嫂子说你二伯的脚痛犯了,这两天都没能下炕。你这奶茶有多,倒是给你二伯送些去。”
“若是真于他的脚有益,那也是你的孝心!”
“嗯,”于氏本来还想接着再说,不想李高地插嘴道:“我哥腿疼?你咋不早说?”
说着话,李高地就放下了手里的碗,然后端起留给于氏的那份奶茶说道:“玉凤啊,你赶紧的把这奶茶给你二爷爷送去,让他趁热喝了!”
于氏……
耳听二伯腿疼下不来炕,李满囤也有些着急:这上了年岁的人最怕着炕,这炕一躺,基本上人就差不多了。
李满囤正想答应于氏往后也给他二伯送一份奶茶,却不妨被红枣拉住了袖子。
红枣对她二爷爷李春山这老头观感挺好,现听说他腿疼就打算给送鲜奶——甭管啥病,红枣想:横竖喝羊奶补钙补营养都是没错的。
“爷爷,奶奶,”红枣说道:“我二爷爷腿疼,最好还是喝羊奶。”
“我爹听养羊的人说羊奶温补,最合老人、孩子和体弱的人喝。”
其实这话是红枣前世去草原旅游听导游说的,当时导游还说羊奶成分最接近人乳,所以特别好消化好吸收好营养。红枣也分不清导游这话是真是假,因为随后导游就给她推销羊奶粉了。不过这导游词现在用倒是正好。
“只是这羊奶味道大,一般人刚开始喝可能喝不惯,这时就可以加点茶叶之类的去味。然后等人喝习惯了,慢慢适应这奶味了,还是只喝羊奶的好。”
“毕竟这茶叶虽好,却是减药性的。”
李满囤……
“现我二爷爷腿疼的厉害,倒是直接喝羊奶的好,羊奶即便再难喝,那也是比药好喝。”为了增加认同,红枣还故意地天真反问道:“爷爷,奶奶,你们说是不是?”
李高地实诚人,闻言当即点头认同道:“是啊,这羊奶毕竟是奶,怎么都比药渣子好喝!”
喝过药的李高地真心以为世间不会再有啥能比药还难吃了。
“即是这样,”李高地道:“满囤啊,你明儿就直接送羊奶来吧!这奶茶好喝归好喝,但这羊奶的药性却被茶叶给减了,不利治病!”
李高地的腰疼一遇阴雨就犯,这眼见就是梅雨了,李高地可不就想快点治好嘛?
没病没痛只想喝奶茶的于氏……
李满囤听红枣三言两语就减了奶茶里的茶叶,心里狐疑,但因他素知红枣是个极稳妥的孩子,故而狐疑归狐疑,脸上却是一点也不露。
直等老宅出来,行了一段路后,李满囤方才问红枣究竟。于是,红枣当下笑道:“爹,你不记得去岁咱们去城里医馆开安胎药时郎中曾经嘱咐过娘喝药不要喝茶,茶叶去药性吗?”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屯也想起来了,然后就又问道:“既然你和你娘都知道茶叶去药性,为啥先前你们煮羊奶的时候要加茶叶呢?”
红枣无辜摊手:“爹,这羊奶,原来只是羊喝的。我先前去弄羊奶,也只是给蒙牛和飞熊吃。结果没想弄多了,我才自己喝,然后又嫌弃味道才给加的茶叶,做成了奶茶。”
“爹,今儿若不是爷爷说他喝奶茶后腰腿不疼了,谁能想到这羊奶是治腰腿疼的药呢?”
红枣说得好有道理啊,于是李满囤又信了。
“爹,”红枣又道:“羊奶滋补,咱们家铺子是不是可以不卖奶茶,只卖羊奶呢?”
李满囤一听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先前他只想着卖奶茶却是钻牛角尖了——就比如他开粮店卖米,至于客人买了米家去是煮饭还是煮粥,他根本不用管!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全民都在补钙,古代自然更要补钙了。
基本上庄仆因为房屋潮湿,食物紧张,是缺钙最严重,也是喝羊奶后效果最好的
然后就李高地这种上了年纪的庄户
马上还有城里人
133、馋也是随我(四月十五)
明明是往自家宅子的路, 但路两边新冒出来的石头围墙却让红枣备感陌生。
“爹, ”红枣禁不住跟李满囤感叹:“这个春天,咱家周围盖这许多的宅子啊!”
听说是一回事儿, 亲眼见到则是另一回事。
“可不是,”李满囤也是惊叹:“只咱们族里不算旧宅翻新,仅新宅子就建了有四个。这边、这边都是咱族里。”
“其他氏族也建了不少新宅。咱村里空闲的宅地这次差不多都用光了。往后, 再有人想建新宅,就只能往山地里去了。山地里没水,住着可不方便。”
“那这一块呢?和这两块呢!”红枣指着家附近还空着的三块宅地:“咋还没建?”
“这两块是你富贵大伯家的。他家今年要建三个宅子,现才建好了一个。下一个要等夏忙后才正式动工。然后等这个建好,差不多又该是秋收了。”
“那一块是你贵银哥的。你二爷爷原本不想分家, 但因村子里的宅地都快分完了,所以赶着上个月给贵银分了家, 占了村里最后一块宅地。”
“不过你二爷爷还没说啥时候动工。”
“还是正月的时候, 咱三房人就说好了,旧房老宅都要加建前廊、火墙和改炕。”
“上月几家的砖瓦都到了。至今还没开工改建是因为你三叔建房, 几家人都在帮忙, 实在是挪不出人手。”
“现你三叔家上了梁,我估摸着好几家人就要商议这改建宅子的事儿了。”
“你贵银哥那块地,怕是得等改建忙好才能建房!”
