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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细水长流全文阅读

作者:卉苗菁彩     穿越之细水长流txt下载     穿越之细水长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1、一无是处的腊梅

    正月初十一早, 等余曾氏家来后, 李满囤方回老宅和李高地说了他要搬进庄子住的事儿。

    “好好的,咋就要搬家了”李高地闻言也是诧异。似李满园搬城里去也就罢了, 满囤这搬到庄子上住和在村子里住,能有啥不同?

    “爹,”李满囤压低声音道:“我让贼给盯上了!”

    “啥?”李高地的烟锅都给惊得差点摔掉。

    “昨儿从城里家去后, 我看到我家西边的水塘子里有人的脚印。”

    “啊!”李高地惊讶过后,站起身道:“走,我跟你去瞧瞧!”

    叫上李满仓,父子三人便就去了李满囤的宅子。

    这一次,除了宅西的脚印, 父子三人还在宅子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几块空宅地的枯草堆里看到了同样的脚印。

    于是不用再怀疑,李满囤家确是被贼给盯上了。

    “满囤, ”看完脚印, 李高地坐到李满囤家堂屋里喝茶歇息了一刻方才说道:“庄子里谨慎的话,你就先搬庄子里住。”

    “你这宅子, 西边现没围墙!”

    “水塘里也没水, 拦不住人。”

    “等满园建房的时候,你这宅子西边也趁手打堵墙,安个门。”

    “不然,太不谨慎了!”

    李高地回家后过了许久,也还是觉得心惊。于是,他去找李丰收说了李满囤被贼盯上的事儿。

    李丰收思索好一刻,方才道:“这贼怕是不好拿!”

    “看样子, 还不是咱村里的人。”

    “咱村里的人,相互间都知道根底。”

    “听你说这贼搁满囤宅子外踩了这许多脚印,一准是还没摸到满囤家的底。”

    “这过年走亲戚,人来人往的,生面孔太多。”

    “这贼许是在哪里听到满囤发家的事,才找上的门。”

    “满囤搬家是对的。”

    “但咱们也得小心,这贼要是盯上咱们村,一准不是一家遭殃!”

    “不行,这事儿我得和里正透个气。”

    “咱族里,该知道的,也都得知道。”

    “不能让贼就这么在咱们村转悠!”

    李满囤家正屋五间的家什都是全的。当下,李满囤拆了前廊围着的木板,让余庄头拿牛车帮他把廊下堆的柴火和水缸先拖去了庄子。

    庄子离得近,人手又多,没一会儿,余庄头回来时又带了潘安潘平兄弟驾着两个骡车来帮忙搬运。

    李满仓见李满囤牛车骡车都有,便就帮李满囤往车上搬家什。

    当初李满囤刚搬来时,只一套铺盖和两只箱子装衣裳。但这次搬家,只家什就拉了十六车,而衣被布匹也装了两车。而两只钱箱则和王氏红枣一起过去,至于粮食和地窖里的菜果,则留着得闲的时候再回来拉。

    老北庄正院的厨房是倒座南房的最东间,而且因为屋大,是七架梁的大屋,故而灶台也大,是个能烧煮三口锅的七星灶。

    厨房的隔壁,则是库房,可以存放米面腊肉咸鱼等物。

    厨房门外就是井,用水极为方便。

    倒座的西两间,则是柴房,搁柴火和木炭,不拘烧灶还是烧炕,也都方便。

    李满囤家人口少。和在家时一样,五间正房依旧是正中的那间做堂屋,李满囤王氏住西二间,红枣住东二间。余下的两间正屋和东西厢房则继续空着。

    因原来也是七架梁的房子,所以,李满囤搬来的家什搁现在宅子也是尺寸正好。只今天天晚了,架子床来不及装了,所以,今儿不拘是他,还是红枣都只能睡炕。

    王氏第一次来庄子。她见眼前的宅子足有十六间大屋,且还都有前廊,至此王氏因为被搬家而惆怅了一天的心情方算得了些安慰。

    有余曾氏帮衬,王氏很快就收拾好了厨房和库房,但对着一笼鸡,却犯了愁。

    古话都说“鸡来穷,狗来富,猫儿来了开当铺”。所以,村里自古都有鸡不上堂的风俗––这鸡窝是万万不能做在堂屋前的庭院里的。

    余曾氏知道王氏的烦恼。她想了想方和王氏说道:“太太,这宅院两边还有够盖两个院子的地方。”

    “要不,明儿让我当家的就在院子外空地上给搭个鸡窝?”

    王氏见天色已晚,便就让余曾氏把鸡笼先搁到柴房,至于鸡窝,只能等明天再说,当前得先准备晚饭。

    王氏原本以为自家的宅子建得好,简直满足了她对家宅的一切梦想,但等住进这老北庄的宅子,她才体悟到啥叫好上加好。

    老北庄第一个好便是厨房那个能同时烧煮三个锅的灶。虽然今儿还只有两口锅,但她几乎可以预想到再添一口锅后,她做饭的方便––一口锅煮饭加蒸菜,一口锅煨汤,一口锅炒菜。往后,每顿饭,她都可以一起开锅了。

    第二个好就是院子里的所有房屋都有前廊相连,前廊地面都铺着青砖,这样不管啥天气,她都能自由来去柴房、厨房和正房,而不用换鞋。

    第三个好就是厨房门外就是井,用水,倒水都方便,感觉水缸似乎都成了摆设。

    有了这三个好处,王氏便就觉得搬家也不是坏处。

    好歹是越搬越好,不是吗?

    正月十一,一早,李满囤便进城去寻李满园告知他明天来庄子吃暖房饭。

    李满园早就想进老北庄瞧瞧了,闻讯自是满口答应。

    李满园家出来,李满囤就去家具店买请客要用的三张桌子和十六张长凳。

    三张桌子,李满囤本想买和家里一样的红木桌,但店里却剩下一张桌和九张长凳。

    问过掌柜,确认这个款式以后也不会再有。李满囤只得搁店里瞧了一圈,选中一套新到的雕花不大一样的红木家什,然后买了堂屋用的长几、几柜、两张八仙桌、四张椅子、八张长凳以及两张炕桌——准备搁在东厢房日用。

    因没有架子床和衣橱这样的大件,李满囤买这许多,不过花了十吊出头。

    因买的多,掌柜的做主,把先前那个款式余下的长凳送了李满囤。

    和掌柜的说好,今天就把东西

    给送到老北庄,李满囤又去杂货店买了三口新铁锅和四个席面用的碗盘筷勺。

    和李满园在城里不同,老北庄离村子近,李满囤便决定明儿把三房人都请来,一起吃顿饭。顺便也让他们都瞧瞧庄子,以免他们老问他庄子的事儿。

    把东西送回庄子,李满囤又折回高庄村请人。等三家血亲跑过,回到庄子,家具店的牛车都已经到了。

    装好东厢房的家什,李满囤干脆又请伙计帮忙装了四个架子床,然后额外谢了四个伙计一串钱。

    架子床,李满囤虽然也能装,但装起来不熟练,慢,倒是找熟手装,爽气。不然,明天客人都来了,家里还摊着一地家什,算啥?

    于是当晚,红枣就又有架子床睡了。

    王氏今天自早饭后便就和余曾氏去瞧昨儿说的搭鸡窝的地。经此,红枣方才知道她现在住的宅院之所以叫主院,是因为这院的左右两边,还有同样两块大小差不多的宅地闲着,可以加建东西侧院。只先前正院两边种了许多的树,遮挡住了视线,所以人不走近竟是一点瞧不出。

    依旧寻了桃树丛**舍。因为地方够大,余庄头直接拿高粱杆子做篱笆把四下里的七八棵桃树都给圈进了鸡窝。

    红枣看着冲出鸡笼在鸡舍里奔走的几只鸡,心说这鸡窝对这几只鸡来说,也算是花园别墅了吧!

    正月十二,早饭后不久,李满囤的三房血亲便就一起到了庄门––不说原本就好奇心重的小辈们了,就是李高地和李春山也是只听说过,并未见过庄子的内里。

    为了迎客,今日一早,余庄头的两个侄子余福、余禄早早地就开了庄门。

    远远地瞧着一群人过来,余禄就赶紧地给李满囤送了信。

    李满囤和王氏听说人到了,当下就带着红枣一齐迎了出来。

    今儿厨房有余曾氏带着她两个儿媳妇帮忙,王氏这个主母可以全天在客堂陪客人说话。

    族人见面,相互间问过了好,人群唰拉就分成了两队:男客,以李春山、李高地、李丰收为首由李满囤陪着,打头走;女客和孩子们则以于氏和陆氏为首,由王氏陪着,跟后面走。

    庄门后的院子里有个一丈五尺高的假山屏障,取“开门见山”之意。

    假山的山顶有棵老松,根茎曲曲折折,大蛇一样的盘着,特有气势。

    假山上除了这个松树,还长了不少四季长青的低矮灌木,所以即便这个时节,也还有红色的枫叶和红色的南天竹果子可看。

    假山四周围着一个花圃。花圃里有十来棵花树。其中有两棵腊梅花开了,那股子浓香让越走越近的人情不自禁地寻找。

    “这什么味儿?”鼻子最灵的李满园扇着鼻翼首先发问:“这么好闻”

    竟然比他货郎舅哥送她媳妇的香粉还好闻。

    “是啊!”李贵银也使劲地嗅鼻子,四下寻找。

    “是腊梅吧!”李满囤先前闻到这味儿的时候问过余庄头,所以知道是腊梅。

    把人领到两棵花树下,李满囤说:“就是这个花。”

    “腊梅!”

    “这花,”李满囤批评道:“就是闻着香味还行。花骨朵其实不大,颜色也一般。”

    “而且,还不结果子。”

    红枣听到她爹的话当即就是一踉跄。

    红枣听说过恨“海棠无香”的,也听说过怜“腊梅花叶永不见”的,她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批评腊梅的花型、花色和不结果呢。

    她爹,红枣想,还真不是一般的实用至上。

    在场的大部分人看这腊梅就开指头大点的小黄花,花朵一点也不出色,再听李满囤说还不结果子,当即便都失了兴趣,转问假山上挂着的红果。

    “那是啥果子”

    “怎么看着和枸杞似的”

    “能吃吗?”

    “这是南天竹。”

    这些问题在李满囤第一次见到蓝天竹的红果时已经问过余庄头一遍,所以当下答得极其流利:“果子就是南天竹果。”

    “这果子不能吃,有毒!”

    “有毒,还长”李贵银都惊呆了––对于毒果子,不该是一把火烧掉吗?

    “咳,”李满囤也觉得有些羞惭:“这庄子里的花草,凡是咱本地没有的,就都是谢老太爷花大价钱从外面买回来的。”

    “我就想着,谢老太爷见识多,花钱买这些必有用处。”

    “所以,就都还留着了。”

    “横竖地方大,这些也没占多少地方。”

    “偶尔瞧瞧,红红绿绿的,还挺喜庆。”

    一听是谢老太爷弄回来的,李春山立瞪了多嘴的李贵银一眼,然后和李满囤道:“满囤,你想得对。”

    “谢家老太爷是咱们城百年来最出色的人才。”

    “他花钱买来的东西,自然都是好东西。”

    李高地也附和道:“这腊梅花,估计也是这样。”

    “你也好好留着。”

    “说不定时间久了,就知道用处了!”

    李满囤就是这么想的,当下自是连连称是。

    李贵林倒是知道腊梅花,知道这是城里富贵人家长了看的玩物,但他啥都没说––他喜欢腊梅的芳香,也喜欢那句“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的古诗。

    虽然李贵林并不知道腊梅不是梅花,但他内心里对梅花高洁的向往却是没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大学后才知道腊梅不是梅花的。捂脸……

92、立地成神的桂花

    转过假山花圃, 就是庄子的客堂。

    客堂门口两棵粗壮桂花树的枝叶还有着这个季节罕见的碧绿, 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于是李满囤又解释道:“这两棵是桂花树,秋天才开花。”

    “花, 也和腊梅一样是黄色的。”

    “不过,花朵比腊梅还不如。才谷子大小。”

    “这桂花倒是结果子,但却不能吃!”

    摇摇头, 李满囤丢下无用的桂花,便打算继续往里走。

    “哥,”李满园叫住李满囤道:“这两棵桂花树,你送一棵给我呗!”

    “嗯?”李满囤一愣,转摇头道:“这树太大了, 你挖回去不一定能活。”

    “不过,庄子里有小棵的。你要的话。我清明前挖棵给你。”

    庄子牲口棚积肥的地方味道大。故而余庄头搁那里种了大片的玫瑰、木蔷、栀子、腊梅和桂花这些气味芬芳的香花。

    “那我就先谢谢大哥了!”李满园高兴道。

    “满园叔, ”李贵银好奇地问:“你要这桂花树干啥?”

    “结的果子又不能吃?”

    “贵银, 你不知道桂花,”李满园得意洋洋道:“但你总见过蟾宫折桂这个年画吧?”

    李贵银年轻, 还是爱热闹的年岁。年前他跟他哥进城置年货时没少在城里白相——年画他家虽说只买了两张画着胖娃娃和大鱼的《连年有余》和《吉庆有余》, 但对于市面上所有的花式,他却是全瞧过了。

    李贵银记得他看年画的时候有一个秀才穿戴的人就买了一张《蟾宫折桂》。

    当时李贵银见那《蟾宫折桂》画没有鱼不说,画上的两个娃娃也不及《连年有余》这种只画一个娃娃的年画上的娃娃肥胖,故而他和他哥看了许久还是买了和往年一样的年画。

    眼见李满银点头。李满园方继续说道:“那《蟾宫折桂》画上娃娃们折的就是这个桂花了。”

    其实李满园自家的年画,今年买的也是《年年有余》。这年画《蟾宫折桂》的故事还是他搬进城后带着李贵富去何秀才家拜年时听来的。但这一点儿也不耽误他现在的得瑟。

    “这年画典故的起源就是省府三年一次的乡试。乡试中举的名榜,就叫桂花榜。”李满园学着何秀才的样子说道:“于是,这读书人就把这中举称为折桂。”

    “咱这地儿原没有桂花。现在有的桂花, 当初都是咱城里的秀才和举人老爷们从省府请回来讨口彩的!”

    红枣没想到他三叔进城没几天,认识了桂花树不算,竟然连蟾宫折桂的典故都知道了,不觉暗自赞叹,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听李满园这么一讲,众人也恍然大悟,当即就吵吵开了。

    “满囤叔,这桂花树,你还有吗?”

    “有的话,也给我两棵!”

    “对,我也想要两棵!”

    ……

    谁家都有孩子,谁家都望子成龙。何况几家人手里都有余钱,且还都听说了李满园为了孩子读书搬进城住的的事儿,当下自是人人争先,不甘落后的给自家孩子讨口彩。

    “有,有,都有,”李满囤赶紧点头。

    听李满囤答应都有,李满囤的几个侄子方才安静下来。李高地却不大放心地问道:“满囤,这桂花树这么金贵。你能有这许多树吗?”

    “有的,”李满囤点头道:“这个庄子的庄头惯会伺弄花树。”

    “庄里桂花树长了不少。”

    “不过,似这院里碗口这么大的树,并没有的。”

    “有的,只是一人高的树苗。”

    “这树长得慢。从种子到树,然后能开花,要十来年。”

    “这两棵大的,都是近百年了!”

    百年老树,和百岁老人一样,让高庄村的村人难以想象。

    高庄村林地里的树,大部分都活不过三十年,就会被人伐了建房或者制家什。

    存活百年的生命,即便是棵树,也是让人肃然起敬––毕竟这世界,似黄鼠狼都能被尊为大仙,两棵百年的树有了灵性,也是寻常。

    红枣目瞪口呆的看着身边以于氏、陆氏为首的女人们,甚至还有她娘王氏都双手合十给树拜了三拜,然后又扯过各自的儿子、孙子强按着作揖,而她娘则是拿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口里念叨着:“好好拜拜。”

    “让桂花树神保佑你聪明伶俐,念书有成,将来折桂!”

    我说,红枣禁不住搁心里吐糟,这神也造得太快了吧!比前世巨信朋友圈创业制造富豪的速度还快!

    客堂也有几株腊梅。现在,族人再看到腊梅便不再觉得这花不结果是啥大缺点了。

    于是,李贵林便乘机与李满囤讨要一棵。李满囤闻言自是满口答应。其他人见状也是立刻跟风,李满囤大手一挥,便干脆地全答应了,一家也给两棵。

    都是至亲,男女也不必分堂见客。李满囤把所有人都领到了正院。

    “这就是老北庄的宅子了,”李满囤告诉人:“现我就住这儿。”

    李高地瞧宅子是个方正齐整的七架梁大院便觉满意。待进院瞧到井,就更满意了。

    李满囤屋里的家什,男人们此前都已瞧过和惊叹过,现在问清楚了是村里搬过来的,也就罢了。一个个按辈分坐好,吃喝王氏给准备的枣子茶和年糕、桃酥、瓜子花生之类的点心。

    女人们则是第一次见到这红木家什,简直是看迷了眼––原来世上还有似天上日头一样红亮的漆器,摆在屋里好像能发光。

    女人们看过堂屋的几柜桌凳不算,还跑进红枣和王氏的房间将架子床、衣橱、炕柜、炕桌,每一样家什都仔细瞧看。

    明明都是一样的花样,红枣实在理解不了这些人看完了王氏屋里的家什,又到她屋里瞧看是闹哪样。

    幸而暖房饭也是难得一次。所以当下,红枣的涵养还是有的––她还可以脸上挂着笑不厌其烦回答家什的价格问题。

    “对,这个架子床是五吊钱!”

    “衣橱四吊。”

    ……

    好容易瞧尽了兴,女人们才恋恋不舍地坐进了东厢房,吃王氏给盛的枣子茶。

    于氏今儿混在人堆里仔细瞧过大房的家什以及蚊帐、铺盖这些日用细软,心里对大房的财力越发有了肯定。于是,她对促成红枣和她亲外甥刘茗亲事的愿望就愈加强烈了。

    自古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于氏想,既然红枣注定是她李家的赔钱货,那这货还是赔给她亲闺女家,便宜自家人的好!

    与于氏有相同想法的人不止一个,毕竟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都有三亲六故。于是当下便有人出言试探。

    “王家妹子,”李贵银的娘孙氏笑道:“你家这许多家什里,我就最中意这架子床。”

    “这架子床有床顶和围栏,外头样子就像一间小屋子。”

    “孩子夜里睡在架子床上,就不会和炕上一样滚地上,磕到脑袋!”

    孙氏一直怀疑她小儿子李贵银是不是因为小时侯从炕上滚下来太多次,以致至今说话做事都少根筋。

    “东西好是好,”孙氏的妯娌赵氏愁道:“就是太贵了,要五吊钱呢!”

    “其实,真想要也不是没有办法。”李贵林的媳妇江氏插言道:“咱们可以去问问村里的木匠能不能做?”

    “如果能做,”江氏笑道:“咱们自家出木头,想必只要出个工钱就够了。”

    “当然,这木头、工钱、还有油漆加一块儿,也不会太便宜。”

    “估计,也得有个两吊钱!”

    孙氏本意虽是引王氏说话,但听到江氏如此说还是大喜,当下笑道:“你这主意好。”

    “两吊虽然也贵,但实际真要拿出的钱,只工钱和油漆,估计一吊,也就尽够了。”

    “这床虽然费木头,但木器这个东西,没有新旧。”

    “只要爱惜着用,使个几十年都还是一个样。”

    “等实在太旧了,就请了漆匠回来重新刷一层漆,就又和新的一样了。”

    对于现今的族人来说一吊钱实在不算高不可攀。当下,家有调皮孩子的女人便都开始搁心底合计自家是否也要打一张架子车。

    于氏想着李贵吉才三岁,现夜里跟她住,家里打一张床搁她房里倒是不错。于是也点头道:“你说得对。”

    “说得我都想给我家贵吉打一张睡觉了。”

    “这孩子,睡着了,满炕乱滚。”

    “我看,往后有了这架子床圈着,他还怎么滚!”

    众人听了,想着自家孩子的狂野睡姿,都撑不住笑着吐糟。一时间满屋都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王氏第一次融入这样的氛围。她受气氛感染也禁不住笑道:“我家红枣虽是女孩子,睡觉也是野蛮。”

    “夏天睡竹床,也是经常滚到地上。”

    “今年有了这架子床后,倒是再没摔过!”

    今儿红枣听了多个堂兄弟和堂姐妹的黑历史,正捂着嘴笑得开心呢,不想火竟烧到自己个头上,当下便扯她娘王氏的衣裳示意她别说。

    孙氏瞧到当即笑道:“没事的,红枣。”

    “将来至多让你爹把你现在睡觉的架子床添到嫁妆里罢了。”

    “横竖你爹剩钱,赔得起!”

    红枣此前从未想过嫁人的事,现听孙氏突然提起,立打了个冷战––靠,她怎么把这世姑娘十八岁必须嫁人的规矩给忘了?

    想她前世,那许多985、211毕业的青年才俊她都没看上,这世却得嫁给……

    红枣搁心底过了一遍这辈子所见过的男性——主要是男性族人以及他们的姻亲,不觉叫苦不迭。

    自古以来婚姻都讲究门当户对。她家这些亲戚,包括她爹在内,就没个像样的文化人。

    她家这样的门户,又哪里能给她说到一门好亲?

    她的将来顶多也就像贵林嫂一样嫁个小氏族的嫡长子,然后温饱不愁、平淡无趣的活一辈子。

    真是一眼望到头的人生!

    许是红枣的表情太过难看,王氏当即就安慰道:“好了,娘不说了!”

    “娘以后只说我家红枣乖,好不好?”

    虽然王氏没就嫁妆说一个字,但就眼下这个和孩子说话的态度,众人还有啥不明白的。当下各自将话岔开。

    一时吃过午饭,李满囤有把族人领到正院后的地里,由着族人们随便瞧,随便看。

    老北庄的地、是和高庄村一样的黑土地,现在也一样的结着冰、盖着雪。族人们看着这样的地,实在是看不出和高庄村有啥区别。加上天冷得很,所以不过一刻,族人们解了疑,便都自发地回到正院,窝进暖和的堂屋喝了热茶,就都回去了。

    毕竟,先前盯上李满囤的贼还没被抓住呢!出门太久,他们可不放心家里的钱财。

    送走客人,李满囤方悄悄问王氏:“红枣咋了?咋突然就不高兴了?”

    王氏干笑:“哎,今儿怪我。”

    “今儿我和嫂子们说了红枣以前睡觉从竹床上掉下来的事儿,红枣脸皮薄,就不高兴到现在。”

    李满囤闻言也笑了:“这孩子,是脸嫩!”

    小孩子禁不起玩笑,不是大事,李满囤转眼就丢脑后去了。

    李满囤老爷忙得很。今儿听了李贵银和李满园的话,他才想起今年过年他家居然没有买年画。

    往年李满囤不买年画是因为没钱,今年他家剩钱,自是要赶紧补买上。至于年画的样式,李满囤都想好了就买《蟾宫折桂》。

    突然间红枣有了心事。

    前世红枣没嫁人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她一个人也活得滋润。红枣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和收入,自己就能养活好自己。而工作之外她则是想干啥就干啥——不用委屈自己,也不用适应别人。

    故而红枣从来没觉得她有婚姻的必要。

    但这世的大环境是男尊女卑,女人卑微得连个户口都没有。这种情况下,红枣也不会傻乎乎地坚持什么独身——这世她需要一个男人来上户口,然后再生一个儿子来做依靠。

    过去六年,红枣看得明白:这世女人想活得滋润就必须有个孝顺儿子。

    嫁人是件大事。红枣虽然不觉得她需要什么爱情,但对于丈夫人选红枣却也不想太过将就——毕竟是她儿子天选基因的一半提供者。

    本着优生优育的原则,红枣觉得她这世的丈夫得在智商情商、身高体重、人品相貌、家族遗传、卫生习惯等各个方面综合考虑。

    蹲在角落红枣把她记忆里每一个男人都翻捡出来仔细分析筛选。

    功夫不负有心人,红枣终于找到了一个听上去还不错的男人——高庄村建村初始,那个给村里立规矩的县令。

    传说中这个县令和城里的谢家老太爷一样,是个两榜的进士。

    进士!思及至此,红枣经不住呲牙。进士可不好找,不说前世历史上全国每三年才有三百个,就单以雉水县论,近百年也就出了一个谢老太爷。

    红枣有自知之明。她这辈子和上辈子一样都没长成天仙,此外这辈子娘家更不及上辈子娘家给力。

    这种境遇下她嫁进士,是不可能的。

    红枣决定退而求其次考虑一下进士的后备——举人。

    把听说过的城里有限的四个举人数了一遍,红枣悲哀发现,这些人中举都是三十岁以后了。

    这世男人就没有三十岁还没初婚的。红枣可不想给人做便宜后娘。

    所以举人也是不行的。

    举人之下是秀才。

    受前世小说影视等文艺作品的影响,说实话,红枣对于秀才可没啥好印象——不是酸就是腐,全部都是书呆子。

    红枣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有把秀才列为丈夫人选的一天。红枣很想把秀才这种酸腐货从丈夫后备名单上划掉,但想到秀才之下是童生,而童生之下,就是他家这种庄户了。

    红枣犹豫半晌,终咬牙决定矮子里面选将军,秀才就秀才吧。秀才好歹会写作文,勉强也算是个文化人吧!

