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瑞雪兆丰年
红枣照着镜子觉得自己美美的, 便回头说道:“爹, 我给娘瞧瞧去。”
李满囤挥手:“去吧,去吧!”
红枣出了西房后先进东房。她脱了身上的棉背心改穿了棉袍和长罩衣后方才穿过堂屋, 掀起后门帘。迎面一阵北风夹杂着巴掌大的雪花直扑到红枣脸上,一片冰凉。
红枣抬起头望望天,然后就看到灰白色的天空下洋洋洒洒的无数雪白, 而地面和屋顶已然开始发白。
“爹,”红枣扯着嗓子喊道:“下雪了,下大雪了!”
王氏在厨房听到红枣的声音立探出头来叫道:“红枣,进屋去。”
“屋里等着啊!”
“别出来,仔细鞋!”
“晚饭好了, 娘就进去。”
红枣看看地上的积雪,然后又看看自己脚上的兔头棉鞋, 听话的放下了棉帘子。
回过头, 红枣看到李满囤也出了屋。他打开堂屋的走到前廊下,也抬头看了看天, 立刻大笑道:“这雪好, 瑞雪兆丰年啊!”
嘴里说着话,李满囤的手却不闲着。他把前廊外侧卷着的竹帘子一一放下。
李满囤家前廊的两棵树现已都化作廊下一捆捆的劈柴。横竖最东和最西的两间屋不住人,李满囤干脆拿木板把这两间屋前的前廊给堵上当了临时柴房,堆烧的柴禾和炉子用的炭。
现在的李满囤极后悔当初为了省钱没听建房师傅的话,给后墙也修个后廊,不然,他家后廊现在就也能堆柴火摆水缸, 更方便了。
庆幸的是当初建房时房屋建在宅地的中间,所以这正房后墙和厨房间的空间够大,足有十五尺宽,够他再加建个四尺,不,五尺的后廊了。
李满囤决定了:开春农忙后,他就找人来加建正房后廊和左右两边的侧廊。
放下帘子,李满囤又把廊下四口水缸一一看过。瞧着只有两口缸里有水,李满囤便拿起水桶,回头道:“红枣,爹挑水去。”
“你好好在屋,别出来。”
这雪小不了,李满囤想,他得乘现在雪还不算太大,赶紧的把家里的水缸都挑满。
红枣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一看见下雪就要跟条狗似的跑去撒欢,好吧,即便前世的红枣曾经也似条狗,甚至也曾为了看雪去过磨刀霍霍的雪乡然后被宰得血肉模糊。但这一世,红枣对冰雪的认知就只剩下了饥寒交迫这四个字。难得今年能在暖和的屋子里窝冬,她是得有多智障,才会往外跑。
红枣回屋又换回了棉背心,然后便坐到了炕上似个猫一样地窝了起来等晚饭。
搁前世,红枣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可以在没电视、没网络、没手机、没电脑的家里一宅就是两月。不过似现在只是这样干坐着,红枣就觉得自己拥有了无上幸福。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你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做豆腐;
二十六,炸羊肉;
二十七,杀公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玩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高庄村的过年风俗和红枣前世这首歌谣里的一样,也是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炸肉丸子、二十七杀鸡鸭、二十八发面、二十九做馒头、包子、三十守岁,大年初一扭秧歌。
腊月二十五,红枣早起时雪已经停了。而院子里没人走的地方都积了有尺厚的雪。
若是往年,红枣这时候就要跟她娘王氏一起搁磨坊门口踩着冰雪吹着西北风排队等豆腐。
但今年,红枣家有庄子,庄子里的人也要过年,所以李满囤早就和余庄头说好了,乘他们做豆腐的时候给他加做两屉送过来。
故此红枣今儿哪儿都不用去。吃过早饭,红枣便就继续在房里窝冬。
近晌的时候,潘安挑担送了两屉豆腐过来。李满囤闻声过去开门,顺便让潘安进堂屋来喝碗姜茶。
“老爷,”隔着墙红枣听到潘安和李满囤说:“小人早起进城的时候,路上的雪虽然厚,但都还没化,骡车还能走。”
“等过两天,这雪化了,路才叫难走呢。”
李满囤道:“这眼见都快过年了,你回去和余庄头说咱这粮店就关了吧。”
“然后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开市吧。”
“横竖城里人都存好了粮。咱们现在也没啥生意。”
“你们趁便也好好歇歇,没得来回跑着受罪。”
潘安答应着去了,李满囤则把两屉豆腐搁在前廊下冻着。红枣喜欢吃冻豆腐,不大喜欢吃炸豆腐丸子,故而李满囤干脆就决定把豆腐全冻了算了,今年他家就不炸豆腐丸子了––他家鱼、肉丸子都还吃不完呢!