红枣……
“爹,”红枣最后总结道:“照这么说,今年一年你都得在村里建房了!”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仔细一想,然后也撑不住笑了:“好像是啊!”
对于这一年都要给别人建房, 李满屯囤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横竖他在家也是闲着,而在村里建房,他还能家常的跟贵林讨教讨教《大学》。
想到李贵林,李满囤就想到族长李丰收年岁也大了,心说干脆的羊奶也给族长送一份吧!不然老是麻烦贵林,也是不好意思。
李满园对李满囤和红枣的到来表示了巨大的欢迎。
过去几天,李金凤一天两顿地喝奶茶,虽说身上和还没长出什么肉,但人却是有了鲜活气,脸色看着好看多了。
“大哥,”李满园在大门口接过奶茶篮子极亲热地笑道:“今儿咋是你自己给我送奶茶来了?呦,红枣也来了!”
红枣冷淡地叫了一声“三叔”,李满园压根没在意地答应后就转与李满囤说话:“大哥,你今儿来有啥事吗?”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地,这不小满了吗,眼见就要夏忙了吗?顺便就替你把东西给捎过来了!”低头看看红枣,李满囤又补充道:“红枣也想来瞧瞧金凤!”
现成的人情不做白不做,李满囤顺口就把这姐妹情深的人设扣给了红枣。
挎着小篮子立等告辞然后去摘蚕豆家吃的红枣……
李金凤刚被钱氏赶着走了一圈,现正在卧房里休息兼等奶茶。
李金凤知道现她每天吃的奶茶都是她大伯给送的。
她娘钱氏每次喂她吃奶茶的时候都会重复说道:“金凤,你看,自从你裹了脚,连你大伯都高看你了,天天使人送奶茶来给你喝。”
“奶茶好喝吧?娘先前是不是告诉过你,你这苦不会白吃?你啊,好好听娘的话,把这脚给裹成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
这几天来瞧看李金凤的族人着实不少。
来的族人中除了她大伯李满囤外,其他都是李金凤的伯母、婶娘。
与她大伯一样,这些女性长辈来时也不空手,她们都带着鸡蛋、白糖、馓子、桃酥之类的吃食。
这许多吃食中,李金凤还是最喜欢她大伯每天使人送来的奶茶。李金凤尤其喜欢奶茶噙在嘴里时口鼻所感受到的那股子浓郁甜香,这每每地让她心神放松,短暂地遗忘身体上的疼痛。
李金凤见到李满园领着李满囤和红枣进屋,极乖巧的招呼道:“大伯,红枣姐姐,你们来了!”
李金凤嘴里说得客气,不过人却坐在椅子上没动——没有钱氏催促,李金凤不说走路了,她连站都不想站。
红枣知道封建社会男人给女人缠足就是想通过禁锢女人的行动能力来达到禁锢女人思想的目的。现红枣瞧见李金凤这幅不敢动脚的可怜模样,禁不住心里叹息:世间为奴隶的女人,又多了一个。
李满囤眼见李金凤气色转好,能有精神说话,心里倒是高兴:一是金凤好了,他的好心没有白费;二是这奶茶果是极其滋补,刚来时路上红枣和他商议地卖羊奶的事儿,说不定还真能行!
李满园宅子出来,李满囤方领着红枣去了自家的旱地。
两亩旱地种了一亩小麦、半亩油菜和半亩蚕豆。
现世的农业虽说是“靠天吃饭”,但俗话也说了收粮这件事是“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丢”——可见把握好粮食的收割时机也很重要,能直接影响最终的收获。
故此今儿在地里看收成的人着实不少。
自那日李满园上梁而红枣没能露面后,族里、村里就有了红枣缠足的风声。
风声不知由谁而起,但却说得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听者不信。
今日地里的人看到红枣似往年打猪草时一样挎着小竹篮轻快地走在田埂上,一时间都有些怔愣——这红枣裹了脚咋还能走这么快?
在李满园上梁酒席上见识过李金凤的小脚后,这几天族人都为各种流言议论狠狠普及了把小脚常识(大雾)。
看到一个、两个、多个族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上,红枣也是奇怪——她又不似李金凤裹了脚,有啥好看?
红枣低头看向自己脚,然后看到脚上穿的暗红布鞋,心里一阵懊恼:呀!咋把布鞋穿地里来了?自己最近宅在庄子里可是宅**了啊,连将出门换草鞋的事都给忘了!啧啧,这地里都是烂泥,一会儿回家得刷鞋了!
这世挣扎几年,现红枣也知道“物力维艰”,要爱惜衣裳鞋袜了。
不过懊恼归懊恼,红枣脸上却是纹丝不露——有过前世出门上班只穿了条连裤袜而忘了穿裙子以致一整天都不得不裹着大衣工作经历的红枣心想:似出门忘了换鞋这样的小事,只要我不说,谁能知道?