    红枣原就心宽,她即决定了未来丈夫的人选范围,便就丢开了。横竖她年岁还小,离议亲还有三四年呢。而她家在城里的宅子就在县学对面。等她娘生了弟弟,全家搬到城里的时候,她每天在后门口瞧着点儿,然后替自己挑个合意的女婿就行。

    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这几年间她家够有钱够发财,红枣相信她一准能寻一门不错的亲事。

    所以,重中之重,还是她家够有钱。

    作者有话要说:  对县学一知半解的红枣不知道县学里的秀才也都结婚了。

    评论里担心的于氏推王氏不存在的。她不会自己动手的。她还想着红枣嫁她外孙呢。

    惊奇的发现竟然这么多人和我一样不知道腊梅不是梅花。

    哈哈

93、正月十五元宵节

    正月十三饭后早李满囤驾了骡车进城买年画。

    风俗里”十三上灯”。正月十三这天又被称为“灯头节”——随着正月十五闹花灯日子的临近, 雉水县家家都要试点花灯, 所以被说为“灯头”之日。

    只要过节,城隍庙就有戏台和庙会。故而今天的东街一早就人潮涌动、异常热闹。

    眼见骡车进不去东街, 李满囤也不着急。他改把骡车停到自己在南城的宅子后再步行去了东街。

    虽然过了年,但庙会上依旧有人摆地摊卖年画。李满囤此前从没买过年画。他第一次来年画摊瞧到看起来花花绿绿但实际都大同小异的胖娃娃不觉就迷了眼——这许多画里哪张是《蟾宫折桂》?

    年画摊的摊主钱广进是三房钱氏的弟弟。

    钱广进原先就是个货郎。去岁他家摘枸杞攒了不少钱,故而年底他便狠心花三十五吊钱搁北城买了个铺子。

    有了铺子还得有货源。钱广进脑子好使, 他赶年下跑了趟府城然后便拉了一车的年画和花灯回来。

    年画和花灯还是东街好卖,故而钱广进放着现成的铺子不用,跑东街摆地摊来了。

    第一次卖年画,钱广进也是没经验。他这次进货进了不少府城才有的新鲜年画,但不想这些画在雉水县的销路却不大好——年下进城的庄户们选年画, 还是喜欢传统的胖娃娃抱大鱼。所以一个腊月,钱广进虽说没有赔钱, 但也没赚到啥钱, 他赚的钱都搭在这些新鲜年画上了。

    钱广进不甘心自己压钱积货。故他便趁着这几日出摊卖花灯就也捎卖年画。

    能卖一张是一张,钱广进想法很简单:横竖他已经回本, 现卖的钱全都是赚的。

    瞧见他妹夫的大哥李满囤在摊位前蹲下, 钱广进脸上立刻堆出了笑容。走街串巷的他自然知道李满囤今非昔比,发了大财。

    “这不是李家大哥吗?”钱广进热络笑道:“李大哥看上哪张年画?我给你取。”

    听到声音李满囤方才认出了钱广进,当下也是满脸含笑说道:“钱兄弟,你发财。没想这年画摊子竟是你的?”

    “糊口饭吃,糊口饭吃,”钱广进笑得极其谦虚:“不比李大哥你贵人事多,今儿才得闲来看年画。”

    寒暄至此, 李满囤方才问道:“钱家兄弟你这儿有《蟾宫折桂》的年画吗?”

    “有,有,”钱广进赶紧答应着指给李满囤瞧:“这张就是。”

    李满囤那张画上果有两个胖娃娃在折桂花,心说没错了,就买这个。

    “这画多少钱一张?”李满囤问。

    “谈啥钱呢?一张画而已。”钱广进不止口里说得大方,两手更是不停歇地从一叠画里抽出一张画快速卷起然后拿细麻绳扎好递给李满囤。

    “大年下的我咋好白要你的画?”李满囤不肯接画且作势要走:“钱家兄弟,你不收钱,我可就只能去别家了。”

    “别介,李家大哥,”钱广进推辞笑道:“我妹子既嫁给了你兄弟,跟你是一家人。你说我们亲戚间你跟我这样客气,干啥?没得叫我妹子知道后埋怨我,说我连自家人的钱都赚!”

    “哎?大哥,别走,别走。你实在要给就给50文吧,给个成本价。”

    几番客套之后李满囤到底掏五十文买了画。

    难得在市面上遇见李满囤,钱广进不愿错过交好机会,当下又笑道:“你家大哥这画是买给嫂子看的吧?”

    “嗯?”李满囤觉得他听明白了钱广进说的每一个字,但这些字连在一起的意思却让他糊涂:贴年画不是为了讨口彩吗?这跟他媳妇王氏有啥关系?

    “大哥,”钱广进见李满囤不懂便讨好说道:“这城里有个说法,就是妇人有了身孕后多看年画上的漂亮娃娃,将来生的孩子就能和年画上一样漂亮。”

    “哇——”李满囤看着手里的画惊呆了:这年画还有如此妙用?

    “大哥,你还别不信?”钱广进推心置腹小声问道:“大哥,你进了这许多次的城。你有没有发现,这城里的孩子,就是长得比咱们庄户人家的孩子强。”

    “大哥,你看那个戴虎头帽吃豆腐脑的,再看那个跟他奶闹着要吃小馄饨的,还有……”

    “大哥,你看这几个孩子一个个都虎头虎脑的,是不是和年画娃娃似的?”

    李满囤看看年画,然后又看看那几个孩子,然后便就信了。

    钱广进眼见自己说服了李满屯,心中得意。于是他又给李满囤看其他的画:“大哥,这套《四大美人》的年画在府城卖的可火了。”

    “这画都是有钱人家买给自家小姐房里贴的。”

    “据说小姐们家常多看这美人画,就会照着这画里的人样子长,然后长成一个大美人!”

    李满囤……

    因急着回家给媳妇和闺女看画,李满囤买好画后顾不上瞧城里的热闹,就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家。

    一进主院,李满屯就迫不及待的进了自己卧房然后拿钱广进赠送的浆糊把《蟾宫折桂》的年画贴在了炕头。

    “这画没事你就多瞧瞧,”李满囤告诉王氏道:“城里富人有了身子后都买年画瞧看。”

    “据说,瞧多了就能生出和年画上一样的孩子!”

    这次轮到王氏刷三观了。她张着嘴惊讶好久,方才说道:“原来贵林媳妇房里贴这个画是这个意思啊!”

    “啥?”李满囤疑惑地问:“贵林房里贴了这画?”

    “可不是,”王氏说道:“大年初三不是族长家请吃饭吗?我瞧见的。”

    “当时我只以为是贵林媳妇年轻爱新鲜,却不想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听说李贵林屋里也有《蟾宫折桂》的年画,李满囤对钱广进的话就更无疑虑了。

    “贵林进城念过私塾,”李满囤道:“他知道城里的习俗,也是正常。”

    “你看咱族里书念得最多的贵林都这么做了,你往后也要记得多看画!”

    “暧!”王氏赶紧的答应了。

    红枣瞧那年画上的两个娃娃,肤白眼大,圆头圆脑,便觉得自己有个这样讨喜的弟弟也不错——红枣比她爹李满囤还相信王氏多看画就能生个漂亮娃娃,甚至还有些懊恼自己咋早没想起来让她娘优生优育早点看画。

    前世红枣对面办公位的那个女同事,自打开始备孕 ,她电脑的桌面屏保,手机的桌面屏保,桌面的台历相框一概都换成了萌娃大头照。后来瓜熟蒂落,她果真生了个萌萌哒的胖娃娃。

    红枣看她爹带回来的还有好几幅画,便决意给她爹帮忙贴画——红枣打算给她爹娘卧房贴满大头胖娃娃。

    随手打开一张画,没想却是一张美人图。红枣奇怪了。

    “爹,”红枣扬着画问李满囤:“这画是不是拿错了?”

    “没错!”李满囤回道:“这画就是买给你的。”

    我也有份儿?红枣低头瞧瞧美人图,心说,虽然她喜欢的是美男图,但这到底是她爹的一片心意,贴便贴吧。

    红枣拿着画转身回屋,却被李满囤叫住。

    “红枣等等,”李满囤道:“你把这画都趁手拿走。这画叫《四大美人》。一套四张。”

    “你贴时仔细些,先把位置看好了再贴。别贴到一半就贴不下了。”

    “《四大美人》是啥?”王氏生平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儿,一时间有些好奇。

    “《四大美人》是城里小姐们房里挂的画。”李满囤洋洋得意地给王氏解释道:“这画画了四个天下至美的美人。”

    “据说,小姐们天天瞧着这画就能长成画里美人的模样。”

    “咱们家红枣这么聪明,只要她看了这画,将来一准儿也能长成一个四大美人儿!”

    返身拿画的红枣闻言当即一个踉跄。她爹知道这四大美人都是谁吗?红枣经不住搁心里吐槽:就敢大言不惭地让她照着长?

    吐槽归吐槽,画还是要贴的——红枣需要了解这个时代富人们的审美。

    丰颐、高鬟、单眼皮、柳叶眉,看明白和前世侍女图几乎一张脸的《四大美人》图,红枣便知道她爹的愿望落空了——这世的她和前世一样浓眉大眼,深刻的欧式大双眼皮。她脸上和侍女图唯一搭噶的也就是脸盘子够圆了。当然,她这辈子不干it,估计头发就不会跟前世那样成把的往下掉,成年后能挽个能看的发髻也是可能。

    想到发髻,红枣忽然想起她娘至今没戴上头的头面。她下意识地看向美人们的发间,看到只一根珠钏和几朵绒花,立刻嗤之以鼻——连个像样的头面都没有也好意思叫四大美人?

    四大美人,西施、貂蝉、杨玉环、王昭君每一个都是皇妃。皇妃的排场,红枣前世在博物馆都见识过。故而这画其实都是穷酸们给画的。他爹买这画,不用说,一准是被人给忽悠了。

    想当年,她电脑桌面,手机屏保以及床头画报贴的都是八块腹肌,而她看了这许多年,自己却还只有一块腹肌。可见这多看画然后照着画儿长其实只是个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心理作用。

    当然心里作用也是作用,她爹娘信,愿意看画也没啥,至于她自己不信,那这画贴着也妨碍不到她。先就这样吧。

    正月十四,李满囤驾着骡车和潘安去自己宅子里搬粮食,顺便把两个旧锅捎回宅子里安到灶上。毕竟枸杞上市的季节,还得用呢!

    关于柴房的银子,李满囤想了两天终还是觉得挖出来搁在身边保险。于是,他乘潘安送粮食回庄子的时候把二十锭银子都给掏了出来然后藏到柴房装刨花的竹筐里,等下一车拉柴火的时候稍回去。不过埋在地下的坛子,李满囤却留着没动。一个坛子而已,埋着就埋着吧,他不在乎。

    处理好村里宅子的事,眨眼就是十五。

    正月十五上元节,是一家团聚的日子。所以这天的午饭,李满囤一家是回村和李高地一起吃的。

    因已经分家,李满囤不愿白吃二房的饭,故上门时便带了只腊鸡和十个咸鸭蛋。

    郭氏得了东西搁心里过了遍价钱,发现有两百文便十分欢喜,当下极高声笑道:“呵,大哥、大嫂,你们家来,还带东西?”

    “这许多东西,可叫我怎么好意思?”

    还是大房上道,郭氏心说:今儿一早,公公就叫她男人赶牛车去城里接三房一家,结果倒好,三房竟是空手坐着牛车来。

    也是好意思!

    经过半年的阅历,当下的李满囤也是笑得一脸春风:“说啥呢?”

    “爹平时都靠你和满仓照应。”

    “我来带些东西,还不是该的!”

    红枣看看郭氏,又看看她爹,心说––虚伪!

    这次三房也只是李满园带着李贵富回来,钱氏和李金凤都还留在城里。

    李满囤进屋和李高地、于氏打过招呼,回头瞧见钱氏没来,随口关心一句:“三弟,三弟妹和金凤,没来?”

    “大哥,”李满园笑道:“爹,钱家的肚子有动静了,故不敢出门。”

    “金凤在家,也有个照应。”

    李满囤听李满园如此说,也就罢了––他也就是这么一问。

    红枣一旁瞧着,则觉得齿冷。

    即便三叔家买了人,红枣想,三叔也该老实地待在家里陪伴钱氏生产。哪有把待产的老婆留给六岁孩子照看,自己跑出来过节的道理?

    所以,她,红枣才不要随便嫁人呢!若嫁个她三叔这样的男人,别说生孩子,她看一眼都嫌多,乘早的一拍两散!

    坐下说话,李满园便继续讲刚才的话题。

    “爹、哥,刚你们问私塾的事儿。”

    “我告诉你们,这私塾和咱村的学堂可不一样。”

    “这孩子一进去,就先学规矩。”

    “书桌上书要怎么摆,笔要怎么搁,墨要怎么磨,磨到什么程度,都有规矩。”

    “哪像我们小时候,几个人合一本书,认字都是沙盘,啥都不讲究!”

    “当然,那时候没钱,没办法。但现今条件好了,孩子念书啊,还是得进城。”

    “这城里秀才老师教的规矩,都有专门一本书。”

    “书叫啥的?”李满园想不起来了,便问儿子:“贵富啊,这两天你念得那本叫什么规来着?”

    “爹,是《弟子规》。”

    “对,《弟子规》。”李满园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然后吩咐李贵富道:“贵富,你背几句这个《弟子规》给你爷和你两个伯父听听。”

    “就用你们老师教的那个官话背。”

    闻言,李贵富便开始背书。

    “=?#&%…………”

    红枣一听就愣住了,这不是她前世老家的扬州话吗?

    当年她念大学时还被人嘲笑的苏北腔,竟是这世界的官话?哈,可真是扬眉吐气啊!

    屋里其他人则相互间面面相觑––贵富,这背得都是些啥?

    所谓百里不同音。李高地一家平时活动范围就是村子和雉水城,跑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二十里地外的采石场。加上一家老小一直规矩做人,从没见过官,又如何能知道世间还有方言和官话这种语言隔离?

    李满园巡视屋里他爹娘、兄嫂的表情,心里的得意几乎要满溢

    出来。

    待李贵富背好一段停下,李满园又道:“爹、娘、大哥、哥,你们是不是和我一样都听不懂?”

    “刚贵富背书用的可是官话。”

    “官场上老爷们才说的话。”

    官老爷说的话?

    除了红枣,所有人都惊了––官老爷还有专门的话?

    “唉–”李满园做作地叹气:“我也是贵富进了私塾才知道,各地老百姓的话是不一样的。”

    “比如,我们这边叫的‘小叔’,搁南城门外的人就叫‘牙叔’。”

    “贵富,”李满园倚在墙壁上吩咐:“你用咱们的话给爷奶再背一遍。”

    李贵富看到一向最受爷奶看中的大堂哥李贵雨也听不懂自己的书,心中也是充满骄傲。他当即又朗声诵道:“弟子规圣人训首孝弟次谨信……”

    “父母呼 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 须敬听 ……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而听明白之后,则就是服气。

    “这书,”李高地点头叹息:“道理讲得透啊!”

    “咱村里学堂教孩子,也教孝道。但反复来去就一句话,‘你要孝顺’。”

    “孩子们都知道要孝顺,但还是不知道咋孝顺。”

    “哪里似这书里一条条列出来,讲得明白!”

    众人闻言均点头称是,李满园愈加得了意:“就是这话了。”

    “这城里的秀才老师,又哪里是我们村学堂连童生都没考上的先生所能比的?”

    进城不过几天,李满园便就觉得自己已是个见过世面的城里人了,可以不客气的批评当年的老师了。

    夸耀完城里的私塾,李满囤又炫耀现在城里的热闹。

    “元宵节,城隍庙可热闹了。”

    “从正月十三起,一直到正月十八,这六天,每天早中晚,戏台都有戏唱。”

    “庙门口都是卖各色花灯的。”

    “什么兔子灯、荷花灯都有。”

    “对了,戏台前还有个扬州府过来的比人还高的走马灯。”

    “晚上蜡烛一点,那灯上的八仙就能自己走动,可有意思了!”

    “爹,娘,”李满园极诚恳道:“横竖哥现在有牛车。今晚得闲,你们也进城去城隍庙瞧瞧。”

    李高地为李满园说得动心,但想起那个未被抓住的贼,便就去了心里的火热。

    “罢了,”李高地摇头道:“城里这般热闹,想必村里今儿进城瞧热闹的不少。”

    “而盯上你哥家的贼,至今还没抓住。这大节下的,村里人都出去了,难保贼人不乘虚而入。”

    听李高地如此一说,李满仓也冷静下来。他家现有四十来吊钱呢,可不能离人。

    李玉凤想去,便问红枣道:“红枣,你要去城里看花灯吗?”

    大伯家里也有车,李玉凤想:她大伯疼红枣,只要红枣想去,大伯一准就去,到时她就能坐大伯家的车去了。

    李满囤听李玉凤如此说,便看向红枣––他现住庄子里,不怕贼。红枣想去就去。他上次进城家来的急,竟忘了给红枣买个花灯,今儿进城倒是可以补上。

    “不去!”红枣摇头道:“上次我跟我娘去敬香,东街就好多人,连牛车都进不去。”

    “当时还是白天,我都怕自己走丢,哪有眼睛看东西?”

    “这晚上黑灯瞎火的,我可不敢去。走丢了,咋办?”

    比如《红楼梦》里的香菱原也是富家小姐,结果就因为元宵节看灯被拐子拐了去,从此就沦落为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受尽折磨。

    红枣好容易才过上现在白米白面还外加鸡鸭鱼肉随便吃的好日子,她珍惜得很,可不想节外生枝,步了香菱的后尘。

    再说走马灯有啥好瞧的,她前世可是见过水幕、球幕电影和烟花灯光秀的。

    听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也想起前儿东街上的人头––那还是早晌未开戏呢,确实骡车都已经进不去了!当即点头道:“今儿的东街,一准儿的人多。”

    “真要看灯,倒是明后儿白天早起去看的好!”

    “人少就能离得近处看,也看得清楚些。”

    李高地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说道:“即是这样,满仓,咱们倒是明天大早城门开的时候去看的好,那时候,一准人少。”

    “牛车也能进城。”

    “还有满园,你今儿晚上也好好在家,不许带贵富去瞧热闹。”

    李满园心中不服,但到底不敢和李高地拧嘴,只是瞪了红枣一眼。

    红枣对于她三叔无关痛痒的瞪眼压根不放在心上,当下该吃吃、该喝喝。

    于氏坐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叹息:只听红枣说的这几句话,便知道这孩子不是一般的有成算。

    似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个不好热闹的?比如玉凤,过年都十岁了,还不是一样听到看灯就坐不住了。但红枣,她今年不过才七岁,就已知道自身利害胜过热闹。这份心性,不说玉凤了,就是这屋里的大人,比如她儿子李满园都赶不上。

    所以,于氏想:不怪族里许多人都看上了红枣–即便撇开她爹的家业,她自己个也是个极稳重极识大体的人。

    不过,以继子现今的家业,一准看不上杏花家的那点家底––如何能让继子看上外孙刘茗呢?于氏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铺垫许久,终于铺垫出了弟弟的长相——年画里的胖娃娃。

    再就是,李满园终于成功豁了把儿子。

    明天更新预警:东街看戏发生践踏,谢子安开谢家大宅做安全通道分流人群。

    大节下不想看不好的,慎点下章。

94、元宵夜难眠

    饭后, 李满囤一家便回了庄子。李满仓则赶牛车送李满园父子回家去。

    刚出村时还好, 等这牛车过了西陈村后,李满仓便发现这路上的人车越来越多, 而且方向都是进城。

    李满园看着穿着新衣的人流,忍不住兴奋劝道:“哥,你看这许多人!”

    “一准都是西陈村进城去看灯的!”

    “你送我进城后, 就先别回家。”

    “晚饭去我家吃,牛车也搁我家!”

    “晚饭后咱们一起去看灯。”

    “看好灯后你再回家,如果爹问,你就说城里人多,路堵住了。”

    李满仓很想回头瞧瞧弟弟李满园狡黠的笑脸, 但一路的人车却让他不敢分神––牛车撞到人可不是玩的。

    等车行到大刘村外的码头,就不止路上的人了, 李满仓还看到三三两两从一艘艘乌篷船下来的人。

    路上的人实在是太多。牛车走不上前, 李满仓眼见坐车还不及步行快,便回头说道:“满园, 你和贵富下来自己走吧。”

    “前面牛车过不去了。”

    李满园下了车, 左右瞧了瞧进城的人流说道:“哥,你看这么多人都去,今晚的东街不定怎么热闹呢!”

    “哥,你真不去?”

    “今儿不去,”李满仓摇头,转又嘱咐道:“你自己进城一定拉好贵富。”然后又嘱咐贵富道:“贵富,你要跟紧你爹。”

    “别叫花子把你给拍走了!”

    李贵富过了年九岁, 已经知事,加上正月十三又进私塾学了两天规矩,当即便拉住他爹的胳膊道:“二伯放心,我会小心的。”

    目送李满园父子离开,李满仓方艰难地指挥牛车掉转车头,回了高庄村。

    庄户人家的晚饭都吃得早,基本在天黑掌灯前就已吃完。

    虽然今儿是过节,但因为李高地说了明天一早赶城门开时进城看灯,故一家人还似平常一样都早早地各回各屋洗洗睡了。

    郭氏收拾好厨房后,给李贵吉和自己洗漱。随后她将孩子送到婆婆房中,方才回了自己的屋。至于李玉凤、李贵雨、李贵祥则都是自力更生,自己照顾自己。

    屋里李满仓已经在炕上躺了下来,移到墙边的炕桌上搁着的油灯只留了豆大的一点火苗。

    郭氏坐到梳妆台前卸了头上的铜鎏金发簪后收好,然后方打散发髻拿出木梳来开始梳头。

    “当家的,”郭氏一边梳头一边问道:“你睡了吗?”

    “没。”李满仓合眼答道。他正盘算节后的家务呢,又哪里睡得着。

    郭氏道:“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说吧,什么事儿?”

    “今年,咱家就别养猪了吧!”

    “啥?”李满仓一下子睁开了眼。

    往年家里都养三头猪,除了自家吃的肉和人情往来外,还能额外剩四吊钱。

    今春若似郭氏说的一样不养猪,那自家一年可就少了差不多六吊钱的收入。

    六吊钱,这都够贵雨和贵祥城里私塾半年的束脩了。

    李满仓替贵雨和贵祥寻的北城一个秀才开的私塾,正月十八开学,一个月一个孩子收五百文的束脩。李满仓家两个孩子一个月就是一吊钱。

    如此束脩一年就是十二吊,然后加上书本笔墨,就是近二十吊。再两年,贵吉也入了学,那么三个孩子一年的学费就要三十吊钱。

    三十吊钱,他城里的宅子也就这个价了。

    “当家的,”郭氏走过来挨着李满仓坐下:“你看,家里去岁秋天收的两百多斤棉花,到现在还没摘出皮棉来。”

    “而且,先前家里养猪打草都还有贵雨和贵祥两个相帮着。”

    “今年两个孩子正月十八就要到城里上学去了。这便不似先前在村里学堂,每天只念半天书。家里的忙是一点也帮不上。”

    李满仓想说他可以帮着打草,但转想起开年后地里的活计都得他来做,以及往后早晚他还要进城接送孩子上下学,便只能沉默––家里这许多活计原来有三房人分担,如今活计不减,劳作的却只他公母俩,郭氏能撑到现在,也已是尽力。

    去岁秋收,郭氏就因为忙家务而无法下地干活,以致还要劳烦他爹李高地跟他一起打稻。

    难道说,李满仓想,今年两收,他还要拖累他爹跟他一起打稻抢收吗?

    思索良久,李满仓方道:“这事等我和爹商量了再说。”

    “嗳,你和爹好好说。”

    郭氏说完心里的话,很快便睡了。李满仓却更睡不着了––一年少了近六吊钱的收入,他得寻思从何处弥补。

    想得正出神,李满仓忽然听到女人的哭嚎。

    “夫啊……夫啊……夫啊……”

    起初哭声隐隐约约,让李满仓以为自己是幻听,但随着哭声越来越清晰,以及背后嘈杂的人声,李满仓腾地自炕上坐起身––外面出事了!

    “满仓,满仓!”李高地听外面的动静,也隔着房唤他。

    “嗳!”李满仓一边答应一边穿衣裳:“爹,我门口看看就来!”

    套好棉裤,裹上棉袄,蹬着毛窝,李满仓小跑出了堂屋。天色已晚,李满仓不敢轻易开门。故而他先把耳朵贴到大门上倾听。

    “夫啊––你咋就这么去了?夫啊,这往后的日子可叫我咋过啊?”

