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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细水长流全文阅读

作者:卉苗菁彩     穿越之细水长流txt下载     穿越之细水长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学徒的一天(二月初四)

    二月初四这天, 李满囤一早便坐着潘安拉的牛车带着钱去了县衙。他由朱中人作保, 跟两家屋主买下了两处宅子。

    宅子到手后李满囤立带着潘安去认门,然后又换了锁, 方才回到庄子。

    把房契交王氏收好,李满囤又寻了余庄头说了两个宅子的事儿。余庄头耳听老爷又计划开两间铺子,心中喜悦, 当即便笑出了声:“呵呵,小人给老爷道喜了。”

    “只是这开铺子的人选,还得合计合计。”

    对于现李家粮店的掌柜余财多,李满囤极为满意,当下便笑道:“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

    “算他一个就是了。”

    余庄头苦笑:“老爷, 您有所不知,我这个二弟, 生性木纳, 不善言辞,平素给庄子侍弄花草也就罢了, 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

    李满囤一听也是犯了难––他以为余庄头兄弟三人都是一样的能干人呢!

    余庄头想了一刻方道:“老爷, 你若不嫌弃我儿子余德和侄子余福年轻,倒是可以一用。”

    “他们先前虽都没做个生意,但这两个铺子都还得改建。”

    “改建铺子,得有咱们的人看着。我弟余财多现就在北城,这北城铺子的改建,就让他在一边看着,跑腿就让余德和余福来。”

    “这样等北城的新铺子建好了, 他两人中就挑能干的看着老铺,我弟带着另一个去新铺,等把新铺的生意做起来了,新铺就交给这一个,我弟再去开南城的铺子。”

    李满囤一听,这不就是街面上的掌柜带学徒吗?不过,李满囤也知道,庄仆中木呐的多,机灵的少,现有的人中想挑出几个能独挡一面的人来,几乎没不可能。于是,他只能摇头道:“这事儿,你看着安排吧。”

    “只要不误了庄子里的活计,这铺子里的孩子多添几个也使得。”

    “孩子们来学徒,虽没有工钱,但吃饭和衣裳,铺子就包了,按人头从铺子生意里扣。”

    先庄里的孩子在庄子里就是挖野菜,也一天能得不少钱,李满囤想,若到铺子里做学徒,如果连吃饭都要自己带粮,怕是没人愿意来。

    余庄头一听自是愿意,当下便感恩戴德的去了。

    余庄头做为家长,在家一直颇有权威,当下便安排了长子余德和侄子余福去店里做学徒。

    其实,余庄头恨不能把次子余信也安排过去,但奈何家中不能没人干活,所以,现在只能先优先长子,压着次子了。

    潘安也是愿意去铺子做学徒的,但他爹潘小山和余庄头商量后,却不许他去,让他安心给铺子拉车。

    潘安不服气,却没有办法,便就有些无精打采,臊眉耷眼。

    余庄头又去问了后山的七户人。七户人家,每家都有一两个半大小子,但愿意送孩子做学徒的,却只有两户,一户姓张,孩子叫张乙,十五岁,一户姓陆,孩子叫陆虎,十八岁。

    对于不愿意的人家,余庄头也不强求,心里只说:将来有你们后悔的。

    余庄头叫过两个孩子,问了两句话,便就让口齿伶俐的张乙去铺子里做学徒,而木讷的陆虎,则让他先接余福的班,由余禄带着看门——先学见到人如何含笑打招呼!

    三个人一人拎一床铺盖和一包换洗衣裳,第二天一早就辞了爹娘,坐上潘安的骡车进了城。

    三个人中余德已经成了家,且还有了儿子。现在离家,心中自是不舍。但他知道,他将来若想接他爹的班,这庄中的所有生意都必须精熟,不能在老爷问起时一问三不知。

    余福才刚十八岁,还没有成家。现能够进城,自是心中高兴,一路都和潘安说个不停。

    张乙则有些紧张,他第一次离家,且还跟余德和余福、潘安都不相熟。现便竖着耳朵,看他三人说话,一句也不敢落。

    张乙的爹张老实,是庄仆里最老实的人,结果不想他的次子张乙,打小的性子就极为跳脱,一点也不没有一个庄仆该有的本分。

    张老实怕张乙这性子将来招祸,方才舍了张乙出来学规矩。昨晚上,张老实耳提面命让张乙出门后老实听掌柜的话,然后又拿被卖来恐吓他。张老实的婆娘在一边更是哭得稀里哗啦,愣是搞出一副张乙明早就上刑场杀头的阵仗来。

    张乙娘今早没嚎,实在是因为昨晚就哭哑了嗓子,今儿出不了声罢了。

    张乙经了昨晚,今儿便即特老实––近来他家刚过上好日子,不是过年的月份,一个月都能吃上两次腊肉了,他实在不想赶现在出错被卖掉。

    骡车不过坐了两刻钟,铺子就到了。

    张乙提着铺盖和包裹,跟着其他人后下车,一点也不敢争先。

    余财多瞧了来当学徒的三个人,其中两个侄子,不用说他是打小就相熟的,下剩的一个,瞧着有些面生,且年纪又最小。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张乙。今年十五。我爹是张老实。”

    余财多把人和记忆对上,方点头道:“这铺子后有两间屋。”

    “往后你三个一间屋,要相互照顾,相互谦让。”

    “现去把东西放下吧。”

    跟着余德余福穿过铺子,走进余财多指定的房间。张乙眼见以后住的是砖瓦房,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住,还是极好的。

    因是屋外烧炕,也没啥炕头炕稍好供挑拣和谦让,余德把铺盖直接靠里墙房放,余福跟上,张乙便即就得了最靠门的位置。

    张乙不大乐意,他在家就睡这个位置,冷不说,只要有人进出,就得他去开关门。

    但同住的两人不止比他大,且还有依仗,张乙不敢犯腔。

    依旧回到铺子里,余财多接着吩咐:“余德,你一会儿去趟成衣店,给你们仨一人买身铺子伙计的衣裳。”

    “余福你跟着潘安去三十三家巷的宅子认个门,然后搁那里收拾收拾。”

    “潘安,你一会儿送了余福就回庄子拉柴火。”

    “宅子没柴火,可不行。”

    “柴火搬好,你就和余福一起来吃午饭。”

    等几个人都答应着去了,余财多方和张乙说:“张乙,你把你仨住的房间收拾收拾。”

    眼见其他人都有正事,偏叫他收拾屋子,张乙心中委屈,但却不能不做。

    余掌柜是余福余德的亲叔,他自是要向着自己的亲侄子。他怨不得余掌柜,便就只能怨他爹狠心––先在家就只看重大哥,偏疼小弟,无视他的存在,现得了机会更是撵了他出门。

    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在为亲爹丢出门后,张乙即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也就只能似丧家的小狗一样,抽筋缩骨,夹着尾巴低头照做了。

    空旷的屋子,所谓的收拾,就是烧炕和擦灰。烧炕,张乙原是做熟的。故而没一刻,他就烧好了炕。至于擦灰,张乙以前虽然没做过,但现做也没难度。

    等余德衣裳买回来的时候,张乙的屋子已收拾好了。余财多瞧张乙干活还算利落,暗地里方才点了头,这孩子手脚还算麻利。

    余德买的衣裳是三套深蓝色粗布的罩衣罩褂。他给自己和余福买是按尺寸来,给张乙的,则是大了一号,但扎了腰带,也算能穿。

    “这衣裳,”余财多道:“你们看店时都得穿。得让客人知道你们就是店里的伙计。”

    “做伙计,只要会说话和算账就行。”

    “但要想做掌柜,一个人能够看一间铺子,就还得会写字记账。”

    “余德,我知道能写能算。”

    “不过,你的字还得多练。”

    “再就是张乙,你识字吗?”

    “啊?”张乙惊呆了,他从来就没识过字,想都没想过。

    余财多瞧见,不觉叹一口气:“那你就要苦了。”

    “得打头学。”

    张乙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有学认字的一天,当下就跟脑袋被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砸过一样结巴说道:“我,我不怕苦!”

    余财多点点头:“你先去做饭。”

    “余德,你拿纸,写了一到十这十个字给张乙,让他没事就拿出来瞧瞧。”

    “先让他瞧熟这几个字,再说其他。”

    “你做完这个,就把桌上上个月的账本核算一下,算出总账来给我瞧。”

    眼见余德照着余财多的吩咐在桌前坐下,极熟稔地铺了张纸,拿起毛笔开始写字,张乙禁不住肃然起敬––余德是真有本事,他真的会写字!

    蓦然地,张乙忽地想起他爹昨晚的嘱咐:“过去后你要听余掌柜的话,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你要少说话、多做事。”

    “你只要得了他的好,让他愿意教你一星半点的本事,你就不枉了这辈子。”

    我爹,张乙想,他不是不要我,他其实是送我出来学本事的?他,不是向来最看重大哥,最偏疼小弟吗?这样的好事,为啥要给我?

    一时间,张乙心乱如麻。

    余财多吩咐好余德,转身瞧到张乙,便叫道:“张乙,你去拿米,米在袋子里。”

    “按一个人半斤拿,今儿中午,五个人吃饭!”

    张乙如梦方醒,当即按照一余柴多的话,量了一升半米。

    几乎小跑着去后门淘了米,再回来,张乙便看到余德已在噼里啪啦的打算盘。

    天,还会打算盘!张乙近乎崇拜地看着余德不动如山的脸和五指如飞地上下拨弄木珠,心说余德也没比我大哥大几岁啊,咋就有这份本事呢?他这本事都是跟谁学的?余掌柜、还是余庄头?

    难怪他爹张老实在余庄头跟前一声都不吭呢?张乙想,先他只恨他爹无用,不知道跟庄头争磨坊旁边的地,现终于知道,不是他爹不想争,而是根本争不过啊––他们分在后山的七户人,没一人识字,更别提打算盘写账本了。

    人没本事,若再还没自知之明,张乙一瞬间恍然明白他爹往常看他时眼神里的无奈。

    锅就在书桌后。为免影响余德算账,张乙不自觉的放轻了自己动作。

    倒米下锅、加水、打火,张乙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余财多前店卖菜,偶尔回头瞥见张乙的动作,心里点头:这孩子也算谨慎,花些时间教导,也还罢了。

    煮上了饭,余财多又拿了一小块腊肉、三扎荠菜和两块豆腐的菜,让张乙做。

    张乙学他娘的样子,把腊肉切成片,放到饭锅里蒸,然后又将荠菜洗净切碎。

    张乙做为男孩子,在家从未干过这样的活计。但为了能在铺子里留下来,张乙别说做饭了,现就是让他给余财多倒洗脚水,他都干。

    午饭是糙米饭,管够,菜,则是一盘蒸腊肉和荠菜烩豆腐。

    出于对余掌柜和余德的尊敬,张乙一改往日吃饭抢菜的恶习,只扒自己碗里的饭。反倒是余财多瞧他不敢夹菜的样子可怜,拿大木勺连汤带水舀了满满三勺荠菜豆腐搁他饭碗里,然后又夹了三筷子腊肉给他,跟他说:“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饭后,张乙主动洗了碗,然后又烧了开水,给余掌柜的茶碗倒了开水。

    余掌柜喝了茶,方道:“余德,你把一到十给张乙讲讲。”

    余掌柜看着余德拿纸过来,并不移动,余德便知道他叔要考究他的学问,当下极认真道:“这十个字,自左向右,依次便是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了。”

    张乙瞧纸上果是从左到右有十列,但每行却有两个字,上面的字,非常复杂,看得人眼晕,下面的字,却是简单。第一个字就是一条横扁担,第二个两条,第三个三条。

    “这十个字,有两种写法。”

    “先说下面一种,就是平常的写法。”

    “比如这一就是一道横,二就是两道横,就是三道横。”

    “……”

    “但记账时,若也如此写。那么,如果被人在一上随手添一笔,就成二了,这账和钱就对不上了。”

    “所以,记账和合约都是用上面的写法,以免被人篡改了去。”

    “……”

    张乙全神贯注地听着余德教导他的,而此前从没人教导过他的知识。

    十个字说完,看余掌柜点了头,余德便知自己过了关,他把字纸给了张乙,笑道:“这纸给你收着,没事瞧瞧,看熟了,就认识了!”

    张乙珍惜的将字纸叠好,塞进怀里。他会好好学,然后做一个似余掌柜一样有本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钱买铺子,没人开铺子

    老北庄终于开始扫盲了

    土了,忘了改存稿箱时间了。

107、被偷的枸杞树(二月初五)

    二月初四, 张乙做学徒的第一天, 也是陆虎走出家门,去前庄看门的日子。

    目送张乙坐着骡车走远, 陆虎心中庆幸自己能留在庄子里。

    “咱们进去,”余禄说道:“把门关上!”

    和余禄一左一右合力关上大门后,陆虎看余禄自角落里搬出一个沙盘, 开始拨弄。

    陆虎张望一刻,见余禄头也不抬,便在余禄对面蹲下。

    余禄光线被挡,方抬头问道:“啥事?”

    陆虎犹豫道:“我干点啥?”

    余禄闻言笑道:“听门啊!”

    “等有人来了,就开门。”

    “就这样干听着?”

    “那倒不必。”余禄低下头重新开始练字:“只要待在这门堂里, 干啥都行!”

    陆虎想不出他能干啥,便就蹲着没动。

    余禄写了好一刻, 结果抬头看到陆虎竟还蹲着没动, 不觉讶异:“你认识字儿?”

    “字儿?”陆虎也惊了:“你说你刚划的是字儿?”

    “嗯!”余禄失了兴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陆虎听说是字, 愈加不肯走了, 便一直蹲到有人敲门。

    听到门响,余禄立收了沙盘,对着门缝往外喊到:“请问,是哪位?”

    “俺们是采石场的,你们庄订的石头到了!”

    听说石头到了,陆虎立就想开门,但被余禄拦下。余禄道:“你快去告诉我大伯, 就说石头到了!”

    于是陆虎一溜烟地跑去找人去了。

    看着陆虎的背影,余禄心说:这陆虎跑得倒是挺快。

    和门外喊了稍等后,余禄便立到走车马的侧门口,等一会儿他大伯到了,方才给开门。

    石头一到,磨坊很快就垒出了雏形,而庄仆家的地基也都挖好了。

    为了省材料,庄仆的住宅并不似庄子的主院和客堂一样,地基垒得有三四尺高。他们的地基都只有半尺,但就这半尺,已足以使他们远离雨雪倒灌进屋的烦恼。

    李满囤帮着建的李满园家的地基则是垒足了三尺。李满园艳羡老北庄的房屋,以为那就是富贵人家的气派,所以他这宅子不止地基打得高,就是五间主屋连带东西两侧各三间的厢房,整十一间屋,都是前廊后廊,一应俱全。故而,李满园这宅地的地基在围墙打好后都没有挖完。

    虽然兜里并无多少余钱,但李满园以为自己已算是个城里人了,他现盖房,就得按照城里的派头来。

    今年二月二十就是清明。一般清明的前后半个月都是种树的好时节。

    故而二月初五,春分一早,李满囤便让余庄头帮忙选了十六棵十年生能开花的桂花树,然后又安排人帮忙挖。

    十年的桂花树,每一棵都高过两米,粗过四寸,枝繁叶茂,青翠欲滴。

    俗话说“树大根深”,这桂花树的根差不多和树冠一样大––只挖一棵树,便就要两个人挖个大半天。

    幸而庄子里人够多,方才半天挖完。

    因今日潘安忙着给三十三家巷的宅子拉建厢房的石头,故午饭后,李满囤便使潘平赶牛车替他送树。树大,一辆牛车只能放下一棵树。

    第一棵树,自然是送到老宅。

    牛车进了宅子,李满囤自是先进堂屋跟他爹李高地打招呼。

    结果进了堂屋,李满囤发现屋里只有他继母于氏,他爹李高地竟然不在。

    “娘,”李满囤只得问于氏:“您知道爹去哪儿了吗?”

    “我把桂花树给拉过了,想问他给种哪儿?”

    于氏虽然不待见李满囤,但桂花树的事却是知道的,而且李高地和李满仓父子对此事非常上心––前两日,两人就将堂屋前栽树的坑给挖好了。

    于是于氏道:“满囤,这树就放院子里的树坑旁边吧!”

    “你爹和你两个兄弟,还有族长、你二伯家伯侄兄弟,现都去山头看枸杞了。”

    “咱村口好几户人家山头的枸杞树昨夜被人给偷了。”

    “啥?”李满囤愣怔住了:“有人偷枸杞树?”

    “可不是吗!”于氏也是气愤––这可都是摇钱树啊!

    李满囤不放心自己的山头,当即道:“我过去瞧瞧!”

    丢下于氏,李满囤便出了堂屋,院里见到潘平也只是丢下一句:“等我回来!”

    潘平不知就里,正茫然呢,于氏出房端了碗水给潘平,极和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是第一次来吧?”

    那日庄里暖房潘平远远见过于氏,知道是老太太,当下极恭敬道:“多谢老太太。”

    “小人潘平,是第一次来。”

    “潘平?”于氏笑道:“听着似和潘安是兄弟。”

    “是,潘安是小人的弟弟!”

    “我说呢,你瞧着面善。”

    “今儿你弟咋不来啊?”

    “小人的弟弟在城里给老爷建房呢,走不开。”

    “建房?”于氏眉眼一动,试探问道:“你们老爷现建啥房啊?”

    先前不是说在庄子里建磨坊和牲口房的吗?咋又跑城里建房了?

    “老爷刚买了两处宅子,想改建成铺子,所以叫了我兄弟去拉石头。”

    继子又买房子?于时心底刚开始泛酸呢,便就为潘平的一句“宅子改铺子”立翻了个儿:城里一样的房屋,铺子和宅子的价钱,少说也差两三倍。

    她这便宜儿子可真是敢想啊!

    “你们老爷,”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于氏强笑道:“你们老爷可真会剩钱啊!”

    “可不是,”潘平笑得一脸憨厚:“托老爷的福,连带小人们的日子都跟着好过了。”

    今春潘平家准备沿宅地后沿建了五间瓦房。现五间房的地基已经挖好,石头昨儿也已经到了。最多再等一个月,他家就有自己的砖瓦房了。

    李满囤刚出门没走多远,便见他爹李高地、他二伯李春山同族长李丰收领着他的兄弟子侄们走过来了。

    “爹,二伯,族长,”李满囤迎上去问:“山头咋样了?”

    “没事!”李高地挥手道:“咱们几家的山头都在村子中间。三边都没路,唯一的路也是往村子中间的去的。外面的车进不来,所以都好得很。”

    “你那块地,我也替你瞧过了。”

    “没事!”

    李满囤听了这话,方才放心。

    李丰收走到家门口道:“先散了吧。一会儿我再去里正家打听打听。”

    走进院子,李高地瞧到骡车上桂花树立住了脚步,转头道:“满囤,这桂花树送来了?”

    “嗳,”李满囤答应道:“这树我都挖好了,但一车只能拉一棵,先把这棵卸了,再让潘平回去拉。”

    潘平听了这话,赶紧放下碗,走过来帮助卸车。

    人多力量大,一会儿树卸下,李满囤父子四人给树培土,潘平则折回庄子拉树。

    父子四人正挖着土呢,郭氏家来了。于氏一见,立问道:“郭家的,你娘家咋说?”

    郭氏气愤道:“天杀的贼,竟然将近路的枸杞都挖走了。”

    “只我娘家一家就挖走了三十多棵!”

    “这么多!”于氏倒吸一口凉气,关心问道:“这枸杞都是刺,就是用车拉,也拉不了这么多啊!”

    “是船,”郭氏恨道:“村口码头上现掉得全是泥。”

    如果是车,那还有可能查,但现在是船,则是无从查起,甚至是外县来的,都有可能。

    “那往后怎么办?”于氏问道:“这贼不会再来吧?”

    “来也不怕!”郭氏告诉于氏道:“我族里商量了,今儿起就排人守夜。”

    “然后族里凑钱,给打个围墙。”

    “里正也说了,村里的更夫多加一个。打更的时候,要将村里里外都给转到。”

    老宅出来,李满囤专门绕路到村西,看了自己的山头,确认一棵不少,方才回了家。

    晚饭时,李满囤说起村里有人被偷了枸杞树的事,王氏不过问了一声,确认自己的山头没事,也就罢了。只红枣奇怪问道:“咱村里丢了这许多树,不报官吗?”

    “报官?”李满囤摇头:“丢树又不是丢牛,哪能随便报官?”

    “不然,官差们来了,别的不说,只招待饭就能招待穷了。”

    “咱们庄户人,从来都是‘屈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

    红枣看她爹李满囤做了里甲,然后又读了几个月的《大诰》,红枣以为她爹的法律意识长进了呢,不想真遇上了事还是先前思路。

    不过这世的官衙也没啥为人民服务的思想,红枣想:她爹不信任官差也是情有可原。横竖这次她家也没啥损失,犯不着为此争辨。

    晚饭后,于氏看郭氏收拾走碗筷,方悄悄地告诉李满仓:“满仓,我今儿听说了件事。你打听打听。”

    “听说,你大哥满囤又买了两个宅子。”

    “准备改建成铺子。”

    李满仓一听这话当即就凝了神。

    卖了几天的野菜,李满仓也长了不少见识。起码,他现在知道了这做买卖,不定非得要有过了码头的货物或者几十石粮食才能做,只要东西好,这城里有人需要,就能换钱,就是买卖。

    李满仓觉得等他家菜园子出了菜,他也拉些去城里卖,如卖得出去,他家今后吃不完的菜就拉进城去卖了。

    先前家里这多出来的菜都是喂猪,现在家里不养猪了,白丢也是可惜,这能卖进城给人吃,不止不浪费,还能得些钱,补贴家用。

    所以,如果可以,李满仓也想有个铺子。即便他卖菜用不上,也可以先出租,留给儿子们用。

    二月初六一早,李满仓送好孩子后,并未立刻去南城卖菜,顺带接李满园,他只在被城门口等着。

    果然,没等一刻,李满仓便见到潘安拉了一牛车石头进了城。

    李满仓赶牛车远远地跟着,看潘安的牛车在李家粮店门口停下,搬下十蒌子野菜,然后前行不过几十丈,便拐进了小巷。

    李满仓赶紧跟上去,正瞧到潘安赶车进宅。

    李满仓瞧那宅子离北大街只一户人家,且又有三间门堂,当即恍然大悟––这宅子虽不在北大街上,但却能借到北大街的人流。

    他现知道买什么样的宅子能改铺子了!