随着红枣的走近,在地里干活的族人也看清了红枣的脚和她脚上的暗红布鞋,然后就觉得自家的女人没见识——红枣不过穿了双绣花布鞋而已,家里女人咋就见风就是雨地谣红枣裹脚呢?
村里是没啥人穿绣花鞋,但布鞋自家却是有的。
红枣脚上这双鞋除了鞋面多了绣花外,样式还不是和女人自己的嫁鞋一样,都是一般的方口圆头?
家里不开眼的女人连李金凤裹脚后穿的是尖头鞋而不是圆头鞋都闹不清,竟然也痴心妄想地想效仿城里人给孩子裹脚。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行,今儿家去得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让她别再瞎折腾了——刚在地里李贵林都说了:“小脚是好看,但不是谁都能裹好的!”
“城里姑娘们裹脚靠的全是她们娘手上的工夫。故而城里人相亲相脚,其实还有一成相姑娘的娘是否能干的意思在内。”
“一般娘能干,她生养的姑娘,就差不到哪儿去。”
还在上梁那日,李贵林自见到裹脚后的李金凤后就挂了心,他直觉这事儿有些不对劲——和他先前想得完全不一样。然后席间李贵林又听得族人多议论裹脚,言辞间不乏艳羡,于是李贵林就更后悔自己说的那番话了。
在搞清楚李金凤瘦削若此,瞧着不祥的原因前,李贵林直觉以为族里不宜再有人跟风裹脚。
夜来,李贵林躺炕上睡不着觉,然后就跟媳妇江氏说了自己担心。不想江氏也说当年她娘原也想替她裹脚,但因听说隔壁村的一个女孩子裹脚后脚烂透死了,吓得赶紧住了手。后来她娘托人打听才知道裹脚这件事都是家学渊博的人家由母传女,口口相传的。普通庄户人家即便请人裹了脚,但因家里人不会照看,也多是不成。
经江氏这么一说,李贵林自是后悔,故而再有族人找他打听裹脚,李贵林就拿城里裹脚都是母女相传来劝说。
今儿李贵林下地来看收成。先他听人说红枣也裹了脚,还唬了一跳,现见得红枣鞋型正常,方才放了心。
红枣是李贵林最看好的族妹,他可不希望她变成金凤那样。
族人们听了李贵林的话深觉有理——只看金凤瘦成那样儿就知道这脚没裹好!
这娶媳妇,不管城里乡下,都是为了生儿子,传宗接代。故而挑媳妇,不说城里人了,就是他们庄户人家也知道要挑个身体结实圆盘脸的福相。
似金凤那瘦得脸上骨头都支楞出来的,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这生不出儿子,脚再好看有啥用,城里人能要?
现金凤变成这样还是她娘钱氏不行。她娘钱氏原就不是个贤惠人——俗话都说了“妻贤夫不遭横祸”,钱氏若是贤惠,去岁中秋能让她男人满园进祠堂挨板子?
对了,俗话还说了“跟啥人学啥人”,自家媳妇和钱氏搅和在一块儿可搅和不出好了。一会儿家去这事也得好好说说。
族人见面,自有一番寒暄,何况其中还有李贵林。然后李满囤方下到地里看庄稼。红枣舍不得布鞋,就在田埂上干等着。
小满时分,地里的麦苗虽然还泛着青,但沉甸甸的麦穗儿也开始了弯腰。
红枣看她爹李满囤下了地后绕麦田四周转了一圈,间或抓把麦穗搁手里捏瞧,然后又一样瞧过了油菜后自地里钻出来,拍着手道:“红枣,篮子给我!”
“暧!”红枣答应着赶紧地把篮子递了过去,嘴里还不忘嘱咐道:“爹,蚕豆你要挑嫩的摘啊!要跟我平时摘菜头一样,挑能掐出水来的啊。这掐得动才嚼得动!”
“不用你嘱咐,”李满屯一边下地一边说道:“现才小满,蚕豆都嫩着呢,不用担心嚼不动。”
“原来是这样啊,”红枣干笑:“刚我看到豆荚长这么大,以为豆子都老了呢!”
“要不,这节气咋叫小满呢?”李满囤随手摘下一个豆荚给红枣剥开:“小满就是夏熟的豆荚开始灌浆饱满。”
“红枣,你看这豆荚虽然大,但内里的豆子还都是翠绿色的,就说明这豆子还嫩,还能再长。等蚕豆牙口这儿长出了黑线,这豆子才算全熟。”
“这几个豆子,”说着话,李满囤把手里的豆荚递给红枣:“你先拿着玩,一会儿家去记得带回去,别丢了!”
红枣看看手里的嫩蚕豆,眨眨眼睛,歪头看向李满囤,天真赞美道:“爹,您知道的真多!爹,您咋就知道这么多呢?”
“哈——”李满囤看着小女儿歪着小脑袋仰望自己的可爱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当即说道:“不说这蚕豆了,就是这地里的青麦穗,现在也特别好吃。”
青麦穗?红枣闻言一愣,转头看看地里的小麦,然后好奇问道:“爹,你吃过青麦穗?”
说漏嘴的李满囤……
许多年前,在妹子李桃花被继母于氏经常饿饭的时候,李满囤每每省了自己的窝头给妹子后,饿得受不了了就会到自家田地里寻摸一把青麦穗或者两个嫩玉米拿火撩着吃。
思及往事,李满囤也是好笑——他现知道红枣见啥就想吃啥,连见到狗喝个羊奶也要跟着尝尝味的馋是随谁了,原来是随的他。
低头看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女儿,李满囤禁不住笑道:“行了,红枣,一会儿摘好蚕豆我再摘点青麦穗家去那火燎着吃!”