    “夫啊––”

    哭喊声中还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显见得外面有不少人。

    李满仓不知道到底发生啥事。他努力地倾听并分辨女人的声音,直待听出声音不似钱氏,也不似族里血亲中的任何人,方才舒了一口长气。

    不管什么事,李满仓想:不是家里人和族人,就好。

    轻手轻脚地打开大门,李满仓悄没声息地探头往外面大路上瞧看。

    正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圆亮得吓人。李满仓很轻易地瞧到村里大路上踢踢踏踏走着的十来个人中拥着两块门板,其中一块门板上躺着一个人,另一块则坐着一个人。

    哭喊的就是那个坐着的女人。女人披头散发,惨白的月光下也看不出她本来的样貌。

    这躺着的人,是死了?李满仓心里一跳。

    睁大眼睛,李满仓努力辨认,然后方认出打头走的几个都是村里喜热闹的年青后生,其中,竟还有二伯家的孙子李贵银。

    贵银怎么也在?李满仓心里正自狐疑,便见到前面二伯家的大门闪出了李贵银的哥哥李贵金。

    “贵银,”李贵金叫道:“你还要去哪儿?”

    李贵银听到声响,回头见是他哥,便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方离开人群走了过来。

    “哥,”李贵银小声道:“你别吵吵!”

    “你去哪儿了?”李贵金指着往后村的哭声和人群问道:“这是咋回事?”

    “咳,”李贵银小声道:“哥,晚饭后我想进城看花灯。结果走到城门口才知道东街上灯踩死人了。”

    “当时我就想回来。不想瞧到咱们村的钟荣被人给抬出来。回村叫不到车,我就帮忙给搭把手。”

    “刚那抬的是钟荣?”李贵金也呆住了,午饭后还见过的村人,说没就没了?

    “是啊,”李贵银没精打采道:“他今儿和他新媳妇去城里看灯。不想上灯的时候,被后面拥上来的人挤倒给踩死了。”

    “他媳妇呢?”

    “他媳妇据说也被踩晕了。不过又被衙门的人找郎中给救醒了。”

    “行了,”李贵金把李贵银扯进了门:“你有话进屋和爹、爷爷说吧!”

    “啥?”李贵银懵了:“爷爷还没睡?”

    李满仓跟着也关上了院门,心里则想着腊月里钟荣穿着新衣戴着新帽胸口挂着大红花赶着牛车娶媳妇时脸上的傻笑,一时间颇感人生无常––出门看灯原是件高兴事,不想却是这样凄惨的回来。他家大节下的出这样的事儿,可叫他爹娘咋活?

    回屋和他爹李高地说了缘由,李高地闻言也是唏嘘,于氏则睡不着了。她不确定地问李高地:“当家的,你说满园今晚不会去东街吧?”

    “啥?”李高地也躺不住了,当即坐了起来:“不会吧!”

    “我嘱咐过他!”

    “他会听话的吧!”

    难说,李满仓知道李满园爱抖小机灵,心里也跟着不安起来。他当即说道:“爹,我现就进城瞧瞧去!”

    回房和郭氏说了一声,嘱咐她听门,李满仓便就给牛套上了车,赶着出了家门。

    郭氏跟着起身。她送李满仓出门后反身关好院门,心中则恨透了不着调的李满园––他自己快活不要紧,却累得她男人跟着担惊受怕、吃苦受累。

    简直是个祸害!

    所谓乐极生悲,说的就是雉水县元宵节踩死人这件事。

    东街城隍庙的灯会由来已久,戏台也是每年都唱十来天的大戏。但唯独今年,进城来看戏看灯的农人特别多,加上又还是年下,官府也没开衙,没有衙役出面维持秩序,所以人群一拥挤,便就出了挤踏事件。随后人群再一恐慌,事件就更加升了级。

    谢家大宅的大门就在东大街上,比城隍庙还再东一点。

    谢家看门人听到东大街的骚乱,不知何事,吓得赶紧跑来告诉了谢福。谢福闻讯便吩咐关门,然后又赶忙报知了谢子安。

    谢子安正陪谢老太爷谢峰和他的满堂子孙看戏猜灯谜吃元宵呢。

    谢峰儿子多,孙子更多,重孙子更更多。谢峰年纪大了,喜欢清静。故而他早年便分了家,使儿子们家常分房吃饭。他这院只逢年过节才召集所有子孙来热闹。

    今儿元宵节,谢家大宅照例张灯结彩,而谢峰的院子更是挂满了扬州采购来的新奇花灯。

    为求取乐,每年花灯上的灯谜由各房人轮流出,而彩头则由谢老爷一人所出。

    不管中不中横竖谢老太爷都出这许多体己——猜中的,不用说,自然有赏,而谁都猜不中,那体己则就归了出题人。

    谢氏十三房人没人在乎花灯,但都在乎本房的脸面和老太爷的体己,故而每年这个时候,不管是出谜,还是猜谜,各房人都是八仙过海,各展神通。

    今年的灯谜轮到谢子安这房给出。谢子安今年一心科举,故就把这出灯谜的事儿丢给了谢尚。

    元宵灯谜虽是小道,但于谢尚却是生平所办第一件正事。故而他挖空心思,寻了许多诸如“唐三彩(打一人名)”、“囡(打一书名)”之类谜底和科举八股离了十万八千里的李时珍、《千金方》这类生僻灯谜。

    谢尚以为他不说留下全部,但总该是大半他太爷爷的体己。但现实却是他各房爷叔轻松射中他挖空心思想出来的灯谜,拿走了本属于他的彩头。

    谢子安一旁看到谢尚沮丧得快哭出来的表情,心中暗叹儿子还是年轻,未能体悟老太爷射灯谜的苦心——族里子弟多沉迷风月、耽于享乐,想要难住他们,唯有从四书五经上出题。

    故而老太爷此举原是劝诫后辈走正道多读书,读好书。谢子安转脸看向了他爷爷,只见老爷子开怀得眉毛胡子一起抖,便知他爷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谢子安听了谢福的禀报,当即就离了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先例太多,谢子安自觉要去看看情况。

    一桌的谢老太爷和谢尚瞧见谢子安的动作便知有事发生,但因谢子安未置一词,故而两人连个眼神都不用交换,就心照不宣的一起粉饰太平——谢尚咋呼着让戏班换了顶顶热闹的《大闹天空》,而谢老太爷则让人抬出了重赏。故而谢家大院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得翻天。

    谢子安爬上大门门楼,看到街面上车马的拥挤和人群挤踏,立刻吩咐:“谢福,现各房各院的当家人都在老太爷跟前。你就说我的话让各房各院的看门人全部关紧院门。所有护院都拿上家伙事儿在各院门口立着,一会儿有敢浑水摸鱼的,哼!”

    谢子安冷笑一声,才道:“就打!”

    “现我给你半刻钟,你去将这两件事办好,然后就给我开西南和西北两个侧门。”

    “把这东街上堵住的人给我从两个侧门引开!”

    简结说,就是谢子安拿谢家大宅蓄人然后分流,以期缓解东大街的拥挤状况。

    由于宅院走道通往谢家十三房各房院落,故谢子安为防有人乘火打劫故而又出动家中护院护宅。

    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雉水县县令吴中庸也是焦头烂额。他闻讯就立刻调派了衙役来维持。但一个县衙算上管大牢的衙役才三十个人,又如何能抵住这几千的人潮?

    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思想,吴中庸无奈地让四个人去四门通知城门口管兵许出不许进,而他自己则领着人清理街面上堵着路的牛车和骡车,把他们往冷巷赶––东街的人都在往外冲,他的人压根进不去。

    直等四个城门全部传到了话,不再放人进,吴中庸方让几个衙役敲着锣游街告知百姓,城里出现重大命案,城里的百姓赶紧各回各家,外来的百姓则需要去城门口排队,接受排查后才能回家。

    耳听出了命案,大节下的,谁都不想触官府的霉头。刚进城来的乡下人想着一会儿出城还得排查,也不知要排查多久,便赶紧的折回城门口排队。就是城里人中有那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这次也是老实待在家里,难得的没有出门。

    至于东街先逃出来的那拨人,他们原就在外围,压根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儿,现劫后余生的逃出命,即便扭了脚、跑丢了鞋,吓破胆之余也是赶紧回家。

    稳住了外面,吴中庸方才进了东街。此时,谢家大宅的侧门已经打开。

    谢家能被称为半城,不止是庄子多、地多,他家的宅院也不是一般的大––谢老太爷明面上的妻妾就有四人,故大小儿子,就有十三个。

    谢老太爷有钱,每个儿子成婚都给一个前后三进另带左右侧院的齐整院落,如此便是十三个院子。这再加上谢老太爷自住的主院,以及长房长孙谢大爷的院子,这便就是十五个内院。

    此外,还有见客的客堂、留客的客院、儿孙念书的学堂、老少爷们当家理事的书房这些外院。

    最后还有牲口棚、下人房这些附院,以及富贵人家必有的假山和花园子。

    如此多的院子,穿联其间的通道也是宽有九尺,长过百丈的青石大道。

    谢福打开侧门,不过使人在路口咋呼了几声“这里有路,可以走!”

    慌不择路的人群便就族拥进谢家侧门,顺着笔直的石板路一气就奔到了后街。

    到此,又有人指路喊道:“去北城的一直走,可以一直走到城墙。”

    “去东城的,就右转走,去西城的,就左转走!”

    “去南城的,和去东城的,一样,从城门口绕啊!”

    “不能向西。西面大街都封路了,不给走!”

    跑昏了头的人,在脱离了哭嚎震天的东街后,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他们不再和先前一样似没头的苍蝇那般只知道一味地跑,他们开始寻摸小路,领着家小自发地往人少的巷口去。

    如此跑出了谢家大宅的百姓便自发地分流了。谢家的这条道便就成了条安全通道。

    谢子安立门楼上看到大局得控便一甩袖子复回去过节。作为当家人,谢子安不好离席太久,何况他心里还挂念着谢尚,担心他年青禁不住事儿。

    等吴中庸再进东街,人群就不再似开始时那样四方乱跑,而是受人指挥地往东流––方向谢家大宅。

    到底是座师的座师家,和自己同气连枝,关键时刻没有袖手旁观,有一份香火情!吴中庸心里不过感激一句,便就让人去找郎中。

    随着人潮的退散,现城隍庙口还留下的便都是这次挤踏事件的苦主了––七条人命,二十九个重伤。

    听到仵作的报告,吴中庸腿一软,差点摔倒––人命关天,他的官路到头了。

    官虽然做不成了,但该有的善后还是得继续––吴中庸不求将功赎罪,他只求不罪加一等!

    赶忙进城的李满仓压根没能进城就被堵在了城门口。很多失散了亲友的村人都聚在城门口等人——衙门的死亡和重伤名录已经张贴公布,现只有名目上的血亲才能进城。

    李满仓得人指点寻到布告栏处。他借着旁边火把的光亮,在几十个名字里上下来回辨认了有十来遍,确认里面有钟荣的名字,而没有自家弟弟李满园的名字后方才放了心。

    回到家,郭氏给开了门,李满仓也不及把牛从车上卸下,就急忙进屋和李高地和于氏说了李满园没事,二老才能重新躺下。

    作者有话要说:  祸福相依,穷人乍富的毛躁,造就了这一出悲剧。

95、于氏的后悔

    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先前说好的十六一早去看灯的事儿, 自是泡了汤。

    李贵雨、李贵祥闻言倒也罢了。横竖再两天,正月十八, 他俩人就要去城里念书,到时他们也能跟小叔一样,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城里的热闹。

    李玉凤没有进城念书的机会, 故早起后听说不能看灯,心中便极其失望––她还没看过花灯呢!

    早晌,于氏进厨房看午饭菜。她看到李玉凤脸上的失落心中摇头:这孩子的心地,还是个糊涂——大房的红枣昨儿不用人说自己就能明白事情的利害,而玉凤则在听说了同村人的祸事后还没一点警醒。

    这孩子不教不行, 比如钟荣的新媳妇葛氏,若非她贪玩, 撺掇男人去城里看灯, 她男人也不会无故丧命。现她男人死了,她也没得个好。

    早饭后于氏便听李贵银的娘孙氏说了钟氏族长昨夜就让人去葛氏娘家请她爹娘来, 结果她爹娘只捎过来一句话“嫁出门的女, 泼出盆的水”——竟是撒手不管了。

    于氏可不希望家中养出个这样的姑娘,当下便对郭氏道:“郭家的,玉凤也大了,眼见也要说婆家了。”

    “她还老是这么贪玩可不行。有些事,你该教她的,也该教起来了。”

    年才刚过就受于氏这许多话,郭氏心中膈应, 但奈何女儿确实也不够争气,当下郭氏只得低声应了,然后扯了李玉凤去灶后教导。

    数落完郭氏和李玉凤,于氏回房坐了一会儿,终还是寻了李满仓道:“满仓啊,你还是进城瞧瞧满园到底咋样了。不然,我这心里堵得慌!”

    李满仓眼见他娘如此说,自是又套上牛车出了门。

    郭氏隔着厨房窗户瞧见,不免心情郁闷––衙门都没说三房有事,偏婆婆还是挂心。昨儿半夜让她男人跑一趟不算,现在又跑。婆婆既这么操心三房,当初分家实该和三房一处过才是。

    现在的城门已经如常进出,李满仓赶牛车进了城后便直奔南城李满园家。

    李满园正在家。他昨儿进城时东街就已堵得水泄不通。这种情况下,他还真怕把儿子贵富给挤丢了,故而他就先把儿子送回了家。

    到家后,李满园让钱氏给蒸了四个肉包子揣怀里捂着做晚饭,然后方才穿小巷去东街看戏。

    李满园到得晚。他到时戏台四周早已围满了人。但李满园一点也不着急。他寻了他在东街卖花灯的大舅子钱广进,然后跟他一起上了树。

    钱广进也是个好玩的。他为了晚上看戏,早在白天摆摊的时候就有意识地把摊位摆在戏台前的一棵树下。这样傍晚收摊后,他把货品一收,就能上树看戏——真是看戏生意两不耽误。

    所以骚乱发生时,李满园正和他大舅子坐树上吃包子呢。

    骚乱初始,人群晃动,李满园以为是有啥新鲜事物出现,还伸脖子很看了一刻,结果因为光线昏暗,竟是啥都没瞧清。

    李满园就和钱广进商议他是不是他先从树上下去挤近了瞧,不想听得有人叫喊:“挤死人了!挤死人了!”

    喊声太过凄厉,愣是吓掉了李满园嘴里咬着肉馅儿。

    李满园不及可惜,便见树下人群瞬间大乱,无数人哭喊蹦跑大叫:“不要挤,不要挤!我娘/媳妇摔倒了!”

    “救命啊……不能挤啊……”

    李满园居高临下瞧得清楚,当下也跟着喊道:“不能挤啊,有人倒了,倒了!”

    “踩到人了,踩死人了——”

    一场祸事,李满园除了因为咋呼喊哑了嗓子,竟是毫毛未损。

    李满仓听明白了经过,当即恨道:“你说你都多大人了,还去扎这个闹猛?昨儿爹都是白嘱咐你了!”

    李满园捂着脑袋也是后怕。他哑着嗓子道:“哥,你别说了。”

    “这回我也是得了教训了。这人多的地方不能去!”

    “这刚开始只是倒了一个,但有人一叫唤,就所有人都慌了,不分方向的埋头乱撞。我幸而是在树上。不然,也不知咋样呢!”

    李满园这次是真的怕了,怕得现在还脑袋疼。

    揉着脑袋,李满园思及自己逃出来的经过,又忍不住跟李满仓嘚瑟。

    “哥,”李满园神秘问道:“你知道我这次是打哪里逃出来的吗?”

    “谢家大宅!”

    “呵,谢家那个宅子,气派!”

    “宅子里的道,一水儿的青石板,比咱城里的路还气派!”

    “呵,他家也不知道使了多少人。”

    “我从他家巷子南头走到北头,怕是有半里地呢。当时我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拿棍子的护院。”

    “光护院,怕是就能有百多人呢!”

    “哎,若不是护院太凶,我不敢停留,我一准好好瞧瞧头顶上的花灯。哥你是不知道,他家这条道上都挂着花灯,可漂亮了……”

    “你逃命都不好好逃!”李满仓简直要给李满园给气死:“还有闲心东张西望,关心人家的气派和花灯?”

    李满园喏喏地给自己解释:“我这不是第一次见吗?”

    “下次不会了!”

    李满仓城里回来只说李满园没事。李高地和于氏以为李满园没去东街,便也就罢了。

    正月十五一过,这年就算过完就了,加上天气见暖,土地开始化冻,所以正月十六一早,余庄头便来找李满囤商量春耕和盖房的事儿。

    虽然现在种枸杞生姜可能更来钱,但李满囤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庄户人,骨子里的自给自足是他这辈子都脱不掉的习气。故而今年他依旧打算种三十亩稻谷、二十亩的棉花、三十亩玉米和三十亩红薯。

    余庄头原担心李满囤急功近利,现见还是维持原样,不觉心舒一口气。

    只有挨过饿的人才明白,粮食才是庄子的根本,其他都是锦上添花。

    不过李满囤自己在村里的两亩地则打算在收了蚕豆都后种黄豆。黄豆可以榨油。黄澄澄的豆油炒菜贼香,最合给孩子吃。而剩下的豆饼子则可以喂牲口。

    说好春耕,又说建房。

    因去岁已经给庄子投了一百两银子用来养羊,故李满囤决定在收回这部分本钱前,不再给庄子投大钱。

    李满囤今年只准备给磨坊加建三间石头房,然后再加一个磨和一个碓臼。这些满打满算,有个十吊钱,也就够了。家里其他的钱,他还是留着。

    想着年下的生意上门都得往外推,余庄头也是心痛。现在能加建磨坊,余庄头自是十分愿意。

    等这些都说好,余庄头方才问道:“老爷,您准小人们在荒地上建房,不知道小人们这次能不能买些石头和砖瓦建房?”

    李满囤极奇怪地反问道:“你们有钱买石头砖瓦就自己买好了,为啥要特地来问我?”

    余庄头委婉道:“这庄里的地,都是老爷的。”

    至此李满囤方恍然大悟。李满囤很想了一刻方道:“这样吧,咱庄子十一户人家,你一家给划半亩地盖房。”

    “菜啥的,就拿河沿边种吧。”

    横竖地荒着也是荒着,拿几亩出来住人也是无碍。本来住地里,他们也要占要这么大地方才能铺排得开。现在不过是固定下来了而已。

    余庄头听说一家能给半亩地盖房,心中极为欢喜––这比他先前设想的三分地要大,够他们庄仆每家都打一个齐整院子,好好过活了。

    午饭后,李满仓也和李高地商量春耕的事情。

    “爹,”李满仓道:“咱家的地,您看今年怎么种?”

    李高地吸了好一会儿烟锅,方才说道:“十一亩水田,没啥说的,还是种水稻。”

    “十三亩旱地,”李高地慢慢道:“原有的玉米和红薯倒也罢了,只是这四亩棉田。”李高地摇头道:“但家里现在人手少,便就没能力加工这么多布了。”

    “咱家现有八口人,一年种两亩棉田,织六匹布,够穿也就罢了。”

    一匹布能做五套成人的新衣,六匹布,就是三十套 。一年四节,家里,即便算上四岁的贵吉,也才八口人,一年也就三十二套衣裳。三十比三十二,不过差两套。而这差的两套,也不怕,他的衣裳有满囤送呢,就是于氏,也有满园孝敬。

    所以,棉田两亩,够了。

    于氏一听要减棉田,当下便不乐意。

    自分家后,家里来钱的大头––枸杞的收入就被老头子给了儿媳妇郭氏,于氏现手里的收入来源便就和往年一样,只有卖粮、卖猪和卖布的钱。

    偏去岁一冬,郭氏都在忙着养鸡喂猪,家里的饭菜都得她来拾掇,搞得她连织布的时间都没有。连带的,家里也少了织布的这份收入。所以一年到头,她手里统共才剩了十二吊钱,而郭氏手里则有七十吊钱。

    手里掌控的钱少了,于氏便感觉到了危机。自古都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就比如大房,先前,族里谁买他们的账?但现在大房发了家,一个临时告知的暖房饭,几房人里除了快临盆的钱氏,就没一人说不去––二房那边的孙媳妇可是连吃奶的孩子都给抱去了。

    难不成,于氏想:她将来还得跟郭氏陪笑脸讨钱过日子?

    现在,于氏是真的后悔分家了––她从没想过分家会把自己的财政大权给分掉。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卖,于氏现在能做的就是抓紧手里的钱––棉田不能减。

    不过于氏没说话。她准备背地里和李高地说。

    “其实,”李满仓犹豫道:“多种两亩棉田,多织六匹布,收益也有六吊钱。”

    “这倒是和养猪的收益差不太多。”

    “爹,今年贵雨和贵祥进城上学,家里没人帮着打猪草,家里再养三头猪,郭家的一人忙不过来。”

    不养猪?李高地听了李满仓的话浑身都不得劲,立说道:“庄户人家咋能不养猪呢?”

    想当年李高地刚成婚分家那会儿,家里只他跟原配陈氏两个人,都还养了两头猪;现他家有儿子和儿媳妇两个壮劳力不说,眼见孙子都要娶孙媳妇了,此时却听儿子和他说家里劳力不够人手不足不能养猪,可叫李高地如何接受?

    “不养猪,这肥田的肥料打哪里来?”

    “难不成过年还得自己花钱买猪回来杀年猪?”

    “这一年下来,那止六吊钱,九吊钱都不止!”

    郭家的不想养猪?于氏一听就明白了。她禁不住在心底冷笑:二房媳妇也是嫌苦怕累了!贵雨、贵祥进城念书,她身边不是还有玉凤帮着吗?

    十岁的女孩子,啥事不能做?想当年继女桃花在她手下,还不是洗衣、喂猪,样样来得?

    这郭家的既舍不得闺女干活,又想自己偷懒,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都忘了,她这个做婆的还在帮衬着厨房活计呢!不然,那至于一个冬天过去了,家里的棉花还没摘出来?

    于氏做婆十三年。十三年来,家里的一切活计都由于氏派给三个儿媳来做,她自己就做做针线,纺纺纱,间或高兴了,方才下厨指导媳妇们做两个菜。不想,老了老了,孙子都要订亲了,她却沦落到和刚进门时一样,要做全家所有的饭––吃饭的嘴还足多了一倍。

    这叫于氏心里如何不委屈?

    何况,现李氏一族女人中就数她辈分大,结果她家常却比长房和二房的两个侄媳妇还劳作,这可叫她如何在族里小辈面前抬头?

    郭氏不是不愿养猪吗,于氏想,那就接了厨房活计吧!

    郭氏只要接了厨房活计,那往后家里买肉、买猪的钱,难不成还能再让自己出?即便郭氏敢提,她儿子满仓也不会答应。

    如此,她手里的钱倒是不变,且人还轻快许多。她又何乐而不为?

    主意一定,于氏便附和道:“虽然养猪比织布合算,但从长远来看,还是织布合算。”

    “今年大年初二,桃花回来那通发作,何尝不是因为怨我?”

    “唉,当年我也是没法子。才使她做事。”

    “家里就我一个女人。家务,她作为长女不帮着做,我又找谁做呢?”

    “不想,她现今竟是连你也恨上了?”

    李高地为于氏戳到痛处,心中不喜,瓮声道:“桃花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哪能呢?”于氏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打那儿以后就想着,女孩子在家也没几年,倒是叫她们轻快些好。”

    “所以对杏花,我就是这样待的。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她现在即便出了门,但心底跟咱们还是亲的。”

    李高地点头,极认同于氏的说法。

    “别人只看到我待桃花、杏花不同,”于氏开始夹带私货:“以为我两样心。”

    “说这话的,怎么就不想想,我当年也年轻,也是第一次做娘,哪里知道这许多厉害?”

    “如果早知道,罢了,不说这个了。”

    “当家的,现今玉凤也大了,也要说人家了。”

    “该学的家务也都该学起来了。”

    “这些虽然我也能教,但到底,还是她娘教她更合适。”

    “毕竟是母女,将来玉凤回娘家和她娘也有体己话说。”

    “这郭家的在外面见天的打猪草,也教不了孩子。”

    “所以,这猪咱家不养就不养了吧!”

    “现家里有牛,牛粪也能积肥。”

    “家里又有山头,一年枸杞也是好几十吊。”

    “而且,我也能帮着织布剩些钱。”

    “如此,即便不养猪,一年在钱财上是少个三四吊,但却让孩子们得了好,倒也罢了。”

    于氏的话句句在理,何况现家里确实也不困难这三四吊钱,加上大年初二李桃花搁堂屋拍桌子打板凳当面顶撞自己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思索良久,李高地终闷声道:“行,今年咱家就不养猪了。”

    “不过,这鸡,还是得养着。”

    李满仓闻言自赶紧道:“等天再暖和点,我就去捉鸡崽儿!”