吃过了午饭,李满囤方把豆腐屉搬进堂屋,然后由王氏拿着菜刀把半冻的豆腐切成直接吃的寸长方块,接着再装进竹蓝,与家里的腊肉、饺子一起挂到厨房旁的空屋梁上。
于是这过年的豆腐便就有了。
傍晚的时候王氏咬断线头把手里的帽子递给红枣:“红枣,帽子做好了。”
“你戴上试试!”
红枣瞧着王氏塞到自己手里的红底黄牡丹花的雷锋帽,告诉自己做人要知足。想想去年的自己,这时出门只有王氏的一块旧包头巾裹脸,现在她能得一顶里外三层新的棉帽,得是多大的福气?
何况这块布,其实还蛮好看的。不管是大红还是牡丹,都是浓浓的中国元素。想想前世大牌出品的所谓中国风限量款以及他们的价钱,红枣突然觉得她娘做的这顶帽子,真心不错。
把帽子戴到头上,不用特意去照镜子,红枣便就知道这帽子确是做大了。若非,她头上扎的两个双丫能将帽子架住,这帽子一准儿的就合她脸上了。
王氏瞧到红枣戴好帽子,立刻赞道:“合适,真合适。”
“这个大小,你戴十年都无碍!”
十年!红枣扶了下架在自己头顶双丫上摇晃的帽子心说:她娘这份想头倒够长远的。只可惜这份远见浪费在了一顶帽子上。
腊月二十六,炸丸子。早在腊月十四余曾氏就帮王氏把肉剁好,炸了整两个钵头的肉丸子和鱼丸子。这样等吃的时候,随便添了白菜、萝卜、粉条一处烩了,便就是一道好菜。
毕竟是过年,王氏寻思着起了油锅。她把两样丸子各捡了半碗混在一起搁锅里炸了炸就,然后做了当天的午饭菜,也算是应了景。
腊月二十七,杀鸡鸭。腊月十五,余庄头送了十五只和十五只鸭家来。李满囤当即给他二伯李春山、他爹李高地以及族长,各送了两只鸡和两只鸭。他弟李满仓、李满园那儿,李满囤也各送了一只鸡加一只鸭。李满囤认为他到底是个兄长,几个侄子也叫了他几年的大伯。过年,他也给他们香香嘴。
如此,李满囤家现就还留了十四只鸭和二十三只鸡––十一月冬节才送的十只鸡加先前选出来下蛋的鸡,都还没吃完呢!
这许多的鸡鸭,一个鸡窝装不下。幸而家里猪圈空着,才能把鸡分成了两窝养着。
看着这许多鸡,李满囤也是发愁,家里留一窝鸡下蛋也就罢了,这许多鸡,吃也吃不完啊。
早饭桌上,红枣听到她爹李满囤和她娘王氏商量到底杀几只鸡的问题,终是忍不住笑了––鸡还有吃不完的?