红枣闻言大喜,极干脆地“暧”一声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李贵林解决了族里的裹脚趋势了
134、羊奶生意(四月十五)
看到李满囤下地摘蚕豆而红枣立在田梗上, 李贵林咬了咬牙从自家地里淌到了李满囤身边。
俗话说“空穴不来风”, 李贵林以为红枣虽然没裹脚,但族里既然传了这话便多少有些影子, 故而他要和李满囤确认一下。
“满囤叔,”李贵林小声问道:“红枣妹妹不会裹脚吧?”
李满囤闻言一怔,下意识看了远处的红枣一眼, 然后方道:“不会,咋了?”
“那就好,”李贵林呼出一口气后方道:“那就好。我就是担心红枣变得跟金凤一样,瘦得让人揪心!”
李满囤犹豫了一下问道:“贵林,你说这红枣不裹脚是不是将来真的就只能一辈子待在村子里了?”
即便已经拿定了主意, 李满囤依旧觉得不甘心——他家这么聪明伶俐的闺女就因为不裹脚就嫁不进城了?
李贵林默了一刻然后方道:“满囤叔,您不问, 我不说。但您即问了, 我就随便说两句。您听过,过耳也就忘了吧!”
“这虽然俗话都说‘高门嫁女, 低门娶亲’, 但实际里这高低都有个限度,都还绕不过门当户对和知根知底这两样。”
李贵林一句话点醒了李满囤——他压根就不认识几个城里人,更遑论知根知底了。这要是稀里糊涂地把红枣嫁给了那《大诰》里说的走江湖骗婚骗嫁妆的歹人,可是毁了红枣一辈子?
所以,李满囤想:红枣的婚事还是要找知根知底的人家啊。
“至于红枣的将来,”李贵林笑道:“满囤叔,咱村里现能跟您门当户对的人家哪家在城里没有宅子?有的都好几个了, 将来准备一个儿子给一个!”
经李贵林这么一说李满囤也想起来了他现在今非昔比,已经是村里有数的里甲了,连带的红枣也能嫁个似李贵林这样家里有百十亩地自身也是读书明理的好后生!
至此,李满囤完全被李贵林说服。
翠绿的蚕豆,金色的腊肉,渗了肉油的白米饭,这里的每一样都是红枣的真爱,而待这三种食材所特有的豆香、肉香和米香混合在了蚕豆饭里,那饭的滋味美妙得让红枣一顿午饭整添了三次饭——唉,这控制不住地饭桶变身啊!
先前族长家难得赠送一次的蚕豆饭是有限的——统共就一钵头饭,但却得七个人分,然后加上分饭人于氏的偏心,每次李满囤和他妹李桃花分到的分量都是最少,一次不过三五勺。
今儿李满囤也是第一次敞开吃蚕豆饭。他一个人便吃了三碗——整一钵头。
饭后李满囤特满足的倚靠在椅背上看着红枣和王氏收拾桌子心说:怪不得人都想进城呢,这城里人确实会吃!
蒙牛和飞熊一直在屋里待着讨食,但奈何今天的三个主人都只顾自己埋头扒饭,压根不搭理它们的亲热和卖萌。
现好容易等到主人们收桌,两只等急了的毛团赶紧颠颠地跑到王氏脚边刷存在,呜呜地讨肉吃。
王氏肚子已经大得让红枣怀疑她娘走路都看不到自己的脚了。
红枣眼见两条狗缠住了王氏,生怕她娘有个闪失,赶紧地丢下碗筷跑过来赶狗。
蒙牛和飞熊眼见红枣终于主动来搭理它们,立刻又转与红枣脚边嗅蹭,唬得红枣又是一顿跳脚。
李满囤的目光落在红枣灵活蹦跳的脚上,心说:今儿瞧金凤的脚是小巧好看,但他闺女红枣的脚也不难看啊!比起金凤那有气无力的病模样,他还是喜欢他家红枣活蹦乱跳地鲜活劲儿。
至于红枣将来不能似金凤一样嫁进城,得了李贵林提点的李满囤嗤笑:进城可不止嫁城里人这条路。
周围几个村子几十个里甲家家都在城里有宅子,随便红枣嫁哪家都不比嫁进城差。此外还因为知根知底,红枣嫁过去不会受气。
当然里甲儿子不是好嫁的,但比照刚刚大刘村的米家姑娘嫁妆的例子,也就是给红枣赔个城里宅子。
李满囤越想越觉得他这主意甚好——城里一个齐整院落不过三四十吊钱,且房契还是挂在红枣名下,这对比金凤裹脚疼哭三年才能嫁进城然后房契还是男方产业,简直不要太合算!
对,李满囤拍腿:就这么干了!