    李高地点点头,没再出声。

    得了确信不用再养猪,郭氏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只要不养猪,家务里的重活就去了一大半。下剩的也就是些种菜、喂鸡、洗衣、做饭,这些家常活计。

    这些活,她一个人能做,而且,玉凤也大了,可以给她搭把手了。将来,即便玉凤出了门,她的大儿媳妇也进了门。这个家,再不必她一人支撑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古代婆婆牛逼就牛逼在她们把着钱。

    现于氏失了枸杞这项经济大头自然地位就降了。

96、李桂圆

    李桂圆

    得了李满囤的首肯, 余庄头立去告诉他弟余财多准备准备, 正月十八,进城开铺子。

    余财多得了确信, 虽还挂心今春家里建房的事儿,却也不敢怠慢。他把收拾行李的事儿交给女人,自己则叫了两个儿子来仔细吩咐建房的事项。

    余庄头则自寻了本今年的新黄历。他开始查节气、圈日子, 制订春耕和夏收计划。

    正月十八一早,李满仓便赶牛车送两个儿子李贵雨和李贵祥进城念书,自此开始了每天早晚的接送生涯。

    钱氏正月十八晚上生了一个女儿。李满园十九日早起便在北城门口等着搭乘李满仓送孩子折返回村的牛车来家送信。

    于氏听说钱氏怀胎十月却只生了个丫头,心中颇觉可惜——可惜钱氏这胎不能过继给大房,根本就是白生了。

    大房今年六月生。生男生女虽还不知道, 但能给预备个年龄相当的男孙,总是不错的。

    如果大房六月只得个女儿, 于氏想, 那钱氏说不得还要再生一个男孙才行。

    打开堂屋的柜子,于氏拿了一包生姜和一包红枣给李满园后说道:“这些东西, 你一会儿拿回去给钱家的做月子用。”

    “满园, ”给完东西,于氏又关心问道:“你去你岳家报信了没?钱家的娘得了信,一准得进城去瞧闺女和外孙女。”

    “有她去帮你们月子里忙忙,我和你爹也放心。而钱家的,也能跟她娘说说话。”

    “先前,为八月节两块布的事儿,你岳家对你爹和我都起了嫌隙, 往外说了不少话。”

    “所以孩子洗三,我和你爹就不去了。不然两下里见了面尴尬,你夹在中间,也难做。”

    李高地一直抽着烟锅听于氏说话,自己吭都没吭一声––一个赔钱货而已,不值得他劳师动众地进一趟城。横竖,满园家已经有贵富这个香火了。

    现李高地更关心王氏的肚子。他希望她争气一点,能给满囤生个儿子。

    李满仓觉得他娘的话在理。但他想着满园的孩子洗三,只有岳家人观礼,李家族人一个都不去,这李满园的面子难看,便说道:“娘,孩子洗三,我和郭家的去一趟吧!”

    于氏一想也是说道:“你是得去。不止你要去,你大哥那儿,满园你也得去说一声儿。”

    不管去不去,大房只要得了信,就要给满园家上月子礼。

    于氏为了满园能多收些礼,也是操碎了心。

    老宅出来,李满园果又来老北庄给李满囤送信。

    李满囤得了信立刻笑道:“恭喜你了,三弟!”

    “洗三的日子,我家就只有我去了。”

    “你嫂子现在忌三房。不能去。”

    所谓的忌三房,就是回避结婚的喜房、病人住的病房和白事人家的灵堂。

    这世的人迷信,以为没出世的胎儿魂魄不全,双身之人去了这些地方,就会被喜房的红烟、病房的黄烟和灵堂的黑烟所冲撞从而坐不稳胎。

    钱氏的月子房,血光之盛,连她自己的男人都要回避,所以王氏现怀着孩子,自是更不能去。

    确定大哥要去后李满园方又跑岳家报信。

    因为分了家,这给三房的月子礼便就得照村里的规矩来。

    村里族人之间的月子里是一包白糖、一包红枣、三斤馓子、十个鸡蛋四样礼物。因是至亲的大伯,所以王氏搁这四样礼物外又加送了两块三尺长的细棉布给孩子做衣裳。

    正月二十,一早李满囤就乘李满仓的牛车进了城,午饭后方回。

    回来后,李满囤告诉王氏道:“三房的这个孩子不大,瘦的很,生下来才四斤八两。”

    “比当初咱家的红枣还瘦、还小。”

    “好歹,红枣还过了五斤,有五斤二两呢!”

    “不到五斤?怎么会?”王氏也是诧异:“三房去岁枸杞卖了不少,孩子咋会这样瘦?”

    “何况去岁分了家,钱都在三房自己手里。钱家妹子一向也不是个肯亏了自己嘴的人!”

    李满囤也是摇头:“我也是想不明白。”

    李满囤直觉李满仓可能知道些啥,但他不主动说,他也不好问。毕竟,隔了一层。

    红枣听到也是觉得奇怪。不管秋收时的饭菜,还是腊八节的腊八粥,她三叔家的伙食都不差啊。

    难不成,红枣想,她这小婶子或者这妹子,身体里不知哪处有啥毛病,现在的人瞧不出来?

    回想了一刻,李满囤又挑知道的讲:“孩子的名字,是老三给取的。”

    “叫桂圆。”

    “桂圆?”红枣好奇地凑过来:“听着到似随我取的名字。”

    红枣桂圆,可不就是适合一个锅里煮汤吗?

    “不是应该叫银凤吗?”

    李满囤闻言禁不住笑道:“你三叔一开始倒是给取了个名字叫珠凤。”

    “猪粪!”红枣笑喷:“三叔咋会取这个名?”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当即也笑了:“这名儿是不妥当。”

    “不过,当时你三婶不同意倒不是这个缘故。”

    “你三婶说家里已经有个金凤了。这孩子瘦,她就希望这孩子长胖一点儿,脸圆一点儿,身上的肉多一点儿。”

    “你三叔就说这肉元才是又圆又肉,这孩子总不能叫李肉元吧?”

    “噗嗤!”红枣和王氏不约而同地笑了。

    红枣心说她三叔咋回事,咋连给孩子起个名都这么不着调?

    李满囤也是回想着笑了好一会儿方道:“当然,这是玩笑话了。”

    “然后说着说着,最后就议定了孩子的名字桂圆。叫李桂圆!”

    耳听是商议出来的名字,红枣思及自己名字的来历不禁问道:“爹,今儿桂圆洗三,爷奶都没去吗?”

    “都没去。”李满囤心里明白他爹娘今儿没去是嫌弃三房只生了个女儿,但他嘴里只说:“今儿不止你爷奶没去,你小婶子的爹娘也都没去。”

    “许是为去岁八月节两块布的事,两下里都怕见面尴尬,故而都没去。”

    “今儿到场的,都是两边的兄嫂。”

    思及今儿钱氏兄嫂对自己一盆火似的热情,李满囤经不住笑道:“三房的娘家大哥,就是以前来咱们村儿串货的钱货郎,倒是个能耐人。”

    “他现今在城里置了铺子做了掌柜不算,年前更是一个人跑到府城去进了年画和花灯回来卖。一个年节着实赚了不少钱。”

    古话都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李满囤真心佩服钱广进敢一人闯府城,他至今还没去过府城呢,更别提买货运货家来卖了。

    直待男人说完,王氏才问自己关心的问题。

    “当家的,”王氏问道:“这娘和三弟的丈母都不去,钱家妹子的月子是咋做的?是她娘家嫂子给做的吗?”

    月子里别的不说,只一个产妇的产褥和孩子尿布,就得有一个人来专职洗刷。一个屋檐下生活十来年,王氏可不觉得二房的郭氏会留在城里给钱家妹子做月子。

    “不是她娘家嫂子。”李满囤摇头道:“我也是今儿才知道。三房家里现使了个五吊钱买来的寡妇。”

    “这寡妇姓郑,原是个童养媳。不想圆房还没两年,男人就死了。因没有儿子,她婆婆留她无用,就把她给卖了。”

    “故而现三房的家务,都是这个郑氏在做。”

    “这郑氏家务做的还行。今儿的饭菜就是她给收拾的。红烧肉,红烧鱼都烧煮得不错。”

    “两个孩子,贵富和金凤,身上的衣裳也都齐整干净。”

    原来是买好了人,王氏恍然大悟,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对,继续问道:“三房买人咋就买个寡妇呢?”

    “他家人口少,买人,倒是买对夫妻回来帮忙才是正理。”

    似她家,现用的余庄头的媳妇余曾氏就很好。

    “谁说不是呢?”李满囤道:“三房原也是想男女一起买,买一家子的。”

    “但现今咱们这城家家都有生计。,以致现人牙子手里竟没一个男人。”

    “这男人买不到,三房可不就只能买女人了吗?”

    “这人牙子手里的女人,多是城里大户人家赶出来的丫头和小妾。”

    “这些又哪是咱庄户人家能使的人?”

    “于是挑来挑去,反倒是这个郑氏合适。”

    “郑氏婆家也是庄户人家,比咱们还穷苦些。所以,这个郑氏极会持家过日子。”

    “而且她人也年轻,才二十岁,可以多使唤几年。”

    这世人高寿的不多。连带的,能劳作的年限也有限。故而买人还是得挑年轻的买。

    王氏听李满囤如此说,也就罢了。庄户人家过日子,可不就讲究个实惠吗?寡妇名声是不大好,但弄个丫鬟小妾不会过日子的回来,才更是麻烦。

    李满仓和郭氏回到家,自也要跟李高地和于氏讲述今日见闻。因讲的是女人生孩子的事,故就由郭氏跟婆婆于氏讲述,李高地和李满仓旁听。

    “爹、娘,”郭氏笑道:“你们就放心吧。”

    “钱家妹子和孩子,两个人都好得很。”

    “孩子虽说生下来不算大,但今儿我瞧时,已经能自己吸奶了。”

    “孩子的名儿也有了,叫桂圆。”

    自知道三房生了个女儿后,郭氏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三房现就只一个儿子,将来大房如果过继孩子,便就只能在她儿子里挑了。

    “桂圆?”于氏方想起还有起名这个茬,当即问道:“好好的,咋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儿?”

    “这孩子的名儿不是该顺着玉凤、金凤来起吗?”

    玉凤、金凤两个当初可都是她给娶的名字,听听,多尊贵!哪似那继子家闺女的名字,红枣——这个一到秋天就人人喊打的货色。

    对于三房问都不问自己一声,就随继子家给孩子取了个果子名,于氏极为不满。她心说这一准儿是钱氏这个坏心女人的主意。她故意地讨好继子,忤逆自己,而儿子满园一准又着了她的道儿。

    郭氏脸上的笑凝住,她顿了一下方道:“孩子名字是三弟给取的。三弟说他希望这孩子长胖一点,脸圆一点,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

    说实话,受当时热闹气氛感染,郭氏此前还真没觉得三房给孩子取名桂圆有啥不妥。

    玉凤和金凤,两个名字是贵重;红枣这个名字是乡土。但老话都说孩子起贱名好养活。

    钱氏这个孩子先天比当年大房的红枣还弱,她随大房拿果子给孩子作名,想孩子沾点福分也是情有可原——都是做娘的,有啥好挑拣的呢。

    李高地和不在乎红枣的名字一样,也不在乎李桂圆的名字。只冲他给自己两个闺女取名叫桃花和杏花就知道他给女儿取名的随意了––就是房门外的花儿草儿随便叫的。李高地不愿意在一个赔钱货的名字上浪费时间,他只关他想关心的事儿。

    “桂圆这名儿挺好,”李高地一锤定音道:“听着就和红枣这个名儿一样有福气。”

    “郭家的,你接着说。”

    于氏……

    舒一口气,郭氏又说来客。

    “爹,娘,”郭氏道:“今儿钱家妹子的爹娘也没去,她家只她兄嫂来了。”

    郭氏揣测钱氏爹妈没去的原因也是因去岁中秋两块布的事不想和自己的公婆会面。所以才只让儿子和儿媳带礼。

    只看对方给的月子礼,郭氏就知道钱氏父母心底还是亲闺女的。

    当然,钱氏不会自讨没趣地和公婆描述钱家送了哪些礼物——她刚学了乖,知道公婆面前话得挑拣着说。

    于氏不在意钱氏,自然更无视亲家,她也只问她关心的事儿。

    “今儿午饭谁做的?”于氏问:“是钱家的她嫂子做的吗?”

    郭氏最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了,她担心于氏的火烧她头上。但婆婆问了,她就得回。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道:“不是她嫂子做的。”

    “三房现买了个女人做家务。”

    “啥?买人?”于氏不敢相信:“你说满园买了个女人专门做家务?”

    郭氏看看李满仓,李满仓垂着眼睛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郭氏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道:“嗯!”

    于氏看到李满仓、郭氏都不否认她的话,当即气得眼前发花––她捧手心里娇养大的儿子,长大了,有钱了,不说孝敬她,却买人伺候媳妇。

    怪不得都快临盆了,钱氏还要找理由搬出去。原来,她是早就算计好了的。她这是远走高飞,享福去了!

    这边于氏气得倒卯,那边李高地却点头称赞道:“满园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自分家后满园家人手原就少,现钱家的又做月子。而贵富又在城里上学,你娘也搭不上手。”

    “先我还发愁满园的宅子要咋建呢?”

    “现在好了,他媳妇有人帮着做月子,他可不就腾出手来,可以建房了吗?”

    建房是大事儿,于氏即便对钱氏有再多不满,此时也只能憋在肚里。

    等着,于氏暗道:等过了这阵儿建房,她迟早收拾了这个黑心钱氏。

    郭氏眼见于氏不再逼问自己,心舒一口气,转即又禁不住替自己抱屈––何苦来哉,自己每每要为三房受气?

    作者有话要说:  李满园老爷买人了,被你们说中了,是小寡妇。

    昨天不少评论不要看于氏和老宅,理解大家看小两口的心情,但也要等我把于氏的脸打完。

    于氏以为她心有成算,拿捏住了李高地就是胜利,但其实在她自己打破规矩的时候,她的儿媳也在打破规矩。

    三房连名字都没问一声,就给孩子定好了名字。

97、姑嫂闲话

    待李家人走后, 钱氏和她嫂子关氏一起翻看两个兄长拿来的礼物。

    “你们大房不是发财吗?”关氏问:“咋亲侄女洗三才给拿两块布头?”

    虽是两块颜色极好的细布, 但只得三尺,却当不得大用。

    钱氏摇手道:“罢了, 毕竟隔了一层肚皮。他人能来,就是面子了。”

    “再隔,那也是亲兄弟!”关氏推了把钱氏道:“你可别犯傻。”

    “我听说他是个手松的。”

    “一个年节没少给你公公送东西。”

    “可惜都便宜你们二房了!”

    “是啊, ”钱氏闻言也是叹气:“先我没搬出来前也都看到了。冬月、腊月,送肉都是十斤向上的整羊腿子。”

    “鱼也是好几条,且全是五斤向上的大鲢鱼。”

    “鸡鸭前后也有好几只。”

    “这么说吧,大房送的那些东西,二房一个冬天都吃不完。”

    “这大房就一点都没给你们三房送?”关氏不大信。

    “面子上也给了。但不过就三斤肉一只鸡两只鸭罢了。”

    “羊腿和鱼都是没有的。”

    “和给二房东西压根没法比!”

    “那你们分家, 可是亏大了!”关氏只听着也禁不住搁心底替她小姑可惜。明明公婆俱在,若不是分家, 这些东西可都有她小姑的份。

    “谁说不是呢!”被关氏的话戳到痛处, 钱氏开始倾倒苦水:“分家前明明说好给我们三房九亩地,结果临了就只肯给了四亩。”

    “余出来的五亩地, 可不都是二房的吗?”

    “幸而有个山头, 不然,真是全家要去讨饭了。”

    满腹怨言的钱氏早忘了她婆婆于氏分家原是为了她们三房。

    李家现在的房屋是李满囤和李满仓结婚前翻建的。故而于氏知道建房的辛苦。

    于氏是舍不得将来分家李满园从无到有、白手起家,吃这一份辛苦才动了分家的念头。

    按照于氏原先的盘算是分家先单独分继子李满囤,然后等继子房屋建好后再以继子无后无人养老的名目让继子住回老宅,把继子空出来的新宅给满园。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分家之后继子确是盖了处不错的房,但宅子却是要不过来了。而说好的给李满园的地也因为族里的干涉黄了。

    钱氏可不管于氏的初心,她只知道当初说好给她家的地都给了便二房, 故而她跟她嫂子抱怨得理直气壮。

    陪小姑说了会儿委屈,关氏方才问道:“我听说你们大房现只有一个女孩子,养得极是精细,身上穿的都是几百钱的衣裳?”

    前几天男人钱广进家来提起卖年画遇到小姑的大伯,对方给闺女买了一套四张两百钱的年画贴屋里,关氏便就留了心。她小儿子钱才今年九岁,年龄和小姑家大房侄女正相当。

    “你说红枣?”钱氏顺口接道:“她身上的衣裳哪止几百钱,都成吊了!”

    “嫂子,你能想象她这么豆点大的毛丫头穿里外三层新的棉袍子吗?”

    “而我们大房,就舍得买给她穿!”

    “为这事儿,我家婆婆可没少生气。”

    “她每每家说她都快五十了,还没穿过棉袍子呢!”

    “我知道她的意思,这是给我和二房嫂子划翎子,要孝敬呢!”

    “你婆婆要孝敬,虽说是该的。”关氏和小姑同仇敌忾:“但怎么也轮不到你啊?”

    “大房剩钱,二房得了八成家产。谁都比你们三房出息大!”

    “就是这话呢!”钱氏叹道:“我们三房分家才得了多少地?一年才剩多少钱?”

    “马上开春还要自己个建房。”

    “你看我生的这胎,公婆还肯给搭把手?”

    “刚你还说我们大房给的月子礼少,可你看我公婆拿了啥过来?”

    “一包生姜、一包红枣。”

    “怕是他们自己也知道没脸,故而今儿才没来!”

    “算了,”关氏劝道:“公婆都是这样。”

    “你这胎若是个男孩,你公婆又是两样了!”

    关氏自己生了三个男孩,故而她三个月子都未曾受过公婆脸色。但她妯娌却是一连三个女儿,几年来受的那些个气啊,说实话,她都看不下去。

    “许是吧,”说到这儿,钱氏也是叹气:“这孩子也是个命苦。”

    “还没出生呢,就遇到分家这样的大事儿。”

    “我因怀她时很受了些气,连带的她也生得比旁的孩子瘦弱。”

    其实,一开始听稳婆说是个女孩儿,钱氏心里也是失落的––一直以来,她暗地里都期待这是个男孩儿,然后大房再生个女孩儿,她就能把这个孩子过继给大房过好日子去。

    不过,等真的把孩子抱在了怀里,钱氏看她似小猫一样找奶,结果找到奶却吸不动,急得呜咽哭的小模样,心里又充满了怜惜––不管男女,都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别人嫌弃不要,没关系,她自己疼。

    看一眼枕头边睡着的新生女儿,钱氏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方道:“还有啊嫂子,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和人说。”

    “你说,我不说。我,你还不放心吗?”

    “那我告诉你,嫂子。红枣那丫头,身上的衣裳都不算啥。她手上,可是戴着金镯子呢!”

    “不是寻常的铜鎏金。铜鎏金的镯子硬,而且大,一眼就能瞧出。她手上戴的那个是能抽拉到极贴手极细巧的金镯子。”

    “你说这得多少钱?”

    虽然李贵林的媳妇没往外说,但李玉凤藏不住话啊。在她和郭氏吵闹也要个金镯子,哪怕只是个和红枣一样细巧的金镯子时,恰好被于氏听到。于氏闻言立刻叫过李玉凤细问,然后家里几个女人便就都知道了红枣手上的镯子非比寻常。

    “最少也是个银鎏金!”关氏脱口而出。

    “可不就是吗!”钱氏点头道:“其实据我看,十之□□是足金。”

    “一般人家给孩子戴的都是银镯子。似咱们城里的银楼,售卖的给孩子戴的镯子就足金和足银两种,压根没有银鎏金。”

    “真是足金?”关氏实在无法相信庄户人家的女孩子戴足金镯子。足金,那得是多稀罕!

    “而且,银楼里头面倒是有银鎏金的,但我大房嫂子平素戴的,倒还是老银的。”

    “嫂子你说,这银鎏金头面和老银头面能差几个钱?大房若是讲究面子,还不是得弄套银鎏金头面啊?”

    “那红枣手上一准就是足金了!”

    关氏一锤定音,转即又说出自己的疑虑:“你们大房现就给孩子戴足金的首饰,难道说将来这个红枣出门也要赔足金头面吗?”

    “瞧着吧!一准少不了!”钱氏不屑道:“足金头面算啥?”

    “城里银楼一两金换十两银,加上火耗一两金换十四两银。”

    “一副简单的金头面,一只金簪,一对耳环,一只金镯子。有二两金也就够了!”

    不得不说,钱氏也是个人才,她进城没几天,还大着肚子呢,就把城里的银楼给逛透了!

    “二两金,也就二十八吊钱。”

    “这在咱们看来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儿,但在大房,平常。”

    “我那大房嫂子,现家常戴的那副银头面,银楼里标价,也是近八两银呢!”

    “啊!你大嫂的头面这么贵?”关氏倒吸一口凉气。

    “可不是吗,不是亲眼见到,绝难相信!”

    “你看,这才是发家的第一年。我们大房就能置这么贵的头面。”

    “等过个十年八年,大房的头面少说也有十套八套。”

    “这许多的头面里,随便拿一套、两套赔女儿,还不是寻常?”

    关氏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也觉得换做自己是王氏,然后长女出门,也是会给一副头面的,便点头称是。

    “其实,头面还只是其次。”

    “前几日,大房搬家摆暖房饭。”

    “我当家的去瞧过了,只红枣现房里的家什就值二三十吊了。”

    “二三十吊的家什?”惊讶过后,关氏表示不信:“这么贵的家什,你大房能叫她带到婆家?”

    “怎么不能!”钱氏反问:“嫁妆里原就有木器家什。”

    “我们大房才几口人?”

    “现家里就两间卧房,结果却买了整四套卧房家什。”

    “那两套,不是嫁妆又是啥?”

    “族人都说,就看我们大嫂这胎生啥了?”

    “若是个男孩,不用说,将来屋里的家什有女方赔。”

    “若还是女孩,这女孩还能越过红枣去?”

    “这两套家什,妥妥地,有一套是红枣的嫁妆!”

    关氏得了确信,心中欢喜,嘴里只说:“你们大房这么赔女儿,你公公婆婆就不管吗?”

    “分家了,怎么管?”钱氏反问道:“再说,嫁女儿能给嫁妆,原是极有面子的事儿。”

    “我公公那人,你还不知道?把面子看得天大,又咋会拦着?”

    “至于我婆婆,”钱氏冷笑:“她正盘算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把红枣说给她亲闺女做儿媳妇呢!”

    “她巴不得嫁妆越多越好呢,又哪里会管?”

    关氏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你婆婆还有这个想头啊?就不知道你们大房可愿意?”

    “我看她是做白日梦!”钱氏不屑道:“这大房嘴上不说,心里都恨死她了。”

    “只看平时送的节礼,除了吃食,便就只有男人用的布和衣裳。”

    “大房摆明了连块布头都不想给她。”

    “再说,大房和小姑,两家也不亲近。”

    “大年初二,大房只招待大姑一家去新宅子吃饭,对小姑,连句去我宅子里坐坐的客气话都没一句。”

    大年初二钱氏虽然回娘家去了没有在家,但家来后她男人李满园去跟她婆婆讨要板栗家来烧肉结果空手而回,钱氏便敏感察觉到家中有异。使两块桃酥自李玉凤嘴里掏出事情缘由,钱氏心里便有了谱。

    对于于氏的痴心妄想,钱氏嗤之以鼻。

    “前几天我们大房不是暖房吗?两家离这么近,大房也没叫小姑一家去认门。”钱氏嘲笑道:“大房,这是摆明了不想和小姑家来往!”

    听钱氏这么一说,关氏放了心。只要于氏这个长辈不作梗,她就有信心给她儿子说红枣。她家现在的家业,虽赶不上红枣家,但在周围几个村也是上上等了呢!她家去冬花三十五两在北城买了个铺子,这在她们村可是独一份儿。

    心里高兴,关氏便决定给她小姑子透个气儿。

    “暧,”关氏期期艾艾说道:“我说他姑,你哥前几天跟我说你侄儿钱才过年也九岁了。说他这年龄和你大伯家的红枣相当。”

    “你看,你哥想的这事儿可能成?”

    “我哥想给才哥儿说红枣?”钱氏一听就摇头道:“这事儿难!”

    关氏脸上的笑僵住了。钱氏看她一眼,直言道:“嫂子,你别怪我说话直,但这事我不说我就是亏心。”

    “我听我当家的说过我们大房的宅子就买在县学的对面。将来大房挑女婿,一准要找个城里的读书人!”