“爹,”红枣替李满囤做主:“你把不下蛋的鸡全杀了吧。”
“留出咱家过年的鸡。余下的你都做成腊鸡,然后年后搁粮店卖。”
“腊鸡?”李满囤第一次听说这个词:“鸡也能跟肉似的晒干晾置?”
“怎么不能?”红枣也奇怪了:“鸡,不也是肉吗?”
“先前鸡贵,咱们家鲜吃都不够,自然,不用做腊鸡。”
“现在咱家鸡多得吃不完,自然就要做腊鸡了!”
红枣说得太有道理,李满囤于是不再纠结。他丢下早饭碗便就去杀鸡杀鸭。
十四只鸭,不用说,全杀了。除了留四只鸭烧汤过年,余下的十只,都准备制成蜡鸭。
二十三只鸡,留下还在间或下蛋的七只母鸡和一只公鸡,余下的十五只也都全杀了。一样留四只过年,其他的十一只,都制成了蜡鸡。
四只鸡、四只鸭,烧煮了整整两大锅鸡汤、鸭汤。一般钵头装不下,王氏便拿两个小米缸装了后使李满囤搬到隔壁放腊肉的空屋存着。
新制的蜡鸡蜡鸭则都挂在堂屋火墙边椅子架的竹竿上晾着,下面搁了接水的盆。不敢搁别处,一搁就冻上了。
这一天红枣也没闲着。她帮忙在堂屋拿镊子镊了一天的鸭毛。她家可没有前世黑心商人用来给鸭子成批褪毛的松香,一切全靠手工。所以晚上,干了一天活的红枣和她爹李满囤说:“爹,你这腊鸭可得往贵里卖,若是开价便宜了,都对不起我今儿镊一天毛所费的工夫。”
李满囤闻言笑道:“行,我一只卖三百文,给你算一百文一只的工钱。”
腊鸡就便宜多了,一只只两百文,毕竟杀鸡褪毛不算麻烦,故而李满囤就只算了五十文的工钱。
十只腊鸭,三吊钱,十一只蜡鸡,2吊2串钱,李满囤想,如果腊鸡、蜡鸭真的好吃,能够找到主顾,也是五吊多钱呢。而且,往后庄子里,也能做这腊鸡腊鸭卖,他也不必担心庄子地少,粮食不够卖咋办了。
腊月二十八,发面。
虽然李满囤家的馒头、包子早就做好了,但今天的王氏一样不得闲。风俗里正月初一到初五,不能动刀。她得在今天,把这几天吃的白菜、萝卜都切出来,然后拿开水烫成半熟,最后再一碗一碗的冻起来才行。
腊月二十九一早,李满囤吃过王氏蒸的三个肉包子,便就挑着担子出了门。
今天,他得去族里挨家挨户的送包子和年糕以感谢族人金秋帮忙建房的情谊。
一个上午,李满囤送出去足足360个包子和18斤年糕。
这一天,李满囤出门送包子和年糕,王氏则在家收馒头和年糕。
王氏收来的年糕倒是一样,都是糯米做的,不过这馒头的差别可就大了——除了族长家送来的是白面馒头外,其他一应人家,包括她婆家李高地家,送来的都是二合面、三合面馒头。
王氏看到自家一两白面一两肉的大肉包子送出去,结果却只换来一堆一两一个的杂粮馒头,心里很不得劲。她觉得族人有些扣,明明家家今年都剩钱,偏过年走亲戚送个馒头都舍不得送个白面的。
红枣倒是挺高兴。最近她家天天白米白面、肥鸡肥鸭,她正要这杂粮馒头来刮刮油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李满囤家的年货终于都备好了
77、人有亲近远疏
傍晚余庄头送了粮店腊月的盈利来。
红枣在一旁瞧余庄头头上一顶雷锋帽。帽子的皮子黑不黑、灰不灰, 外露的毛短黑稀疏, 一瞧就知不是羊皮,不觉奇道:“余庄头, 你这帽子是什么皮的?”