    合计着家里的钱,李满囤方去南城卖菜,然后接了李满园家去。

    到家后,李满仓借口搁牛车,让李满园先去宅地,他则进门和于氏说了李满囤新宅子的事儿。

    于氏听完后点头道:“这就是了。”

    “买巷口的宅子,就能改成铺子。”

    “娘,”李满仓道:“我也想买个这样的小宅子。”

    于氏点头道:“你先进城打听着,有了消息,再和你爹说。”

    潘平的树昨儿没送完,今儿接着送。李满园今儿得了树,也赶着在自家还没打地基的堂屋两侧把树给种了。

    种好了树,李满园怎么瞧怎么喜欢,便跟来帮忙的李满囤说:“哥,这桂花树能多送我两棵吗?我想城里宅子也种两棵。”

    李满囤好人做到底,又让潘平给了李满仓和李满园城里的宅子各拉了两棵树。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李满囤家的贼和踩点枸杞树的贼不小心撞脸了。故而李满囤家逃过一劫

    不要骂潘平,他日常和牲口打交道,人比较单纯

108、清明忙种树(二月初七)

    二月初七一早, 李满仓送孩子进城买完菜后就在自己宅子里等树。等树到后他和李满园一起种上, 然后又帮李满园也种了树。

    如此,就到了中午。在李满园家吃过小寡妇郑氏烧的午饭, 李满仓便去北城寻了朱中人,打听三十两以下的小宅子。

    李满仓留了心,没有明确宅子的位置, 故足看了五处宅子,方才在南城寻到一处近南大街的巷口宅子。

    李满仓见这处宅子有三进:第一进就是三间的门堂,第二进是三间的向阳屋,第三进又是三间的向阳屋。九间房屋中后两进的六间屋是七架梁大屋,进门三间是五架梁小屋。

    宅子的格局还算工整, 缺点就是每进房屋之间的天井狭仄,前后距离不过九尺, 人立在院子里真的是跟井里无差了。

    这处宅子现借给了人家, 里面还住着人。屋主卖房的原因,是因为北城一样房屋的租金比南城足高了五成, 故屋主准备加点钱置换一套北城近码头的房屋。

    因这所宅子临街, 且对面就是着井台,故屋主开价二十四吊钱。

    李满仓也知道北城的房屋贵,租金高,但奈何能力有限,便和就朱中人说定了明早来给消息,就回了家。

    潘平送好了树,来见李满囤。

    “老爷, ”潘平道:“四棵桂花树小人已经给二老爷和三老爷送去了。”

    “不过,小人有件事要告诉老爷。在小人赶车拉树进城的时候,有不少路人来问小人的桂花树是哪里有卖?多少钱?”

    “老爷,您说这桂花树咱们庄子是不是也能卖?”

    李满囤一想对啊,城里念书人多,稀罕桂花树是一定的,而桂花树,得种五六年才开花。至于想要树型好的成树,就要十年往上了。

    李满囤点头:“这桂花树估计能卖。但这价钱,你去和余庄头商量,然后拟个章程出来,看看咱们这庄子的桂花树定个什么价钱合适?”

    晚饭时分,李高地听李满仓说要买个能改铺子的宅子,也是颇为赞成。满仓家有三个孙子呢,将来孙子们大了,也是要分家。现儿子有远见,知道为孙子们早打算,置宅地,他心甚慰。

    “满仓,”李高地问:“你的钱都买了宅子,还够改建吗?”

    李高地知道李满仓的家底,统共也就四十来吊钱。正月里买砖瓦,花了有五吊,二月头,大孙子贵雨订婚,花了有十吊,现买个二十五吊的宅子,下剩就不到五吊了。而且现今家里还有两个念书的孙子,每个月,要给私塾送一吊钱的学费不算,还要书费。

    李高地笑道:“爹,我想着先不忙着改建。”

    “真买了这宅子,这宅子还是似现今这样继续租着。”

    “这宅子租金虽然不高,一个月只两百钱,但一年下来,也有两吊四串钱。”

    “现我卖野菜,只谷梁巷的宅子就够用了。”

    “这宅子就继续租着,收租钱。”

    “如此,过个几年,怕是连全部翻新的钱都有了。”

    李高地一算账,可不是吗!这买房出租虽说收益赶不上种地,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人不辛苦。他家现人手也不及先前,若真有这么个稳固的来钱路数,也是极省心的。

    隔天一早,余庄头便同了潘平一起来见李满囤然后说道:“老爷,这桂花树随年限不同而价格不同。”

    “所以,我和潘平按年限大小拟了个价。”

    “1年苗,20文一棵。

    “5年开花苗,120文一棵。”

    “两寸树,180文。”

    “三寸树,500钱。”

    “四寸树,1吊。”

    “五寸树,2吊。”

    “六寸树,4吊。”

    李满囤闻言一惊:“这树差一寸差这许多钱?”

    余庄头笑道:“老爷有所不知,这树越大,根就越多,越难挖。”

    “且树挖出来后,还要运进城去,这都要有人跟着照应。”

    李满囤听了觉得有道理,然后就非常后悔——一句话就白送了几十吊钱,城里整一座宅子出去!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卖,送出去的桂花树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李满囤越想越心疼,心说:往后可不能再随便给人东西,给人东西也一定要先打听清楚了价钱。

    总之,似暖房那天脑袋一热就胡乱答应别人的事儿可不能再干!

    李满囤心中郁闷,脸上却不肯带出来。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头道:“先就这么卖吧。”

    想想又道:“我在城里的宅子,百岁巷和柳叶巷那边也都各移两棵,嗯,五年开花苗大小的桂花树过去吧。”

    “那两处院子空着,啥也不种,也是可惜。”

    宅子没人住,就不能种菜,但长些果树却是无碍。李满囤想到就做,除了桂花树外,又让余庄头去林地移了枇杷、苹果、桔子、桃树和枣树等果树苗栽到几个宅子里。

    横竖他有三个铺子,李满囤想:等果子结出来了,就搁铺子里卖。多少能换些钱使。

    于是,二月初八一早,李满仓便在送了孩子后找朱中人买了宅子。

    买好宅子后,又接收宅子,所以等事情全部办好,已经过了午饭。

    话说李满园一早在家等不到李满仓,只能自己走来了高庄村。进了村,李满园先去老宅瞧瞧他哥今儿遇到了啥事竟然没来载他,然后便听他爹讲了李满仓进城买宅子改铺子的事儿。

    李满园也想买个宅子然后改铺子,但奈何手里使得只剩了二十吊钱,且还要找短工建房使用,故而当下只能跺脚叹息,自去宅地挖地基罢了。

    城里的宅子都栽了果树,现住的庄子主院也不能空着。李满囤一样的都给移了桂花树和苹果、桔子、枇杷、红枣这类寓意吉祥的果树。

    连日来,潘平给李满囤的宅子拉桂花树和果树,现路遇人问价,潘安就照事先拟好的价钱说。不想,还真就成就了不少生意,卖出去了桂花树一年苗三十二棵、五年苗十颗、两寸树十棵、三寸树两棵,得钱4吊6串还多。此外,除了桂花树,还卖出去大小二十四棵枣树和三十棵桔子树,又得钱五吊4串,如此,李满囤共得钱六吊,挖运贩卖花苗的潘平兄弟和种花的余庄头弟弟余有钱,则各得了两吊钱了。

    庄子里挖了这许多的桂花树和果树,自然要补种。

    李满囤偶然见到余有钱所谓的补种桂花树,就是拿其他桂花树修剪下来的枝条搁河岸边的黑泥里随便扦插,也是服气––果然是老话说的行行出状元,余有钱有这么手艺,不会做生意,也没啥可惜。

    其实,李满囤想,卖果树不止不用人打理,还不用上税,比种粮合算多了。

    见多了余有钱的扦插,李满囤忽然福至心灵,便问余庄头:“你说这枸杞,能不能也似桂花树一样扦插?”

    余庄头闻言也是一喜:“这倒是可以试试!”

    “如果能扦插,”李满囤说:“咱庄子就也能种枸杞了!”

    得了李满囤的允许,余庄头便即领着他弟余财多去李满囤的山头挖了五棵枸杞树,然后又剪了些枸杞枝条回庄子栽了起来。

    看着庄子里成片的新插好的枝条,李满囤觉得这树苗生意不错,就让潘平去东街寻了那代写书信的秀才拿大红纸给写了两张“本店出售花木苗”和“本店出售果树苗”的价目,张贴到李家粮店的后墙上。至此,李家粮店在野菜生意之后又添了树苗生意。

    常来店里买菜的街坊,瞧到店铺竟又添了树苗,不觉纷纷打趣问道:“余掌柜,你这粮店卖野菜也就罢了,怎么还卖上树苗了?”

    余财多闻言也是笑:“这不春天嘛,我们老爷往自家宅子里拉树苗种树,总被人拦着问树苗卖不卖。”

    “故此我们老爷就干脆把庄子里的花树、果树苗搁店里卖了,以方便街坊邻居。”

    “葡萄,嗳,余掌柜,你这铺子有葡萄苗卖啊?”

    “你这葡萄苗结出来的葡萄甜吗?”

    “甜,不过,我们铺子的葡萄现都是一年苗,现在买回去种,要明年才能挂果。”

    “那什么树,今年能结果子?”

    “四年的桃树、五年的桔子树分别只要100文钱和120文钱。”

    “树在哪儿呢?”

    “还在地里,只要交了定金,后儿一早就能有。”

    ……

    幸而,现今的李家粮店人手够多,有一个掌柜和三个学徒,不然,只余财多一人还应付不了这许多人。

    观望过后,好多人就掏几十文钱买一棵或两棵一年生的枣子树或者桔子树苗提回家随便地栽在堂前屋后。

    对于所有人都买枣子树,桔子树而不买桃树,余财多颇为奇怪。于是他就跟日常来买米的朱中人请教。

    朱中人闻言笑道:“这是城隍庙的老道士的话。”

    “老道士说了,桃树的花、枝条和果子都是血红色的,妖魔鬼怪都愿意在桃树上住,所以不能种在院里。”

    “啥?”余财多惊呆了:“还有这个说法?”

    “对,”朱中人点头:“桃树有法力,所以桃木才能用来避邪。老道士说了谁家种桃树,主邪灾多,家主就要逃荒讨饭。”

    “你看,今儿来和你买树的,都是砍了家里桃树的。”

    “不瞒你说,我家的两棵桃树去年也砍了。你这里的枣子树,桔子树,一样给我来一棵。”

    “对了,老道士还说了梨树、杏树也都不能种。”

    得了这些话,余财多当场就拿墨把桃、梨、杏树苗的价钱给抹了。

    次日潘安来时,余财多就把城里宅子不种桃、梨、杏的风俗告诉了潘安。潘安一听就急了,老爷院子里都刚种了桃树,还是他哥给种的呢!

    急急忙忙赶回庄,潘安把事情告诉了余庄头。余庄头闻言立领了潘安来找李满囤。

    李满囤正在侧院里拿钉耙耙地,准备种菜。听说后,也是将信将疑。

    “不能吧,”李满囤道:“我爹家鸡窝里的桃树都长十来年了,家里人不都还是好好的?”

    不过,在看到店铺拿回来的供货树苗后,李满囤还是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让余庄头找人把主院里的桃树移种到山地去。

    红枣立在一边瞧着,心里只觉得好笑。她前世《诗经》里都说了“桃之夭夭,宜室宜家”,可见这桃树极适合栽在家里,偏这城里的道士装神弄鬼,说桃树不能种。

    这道士,红枣深刻怀疑,不让人种桃树,其实是想自己垄断桃木辟邪生意吧!

    但她爹李满囤这样迷信可不行,不然,赚再多钱,也不够填补迷信这个无底洞的。

    所以,她爹李满囤还是得读点书,长长脑子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让爹读书长脑子的红枣不知道,她历年来的语文老师,包括补习班的古诗文老师都已在厕所抱团痛哭––红枣,你真确认《诗经·桃夭》是讲桃花可以栽在院子里吗?

    你哪个老师讲的,我们一起打死他/她,误人子弟!

109、爹望子成龙(二月二十)

    在老北庄的主院里挖掉一棵桃树, 补种一棵桔子树后, 余庄头问李满囤:“老爷,您村里宅子的桃树是不是也要移掉?”

    李满囤得到提醒, 立道:“这个我自己去移,我爹那里,我也得去说一声。”

    “城里的宅子, 就你安排人移吧!”

    “是!”余庄头答得干脆,对于把刚劳师动众种上的树,再劳师动众地拔掉,一点怨言也没有。

    红枣闻言,无语望天。红枣心说村里的鸡真是躺着也中枪––桃子树生黄绿毛虫, 桔子树生灰白壳虫,现突然挖桃树改种桔子树, 于鸡而言, 日常食谱无异于从麻辣的川菜改换成清淡的江浙菜,估计还得适应一下。

    桔子树和桃树一样爱生虫, 适合鸡窝前栽种, 但桃树苗三年就能结果,桔子树却要五年,且桃花花大色艳,比桔子花那不起眼的小白花更适合装点庭院,所以,在高庄村几乎家家鸡窝前都栽种着桃树。

    果不其然,李高地听了李满囤的话后立就决定移树。只他家那棵桃树太大, 且又有了年岁,李高地便决定干脆砍了算了。

    “乘这树还没蛀,”李高地道:“满仓,你把它给砍了。”

    “这树干,你拿去找木匠做几幅桃符,咱家几处宅子的前后门都安上,辟邪!”

    “这枝条,别丢。可以扎扫把掸尘。”

    “树根挖出来,晒晒,当柴烧。”

    族长和李春山在家听到李满仓砍树的动静,也上门来问,待听说详细后也都回家砍树。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李氏一族就都知道了,然后便是全村,最后更是扩展到周围村庄……

    虽然桔子树谁家都有,但不是每一家都有大小合适的树,比如那树龄十年往上的老树,树大根深––有那从山头挖树再运回家的气力,远不如打两天短工,然后拿工钱一百二十文买棵当年就能挂果的五年树苗栽了合算。

    所以,李家粮店近来的树苗生意红火得很,每天都能卖一两吊钱––潘安潘平两兄弟每天早晚都得各拉两趟牛车的大小树苗进城才能赶上供货。

    桔子树虽说不能扦插,但能压条繁殖,所以,只要庄子里有老树做桩,有地方能移栽,就不用愁货源––这在李满囤看来也是个无本生意。

    其实,李满囤想,也不只枸杞来钱。枸杞来钱是快,但却有季节,一年也只六七□□十这五个月才有。而一年有十二个月,其他七个月也不空着,也有来钱路数才是正道。

    李满仓、刘好能跟风卖野菜,却无法卖树苗,他们都没有扦插和压条花果树木的这门手艺,便就只能干看着李家粮店这波赚钱了。

    清明,族里照例有祭祀。这次李满囤依旧捐了一头羊。

    经过一个冬天,老北庄的羊群多了六十一只羊羔,所以,现今羊群的数目已经过百。故李满囤觉得今年除了祭祀和家吃外依旧不卖羊,成年母羊全部留着做种,生小羊。这样等到了明冬,他就能有个两百头羊的大羊群了。到时,他再慢慢卖成羊。

    二月二十,早起李满囤去祠堂,瞧见李贵雨、李贵祥以及李贵富身边围了一群族人,便也走了过去。

    人群中,今儿不上学的李贵雨正在回答族人们的好奇:“城里私塾老师讲《四书》。”

    “我进学晚,才在学《大学》。”

    “城里的孩子,八岁就读《大学》。似我这么大的,基本《四书》都念完了,现都开笔学做文章了。”

    先前,李贵雨在村里学堂认字的时候,觉得自己学得还不错,不拘是《千字文》,还是《百家姓》他都是一学就会,就连近四千字的《增广贤文》,他都背得滚瓜烂熟,被老师赞为“神童”。

    但自正月十八进了私塾后,李贵雨方知道城里同龄的孩子已将五万四千字的《四书》都背完了––他先前引以为傲的《增广贤文》,字数只是个人家背诵的一个零头不说,且还不是举业的主课。

    此外,这些孩子还学了好几年的《五经》,其中成绩突出的,甚至已经确定了将来主修的经义。

    李贵雨不知道四年后,他十六岁时,能否把《四书》背全?能否有资格开笔试做文章?

    不管怎样,李贵雨想,这几年他都要好好学。子都说了“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他才十二岁,比子读书还早三年呢!

    隔着人,李满囤看着半月未见的侄子李贵雨,只见他眉间褪去了订婚时的青涩,平添一份沉稳。

    这城里学堂,李满囤想:确实会教导人。

    极自然的,李满囤想起自己少年时作的科举梦,不觉惋惜:他现倒是有钱念书了,但年纪也大了。他科举的理想,便就只能靠他的儿子来实现了。

    李贵林的儿子李兴和今年刚六岁,其时也在旁边,听了李贵雨的话不服辩道:“贵雨叔,《大学》我也会背的!”

    “你也会?”李贵雨不大相信,毕竟李兴和今年才刚进村里学堂认字。

    “真的,我爹教我背的。我还会背《论语》呢。”

    “不过《论语》,我才会背一半。”

    “不信,我背给你听!”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作为李氏氏族的族长继承人,李贵林早年也在城里私塾读过八年书。

    李贵林比李贵雨在城里私塾待得时间长,也更了解城村孩子们学业间的差距。

    先前李贵林苦读八年没能考上童生,心中也是遗憾。故他自儿子李兴和一岁学说话始便就将《龙文鞭影》、《幼学琼林》之类城里孩子入学才念的启蒙书似红枣前世的复读机一样一句句反复念背给孩子听。如此几年下来,李兴和还没开蒙学认字呢,便就能背下蒙学的书。

    蒙学背好李贵林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教孩子背《四书》。

    以李兴和的年岁今春原也可进城读书,但因城里最有名的两个私塾都要考查入学孩子的背默功夫,故李贵林便决意将儿子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写字基本功和《四书》背默,以备两年后的考试。

    他可不似李满仓于科举两眼一抹黑,然后在北城随便寻个城门口的私塾,把孩子送去,就算完成任务。

    不过,李贵林也知道似贵雨这么大的年岁还没一点举业基础的孩子,一般讲究的塾师也不会收。

    横竖,李贵林想:城里的私塾确实比村里的学堂强,而且贵雨多读些书也是只有好处。故此他也就没泼李满仓和李贵雨凉水。

    李贵林相信再过个几年,等贵雨再大一点,他自会明白科举的艰难以及自己考取的无望––就和当年的他一样,虽觉遗憾,但也无悔!

    李贵雨听李兴和果能背《大学》,心情复杂––他家家境差族长家太多,连带的于孩子培养上的投入也不同。

    一本《大学》要一吊钱,一本《论语》要四吊钱,而买齐一套《四书集注》则要十三吊钱。

    现他爹听老师说念《大学》,便就只给他买了一本《大学》,加上现今家里又买了房,他想读《论语》还得等到今年的枸杞挣钱后。

    李满仓看着李兴和背书,心中艳羡––李贵林虽年岁较他小,但因就读过私塾,就比他更会教孩子。

    李满仓和李贵林相熟,当即便拍着他的肩膀问道:“贵林,你家常都是怎么教兴和的?”

    “教这么好!”

    李贵林矜持笑道:“其实也没啥。我就是打他会说话的时候,就每天念书给他听。”

    “他听多了,熟了,便也就会背了。”

    族人一听都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熟能生巧吗?俗话都说“木头挂城门口三年都会说话”。这孩子怎么着都比木头聪明啊,这听人念几年书,可不就会了吗?

    这个容易!

    听人说容易,李贵林也不申辩。李满仓看过李贵雨的《大学》,便知道这些人想当然了––呵呵,没有老师教,只凭自己读,知道怎么断句吗?

    不过,李满仓啥都没说。世人都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等他们真试过了,就知道其中厉害了。

    李满园因住在城里,来得晚些,故现在才到。

    李满园领着李贵富一进门就见听族人夸赞李兴和会背《四书》,心中并不服气––他儿子李贵富现在读的私塾,里面的先生可是秀才公。李兴和的爹李贵林算啥?他连童生都不是!

    李满园有心夸耀自家的儿子,便走过去笑道:“贵林,你念过书,给我说说《龙文鞭影》是啥?”

    “这些天我忙着修房,只知道给贵富买了这本书,也不知道里面写的啥?”

    《龙文鞭影》带龙字,李满园心说:族人一听就知道他儿子念的书不一般!

    李贵富就跟在李满园身后,闻言扯他爹的袖子低声道:“爹,你想知道《龙文鞭影》讲啥问我就好了。”

    “你才念几天书,能懂啥?”李满园不以为意道:“咱族里就数贵林的学问好,他说的话我信!”

    李贵林闻言不疑有他,当即道:“《龙文鞭影》和我们村学堂念的《增广贤文》相类似,也是孩子的蒙学书。”

    “不过《增广贤文》里面主要是劝人向善的俗语。”

    “这《龙文鞭影》则是简化了二十四史的人物典故,然后又加了神话、小说和笔记里的记载,是孩子们进一步读《四书》《五经》,还有开笔写文的基础。”

    “先贵富兄弟在咱们村里念了《千字文》,现念这本《龙文鞭影》确是正好。”

    “等这本书读完,然后再念了《幼学琼林》,贵富就也能读《大学》了。”

    这《龙文鞭影》较《四书》还差了两级?本想豁胖的李满园豪无预兆的被李贵林反豁了一脸,当即觉得有些心塞。

    因为这心塞,李满园竟忘了显摆他儿子会官话这件事,事后想起,也是后悔不迭。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只说眼下。眼下李满囤立在人后,把《龙文鞭影》、《幼学琼林》、《大学》、《论语》、《四书》几本书的名字默默地记在心里。他准备今儿午饭后就搭潘安兄弟进城送树的牛车去把书买回来。

    他先瞧瞧,这些书都写了些啥!

    李春山、李高地和李丰收三人聚在一处,笑眯眯地瞅着后辈们谈论书本,心里充满欣慰––可见的,李氏一族就要出读书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回报

    李贵林会是高庄村第一个秀才。

    另外,弟弟的早教有了。

110、村口偶遇

    清明的午饭依旧在老宅, 红枣和王氏在临近晌午的时候也一起来了。

    农谚说“小麦清明拔三节”, 现地里的冬小麦已长得比红枣腿还高,而点缀其间的零星油菜田地里的黄色花枝则更是窜得比王氏还高。

    自有了身子后, 王氏就没下过地,且自二月初二来老宅吃李贵雨定亲的安心饭回去后,王氏日常便只在正院和侧院活动。

    眼下突然看到这新鲜的春景, 王氏不觉有些飘忽:现今的日子咋过得这么快?感觉才刚过完年呢,这油菜竟都已开花了!

    红枣瞧到油菜花,也忆起前世自己在旅游景点看到的宽阔到天边去的油菜花海。

    比起前世,这高庄村,红枣叹息:还是穷啊!大部分人还是在温饱线上挣扎, 吃不上菜籽油!

    等哪天,这高庄村的地都种上油菜芝麻花生葵花籽这类经济作物, 这才说明高庄村人都过上了好日子。

    “爷爷, 奶奶!”红枣跟着王氏爹娘进了堂屋后,极规矩的给上座的李高地和于氏问好。

    “红枣, 你过来!”

    破天荒地于氏竟然招手叫她。红枣不知啥事, 瞧瞧她娘王氏,眼见王氏点头,方走近了过去。

    “红枣,”于氏极和蔼的把一块打了孔的圆形桃木片拿红线穿了,挂到红枣脖子上,笑道:“这个桃木片,是家里的老桃木做的。你戴身上, 辟邪!”