    城里已经买了铺子,关氏想她家也算是城里人了,但钱才念书这件事,却是扎手。

    关氏男人钱广进,脑子活,先前农闲做货郎就比别人家剩钱。故而她家三个儿子,一到年岁就都送到村学堂学认字。

    但念书这件事不是进学堂就行,还得孩子用功坐得住。而她家三个儿子,则是一个赛一个的猴性。其中钱才年岁最小,人也最调皮,他念书念了三年,连本《千字文》都没背利索。

    读书读成这样,可如何能叫李满囤看上?

    关氏明理——说句实在话,若不是钱才是她亲生的,她也不想要,实在是太皮了。

    但还是那句话,亲生的,舍不掉的。关氏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妹子,你说的在理。但有一样,你和你家大房可能还不知道,这城里的读书人家挑媳妇儿讲究着呢。”

    “除了挑选头脸家世,他们还要看脚。”

    “三寸金莲知道吧?”关氏伸手给

    钱氏比划强调:“脚,三寸。”

    “还包括鞋子和裹脚布!”

    闻言钱氏低头看看自己盘在炕上的八寸大脚,然后拿手指约摸了三寸这个尺寸跟自己的脚比量,难以置信的问道:“嫂子你说,有人的脚只这么大?”

    “这可比我家金凤的脚还小!”

    “哎!”关氏也是击掌叹息:“他姑,别说你不信,只说我这个亲眼见过的人,每每回想,也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姑,你听我说啊。你哥买的铺子的后巷有个马媒婆。这城里的媒婆和咱们村子的媒婆可不同。他们除了说媒外还兼给小囡们裹脚。”

    “裹脚知道吧?就是拿那个白布撕成白布条,然后把脚缠起来,缠成三寸的大小。”

    “刚你也说,这金凤的脚都不止三寸大了。这城里姑娘们的脚可不就是打六岁开始裹的吗?”

    “似你们家大房的闺女红枣,今年都七岁了,那脚早就长长了。即便现在赶着裹,也裹不成三寸金莲了。”

    “这城里读书人家如何能够看上?”

    作者有话要说:  钱氏其实还行,但吃不念书的亏,三观一不小心就歪了

    红枣不会裹脚,不会裹脚,不会裹脚。

    重要的话我说三遍了。

    明天开始盖房

98、据说砖瓦要涨价

    据说砖瓦要涨价

    花三天时间列好春夏耕作计划, 余庄头在心里有了大谱儿方才找庄仆来划地。

    首先要划的地, 自然是庄子要加建的磨坊。

    因为磨坊需要用水,所以几乎没犹豫的, 余庄头就在原来井台南边的荒地上划了块地,地的尺寸完全照办原来的磨坊,一样的三丈六尺长一丈八尺宽。

    新建的磨坊离井台足有一丈五尺, 留够了将来修条好路的距离。

    算好建磨坊需要的石头和砖瓦数量,余庄头方才开始丈量庄仆们的宅地。

    老北庄客堂东的荒地有余庄头和他两个弟弟再外加潘安一家,四户人家,一起养羊。

    就这几户人,自然得住在一块儿相互照应。

    本来男女工房的对面, 贴着新划的磨坊,是最佳的建宅地––离井近啊。

    但余庄头担心庄子后续还有其他建设, 便就把宅地安排在了男女工房外小树林对面的向阳河岸上。

    河水可以洗衣, 河岸可以种菜,树林里可以养鸡, 而且此处离井也不算太远, 挑水也就是个二十来丈的路。

    看好地方,余庄头并排划了一溜四块五丈五尺长宽,面积约半亩的方形宅地。

    与高庄村一样,宅地的四周都留出了六尺宽可以走牛车的道路,南向近河岸的地方,更是留出了一丈宽的路,以备往后修河堤使用。

    至于山后的两块宅地, 因原来就是整一块,且还没有任何建设,所以余庄直接在就地的中心,向阳河岸这边一排划七块地即可。这样七户人家门前都有一块向阳的菜地。

    至于井,则以后再说吧。这近山的地打井都是深水井,可不便宜。

    在李满囤瞧过两块地后,老北庄的庄仆们就开始研究自家的宅子要怎么修––如何利用手里有限的钱修尽可能多的屋子。

    余庄头见识最广,所以庄里人找他商量过后,十一户庄仆便都统一了建宅方案。

    五丈五尺宽的宅地,一丈面宽的屋子可以修五间,中间还能留个五尺的门堂。这样宅地南边五间,北四间,两边一起就能修九间屋。北面的屋进深四米,向阳,可以做房间,住人,南面的屋进深九尺,做厨房、柴房以及库房,也是足够。如此,宅地的中间还能再加修四间面宽一丈,进深十二尺的房屋,做主屋,住人。至于,中间和北面空出来的一丈五尺的长条,则可以建猪圈,鸡舍和茅房。

    一套宅子房屋十三间,以一间屋一吊钱算,便就要十三吊钱。钱不够,也没关系,先尽着手里的钱四间、五间的建,有多少钱就建多少屋。等啥时候手里又有钱了,就再加建。

    等所有人都算出自家建屋的花费,然后又都给余庄头交了钱。如此便就到了正月二十一。

    正月二十二,一早余庄头就带着钱坐着潘安的骡车去买材料,而其他人则开始给庄子的磨坊挖地基。

    余庄头和潘安赶到采石场才知道,现石头的送货都排到半个月后了。

    排队订货时,余庄头听到有人问伙计:“伙计,你们石场生意这么好,咋不多招几个采石工啊?”

    伙计回道:“客官,您有所不知。我们东家给石工的工钱都由原来的六十文一天提到八十文一天了,还招不到人呢。”

    “往年来上工的人,现都在家建房呢!”

    “客官,你想这原先开石头的人现都在用石头,这石头能不紧张吗?”

    “不过,客官,我们这采石场算是好的。好歹石头都是现成的,只要开出来就能用。”

    “我听说砖窑那边砖瓦供货更紧。”

    “他们今年连挖泥工都不够使。窑主出一串钱一天都没人干。”

    “据说窑主都计划砖瓦提价了。”

    “您要是还没订砖瓦,那就要赶紧了!”

    砖瓦要涨价?余庄头和潘安互看一眼,便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庄仆建房不容易,可不能因为耽误而多花钱。

    定好石头,余庄头和潘安马不停蹄地赶回庄子拿钱。

    庄子里李满囤正在假山前的花圃帮红枣摘腊梅。

    红枣喜欢腊梅的香味。故自搬来庄子后,红枣便隔三差五地央她爹给她摘花,她回去插空钵头里养着––红枣家现还没有花瓶,插花只得用钵头。

    瞧见潘安的骡车进庄,李满囤瞧见后笑问道:“石头都订好了?”

    “订好了。”余庄头下车道:“老爷,刚小人们订石头时听说这窑场的砖瓦可能要涨价。故而小人们等不及明日再去,今儿午晌就去把砖瓦定了。”

    “砖瓦涨价?”初听说涨价,李满囤还不大相信:“这砖瓦价钱都几十年没变动了,咋好好的突然就要涨价了呢?”

    “老爷,小人们听采石场的人说说今年建房人太多,窑主为了多出砖瓦提了工钱,故而砖瓦就跟着涨价了!”

    经于庄头这么一说,李满囤也想起来了,仅他族里去年就添了七户人家。这多出来的人家都得建房,这砖瓦可不就紧俏了吗!

    确认了涨价,李满囤也很紧张。他现虽没啥房要建,但听到涨价还是禁不住为将来可能要建的房而担心。

    要不,李满囤想,先买些砖瓦搁着。横竖他庄子大,荒地多,而砖瓦这东西,也不是木头会烂会生虫。搁个二十年再盖房也没事儿。

    主意一定,李满囤说道:“余庄头,你一会儿去订砖瓦,记得替我也订二十间屋的砖瓦。”

    二十间屋二十吊钱,够李满囤再建个齐整大院了。

    红枣眼见她爹要囤砖瓦,而且还只囤二十吊钱,也是无语––有钱囤地才是正经,囤这点砖瓦抵什么用?简直瞎折腾。

    不过,眼见她爹急冲冲回去拿钱,而余庄头脸上一股就当如此的神情,红枣还是选择了闭嘴——眼界差距太大,压根没法沟通。

    红枣吐糟她爹李满囤囤砖瓦时全忘了她前世曾为了凑单满减的几十块钱而囤卫生巾囤到干胶。

    李满囤回房拿钱,顺口就把砖瓦要涨价的事告诉了王氏。王氏听了便道:“元宵节午饭,爹还问三房盖房的事儿。”

    “这砖瓦涨价的事儿,也不知道三房知不知道。”

    李满囤想满园刚得了孩子,家里事多,想必还没得到消息。于是在拿了钱交个余庄头后,李满囤便去了老宅和他爹以及李满仓说了砖瓦可能涨价的消息。

    李高地一听就急了,当即就让李满仓套车进城告知李满园。

    李满仓二话没说去了,郭氏则心中不悦––大房白放着家里几十个庄仆不用,跑公公跟前来讨好卖乖,而公公也是,顺嘴让大房使人进城去说一声就行了,偏要役使自家男人。她家的牛车,给三房白使唤不算,难道男人也要成天给三房跑腿吗?

    李满仓走后,李满囤又陪他爹李高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出来时又顺路去族长和他二伯家坐了坐,说了砖瓦涨价的事。于是这两房人也都知道了砖瓦要涨价。

    尽管两家人原都没有建房计划,但一听说涨价便也纷纷买砖瓦去了。

    余庄头和潘安午饭都不及吃,就赶去了窑厂。打听得砖瓦果是要自二月初一涨价,不觉都舒了口气——总算是赶上了最后一波原价砖瓦!

    于是他们安心地排队交了订金,然后拿到了二十五天后送货的契书。

    李满园得了信,也是不敢怠慢。

    自住进了城,李满园便觉得自己就是城里人了,他的衣食住行都该比着城里的风俗来。

    比如他一进城就按照城里的习俗给巷子的什长和贵富的塾师送了四色礼;然后贵富入私塾,买书和文房四宝以及交束脩又是一笔钱;接着钱氏生孩子,他给请了城里的接生姥姥来家接生洗三,一番花费较在村子的时候翻了一倍还多;而最近他更是听说了城里有教养的姑娘都得裹脚,他便又打算请人来给金凤裹脚,眼见得又要花一大笔钱。

    故而李满园进城不过住了半月花销就远超了预算。

    眼看积蓄日益减少,李满园也知道着急。但他被于氏娇宠惯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省俭。现他终于得了个省钱的门路,自这是要紧紧抓住。

    正是午饭时候,李满园留他哥李满仓吃了午饭然后便立拿了钱去街面上雇了骡车赶去窑场。

    不过就是晚了一顿饭的工夫,李满园预定砖瓦的送货就直接排到一个月后了。

    但不管怎样,李满园终是排到砖瓦了。

    定好砖瓦,李满园也是一阵后怕。这次涨价幅度极大,原来盖一间屋的砖瓦钱将从一吊涨到一吊两串钱。他建十一间屋加正屋前廊,参照他大哥家的十三吊钱,他就要多花两吊钱多钱呢!

    这于现在的他可是个大数目。

    订好砖瓦后,李满园又赶去采石场定了石头。回城后李满园便就去北门外找短工。

    买不到人,李满园想:他找几个短工干活也是一样。

    结果不想却扑了个空。李满园找人打听后方才知道近来短工和割忙时一样,得提前十天才能约到。

    李满园暗恨自己晚了一步,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

    傍晚李满仓接了孩子回村时,遇到李贵林和李贵银赶着牛车自砖瓦窑回来,便多问了一句:“你们家买砖瓦干啥?”

    李贵林笑道:“今春我爹原就说过要把家里的炕和城里宅子的炕都给改了。”

    “然后两处房屋的正房和厢房也都想跟满囤叔家一样给加个前廊。”

    “再就是等问了建房师傅后,看看堂屋是否也能加面火墙。”

    李贵银跟着点头道:“是啊,我我爷爷也说要改炕!”

    “还说过几年分家,我也要建房。给我买了建一处宅子的砖瓦!”

    李满仓一听心说,可不是吗,他家两处宅子的炕也得改啊!

    回家后,李满仓立与李高地说了买砖瓦改炕建前廊的事,李高地闻言也是跌足感慨:“对啊!咱们怎么就把自家的事儿给忘了呢!”

    郭氏在一边听了心里就更不高兴了。

    次日早起,李满仓送了孩子后折去砖瓦窑时,遇到北城门口侯着的李满园,赶紧问道:“你昨儿砖瓦订了没?”

    “订了,”李满园点头:“这不,今儿起就要每天回挖地基呢!”

    “上来,”李满仓道:“那你以后每天就这个时间在这儿等,我捎你回去!”

    “嗳!”李满园干脆的答应。

    侯李满园坐定,李满仓方驾车前行。

    “满园,”李满仓道:“一会儿到了村口你就下来,自己进村。”

    “我得去趟砖瓦窑订些砖瓦,给家里改炕、建前廊用。”

    “对了,满园,”李满仓又嘱咐道:“族长和二伯昨天也都订了砖瓦,到货都是三十五天后。”

    “你建房要抓紧,不然,等他们自己的砖瓦到了,就要给自己建房了!”

    李满园一听,也是脸色凝重––现在他找不到短工,若再不得族人帮忙,他这房咋建?

    李满园一家的生计都还在山头的枸杞上。故而他在高庄村建一处自己的住宅势在必行。

    新宅地荒僻,在砖瓦运到之前得打好围墙才行。打围墙的石头半个月后就到,满园决定现在就加紧干活,尽量在一个月内挖好地基、打好围墙。

    李满仓不过又晚了半日,这砖瓦的送货便就排到两个月后了。不过万幸的是,价钱还是一样。只是他原先计划的春忙前改炕是改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有从来不曾囤过货的吗?

99、一锅糙米饭

    家家建房忙

    开工第一天, 李满园因宅地里啥都没有, 午饭便就去了老宅他爹娘处。

    于氏见李满园家来自是欢喜异常。她把午饭桌上唯有的一碟子腊肉大半都拨给了小儿子。

    郭氏瞧见,心里又气了个倒卯––自家男人给三房跑腿、做苦力不算, 现三房连饭都要搁自家吃啦?

    这样不行!郭氏想,明明是三房盖房,结果三房的媳妇自己借生产躲城里享福, 反倒是她这个做嫂子的来出力出钱。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得把这个局给破了。

    想了想,郭氏悄声和于氏道:“娘,您看三弟建房,一个上午连口热水都没有。”

    “三弟的宅地离大哥的宅子近。”

    “现大房的宅子空着,且里面还有井。”

    “别的不说, 中间休息烧口水喝倒是便宜。”

    郭氏提醒了于氏。于氏和李高地道:“满园建房,满囤想必还不知道吧?”

    李高地一听, 可不是!当即说道:“满园, 一会儿吃过饭,你去庄子里和你大哥说下你建房的事, 让他给你来帮忙。”

    “族长和你二伯那里, 你也得去一趟。”

    李满园巴不得有人帮忙,把房早点建好,当下点头答应了。

    族长和二伯住得近,李满园顺路先去了这两家后方去了老北庄。

    走进老北庄,李满园瞧到看门的余福和余禄均是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不觉心里一动:他咋忘了他哥庄子里有的是庄仆了?有了庄仆,他还寻什么短工啊!

    故而一见面李满园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大哥, 我宅子开工了,爹让你给我帮衬帮衬!”

    自告知老宅砖瓦要涨价的消息后,李满囤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故而他笑道:“开工了?走吧!我帮你挖地基去!”

    “嗯?”眼见李满囤只一个人与自己同去,李满园有些犯傻:“大哥?你说你给我挖地?”

    “咋了?”李满囤故作不懂:“盖房不都是先挖地基吗?”

    “不是,大哥,你现不是老爷吗?你放着庄里这么多现成的庄仆不用,咋还自己给我挖地呢?”李满园为他大哥的榆木脑袋不开窍急得跺脚!

    李满囤素知李满园躲懒怕做得一望二的习性。李满囤不愿被李满园从此赖上,故而咬死不应,嘴里只说:“你我是兄弟。我给你挖地还不是该的?”

    “就比如去岁夏天我家里盖房,贵林家里有好几个长工,但贵林还是自己来给我建房。”

    “要不,咋叫亲戚呢?”

    李满园……

    李满园第一次知道他沉默寡言的大哥说起道理来也是自有一套。

    走过自家的宅地,李满囤惊讶地发现,自家宅地周围几块荒芜的宅地上现都有人在挖地。

    “满囤叔!”

    “满园叔!”

    ……

    看到跟自己打招呼的族人,李满囤微微一愣,转即笑道:“贵强,贵义、贵良、贵发,这宅地是你们买下的啊!”

    李贵强四兄弟都是族人李富贵的儿子。李满囤先前听人说李富贵买了三块宅地给三个小儿子,没想到这宅地就买在他家周围。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李满囤虽然现不住村里,但宅地旁如能有族人做邻居,于他,也还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当下李满囤就表现出了极大地欢迎,笑道:“这宅地有了你们,往后就热闹了!”

    四个人也笑:“可惜,满囤叔现不住这儿了!”

    李满囤道:“你满园叔也要在这边建房。”

    至此,几人方才留意到和李满囤并排走的李满园,于是纷纷招呼:“满园叔,你也现在建房啊!”

    眼见李贵强兄弟一气要盖三个宅子,李满园越觉心塞——族人能给他帮的忙比给他大哥建房更少了!

    一想到啥都要自己做,李满园的头一下子疼得有三个大。

    说着话,李满囤拿钥匙开了锁。他推开自家大门,进工具房拿铁锹。

    李贵强见状,赶紧问道:“满囤叔,你家有井,能让我打桶水吗?”

    村里这块地离村里的公井足有一里地,用水实在很不方便。

    李贵强兄弟都计划今秋枸杞下来后,也各打一口井,但眼下,却还是只能蹭水用。

    井就是要常打,不然,不止水会臭,出水口还可能会堵,变成死井。所以,对于族人来打水,于李满囤实属于互惠互利。

    “打吧!”李满囤大方回道:“我现就在后面你们满园叔宅地里挖地基。你们打好水后,把大门带上就行!”

    “哎!”李贵强答应着就去拿水桶。

    李满园看李满囤宅子里不只有井,还有现成的厨房和柴房,便说道:“哥,你把厨房也开了吧,咱们烧些水喝!”

    李满囤见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便就把后门和连厨房在内的一排四间附屋的钥匙给了李满园。这样他有事不能来时,李满园也能有个歇脚喝水的地方。

    李满囤虽然不愿给李满园建房出人手,但能给的方便还是愿意给的。何况,他自己中途也要喝水歇脚。

    李满囤到地里没一刻,李贵金、李贵银、李贵林也都来了。

    族人来帮忙建房,照规矩李满园要招待饭。分家后待客,没有再吃爹娘的道理––饶是李满园脸皮厚,也不能干。他二嫂的脸色可不是一般好看。

    但李满园家里又没人做饭––他媳妇钱氏正做月子呢,而且还有两个孩子,故而少不了郑氏。

    他家人手不够,李满园想,近亲都知道。先他大哥拿话堵他是因为说话时周围没人。他不信他大哥当着人也能不顾兄弟情谊。

    于是,李满园便当着众人的面跟李满囤说:“大哥,你看,我家里人口少不说,你弟妹现正坐月子,故而这宅地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你庄子里许多的庄仆,倒是叫几个来帮我搭把手,让我早点把宅子建起来才好。”

    “我这做弟弟的一辈子承你的情!”

    李满园一张嘴,李满囤就知道了他的盘算。他当即也高声应道:“满园,你若不说我也就不提了。”

    “其实,我庄子里也正在建房呢。”

    “只咱们两个是兄弟,没有你头次建房我一点不搭手的道理。外人瞧着也不像。故而我才丢下自家庄子里的建房来给你帮忙。”

    “大哥,你说你也在建房?”李满园瞪大眼睛一副你不要糊弄我的样子:“你庄子里有那许多房屋。还要建什么房?”

    “磨坊啊!你知道我开了个粮店。磨坊的磨子跟不上生意,可不就得扩建吗?”

    “然后今年我打算多养几只羊,然后卖肉,这不就得有牲口棚吗?”

    “还有,”李满囤向自己宅子的方向咧了咧嘴:“我在村里的这处宅子,西边还得打堵围墙。”

    “这墙的地基我也都还没打呢!”

    “说句实在话,若不是我自己的庄子里有这许多的修建,然后庄仆们去买砖瓦和石头,我可打哪知道这砖瓦要涨价的事儿,然后还带话给你?”

    李满园不过提了一句,转眼却被李满囤堵了十句。李满园觉得自己当众被李满囤削了面子,脸登时涨得通红。

    李满园气急败坏想反驳,结果却被李满仓给拉住。

    李满仓比李满园知事儿。他知道他大哥李满囤今非昔比,现能来都是面子情。他可不想连这点面子情都让李满园给作没了。于是他当下拦阻道:“满园,这砖瓦涨价的事儿确是大哥给捎来的。然后我才进城给你送的信。”

    “而这烧饭的事儿,咱一会儿回去和娘商量。看娘怎么说。”

    李贵林一旁听着虽然没出声,但心里却是膈应。

    虽然说兄弟互通有无是应该,但李贵林觉得李满囤为李满园建房不止给捎了砖瓦涨价的信,而且又亲来挖地基,已做得十分到位。反倒是李满囤使了庄仆来才让他难做——难不成让他和庄仆一道沟里挖泥?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他李贵林来帮忙原是为的两家情谊,可不是来被人当奴仆使唤。

    进城念过私塾的李贵林注重身份——他绝不和奴仆一处干活。

    李贵银虽然没有李贵林的身份包袱,但他听着也觉得不妥。

    “满园叔,”李贵银跟着帮腔道:“这灶上的事儿都是娘们的事儿。我小婶子不能来,你就该问小奶奶。你问满屯叔做啥?”

    李满园……

    李贵金看李贵银听不懂话还乱插嘴,当即气得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嘴里恨道:“叔叔们说话,你多什么嘴?”

    “你这么能,咋这地还没挖好呢?”

    李贵银捂着脑袋气道:“哥,你干啥又打我?刚我说的哪儿不对?”

    “难道这烧煮不是娘们的活计?”

    李贵金觉得心好累。

    回到老宅,李满园不顾李满仓一路的劝说一进堂屋就跟他爹李高地诉苦。

    “爹,”李满园道:“我现在村里盖房,兄弟子侄每天来给我帮忙,我得招待他们吃饭,对吧?”

    “可您也知道我家里的正在坐月子,来不了村子做不了饭。”

    “我见这盖房没人做饭可不成,便就想着大哥庄子里有庄仆,让大哥帮衬我个庄仆来做饭。结果没想,我刚一开口就被大哥给回绝了。”

    “大哥说他也要盖房,没人手来帮衬我。”

    “爹,你面子大,您帮我跟大哥说说,让他帮衬我几个庄仆让我把宅子早点建起来吧!”

    “爹,大哥他盖磨坊、牲口棚为的是赚钱,而我盖房子可是等着住呢!”

    本来李满园说一句,李高地跟着点一下头。但听到李满园说李满囤正在盖磨坊和牲口棚时,李高地的头顿住了。

    “刚你说啥?”李高地问道:“满囤在盖磨坊和牲口棚?”

    “是啊,大哥说他粮店的生意好,庄子里的磨子不够使,要扩建磨坊,然后又说他要养羊,卖肉!”

    “到底是满囤,”李高地激动地连胡子都翘了起来:“想得好,他想的好啊!”

    因为对长子太过满意,李高地就禁不住拿李满囤做榜样来教育另两个儿子。

    “你两个,”李高地拿着烟锅指点李满仓和李满园:“得和你们大哥好好学学。你们看你们大哥有了这么大的一份家业,还时刻想着赚钱。”

    “嗯,建磨坊、养羊卖肉。不怪你们大哥能够发家。”

    对于次子李满仓和他媳妇刚赚了点钱就嫌苦怕累不愿养猪,李高地其实是有很大意见的——他觉得违了庄户人的本分。但儿子大了,他得给儿子留脸,故而有些话不能直说。现难得有机会,他自是要好好敲打一番。

    俗话说“听话听音”,李满仓不是李满园,他听出了他爹的言外之意,心底更觉惭愧,当即就红了脸。

    敲打完李满仓,李高地又对李满园道:“你大哥做的对。还是庄子赚钱要紧。何况你现在又不是没有宅子住。”

    一心盼着李高地给主持公道的李满园……

    “至于你宅地里现没人做饭,”李高地想了想说道:“就让你娘去。”

    “家里今年不养猪,你嫂子现不用出门打草成天在家。家里活计都由你嫂子做。你娘闲着也是闲着,倒是能给你帮忙!”