余庄头笑道:“小姐,小人这帽子是猪皮的。”
“先前小人见老爷的羊皮帽子暖和,然后又赶上年下家里杀猪, 就使家里的照着样子做了这个猪皮帽子。”
“这猪皮内里虽皮薄毛稀不及羊皮暖和,但在里头衬一块布然后再絮上棉花,也是不差的。”
“除了帽子,小人还依样做了鞋子,也是比往年的毛窝暖和挡风。”
红枣一瞧, 果然如此,不觉笑道:“这倒也是个法子。”
“可不是, ”余庄头道:“庄子里的其他人瞧小人的帽子鞋子好, 也都拿猪皮做了鞋帽。”
“虽然说手艺有好有差,但出门干活, 头脸腿脚确都是不冷了!”
果然, 红枣心说人民群众的山寨能力是无穷的。她娘刚给她制了顶牡丹花的雷锋帽,这余庄头就戴上了猪皮雷锋帽。
这猪皮可不比羊皮稀罕,几乎家家每年都能存上一张。几乎可以预见的,这猪皮雷锋帽和猪皮鞋子几年内必将普及到人手一套。
对比猪皮的不黑不灰,红枣觉得还是她的牡丹花雷锋帽好看。
正想象着自己在一群猪皮帽中一支独秀呢,红枣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往年的猪皮都用到哪里去了?
红枣不喜看杀猪,所以几年来都没留意自家杀年猪后猪皮的去向。且过去几年她在村里也没有见过有人穿戴猪皮。
她今儿还是第一次见人穿戴猪皮呢!
“余庄头, 你们往年不拿猪皮做衣裳吗?”红枣好奇问道。
“不做衣裳。”余庄头摇头道:“城里杂货铺收猪皮。一张猪皮能换50文钱,这够买两尺布了。”
“猪皮可没有布经穿!”
“猪皮不经穿?”红枣看看余庄头的帽子心说猪皮竟然不经穿,咋你今年又拿猪皮做帽子和鞋子了呢?
似是看出了红枣的疑惑,余庄头展眉笑道:“小姐,小人们今年托老爷的福。家家都有钱买布匹做过年衣裳。”
“故而小人们今年就没卖猪皮。”
原来是发财了!红枣恍然大悟。
李满囤算好帐收了钱然后就拿出准备好的红封给余庄头––十个100文的红封给其他十户庄仆,独余庄头有个一吊钱的大红封。
余庄头得了钱,千恩万谢的走了,李满囤方关了院门。
明儿便是除夕,一早李满囤就要去祠堂祭祀。房里王氏把李满囤明儿外穿的新罩衣罩裤和新皮靴拿出来晾着,以免明儿早起手忙脚乱。
红枣还记挂着猪皮一张五十文的事儿。她追着她娘问道:“娘,咱家以前的猪皮也是卖了吧?都是谁进城去卖的呢?一张猪皮50文钱,这许多年下来也不少钱呢。这钱是不是没有归到公中来?不然,我咋从没听说过有这个钱呢?”
“先前二婶和三婶织布,家里布卖了钱奶奶都给她们私房。这卖猪皮的钱,是不是也该是咱们的私房?”
红枣跟着王氏打了几年的猪草都没攒下一文钱,故而红枣对于被人昧了的血汗钱尤其计较。
昧猪皮这件事,红枣不想也知道一准儿就是她奶于氏干的。但于氏是妇道,家常不进城。由此红枣推理出每年进城卖猪皮沾她家五十文钱便宜的必是她二叔或者三叔,或者两者都有。
对于这几个长辈,红枣也知道她做不了啥,但她就是想知道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她得心里有个谱。
王氏被红枣连珠炮似的问题搅得头晕,当下敷衍道:“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还提这些干啥?”