    红枣瞧这片有她巴掌大的桃木色泽暗红,气味芬芳,入手极为细滑,然后又瞧到李玉凤的胸口也挂着一块类似的木片,便即笑道:“谢谢奶奶!”

    一片木头罢了,想她红枣,前世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生来就信奉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还在念高中时就入了组织,唯物主义深入骨髓。如真有那牛鬼蛇神敢来跟她弄鬼,她就高举科学大旗,横扫一切,让他们“走进科学”。

    午饭时候,李满园为了找回先前的面子,故而问李贵雨:“贵雨啊,你念的私塾,先生教官话吗?”

    不想李贵雨回道:“师傅说官话只有殿试才能用上。”

    “故让我们先背书。等我们把书都背实了,然后过了童生试、得了秀才功名后再学官话都来得及。”

    “从秀才到举人起码得十年。而举人老爷做官,也都是本地和邻县,都用不上官话。”

    先李贵雨知道自己念的私塾不教官话,还为此沮丧过一阵––他觉得自己念的私塾不够好,会被堂弟李贵富超越功课。

    直等到半月前,李贵雨听到今年下场县试的同窗回来讲述了考试内容,方才知道殿试前科举所有的考试都只有笔试后,方才放了心。然后,李贵雨便就觉得李贵富念得私塾师傅不踏实,有些好大喜功––他自己都还只是个秀才,连个举人都没挣上呢,就学殿试才用的官话。没准,就是这种不踏实,才导致他至今没能中举。

    对于他自己的师傅至今也还只是个秀才,李贵雨则选择性忽视。

    故,今儿李贵雨听他小叔又拿官话说事,不觉就耿直了一回。李贵雨真心不喜欢他叔问他时那种炫耀的语气。

    又想吹嘘他儿子李贵富会说官话的李满园……

    李高地一旁听到,也点头附和道:“满园啊,这贵富念书,还是要以背书为重。”

    “我问过贵林了,不管我们的土话还是官话,这话落到纸上都是一样的。”

    “贵林还不比你有见识?”

    “可你看,他家兴和背书,就是用的我们的话。”

    “大家都听得懂,多好!”

    “不然,贵富背书背错了,也没人知道!”

    李高地都开了口,李满园还能再说啥,只能闷闷地吃饭。

    偏今儿午饭的菜色也是普通,只有一碗红烧肉、一碗红烧鱼、一碗鸡、一碗芦蒿炒肉丝、一盘蒸腊肉、一碗韭菜抄鸡蛋以及一盆荠菜豆腐汤––其中并没有刚族里分给的羊肉。想见得是叫他二嫂郭氏给收了起来。

    几样菜色中,最好的就是那碗鸡。李满园最爱吃鸡腿,原先家里的鸡腿,都是他和他爹一人一个。

    李满园没想现在的老宅,厨房已是郭氏的天下。

    今天,郭氏把鸡煮好,捞起来后并没有似往年那样整只上桌,然后再请婆婆于氏分配——郭氏自作主张地拿刀将鸡一劈两半,然后再各自分切成块后装到碗里,准备一桌摆一碗。

    菜也是郭氏摆的。故意地,郭氏把那碗鸡摆在李高地和她男人李满仓之间。这样,坐斜对面的李满园只要伸手挟鸡,就越不过李高地的视线。

    郭氏的这点小心思,逃不过于氏的眼睛,但她现在啥也不能说––大房人都在呢,她可不想让他们看笑话。

    故这顿饭,李满园吃得极其不爽。他最爱的鸡腿,被切成五块后,堆在碗的最上层。

    李满园在他爹李高地挟了第一筷子后,赶紧地跟着挟了一块,结果才刚把肉送到嘴里,还未及嚼呢,下剩的三块就被他哥李满囤、李满仓以及他侄李贵雨一人一块给分吃了。而他的儿子李贵富,其间只挟到了一块鸡翅。

    女桌则相对客气一点,五块鸡腿由于氏、王氏、郭氏、玉凤和贵吉分了。比起鸡腿,红枣更爱吃鸡翅。

    李玉凤吃鸡腿则吃得极开心––即便只是五分之一块鸡腿,但这却是她长到十岁,第一次吃鸡腿。

    难怪三叔喜欢吃鸡腿,李玉凤便吃便想:这鸡腿的肉就是比鸡胸肉香嫩,而且一点也不塞牙。将来她煮鸡,也要跟她娘一样把鸡腿切开来上桌。

    午饭后,李满仓赶牛车送李满园父子回城,李满囤因要回家拿钱,便就和王氏、红枣慢慢地步行回家。

    刚行到村口,红枣便瞧见高桥那头谢家庄的村口丁零当啷地小跑出几匹马来。为首一匹腿高毛亮的大青骢,上面坐着的人裹着件大红披风——鲜亮得让人眼瞎。

    红枣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便看见几匹马已在石桥上停住,马上的红披风正抱拳与他爹娘行礼:“李伯父、李伯母,清明安康!”

    低头瞧见红枣,又道:“红枣妹妹,清明安康!”

    红枣仰头看着谢尚,只见他头戴金冠,大红披风下罩着秋香色棉袍,棉袍的前胸挂着明晃晃的金项圈,腰间则扎着和棉袍一色的金玉带,棉袍下摆露出琥珀色长裤,长裤的裤脚则扎着一双黑色官靴——整个人打扮得和《大闹天宫》里的美猴王似的。偏他现在身量还小,一个人猴在高大的骏马的背上,活脱一个“马上封侯”。

    早知道这世的人,红枣见状心中暗笑:喜讨口彩。身边的穷人,比如她们老李家,因为家里没钱,生的孩子不是叫金银,就是叫富贵。只是没想到书香门第的谢家也信这个,他家不差钱,故而就把孩子往受爵位,做大官的吉祥寓意上收拾。

    也是耿直!

    李满囤吃惊得看着来人,半晌才道:“你是谢家大少爷,谢……”

    李满囤是真不知道如何招呼这位大少爷,谢尚自接道:“谢尚!”

    “伯父还记得我?”

    李满囤心说:我认识的人里,就数你家豪富,可叫我如何忘呢?

    谢尚停下来的马堵住了桥,后面跟出来的八人抬的绿呢大轿也跟着停住。

    李满囤抬头瞧见轿子,立拉着红枣护着王氏退到了路边,对谢尚道:“谢少爷,您先请。”

    谢尚回头瞧瞧他爷爷的轿子,也不推脱,再次抱拳道:“那便多谢李伯父和李伯母了!”

    说完话,谢尚便一马当先地转上了进城的大路,后面的四个蓝衣家丁立紧紧跟上。

    眼见前方让出了路,八个轿夫中打头的轿夫就喊了一声“走”,然后红枣便看到八个轿夫似前世的三军仪仗队行进一样迈出整齐划一的步伐,抬着轿子跟着转向了进城的大路。

    这是红枣第一次见识现实版的八抬大轿,先她在城里只见过两人抬的小轿。这两者的气派,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轿子里,红枣想: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谢老太爷吧?

    谢氏一族的宗祠就在高庄村的对面,故红枣打小便听多了谢老太爷的传说––雉水县建县以来最年轻的秀才,最年轻的举人,唯一的两榜进士,最高品级的官,以及最大的地主。

    以上,以一句话简要概括就是:谢老太爷是这雉水县有史以来科举第一的凤凰男。

    谢老太爷素知自家孙子的习性,深知这是个看人下菜的主。现难得见他礼貌地与人招呼,也不禁撩起轿帘一角往外瞧。

    谢老太爷的目光自李满囤、王氏脸上缓缓略过,最后停在仰头看着轿子的红枣脸上。

    头圆额––,谢老太爷目光定在红枣的前额,其饱满圆润,竟是他生平于女子中所仅见。

    思及现在相遇的地点,谢老太爷瞬间了然三人身份––原来这就是长孙谢子安跟他提及过的高庄村李满囤一家。

    抬脚跺了一下,轿夫感觉到轿子震动,大轿瞬间停下,但并不落地。谢老太爷透过轿帘重新审视李满囤、王氏以及红枣的面貌。

    子安没说错,谢老太爷瞧着李满囤心中点头:这男人虽然头扁颈短,眉间狭窄,额上几重愁纹,是个原该横死的面相,但眼下现确是有三重大阴德纹,昭示死关已过。

    他女人面相也是个眉低压眼,六亲不靠,苦夭之相。现能有身孕,自也是福德使然。

    至于那个长孙着重提及的女孩儿,她虽因年幼,脸纹不显,但观其额角,便知是少年得志,富贵非凡。

    看到自己想看的,谢老太爷又跺一次脚,大轿就继续前行。

    对于大轿毫无预兆的在自己面前停下,李满囤有些不知所措。幸而大轿没停多久,轿夫们又重新迈步前行。

    轿子后的双驾马车上坐着谢子安。谢子安见马车突然停下,便也扯开车帘,然后就瞧到李满囤一家。

    谢子安瞧着他爷的轿子在李满囤一家面前停下,便知他爷在相看。

    谢子安想了想,便吩咐了坐在车辕上的谢福几句话。谢福听后立就跳下了车,然后侯轿子前行后,方小跑了过来。

    “李爷,”跑到近前,谢福拱手道:“刚您给我们家老太爷让路,我们大爷都瞧见了。”

    “我们大爷对此感激不尽。”

    “但现在,还请李爷先请。”

    “今儿我们家祭祖,出来的人多车多。”

    “没有让李爷和太太小姐一直立等的道理。”

    李满囤闻言抬头看向谢福来时的车辆,便见谢子安一身裘皮的坐在马车上与自己含笑拱手。

    李满囤赶紧回了一礼,然后方与谢福道:“福管家,代我谢谢你家大爷。”

    “如此,在下便僭越了!”

    看着李满囤领着妻女走过路口,谢福方才回车复命。谢子安的车架也复了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谢老太爷也相看过了。

111、谢家村的来历

    走出百十步, 红枣听身后马夫吆喝牲口的鞭哨声依旧此起彼伏, 不觉回头。然后红枣便看到身后依旧有源源不断地马车自高桥驶出转向大路。

    “这谢家怎么有噶许多马车啊”土包子红枣惊讶了。

    马是稀罕物,家常红枣见到的拉车牲口都只有骡子和牛。谢家此番出行, 仅马车便有二十来辆,这于红枣无疑是个大场面。

    刚因得谢子安的礼遇而心情愉悦地李满囤见到此景也禁不住驻足感叹:“这谢家真不愧是我们县的第一大家!”

    “谢家老太爷,不止官做得大, 儿子也生得多。”

    “足有十三个儿子!”

    “这一个儿子一辆马车,便就要十三辆马车了!”

    “此外,儿子们又有儿子,有些还有了孙子。谢家有这许多的子孙,可不就得要这么多马车吗?”

    十三个儿子!红枣的下巴惊掉了!

    前世红枣看清宫剧, 就知道康熙皇帝儿子多,足有十来个。但康熙是皇帝啊, 历史上, 其他几百个皇帝,也没似康熙, 有这许多的儿子。

    这谢老太爷, 不过是个致仕的官儿,竟也有噶许多儿子他,难道也似康熙一样,有许多的老婆

    红枣好奇这世官宦人家的内帷,便就引他爹的话。

    “爹,”红枣天真无邪地感叹道:“这谢太夫人可真能生啊!”

    “一个人就生了十三个儿子!”

    “也不全是谢太夫人生的。”李满囤闻言果然笑道:“这谢太夫人就只生了一个儿子。”

    “这一个儿子就是谢老爷,你刚见过的谢大爷和谢少爷, 就是他的子孙。他们这房人就是谢家的大房!”

    “谢老太爷的其他十二个儿子,都是谢老太爷的妾室所生!”

    “他们就是谢家小十二房。”

    “如此,大房加小十二房,合起来就是谢家十三房。”

    想着世人管正妻叫大老婆,情人叫小老婆,而“小老婆生的”,在前世就是骂人的话,红枣禁不住问道:“爹,这谢老太爷在他夫人过世后,一直都没有续弦吗?”

    这世虽然因为高庄村没人纳妾,红枣此前并没有见过妾生子,但现从这谢家房头的大小称呼也能猜出,这年头妾生子一样受人歧视。

    红枣想不明白谢老太爷这么爱生儿子,为啥不能好好的续个弦,然后给儿子们一个正经嫡出的名头?

    纳妾,不止是对女人的不尊重,且是对自己的儿子也无一点益处。

    “续弦?”李满囤愣住了,谢太夫人过世是谢老太爷致仕之后,此时谢老太爷连曾孙子都有了,还续个什么弦?

    红枣看着她爹的脸色疑惑问道:“续弦的儿子不也是嫡出?”

    “这样谢老太爷的儿子就能多几个大房了!”

    李满囤终于听明白了红枣的意思,然后便觉得有必要给红枣普及一下妻妾嫡庶。

    于是李满囤说道:“这富贵人家娶媳妇都娶好几个。”

    “其中由父母做主,尊媒妁之言娶进门的妻子就叫嫡妻。”

    “谢老太爷的嫡妻谢太夫人是他私塾先生的女儿。”

    “谢老太爷做官的时候,他爹虽已过世,但他娘还在。故而谢老太爷出门做官,谢太夫人就在家替谢谢老太爷尽孝,服侍婆婆。”

    “谢老太爷身边没人服侍,方才纳了几个妾。”

    谢家村就在高庄村的对面,故而李满囤虽然没有特意打听过谢家的事,但历年来却也道听途说了不少。

    尼玛,红枣闻言禁不住吐糟:这谢太夫人替谢老太爷孝敬爹娘不算,竟然还要被劈腿?就这,她爹竟觉得正常觉得谢老太爷纳妾是情非得已?

    这谢老太爷,搁前世,就是半个人人喊打的陈世美啊!

    而且,即便谢老太爷真是龙精虎猛,离不了女人,那纳一个妾,还不够吗偏还装无辜,纳了好几个。这明明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啊!

    谢老太爷,红枣一锤定音,渣男!

    “这正妻和妾室之间,”李满囤接着说道:“虽然是嫡庶有别。但她们的儿子之间,除了嫡长子外,其他嫡子和庶子其实是一样的。”

    “啊?”红枣惊讶了。她爹这话和她以前的认知可不一样——前世电电视剧里庶子不都是矮嫡子们一头吗?

    “纳妾,原来为的就是子嗣。”李满囤笑道:“所以一般的嫡子庶子又哪里会两样看待?”

    “可爹你刚不是说谢家十三房,嫡长房是大房,其他都是小房吗?”红枣糊涂了,既然一样,干啥又分大小房?

    “呵,”李满囤禁不住笑道:“刚说的谢家分大房和小十二房并不是因为嫡庶,而是因为谢老太爷分家。”

    “三十年前,谢老太爷的娘过世,谢老太爷回来奔丧,按规矩守了三年孝。”

    “这三年里,谢老太爷重修了祖坟和宗祠、然后又把谢家的最大的十几个大庄子,都做了族田。”

    族田红枣想,不会就是红楼里秦可卿给王熙凤托梦让在祖坟周围购置的田地吧?

    “据说,光这十来个庄子,就有近四万亩地。”

    四万亩!红枣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怪不得,世人管谢家叫谢半城呢。这雉水城统共才多大啊

    总之,她家在的高庄村,有百多户人家,水田加旱田也就一万亩。

    这谢家只族田就有四万亩,合她们村都有四个大了。

    “故而二十年前,谢老太爷致仕后回来分家,就把这除族田外的庄子,按朝廷的法典规矩,长子占七层,余下三层由十二个儿子加长孙均分。基本上,他十二个儿子加长孙,每一个都得了两个千亩的大庄子。而他长子一房则独得了近六万亩的地。”

    “对于族田一项,谢老太爷也明言只给嫡长房一脉管理使用。”

    没错了,红枣想:这谢老太爷做的就是红楼里秦可卿所想,而王熙凤没做的。

    没想到啊,号称百年望族的贾家都没办成的事儿,竟叫谢老太爷这个科举凤凰男给办成了。这谢老太爷,渣归渣,但必须承认是个人物!

    “既然朝廷法度长子七层,”红枣不大明白:“谢老太爷其他十二个儿子分了余下的三层地不是正常吗?”

    “为啥又叫小呢”

    “呵,”李满囤笑了:“朝廷规定的只是家产,但于女人的嫁妆和私房则是由女人们自行分配。”

    “这谢太夫人服侍婆婆多年,婆媳感情极好。故她婆婆过世前把几十年来谢老太爷给她的孝敬越过了谢老太爷,直接给了嫡长孙,嗯,就是谢老爷。”

    “如此谢老爷就又得了好几个大庄子,加起来又是几万亩的好地。”

    “从此,谢家嫡系大房,因为地多,就被称为大房。”

    “其他十二房,则因为地少,就被称为小十二房。”

    “等到十五年前,谢太夫人过世,谢家大房,又得了一两万亩的地。”

    “于是,这大房的地就更多了!”

    “等等……”红枣无心惊叹谢家大房到底有多少万亩地,她刚捕获到她爹话里一个异常重要的信息。

    “爹,”红枣问道:“刚你说啥?谢太夫人的婆婆和谢太夫人有私产?”

    “是啊,”李满囤随口道:“自古以来女人的嫁妆和嫁妆生出来的出息,儿女们的孝敬,日常攒下的体己都是女人私财。”

    “不是说夫妻一体吗?咋妻子还能有私财呢?”

    明明是男尊女卑的世界,红枣实在想不明白咋实践上还准许媳妇们有私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似她家在分家前,她奶于氏也曾以织布辛苦且能给家里创收的名义给她两个婶子私房,先她以为这是于氏的偏心——难不成这于氏的做法其实是正大光明的?

    《大诰》里就有许多分家案例,李满囤不过稍微想了一想就解释道:“这‘夫妻一体’是没错。但世事无常,总有意外。故而女子出嫁时她爹娘给的一份嫁妆就是女子一生的保障。”

    “朝廷为防有人为谋夺嫁妆而故意地杀妻害命,就规定,咳。”李满囤清了清嗓子道:“诸应分田宅者,及财务兄弟均分,妻家所得之财,不在分限。”

    “所以,这世间的男子,但凡有点儿心气,都不会去动媳妇的嫁妆。”

    所以,红枣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暗想:这世的女人只要结婚就能有自己的私房。由此看来,结婚也不全是坏处。

    前世花钱自由惯了的红枣实在不适应这世买张草纸都要跟人伸手的感觉,即便这人是对她有求必应的爹娘。

    红枣想名正言顺地拥有自己的私房,花销自己的私房——她恨不能立刻嫁人,然后拿着她爹给的嫁妆钱生钱,过回前世自己赚钱随便花的快乐生活。

    但现实却是她年岁太小,过了年也才七岁。她想走结婚存私房这条路还得十年。

    十年是长,但好歹是个盼头。而除此这外她眼下也没其他门路。故而红枣极认真地想了想她爹李满囤将来给了她嫁妆后她要怎么用。

    农耕社会,买地首当其冲。而买地,红枣眼珠子转了转问她爹道:“爹,这小十二房人的娘手里难道没地吗?”

    “别处有没有,不知道。”李满囤道:“我只听说,咱们县是没有的。”

    “红枣,你只看咱们村,地有多紧就知道了。”

    就是知道,才奇怪啊。动不动就是千亩、万亩的地,这又不是当年满清八旗入关,跑马圈地,这城里的地可都是有主的啊!

    红枣追问:“那谢家怎么能有这许多地”

    “要不,怎么说谢老太爷厉害呢?”李满囤闻言也是满脸钦佩:“据说七十年前,谢老太爷爹娘手里也都只几十亩地。”

    “他爹娘培养他科举,也是很不容易。”

    “这谢老太爷自从做官以后,每年就专门拿钱跟村人买地。”

    “当时水田市价六两,他给出八两。故城里只要有人卖地,就都卖给他家。”

    “就拿我们村对面的谢家村来说吧!”

    “谢家村的地比咱们村多,有水田3500亩,旱田7000亩,林地3000亩。”

    “这谢家村六十年前也不叫谢家村。”

    “那时候,谢家村因离城十里,故而就叫十里村。”

    “村里也和咱们村似的,也有十七八家姓。”

    “只后来因为谢家势大,这些他姓慢慢地就都搬了,地也都卖给了谢老太爷。”

    “故此,现今谢老太爷单谢家村就有水田两千亩、旱田四千亩、林地一千亩。”

    “这些地,因为靠近祖坟,都做了祭田和学田。”

    “现也都归谢家大房管。”

    果然,红枣想,没有买不到的地,只有出不起的价。

    “爹,”红枣又问:“你既知道谢老太爷买地的法子,你咋不效仿呢?”

    “现在咱们村水田八两一亩,你就按十两一亩收好了。这样虽说每亩地贵了二两,但长远看还是核算的!”

    “你以为我不想,二十两一亩我也舍得啊!”李满囤苦笑:“但我算哪根葱呢?”

    “城里那许多的大地主,家里银子都堆成山了,也不敢说加价买地这样的话。”

    “我一个庄户又哪里敢呢?”

    “一个不好,就能被衙门抓个哄抬地价,全家都给抓去充军了!”

    自以为舍得砸钱买地的红枣……

    好吧,红枣跪了:不做官,没政治地位,不能破坏规则,所以还是得要做官。

    她爹,红枣暗想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她家能指望的也就是她娘这次真能给她生个弟弟了。

    可她等这弟弟长大念书做官,即便按照前世戏文里男主角十八岁中状元的金手指设定,起码也得是十八年以后了。

    十八年,比她结婚存私房还晚八年?所以,她还是直接嫁个原就当官的男人比较便宜?

    一想到这年头当官的都得好几十岁,红枣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即便两世都没指望过爱情,但也不代表要嫁个忘年夫啊!

    被自己的脑洞惊吓到的红枣没话找话地问李满囤:“爹,刚轿子里是谢老太爷吧?”

    “咱们这里离城有十里,这谢老太爷咋不和其他人一样坐马车啊?”

    李满囤道:“我先在城里听人讲。朝廷有文乘轿、武骑马的规矩。”

    “三品以上的文官出行坐轿是朝廷的体面,若是乘车或者骑马,要受御史台弹劾!”

    “这谢老太爷原做过二品官,故他不管去哪儿,都得坐轿。”

    “据说谢老太爷娘过世,谢老太爷当年从京城回来奔丧,京城到通州上船的一段路,谢老太爷足带了有八八六十四个轿夫,以便能日夜兼程,换班抬轿!”

    土包子红枣……

    作者有话要说:  谢家看中红枣八字命格,红枣看中谢家官宦能随便抬价买地存私房。

    大家各取所需,双赢!

112、红枣聪明随我

    一到家后, 李满囤就拿钱进了城。等掌灯时回来, 李满囤手里便提了一包书!

    “爹,”红枣一边倒茶一边问:“你去哪儿了?娘等你吃饭呢!”