    坐炕上正一边纺线一边盘算如何让继子给出人的于氏……

    于氏做梦也没想到李满园建房的灶上活计会落到她的头上。她想推辞,但奈何事发得太过突然,她脑袋空空一时竟寻不到一句托词。

    于是,这事竟然就这么给定了。

    郭氏眼见婆婆要给三房烧饭,胸中立刻生出十万分的警惕——她担心婆婆拿家里的东西贴补三房。故而堂屋出来郭氏立刻就去库房把后梁上挂着的腊肉数了一遍,然后又进厨房去数了鸡蛋。

    好吧,郭氏想:即便阻止不了婆婆贴补三房,她也得做到心中有数。

    李满园倒是没想着在吃食上沾他哥家便宜。次日一早他坐李满仓的牛车家来时不止带足了米面油,还带了好几块腊肉。

    眼见万事俱备只欠——被架上杠头的于氏无奈地去了李满囤的宅子。

    幸而宅子里就有井,故而淘米洗菜,于氏虽多年未做但也并未觉得吃力。

    但等米下锅加好水,于氏给锅底添草烧火的时候,却突然犯了难。

    虽然多年来李家都是于氏把持厨房活计。但于氏所谓的下厨其实只是动动锅铲,其他类似事前摘洗淘切等准备工作、事中烧火拿递等辅助工作以及事后锅碗瓢盆洗刷等善后工作都由儿媳妇和孙女来做——故而这些年,于氏不说煮饭了,她压根连火都没烧过。

    偏大灶煮饭,讲究的就是火候。这世可没有红枣前世那种不仅自带刻度而且自动煮饭还永不焦糊的电饭锅。

    这世人煮饭全凭经验——手眼控火、耳朵听锅、鼻子闻味。其中,手眼耳鼻只要有一样不在状态,这饭不是糊了,就是夹生,甚至外焦内生,双管齐下。

    可再难,饭也还是要煮的。于氏硬着头皮点着了火,然后小心谨慎的看着,但结果饭还是无法避免的外焦内生了。

    烧糊了的饭有股焦味,于氏怕被人给看出来,只能把一锅饭都盛到空钵头里,然后刷了锅后重新洗米下锅。

    这一次为防焦锅,于氏给米锅里多加了碗水,故而最后煮成了一锅烂糊饭。

    连煮两锅饭,这便就过了一般午饭的点儿。

    眼见三个儿子和三个侄孙早已在堂屋坐定,于氏无法,只能和天下所有怕见公婆的丑媳妇一样硬着头皮把午饭摆了出去——烂糊饭搭蒸腊肉。

    煮饭费了于氏太多心神,故而事先洗好的白菜都还没切,更遑论下锅烧煮了。

    饭摆上桌的一刻,于氏突然想哭——哭她过去三十年勤俭精干的好名声,就要被这锅饭给毁了!

    好好的,她咋就成这样了呢?

    许是于氏当时的脸色太过难看,就连一向最直肠的李贵银在被米饭里因于氏赶时间而没挑干净的碎石子硌了牙时也没咋呼出声。但越是如此,于氏心里就越是难过——今天吃过这顿饭的人都知道她连顿最简单的糙米饭都煮不好,他们现在不说话不是因为震惊就是碍于辈分不好当面说,等他们家去没了顾忌一准会和人说道她,而她却连打个哈哈然后一笑置之的机会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于氏三十年的人设就这样突兀破了。

    自我感觉这把脸打得有点狠。

    电饭锅真心是神器。

    估计现在能用灶或者煤气煮锅像样米饭的比不囤货的还少

100、嚼得菜根香 (正月二十二)

    李满囤帮忙给李满园建房的时候, 王氏在家也没闲着。

    现住的老北庄主院, 院子东西长六丈,南北深四丈五尺, 足有近四分地的大小,而东西两个侧院更是有大片的空地。

    王氏瞧着这地空着可惜,便就决定搁主院种两棵桂花树, 而两个侧院做菜园种菜。

    红枣想着如今她家不养猪不打草,她娘整天宅在家里不动,对胎儿也不好,现她娘既愿意拾掇庭院和菜园子,那便就拾掇吧。

    正好, 她也移些藿香、薄荷之类的药草回来方便夏天消暑用。

    挎上小竹篮,红枣告诉王氏一声, 便就去了客堂东边的荒地。

    庄子里住了近十天, 王氏对于红枣脱离自己的视线,没啥不放心的。庄子不比村子, 没有外人, 所以她不用担心红枣会被花子拍了去。而且红枣打小就是个懂事孩子,从不淘气,她也不必担心红枣去河边玩而落水。

    余家的四丫过了年就十二了。十二岁的孩子,在庄仆家里基本上都是当大人用了。所以,自今年正月以来,四丫每天都要做全家的饭菜。

    正是青黄不接的这时候,往年这时候, 四丫家的粮食都要算计着吃。但今年,托新庄主的福,四丫家存的粮食足够支撑到秋收,所以,现今的四丫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烦恼,她带着五丫出来挖野菜,只是为了给晚餐添点新绿。

    看到红枣,四丫立站起来笑着问候道:“小姐,您也是来挖野菜的吗?”

    对于四丫老以自己的认知来揣度自己行为的这种习性,红枣也是习惯得不想纠正了。当下正想回说不是呢,红枣因看到四丫篮子里的荠菜,便立转了口:“是啊,挖野菜!”

    “这地里的野菜多吗?”

    虽然这世活了七年,红枣都没见过牛肉,也没吃过美味的西湖牛肉羹。但在连吃了三个月的白菜后,有机会,红枣还是很愿意换换口的,比如荠菜猪肉馅饺子。

    “多!”四丫道:“现在正是荠菜最好吃的时候。故而今儿我只挖了荠菜。”

    “小姐,您要荠菜的话,我倒给你。”

    不由分说,四丫把她篮子里的荠菜都倒给了红枣。

    红枣推辞不及,就只得笑纳了。

    回家后,红枣把荠菜给王氏瞧,王氏见状也笑:“哟,荠菜!”

    “这可是鲜货!”

    “行,晚饭就吃荠菜面。”

    如今的王氏已不复一年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她极干脆地就决定了今天的晚饭。

    红枣想吃饺子,当下不甘示弱道:“娘,我想吃荠菜馅儿饺子!”

    “明天吃,”王氏不由分说一口回绝:“面,你余妈妈已经擀好了!”

    红枣探头瞧到砧板上确有切好的白面面条,只能屈服道:“好吧,明天吃饺子。”

    “娘,你可别忘了!”

    晚饭虽然不是荠菜馅儿饺子,但因手擀面的汤底是大骨汤,然后添了李桃花给送的纯天然野生山蘑菇作料,而余曾氏的荠菜切得极细,最后再加上香油又给随便倒,故红枣对这顿肉汤荠菜蘑菇手擀面极为满意。

    果然,红枣边吃边想,野菜这种东西,就是得加肉加油加蘑菇才能好吃。前两年,郭氏烧的荠菜豆腐,就因为放油少,味道不好不说,还刮嗓子,哪似今天这顿面条滑腻清香,比起前世的网红面,也是一点不差。

    自从吃了这顿荠菜手擀面后,红枣便就开始寻摸野菜。没办法,日子太单调,太无聊,她得寻些事情做。

    本来似红枣七岁的年纪,搁前世,就当每周五天,每日朝八晚四地进小学学习德智体美劳了。若再遇上家长鸡血,那就除了上学之外,还得一周七天,朝七晚九的奔波在各大培训机构之间,学习奥数、新概念、古诗文、游泳、击剑、舞蹈、钢琴、朗诵、表演等诸多课程。其学习日程排得比上班的成人爹娘还满。

    这世七岁的女孩子虽不必去上学,但家常要学习的知识也不少,比如纺纱,比如织布。

    不说庄仆家的孩子了,就说红枣的堂姐李玉凤自四岁起,就要每日摘棉籽,等到了六岁,就要学纺纱,而今年十岁,就要学织布和厨艺了。

    所以一般人家,似红枣这么大的女孩子,一天都该给家里纺二两线,有那能干的,甚至能纺三两。

    李满囤本来有心让红枣学纺线,但奈何红枣不愿学,李满囤想想也就算了。横竖他家现在剩钱,将来红枣出门的时候,他给挑个好人家,然后再多送陪嫁,一准地让红枣这辈子衣食无忧,也就是了。

    而王氏,她自己就不会纺纱。或许曾经的王氏会因为自己不会纺纱织布而自卑,但现在的王氏,在穿过绣纺的细布绣花衣裳后,便觉得会不会纺纱,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她婆婆于氏会纺纱吧?但又如何呢?还不是穿了一辈子的粗布衣裳?

    她是不会纺纱,但她现在身上穿的衣裳,却是于氏纺织不出来的颜色细布。

    所以,将来红枣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衣裳穿,和她会不会纺纱,会不会织布,一点关系都没有。有关系的,只是红枣手里有没有钱。

    有钱,啥颜色衣裳买不到?

    而红枣,将来会没钱吗?看看现在家里这个剩钱庄子的来历,就知道这孩子的主意大着呢!

    将来谁没钱,红枣都不会没钱!

    既然红枣有钱,那就不用辛苦织布!

    于是,最该管着红枣的两个人,李满囤和王氏,都不派红枣活计,由着红枣见天的放飞自我。

    圣人都说人生两大欲求,食和性。红枣今年七岁,即便在这世,也还是个孩子,所以,红枣精力无处可去,便就只能在吃上大做文章。

    偏这世能吃的,真不多。似红枣前世,全年都有大棚菜供应,而这里,果蔬,真的是有季节性的。

    刚开春的菜园子,泥土还没完全解冻。所以,等菜园子能长出菜,起码还得一个月。

    于是,这一个月里想吃绿菜,便就只有吃野菜。

    至此,红枣便开启了吃野菜的大门。什么榆钱饭、杨柳摊饼、香椿炒蛋、芦蒿炒肉丝、荠菜饺子、凉拌马兰头、艾草青团、上汤菊花脑,各种网红农家乐的特色菜都被红枣自前世记忆里给挖掘了出来。

    由于舍得加料,每一样野菜,即便起始做得平常,但只要经过红枣、王氏和余曾氏三个臭皮匠的尝试改进,味道便就能有很大改观——每每让吃了几十年野菜的李满囤大呼好吃,不敢相信自己现吃的都是野菜。

    如此三番,就连余曾氏至晚回家也禁不住与余庄头感慨人生。

    “当家的,”余曾氏说:“你说,咱们吃了几十年野菜疙瘩,咋就不知道熬煮时要多添两勺油呢?”

    “这野菜经了油,整个的味道就全变了!”

    “口感不差似白菜,但味道却比白菜香。”

    晚上刚吃了三十来个荠菜腊肉饺子的余庄头闻言只觉得好笑:“刚你说啥?吃野菜加两勺油?”

    “这也就是今年,咱年下熬了二十斤猪油。加上马上山上的黄花开了能卖钱,咱们有来钱的渠道,能有钱买肉。所以,才舍得这样吃。”

    “搁以前,咱家一年杀一头猪,就熬十斤油。”

    “这十斤油,要打年头吃到年尾。”

    “好家伙,你吃个野菜,就要搁两勺油!”

    “如此,年头给你吃两个月的野菜,然后剩下的十个月,咱家就不用吃油了?”

    余曾氏想想,自己也觉好笑:“可不是。”

    “先前,我烧菜,都是拿筷子挑一小块。”

    “现今,不过是给老爷太太烧了两个月的菜,我现再搁油,都是拿勺子舀了。”

    “我现这毛病,一准都是让小姐给催出来的。”

    “每次我烧菜,小姐都在旁边看着然后嚷着让我加油,再加油,搞得我现在端到油碗,啥都不想,就先往锅里舀两勺油再说。”

    余庄头闻言也笑:“咱们小姐厨艺上着实是有些天分。”

    “野菜搁她眼里,就能变出这许多的花样。”

    “芦蒿炒肉丝。这菜都是怎么寻摸出来的?”

    “野菜也能和肉炒?”

    “吃得上肉的人家,还吃野菜?”

    “偏这芦蒿和肉炒了,就是香。”

    “香……”

    说着话,余庄头忽然想起城里有钱人多,吃得起肉的也多,而现在没人卖菜,如果这芦蒿能卖钱,那么这粮店,也能多点进项。

    李家粮店自正月十八开门,至今已有四天,还没发过市呢!

    想到就做。早起,余庄头不及早饭便去河滩上割了两筐芦蒿。回家后,他把芦蒿按照正好一盘菜的分量扎成小把,然后去寻了潘安,使他驾车送粮店里交给他弟余财多,让他看着卖。

    潘安看余庄头让他进城送野菜,心里存疑,便问道:“余伯,这野菜能有人买吗?”

    野菜,不是他们庄仆家里粮不够吃,找来填嘴凑数的吗?

    余庄头一想也是,便就叫儿媳妇拿腊肉现炒了一盘让潘安尝。潘安尝了一口,当即就疑心尽去,套车去了。

    余庄头把碗拿盘子盖上,放到筐子里做样品,一起带过去。

    如今粮店虽然没生意,但潘安还是每天一早来粮店看情况。李家粮店的伙计兼掌柜的余财多,瞧见潘安,依旧摇头道:“估计这一个正月都不会有生意了!”

    “喏,”潘安跳下车,把两个竹筐搬下车后交给余财多:“余伯让你看看这个能不能卖?”

    “芦蒿?”余财多一愣。

    芦蒿其实和芹菜一样,都有股奇特的香味。但现在这个时节,芹菜还没下种,所以他哥便拿这芦蒿来充芹菜卖吗?

    这倒是一个主意。余财多想:城里芹菜即便是夏天卖得也挺贵,要三文钱一斤呢!

    “还有这个,”潘安把碗自筐里取出搁在柜台上,然后揭开盘子道:“你尝尝!”

    余财多见这碗芦蒿竟是拿腊肉炒的,心说:这倒是新鲜啊。拿野菜来配腊肉。

    拿筷子夹一筷子菜送进嘴中,余财多立刻就为芦蒿的清香脆嫩所俘虏。

    这芦蒿,余财多想,一准能卖。

    作者有话要说:  卖野菜了。

    看了下我的大纲

    想看红枣弟弟李贵中的,六月初八,

    想看红枣进谢府的,八月十五左右

    我后面会在标题里带时间戳

    六月初八以前还要写如下内容

    1、李贵雨的婚事

    2、李满囤读书以及老北庄后备人才培养

    3、李桃花家上梁

    4、李满园上梁

    5、李满囤再做点类似野菜这样的小生意

    6、春耕

    为什么要写这些,因为蠢作者细纲列好了。

101、野菜也卖钱(正月二十三)

    店面太小, 潘安不能久待, 放下菜筐就驾着骡车先回了庄子。

    经了元宵节踩死人的事,现巡街的衙役, 可不许牛车骡车在路边驻留太久。

    余财多候潘安的骡车一走,便就拿两张长凳将两个筐子摆到铺子前面,开始吆喝:“芦蒿哎––, 新鲜的早春芦蒿哎––!”

    “便宜卖喽––!”

    余财多这一辈子虽只卖过两个月的粮,但市面上呆久了,见惯了门口小商小贩的叫卖,所以当下铺子里上新货,他开嗓叫卖, 没一点心理障碍。

    听到便宜两个字,李家粮店两边的铺子立刻有人探出头来张望。

    “余掌柜, ”左边卖馒头窝头等吃食的季有财季老板问道:“你这是卖啥呢?怎么吆喝上了?”

    “芦蒿!”余财多见是熟人, 立把筷子递过去:“我们老爷刚让人送来的野菜。”

    “您尝尝这芦蒿炒的菜!”

    季有财知道余财多是个庄仆,现在只是替主人看店。故而素爱沾便宜的他不愿叫余财多看低, 当下拿着筷子便不夹腊肉——他只夹了一筷子芦蒿送进嘴里。

    不过嚼了两口, 季有财便问:“这什么芦蒿咋卖的?”

    “一扎三文钱,正好炒一盘。”

    虽然一扎芦蒿半斤不到还带叶,但余财多依旧按一斤芹菜的价格来报价。毕竟,这芦蒿生长得靠着水,一般的菜园子可长不出来。

    三文也就一个鸡蛋的价钱,季有财也是吃久了白菜想换个口,当下便拿了一扎菜, 丢下三文钱。

    余财多一边收钱一边嘱咐:“季老板,这菜和芹菜一样,吃时要摘掉叶子,只炒杆子。”

    就这样,靠着芦蒿这个和粮店生意八杆子打不着的野菜,余财多做成了开年来的第一笔生意。

    有了季有财这个先例,右手的烧饼铺子也很干脆的来买了一把芦蒿。如此,不过一刻,周围临近的十几家铺子老板或者掌柜都来买了把芦蒿。

    经了这一波的生意小高峰,接下来就都是散客生意了。

    托去岁年卖枸杞的福,现北街的住户,即便是轿夫纤夫这样的苦力,手里也都有余钱。所以不过一个时辰,两竹筐,近五十斤芦蒿便就卖了个一干二净。卖完结账,余财多数了数足得了三百二十多文钱。

    这野菜生意,余财多想:能做!

    午饭后,潘安架着骡车来粮店看情况。他眼见芦蒿全部卖出,得了三百钱还多,当即大喜过望,便赶着回庄子抱信。

    余庄头得了信也是大喜。他赶紧地安排家里孩子去割芦蒿,然后又嘱咐四丫再挖点荠菜、马兰头之类,明天也带进城去看看是否也能卖。

    嘱咐好家里人,余庄头方来告诉李满囤。李满囤一听不用本钱,就能得钱,有啥不乐意的,当然极力支持。

    于是没疑虑的,李家粮店次日不止依旧卖芦蒿,还添了荠菜和马兰头。芦蒿依旧一扎三文,荠菜、香椿和马兰头则是一扎一文。

    说实在话,三文一扎的芦蒿对于北城的苦力而言,还是有点小贵,但一文一扎的小菜,确是能够承受––不过是在原来的豆腐、鸡蛋,甚至啥都不要,只要一点盐的基础上加一文钱,便就能让全家老少一起尝个早春的新鲜。这样的账,是个人都会算,于是,李家粮店这试水的荠菜、香椿、马兰头反倒是比需要腊肉配的芦蒿卖得更快更好。

    不过三天功夫,余庄头就摸清了适合店卖的野菜,每天使潘安往店里送芦蒿一百扎、荠菜、香椿、马兰头各两百扎,以及柳枝、榆钱各五十扎。

    如此一天差不多能得1吊钱,其中主家李满囤能得600钱,庄仆们能得400钱。

    虽然,主意是余庄头出的,但等生意稳定后,余庄头又把挖菜的任务分到各家––他家正在建房,只靠自家孩子,实在是挖不了这许多的野菜。

    如此,算上整个庄子所有庄仆家的孩子,差不多就能担下这个活计,然后给每家每天能多添个二三十文钱。当然,似余财多和潘安两家,则是要多得一份钱,毕竟一个卖菜、一个送菜,都是辛苦。

    李满仓天天送接送孩子进城念书,所以他大哥的粮店卖野菜的事立刻就知道了。

    李满仓看粮店的野菜生意不错也很动心。于是他便去细水河边割了两筐芦蒿,然后趁早起送孩子的进城的机会,到南城自家宅子附近叫卖。不想生意也很不错,一会儿便得了三百来文钱。

    确实拿到了钱,观望中的郭氏就在李满仓去给李满园帮忙建房时自去了细水河边割芦蒿。

    对于郭氏的举动,李高地极为赞成––满仓家有四个孩子的婚嫁呢,儿媳妇心无成算,不知道剩钱还能行?

    在看到野菜的确切收益后李高地终于原谅了郭氏先前不养猪的过错——他原先坚持养猪为的也是钱,现卖野菜来钱更快更多,他自然就改弦易辙支持卖野菜了。

    于是,李高地和刚在李满囤村里宅子厨房给李满园收拾好午饭碗家来后坐炕上喝茶的于氏道:“难得有个剩钱的路子,郭家的要去忙钱。”

    “家里的活计你也帮忙看着点儿。”

    于氏嘴上笑道:“这还用你说!”心里却不大得劲:儿媳妇出门挖个野菜而已,这又是多大的点事儿,哪里就至于耽误家里活计呢?

    现这老头子人是钻到钱眼里面去了。他也不想想她都多大岁数了,现一天两顿给李满园盖宅子烧饭就够累的了,还要使唤她做家务。

    李高地也笑:“我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罢了。”然后又叹:“可惜满园在建房,不然他也挖了野菜,然后让他家买的人在家门口看着卖卖,也不耽误家务和带孩子。”

    于氏听着也有道理,但她想到儿子满园得了钱不说孝敬自己,反倒买了人伺候他媳妇钱氏,而自己这把年纪还要去给他家帮衬家务,心里膈应得厉害。偏这话还不能和人抱怨,于氏心中气恼,懒得接话。

    李满仓能看到李满囤卖野菜赚钱,买了骡车日常在北城门口拉活的刘好当然也知道了他大舅哥卖野菜的事。事实上,不止他知道,整个大刘村、甚至大半个高庄村的人都知道了——大刘村不说了,原就离城近,而高庄村则是因为最近盖房的人多,族人多聚在一处,其间只要有人进城瞧到,然后随口一说,可不就全知道了吗?

    野菜这玩意,不似百合,除了细水河河边有外,麦田里多得是。

    现麦田里麦苗、野菜和杂草混长。等清明后,还要全家一起下地锄草。现能边挖野菜边就把草给顺手拔了,倒是便宜––野菜卖钱不说,麦苗也能长得更好些。

    于是,几乎一夜之间,雉水城的居民发现家门外大街小巷,充满了卖野菜的农人。

    惊讶之余,掏一文钱买一把野菜尝尝,结果发现味道竟然还算不错。于是,家常的就买一两把做菜。

    由于卖菜的人越来越多,似荠菜这种漫山遍野的大路货,价钱很快就跌成泥了。一文四把,还不够工夫钱。

    余财多自第一次发现荠菜卖不完后就一边减价卖,一边让庄子减了送货––毕竟孩子们挖菜也不容易。

    如此不过几天,余财多就发现他这店能卖的便只剩了芦蒿。

    这年头,还不流行分河段到户。所以自知道芦蒿能卖钱后,河边的芦蒿很快被想钱想疯了的人给挖绝了种。以致现雉水城里还有几个卖芦蒿的,都是家里有骡车,可以到远地野河岸里割芦蒿的。

    刘好现在每天天不亮,就去离家三十里的野湖边割四筐芦蒿,然后再拉回到城里卖,一天能得近五百钱。

    而李满仓家没有骡车,只有牛车,且每天还要接送孩子,所以,李满仓便只能改卖荠菜这些便宜野菜。

    一文四扎就四扎,李满仓如此想:横竖他一天一文不得也要进两趟城。而现今,能额外得二三十钱,有啥不干?若说辛苦,给人扛活不辛苦吗?可干一天,也就五十文。他家现只是挖挖野菜,然后卖卖,就抵半天的短工,够买一斤肉了。所以,这一份辛苦,他和他媳妇认了。

    对于李满仓的想法,李高地极力赞成––生为庄户人,只恨没钱,不怕辛苦。

    随着菜价下跌,利润减少,这进城卖菜的人便就少了––卖菜的农户中很多人家里都有枸杞这项大出息。他们现在热情褪去,冷静下来,细细一算账,发现为卖点野菜吃这许多辛苦一点也不合算。于是,就主动退出了卖菜行列。

    这卖野菜的人少了,而城里人又吃惯了野菜,故而这菜价又慢慢地涨回了一文两扎,然后稳定下来。

    余财多觉得这荠菜一文两扎能卖,加上店里问荠菜的人也多,便又让庄子里复了送货。

    自庄子开始卖菜后,红枣就不大出门挖野菜了––现她家餐桌各色野菜都有,而挖菜的田地,随着天气日暖,开始化冻,出门就是湿漉漉的烂泥地。红枣不想踩烂泥,穿毛窝也不愿意,故日常便只在庄门花圃、客堂、主院,这些有石板路的地方活动。

    李满囤走多了石板路,现今再去高庄村给李满园建房走村里的烂泥土路,便就禁不住想:怪不得古话里说“修桥补路大功德”,这石头路确实利益子孙。

    今春庄仆们都在建房,也就罢了。等今夏农闲的时候,他倒是买点石头,让余庄头安排人把庄子里的路也修上一修。别的地方修不修无所谓,这磨坊到客堂这段路,倒是修好了走骡车便宜––不然每天进城送菜的车轮上带的泥会滚得石头路上到处都是,看着着实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干啥都是一窝蜂,卖野菜也是如此。

    这次李满仓和刘好都剩者为王了

102、蒌蒿即芦蒿

    一直关注李满囤的谢福在李家粮店卖野菜的第二天, 便就把芦蒿炒腊肉送到了谢子安的饭桌上。

    谢子安家里有暖房菜, 倒是不稀罕绿菜。不过,能换换口, 尝个新鲜,谢子安也是无所谓。

    谢家庄子里河滩上新采来的野生芦蒿,茎杆纤细, 色泽则是青绿中透着红紫,搭配上金色的腊肉,愈加显得鲜嫩可人。

    “这就是芦蒿?”谢子安问谢福:“这菜的色面倒是极好。”

    “比芹菜炒腊肉,添了份喜气!”