李满囤进门听到妻女的话也是好笑。
“小小年纪,你关心这些做啥?”李满囤问红枣。
“咋能不关心呢?”红枣瞪圆了眼睛:“贵林哥哥说做人最要紧的要会识人。”
“而识人就要从小事留意。”
“人品好的人路上看到别人丢的钱也不会捡。”
“贵林哥说这叫路不拾遗。”
其实李贵林没说过这些话,起码没和红枣说过。但谁让李贵林念过私塾,是文化人呢?红枣想掉文就只能拿他说事。
反正李贵林给她家修了两个月的房子,她爹也不定记得李贵林每天都说了啥。
李满囤知道猪皮都是他继母于氏让他三弟李满园进城去卖的,钱也是他两个昧下的。
李满囤早就对李满园的人品不抱希望。但他不愿女儿小小年纪就染上议论长辈的习气从而坏了德性,便阻止道:“好了红枣,你自己玩去。我和你娘要说正经事。”
正经事?红枣眨了眨眼睛心说明儿就过年了,还能有啥事?
红枣赖屋里不走,李满囤也不管。他和王氏说道:“这年下咱们血亲间要请吃饭。论理,不管那房请客你都当去给帮忙!”
“现你既有身子不能去,那明儿咱们去咱爹那里吃饭也不能空手过去。”
王氏心说咱们哪次去老宅是空着手了?
王氏心里抱怨,脸上却是半点不露。她听李满囤接着说道:“刚我想起小年那天,福管家送来的东西里还有几包点心。”
“你挑两包软绵稀罕的,明儿我带去给爹尝尝。”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王氏也想起来了。当初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只顾着头面匣子和布,几个点心包都没细看。加上这几日事多,她竟是就忘了。
“瞧我这记性,”王氏懊恼地拍了下自己脑袋,转即却笑了:“只是红枣怎么也没想起来,跟我要点心吃?”
红枣闻言也笑道:“爹上次给我的瓜子,我还没吃完呢!”
整天宅在家里不用出门奔波,红枣,一个六岁的身板,又能有多大的胃口?现家里一天三顿的饭菜,就够红枣吃了。红枣又不是真小孩,会为了零食牺牲正餐。
王氏一想也是,孩子有瓜子糊嘴,自不会再找自己要东西吃。
家里的点心都收在堂屋几案两侧的柜子里。
王氏从柜子里拿出谢福送的八包点心堆在饭桌上。红枣好奇地站旁边看着。她想瞧瞧谢家这种有钱人家平时都吃啥点心。
这年月不仅没有方便的塑料袋,而且也没有漂亮的饼干盒子。即便有钱似谢家,他家送人的点心也还是和市卖的桃酥一样拿油纸袋装着,一样也扎着细纸绳。整个点心包唯一特殊的地方也就是在袋口封着的那张纸上贴了些剪成方块的的红绿纸,故而红红绿绿的,看着比一般市卖的点心喜庆。
点心没有密封包装,故而红枣也不必解开外面包扎的纸绳。她只要掀起封袋口那张纸的一角,便就能看清纸包里的内容。
八个纸包中有点心四包:一包蝴蝶酥、一包麻花、一包麻切、一包红糖果。
然后糖果也四包:一包松子糖、一包花生糖、一包话梅,一包甜杏。
红枣眨眼看好八个纸包,而李满囤和王氏却还在为第一包蝴蝶酥的蝴蝶造型和上面撒的白沙糖粒而赞叹。
幸而红枣这些年早已养出了耐性,她耐心的等她爹和她娘把八样点心一一看过,然后由她爹李满囤分派。
“这包,这包,”李满囤拿起那包蝴蝶酥和一包花生糖,告诉王氏:“明儿带去给爹。”
几样东西,李满囤都叫不出名字,只能用这来代替。
“这包和这包,”李满囤拿起一包红糖果和一包甜杏:“初四去二伯家午饭时带给二伯。”
“族长家,”李满囤道:“初三请吃饭,你到时带一包茶叶和这包腌果子去。”