    “下午进城买书去了!”李满囤一边挽袖子洗手一边道。

    “买书?”王氏看着男人刚刚放到堂屋桌上的包袱狐疑地问:“好好地, 咋想起买书了?”

    虽然没念过书,王氏却知道书贵––薄薄一本,就要一吊钱, 都抵一间砖瓦房了。

    看着包袱里方方正正垒了足有尺高的书,王氏的心禁不住抖了一抖:这得多少钱啊?

    “今儿祭祖,贵林家的兴和,书背得特别好。”

    “贵林说这都是他打小就给兴和念书的缘故!”

    “兴和会背书?”王氏讶异:“他不是今年刚进学堂吗?”

    “是啊,”李满囤道:“你是没看到, 他今儿在祠堂背《大学》。”

    “《大学》知道吧,就是科举考试要考的那个《四书五经》里的《大学》。”

    买书的时候, 书店的伙计曾给李满囤简单介绍了《四书五经》, 故而李满囤这一路走回家后还记得其中几个关键名词。

    “兴和背《大学》背得那个顺溜,把贵雨的眼睛都听直了。”

    “这书, ”李满囤打开包袱, 拿出《大学》给王氏瞧:“贵雨才刚学呢,兴和却已经都背熟了!”

    “所以我想着,你这胎若也是儿子,我便就也给他念书。”

    “但这几本书,我都没读过,就乘下午去买了。往后我家常读读,以免将来给孩子念错了!”

    红枣一边听着心说, 她爹行啊,都知道早教了!只这孩子早教,不该是念《三字经》吗?直接念《四书》是不是太鸡血了一点?

    红枣想起她前世学古文的兴致就是为中考和高考中的古文阅读题给生生磨灭,不由得对她还在她娘腹中的弟弟深表同情——这都还没睁眼呢,作业就已提前预备好了!

    一时收了书,吃饭。饭后,李满囤便把书提回了自己屋,坐炕上开始读。

    西屋里,李满囤就着油灯开始高声朗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

    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安而后能,虑虑而后,

    能得物有,本末事有。”

    这世还没标点符合,故李满囤念《大学》就和念《千字文》《百家姓》一样四个字四个字的断句。

    堂屋里红枣含了口茶,正在漱口,听闻她爹李满囤如此念诵《大学》,当即一口水喷了出来––四个字四个字的读《大学》,这是什么鬼?

    托前世电视节目《古诗词大会》的福,全国各地幼升小、小升初的升学面试都要考生背诵古诗文,所以似《大学》这种经典古文,红枣虽记得不熟,但全文确是曾通读过数遍,更别提电视台著名主持人念诵的相关mp3,更是被她老娘设定成家里的背景音乐,循环播放式地摧残了她许多年。

    所以,即便多年未曾念读,但李满囤一念,红枣这部分被《大学》音频给洗过的记忆立就苏醒了过来。

    于是,红枣觉得不能忍––红枣有所有it民工都有的,见到bug就一定要修正的职业病。

    擦干净脸,红枣进西房问道:“爹,你念的是啥呢?”

    “《大学》!”李满囤颇为得意——他现在也是念过《书》的人了。

    “《大学》”红枣道:“那你咋和贵雨哥念得不一样啊?”

    “嗯?”李满囤疑惑了:“你知道贵雨咋念的”

    “午饭前,我听贵雨哥在他卧房里念书,似乎是这样的。咳–”红枣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念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祠堂里受了小侄儿李兴和的刺激,回家等午饭的功夫,李贵雨也不忘温书。故红枣现才能指着李贵雨说事儿。

    “我就记得这么几句。”红枣眨眨眼睛:“故而我便觉得贵雨哥念的《大学》和爹你念得不大一样哎。”

    听红枣这么一念,李满囤也觉得自己似乎念得不大对,红枣念得似乎比自己更象一回事。

    于是,李满囤又让红枣念了两遍,然后终于把祠堂里李兴和背书的印象和红枣的背诵对应了起来。

    “对,”李满囤拍腿:“红枣,还是你背得对。”

    “只这后面的,你还记得吗?”

    红枣摇头:“我就听了这几句。”

    “爹,刚不是你念,我都已经忘了!”

    自古枪打出头鸟,家常无事的红枣可不想给自己立什么神童人设。

    “幸好你没忘,”李满囤着实庆幸,然后又忍不住叹息:“唉,可惜你是个女孩子。”

    “不然,一准是个读书的料!”

    李贵雨念书李满囤也听到了,但他啥也没记住,而他闺女,不止记住了,还仿得惟妙惟肖。

    红枣,生为女孩,不能念书,真是太可惜了!不然,红枣一准的能光宗耀祖。

    切,红枣心里不屑,读书好坏,从来只关用心,无关性别。

    真的想学,啥学不会啊啥——学——不会,红枣心头忽然一动,目光禁不住落在了李满囤手边的一摞书上。

    其实,红枣想,科举如果只是背熟这几本书的话,似乎也不是太难(大雾)。

    想前世,自国家放开大学招生后,就有不少退了休的老头老太通过反复练习《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要知道前世的高考可是要考语数外还再加两门自选,整整五门啊!而这世科举,可是只要考一门语文就行(大雾)——这对比前世的高考,简直不要太容易!

    俗话都说“活到老学到老”,何况她爹还不老,今年才三十六岁,正是一枝花的年岁。这么美好的年岁,在不缺吃,不缺穿还不用辛苦劳作的情况下,不用来学习真是太可惜了。

    所以她家的科举之路,蛮好从她爹李满囤开始。不然,她爹这么大一个人,却把自家该换门庭的希望寄托在她还没出生的弟弟身上——这么一想,红枣还真替她爹寒碜。

    红枣前世有一个同事,夫妻两个都是博士。结果没想到两个聪明人生的儿子数学却是死活不及格,见天地被老师找去学校。夫妻两个被逼得没法,只能轮番上阵用尽办法,其间钱财更是花费无数,偏却没一点效果。最后夫妻俩终于认命,承认自己生了个傻子,然后就决定为傻儿子将来生活的物质保障而努力奋斗。

    如此奋斗几年,这对夫妻就给身边其他以鸡娃为首务的同事炖了一碗毒鸡汤——他夫妻有了自己的事业不说,还因为钱挣得够多,愣是拿钱把儿子砸进了世界名校,专业据说还是只有天才才能进宇宙物理学。

    干完前世这碗鸡娃不如鸡父母的毒鸡汤,红枣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爹,这些天你不是和贵林哥在一块给三叔盖房吗?”

    “明儿起你把这书带上,让贵林哥每天给你念一段,你不就知道怎么读了吗?”

    红枣说的确是一个主意。李满囤原是一个不爱麻烦人的人,但为了儿子的前程,他思虑良久,终是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明儿就去问贵林!”

    既然不好意思麻烦贵林,李满囤如此想:那他就给贵林儿子兴和多送几只鸡罢了。

    眼见说动了她爹,红枣心中欢喜。转脸瞧见她娘擦手进屋,红枣想了想,便决定替她娘也讨点福利。

    “爹,”红枣道:“要不,爹,你也教我和娘认字吧!”

    “这样你出门办事的时候,我和娘也能给弟弟念书!”

    这世界的字是繁体,红枣前世学的是简体,所以还是有必要好好学学。

    作为前世的学霸,红枣实在接受不了今生文盲这个让人抓狂的人设。

    至于她娘,红枣以为按照马洛斯的分层需求理论,在她家温饱问题解决的今天,她娘也是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高级精神需求的。

    自说自话的红枣就是这么自信!

    王氏刚进门,不知就里,但听得让她念书,立刻吓得摇手道:“不,不行,我不行。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行的!”

    “咋不行了?”红枣不以为然道:“娘,你不是已经都认识字了吗?”

    “嗯?”王氏闻言惊得睁大了眼睛,心说我认识字?我咋自己都不知道?

    就是李满囤也禁不住好奇问道:“红枣,你说你娘认识字儿,这话咋说?”

    “难道不是?”红枣故作天真问道:“先前咱家刚得老北庄的时候,娘你不是看过地契,还念给我听了吗?”

    王氏看地契原是背着李满囤看的,不想今儿却被红枣给揭了出来,当下就闹了个红脸,嘴里说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我没有瞎说,”红枣不服气道:“爹,娘确实认识地契上的字!”

    “咳,”王氏不自然的和李满囤解释道:“这地契上的两个字我是听你说了后才知道的。算不上认识字?”

    “两个字也是字,”红枣大声道:“爹,你看娘多聪明。这字儿你不过说了一遍,娘就认识了。”

    “娘不认识其他的字,是因为没人教过她。”

    “爹,俗话都说娘蠢蠢一窝。爹,你不是每尝夸我聪明吗?我这聪明其实都是随了娘。”

    这是王氏第一次为人夸奖聪明,即便夸奖她的人是她七岁的闺女,王氏还是激动得心脏嘭嘭直跳。

    王氏担心自己的激动为男人和孩子给看出,故而就不敢再开口——她现在心慌得喉咙发紧,她怕自己一开口就露怯。

    她多大一个人了,王氏想,竟然因为孩子的一句话就忘乎所以?但细想想,红枣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她若真是笨人,又咋能生出红枣这么聪明的女儿呢!

    红枣的话听起来好有道理啊!李满囤闻言很想点附和头,但随后想到红枣说她的聪明是随王氏,这头就顿住了:这些日子族人都赞红枣聪明,随他,是老李家的种,对此李满囤深以为然——红枣的聪明可不就随他吗?咋今儿说着说着红枣这聪明就成随王氏了?他呢?

    李满囤很生气,但奈何一时半会他又寻不出红枣话里的漏洞,故而他就立刻撂下脸来严肃道:“红枣,村里人都说你聪明是随的我!”

    话说到半截的红枣……

    好容易咽下涌到嗓子口的老血,红枣方能说道:“我聪明当然主要是随了爹了。要不你背我进城买东西时,城里人咋就一眼能看出你是我爹呢!”

    有哄过前世她老爸的经验,红枣当下哄起她这世的爹李满囤也是驾轻就熟。

    红枣前世的老爸在红枣聪明到底随谁这个问题上也是无理可讲——红枣所有的聪明都是随他,愚蠢全是随她妈。

    当年红枣天真不懂事,竟然拿生物课本上的遗传学来反驳,结果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她老爸首先批评了中学课本的粗浅,然后就发挥他的律师特长每天旁征博引的给她证明“聪明男人都生女儿”这个真理。

    经了这一出,红枣方才知道再斯文的男人不作而已,但凡作起来那是连她妈都得跪——这件事的平定还是她妈给的主意。她妈让红枣以“中国最聪明最睿智的九人团全部都生了女儿”的这条八卦向她爸递了降书。

    自此,红枣就学了一个乖,那就是千万不要试图和男人争论他孩子聪明随谁这个问题。

    横竖真理这东西从来都不是靠嘴巴讲的,自此红枣每尝的如此安慰自己:如果随便哄两句就能换个清静,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红枣随口两句话就哄好了她爹李满囤。

    李满囤耳听红枣亲口承认她的聪明主要是随了她,便也就罢了——毕竟他是个讲道理的人,而刚刚红枣的话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

    他媳妇王氏,李满囤心说,多少也是有点聪明的——都说不是空穴不来风,这俗话多少也是有点道理的。

    至于风暴中心的王氏,她能得女儿一句聪明的夸奖,就已经够欣喜的了,又哪里会在乎红枣聪明更似她爹这个问题——她是真心以为她男人聪明,巴不得女儿多像男人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聪明的男人才生女儿。

    李满囤生了女儿,人自然也是聪明的。所以还是让他去科举吧。

    给弟弟一个童年。

    开了一篇沙雕亲子文预收:现代生活录

    文案:

    蓓蕾幼儿园星星班小朋友苏茉莉自从被调皮小男生绊倒而觉醒了前世官家小姐记忆后,每每看到她这世当三十而立的爹沉迷吃鸡,年近三十的娘没生儿子却还不努力,就默默握拳:看来,这个家就只能靠我了!

    排雷:看清楚,亲子文,亲子文,亲子文

    学前和义务教育阶段只有男同窗,没有男朋友,且以后也不会是男朋友。

113、学渣李满囤(二月二十一)

    眼见李满囤拒绝接受前世的遗传学理论, 红枣只能另辟蹊径。

    “爹, ”红枣道:“您看咱这庄子虽然庄仆不少,但其中识字的却没几个。您看您想再开两个铺子都开不出来。”

    闻言李满囤看一眼王氏说道:“你娘就是认了字, 也不能开铺子啊!”

    “是不能开铺子!”对于这一点,红枣也是认同:“但娘可以帮你看账本,帮你核账, 帮你管家啊!”

    自从看了《大诰》里有家仆昧主人财务的案例后,李满囤再看余庄头给送来的账本便就细致了不少——他现要核实每一份收入和支出。

    李满囤盘账并不是不放心余庄头,他只是想做一个英明睿智的主人。

    《大诰》里说了奴仆多是小人,主人糊涂就会助长小人的私心从而导致家宅不宁。故而主人必须明察秋毫才能让奴仆们敬服,家宅安宁。

    如果, 李满囤禁不住想,王氏识字, 能帮他看账本, 那么她就能帮他分担月底铺子盘账的工作。现今他只一个铺子,他每每账算错了, 都要自己重算半天, 也没个人能一起商量,而不久将来,他会有三个铺子,三个账本,想想就觉得头大。

    红枣聪明,李满囤想,学了识字和算账, 马上就能给自己帮忙。但红枣迟早是人家的人,她嫁人后,自己岂不是又没人给帮忙了?

    所以王氏即便蠢笨,但只要认了字,多少也能给自己帮些忙。横竖红枣还在家十年呢,这么长时间,够王氏认识不少字了。

    至于让儿子给帮忙,李满囤则是连想都没想——他儿子可是要考科举的,哪里能为这些俗务分心?

    “成!”李满囤点头道:“看账记账,只要学《千字文》和算盘就行了,这两个,我都会。”

    “不过,红枣”李满囤话锋一转:“你娘没你聪明。所以我先教你。至于你娘,就让她先在旁边听着,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不急!”

    红枣一听就不乐意了。子都说了有教无类。她爹这个连念个《大学》都不会断句的半桶水竟然还嘲笑她娘不够聪明?这不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不过,红枣转念一想,就呵呵了——前世的科学研究早就表明学习语言文字,女人比男人更有优势,所以,她不着急,她等着她娘自己打脸她爹。

    王氏因见过男人挠头算账,故而她对自己学认字和算盘实没一点信心,但她又极希望自己能给男人帮衬——两难间,她耳听李满囤说不急,自是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她先照着男人说的在一旁听着,王氏如此想,她先看看这认字到底有多难,然后再做后续打算。

    红枣她也看见她娘对于她爹明晃晃的蔑视,不以为怒反以为喜,也是无奈。

    自古都是严师出高徒。眼见这教的师傅对学生压根没要求,而学生自己也不求上进——这学生的学习,还能好吗?

    她还咋看她娘打脸她爹?

    所以,这样不行!

    细思一刻,红枣终思出一个杀手锏来。

    “爹,您教娘认字,怎么能让娘能学多少是多少呢?别忘了,娘还怀着弟弟呢?而弟弟现在都已经会动了。”

    “所以你教娘认字的时候,说不定弟弟也在听呢。如果这时候不管是您不认真教,还是娘也不认真学,耽误的可都是弟弟!”

    李满囤……

    王氏……

    自从得了老北庄之后,李满囤和王氏两个人的人生理想也就剩下生儿子和供儿子科举考秀才这两件事儿了。

    故而他两个现听得红枣如此说,竟是和先前移桃树一样一点没犹豫地竟就信了——还在母胎里的胎儿学认字虽然听起来新鲜,但是万一是真的呢?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意思,李满囤和王氏立刻就端正了认字的教学/学习态度。

    至此,红枣方才满意。

    李满囤拎回家的一包袱书里除了《四书集注》外,还有《百家姓》《千字文》和《增广贤文》三本识字启蒙,以及《龙文鞭影》和《幼学琼林》两本举业启蒙。

    就这几本书,整花了李满囤二十吊大钱,都够城里买半个宅子了!

    听了这价钱,不说王氏了,就是红枣也心肝颤了好几颤––怪不得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呢(大雾),这城里的砖瓦宅子压根就换不到几本书啊!

    翻开新买的《千字文》,李满囤教红枣和王氏认“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这八个字。

    红枣瞧这八个字里只黄字和前世的简体字有一横的差异,当下便就学会了。

    而王氏则作为一个连横竖笔划都没听说过的真文盲,一气学这八个字,便就有些费力。

    书贵,李满囤舍不得多用——这书他还打算留给儿子用呢,故而就想拿笔把八个字搁纸上写一遍,然后再拿给王氏和红枣认。

    铺纸、研磨、润笔,李满囤架子摆得极似一回事,但落在纸上的纸,却让红枣大出意外––她爹写的“黄”字歪歪扭扭不说,竟然还少了一笔––这在简体字算对,但于繁体字,就是个错别字啊!

    “爹,你写的这个黄字,不对,中间漏掉了一短横。”

    “哪里?”李满囤看看书、又看自己的字,愣是没看出来。

    没办法,红枣只好拿过笔,自己给写了一个极大的黄字,然后方道:“中间这里,爹,你仔细看。”

    经红枣如此说,李满囤方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脸立刻就红了––感情这些年,他这个“黄”字就没写对过!

    幸而李满囤天生一副老红皮,一时羞惭,红了脸,红枣也没能看出。

    如果说“黄”字少一笔还能算是意外,那么“荒”字多一点呢?看着她爹李满囤写错了“荒”字后一无所知地收笔、吹墨,红枣只得又出言提醒道:“爹,‘荒’字的这里多了一点!”

    于是,李满囤的脸又红了。

    看着男人八个字写错了两个,一旁坐着的王氏对于自己能学会认字却是添了不少自信——在红枣指出第一个“黄”字少一笔时,王氏就根据红枣的指点自己看了出来,而第二个字,王氏更是在李满囤落笔那个点时就看出来了。

    不过王氏啥也没说。男人爱面子,她得给男人留面子。而红枣则是无碍——男人从不跟闺女置气!

    好好的一张纸因为写错了两个字而多了两个墨团,李满囤觉得难看,便准备扯了丢弃,然后重写。

    王氏见状赶紧拦住:“这纸别丢,你拿给我。我拿剪刀把这有字的纸按格子剪了,然后拿线缝起来,不就能当本小点的书用吗?”

    李满囤听着有道理,就依言把纸给了王氏——纸墨也都很贵,在能圆住面子的情况下,李满囤还是那个节俭的李满囤。

    看到王氏把写着字的纸按照格子剪成半个巴掌大点纸片,然后又拿针缝起来,红枣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前世幼儿园小朋友揣口袋里的识字卡片书吗?

    口袋书、简体黄,红枣禁不住有一瞬间的怀疑:其实她的爹娘也是有前世记忆的吧!

    唐诗里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自清明之后,便是连绵的阴雨天。

    这样的天,盖不了房,李满囤便就在家继续教王氏和红枣认字。

    红枣本以为她有简体字的基础,现学个繁体字,还不是手到擒来结果没想到才第一页第二行就为“閏餘成歲,律呂調陽”这句话中的“餘歲”给难住了。

    比如“餘”这个字,红枣以为应该对应简体字的“馀”,但馀这个字红枣压根没见过。

    于是红枣便问李满囤:“爹,这个餘字是啥意思啊?”

    “这是餘钱的馀,就是钱多,剩钱的意思!”

    红枣眨眨眼,又问:“余庄头是不是就是姓这个餘?”

    “不是,余庄头的姓是这个余。”说着话,李满囤提起笔搁纸上写了一个“余”字。

    看着纸上并排的两个字,红枣方问出自己的疑问:“爹,这两个字,意思到底有啥区别呀?”

    这下李满囤傻眼了––“餘”字是《千字文》里的字,“余”则是《百家姓》里的姓氏。学堂老师讲“余”这个姓时倒是说过这个姓是从“家有余钱”来的。但《千字文》和《百家姓》老师是分开来讲的,故而老师从没教过,两个字意思有啥区别。

    红枣眼见她爹这样能如何?她只能裁了些纸,然后又央她娘王氏给她也订了个生字本。红枣准备把她不认识的,而且她爹也说不清楚的字先记在上面––书太贵,红枣也舍不得在上面拿毛笔记号。

    幼年的红枣也曾练习过毛笔字。毛笔字是小学毕业统考科目。因当时人都信奉“赢在起跑线上”——啥功课都给孩子提前学,故红枣还在念幼儿园呢,红枣她妈就给红枣报了书法班,让红枣去学毛笔字。

    如此几年,等到红枣八岁的时侯,她写的一张“学海无涯”条幅还曾经挂在市少年宫展览过。但后来随着计算机的普及,红枣一手为高考而练习出来的“行水体”钢笔字都已是昨日黄花,就遑论这幼小阶段才习过的毛笔字了。

    红枣让她爹李满囤给她写“餘”和

    “歲”这两个生字,结果没想他爹那两字的笔画扭曲程度比昨天的“黄”字还更甚––简直和金庸UU小说的韦小宝有得一拼。

    她爹,红枣心说,真念过书?

    面对自己写出来的字,李满囤也是无奈。

    他小时候念书时笔墨有限,练写字都是沙盘。现家里虽有笔墨,但不拘是铺子里的收支还是庄租都有余庄头写清条目给送来,他只要照样复核好数目后收好就行,压根就不必亲自记账。所以,这笔墨从购买至今,李满囤都用得有限。

    “呵,红枣,”李满囤干笑着给自己挽尊道:“这个认字呢,都得有个沙盘,爹去给你和你娘都做一个啊!”

    毛笔字教不了,李满囤就只能转向自己熟悉的沙盘了。

    “沙盘?”红枣想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她见过李贵雨有一个。

    “是啊,”李满囤比划:“一个木盒子,里面装上黄沙。”

    “用时拿水把沙子打湿,然后拿根筷子当笔,就能写字了。”

    “你记得吧?你贵雨哥哥就有一个。”

    “沙盘写字,不用纸墨,不仅便宜,且因为筷子硬,好用力,比毛笔好写多了。”

    李满囤对自己拿沙盘写字还是极有信心的,毕竟是得过先生夸奖的。

    不就是硬笔和软笔的区别吗?红枣懂。

    不过,红枣可不打算拿沙盘练字。

    既然,红枣想:这世界的主流是毛笔字,她练习硬笔字有个屁用。圣人(大雾)都说了“学以致用”,她学写字,就得学能用上的毛笔字。

    不过,这世的纸墨确实不是一般的贵。红枣想了想,便另拿一支毛笔,蘸上桌上磨墨用的井水,就搁堂屋的红木圆桌上写了一个“馀”

    字。

    想当年颜真卿能拿水练字练出颜体来,红枣觉得自己东施效颦,只是习个字迹工整而已,一准没有问题。

    “爹,”红枣叫李满囤道:“你看,我拿水当墨学写字,可以吗?”