    谢福得到夸奖也笑道:“大爷说的是。”

    谢子安夹起一筷子芦蒿送进嘴里。入口就一口青涩撩人的辛香,这股香与去岁谢子安早春游湖时嗅到新鲜气息一样, 清远怡人。

    这芦蒿的味道,谢子安心说, 倒是特别——不似芹菜的那股子药味, 这芦蒿的香,倒像是《史记》说的藜藿之美。

    芦蒿除了香味独特外, 口感也特别鲜嫩。谢子安想着他爷牙口还行, 便即说道:“谢福,这菜你让厨子挑最嫩的芽尖儿做了,晚饭给老太爷送去。”

    谢福一听,赶紧答应。

    晚饭,谢子安果是陪了谢家老太爷一起用的。

    “爷爷,”谢子安给老太爷夹了一筷子的芦蒿后笑道:“这是现城里卖的野菜,芦蒿, 我尝着味道还好,便就给您送了过来,您也尝尝!”

    谢家老太爷,谢峰,抬眼瞧见孙子夹过来的菜,当即笑了:“原来是芦蒿啊!”

    “这菜,早年,我倒是常吃。”

    “这些年,却都没再吃过!”

    “今儿倒是尝尝!”

    夹起菜,老爷子放进嘴里,细品了好一刻,方才笑道:“还是这一股蒿味儿!”

    谢子安闻言,目光转向爷爷,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谢家老太爷谢峰早年家境虽然说不上贫寒,但他爹娘为了供他读书科举,也需要处处节俭——他家曾经每年开春都是顿顿芦蒿以致他吃芦蒿吃得想吐。故而谢峰自高中后就再没吃过芦蒿。

    不想今儿大孙子却寻了芦蒿来给他吃。

    看着熟悉的芦蒿,谢峰忆起往昔,一时间心有所感——几十年弹指,谢峰的爹娘以及他媳妇早已作古,而谢峰自己也由当年的贫家小子蜕变成这雉水县有名的谢半城。谢峰以为他早已忘了当初。但刚刚的那口芦蒿,那股子不变的蒿味,却让他恶心依旧。

    说什么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谢峰心内嗤笑:从人生伊始直到而立,这近三十年累生的个人习气,又岂是后续几十年故意的无视所能消弥?

    可惜早年的他不通这个道理,出仕后只知道一味效仿高门子弟们的行事,由此为人处事就失了根本,落了下乘。

    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物,谢峰心中感慨,脸上却不动分毫。

    想到菜是谢子安送来的,所以不必再问,谢子安一定是觉得这芦蒿味道不错。谢峰把脸转向谢尚,然后夹了一筷子给他,笑道:“尚儿,你来尝尝!”

    谢峰年纪大了,讲究养生。故而他饭桌上的菜,有时候颇让人一言难尽,比如家常的炒鸭蛋。

    但今儿这菜是谢子安送过来的。对于谢子安的口味,谢尚还是放心的。于是,谢尚拿起筷子吃了面前碟子里老太爷给夹的芦蒿。

    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直待咽尽嘴里的食物,谢尚方道:“这芦蒿的味道倒是和芹菜一样,都有股独特的香气。”

    “怪不得唐韩文公有‘涧蔬煮蒿芹,水果剥菱芡’之句。”

    眼见谢尚也不排斥芦蒿,且还能随口说出应景之句,谢老太爷心中高兴——他这生虽是吃不了芦蒿,但他的子孙却是能得其中真味。

    所以他这辈子,不管曾经如何,便都是值当!

    谢峰这生最推崇苏东坡,最喜他那首《定风波》——他年青时喜爱词中上阙“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豪情,退仕后则喜欢下阕“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豁达。

    但今天,谢峰思及早起占得那一卦,胸中却重新生出早年念诵《定风波》中那句“竹杖芒鞋轻胜马”的快意。

    “尚儿,”谢老太爷和气地问重孙子:“苏东坡的那首《惠崇春江晚景》,你还记得吧?”

    好强的谢尚可不怕他太爷爷考究他功课。他当下站起身朗声答道:“记得。”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谢老太爷道:“这诗里的蒌蒿就是这芦蒿。”

    “杂记里说苏东坡极爱吃这蒌蒿。每次过咱们省府江心洲都必去吃蒌蒿。”

    “太爷爷,”谢尚质疑:“你咋知道这蒌蒿就是芦蒿呢?”

    “这芦芽也有可能啊?毕竟也有个芦字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两种都不是啊!”

    刚谢尚想破了脑袋才想出一句“蒿芹”来,他可不服气随手可得的“蒌蒿”就是“芦蒿”。

    老太爷跟前待久了,谢尚早摸透了他太爷爷的脾性——真正是俗话里头说的“大人有大量”,从不生气。故而谢尚敢当面质疑高他三辈的老太爷。

    看透世情的谢峰极喜欢谢尚身上这股天然生就的理直气壮和强词夺理——这是他整个一生都无可企及的无忧无虑。

    故而谢峰比平常更耐心地解说道:“苏东坡还有一首诗,里面有这么两句。‘初闻蒌蒿美,初见新芽赤’。”

    “由此可见这蒌蒿的芽,和芦蒿的芽一样,都是红的。此乃其一。”

    “此外《诗》里也有`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之句。”

    “这就讲了这蒌蒿原是喂马的。”

    “咱们雉水县马少,先前连骡子也不多,故而这蒌蒿多用来喂驴。”

    “许是这个缘故,我们本地才管蒌蒿叫芦蒿。”

    “芦下面,可不是驴的一半户吗?”

    “这便是其二。”

    “至于第三,则还是苏东坡的这首《惠崇春江晚景》。”

    “尚儿,你知道诗里为啥要把蒌蒿和芦芽放在一起吗?”

    谢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蒌蒿和芦芽都是江边常见的野植!”

    谢老太爷闻言转脸看向谢子安,谢子安赶紧汗颜道:“还请爷爷教导。”

    谢子安不是谢尚,他在谢峰身边长了二十年,早知晓老爷子语贵,并不轻动口舌。

    “刚尚儿说的只是第一层的意思。”谢老太爷道:“蒌蒿和芦芽这两样东西,其实还和下面的一句`正是河豚欲上时`有关。”

    “子安,”谢老太爷转问孙子:“你知不知道俗语里`舍命吃河豚`的出处?”

    谢子安凝神想了一刻,方道:“孙儿愚昧,只知道《枫窗小牍》里提过一句。”

    “`东坡谓:‘吃河豚,值得一死`。”

    谢老太爷点头:“子安,你现能答出这句,可见近日确是用了功。”

    “这话确是自东坡始。但`舍命吃河豚`这句却是出自《本草》,是时珍语。”

    老爷子微微眯起眼睛,慢慢诵道:“吴人言其血有毒,脂令舌麻,子令腹胀,眼令目花、有‘油麻子胀眼睛花’之语。江阴人盐其子,糟其白,埋过治食,此俚言所谓‘舍命吃河豚’者也。”

    谢子安对于爷爷的学问原就十分佩服。只他先前年少轻狂,意气用事,以为科举无用,连带的也马虎了读书。而最近,他收心读书,方知其中学问浩瀚,竟是大有所得。现在,他闻得爷爷这番话便就下了决心,秋试后一定将《本草》通读一遍。

    “这东坡居士性好美食,他过江心洲必定要尝河豚。”

    老爷子因推崇苏东坡,故而对于的生平,他几可谓是如数家珍。

    “而煮河豚,”谢老太爷微微一笑:“则要加蒌蒿和芦芽两样药植同锅去毒。”

    “所以,江心洲周围的渔家便有`蔞蒿香脆芦芽嫩,烂煮河豚`这样的歌谣。”

    “将来,”谢老太爷告诉谢尚:“等将来你应童生试时,很可以去江边瞧瞧,是否还有渔家帮煮河豚鱼?”

    “然后你便就知道江心洲渔民口里的蒌蒿就是咱们这里的芦蒿了!”

    谢尚至此方才服气。转过脸来谢尚又看向他爹,心说他爹不是去过江心洲吗?咋在太爷爷问起时,还是一问三不知。

    谢老太爷瞧到重孙子嫌弃自己亲爹的小表情,不觉莞尔——“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谢尚小小年纪就敢睥睨他爹,可见他年必不会再步他后尘。

    “尚儿,你当知道东坡居士能成大家,几百年来,倍受推崇。自是源于他于学问一道的精益求精。”

    “美食虽是小道,但也能窥豹一斑——只看东坡于美食一道的笔记,便可想象他治学之严谨。”

    “一般人去江心洲吃河豚,又哪会似他一样追本溯源,研究做法,然后还写诗作记!”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谢老太爷娓娓道:“朝廷将童生试、举人考设在首府,而科考只在京师,也是有一层让天下学子走出学堂,看尽天下风土人情,豁达心胸,印证书中学问之意。”

    “只不过,能品出这层意味的学子少之又少,罢了!”

    “更多的,则是为这外面的世界迷花了眼,忘记自己的本心罢了!”

    当年谢峰刚刚考中进士。他眼见得无论人才还是名次都不如自己的同榜鳏夫为人榜下捉婿飞黄腾达,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是艳羡——“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大小登科,双喜临门,这是每一个读书人的人生理想。

    而待回乡省亲谢峰看到小户出身的原配周氏一双大脚便更觉处处碍眼。他不愿因为正室周氏是大脚而为同僚嗤笑,故而就以孝道为名将周氏留在家乡,身边则另纳了官家庶女出身的贵妾。

    如此谢峰便沉迷青云富贵**账暖三十年。

    因为曾经的自误,故而这些年他旁观子孙里最能耐的谢子安各种闹腾就未置一词——人都是越聪明越不听劝,他只能耐心等谢子安自我醒悟。一如当年的他一样。

    谢子安为谢老太爷这番话说得大汗淋漓,他想起自己当初县试过后,也是踌躇满志的离家赴考,结果一进首府,初见繁华,便流连烟花,自诩风流,再无心学问。

    谢老太爷看着醒悟过来的长孙老怀畅慰。他慢慢说道:“东坡的爹,苏老泉,也是二十七才知发愤。”

    “你今年不过三十六,能知用功,也不算太晚。”

    “我看你近来的文章,勉强能评个言之有物。”

    “乡试,当是有些把握。”

    “但若想能再进一步,却还是不够。”

    “不过,古话也说`时也,命也`。若金秋,你乡试能过,明岁倒是可以进京去碰碰运气。”

    “或许,你有些运道,也是未必可知!”

    他孙子谢子安命中虽只无正官,但有印杀,今年秋正适逢大运,科场可搏!且元宵夜谢子安杀伐果断,官相已露。

    元宵宴后,谢峰自是听说了谢子安的作为。他当即就若有所感,只是当晚他喝了酒不宜起卦,然后又斋戒静思,故至今晨方才占了一卦。

    谢子安早知他爷爷易学大成,只不过从不轻举妄动。现听得如此谢峰说,当下心中大定。他立站起身恭敬道:“爷爷,孙儿一定努力进取!”

    谢子安吃完饭,回到书房给薛皇商写了封信交给谢福,让他准备些芦蒿腊肉之类的野菜送给京里的薛皇商尝鲜。

    自古“礼多人不怪”。既然他金秋有望,那现多和薛皇商多套套交情,一准的有益无害。

    当今圣上弘德帝现年三十七岁,在位十一年。登基以来,弘德帝也算励精图治,政通人和——至今惟一被言官所诟病的也就是个口腹之欲。

    皇帝这个位置说起来体面,一顿饭足有一百道菜,但事实上,吃来吃去都是固定菜肴,没一点新鲜。

    故而弘德帝登基没两天就以天子富有四海,当体恤大新朝三十个省府民情的名目给下了道旨––让内廷负责各省采购的三十家皇商每天给他进一道地方时鲜菜色,以表天下归顺之意。

    先前谢子安送的黄金酱和咸鸭蛋就是被薛皇商以这个名义进的御膳房。

    现薛皇商得了信,尝过芦蒿后,便又把芦蒿进到了御膳房。

    弘德帝这天午饭听小太监唱菜名:“江心洲薛氏进时鲜蒌蒿炒腊肉!”

    弘德帝虽然贵人多忘事,但因黄金酱实在对他胃口,偏祖宗规矩却是一道菜不能超过三口,以致可怜的弘德帝至今都没机会能甩开腮帮子把黄金酱烧豆腐吃个尽兴。

    故而现今的弘德帝一听到江心洲薛氏就会凝神,然后提醒自己最后三筷子菜要留给黄金酱。

    但刚太监唱名唱的啥?蒌蒿炒腊肉?黄金酱豆腐呢?朕要黄金酱,不要什么蒌蒿炒,咦蒌蒿?“蒌蒿满地芦芽短”的蒌蒿,苏东坡用来煮河豚的蒌蒿?

    “刚你念的什么菜?”弘德帝打断道:“蒌蒿炒什么?腊肉?”

    “是,”唱名的太监立刻把菜端到弘德帝面前,躬身道:“陛下,江心洲薛氏进时鲜蒌蒿炒腊肉。”

    弘德帝瞧面前的菜根根翠中带红,似上等的碧玉簪一般青翠可人,当下便食指大动。

    左右都是伺候久了的,当下试过毒后便就给弘德帝夹了一筷子。

    弘德帝一口菜入口,登时品到一股菊花香,试探的嚼了一嚼,只觉外脆里糯,满嘴清甜,不怪能得老苏夸赞。

    恋恋不舍地吃完三筷子蒌蒿,弘德帝极留恋地看了一会儿盘子,然后方道:“把这菜赏给薛氏!”

    周围人一听便就明白了:薛氏进的这菜合了圣上的意,圣上让明儿接着进呢!

    薛皇商得了皇上的赏,心里自是高兴。为恐接不上趟,他赶紧把现有的芦蒿都收进了冰窖,然后又飞鸽传信让江心洲的属下尽快送菜!

    忙好这一切,薛皇商方才给谢子安回信说明了蒌蒿敬上的事儿,然后又问有没有其他的野菜能够进上。

    谢子安收到信也是一阵恍惚––这皇上也喜食野菜?

    冷静下来,谢子安不敢怠慢。他让谢福把近来雉水城百姓喜爱的野菜都列了一遍,甚至其中还加了同心财余这样的猪草菜肴。

    至此,大新朝的弘德帝也过上了三天两头拿野菜和猪草尝鲜的日子,即便一次只有两三口。

    作者有话要说:  谢家和李家完全是两种画风。

    谢家的日常就是这样,吃顿饭也要掉诗。

    谢尚为啥吃饭慢,因为他要抓头想诗啊

    我为啥更新慢,因为我也秃头码字啊!

    早年的谢老太爷学高门子弟装逼,然后装着装着就把自己装成了大家。

    这碗毒鸡汤,干不干?

    芦蒿原来是江边喂驴的。

    至于弘德帝,本文他就是个吉祥物,负责升官赏赐和神助攻

103、与时俱进的祝媒婆(正月二十五到二月初二)

    正月二十五的时候, 一直没有回应的祝媒婆终于上了门。

    于氏、郭氏一见, 赶紧就把人给捧进屋摆点心和茶水招待。

    眼瞅见祝媒婆吃完一块桃酥,然后又喝了热姜茶, 于氏才问正题:“老嫂子,你今儿来,可是有好消息了”

    “嗯, ”祝媒婆拿帕子擦了嘴,极高兴道:“自年前你托了我,我就一直挂心你孙子的大事儿。”

    “这些日子我把这村前村后都寻过了一遍。终于啊,我在离咱们村四十里的地方,寻到一个合适姑娘。”

    “姑娘今年十三岁, 比你家贵雨大一岁。这姑娘是家中长女,故打小就会洗衣做饭打草喂猪。”

    “正合你家要求。”

    于氏听着人倒是合适, 但却不满意这姑娘娘家太远帮衬不到自家, 便委婉叹道:“这姑娘合适是合适,就是娘家离咱们村四十里, 这有点远啊!”

    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满囤、满仓、满园以及李杏花的媒当初就都是祝媒婆给做的。

    当下祝媒婆也不闪躲,直接压低声音道:“李家妹子,我也和你说实话。”

    “这姑娘我亲眼瞧过,人品样貌都好。”

    “就一样,没娘。”

    “她娘在生孩子的时候血崩,一尸两命,没了!”

    “现她家里的娘愿意把她远嫁, 方才寻到我这儿。”

    “不然,她自个儿村就能嫁!”

    于氏听了这话,心里很不受用。贵雨可是她的大孙子,说个没娘的媳妇,算怎么回事?

    但媒人不能得罪,于氏只能忍耐问道:“难道就没旁的人家了”

    祝媒婆一听就知道于氏不愿意,当下也是摇头:“李家妹子,你是在家不知道。”

    “往年,咱们村想要能干的媳妇,只管往后村寻,就行。”

    “现在啊,这行情全变了。”

    “现在,这离城越远的地方,山就越多。而山越多,这枸杞就越多。”

    “所以,现今这越近山的人家就越发财,连带的,这娶媳妇嫁闺女的行情都变了。”

    “前面大刘村,你知道吧?”

    “有一户人家请我,让我给她家女儿在咱们村说亲,要求就一个。”

    “分家能有一个山头的枸杞。”

    “李家妹子你看,这几十年来,我都是把咱们村的人使劲地往大刘村嫁。”

    “谁能想到,现在会倒过来呢?”

    祝媒婆摊手。说实话,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以致近三个月,她没能保成一桩媒。故而这一个年,她都带着儿媳妇,让儿子架着牛车在外面跑着探消息。

    一旁的郭氏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大刘村的闺女要往他们村嫁而媒婆,却要给她的长子说个没娘的姑娘。

    她家去岁明明那么剩钱,还在城里置了宅子,她儿子现今也都在城里念书,咋孩子的亲事就落到了这个地步?和孩子他大伯一样境地了呢?

    于氏也猛然想起大年初二嫁在山村的继女李桃花坐来的骡车以及嫁在大刘村的亲女李杏花家一年也只置了一辆骡车的现实,心里当即就是一咯噔。

    这枸杞生意确实利益近山的人家。于氏想,现这枸杞生意不过才刚起来一年,她两个儿子,每人都只是七八亩的山地,便就剩了七十吊钱,然后搁城里置了宅子。而李桃花家有几十亩山地,这一年下来,得剩多少钱

    杏花家以前过得好,也只是因她家人口少。其实,杏花家一年,也不过和她家一样,就剩二十来吊钱罢了。

    这比起现村里有枸杞的人家,随便上山一天,能有五六百钱,又算个啥?

    算清楚账,于氏便就知道不止贵雨的亲事不好寻,而且贵祥和贵吉的会更难寻。她家就一个山头,才七亩地,但却有三个孙子––合到每人头上,才一两亩。这叫那家里条件好的人家,如何能看得上

    叹一口长气,于氏方道:“老嫂子,你刚说的事儿我记住了。等孩子他爷和他爹,我就和他们商量。”

    “行与不行,我回头一准给你个准信。”

    送走祝媒婆,于氏叫过郭氏问道:“郭家的,你娘家哥嫂的闺女的香儿有人家了没有?”

    郭氏一愣:“年前我回了我娘,但我娘让我再想想。”

    “所以,应该还没说人家。”

    于氏点头:“没有的话,那就还是给贵雨说香儿吧!”

    “你收拾一下,午饭后去跟你娘透个气。”

    “顺便再问问条件。若是条件合适,咱们就请祝媒婆上门去。”

    “娘,”郭氏犹豫道:“这事儿,我和贵雨他爹提过,他不一定愿意。”

    “今儿午饭我和他说。说了,他就愿意了。”

    午饭后,于氏果与李高地和李满囤说了祝媒婆来的事。李高地和李满仓听完,当即便是一阵沉默。

    隔了良久,李高地方才叹息道:“往后有了钱,还是得置地。”

    “地,才是咱们庄户人的根啊!”

    李满仓也是点头:“爹,今年剩了钱,咱们就去买地。”

    “哪怕买远点,赁给人种。”

    至于李贵雨的亲事,现在看下来,还是香儿最合适。

    横竖家里也不养猪了,李满仓想:下剩的都是家常活计。即便嫁到城里,也是要做的––城里养鸡种菜的人家也是不少,即便房子紧的人家,也都要拿瓦盆长点葱蒜的。

    午后郭氏回了一趟娘家,然后便就说定了亲事。家来后李家又托了祝媒婆居中牵线,所以没三天,就定了二月初二放小定。

    所谓的放小定,就是男方家到女方家交换庚贴,然后换好庚贴后,要请各自的亲友吃定心酒,告知孩子婚事已定。

    交换庚贴的仪式在女方家,由李贵雨在兄弟和堂兄弟的陪伴下完成。

    当天,李满囤和王氏做为长辈只须到李高地家吃顿安心饭即可。而红枣,作为女孩子,也没资格去女方家观礼,故而红枣这天的任务也只是跟着她娘来老宅蹭顿饭。

    长辈,不是好当的。每一个侄子侄女定亲、结婚,李满囤作为大伯,都要出一份人情。

    李满囤思虑良久,准备了两坛酒、两块腊肉、两条鱼、两包糕、二十个白面馒头、两包白糖、两包红枣和两块一丈的大红细棉布。

    因是婚庆,李满囤所有的东西都给的双份。

    李满囤这份礼,两坛酒加两块布,就过一吊钱了。全部加起来,足值两吊钱。

    王氏瞧着心疼,但也知人情如此——她家给少了,会被人说嘴,只得忍痛认了。

    虽只是吃午饭,李满囤一家还是一早就到了。

    今儿的主角是李贵雨。一见面李满囤就直接把两个箩筐交个李贵雨,笑道:“贵雨,恭喜你定亲。”

    “往后就是大人了。”

    “这是大伯给你的贺礼。”

    “谢谢大伯!”李贵雨有些羞涩道。

    李贵雨和他表妹郭香儿,打小就为人给凑成一对——他上学堂前,同龄孩子凑一起过家家,都是他演新郎,她扮新娘。

    所以,自打去岁家里提起给他说亲,他便就以为他亲事已定,只是选个日子和舅家过个礼的事。结果没想到,去岁冬节后他娘告诉他香儿不合适,她托了媒婆往后村寻能打草喂猪做家务的孩子。

    听到打草喂猪,李贵雨禁不住把他未来媳妇的模样往大伯母王氏身上靠了靠,当即就是一个寒战。

    山里出身的王氏不止脸黑手粗,还不会说话,见天的只能干粗活,浑身上下一股臭汗。

    反观他娘,则是堂前灶上,样样来得,说话爽快,人样子也干净,极得他奶喜欢。

    就是分家后,他娘也是一力扛起家里的所有活计,没有叫苦叫累。他娶媳妇,就得娶他娘这样的。娶个后村会打猪草的,算怎么回事?

    但他娘来跟他商议,李贵雨看着他娘那双因为洗猪草被冰水泡得红肿的双手,啥也说不出。他也知道舅家的表妹没吃过这份苦。

    算了,李贵雨想,娶媳妇原就是为了孝敬他娘,她选个她喜欢的就好。

    不想前两天他娘告诉他,亲事定了,还是香儿。

    李贵雨喜出望外,这两天都想着表妹的瓷白脸盘和粉色指甲,结果昨儿夜里睡觉李贵雨就做了个梦,待夜半梦醒,李贵雨忽一下就明白了媳妇的意思。

    于是,今天李贵雨和人说话就添了羞涩。

    红枣一旁瞧着只是十二岁的李贵雨做一身小新郎的打扮,也是无语。他媳妇郭香儿,红枣也是见过,今年过了年,也不过才十岁。

    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搁前世,都还是祖国的花骨朵,小学生,享受国家未成年人法律保护,被家长老师喝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珍爱生命,远离早恋呢。搁这里,却是要谈婚论嫁、定亲、背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

    果然,是宁为天&朝狗,不做穿越人啊!