午饭后余曾氏送走余德后刚回到主院就被李满囤支回家请余庄头来商议事。
于庄头闻讯赶来后听李满囤说打算卖羊奶。余庄头当即就笑道:“老爷说的是,这羊奶确是个利益人的好东西。”
“小人们自从养羊后也喝羊奶,然后便感觉之前腿抽筋的毛病好了很多。”
余庄头这话说的有些私心,但去了抽筋病痛的他再不想回到先前半夜被抽痛惊醒的日子。所以,当下他就撒了个谎。
听余庄头如此说,李满囤方想起不止他,就是他媳妇儿王氏也都好久没在夜里发抽筋这个毛病了。
想当初王氏怀红枣的时候,腿肿得非常厉害,动不动就抽筋。而王氏现怀的这胎,都已七个多月,眼见临近生产了,这还啥事儿没有——可见,李满囤心说:这大半年来家里搁吃食上的钱没有白花,鸡鸭鱼肉,白米白面,不止好吃,而且确实养人。
至于庄仆也吃羊奶这回事儿,李满囤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自古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庄户们养羊,喝些羊奶也是正常。
李满囤说道:“余庄头,这羊奶的事儿,你看着安排。只这铺子里羊奶的价钱,倒是要好好合计合计。”
“这羊奶的好处,咱们自己知道,但外人不知道啊。若是一开始价钱定的太贵,买的人就不会多。但若订便宜了,却是咱们吃亏!”
经历过开春的野菜价格战,现李满囤知道,货品定价是门大学问。似先前黄金酱那样漫天要价的好事,可一不可二。
余庄头一听凝了神:“老爷说的极是。此外还有一样,这羊奶不经搁,挤出来后不赶紧卖掉就会坏。且这天气越来越热,这羊奶也越来越不禁搁。”
经余庄头这么一说,李满囤也觉得是个大问题——《大诰》里有卖不干净吃食把人吃病的案例。
李满囤日子正好,他可不想为了多挣一点钱而吃官司。
李满囤刚想说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就听到余庄头道:“老爷,您觉得这样行不行?咱们直接把奶羊拉到铺子里去。”
“三十三家巷的铺子有院子。院子里白天临时养个两三只羊,也不妨事儿。晚上咱们再把羊拉回来然后第二天另换几只羊过去。”
“不过这样一来,咱们就得搁铺子里添个人挤奶。”
“这若是生意好倒也罢了,若生意没起来,就要白费一个人力。”
关于卖羊奶的事儿,余庄头已经在心里筹划了很久。刚先头说卖奶的难处也只是想李满囤知道他在其间所出的力。其实,他于庄子里三处羊的如何调配都已经想好了。
白费一个人,不过是多一份口粮而已,财大气粗的李满囤老爷表示:只要不吃官司,其他都是小事。
于是李满囤点头道:“即是这样,铺子里就加一个人挤奶养羊吧!”
“刚开始生意不好也不怕,横竖这羊奶都还在羊身上也不怕坏。要不咱们就先按照五文一碗的价钱来卖,若实在卖不出去,再降价!”
“暧!”余庄头答应道:“其实,老爷,五文一碗这个价钱真心不贵。一个鸡蛋还要三文钱呢,这羊奶却是能治病。这城里看郎中一次得多少钱啊?”
余庄头觉得李满囤搁这羊奶的定价便宜了。依他的想头,怎么也得十几、二十文一碗。
“理是这样没错。”李满囤道:“但有一样:这羊奶虽然好,却不稀罕。我担心咱们铺子里卖羊奶的价钱太高,获利太丰,这周围村子的人就会跟着养羊获利。”
“咱们价钱定得越高,这跟风的人也就越多。等市场上养羊的人多了,这羊奶的价钱迟早得跟先前的荠菜一样跌成泥。这于咱们反而没啥好处。毕竟咱们庄子养的羊多,连带的损失也比旁人大。”
“且市面上养羊的人多了,还会拖累咱们羊肉和羊皮的价钱。”
听李满囤如此说,余庄头方才服气,嘴里只说:“还是老爷想得周到!”
一时说完羊奶的事儿,李满囤又说道:“今儿我瞧见余德家来才想起咱们铺子里晚上没必要有那许多的人看守。”
“明儿你和你弟商量商量,然后拟个轮换守夜的章程出来,这样,轮不到守夜的人就能家来看看。不然父母儿子夫妻一年才见几天,也不合人伦。”
余庄头闻言自是感激涕零。说实话今儿遭遇孙子不认儿子时,余庄头心里也不好受,但有什么办法呢?庄仆就是卖身的奴仆,主人让在哪儿就得在哪儿,不然惹怒了主人被卖到别处,一家子人再不见面都是有的。
虽然李满囤好性,但余庄头此前在谢家听多了谢福惩治欺主庄仆的手段,并不敢掉以轻心——俗话都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欺瞒一时,不能一世”,余庄头可不愿作死去试探主家的底限。
说好生意的事儿,李满囤方说道:“余庄头,那个柳叶巷的宅子,现我改了主意。”
“那宅子,我想着就先不改铺子了。横竖咱们现在也没掌柜的人选。”
“故而我打算先这宅子正房五间屋的屋顶掀掉重建,炕啥的也都拆掉重打,然后在原来花园子的地方加建东西厢房各三间。如此就是一个十六间屋的齐整院子。”
“这院子建好后,家什啥的,也都让庄里的木工竹匠给配齐,然后我就打算先租出去收租金。”
李满囤刚想好了:这柳叶巷的宅子将来就给红枣做陪嫁。现宅子空着可惜,倒是租出去得些钱给红枣将来压箱也好!