    当然可以,简直太可以了!李满囤惊叹地看着桌面上的字,然后便伸手去摸红枣的脑袋––他想知道他丫头的脑袋都是咋长的他当年咋就想不到这个法子,以致把功夫都花在了沙盘上。

    再一次的,李满囤可惜红枣不是个儿子,不然,有家里这些钱财供养,十之**能考个秀才,甚至举人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的,李满囤的硬笔字还是写得不错的。

    可惜现世官方只用毛笔,李满囤英雄无用武之力。

114、羊毛和香樟

    家里只有两支毛笔, 一只沾了墨舍不得洗, 剩下一只就是红枣手里这支了。

    一支笔如何能够三个人写字?于是,李满囤便决定进城一趟, 然后买几只毛笔回来家用。

    王氏舍不得花钱。她听男人说也要给她买笔,立刻便摇手拒绝道:“这笔我用不上,你就给你和红枣买好了。”

    红枣看看手上的笔, 看到笔杆上刻着“大白云”三个字,忽地想起前世书法老师曾经说过“大白云由羊毫所制”的话,然后便就想起庄子里现就养着羊,有的是羊毛。

    “爹,”红枣问李满囤:“你看这毛笔的毛像不像羊毛?”

    李满囤经红枣这么一说方仔细地瞧了瞧毛笔, 然后不觉点头道:“别说,还真挺像!”

    “爹, ”红枣道:“咱们庄子里就有竹子和羊毛。是不是可以自己做毛笔用?”

    市卖的笔贵, 她爹即便买了,她娘也一定不舍得用。但学认字又哪有不练习写字的道理?故而红枣觉得若是能自家造笔就好了, 即便造出来的笔质量一般, 但那也是软笔,也比用沙盘强。

    李满囤想着毛笔价钱贵,如果自家能做,必然又是一条来钱的路。他拿过红枣手里的笔,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方狠心把毛笔头从笔杆上拔了下来。

    看清笔杆只是一根空竹管,毛笔头也只是一撮细线扎着的白毛, 李满囤便觉得这毛笔能做。

    李满囤冒雨去庄子里剪了一大把羊毛后来家做笔。

    王氏瞧见不觉问道:“这羊给剪了这么大把毛,没事吧?”

    羊皮带毛才值钱,秃毛可影响价钱。

    “没事,”李满囤随口道:“剪之前我问过管牲口的潘小山。他说没事,这羊和老母鸡一样到了夏天会脱毛,待到了秋天又会重新长毛!”

    “那就好!”王氏放心了。

    没想到这羊,王氏心说也跟鸡似的每年换毛。

    想起往年秋后自家鸡换下的毛都要收集起来打毛窝用,王氏瞧那羊毛柔软蓬松还胜棉花,禁不住说道:“这羊毛摸着比鸡毛软和,只不知道用来打毛窝是不是也比鸡毛暖和?”

    用羊毛打毛窝?反应过来,红枣顾不上吐糟她娘的不开眼,她只想给她自己一巴掌。

    让你只知道吃,红枣心说:看到羊就只想到吃肉,竟然忘了羊毛的大用。羊毛可以做羊毛衫、羊毛裤。

    一想到往后她再不用穿空心棉袄和空心棉裤,红枣立刻欢喜问道:“爹,你看这羊毛瞧着和棉花似的,是不是也能纺线啊?”

    做羊毛衫羊毛裤得先有羊毛线。王氏和红枣虽都不会纺线,但余曾氏会啊。于是李满囤把羊毛给在厨房里忙活的余曾氏瞧。

    余曾氏听明白前因就拿着羊毛说道:“这羊一年春秋两季都要脱毛。先前小人们收了这羊毛后见这羊毛和棉花似的,也曾想拿来做棉袄和被褥。”

    “结果没想到小人们春天收的羊毛,到了夏天会生虫,烂得没法用。”

    “故而小人们现在就只收秋天的羊毛。但小人们怕把好好的棉布也给蛀坏了,故而这收的羊毛也不敢拿来做衣裳。”

    “小人们现都是把这羊毛塞在毛窝里捂脚用,倒是极其暖和!”

    先前李满囤打毛窝时集的鸡毛过了夏天也会全部烂掉,故而李满囤知道余曾氏所言非虚,而且过去一个冬天,他瞧庄仆们的穿用也都是棉花,并没用什么羊毛。

    但一想到他现有一百来头羊,往后还会更多,偏这许多的羊毛却不能用,李满囤便还是觉得可惜——这羊毛若是不烂,那么和棉花一样纺成线织成布,得当多少钱啊?

    王氏闻言虽然也觉得羊毛不能用可惜,但她更关心男人那件价值三吊钱的羊皮大氅以及羊皮帽子和靴子。于是她关心问道:“这羊毛到了夏天会生虫,这羊皮衣裳生虫吗?”

    “皮子硝过后生虫倒是好些。只要精心照管,在三伏天的时候拿出来多曝两次伏,就会朽得慢点儿,穿个七八年无碍!”

    耳听这么贵的衣裳只能穿七八年,不说王氏了,就是李满囤也是禁不住肉痛。现李满囤终于明白为啥族长先前也只一件羊皮袄子了,实在是这羊皮不禁穿啊!

    听余曾氏如此一说,红枣方才想起前世每年换季她妈都要给她的衣橱塞一堆香木球、萘丸、吸湿剂之类的防蛀用品,明明她的衣橱后板全都换成了防虫防蛀的香樟木了,她妈还是乐此不彼。

    这世似萘丸和吸湿剂这种日用化工是别想了,而香木球压根不知道到底是啥,故而,红枣想她能指望的衣橱卫士就只有香樟木了。

    红枣认识香樟,她前世小区的行道树就是香樟。不过这世红枣还没见过香樟。高庄村的树不是果树就是速生材,没人种香樟这种长势缓慢的树。

    “余庄头,”红枣问道:“咱们庄子里有没有什么有香味却还不生虫的树?”

    两个世界的差异太大,还是从树的功效上沟通比较靠谱。

    “不生虫的树?”李满囤疑惑地看向红枣——世间还有不生虫的树?

    “爹,”红枣道:“蚊子害怕艾草的香味,咱们夏天就拿艾草来熏蚊子。咱们若是能寻到一种这羊毛里

    的虫害怕的香树,然后拿这木头来做箱子存放羊毛。这羊毛可不就能用了吗?”

    李满囤觉得红枣的话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叹息:“这可不容易!”

    “老爷,”一直没说话的余庄头忽然道:“刚小姐说的有香味还不生虫的树,咱庄子里倒是有,只是不知道防不防羊毛里的虫!”

    “庄子里就有?”李满囤不大相信。这庄子他早兜过一圈了,咋没见过?

    “嗯!”余庄头点头道:“大概四十多年前,谢老太爷为他当时还在世的母亲挑选寿材时曾从外面运了不少乔木苗回来。其中就有好几种刚小姐说的气味芬芳不生虫的。”

    “咱们庄子小,分不到树苗,只得了一把黑色的种子。因这树是准备做寿材用的,故而小人们就将这树种在后山无人到的地方。”

    “这些年这树倒是活了不少,可就是长得太慢,现今最大的一棵也才一尺多点粗!”

    顾不上天还在飘雨,李满囤又一次戴上斗笠和余庄头去了后山。半晌后回来,李满囤兴奋的告诉王氏道:“咱们后山种的树香的很,不开花都有股子香味,一走近就能闻到。树杆子也长的直,总之一看就是棵好树!”

    “刚我和余庄头都说好了,等天晴了,就伐一棵做箱子存羊毛。”

    “只要这羊毛能够存住,往后咱就能再多一份收入!”

    存羊毛是夏天的事儿,眼下还是扎毛笔要紧。

    凭借往年扎鸡毛掸子的经验,李满囤和王氏两个分工合作——李满囤打磨细竹杆做笔杆,王氏理羊毛做笔头,竟是眨眼就做好了十来只笔。

    红枣拿一只笔沾水试写了个“黄”字,然后便觉得除了笔头因为她娘没经验剪得不够圆润外,其他都还不错。总之,这笔对于初学写字是够用了。

    老北庄的庄仆们可没有雨天窝在家里的福气。他们丢下在建的房屋,冒雨开始了春耕育苗––庄子里有三十亩水田的秧苗、八十亩旱田的棉花、玉米和红薯需要育种,林地的生姜要种。此外,家里的母鸡、庄子里母鸭要安排孵蛋。最后,还有自家的菜要种。

    就是王氏也在第一场春雨下来之后,在侧院刚开垦出来的菜园子里撒下了蔬菜种子,如此,待到立夏,就能吃上自家种的菜了。

    今年,因为要生孩子,王氏就决定只养庄仆们送来的鸡,自己就不另孵小鸡了。但等明年,她能干活了,王氏想她就孵两窝小鸡来养––侧院地方大,桃树和桔子树也够多,加上还有菜园子出的菜,她可以多养几窝鸡来卖,得来的钱就补贴家里买书本和笔墨。

    读书虽然是好事,但也真是费钱!

    前几天,王氏看李满囤才花了二十吊钱买了一包袱书回来,以为怎么着都要念个几年––先二房的李贵雨可不就是一本《千字文》、一本《百家姓》,再加一本《增广贤文》念了四五年吗?不想,昨儿李满囤又进城花了十二吊钱买了套《说文解字》回来。

    照这个花法,王氏心惊胆战地想:她家这个庄子也是不够败的。比如,她家新买的柳叶巷的宅子,前屋主可不就是个读书的秀才吗?据说他爹还是个举人老爷呢!偌大家业,都给他念书给念光了!

    王氏不敢阻李满囤花钱,便就决定要尽力赚钱,以尽可能地减缓败家的速度。

    幸而,王氏庆幸地想:她闺女红枣聪明,小小年纪,学写字就知道用水替墨。不会的字,都要先用水练习几十,甚至上百遍,直待写工整后,方才拿墨写到纸上。

    如今,不过几天,她闺女的字就已经比她爹的字还登样了。

    虽然,李满囤也在拿水练字,但他那双捏惯锄头和铁锹的手捏笔写字时总是用不对力,故写出来的字,总是深一笔、浅一笔,不大好看。

    至于王氏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她特别看重读书写字这件事的缘故,她在每一UU小说笔前都要把这个字搁心里过好几遍,故而她这字就写得不是一般的慢——常常是一个字的前半都风干了,这字的后半都还没写完。

    对于自己的慢,王氏也是无可奈何,她只能拿勤能补拙,写熟了就好来安慰自己。

    为了写熟,王氏有事没事就拿着毛笔沾了水或者干脆不沾水地虚空练字。

    李满囤的字老写不好,而眼见地他媳妇王氏的字却写得越来越方正,他高兴之余不禁凭生出一股危机。

    这红枣识字写字比他强,李满囤认了——红枣是他闺女,聪明随他,啥干得好都是应该的,但王氏,一个妇道写字也比他工整,这可让他如何自处?

    想字写得好,没啥别的法子,唯有多练。李满囤做为家里最有学问的人,抹不开脸来跟王氏一样在家见缝插针地练字,他想了想便就揣着毛笔和《大学》借口给他兄弟李满园建房帮忙就去了村里的宅子。

    不下雨的时候,李满囤如此想他就给兄弟帮忙建房,下雨他就自己练字和顺带跟李贵林请教《大学》。

    正是育苗时候,不拘李满仓、李满园还是李贵林都在家农忙,故而李满囤的宅子现今清静异常,正合李满囤练字。

    许是没有了妻女在旁看着,字写错写歪也都不要紧的强大心理压力,李满囤搁村里宅子不过闷了三天,便就对握笔握出了一点心得。

    这天,李满囤又是一个人在堂屋的饭桌上练字呢,不想李满园、李满仓、李贵林、李贵金、李贵银、李贵鑫、李贵畾以及于氏打宅子后门进了李满囤所在的堂屋。

    进屋瞧见李满囤的动作,众人皆是一愣。李满园反应最快,当即阴阳怪气地笑道:“大哥,你这是准备考秀才吗?竟然一个人在这里用功?”

    今春李满园也是吃了大苦––他每天早晚往返城村,终赶在清明前拿石头把围墙和房屋地基给打好了。

    这段时间李满园累得不行,故他央求他哥李满仓育种时替他带两亩水稻、一亩玉米和一亩红薯的种苗时,李满仓便就应了––他还是心疼这个弟弟的。但由此 ,又招来郭氏的不满––做种的粮食也都是钱啊,现就白给三房啦!

    生气归生气,郭氏也没耽搁自家菜园种菜––她还指着李满仓春夏进城卖菜赚钱呢!

    野菜的生意,虽然利小,现今一天也就三、四十文,但积少成多,一个月下来,也合一吊钱,都够两个儿子私塾的费用了。

    如果这卖菜的生意能长期做,郭氏想,她家不养猪亏缺的钱就有了弥补。老人也就不会有意见,她自己也不用觉得亏心。

    故今春,李高地家仅有一亩地的菜园种了许多的品种,除了常见的青菜、菠菜、韭菜、芹菜、丝瓜、茄子外,还额外种了许多的扁豆、刀豆、豇豆和赤豆––菜地有限,故郭氏就多种爬藤菜,她准备搭架子,发展立体种植。

    对于郭氏积极种菜,李高地也是极为赞成,他甚至建议儿子李满仓在他家枸杞山头的山脚荒地上也种些扁豆、豇豆这些耐旱的蔬菜,以便留卖。

    李满仓听着有道理,便就赶着牛去把山脚的地犁了两遍,然后由郭氏给撒上了菜种。

    李满园瞧见郭氏收拾菜园收拾到了山头,终想起他家现在不种菜,等夏秋枸杞下来的时候,家里就没菜吃。偏钱氏才出月子,有孩子吃奶,来庄子一趟兴师动众。说不得,李满园只能自己挖菜地种菜了。

    李满园原就不是个勤快人,现种菜便就只求个有菜吃罢了。故他这菜地里就只长了青菜、丝瓜、茄子、豇豆几样大市菜。

    李满园因为自己吃了辛苦,当下就看不得李满囤的清闲,故而便出言嘲笑。

    李满园觉得自己的笑话说得很俏皮。他哈哈笑了两声,结果却没听到旁人的附和,甚至连李贵银都没笑。

    清明后祠堂出来李春山便让两个儿子合力买了一套《四书》家来——他正好有四个孙子,正好一个给一本,让他们给他重孙子念。

    不会念不要紧,他家和李贵林住得近,可以随时请教。

    故而近来李贵金、李贵银、李贵鑫、李贵畾也都在念《四书》。其中李贵银因为儿子还没出生,所以他念的就是《四书》中最薄的《大学》。

    用功咋了?李贵银不满地看向李满园,族里就数贵林哥学问好,他在自己请教《大学》的时候还鼓励自己多用功呢,说读书就得靠用功!

    满园叔自己不用功,还嘲笑满囤叔用功,真不知这有啥好笑的?

    李贵银不愿和李满园站在一处。他向前两步,看着半个桌面字赞道:“满囤叔,这字都是你写的吗?写的可真好!”

    “我拿沙盘写字还行,但换到毛笔,咦?”李贵银忽然惊喜笑道:“满囤叔,今儿家去,我也学你拿毛笔沾水练字!”

    猝不及防之下被人瞅见练字,然后再加上李满园的嘲讽,李满囤心里原有些莫名其妙地羞惭,但听得李贵银如此称赞,李满囤忽地就一下子复了自信——自古以来读书写字都是广受推崇的好事,他有啥好羞惭的?

    “贵银,”李满囤笑道:“你要毛笔,我送你两支!”

    “我现在养羊,有羊毛可以做笔。你看这毛笔就是我自己做的!”

    听说李满囤自己就会做毛笔,不说李贵银了,就是一向沉稳的李贵林都禁不住问道:“满屯叔,你真会自己做毛笔?”

    “这有啥难的?”李满囤把手里的笔递给李贵林:“只要有材料,会扎鸡毛掸子就能做!”

    “你拿这笔写写试试,是不是还行?”

    眼见几个侄子哗啦一下围着李满囤轮流试笔,就是他亲哥李满仓在听说李满囤说了“明儿我带几把羊毛给你们拿回家做笔”后也丢下他凑了过去,李满园心塞至极:一个两个的,咋突然就都不理他了?

    旁观了全程的于氏比李满园更觉心塞。三房人住得近,族长和李春山两家子孙用功读书的事瞒不过于氏的眼睛。

    于氏也想她两个儿子也似几个族孙一样能给她孙子念念书,一来二房贵吉的年岁还小,二来她希望三房再生个男孙,三则是她艳羡死了两个侄儿媳妇江氏和孙氏盘腿炕上笑看子孙上进的场面。

    偏她大儿子满仓忙着支撑家业不得闲,而小儿子满园则压根不着家。

    于氏原就为让李满园进了城而错失和族人们一起念书而心塞。今儿她瞧到继子一个人也用功练字就更气了。

    她儿子李满园啥时候才能知事呦!

    作者有话要说:  一支独秀不是春。

    一品夫人的娘家不能只有一个弟弟念书。

    其他人好歹中点童生秀才撑撑场面

115、谁教谁认字(二月二十一——三月初五)

    王氏压根不知道, 这十二吊的《说文解字》就是红枣让她爹给买的。

    认字哪能没有字典?

    想当年, 红枣自小学起,语文课, 不管上课的老师学历有多牛,普通话考出了几级,每个孩子还不是人手一本《新华字典》––以方便孩子纠正老师偶尔的口误、手误。

    现再看她爹李满囤, 她这个认字老师,一口高庄村土话就不说了,这是生存环境所限,不能讲究;一笔烂字,也是早年家穷, 没有办法;但写出来的字不是多一笔,就是少一笔, 这就让红枣绝望了––她到底在跟她爹学啥?

    没有办法, 红枣只能让李满囤给买本字典。

    “爹啊,”红枣问李满囤:“你去给我买本《千字文集注》吧?”

    “啥?”李满囤寻思:这是啥书?

    “爹, 你看, 科举考《四书》,就有人编《四书集注》,现我学《千字文》,肯定也有人编《千字文集注》。”

    “你也给我买本《千字文集注》呗!”

    红枣倒是知道古代的字典有《尔雅》––她上过思而学的尔雅语文;《说文解字》––初中语文老师推荐课外读物、当然红枣只是买了书,其实并没有看,看了,她现在就不至于如此苦逼;以及《康熙字典》––她喜欢电视剧《康熙王朝》里姚启圣这个角色, 连带的也记住了他爱读的《康熙字典》。

    红枣知道这许多字典,但却不知道如何跟她爹提,便只能随便编个《千字文集注》,让她爹去买。

    红枣相信,城里店铺的伙计一准能知道她爹要买啥。

    果不其然,李满囤买了一套《说文解字》回来。

    正暗自嘚瑟自己聪明呢,红枣的笑容在翻开书的第一页后凝固––这是啥子印刷质量哟?

    红枣知道这世的科技不发达,连带的印刷术也不灵––先前只看《千字文》,红枣就看出来了,字与字之间的空格残留了许多墨痕,以致每页字的清晰度,版面的整洁度,比中国历史博物馆展出的五四运动爱国学生自印的传单还不如。

    不过,因为书里印的字够大,故还算凑合能看。而这本《说文解字》除了字外,还有许多字形图,故再搭上现世这个印刷水平,整个页面便就充满了深深浅浅的墨痕,惨不忍睹了。

    花十二吊钱买来的书,印刷得再垃圾,也不可能闲置。

    也不知道书店的伙计都给李满囤灌输了些啥,总之李满囤自得了《说文解字》后,便就见天抱着书翻。然后翻到红枣在念的字后,便就让红枣读,然后又让她背。搞得红枣苦不堪言。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红枣悔恨不已––曾经有一套套色精装的《说文解字》摆在我的面前,而我却没有珍惜。等到我转世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语文老师说三个字:“我要读”。

    没有办法,前世欠下的作业,今生,红枣流着泪也得补做完––最可气的是,她除了要自己啃《说文解字》不算,还要给她爹李满囤这个学渣纠正理解的偏差。

    天啊,这到底是谁教谁识字啊?

    二月二十五一早,砖窑送砖瓦的二十来只船准时到了,庄仆们把砖运回宅地后也没时间建房,就又投入了春忙。

    现今做了老爷的李满囤,在春忙时节,要做的只是提要求这种领导性工作。现砖瓦运到,他不过和余庄头说一声记得三月安排人手进城改建铺子,便就完了事––若不是还要读书练字,李满囤现在的日子啊,蛮好过得比他爹李高地还清闲还快活 。

    俗话“清九一盆汤,到夏不害疮”说的就是自冬至开始数九,九个九天数完的那天,洗一个澡,那么洗澡的人到了夏天就不长疮。

    这话不是迷信,看红枣认真脸––她自冬至后就没洗过澡,如此一冬,整八十天都不洗澡,若再这样下去,不必一辈子这么长,红枣感觉自己身上马上就能长个大疮。

    二月二十八,清九,也是红枣终于可以洗澡的日子。

    今天上午红枣听她娘王氏和余曾氏商量下午洗澡的事,便赶紧地拿出开年时陈玉送她的皂角,然后央她爹李满囤给劈开。

    “皂角?”李满囤在城里杂货铺见过皂角:“这哪儿来的?”

    “咦?”这下轮到红枣奇怪了:“爹,你知道皂角?”

    “见过,城里杂货铺就有卖的,只是不知道干啥用?”

    红枣努力回想了一下城里杂货铺货架上铺天盖地的货品,还是全无印象,只得丧气问道:“那我先前咋都没见过?”

    “你才进城几趟?”李满囤嘲笑道:“何况这杂货铺卖皂角是季节性的,只每年立冬后有卖。”

    好吧,红枣检讨,她又忘了这世界的农作物出产都是季节性的了。

    “这皂角是过年时陈玉捎给我的。陈玉说他们村都用皂角洗头、洗澡、洗衣裳。”

    “哦?”李满囤来了兴趣。城里杂货铺有外地运来的胰子卖,但价钱很贵。一小块就要十文钱。

    李满囤上次买茶吊子时,曾听伙计介绍过胰子。伙计说这胰子是草木灰和猪油加工做的。

    李满囤想草木灰和猪油他家都有,又何苦再花钱来买?故而他就没有多花钱买胰子。

    想起今儿要洗澡,李满囤兴致勃勃地说道:“红枣,我告诉你,这城里富贵人家都用胰子洗澡。这胰子呢,我打听过了,就是猪油拌草木灰。”

    “这猪油和草木灰咱家都有,今儿咱们也将这两样和一块洗澡试试!”

    红枣读过《红楼梦》,知道胰子就是肥皂。初中化学学过肥皂通过油脂和碱发生皂化反应制造。故而这世人拿猪油和草木灰制造洗澡肥皂确实有科学依据。

    但他爹直接拿猪油和草木灰的混合物洗澡是个什么鬼?他不知道不讲条件不讲剂量比的科学实验都是耍流氓?