    管收礼的郭氏瞧到李满囤的出手,并不满意。今儿三房也送了两坛酒、两块肉、两条鱼、两包糕、两包红枣和两块细布,六样礼。比大房就少了两包白糖和二十个馒头而已。

    郭氏琢磨着大房那么剩钱,今儿她儿子贵雨这个李家三房的长孙定亲,大房怎么着都要出个十吊八吊。不想大房只给拿了两吊的东西来。当下,郭氏脸上的笑便有些僵。

    不过即便心中不悦,郭氏还是把她先前市买的准备让李贵雨送岳家去的三斤出头的鱼换成了大房拿来的五斤上的鲢鱼——这样送礼更体面。

    李满仓瞧到大哥送来的礼,倒是心松一口气。大哥家出的这份人情够重,而他也还担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李贵雨的亲事定了。

    枸杞地的多少还影响婚配了

    因为高庄村近亲结婚太多,红枣看到李贵雨和郭香儿表兄妹做亲,都习以为常了。

104、手心手背都是肉(二月初二)

    今儿李杏花和她女婿刘好带着孩子也来了。她照以往节礼一样送了一坛酒、一块肉、一条鱼和一包糕。郭氏含笑收了, 心里却是冷笑:她小姑的日子, 也不过如此,先前可真是吹大发了。即便现今她男人能卖芦蒿赚钱, 但芦蒿,这种鲜货又能卖几天?哪里能赶上她家的山头收益?从今往后啊,她再不必艳羡她了。

    恨人有, 笑人无。郭氏就是这么耿直。

    李杏花心里装着事儿,想着一会儿如何开口和她娘说枸杞的事儿,而她男人刘好则寻着机会和李满囤说话。

    刘好现在是真心佩服李满囤,佩服他连野菜都能想到卖。这几天,他跟着卖芦蒿, 便就挣了近五吊钱。这比他烈日下卖一个月的大碗茶挣得还多。

    如果,刘好想:他儿子刘茗能有这样一个岳父, 那这辈子还真是啥都不愁了。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他媳妇李杏花虽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但还是心无成算。而他丈母娘则不声不响地就替他们将儿子的亲事都看好了。

    不过丈母娘和大哥家的关系不算融洽,所以, 这孩子的亲事, 还是要自己多使力才行。

    但李满囤身边围着的人太多––几个族侄连同李满园都在问李满囤挖桂花种桂花的事儿。刘好拉着刘茗立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以便有合适的机会接茬。

    终于吉时到了,李贵雨和兄弟们一起出发去了郭家,刘好方得便和李满囤递到话:“大哥,你家还有桂花树啊?”

    “你看,我家刘茗明年也要念书。”

    “你能不能,也能送我两棵!”

    李满囤想着刘好难得跟他开口, 何况也都是为了孩子,便就点头道:“行,等清明附近,我挖两棵给你!”

    刘好一听便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大哥了!”然后又拉孩子:“茗儿,还不谢谢你大舅!”

    刘茗早得了他爹吩咐,当下极郑重道:“谢谢大舅!”

    面对孩子,李满囤总是很有耐心,当下笑道:“刘茗都长这么大了,马上也要念书了!”

    院子里,刘好终于和李满囤搭上了话,堂屋里,李杏花却并没有和于氏单独说话的机会。今儿,三房人都在呢,于氏没有丢下一屋子的人,和女儿关门说私话的道理。

    好容易等到李贵雨交换庚贴回来,族人们一起吃过了饭。于氏送走了其他客人,包括李满囤一家,李杏花才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到底什么事?”于氏炕上坐定,一边端茶碗,一边问道:“一来就魂不守舍的!”

    “娘,”李杏花挨着于氏坐下,极亲热地叫道:“我可是你亲生的,你可不能不管我!”

    “到底啥事?”于氏不为所动,稳稳地喝茶,心里则飞快合计。

    “娘,你能不能,让哥哥们拉扯我一把”

    “嗯”于氏凝了神,将头转向了李杏花:“什么拉扯”

    “娘,你看,我家虽没有山头,但也有两亩地。”

    “你能不能让哥哥们一人移一亩的枸杞给我,这样我家也就能摘枸杞,剩钱了!”

    一人移一亩枸杞,于氏为李杏花的口气给生生气笑了。

    别说听过祝媒婆的话,就是不知道外面的行市,于氏也不会把儿孙们的生计白让给女婿。

    于氏睁大眼睛,想瞧清楚她这闺女今儿是不是出门没带脑子这样的话也敢和她说。她难道不知道她现在姓的是刘,于这李家是外人,她这话若是给老头子知道了,她,以后都不用再上门了。

    于氏的目光让李杏花心生畏惧。她咽口唾沫,方才能出声:“娘,你干啥这样看我”

    于氏合眼平了下心气方道:“杏花,你知道去岁八月节后你三哥祠堂挨了顿打吧?”

    “嗯,”李杏花点头:“听说,是为了她媳妇私送了娘家两块布。”

    “你知道就好,”于氏点头:“两身衣裳的布。”

    “市卖大概五百钱。”

    “杏花,你哥为五百钱在祠堂被族长打了十板子。”

    “杏花,现我问你。”

    “你觉得这一亩枸杞值多少钱?”

    “你张口一个哥哥给你一亩。”

    “你是想你两个哥哥被族长打死在祠堂吗?”

    李杏花惊呆了,半晌方道:“娘,你怎会这样说”

    “这山头枸杞不是哥哥们买下的吗?”

    “这是私财,又不是族里的公财。”

    “族长哪里管得到?”

    于氏看着李杏花,心说:这真是她闺女竟然这么蠢!

    “杏花,”于氏摇头道:“你以为没有族长,咱家能买下这两个山头”

    “一吊钱一个的山头,你真以为是说买就能买”

    “如果真这么好买,你家拿不出一吊钱吗?”

    “但你家有山头吗?”

    “你捧着钱,来咱们村,里正能卖给你吗?”

    李杏花想说她们村没山头,她们也不住在这里,所以买不到。但隐隐的,李杏花觉得都不是这些原因,便没有出声。

    “所以说,你大哥,才是真的聪明人。”于氏伸手按头,她两个儿子都不及的聪明人。

    “他知道凭他,搁里正那里说不到话,所以便找你爹和族长为他奔走。”

    “当然,咱们族也是沾了他的光,现在才家家日子好过。”

    “不然,村里这么多人,就100来个山头,凭啥咱们族能得32个”

    “现在,你明白了吧这山头,看似是在你哥名下,但实际都是族里的。”

    “这山头,将来你哥给你侄子,没事。”

    “但给你,却是不行。”

    “因为你姓刘,不姓李!”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经于氏这么一说,李杏花还有啥不明白的,当即哭道:“娘,这我家没有山头就没有枸杞,往后可怎么办啊?”

    “娘,你就忍心看着兄弟姊妹中,就我一个人受穷吗?”

    “杏花,”于氏道:“你家想要枸杞,只有等。”

    “等市面上有人卖苗了,才行!”

    “那得等多久”李杏花哭道:“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

    “我等得起。孩子们可等不起啊!”

    “现在但凡家里没有山头,没有枸杞,孩子都说不到亲。”

    这个确是事实,于氏想,李杏花许是听到她们村有人往外嫁女儿的条件,才急了吧?如果是这样,也不能全怪她。毕竟,事关孩子的终身。

    “娘,”李杏花哭:“您是不知道,这家里没枸杞,得钱是有多难。”

    “我家卖茶,一年只六七八三个月生意好些,似冬月、腊月、正月、二月、三月,这五个月,连摊都摆不出来。”

    “今年大哥搁城里卖野菜,你女婿刘好也跟着挖了些野菜进城卖。”

    “结果没想到,这才卖了一天,这价钱就直线往下掉。”

    “现菜价都跌到一文四扎了。”

    “别人觉得不合算,都不干了。”

    “只我家,因为没别的收入,还在干。”

    既然来卖惨,李杏花自然不会告诉她娘她家现卖芦蒿一天能得五百钱的事儿,她只给她娘看她的手。

    “娘,”李杏花双手握住于氏的手卖惨:“您瞧瞧我这手,今年皴得多狠。”

    “手背上全是裂口。”

    “都说`春风裂石头`,今年为了能卖点钱,我也是见天的下地挖野菜啊!”

    李满仓每天卖菜,于氏自然知道现今城里的菜价是一文两扎,而不是小女儿说的一文四扎。而且,于氏也听李满仓说过城里看到刘好赶骡车卖芦蒿,甚至为此还跟李高地算过刘好一天能得多少钱。

    俗话说的“家有金子外有秤”,就是如此––李杏花以为她家收入藏得严实,其实,有点脑子的人都瞧在眼里了。

    不过,于氏也没戳穿李杏花––闺女回娘家,夸大其词撒个娇啥的,都是常事。而且,她家没有山头,没有稳定收入,也是实情。

    “杏花,你听娘的,回去好好和你女婿商量。”

    “你两个好好培养刘茗。明年早早的送他进城读书。”

    “这样,等红枣说亲的时候,就好和你大哥开口,把红枣说给刘茗。”

    “只要这门亲事成了,你家就啥都不用愁了。”

    “红枣今年七岁,说人家,也就是这两三年里的事了!”

    经于氏这么一说,李杏花方才止了泪:“可大哥到时还能看上我家吗”

    “只要你家刘茗够好,”于氏觉得还是和李杏花把话说透的好:“能念书,人上进。”

    “你大哥一准能看上!”

    “你知道你大哥花一百零五吊钱搁城里置的宅子就在县学的对面。后门打开,就是县学。”

    “由此可见,你大哥,他喜欢读书人。”

    “只要你家刘茗书念得好,周围这一波孩子里最出挑。就一定能被你大哥看上!”

    这是于氏深思许久后的结果。现周遭亲戚里就数大房最有钱,继子挑女婿挑不到比他家更有钱的人家,便就只能挑人才。而所谓的人才,自然就是会念书了。所以,只要刘茗会念书,被选中的可能就大。到时,再有老头子出面发个话,这事儿,就成了。

    “一百零五吊的宅子”李杏花的心神完全集中在一百零五吊上,压根没抓对于氏话里的重点。

    “杏花,”于氏抓住她闺女的胳膊,强调:“你得清楚。”

    “你那能拿出105吊钱买宅子的大哥,他不缺钱,也不缺女婿。”

    “如今,看上红枣做媳妇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人。”

    “就是今儿来的族里亲戚,想着把娘家侄子、弟弟说给红枣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今后,能被你大哥看上做女婿的孩子,必定是个有才能的。”

    “你儿子刘茗,只有书念得好,你爹才能开口和你大哥说这亲事。”

    “不然,你爹连提都不能提。”

    房间出来,刘好瞧李杏花双眼通红,便知哭过,当下也不便问,便赶紧驾车回家。

    车子驶离高庄村,李杏花也没出声,刘好便知道事情多数是不成,心中很是失望。

    骡车进家,刘好将车停稳,方才问道:“杏花,枸杞的事,你和你娘都是怎么说的?”

    “就是按你教我的说法,”李杏花道:“娘不同意,说这山头是族里得的,不能给。”

    听到涉及到氏族,刘好也是无计。

    就比如这刘家村,难道只是他一人想种枸杞吗?当然不是。只是至今没人弄得到枸杞苗罢了。

    刘好先前想着岳母疼媳妇,方使李杏花去娘家试探,现眼见行不通,也就只能无奈。

    “你知道吗?”李杏花主动告诉刘好:“我娘说,我娘家大哥,他花一百零五吊钱在城里买了间宅子。”

    “就在什么县学对面。”

    “我娘让我们明年送刘茗进城读书。”

    “说我大哥喜欢读书人。”

    “嗯!”刘明来了精神:“杏花,你把你娘的话一字一句地细细告诉我。”

    送走了女儿女婿,李高地方问于氏:“杏花咋了?”

    “好好地哭啥?”

    今儿是他长孙李贵雨的好日子,小女儿却无故回娘家哭,李高地心中极度不喜––什么事儿,非得搁今天来说

    郭氏心里也是膈应,觉得小姑子触了她儿子霉头。

    于氏倒还是维护女儿,当下没开口,至夜方悄悄告诉李高地道:“杏花是触景生情。”

    “现大刘村的男孩子因为没有山头都说不到亲,杏花家的地原就少,现在就更担心刘茗说不上亲了!”

    “罢了,”李高地摆手:“这刘茗是刘家的人,跟咱们说这些干啥?”

    “咱家还有两个孙子贵祥和贵吉的事要操心呢,哪里能管得了人家的事?”

    “也不能全算人家的事,”于氏悄声道:“红枣过两年不是也要说亲吗?”

    “杏花啊,看中红枣了。她想求你把红枣说给刘茗。”

    “我没同意,她脸上挂不住,就哭了。”

    “杏花,”李高地想起正月初二回门的事情,陷入沉思:“看上红枣了?”

    对比大闺女李桃花家两个一年才见一面的外孙,自然是小闺女李杏花家这个逢年过节就家来叫外公的小外孙更亲。何况两个闺女,原也是小闺女更贴心更听话。

    “可不是!”于氏道:“红枣这孩子,人不止机灵还干净。娘家又剩钱。”

    “杏花,看不上才是奇怪!”

    “先前,她是没这心思。”

    “过年,被她姐桃花借题发挥了一顿,不就想明白了吗?”

    李高地一听,可不就是吗!自古一家养女百家求,自家女儿回娘家求爹娘居中说话,也是正常。

    “那你,还不答应她?”李高地有些不理解于氏的举动,平素,她不是挺疼杏花的吗?

    “哎呦!”于氏拍腿:“这是我能答应的事吗?”

    “满囤那么剩钱,这些年又只红枣一个孩子。”

    “他挑这女婿的要求,能低?”

    “你想杏花家要钱没钱,要地没地,满囤选女婿选转过来,也不能看上她家啊!”

    李高地护短,当下不高兴道:“杏花家日子也还行吧,哪里似你说的这样差?”

    “再说,杏花还是满囤的亲妹子呢!”

    “满囤是剩钱,但也没有剩钱后就六亲不认啊!”

    “总之啊,”于氏总结道:“现在杏花家条件是一般。”

    “不说和满囤家比了,就是和我们村一般人家比,也是比不上。”

    “故而我觉得,杏花想要红枣做儿媳妇,基本就是白日梦。”

    “除非啊……”

    “除非什么?”李高地问。

    “刘茗这孩子确实出息,书念得好。”于氏道:“或者满囤惜才,才有可能。”

    李高地点头:可不是吗?当初他给杏花挑女婿,可不就是看上了刘好的机灵吗?刘茗那孩子看着也好,若是真是块读书的料,把红枣给他也不是不行。

    于氏边鼓敲到位,当下也不再多说。她改说李玉凤的事,说也该给玉凤找个家里有山头,能好生过日子的人家。

    李高地自是点头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说清楚李满囤买山头种生姜必须告诉族里的原因了。

    因为凭他个人根本买不到地。

    今天元宵节,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今天加更。

    因为明天小朋友开学,故而今天两更一起发。

105、破宅开铺(二月初三)

    正月三十, 余庄头送来了铺子一个月的收益。李家粮店自正月十八开业以来, 未做成一笔粮食生意,其所得的十一吊钱, 都来自于野菜。按规矩,余庄头给李满囤送了六吊六串钱。

    李满囤得了钱后算了算,开店至今三个月, 铺子赚到的钱足有八十来吊,比买铺子的本钱两倍还多。

    这铺子,李满囤想,可真是赚钱啊!怪不得古话都说一铺养三代。我现手里剩钱,倒是再买个铺子才好。

    因二月初二, 李贵雨订亲,故二月初三, 李满囤才得闲进城去寻了朱中人, 托他再给寻个铺子。巧了,朱中人手里正好有一个铺子转让。

    铺子在西城, 不过位置并不在西城大街上, 而是在西城丰乐巷巷口,正对公井的位置。

    铺子原来做的是裁缝生意,只不过开铺子的裁缝元宵节去东街看灯被踩死了,而他的三个儿子都还小,撑不起门户。故而裁缝的寡妇婆娘便就决定带着三个孩子回乡下种地,依托族人生活。

    这个铺子挂出来后问的人不少,但实际下手的却还没有––这铺子的东家无故横死了, 光听着,就觉得不大吉利。

    李满囤听后倒是觉得无所谓––横竖他自己另有宅子,自己不住这儿。何况,这雉水县城都存在几百年了,历年来老死的人都不计其数。这宅子就因为住里面的人死了而要避讳,这避讳得过来吗?

    这个铺子是个齐整院子改建。院子原有主屋北房、倒座南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其中只北房三间是七架梁大屋,其他,都是五架梁小屋。后来把南房临巷口的两间屋破墙开门,做了铺面,大门堂也由南房的中间移到一侧。

    如此,有两个铺面加十间房屋外带一个大院子的宅子,开价八十两。

    这个价钱,对比街面上,那有三间门面的铺子要价一百五十两,似乎不贵,但李满囤想到李满园南城的宅子,也是一样的格局,而且还都是七架梁大房,只是因为在巷子的深处,便就只要三十两。

    李满囤心中一动,便又问宅子。这一次,李满囤买宅不讲究大小––只要是公井,或者巷子口的宅子就行。

    朱中人微微一思就明白了李满囤的心思,当下笑道:“李爷,好算计!”

    将心中的宅子过了一遍,朱中人将其中一套最适合自己的留下,然后方领李满囤看房。

    “李爷,这西城的住户多是商家,宅子现在在转让的都不靠井。”

    “您想要近巷口和井的宅子,还得往南城和北城寻。”

    朱中人领李满囤看的前门第一套宅子其实是在雉水城的西南角,只不过这个宅子所在的柳叶巷巷口离南大街比西大街更近一点,所以便就算在了南城。

    李满囤瞧这处院子前门竟是五间七架梁大屋,且两侧还有围墙,于是极为诧异问道:“这宅子看起来不小啊!”

    朱中人道:“这宅子的旧主原是咱们城里有名的举人老爷,贾老爷。”

    “二十年前贾老爷故去后,他的两个儿子便就分了家。”

    “连带的这处大宅,也一分为二。其中长子贾大爷得了二进的主院、后院以及后门堂,次子贾二爷则得了这大门堂、二门和一进的院子。”

    李满囤想象了一下,便即了然。城里的地都是有主的,这兄弟分家自不能似他们高庄村一样另买宅地建房。现在他们村的地也是越来越少,将来,再有人家兄弟分家想必也是得和城里一样,只能在现有的宅地上分了。

    “那这贾二爷卖了宅子,要住到哪里去呢?”李满囤不大理解贾二爷为啥要卖祖上留下的宅子。

    朱中人道:“这贾二爷自己还有别的宅子。”

    “去岁贾二爷中了秀才后便想着开个学馆。但因贾大爷先已经在这宅后开了学馆,这贾二爷不愿兄弟相争,于是才想卖了这宅子换个别处的宅子。”

    听明白主人卖房的因由,李满囤还是疑惑问道:“这宅子贾大爷不要吗?”

    朝廷的律法中有优先邻居买宅的条例,这宅后就是原主的兄长,则更是优先中的优先了。

    朱中人闻言也是叹息:“贾大爷当然想要,但他是有心无力。”

    “这些年,贾大爷每逢乡试都要去省府考试,这历年来的往返费用,哪里是一座学馆所能负担得了的啊?”

    “这些年,贾大爷早把贾老爷留下的内底都耗尽了。”

    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贾家两位少爷自幼过惯了好日子,大手大脚惯了,所以虽都没啥恶习,但在贾举人过世后,日子还是越过越穷了。

    李满囤闻言一惊,下意识问道:“这乡试到底要多少钱?”

    李满囤听过贾举人的名号,知道贾举人当年也是这雉水县响当当的大地主。一个大地主都负担不起长子的科举费用,可见这科举有多难。

    朱中人摇头:“自古穷家富路。”

    “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万事都得拿钱开路。”

    “贾老爷、贾大爷在咱们县威名赫赫,但在府城、省府又只是寻常了。”

    李满囤一想也是。就比如在他们村随地能挖的野菜,在城里不就得花钱买吗?想来这物价到了府城、省府,更是得翻几翻。

    眼见这宅子确是产权明晰、没有纠纷,李满囤方同朱中人去寻了主人贾二爷取了钥匙来看房。

    李满囤瞧贾二爷现住的宅子也是一个极齐整的院落,且家里还有听门的小厮,便知他的日子还是比一般人强。

    站在大门外,看那小厮进门与院里立在水缸前的一个留须穿着秀才服饰的人说话,李满囤直觉这就是贾秀才了。

    时人只抱了孙子后才蓄须。李满囤没想到这贾秀才年岁竟较自己还大。联系上他是去岁才得的秀才,李满囤心里对科举难度的认知不觉又加深了一成––不怪族长家的李贵林考不上童生,只看这举人的儿子都是偌大年纪才得中秀才,将来,他李满囤的儿子,但凡能中个童生,也是他李家祖坟冒青烟了。

    从小厮手里接过钥匙,又复转回宅子开了大门,李满囤便看见门堂不过一丈五尺的地方竟又是一道大门和院墙。大门修了门檐,门檐上的砖瓦滴头都雕着花,只是大门的油漆落了,斑驳中露出沧桑的木纹来。

    “这就是二门,富贵人家才有的垂花门。”朱中人告诉李满囤:“二门进去就是前院,院墙两边的走道,原来可以直通正院,但现在连着正院的那头砌墙封住了。”

    “所以现这路的后头就是两块空地。”

    “地的大小可以加建两间房屋。”

    满囤站二门外台阶处瞧了瞧,心说倒是可以建个牲口房,栓牲口和搁骡车。

    朱中人领李满囤继续往里走,嘴里说道:“这二门进来,就是前院了。”

    “前院不大,就五间房。这里原是贾举人的书房和客堂。你看这贾举人讲究吧,这院子一进来就是个花圃。”

    “可惜花圃这些年没人打理里头的花都败了。现还存的,就是几棵花树。”

    李满囤瞧这花圃里许多枯草废藤,仅有的一点绿色竟都是荠菜、牛舌头一样的野草,便知这宅子荒废已久。

    推开堂屋的格子门,李满囤见这堂屋的梁柱都有雨水痕迹便抬头观望––果不其然,他透过屋顶看到了好几条天缝。

    “这屋二十年没住人了。”朱中人倒是说实话:“不拘谁买下,到手都得大修。”

    李满囤挺满意这宅子的位置,便问道:“这宅子多少钱?”

    “四十两。”

    “四十两?”李满囤惊了:“这宅子也就外面的门堂还行,这院子里的五间屋都不能住。”

    “话是这样说没错。”朱中人道:“不过李爷,这宅子的墙当年都是糯米汁加三合土建的,水火不侵。”

    “这房子即便大修,也只是把屋顶掀了重换一个,所费也有限。”

    “而且,你看这宅子的青砖,都是平铺,非是一般人家的立铺。”

    “且这院子的走道,也都是条石。”

    “这便就不似只用砖铺的地,走几年土松了,就要重新铺设,不然,下雨天踩上去就要溅一裤腿的泥。”

    进城多了,李满囤也知道了城里管这道路上松动的砖叫撅砖。雨雪天走路若是踩到撅砖的一头,另一头就会翘起,同时还溅出砖缝间的泥水,唬人一跳。而条石铺路则没有这个问题。但条石贵,一般人可铺不起。就是城里的四条主街也只是路中心才铺了青石板。

    经朱中人这么一说,李满囤心中认可,但嘴上只说再看看。朱中人也不以为意。他还了钥匙后又领了李满囤去北街看宅子。

    这北街的宅子明显比南街的小。今儿朱中人带看宅子所在的巷子,就叫三十三家巷––顾名思义,一条巷子足有三十三户人家。

    宅子位于巷口的第二家,门脸也有三间,不过房小,只是个五架梁。门后也是三间五架梁正屋。不过院子却是很大。

    “这宅子,”朱中人告诉李满囤:“屋主原打算要修东西厢房,你看,地方都留下来了。”

    “但奈何儿子不争气。客栈做学徒时偷了客人的东西,被告了官判了发配三百里外的地方服役。”

    “屋主就这一个儿子,便决定卖房跟过去打点打点。”

    “因去得远,屋里的家什也都不要了,要一起卖。”

    “所以这宅子开价有点贵,要二十五两。”

    六间屋,就要二十五两,确实不是一般的贵。但这宅子,位置确实不错——出了巷子,过一户人家就是北大街。更好的是这宅子离他在北大街的铺子也不算远,也就五十丈的距离。

    如果买了这里,李满囤想,潘安的骡车进城来送货也可在这儿歇个脚了。

    看了这处宅子,回头再看柳叶巷的宅子,李满囤便觉得也不算太贵了,毕竟这宅子的气派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犹豫了一刻,李满囤便就和朱中人说好了两套宅子明早衙门一起过户,然后就回了家。

    朱中人得了确信自是高兴,他给两家屋主通知了时间后就回家取了三十五两银子,然后去寻了北城另一个位于井口的齐整宅子的屋主,午饭后一起去衙门过了户。

    这处宅子虽说离北大街要隔一条短巷,但房屋崭新齐整,足足有九间大屋和六间小屋,是他手里性价比最高的一套宅子。

    先朱中人一直犹豫的原因是他想买个小铺。但今儿和李满囤交易中朱中人忽然发现这宅子只要破了院墙,就能开铺,而价钱却较一般的铺子便宜了一半还多——这宅子根本就是个钱袋。

    回家后把地契交给媳妇朱杨氏。朱杨氏问明还是先前商议过的宅子,不觉诧异:“昨儿不是还说不买宅子,等机会买铺子的吗?”

    “咋今儿就买了呢?”

    朱中人闻言也笑,然后便如此这般的和媳妇说了一通。

    朱杨氏一听就明白了,不觉叹道:“这主意真正是好。”

    “只可惜咱们钱财有限。不然多买两个这样的宅子改成铺子。只怕这铺子的租金就够咱家过日子的了。而你也不必如此早出晚归,日日辛苦。”

    “慢慢来吧,”朱中人道:“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满囤买房,终于知道要问旧主卖房的原因了。

    幸而他找的朱中人靠谱,第一次没坑他,这一次,也是人之常情,呵呵

    元宵加更第二更,祝大家节日快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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