李满囤说一句,余庄头答应一声。对于柳叶巷的宅子不能改铺子,余庄头也是心中可惜,但奈何李满囤说得是实情。何况铺子马上又要添上羊奶和蚕豆生意,人手确实吃紧。
打发走余庄头,李满囤方才告诉王氏道:“家里的,往后你烧奶茶只要煮金凤和红枣的份儿就行。我和你,以及我爹还有二伯、族长那里往后喝羊奶就行。这事儿容易,你让余嫂子拿大锅直接煮了就行。”
“嗯?”王氏诧异了:“好好的,咋都不喝奶茶了?”
于是,李满囤又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王氏听明白后也就罢了。
红枣闻言也道:“爹,往后给金凤妹妹也送羊奶好了。除非她实在喝不下羊奶,不然还是羊奶滋补。”
刚红枣仔细想了想,茶叶除了去药性外,似乎还有减肥的作用,比如她前世喝的减肥茶。
红枣今儿瞧金凤人都瘦成一张皮了,便觉得她最好还是喝羊奶然后似蒙牛和飞熊一样长些膘才好!
李满囤听着有理自是同意。于是红枣又跟王氏道:“娘,这奶茶你也别给我煮了。往后我想喝就自己煮。”
作者有话要说: 红枣的嫁妆宅子有了
135、余金氏做工(四月十六)
傍晚时候, 陆虎提了四碗鲜羊奶进了高庄村。
依旧先去老宅。看到陆虎呈上来的果然是鲜羊奶而不是奶茶, 于氏非常失望。
李高地喝了倒是觉得还行——余曾氏煮羊奶时跟在家时一样习惯性地给加了茉莉花去味。
眼见陆虎今儿提的篮子比往常的都大,李高地随口问了一句, 然后便听说李满囤还让陆虎给他哥李春山和族长李丰收以及李满园送羊奶就非常高兴,当即点头道:“好,好!满囤做得好!”
“即是这样, 我这就不留你了,你赶紧的,把羊奶趁热给送了吧!”
陆虎按照余禄的指点先把羊奶送到李春山家。
李春山喝了这羊奶,觉得味道虽是不及早晌的奶茶香滑,但也有股子清新甜香, 并不似早晌于氏来家串门时说的不可入口——羊奶的味道不说似药了,就是比起肉汤也是不差。
李春山素知于氏的心机, 当下就禁不住暗自嘀咕, 这女人这次又想算计啥?
摇摇头,李春山看孙氏送洗净的碗给陆虎时, 陆虎篮子里除了一个空碗, 还有两个盖着盘子的碗,便知还有两家未送。
“这羊奶还要送谁?”李春山素爱管闲事,当下不假思索地问道。
“回二老太爷的话,”陆虎恭敬道:“小人得老爷吩咐还要送羊奶给大房大爷和三老爷家。”
李春山着实思了一刻才想明白大房大爷说的是李丰收。
满囤能想到给李丰收和李满园送羊奶,李春山暗想:倒是极会做人。如此,他倒是不必替他担心了。
早晌于氏不止去了李春山家,还去了李丰收家。在李丰收家, 于氏跟陆氏很夸了一通奶茶的味道和功效。
这年头谁不缺钙呀?陆氏听说这奶茶有强壮筋骨的功能,自是心动。她男人李丰收也有阴雨天腰腿疼的毛病,就是她自己也是经常的腰酸背痛。
不过陆氏有涵养,即便心底渴望,嘴上也只说:“还是小叔哥和婶子福分大,生养得满囤兄弟这般孝顺。这奶茶谁先前听说过呢?偏满囤兄弟能寻了来来孝敬小叔哥和婶子。”
相识三十年,谁还不知道谁呢?于氏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很爽快地家去了。横竖她就是来透个信而已——她不信陆氏得了奶茶能治骨头疼的信,会不生法子跟继子讨要。只要陆氏讨到奶茶的方子,她迟早也能知道。
果然如于氏所料,傍晚陆氏正在自家炕上合计和男人李丰收提奶茶的事儿呢,陆虎就送鲜羊奶来了。
陆氏闻声自是喜出望外。待听陆虎说这羊奶养筋骨治抽筋后,陆氏更是高兴得忽略了羊奶和奶茶的区别。
拿自家碗替换下李满囤家的碗送走陆虎后,陆氏方才尝了一勺羊奶。
因此前没有尝过奶茶,陆氏第一次喝羊奶便就觉得这羊奶味道确实不错,但也不至于似于氏说得那样天花乱坠。
放下碗,陆氏心想:这味道也就罢了,只盼着这治病效果是真有!
最后一碗羊奶送李金凤。开门的李满园听陆虎说了奶茶改羊奶的事儿后深以为然——城里两个多月不是白住的,现李满园已经知道药和茶要分开吃。至于李满园劝说李金凤就更简单了。李满园直接告诉李金凤羊奶比奶茶更长筋骨。
李金凤每天都巴望着脚骨能尽快长好以便能少点疼痛,自是不会嫌弃挑剔羊奶味道不及奶茶。
与先前招收学徒一样。余庄头把三十三家巷的铺子要招个挤奶工的消息跟庄仆们一说,结果没想到所有人都给自家孩子报了名。
自从进城建房见识了张乙写字,庄仆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这么一来反倒是余庄头要头疼了——这所有人要去,那么不管给谁去都是不好。而且,庄子里养羊,多是由女人们给羊开奶,这些半大小子会挤羊奶煮羊奶吗?