    好吧,红枣服气:这世没九年制义务教育,她爹确实不知道。

    皂化反应技术性太强,红枣觉得自己跟她爹说不明白,于是便就只能瞎扯。

    “爹,”红枣道:“这猪油洗澡虽然好。但一来价钱贵,二来还招苍蝇。我觉得不合算。咱们还是先试试这个皂角,如果好使的话。咱们也和嬢嬢家一样种两棵皂角树,往后咱家就有无数的皂角用了。”

    对现今的李满囤老爷而言,猪油价贵,还真不是问题。但招苍蝇,李满囤认真地想了想:在苍蝇最多的季节,夏天,茶馆里的有钱人,似乎真的都是人手一把纸扇摇个不停暧!

    于是,李满囤当下竟就信了。

    这城里人闲也就罢了,李满囤暗想:但作为庄户人,敢在白日摇扇子试试,一准被批评游手好闲。所以他家还是先试试皂角好了。

    “这皂角咋用?”

    眼见他爹的注意力终于转回到皂角,红枣心舒一口气。

    “陈玉哥哥说把皂角拿斧头敲开后泡水就行!”

    “好勒。”李满囤转身出拿斧子。

    这天下午,余曾氏搁厨房放下澡桶,注满热水,红枣便就抱着自己的换洗衣服洗澡来了。

    红枣前世自家的浴室有按摩浴缸,有雨淋花洒,有各种香氛泡泡浴液,有冷热净水,而这世,红枣洗澡都在厨房,她家压根就没有浴室。红枣洗澡用的澡桶还是三十七年前李满囤他亲娘陈氏的嫁妆,洗澡用的水,不止热水有限,就是凉水也是有限,至于浴具,就是一个老丝瓜筋,连块江海皂也没有。

    条件如此简陋,洗澡的红枣心中却充满了前世所没有的成就感––她用粗糙的老丝瓜沾着皂角水从自己身上搓下了一条条比前世几十年加一块都还多的污垢。

    红枣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但奈何环境如此,她也只能不讲究的适者生存了。

    或许,红枣想,等自己再长大一点,她爹李满囤再发财一点,她就自己设计一个浴室,然后就可以一年到头的洗澡了。

    不过,红枣看着掉光了漆,桶壁因为不光滑而挂着无数污垢的浴桶想:这个浴桶旧得不成话,倒是现换一个的好。

    翻皂角的时候顺带翻出了陈玉送的那团鸟毛。晚饭后,红枣看她娘王氏收拾好厨房然后又净了手后,便把那团鸟毛递了过去。

    思虑了大半天的红枣觉得学习是生活的一部分,她娘一味的学习而不知道劳逸结合也不行,故而她娘还是得给她做个华胜出来,让她戴着去青苇村上梁。

    瞧到鸟羽,王氏微微愣道:“这是山鸟毛?”

    “这是陈玉哥哥给我的?”红枣告诉王氏道:“陈玉哥哥说他们村的人都用这羽毛做花戴。娘,你会做吗?”

    “你说羽花啊?”王氏笑了。纵然出身贫寒,但王氏一样经过豆蔻年华,有过少女情怀。

    “这根是金丝雀的毛,这根是相思鸟的,这根还是金丝雀……”

    看着王氏熟捻地给鸟毛分类,红枣放心了,她娘真的会做华胜。

    剪一根公鸡尾羽下部的骨质化空心羽管做花底,挑最鲜艳的鸟羽插入空管——红枣脸上的笑随着王氏的动作慢慢凝固。

    说好的华胜呢,做个鸟毛毽子是个什么鬼?

    果然,她就不该对她家常打草鞋扎鸡毛掸子娘的审美抱太高期望!

    “好了!”拿剪刀剪去扎紧羽毛的红线头,王氏把两个鸟毛毽子插到红枣的小双丫上,笑眯眯地说道:“快去照照镜子,看好不好看!”

    红枣心如死灰。

    三月初一,余庄头照例送了十只鸡和十只鸭,以及两百个鸡蛋、两百个鸭蛋来。

    随着天气见暖,红枣家的七只母鸡自清明后就差不多每天下蛋。今儿又得了十只鸡,王氏担心闹鸡瘟,便就在另一个侧院圈了几株桃树间的空地,让余庄头夫妻帮忙搭了个鸡窝养着。

    因现住的正院后就是池塘,故又在河边搭了个鸭舍,养鸭。

    现家里有鸡下蛋,这两百只蛋是吃不完了,故李满囤直接就让潘安早起给捎到粮店去卖。

    至于两百个鸭蛋,王氏则全部拿暖房请客时喝空的酒坛给腌了起来——等立夏开坛时,留两坛子家吃,其他八坛也都拿粮店卖。

    如此,王氏计算,也能得1400文钱,够买一本《千字文》还加一本《百家姓》了。

    进入三月后,天气放晴,加上李满园的砖瓦也都到了。李满囤便又去村子帮着李满园赶建房屋。而老北庄里的庄仆也都乘着好日头赶紧盖房。

    地基打好,建房还是很快的。加上前冬,庄仆们已经准备好了房梁和门窗,故也不过只用了半个月,庄仆们便就建好了自家的砖瓦房,住了进去。

    因钱财有限,庄仆们请不起上梁饭,便就相好的几家一起凑了饭菜一起吃了一顿,以为庆祝。

    春耕忙好,庄里的磨坊、房屋也都建好。余庄头方着手城里改建铺子的事儿。

    余庄头因自家能用的人手都有了差事,故这次就寻了后山的七户人家。

    难得有机会能出庄子看看,谁不愿意?故这次七家人都报了名。

    招齐人手,余庄头便来问李满囤这铺子怎么改建。至此,李满囤方想起改建还得自己拿主意这回事儿来。

    李满囤决定和余庄头进城实地看看铺子如何改建。

    红枣听她爹说要进城,便提出自己也去––《说文解字》读得眼花,红枣想出去透口气,顺带再买个浴桶。

    教了红枣半个月的识字,李满囤竟觉得自己学问长进不少––现李满囤每天翻《说文解字》,虽说也没记得几句原文,但于汉字的偏旁部首确是在红枣的东拉西扯、七蒙八编之下给折腾明白了。

    学会了偏旁部首,李满囤方明白了俗话“秀才能读半边字”到底是个啥意思。然后李满囤便就觉得自己的闺女着实是个人才––她能于一团黑黢黢的图画中琢磨出这许多意思,并还能清楚明白地讲给自己听。

    早年,李满囤在村里学堂学了三年。三年里每天上课的内容都是先生领读––学生跟读––学生自读––学生背诵––学生抄写––学生默写,每天如此循环往复。

    先生可从未讲过每个字字形和读音的来历,也没讲过字与字之间相互变化的关系。

    而这一切,他闺女不过看了几天书就全看明白了。

    李满囤以为只凭这一点红枣就比村里学堂的先生强。

    第一千零一次的,李满可惜红枣是个丫头,不能科举。不然,他老李家自红枣身上就能改换门庭了!

    现李满囤就希望,王氏这胎真是个儿子,然后这儿子能乘红枣还在家的十年里多沾点红枣的灵气––李满囤已放下自己教儿子的想头,他觉得红枣教他儿子一准比他自己强,故李满囤已准备把教儿子的责任甩锅给红枣了。

    李满囤如此看重自家闺女,现红枣不过提出进城买个浴桶,李满囤自是赶紧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红枣想她爹李满囤发奋读书去做官,李满囤想让红枣帮他教儿子去做官。

    红枣和李满囤是和谐的一家。

    昨天很多评论问毛笔,觉得毛笔不是简单的羊毛一扎。

    但蠢作者坚持认为市场三毛五毛一块的毛笔就是羊毛一扎。

    这种笔的最大毛病就是掉毛,其实小朋友用来写字一样得优。

116、桂庄土特产店(三月初五)

    三十三家巷的宅子就在北街上。早起, 红枣跟她爹在客堂前坐上潘安进城送菜的骡车。

    红枣上车瞧到为了腾地方而堆叠在一起竹筐, 不觉笑道:“爹,这清明都过了, 估计这野菜也卖不了几天了。”

    红枣家的菜园虽然才刚撒种,但村里宅子的菜地,隔年的老韭菜根爆出的新叶已有尺长。故近来红枣吃了不少的韭菜炒鸡蛋。

    “不怕, ”李满囤一点也不担心:“这芦蒿、荠菜是卖不了几天了,但野菜没了,还有猪草啊!”

    “现地里同心菜、蒲公英都起来了!再还有后山的黄花都打了朵,估计再有半月也能摘了卖了。”

    老北庄里有的是荒地,李满囤想:不能种粮, 那么就卖草,不, 卖菜, 也是一样。除此,往后还有黄花能卖。这些可都是钱啊!

    黄花倒也罢了, 横竖是直接卖给了药铺, 但卖猪草,红枣心念转过撑不住笑了:“爹,你这铺子又是卖野菜,又是卖猪草,对了,还卖树苗、鸡蛋,再叫李家粮店可不大合适。”

    “有点名不副实!”

    李满囤一想也是, 城里的粮店从来都是只卖粮食,不卖菜。现北街生意已经做出来的铺子也就罢了,这马上要开的两家铺子,总不能再这么挂羊头卖狗肉吧!

    “红枣,”李满囤问道:“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这改建的铺子开业也是要挂店名的!”

    刚红枣只是玩笑,没想她爹竟当真来问她主意。不由一愣,转即笑道:“爹,刚我只是随口一说。”

    “随口的有道理就行。”李满囤觉得他闺女是真聪明,连随口都随口得有道理。

    红枣想了想,想起前世淘宝上卖各种农产品的土产店便试探说道:“要不就叫土产店吧?”

    “铺里卖的,不管是现在卖的粮食、野菜、鸡蛋、树苗,还是准备卖的猪草、咸鸭蛋、果子和羊,都是咱庄子土产。”

    “就叫老北庄土产店,怎么样?”话刚出口,红枣自己就摇了头:“不行,这老北庄原是谢家给起的名,城里很多人都知道。”

    “爹,咱家最好给庄子重新起个名。让人听了,想不起谢家来。”

    红枣说的的确是件大事。李满囤也不想别人有事没事就钻洞扒眼地跟自己打听自己和谢家交易的内情,便就凝神深思。

    把铺子近来的生意一样样想过,李满囤终于拿定了主意,然后说道:“咱们庄子桂花树多,咱们铺子也卖桂花树树苗。不如,就叫桂庄吧。”

    而且,桂花还和科举有关,且桂和“贵”读起来一个音,寓意也是一等的好。

    “桂庄?”红枣念叨:“桂庄土产店。”

    红枣觉得他爹庄名起得不错,深得前世网络起名精髓——讨尽口头便宜,立刻拍手赞道:“这个名好,谁提起咱家庄子,都要客气一声`贵庄`。”

    “比先前叫老北庄强多了。”

    听了红枣的夸奖,李满囤心中得意,转而问余庄头:“余庄头,你觉得咱们庄子改名叫桂庄怎么样?”

    余庄头久经人事,自然是满口说好。于是这庄名便就这样定了:桂庄。新开铺子的店名也定了:桂庄土产店。

    红枣以为万事大吉,不想余庄头却提了个疑问:“老爷,小姐,这一个铺子的名字定了,还有另一个铺子的名字呢?”

    还有一个?红枣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满囤道:“三十三巷的铺子先改建,这个名就先给三十三巷这个铺子用。”

    “柳叶巷的铺名,就再商议!”

    “再商议啥?”红枣奇怪问道:“两个铺子,不能都叫‘桂庄土产店’吗?”

    “客人一瞧,就知道两个铺子是一家,东西是一样的。”

    前世的连锁店,星爸爸、麦姥姥、阖家超市,哪怕一条街有十个一样的店,也都是用一样的名字啊!

    “小姐,”余庄头跟红枣解释:“这店名一样,账本就是一样,最后汇总到老爷手里就搞不清楚了”

    “比如谢家的庄子,几十个,每一个名字都不一样。”

    “就是防备账房出错!”

    “怎么会?”红枣终于明白了余庄头的意思,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以她前世it软件开发上最基本的mvc架构模式来分析,这店名就是展现给顾客的view,账簿就是由掌柜存储,然后供给东家分析使用的data,这两者在建模上可以完全独立。

    没办法,这世没有it,自然就没有其上发展出来的建模理论。所以当下红枣只能耐心解释道:“这店铺的招牌是给客人看的,这内里的账本是我们内部记载的,这两者之间虽有联系,但却没必要限定两个一定要用一样的名字。”

    “两个店的招牌,中间的大字可以都写‘桂庄土产店’,然后下角的落款可以一个写‘三十三家巷分店’,另一个写‘柳叶巷分店’。”

    “顾客们进店就看大字,我们铺里的账本就用小字名,不就行了吗?”

    李满囤听了便觉得红枣这个命名方式不错,听着特别气派,好似自家名下开了几十家店铺一样。于是他立刻赞道:“这个法子好!”

    “就这么办!”

    有李满囤一锤定音,余庄头便就没再说话。他搁心底琢磨良久,终于琢磨出红枣话里的意思,当下看红枣的目光就不一样了––把账本名和店铺名分开,虽然看似简单,但谢家账房那许多人才这些年竟一个也没想到,于是便搞得谢家庄子、铺子的名字五花八门,就连他们自己也被每年年底的分类总账搅得晕头转向,生不如死。他们自己算错了账,被管家发现,挨了教训,回头就拿他们这些报账的小庄头撒气,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还被摔账本,被勒令重新报账。

    想得正出神,余庄头忽觉车身一震,下意识地抬头,却见骡车已停在了铺子前。

    张乙跟着余财多、余德、余信在骡车还没停稳前,就已自铺子里迎了出来,拱手行礼道:“小人*见过老爷、小姐。”

    李满囤当下极有派头的一摆手:“罢了!”

    得了这句话,张乙和余德、余福方才去车后搬野菜。

    余庄头问弟弟:“铺子,你走得开吗?”

    “老爷现要去三十三巷说铺子改建的事儿。”

    余财多点头道:“余福可以看店,我再留下张乙相帮着,就可以了。”

    说话间十来筐野菜已经卸完,余财多跑去和三个人说了一声,便只带了余德一个人过去。

    红枣第一次来三十三家巷。现她见这家铺子果然还只是个近着巷口的宅子,不觉暗笑:她爹现也算是有商业头脑,都会破墙开店了。

    只不知这世是不是也有城管?城管会不会勒令他爹复原宅子,以保证市容市貌?

    三间门堂,没啥好说的,肯定是大门移到离北街最远的西间,原来的门堂和最近街口的东间做铺面。

    两个铺面间的隔墙打通,南墙统一改成铺子用的搭子门,原北面没墙的地方则砌上墙,而现有的厨房门则继续留着以做店铺的出入。

    店铺后的院子,则要加建东西厢房各三间。其中,东厢房中打头的一间做厨房,其他两间做库房;西厢房的堂屋则做账房,两边的房屋则做卧房。

    这六间房中西厢房南北两间打炕,然后堂屋做火墙,东厢房的厨房则要砌灶。

    而原先正房两间卧房的炕要也改建,将炕洞都改到屋外来。

    这一条是李满囤特地提出来的––人命关天,李满囤可不想摊上人命。

    如此,这处铺子便就有四个卧房了。

    除了厢房外,还要搭着西围墙搭了一个牲口棚,以供送货的骡子或者牛歇脚。东围墙也要搭了一个棚子,堆柴禾。

    至于院子里圈块地种菜啥的,李满囤就不管了,由着管这铺子的余财多安排。

    和余庄头和余财多商议定铺子的改建,李满囤方同红枣去街上买浴桶。潘安则和余庄头回庄子拉人。

    自二月初四二儿子张乙离家后,张老实就再没见过张乙。

    其间,张老实也问过两次潘安,潘安都回说张乙好得很。

    张老实和潘安不相熟,故也分不清这是宽心话还是真话。

    而他的婆娘赵氏这些天在家想想就哭,且有越来越厉的样式,连住新瓦房都止不住她的眼泪。故张老实便决定趁盖房的机会瞧瞧儿子。

    有七个人出庄建房,此外还要加上工具和搭棚子的木头,故而这次进城,潘安和潘平两兄弟各赶了一辆牛车。

    张老实今年44岁。44年来,张老实从未离开过老北庄。坐着牛车,张老实看着牛车一路驶过客堂,驶近庄门,心里莫名的感到紧张。

    庄门前,牛车停下。张老实看着陆大的儿子陆虎穿着新崭崭的灰色衣裳从门堂里飞奔出来,迎着潘安、潘平笑道:“安哥、平哥,我这就给你们开门!”

    看着陆虎罕有的笑脸,张老实诧异得抬起了脸––这是那个木讷的陆虎?

    人人都说张老实和陆大抱错了儿子,陆虎性子木讷,比张老实还甚,而张乙跳脱调皮,也超陆大。故这次,余庄头要学徒,只这两家舍得孩子出来受□□和规矩。

    现瞧到和张乙一同出来的陆虎的长进,张老实心中也升起希翼––余庄头惯会调理人,希望张乙也能有些长进。

    陆大也是一个多月没见儿子。先听说陆虎只得了个看门的差事,陆大还为此起了后悔––儿子原就不灵泛,现整天开门关门,其他活计一点也不学着做,将来的日子要咋过?

    今儿陆大突然见到含笑说话的陆虎,一时间也是有点懵––这真是他儿子?

    说着话,陆虎跑到一般专供牛车进出的东侧门口。他拿钥匙开了锁后便手脚麻利地拉开两扇大门。

    站到墙边,目送牛车通过,陆虎瞧到第一辆车上坐着的陆大,立叫了一声:“爹!”

    先前在家,陆虎见天干活,少与人言,性子自然木讷。

    现陆虎被派来看门,活计清闲,先前被压抑的少年心性自然就一点点显露出来。

    再加上同他一起看门的余禄巴不得陆虎能尽快替了自己的看门差事,他才好去城里铺子做伙计,故而余禄对陆虎也是多有指点––余禄把家常招呼人的话一句句教给陆虎,让陆虎没事就在门堂里背。

    陆虎是个老实孩子,他见余禄日夜都在门堂不回家,他也就不敢提回家的事儿。由此陆虎日夜背诵,不过一个月,他便就能独自应付这听门的差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家的账房等待红枣去建模改造

    有评论提到红枣前世it的目的,现在知道了吧。

    红枣除了会追星,会撕逼,还会建模,会大数据分析啊!

    看到最新的“古代才艺秀”征文,我在想要不要给红枣报个名,毕竟在古代按照数据库三范式建立的账本条目也是绝无仅有了。

117、蒙牛和飞熊(三月初五)

    张老实终于在三十三家巷的宅子见到了儿子张乙。其时, 张乙正蹲在门堂口淘米。

    看着先前在家敢和自己对拍桌子的儿子现似个鹌鹑一样干着娘们活计, 张老实胸中也涌起一似不落忍––他儿子张乙从来就不是个能忍的,现他能这么委屈自己, 一准是吃了大苦头。

    让张乙吃点苦头、学点规矩 ,原是张老实送张乙出来的目的,但真的目的达到, 张老实又后了悔,他想着如何再跟余庄头说张乙不学了。

    “爹,”张乙抬头看见张老实,立刻提着淘米箩跑了过来,兴高采烈道:“我就猜你要来建房!”

    “不枉我和我们掌柜的讨了这煮饭的差事!”

    “爹, 我告诉你。”

    “我们老爷说了,建房是重活, 吃不饱就干不动。让我们掌柜给你们每人每顿称一斤米做饭, 肉每人也给三两。”

    “刚余德大哥买肉去了。”

    “等肉买回来,我就煮红烧肉!”

    “爹, 我现煮的红烧肉可好吃了, 我们掌柜的都夸我,说煮得比他媳妇还好吃!”

    张乙竹筒倒豆子的一番话,让张老实刚从心底生出来的一丝不忍立刻烟消云散––说好的学规矩呢?这孩子的性子咋变得比先前在家还不着调?干个娘们活计都干得如此欢腾?

    这段日子,张乙都学了些啥?

    张乙眼见他爹不说话,也不以为意––他爹一向都不大说话。他只管说完他自己想说的话,便又提着淘米箩跑回了厨房门口。

    张乙把淘米箩挂到屋檐下的铁钩上沥水,然后又自厨房里拖出半筐荠菜来开始摘。

    张老实看着张乙摘菜娴熟又乐在其中的样子, 心里头一千头耕牛跑过––张乙和陆虎同时出来学徒,结果人家陆虎上进了,而他,好好的儿子却变成了个丫头。

    午饭果是一人一碗干饭,每碗饭上都卧着三块红烧大肉,肉的味道,也似张乙说得一样,香甜肥腻,让人恨不能吞了舌头。

    此外,荠菜豆腐汤管够。

    建房的庄仆,何尝吃过这样调料齐全、滋味鲜美的烧肉,当即便不吝地夸奖起来。

    “张乙,行啊,”一个说:“肉煮得不是一般的好!”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你有这份手艺,将来一准能做个厨子。”

    “我不做厨子,”张乙反驳道:“我要做掌柜的!”

    “呵,”说话的人吃得高兴,被反驳也不生气,笑道:“行,你就做掌柜的!”

    听出话里的敷衍,张乙认真道:“真是做掌柜的。”

    “我们掌柜的可好了,每天都叫我认字和打算盘。”

    “我现在都能写一二三四五六七□□十,这二十个字了。”

    “算盘,也能从1加到100,不带错的!”

    哈——,众人闻声大笑,陆大更是笑得喷饭。他指着张乙嘲笑道:“傻小子,一到十是十个数,啥时成二十个了?”

    “张老实,你看你儿子,虽然看起来机灵,但数数都还没会!”

    “爹,我真是会写一到十二十个字!”张乙眼见众人越笑越大声,而他爹闷头蹲地上不啃声,就从袖袋里掏出余掌柜给做的毛笔,然后沾了点井水,搁地上的一块青砖上写了一个“壹”字。

    看清张乙真的拿出了毛笔,众人的笑声噶然而止。张老实听到周围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便看到儿子面前的青砖随着儿子的动作而浮现出一个浅灰色的字。

    虽然压根不认识这是个什么字,但张老实的内心还是被狂喜所淹没––他儿子会写字了!

    直待张乙写完一到十简繁二十个字然后放下笔,张老实方颤声问道:“刚你说啥?”

    “你说余掌柜教你认字还教你算盘?”

    “是啊!”张乙理所当然地答道:“余掌柜说老爷又买了两个铺子,要培养人做掌柜的!”

    一起建屋的其他六人自张乙真的拿笔写出了字,眼珠子就都瞪出了眼眶。

    虽然生为庄仆,没有科举机会,但如能识字记账,也能日子过得不错。比如余庄头之所以能做庄头,可不就是因为他能写能算嘛!

    现听得张乙的话,其中心思最灵活的陆大立刻问道:“张乙,现城里铺子还收人吗?”

    陆大家还有个和张乙差不多大的小儿子。

    张乙刚被陆大耻笑,心中有气,便说道:“这得问我们掌柜的和余庄头了!”

    众人闻言立刻都有了心思。

    红枣和李满囤去了家具店,红枣很快就看中了一个红漆加铜箍的浴桶。

    李满囤掏钱买浴桶时想起年底家中钱箱不够使的事,便又加买了四个刷红漆带铜锁的木箱子。

    买好东西,先寄存在店里,李满囤回铺子叫潘安赶了牛车和他一起去家具店取了东西后,方才回了庄子。

    到了庄子,潘安跑去叫门。一会儿,庄子日常进出牛车的侧门开了,李满囤惊讶地发现他表弟陈龙自里面迎了出来。

    “表弟,”李满囤不及从牛车下来,立问道:“你咋来了?”

    陈龙笑道:“大哥,桃花自正月初二家去后便念叨你现住的地方偏僻,不谨慎。”

    “可巧,我们村猎户家的狗正月里下了狗崽儿。桃花听说后便上门讨了两只。”

    “昨儿,这猎户来说狗断奶了,这不,今儿一早,桃花就使我给你送过来了!”

    说着话,陈龙递过来一只竹篮。红枣伸头瞧去,然后便看到两只小奶狗,一只深棕、一只黑白花,头挨头的趴伏在稻草把上,乌溜溜的圆眼珠子仰望着人不算,黑呼呼的鼻头还一抽抽地往前凑,嘴里更是发出哼哼呜呜的软萌声。

    这两只,红枣犯疑:真是兄弟?这皮毛,差异有点大啊!

    俗话说“狗来富”。李满囤现日子好,便不在乎养狗的那点粮食。他今儿出其不意地被送了狗,便就以为这是个极好的兆头。他一手接过篮子,一手拉陈龙道:“上车来,咱们先家去吃饭!”

    陈龙按住李满囤的手道:“等等,大哥,我这骡车……”

    “放心,”李满囤道:“车就放这儿,骡子就让余禄替你赶到庄子的牲口棚那儿去。”

    “那里,干草、豆饼都有。骡子一准给你喂好。”

    “误不了你今儿家去!”

    早已关好侧门侯立一边的余禄、陆虎闻声立刻上前把陈龙赶来的骡车上的骡子给解了套,然后由余禄吆喝着牵着往庄子里走。

    陈龙眼见骡子果有人帮忙照看,方才上了牛车。

    至此,红枣才得了说话的机会,笑问道:“姑夫,你是咋找到庄里来的?”

    陈龙道:“我先不知你们搬家,故先去了你家在高庄村的宅子。”

    “当时,我瞧你家周围几块宅地都有人盖房,我还想你家往后也热闹了。”

    “不想,进了大门才知道,堂屋竟是锁的。”

    “我正琢磨找人打听呢,可巧,有你们的族人进来打水。”

    “我得他指点,可不就寻来了吗?”

    庄子里看门的余禄和陆虎听了陈龙的来意,便就把他往庄子里请,反倒是陈龙听说李满囤不在家,顾忌着男女大妨不肯进,坚持就在庄子的门堂等人。

    陈龙自不会说他的顾虑,当下只说道:“我知大哥一会儿就会家来,故就在门堂侯着。”

    “不想,大嫂客气,不让我干等,还给我送了蛋茶来。”

    “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余禄眼见陈龙怎么都不肯进庄,就让陆虎给王氏送信。

    王氏得了信后,想着男人疼惜妹子,故就不肯怠慢妹婿。

    王氏舀了瓢水倒进锅里,然后又烧了把草塞进锅底。待烧开水后,整打了八个鸡蛋进去。

    侯蛋茶烧好,盛到碗里,王氏又另给加了盐,撒了小葱,浇了香油,然后方拿碟子盖了,装进篮子,使陆虎送给陈龙吃。

    陈龙天没亮就出的门。一路上足花了两个时辰。彼时正是又渴又饿,当下得到王氏送的这一碗八个蛋的蛋茶,无异于久旱逢了甘露––吃喝过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故陈龙心里对王氏极为感激。

    到底是嫡亲的嫂子,陈龙想:人都还未谋面呢,就能想到先给送蛋茶。

    虽然本地素有“女婿迈进腿,鸡蛋堵住嘴”的风俗,但陈龙回想他成亲十五年,也就接亲那次在岳家喝过一碗两个蛋的蛋茶,这些年,每年去岳家拜年,竟是再未曾尝过蛋味。

    听了陈龙的夸奖,李满囤觉得王氏做得不错,给他长脸了,便高兴笑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现在三月,不正是蛋当饭的时候?”

    “今年,你嫂子养了两窝鸡,家里的蛋多得很。你来,你嫂子给做几个,还不是该的?”

    由着两个长辈说话。红枣只管拿手给两只奶狗顺毛。

    生为绒毛控,红枣一向喜爱软萌的猫猫狗狗,但前世因小时候被她洁癖妈管着,大了又忙于工作,故一直都是云上撸猫遛狗。

    至于这一世,呵,猫狗,根本就是奢侈品,先红枣想都不敢想––她自己都还没吃上肉呢,又咋忍心让猫狗跟她一起馋肉?

    现在的红枣不仅家里有肉,而且自己还有时间,倒是可以好好弥补一下上辈子没养猫狗的遗憾。

    自打发走陆虎后,王氏便就想着陈龙难得大老远来了,午饭当如何筹办才好。

    陈龙非比常人,是自家的高客,依村里的规矩得招待八大碗。

    腊肉、咸鱼、粉条、荠菜烧豆腐、韭菜炒鸡蛋,王氏不过数了五样菜,便就数不下去了。

    今儿一早李满囤坐潘安的牛车进城办事。王氏想着男人正事重要,故就没让潘安给捎肉。不想,偏就今儿家里来了客。

    这肉不凑手的,王氏发:还少三样菜,咋整?

    王氏为人虽不算大方,但胜在本分。既然习俗里招待姑爷女婿是八个碗,那么她办饭便就只会多,不会少,以免被人挑理。

    想了一刻,还是没得主意,王氏终咬牙道:“余嫂子,帮忙杀一只鸡、一只鸭,做午饭菜吧?”

    “现在杀鸡杀鸭?”余曾氏咂嘴:“这鸡鸭肚里可都是蛋仔呢!”

    “顾不得了,”王氏摇头道:“即便能凑八个菜,但若没两个像样的硬菜,当家的回来也不答应!”

    有了鸡鸭,这菜色就好整了。故等李满囤同陈龙一起家来时,王氏已经将午饭收拾妥当。

    眼瞅见李满囤进屋,王氏便就让余曾氏开始炒菜,她自己则迎了出来。

    “回来了!”王氏上前想接李满囤手里的篮子,被李满囤让开。

    “这你拎不动,”李满囤让王氏看篮子:“两条狗呢,怕是有十来斤。”

    “大嫂,”陈龙也说:“这狗刚断奶,早起到现在也就吃了一个水泡的窝头。你家有剩粥,倒是倒些给它们吃才好。”

    王氏虽没养过狗,但见过族长家的大黄,知道族长家喂狗和喂鸡一样,给吃剩饭剩菜。

    早饭原剩了碗白米粥。王氏舍不得将上好的白米倒给鸡吃,故这碗粥便即就一直搁灶台上捂着,准备留给自己当午饭。

    现听陈龙如此说,王氏便就把白粥给端了出来––王氏虽说生性节俭,但却是个软心肠。很况现在又有孕在身,正是母爱爆棚的时候,故她看到两只奶狗瞪着乌溜溜的圆眼珠,一颗心便就化成了一摊水。

    反倒是陈龙瞧到白米粥,微微一愣,转又笑道:“这狗来你家,可真是来对了。”

    “这白米都吃上了!”

    王氏被陈龙说得惭愧,这给狗倒食的手就顿住了,心中暗悔自己发了痴,竟将白米倒给狗吃。

    李满囤一旁朗声笑道:“要不咋说狗来富呢?”

    “我家里现在顿顿白米,玉米粥反倒是偶尔了。”

    王氏听李满囤如此说,方才放下心来。她把粥倒到一个粗瓷盘里,然后放到篮子里。

    两条狗嗅到粥味,立挨挨挤挤地围着盘子舔吃起来。

    红枣瞧到两条奶狗吃白粥都吃得如此欢实,也是禁不住感叹这世的狗好养––竟然一碗粥就够了。

    想前世的狗,哪个不是专属狗粮?

    洗了手后在饭桌前坐下,王氏就开始上菜。今儿的午饭菜有芦蒿炒腊肉、韭菜炒鸡蛋、蒸腊肉、蒸咸鱼、鸭血炖粉条、山蘑炖母鸡、酱油鸭以及荠菜豆腐汤,这八个碗。

    陈龙坐下瞧见这许多鸡鸭,心中感动:不枉他跑这一趟。

    李满囤内心感念妹子一家对自己的记挂,饭桌前坐下后立撕了半只鸡给陈龙。

    “表弟,”李满囤道“吃!”

    “大哥,”陈龙客气推辞:“这太多了!”

    “客气啥”李满囤强行把鸡塞到陈龙手里:“我还不知道你吗?”

    “你来我家,饭都不给吃饱,桃花知道了,一准抱怨我!”

    听李满囤如此说,陈龙方半推半就的拿住了鸡。

    前世的红枣素不喜饭桌上旁人劝酒劝菜的过分热络,即便旁人劝的并不是她,她就只是个陪坐,她也是坐立难安、各种尴尬。

    但这世,红枣因挨过没肉吃的苦,故对于此刻她爹劝她姑父吃鸡的强塞行径,不仅不介意,反倒能觉出她爹的一腔热忱。

    对于自己这样的心里变化,红枣只能叹一声此一时、彼一时,沧海桑田罢了。

    午饭后没多久,陈龙便家去了。他家正在建房,并且已经定好了上梁的日子––四月初二。

    李满囤知道了日子,当场表示到时一定去。

    陈龙得了确信,放心地家去了。两条狗则留了下来。

    红枣瞧两只狗中黑白的那只毛色似前世的奶牛,就抱起那条狗和李满囤说道:“爹,这狗就叫蒙牛吧!”

    “啥?猛牛?”

    李满囤心说这养牛就希望牛的性子温顺,好驱使。这牛要是发起性子凶猛起来,可是能跟虎干架的––老话都说了“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这狗,性子就是要凶要猛,才能看门。

    似族长家养的那条大黄,名字叫得和气,性子也温驯,见谁来家都摇尾巴,家常除了陪孩子玩,一点用都没有。

    “好,”李满囤点头赞同:“红枣,你这个名起得好!”

    “这狗往后就叫猛牛。”

    “再另一条狗,红枣,你也给取个名字,也要这样威风。”

    红枣不知道她爹为啥说蒙牛这个名字威风,但听说让她给另一条狗也取个名字,便极认真的想:这狗毛色似棕熊,倒是就往熊上想吧。

    想了好一刻,红枣方道:“叫飞熊,怎么样?”

    前世的历史书上说周文王睡觉做梦梦到飞熊,然后就得了姜子牙这个能人。他爹李满囤现最缺掌柜人才,往后这家里的狗叫了这个名字,没准也能给她爹招来人才呢!

    李满囤听人说过熊瞎子,知道熊也是一种猛兽。现听女儿异想天开地给熊安了翅膀,让熊飞了起来––这明显比一般的熊还厉害,不觉喜道:“好,就叫飞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舍得养狗了。

118、一店两匾(三月二十)

    李满囤改建三十三家巷铺子的时候, 李满园也终于约到了城里的砖瓦师傅给他建房。李满囤原就见天的在高庄村的宅子里练字顺带给族人们建房帮忙, 现李满园建房便也每天去给帮忙。

    眼见蒙牛和飞熊到家三天连喝三天粥,红枣直觉不妥。

    前世云养狗时, 红枣就没见过有人给狗喂白粥的。所有的狗,日常吃的都是专业营养师给搭配的专属狗粮。

    而白粥,红枣倒是在减肥论坛上看到过“单一饮食减肥法——只吃白粥三天减六斤”的飘红热帖。

    这人减肥就算了, 这奶狗就是要肥要胖才憨态可掬,这见天儿的吃减肥餐算咋回事?

    不行,红枣想。她得给这两条狗加些营养。

    家里厨房倒是有肉和骨头,但红枣不知道刚断奶的小奶狗能不能吃,故而也不敢轻易尝试——这世可没有宠物医院。

    本着养了就要负责的精神红枣把在脑海里和养狗相关的云端视频滤了一遍, 然后滤出一个宠物羊奶粉的广告出来。

    庄子里就有母羊和羊羔,红枣想这一准的有羊奶。

    盛羊奶得有容器, 红枣跑进厨房拿钵头, 然后瞧到灶台前忙碌的王氏,不觉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她咋把她娘给忘了。

    她娘有孕在身, 最需要补钙, 而补钙首推奶制品。她家放着现成的羊奶不给她娘喝,简直是守着金山要饭——不识宝。

    白天,庄子里的羊都会被赶到荒地上吃草。红枣搁羊群绕了一圈倒是寻摸见到了好几只奶羊,但奈何这羊散养着,并不似前世旅游景点的羊一样角挤着角排排站好不能走动,由着游客折腾。

    红枣记得当时导游“落单的羊不能随便动手,惹急了会顶人”的话, 她不敢自己动手挤奶,就只得去寻住这附近的四丫。

    四丫正在家洗午饭菜,她听到门外有人叫她便答应着走了出来。眼见是红枣,四丫着实吃了一惊。她赶紧问道:“小姐,您咋来了?”

    红枣没有进别人家宅子的习惯,便立在门口说道:“我想喝羊奶,你会挤吗?或者知道谁会挤吗?”

    红枣知道庄仆生活艰难,故而特别爱惜东西。所以她便不肯直说这羊奶的用处,就只拿着自己说事。

    “喝羊奶?”四丫呆住了,好半天方艰难问道:“小姐,你咋会想到喝羊奶?”

    “这羊奶是羊羔喝的。”

    “小姐,你想喝奶的话,我大嫂刚生了儿子就有奶,我去帮你要点来!”

    女人生孩子后,有的人奶水多,有的人奶水少。故而关系相近的人家常常会互通有无。

    此外,四丫先前还听家里人说过谢家的每一位少爷小姐自出生就有两个奶妈。大庄子的管事都希望自己的媳妇能被选为少爷和小姐的奶妈。

    据说谢家少爷小姐的奶妈不止吃得好,穿得好,连孩子的前程都有了好去处——他们作为谢家少爷小姐的奶哥哥奶姐姐,只要长到七八岁,就会进谢府近身伺候小姐少爷。

    四丫想着太太王氏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四丫不知道王氏是否也要挑选奶妈,故而在红枣说要羊奶时就提名了她嫂子。

    只是想要点儿羊奶家去的红枣,初听四丫提余德媳妇生孩子,压根儿就没反应出来是啥意思。而等反应过来,红枣就闹了个大红脸。

    红枣前世在古装电视剧里看到过奶妈,知道古代有穷人为了生计而丢下自己的孩子去富贵人家帮忙奶孩子赚钱。红枣从未想过有一天奶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红枣不知道四丫的思维是如何由羊奶给发散到人奶上的?但一想到自己被四丫如此误会,便赶紧解释道:“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都这么大了,喝什么奶呀?”

    “我就想着咱们城里的铺子现在卖猪草的生意好的很,我就想着这羊奶咱们是不是也能够拿去卖。”

    “卖羊奶?”四丫的眼睛明显瞪大了。

    “是啊,”红枣又开始胡扯:“你看这猪草原先都是猪吃的,但咱们人吃了后也觉得好吃,故而就城里就有人愿意花钱买来吃。”

    “这羊奶,虽然是羊吃的,但是要是咱们也觉得好吃。是不是就也能卖钱了呢?”

    红枣说的太有道理,四丫当即就信了。

    四丫告诉红枣道:“潘婶子,就是潘安和潘平的娘。她日常看顾奶羊和羊羔。我带您问她去!”

    潘婶子果是知道如何挤奶。每当有小羊羔出生,潘婶子都要帮母羊开奶,故而有她帮忙,红枣终得了一钵头的羊奶。

    有了羊奶,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红枣知道巴氏杀菌法。她家去后拿小铜锅注了热水,然后把锅放到炉子上焐着,装羊奶的钵头则放进锅里焐着。

    王氏瞧到红枣的举动,随口问道:“红枣,你锅里煮了啥?”

    “羊奶,”红枣看着水道:“我去庄子里讨了点儿羊奶来给狗吃。”

    王氏一听可不是吗?这狗还小,确是该补点奶水。横竖庄子里养羊,有的是羊奶。于是王氏当即赞道:“还是我们家红枣聪明,这就想到了羊奶!”

    两条狗倒是不挑嘴,把红枣倒给它们的一碗羊奶舔了个干净。

    对于剩下的奶,红枣则参照前世草原旅游牧民家学来的法子,拿谢家送来的茶叶加糖煮成了奶茶。

    把装着奶茶的碗递给王氏,红枣说道:“娘,你把这奶茶趁热喝了吧!”

    “奶茶?”王氏端着碗琢磨这个新名词。

    “就是刚才的羊奶,”红枣说道:“我见有多,就想着自己喝了,以免浪费。”

    “结果没想到这羊奶一股膻味儿,我喝不下去。然后我就想着茶叶去膻,故而就拿茶叶跟羊奶一起煮了,然后又加了糖。”

    “娘,这羊奶和茶叶和一块儿煮可不就是奶茶吗?”

    “娘,你快尝尝这奶茶的味道,是不是特别好喝?”

    依王氏的想头这羊奶多了就多了吧,又不是啥值钱玩意儿。但因听红枣说她给这羊奶里加了茶叶和糖,王氏想着茶叶和糖价钱贵,不能浪费,故而就真端起碗喝了起来。

    等奶茶入了嘴,王氏发现这奶茶味道香浓爽滑,远胜泡的茶叶水,不觉赞道:“这羊奶泡茶,到是比一般的开水泡茶强。”

    “开水泡茶味儿太淡,我喝着就和白水似的,倒是这热羊奶泡茶,味道极好!”

    红枣闻言,但笑不语。前世奶茶的魅力就能够让无数爱美的女人忍不住发胖。现拿下她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待李满囤家来喝了奶茶后,也是赞不绝口。若非茶叶实在太贵,奶茶的本钱太高,李满屯都想在他的李家粮店煮卖奶茶了,他觉得一准儿能有生意。

    三十三家巷铺子改建的大头也就是平地盖六间厢房而已,这对比李满园要建有五间正房、六间厢房、七间附屋、还外加正房厢房四周回廊的宅子而言,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偏铺子改建的人手还足,故不过半个月,李满囤这三十三家巷的铺子就改建好了。

    铺子建好,李满囤当天就进城来瞧。

    土产铺子有两个门脸,一间摆缸卖粮食,一间摆货架卖鸡鸭蛋和菜。铺子售卖的货物虽然和李家粮店一样,但地方却是宽畅许多,可以摆下更多的货物。

    李满囤瞧过后颇为满意,余庄头乘机把做好的“桂庄土产店”牌匾请李满囤过目。

    李满囤瞧那土产铺子的牌匾和“李家粮店”的牌匾一样,都是木底黑字,问明白这牌匾上的字是请在东街代写书信的秀才所书,也就罢了。

    李满囤见一切准备周全就定了三月二十,立夏这天开业––王氏清明腌的鸭蛋正好可以售卖了。

    到了立夏这天,李满囤一早就进城去给三十三家巷的铺子挂了“桂庄土产店”的牌匾,于是李满囤的第二个铺子就算开业了。

    铺子开业三天,鸡蛋和腌鸭蛋卖了不少,蔬菜和猪草卖得也还行,只粮食生意却没有成交一桩。

    明明粮食的牌价和蔬菜鸡蛋价钱是挂在一起的,但进店的客人偏是都跟没看见一样连个问价的人都没有。

    余庄头给李满囤说店里情况,红枣在一边听到,便插口道:“爹,既然客人不知道咱家铺子卖粮,那咱家铺子就再挂块‘李家粮店’的招牌呗!”

    红枣前世的公司,哪一个公司门口不是起码挂了七八块总公司和旗下各类子公司门匾?甚至就连保洁和安保,也都有个物业公司的牌匾。品牌意识,深入人心。

    现铺子的顾客不清楚自家铺子的经营范围,在红枣看来,也就是个多挂一块牌匾的问题。

    “啥?一个铺子挂两块招牌?”李满囤在城里别处可没见过这样的铺子,当即摇头道:“街面上好像无人这么做。”

    “爹,”红枣不以为然地反驳道:“你还记得咱们去城隍庙敬香。”

    “那庙的大殿上不也是是挂了许多的匾吗?”

    “我听人念有`佛光普照`,`海天佛国`,还有啥啥的。”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也想起来了,城隍庙大殿的屋梁,不拘前梁还是后梁,都挂满了城里百姓敬献的匾,能有上百块。

    李满囤虽然不敢拿自家店铺和城隍庙比,但无论是“李家粮店”还是“桂庄土特产店”牌匾,任何一块都无法完全展示铺子的生意,而他,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更合适的铺子名。

    “先就这样吧,”李满囤告诉余庄头:“横竖咱们三十三家巷的铺子有两个门面,你就做两个招牌,一个‘李家粮店’,一个‘桂庄土特产店’,两个门面各挂一个。”

    余庄头想和李满囤说这样做不大妥当,毕竟全城没一家店铺这么干,但因提不出更好的建议,就只能答应了。

    先就这样干吧,最后余庄头破罐子破摔地想:横竖朝廷律法也没限制铺子挂几块招牌。三十三家巷的店就先这么挂着。若真有什么不合适,大不了到时候把两个门面中间的墙再砌起来,也就是了。

    于是,在余庄头让人新做好一块“李家粮店”的匾后,李满囤又进城去给铺子挂了一次匾。

    说来也怪,三十三家巷的铺子自多挂了这“李家粮店”的匾后,还真就有了粮食生意。由此,李满囤的店就开启了雉水县一个铺子挂多个牌匾的新潮。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弟弟一秒钟

    但总算是喝上羊奶了!

119、前往青苇村(四月初一)

    李桃花家四月初二上梁。李满囤作为娘家舅爷当提前一天, 即四月初一就得把馒头、糕、糰、粽子、酒、糖、鱼、肉、万年青、摇钱树这十样上梁礼给送去。

    因上梁礼种类较多, 李满囤担心有遗漏,故特地磨了墨, 拿纸给写上。

    练了一个月的字,李满囤虽然长进不大,但因学习了基本的构字法, 故而错别字明显少了——他当下的几个字都写得无比正确。

    红枣难得见她爹拿墨写字,便好奇地立一边看着,眼睛瞄到最后两样,不觉好奇问道:“爹,这摇钱树是啥?”