“咳,”余庄头赶紧补充道:“我再说一下啊,这次不是招学徒,只是招挤奶工,负责挤羊奶和煮羊奶。”
“要到店就能做事。现店里的掌柜和学徒没人会做这些,可不能指望他们能给帮忙。”
庄仆们……
沉默一刻,陆大方在人群中提出异议:“余庄头,你这样可一时找不到人。这些活计原都是女人做的,你铺子现立等着要人,难不成还能让女人去?”
陆大的话提醒了余庄头:对啊,为啥不能叫女人去呢?城里北街茶水铺多是夫妻店——男人管买卖和算账收钱,女人管捏窝头烧茶水。
这三十三家巷铺子现既然要个挤奶工,那倒是叫个女人去便宜。不然叫个半大小子见天的给羊挤奶,这好说不好听的,也不合适。
主意一定,余庄头就道:“陆大,你说的是。这活计确实还是女人合适。那我现改问了,啊,你们谁家里有女人能做的然后又愿意去的,有吗?”
原想让余庄头缓几天要人以便自家儿子有机会练习的陆大……
使女人去城里铺子做工,这个冲击太大,一时间庄仆们都有点懵,然后就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余庄头听了一会儿议论,然后又补充道:“自古‘男女有别’,这白天人来人往地干活倒也罢了,晚上铺子里都是男人,这女人住着不合适,这上工得早出晚归才行。”
“早起坐骡车进城,傍晚还坐骡车回来。”
“如果实在没人去,那就只能按户轮着来了。”
沉默中,这挤奶工的事儿真的就按户轮着来了。
自喝羊奶治好了腿抽筋后,潘小山逢人就夸赞羊奶的好处,以致现庄里十一户人家现今都喝上了羊奶,家里的主妇也都会挤羊奶煮羊奶。
所以这轮着来,技术上倒也是可行。
因余庄头家的余曾氏在主院做事走不开,故而这第一个轮到进城的就是余财多的媳妇余金氏。
自正月十八余财多离家去了铺子后,余金氏已有三个月未曾见到丈夫,心中十分想念。现有机会能进城看望,余金氏自是十分欢喜。
事实上,余金氏十分怀疑她大伯子余庄头生出让女人进城做工的主意就是为了让她夫妻能有机会见面说话。然后又知道她家里少不了她,就又弄出按户轮流的法子来——这样一搞,往后她一个月就能见丈夫三次,且还不耽搁家里的活计。
余金氏内心感激大伯与她一家的照顾,就决意要将今儿这挤羊奶煮羊奶的工作做好。
因想得太出神,第一次进城的余金氏竟一路无视了路两边的风景。
还在昨天,余财多就使张乙寻了那东街卖字秀才给写了两张“小店出售
“蚕豆壳五文一斤
“羊奶 五文一碗”的大红告示分贴在两家店铺。
随后来店的街坊邻居瞧到告示后禁不住好奇询问——蚕豆,他们都知道小满要吃蚕豆饭用,只这羊奶,咋也能卖?
余财多得了潘安捎来的信就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然后打听的客人就知道了“连喝十天羊奶可减轻抽筋病症”这个闻所未闻的偏方。
雉水城城里人条件虽说普遍比庄户好,但好的也是有限——城里大部分人家,家常过日子还是得掐着粮油菜金,根本舍不得鸡鸭鱼肉敞开吃,也吃不起。
故而这大部分的城里人和庄户人一样缺钙,一样抽筋。
耳听羊奶能够减轻抽筋,就有那自己或者家人饱受抽筋痛苦的在店铺预定了十天的羊奶。
一碗羊奶一斤,能够两三个人喝。十天羊奶五十文,听起来虽说有些贵,但比起进医馆看郎中还是便宜。所以若真能花五十文一气治好家里两三个人的抽筋还是合算。
如此,昨儿半天工夫两家店合起来竟有二十来人交钱预订了羊奶。
现每天潘安给两个店铺光拉粮食和菜就要拉一车。今儿又加了余金氏和三头羊如何能坐下?余庄头早起瞧见赶紧又使了潘平赶了骡车一道进城。
一头羊才产七八斤奶,随余金氏一车拉来的三头羊的奶只够预订。故而潘安车进店卸了菜后就被余财多赶回庄子拉羊去了。
时间还早,余财多让张乙看着铺面,自己把余金氏领进了厨房。余财多指了水缸和柴禾给媳妇看,然后就让她自己赶紧挤奶煮奶,一会儿客人就要来取。
余金氏眼见男人一切都好,心中放心,便挽袖子开始干活。
余财多则坐一边听余金氏絮絮叨叨述说今春自家盖房的事儿以及新建的瓦房是如何的宽敞舒坦。
说着话,余金氏将挤好的一桶羊奶倒入锅里烧煮,余财多便坐到灶后帮着看火,余金氏则换了头羊挤奶,嘴里也接着絮叨。
离家三月,余财多如何能不想家?但想到家里新建的瓦房,余财多又平了心气——不是有这个铺子,自家如何能一气建九间瓦房,只比大哥家少五间?