    前世红枣家客厅摆过发财树和金钱树, 红枣自己的办公桌也长过铜钱草和钱串子(多肉),她还真没见过摇钱树。

    “摇钱树, ”李满囤忍不住笑道:“其实就是柏树。”

    “咱们村新媳妇的陪嫁中都有一棵万年青和一棵柏树, 柏树上还要挂上铜钱,寓意‘钱百万年’”。

    本来新娘子晒嫁妆是许人随便瞧看的。但李满囤和他媳妇王氏因自身多年没生儿子的缘故在族人办喜事时他两个人都自觉避让以免徒生口舌, 遭人辱骂。连带的他家闺女红枣也没就见过摇钱树。

    除了婚嫁, 上梁也要送万年青和摇钱树。比如去年秋李满囤新宅上梁,论理王氏娘家该来送上梁礼,但因李满囤想着王家穷寒,负担不起人情礼物和路费,故连提都没提。

    “还记得老宅大门进去左手边有几棵柏树吗?”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红枣也想起来了:“记得,还有好几棵万年青。”

    万年青的花虽说一般,但冬天结的红果子则跟红珊瑚似的特别红润, 让红枣印象深刻––就是可惜不能吃。

    “这万年青和柏树中北面第二万年青和柏树是你奶奶,嗯,不是现在这个,是生我的那个奶奶结婚时给栽的。”

    话语间李满囤脸上显露出怀念。他娘死得早,留下来的东西有限––现还留存的也就是原先他屋里的几件木头家什和这两棵万年青和柏树了。

    也幸而有这些家什,这些年他和王氏屋里才有衣箱桌凳脚桶浴桶面盆可用。

    自买了新家什后,他娘留的东西就都收进了库房。

    这木头的东西,李满囤想,一直收着不用也会朽,倒是得闲的时候拿出来抹些桐油养着才好。

    红枣本想问她爹上梁是否也要送摇钱树,但因顾忌她娘就在旁边终究没问。反倒是李满囤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开口道:“咱们给你姑家上梁得送万年青和柏树。”

    “咱这院子也没万年青和柏树,倒是一起趁手种了便宜。”

    万年青和摇钱树事关风水,李满囤想,既然老宅的树不能移,而他也指望不上他媳妇王氏的娘家送树,他就自家种两棵倒也罢了。

    想他村里的宅子辛苦盖好没住多久就搬家,许就是因为没栽柏树和万年青的缘故。

    对于自己娘家走动不起人情,王氏也是无奈。现她听李满囤说要自己种,便赶紧将功赎罪道:“咱家林地里就有好几棵大的能开花结果的万年青。”

    李满囤点头道:“我一会儿再问问余庄头看庄子里是不是也有万年青。有的话,咱们挑最大的栽。”

    庄子的后山果是有万年青。其中最大的一棵足有半人高,上面挂的红果则有李子那么大。

    李满囤一见就合了意,当即就让余庄头和他一起挖了以备移种到主院。

    余庄头在帮着挖出万年青装进竹筐主动问道:“老爷,您看小人是不是把旁边这棵挖出来给姑太太?”

    李满囤瞧余庄头指的那棵万年青已是周围这块地现存最大的一棵,便摇头道:“换旁边那棵吧。”

    “这棵留着,将来给红枣。”

    “嗳!”余庄头答应着转挖李满囤指的一棵,心里对于小姐在老爷心里的地位则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柏树庄子里也有。柏树做摇钱树送礼用讲究的是树形和枝叶舒展匀称,并不似万年青一般一味求高求大。李满囤挑了两棵半人高大小,枝叶青翠的也就罢了。

    两棵柏树和万年青,其中自家种的担回家便就被李满囤挖坑给种了,而留待送礼的两样,则依旧带着根泥装在竹筐里。

    打糨糊、裁红纸,红枣帮着她娘王氏拿红纸把两个竹筐给围起来,然后又拿了红线串铜钱系到柏树上。串着红线,红枣蓦然有一种前世过圣诞节装饰圣诞树的感觉。

    都是一样的给树上挂东西,差别只是前世挂彩带、星星和花环,这世挂铜钱串而已。

    三月三十的傍晚,庄里磨坊送来了李满囤要的馒头、糕、糰、粽子,每样都是一箩筐。余庄头也送来了四条大鲢鱼和一头猪肉,至于酒和糖则是早就买好了备着。

    四月初一天才蒙蒙亮,红枣就穿着新衣戴着两个鸟毛毽子样的华胜坐着她爹李满囤赶的骡车去了青苇村。

    因骡车上足垒了十二个竹筐的礼物,且其中还有肉鱼这些怕晒的鲜货,李满囤便给骡车加了张苇席做棚,然后前头又给挂了块蓝色粗布挡风,故而红枣坐在跟乌篷船似的骡车上一点也不冷。

    这是红枣这世以来第一次走亲戚,她新鲜得舍不得睡觉,两眼贪婪地看着路边的景色。

    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沿着村外洪河边的道路往西,离城越远的地方,丘陵就越多。

    最开始的一段路,红枣还能见到不少赶车进城的人。但伴随着日头越升越高,红枣发现这路上的人车越来越少,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条路的前后都望不到了人。

    红枣这世,因为不看电视不写作业,打小就在田野上奔跑的缘故视力特别好——她虽然依旧没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但却是能看清一百步外柳树的叶子。

    红枣觉得她现在的视力起码10.4。

    眼见骡车离开洪河旁的大道拐进丘陵间的小路后行了好长一段路都遇不到一个人,而红枣所能听到的声响除了骡车行进的轱辘声便就是间或的鸟叫。

    明明身处一副和前世千古名句“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相印照的美好画卷,但此刻红枣的心中却恐惧蔓生——前世看过电视剧《水浒传》的红枣总觉得路边每棵树后面都藏着几个随时能冲出来唱“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绿林好汉。

    基本上前世红枣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吼得有多大声,现世红枣的小心肝就抖得有战栗——她现在再不想对人出手,她现只求不被人出手。

    这世的山林可不似前世一样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和通讯定位系统,人在其中只要感觉到不妥就能通过手机或者紧急按钮求救。

    这世的山林可是真正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无人迹。在这儿遭遇点啥,真的就是只有天知地知和强盗知了。

    红枣为自己的脑补吓得够呛,她靠向她爹李满囤,想要寻个依靠。不想身体刚挨上她爹,红枣便感觉到她爹也是浑身一个激灵——红枣没有想到她爹李满囤,一个壮年男人,竟然也跟她一样害怕。

    李满囤当然害怕了。《大诰》里多的是山贼水匪夺财害命的案子。何况李满囤家还遭过一次贼。那次遭贼虽说没给他家造成啥不可挽回的损失,但也足以让李满囤意识到这《大诰》里记载的别人家的祸事不只是别人家的事,现实里自己也有可能撞上。

    李满囤现日子过得正美,儿子还在母腹,他自是无比惜命。故而李满囤自从驾着骡车驶离洪河边的官道转进丘陵间的村路后就后悔了。他后悔没听余庄头的话带上潘安潘平兄弟来壮胆。但奈何离家已有四十来里,折回去很不上算。

    李满囤硬着头皮继续驾车,直到红枣挨上自己。

    “咳,”李满囤回头看见红枣煞白的小脸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红枣,你咋了?是不是冷?”

    现骡车走的这条两片丘陵之间的狭窄土路,山风不是一般的大。

    “嗯!”红枣眼见她爹也是面色清白,便不想再人为增加恐怖气氛就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勉力问道:“爹,还有多久能到啊?”

    “快了,”李满囤安慰红枣也是安慰自己回道:“过了这片山林也就到了!”

    青苇村,李满囤此前来过三次。第一次是他妹桃花成亲的时候,他来送亲;后两次则是陈宝和陈玉出生,他来上满月礼。故而李满囤认识路。

    李满囤前三次来青苇村都有兄弟李满仓和雇的车夫做伴,故而他并没觉得小路进山如何吓人,但这次李满囤孤身一人还带着红枣,这胆气立就弱了。只要这次平安走出这片丘陵,李满囤搁心里发誓:他就再不傻大胆了!

    听说只要过了这片丘陵,红枣放心不少——她总算有了一个盼头。不过红枣并没有坐回车厢,她依旧挨着她爹坐着,眼睛警惕的看着骡车周围的动静。

    甭管有用没用,红枣想:她跟她爹抱团好歹能取个暖。

    如此胆战心惊地行进了小半个时辰,骡车终驶出了这片丘陵,来到一个大湖边。

    至此,李满囤方狠出了口长气,然后笑道:“可算是到了!”

    红枣闻言回首来时的山路,心中暗想:隐居山林远离世俗这样的高雅事儿真心只适合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似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草民还是老实待在人多的城市才比较有安全感。

    她还是得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  瑟瑟发抖的李红枣小姐表示:没有通讯定位和摄像头监控的山林风景再美她也欣赏不来。

    知道大家不爱听,但还是要说明一下本文的郭氏是个人生赢家。

    1.她有三个儿子,多子

    2.她父母双全,得父母宠爱,且和哥嫂关系不错。

    3.她和丈夫感情不错,能商量养猪的事。这件事里李满仓是心疼郭氏的。

    4.儿子尊敬和孝顺她

    5.公婆关系还行。

    基本上郭氏在高庄村是个十全人。

    一般人家娶媳妇嫁女儿都会请郭氏去帮忙布置新房,缝百子被,让她儿子滚床。

120、真的有贼(四月初一)

    青苇村虽是山村, 但有一片面积颇大的湖。湖边长满了青色的芦苇, 故而就叫“青苇湖”,连带的村子也因此得名。

    青苇村的村民早年也多是别处安置来的流民, 所以青苇村也是个杂姓村。

    青苇村里的大姓主要是冯、张、吴几家,陈氏搁青苇村只是个小姓,因此陈家氏族的宅地就落在村后离湖较远的地方, 家常用水极不方便。

    陈家几房人家家都想打井。今年开春建房,几家人一商议干脆地凑钱打了口近百尺深的深井,以保干旱时节也能有水用。

    陈氏一族的井就打在李桃花家的老宅门口。李桃花家为了给井台让位,新建的宅子整个的往后移了有三丈——横竖李桃花家就位于村子的最后,屋后就是自家的山地, 地方随便铺排。

    青苇村因离城太远,村子里的宅地可不似高庄村一样有管理有规划。

    李满囤按照十年前的印象寻到井台后就有些发愣:桃花家哪儿去了?

    李满囤知道桃花家建了新房, 他原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但周围人家家家都是新打的石头围墙,偏每家的石头围墙还特别高, 压根瞧不见院内动静。

    李满囤正琢磨敲哪户人家的门呢, 可巧中间一户人家的大门开了,陈龙担着水桶走了出来。

    这原不是担水的时候,但因为明天上梁,家里洗刷得厉害,陈龙方现在出来担水。

    两下里见到自是喜不自禁。陈龙也不挑水了。他扁担一丢就把李满囤和红枣给迎了进去。

    将骡车赶到院里停稳,陈龙帮着把骡子牵到屋后的牲口棚饮水吃料,李满囤则掀了骡车的苇席棚子, 开始搬东西。

    猪还是昨晚杀的,虽然夜里搁在能保鲜的地窖,但毕竟日头下走了两个多时辰,得趁早拿出来收拾。

    “整一头猪?”看到猪头和两片完整猪肉装了整三竹筐,闻声赶来的李桃花也是吃了一惊,然后就是责备:“大哥,你这肉也送太多了!”

    “走礼,哪有你这么个走法的?”

    “这哪儿算多?”李满囤不以为然道:“过去十年我就来了这么一趟。”

    “赶紧的,你把这肉给收拾了。可别搁坏了!”

    “我舅呢?我给他老人家磕头去。”

    “屋里呢!”桃花往屋里咧了咧嘴,低声道:“陈龙的舅舅也来了,都在屋呢!”

    李满囤先前见过陈龙的舅舅葛怀金,知道这葛家舅爷素喜吹牛拍马说大话,是个热闹人。现李满囤听说他也在,当即就改了主意。李满囤低声道:“那你帮我把东西搬进去,给舅舅瞧瞧!”

    难得来一趟,李满囤自然要给他妹子桃花做脸——有葛舅爷在,就不必担心这次自己走了多少礼的新闻会没人知道。

    桃花闻言也笑了。她叫过陈龙一起帮忙搬东西。故而李满囤人还没进屋,他送的肉就先进来了屋。

    李满囤的舅舅陈土根今年五十有三,身子骨还行,他舅母陈葛氏五十二,也是精神健旺。

    屋里除了老两口还有陈葛氏的娘家兄弟葛怀金和他的儿子媳妇孙子们——他们也是来给陈家上梁来的。

    两家人正说着话呢,忽见陈龙端了个装着整半片猪的竹筐进屋不觉诧异。

    “老大,”陈土根立刻问道:“这肉哪里来的!”

    “爹,满囤来了!他送了一整头猪来。”陈龙说完肉的来历又唤儿子:“陈宝陈玉,快去院里帮忙搬东西!”

    陈宝陈玉也在屋里陪着舅爷爷家两个表弟说话,闻声立刻跑出了屋。

    出门看到红枣陈玉非常高兴。陈玉立跑上去前兴高采烈地说道:“红枣妹妹,你头上戴的羽花就是拿我上次送你的毛做的吗?可真好看!这些天我又得了好几根漂亮的鸟毛,一会儿拿给你!”

    原本被吓忘了头上还插了两个鸟毛毽子这回事的红枣……

    陈土根自听陈龙说了妹夫家分家分家的始末自是气愤填膺。他气李高地欺人太甚分家都不告知一声,但奈何现今文书过了官府,自己即便还占着理那也是牛过了河拖尾巴——拖不过了。

    但这事儿,陈土根也不打算就这么算了。自古都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他李家敢这样打他陈家的脸,他陈家就得想法子把这巴掌给还回去。

    陈土根思虑良久,终得了一个主意——现李高地狠就狠在他是他外甥李满囤的亲爹,故而外甥只要不听他的就是不孝。陈土根不想外甥难做就只有等。

    俗话都说“人活百年终是死”,他李高地命再长也总有下葬的一天。而那时就是他陈家讲理的时候了。

    碍于李高地到底是李桃花的亲爹,陈土根只把他这主意告诉了陈龙,陈龙听后也觉得可行。至此陈土根方算消了点心中的恶气——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陈家等得起。

    后来陈土根又瞧到李满囤送他的东西——整匹的细布和从没喝过的黄酒。陈土根知道外甥过得不错,心里的气又去了一点。

    陈土根觉得老天有眼,天佑善人——他外甥人善人欺天不欺,故能得老天护佑发财。而对应的恶人,迟早也自有恶报!

    等上月陈龙送狗崽给李满囤然后家来后说起李满囤现住的庄子有几百亩地,陈土根的气竟是去了大半——俗话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外甥能有现今的富贵可见命格原是极好的。他先前的穷苦必是被家中小人所冲撞。而李高地不公分家反倒是虎归南山,成全了外甥。

    现陈土根听说李满囤直接送了头猪来,不由地感念外甥富贵后还记得自己这个舅舅,心中高兴。

    陈土根心说:李高地分家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他不能再管着自己外甥跟自家亲近。不然,有他和他那个继室从中作梗,外甥即便想孝敬自己也不敢随手就送头猪来。

    至此,陈土根心中郁气全消,哪里还在意妹夫李高地分家未曾招呼他的那点小事。他一脸喜气地站起来,大笑道:“满囤来了啊,咋还不进来?”

    话音未落,李满囤端着猪头筐子正好进门,立刻笑应道:“舅舅!”

    “我这不就进来了吗?”

    说着话,李满囤放下筐子就要下跪给陈土根磕头,被陈土根一把拉住:“干啥呢?没事磕啥头啊,起来,起来说话!”

    说话间陈龙、李桃花和陈宝陈玉把除了不能进屋的装着摇钱树那个竹筐留在院子里外,其他装着馒头、糕、糰、粽子、酒、糖、鱼、肉以及万年青的竹筐都搬进了堂屋,整十一个竹筐子。

    看到这许多礼物,葛怀金便知道他姐夫的这个外甥今非昔比,发了大财。

    葛怀金立刻高声凑趣道:“真是满囤啊!刚我还和你舅舅提起你,说咱们十年前一张桌吃陈玉满月酒的事儿呢。”

    “这些年没见面,我就光听说你小子发财了。今儿你舅家上梁,我瞧瞧你都给送了啥?”

    “哟!真是一头猪啊,啧啧……”

    基本上葛怀金一开口,就没了其他人说话的份——他一个人就能把所有的话给说完。

    红枣跟在她爹身后,不过听了几句就知晓了这位初次见面的葛家舅爷是个大话王。

    其实红枣不讨厌大话王。前世红枣遇到这种人,但凡对方不是针对她,她都能静静地看她/他表演。但今儿,红枣却是不能事不关己地吃瓜。

    今儿,红枣想:她和她爹冒着生命危险来给她姑上梁。现在她爹给她舅爷上礼,正是她爹和她获取脸面和荣誉的关键时刻,怎么能让这个莫名其妙的葛怀金唱独角戏呢?现在的c位男主角得是她爹李满囤才对!

    她得替她爹把戏给抢过来!

    于是红枣眨眨眼睛,脆生生问道:“你也是舅爷爷吗?舅爷爷好!”

    正滔滔不绝地葛怀金闻言一愣,下意识应道:“暧,好!”

    回应了红枣的招呼,葛怀金还想接着再说,便听到红枣拉着李满囤的衣裳天真问道:“爹,舅爷爷旁边的奶奶,我是不是该叫舅奶奶呀?”

    李满囤得红枣打岔,赶紧跟着招呼道:“舅妈,您老好啊!”

    “好,好!”陈葛氏也赶紧答应道:“一路过来不容易。赶紧地坐下来歇歇。”

    自李满囤进门跟陈土根接上话,陈葛氏就站起身准备好招呼的话了。结果没想到她这还没开口呢,她弟就又打开了话匣子。

    摊上葛怀金这么个话唠弟弟,陈葛氏也是无可奈何。

    葛怀金眼见李满囤丢下他转和他姐说话,一点也不尴尬。他也转与他姐夫陈土根道:“姐夫,你福气好啊,外甥都这么孝顺你。上梁走礼走一头猪……”

    陈土根自从上了年岁后,内心里就喜欢听人说儿孙孝顺这类的话。故而当下听得频频点头,脸上笑开了花。

    红枣见状也是没辙。她抬头看看正和葛怀金的媳妇葛张氏招呼的她爹李满囤,唯有默默地安慰自己:好歹是把独角戏改成了全角戏。刚她抢戏,也不算太过失败。

    红枣深知礼多人不怪的道理,她随着她爹把屋里人依次叫了个遍。

    红枣家常的不做活计,不受风雨和日晒,人样子原就长得比一般的村里姑娘白净,加上李满囤又舍得花钱给她买好衣裳穿,故而红枣落在屋里几个女人眼里就和年画上的玉女一般粉妆玉琢,招人稀罕。

    “红枣,来!”陈葛氏看红枣喜得笑眯了眼。她招手叫过红枣拣了桌上碟子里的桃酥给红枣道:“好孩子,你先吃块桃酥。你嬢嬢烧蛋茶还得一刻!”

    红枣一路因为害怕都没吃东西,现正有些饿了,便依言拿着桃酥吃了起来。

    陈玉则寻过来悄悄地说道:“红枣,一会儿我带你去山里掏鸟窝去。”

    红枣刚从山林里逃出来,如何肯再去山林受虐,便婉拒道:“看一会儿嬢嬢怎么说。这次我爹带了一个很大的万年青来,你看到了吗?……”

    旁边的陈葛氏看陈玉和红枣说话亲热,心中蓦然一动。陈玉过年也十岁了,说得亲了。不过她面上啥也没露,她准备先和桃花透个气。

    桃花和她哥亲,说得上话。

    吃了蛋茶没一刻就是午饭。午饭李桃花和她妯娌两个人给准备了八个碗,分别是红烧肉、红烧鱼、炸肉丸子、炸鱼丸子、蒸腊肉、炒粉条、韭菜炒鸡蛋和青菜豆腐。

    因为人多,午饭整开了三桌——男人、女人以及孩子各一桌。

    红枣和陈宝陈玉交好,上桌吃饭她就坐在两个人的中间。

    陈葛氏瞧在眼里这心就更热了。

    午饭后就是种摇钱树,至于万年青,则要等明天上梁后才能种。

    所谓种摇钱树,就是在进门的地方挖坑种树。因葛怀金比李满囤高一辈,他送的摇钱树就种在了上手。

    种好摇钱树,方是参观新房。

    李桃花家新建的宅子也是这世最常见的三合院——五间朝南屋加东西各三间厢房,整十一间七架梁大屋。

    除了多了六间厢房,李桃花宅子的前廊、火墙、火炕和下水道都照搬了李满囤宅子的样式。对此红枣不过瞧了一眼就没了兴趣。

    李满囤则兴致极高地和葛怀金你一句我一句地合力跟陈土根夸赞他家五间正屋后加建的足有间屋宽的后廊宽敞,能堆东西。

    “舅,”李满囤真心实意地赞美道:“您家这后廊建得好啊。夏天能遮阳不说,冬天尤其能堆不少柴禾。”

    “我现住的宅子虽说也有后廊,但后廊太小,搁不了什么柴禾。”

    闻言红枣禁不住心说:她家十六间大屋的齐整院落,现一多半屋空锁着,干啥非得拿后廊堆柴禾?她爹对宅子的审美啥时候能从大、大、大和堆、堆、堆进步一点啊?

    陈玉眼见红枣没趣,就又来约红枣进山掏鸟窝。

    “红枣妹妹,”陈玉话音未落,耳朵就为李桃花一把拧住。

    “陈玉,”李桃花严肃道:“跟你说了不许带红枣进山。”

    “正月里来咱们村偷盗的贼还没抓住,你们小孩子进山撞到了,哪里还有命在?”

    “贼?”李满囤闻言立刻凝了神:“怎么,青苇村也闹贼?”

    “哪只青苇村哟!”李桃花还未搭话,葛怀金已拍腿叫道:“我们村,还有这周围几个村子这几个月都遭了贼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黑心贼人,自家年也不过,就来偷盗。一个晌午,也就族人一起吃顿饭的工夫就偷盗了七八户人家。”

    初六晌午进城给李满园暖房然后家来发现宅子周围脚印的李满囤、红枣……

    “后来官府都来了,但有什么用呢?隔壁村继续闹贼。”

    “这官府一日抓不到贼,我们这些村民就得天天防贼。满囤你看,你舅村里家家加高了围墙,白天人在家也不敢敞门了。就怕一个不留意躲进个人来偷东西!我们村也是一样!”

    看着李桃花家新垒的高有一丈的围墙,红枣心里充满同情:这世没有安防监控系统,不然她姑搁围墙上随便架几个摄像头,啥贼都跑不掉!

    “唉,就是这样。”提起闹贼,陈土根也是叹气:“这家常老关着门也不是事儿。我们族里商量了等过了夏收后买石头打围墙,把我们几户人家的宅子拿围墙圈起来,只留两个进出的门。然后再养两条狗,拴门边看门。”

    “估计下次你们再来,我们这处宅子就又变样了!”

    根据陈土根的描述,红枣设想了一下,然后就悟了:这不就是前世南方山村能防范山匪的民居土楼的早期雏形吗?

    她姑家这是准备搞联防了,红枣暗想:这倒也是个法子。但后天家去,她和她爹又要走那条无人的山路,这要是遇上贼,可咋办啊?

    红枣忧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满囤和红枣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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