自古都是“有舍才有得”,自己舍得离家,才有了媳妇和孩子们的好日子。
“家里的,”余财多道:“这日头转起来快。现都是四月了。等过了夏忙,半年也就过去了。然后再等半年,我就又能在家半个月了。”
“而且往后,你每月都能来铺子两三次,有啥话,见面时告诉我,也是一样。”
正说着话呢,余财多听见张乙搁店堂叫掌柜的,余财多闻声就知道有人趁买菜来取羊奶了,赶紧地就拿钵头盛了刚煮好的热羊奶端进了店铺。
早晌是店铺卖菜生意最忙碌的时候。何况今天铺子售卖的菜里又添了青蚕豆。
青蚕豆虽然价钱不便宜,但城里人多嘴刁好面子——即便知道其他粮店剥好晒干的老蚕豆一斤只要三文,但还是要买个半斤八两的回家尝个出水鲜。
一般舍得花五文钱买斤带壳蚕豆家吃的多不差钱,而雉水城又素有趁买菜带早茶回去家吃的习俗——城里吃食铺子都是一早就开门做生意,故而买菜人顺路兜一圈就能提着包子、烧饼、小馄饨等小份多样的味道家去孝敬父母或者哄孩子,着实便宜。
如此,早起铺子卖菜生意最忙碌的时候,也就成了羊奶生意最忙碌的时候——不少来店买菜的人在看到看到铺子里有和豆浆一样雪白的羊奶,然后又听那刚买到手就迫不及待喝一口尝味的人称赞这羊奶比豆浆香甜好喝没有豆腥味就拿着原先准备买豆浆或者豆腐脑的锅或者碗转买了羊奶家去。
余财多和张乙在前店忙个不停,余金氏在厨房一边挤奶一边看火,也是分身乏术。幸而潘安来了。他在从车上卸下骡子和羊后,帮着余金氏烧火,方算是赶上了客人的订货。
朱中人就住在北街巷子里。现他家买菜基本都是李家粮店。昨儿朱中人自听说羊奶能治抽筋后就给余财多交了五十文钱预定了十天的羊奶。
朱中人因日常的在街面上跑生意,家常的误了饭点不算还因为忍不了饿死命地给自己肚里灌茶水而落下了严重的胃病——每到换季朱中人都要去医馆瞧一次郎中。
胃不好的人容易缺钙。朱中人自然也缺钙,他有小腿肚转筋的毛病。
今儿一早,朱中人去铺子取了羊奶家来后早饭,不想两口羊奶下肚他就感受到胃部的慰贴——他那每日早起抽痛的胃似被热盐袋捂过一样暖烘烘的,透着舒服。
这羊奶,朱中人想:甭管治不治抽筋,只冲这喝下去后胃里的舒服劲儿就值得买啊!
一碗奶太多,朱中人喝不下。想了想朱中人就跑去和余财多商量把他预定的一碗奶,早中晚三份来取。
朱中人是真把这羊奶当药了,然后便以为这羊奶也得跟药似的早中晚都吃才能更好地激发药性。
余财多听了朱中人的话也觉得有道理,然后他就在过了早忙后使张乙去杂货铺买了十个城里人家常盛饭用的三红碗洗净了放铺子里备用。
余财多自己则拿笔给店里贴的羊奶告示“羊奶五文一碗”的碗后面加了个“大”字,然后又在下面加了一行“两文一碗小
“五文三碗小”——大碗一碗恰好抵小碗三碗,算下来倒是零卖小碗合算。
忙好早起这波,余金氏帮着潘安把挤过奶的羊装上车运回庄子,然后又喂了余下的两只羊。做完这些,余金氏刚坐下歇息,就看见张乙搬了个泥灶炉和小铁锅进来。
“婶子,”张乙道:“灶给你煮羊奶,我煮饭拿这个泥灶就可以了!”
余金氏闻言赶紧站起来道:“要煮饭了?我来吧!”
“婶子坐着吧,”张乙一边从厨房缸里拿米一边笑道:“这铺子里的饭现都是我煮。”
“今儿婶子也尝尝我的手艺!”
余金氏……
午饭果是张乙做的——张乙在米饭锅里蒸了腊肉,等饭肉熟后,把饭盛到钵头里,然后又烧了一锅青菜豆腐汤。
铺子不能离人,得轮换着吃饭。张乙煮好饭食后就跑去北街店铺唤了余德来吃饭,然后回来又替了余财多看铺让余财多和余德先吃饭。
余金氏看张乙忙活半晌结果却让男人和余德先吃饭禁不住赞道:“这孩子倒是极懂规矩!”
余财多闻言点头认同道:“是个好孩子!人不只聪明,而且勤快。”
余金氏心里一动,但看了眼余德啥都没说。
余德和余金氏夫妻两个一处正吃着饭呢,便听到张乙唤自己。
余德出来一看,原来是从北街买了烧饼的两个轿夫路过时瞧到铺子卖羊奶的告示来买羊奶。
余德赶紧进厨房告诉余金氏。余金氏闻言连饭也顾不得吃了,立刻去挤了羊奶,然后生火烧煮好送了出去。
人都是相互看的,有这两个轿夫在铺子门口喝羊奶,陆续地就又有人来买羊奶。如此又卖出二十来碗奶。
只是余金氏这顿饭自放下筷子后再次拿起足隔了大半个时辰,以致比最后吃饭的张乙吃完还晚。
作者有话要说: 庄子里的女人也走出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