说着话,李满囤把那包话梅也单独拿了出来。
茶叶这个东西虽然贵重,但却是刮油。寻常庄户人家家常肉还不够吃呢,又咋会吃这败家玩意。
似李满囤家,家常喝的原都是白水。只去年他得了红糖生姜,方才早起喝一碗生姜红糖茶,其他时候,喝的都是红枣胡乱泡的叶子水。
而今夏,李满囤分家另过,家里喝的也都是枸杞藿香这些地里的出产。即便现在,李满囤有了庄子,他也舍不得喝茶。他觉得红枣吃完桔子,拿桔子皮泡的水就很好喝——气味香香的,比城里一文钱一碗的大碗茶好喝多了。
族里,也就李贵林这个进城念过私塾的侄子讲究,喜欢家常喝口茶。所以,这茶叶给他一包倒是合适。
“这包糖,”李满囤拿起松子糖道:“里面包的花生虽说小了点儿,送长辈不恭敬。但红枣小孩子,给她倒是合适。”
虽然没种过花生,但李满囤知道花生米以大颗粒的为好——出油多啊。似谢家送来的另一包糖里就用的这种大花生。
李满囤不认为谢家送礼会凑不足两包一样的花生糖。现谢家送的两包糖既然是一大一小,那么李满囤便私心以为这小颗粒的花生糖是送给红枣的。
这谢家不愧是读书明理的官宦之家,李满囤一边把手里的糖递给红枣一边禁不住在心底赞叹,送人年礼连包花生糖都要给分个长幼有序。
红枣见她爹居然把松子糖当缺了料的花生糖分给自己,也是莞尔。不过,遇事当看破不说破。不然她与她爹解释松子也是件麻烦——高庄村的松树可不结松子。
“谢谢爹!”红枣笑逐颜开的接过松子糖。这世她可算是吃上松子了!
“这两包点心,再加一坛谢家送的酒,”李满囤拎着下剩的一包麻花和一包麻切叮嘱王氏道:“留着初二,我妹子来的时候,你悄悄给她,让她捎给我舅舅。”
李满囤有两个妹妹。不过能让他额外留点心的只有他同母的妹妹陈李氏,李桃花。
“对了,家里的细棉布,你也拿三匹给她。”
“一匹让她带给舅舅舅母,两匹给她做衣裳。”
“东西,你现就收拾出来。”
“到时,我领她来认门时,你好拿给她。”
腊月十五,余庄头除了鸡鸭,还送了36匹粗布过来。李满囤穿惯了颜色衣裳便把这粗布拉到城里跟布坊换了12匹各色细布和10匹颜色粗布。故而再加上先前添置的几匹布,现李满囤家里足有二十来匹布。
现住的卧房放不下这许多的布,故王氏早先将这些布匹都收到了两间空屋的衣橱里。现既然要送人,倒是早点拿出来放在手边的好。
耳听李满囤要给大姑子两匹细布,王氏心里不大得劲儿。王氏知道她大姑子桃花一向看不上她,她觉得她高攀了她哥不算,而且还不会生儿子,故而每年家来都不屑于跟她说话。
不过王氏也知道李满囤统共就这一个自幼相依为命的亲妹。现李满囤既然开口要与他妹东西,她别说拦着了,只怕答应慢了,都能引起男人的不快。
王氏忍耐惯了。她当下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殷勤附和道:“咱舅和舅母都有了年岁,倒是穿黛蓝合适。”
“桃花还年轻,穿紫红一准好看。然后再加一匹石青,让她给妹夫和两个侄儿做衣裳。”
李满囤见王氏安排周到不觉点头笑道:“这些家务事你看着安排就好!”
红枣知道她娘和她大姑之间的矛盾。红枣曾听她大姑和她爹说小话时骂她娘是不下蛋的母鸡。而她娘也在背人处说她大姑是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没资格管家里的事儿。
现在红枣瞧到她娘一副处处为她大姑打算的模样不觉暗笑:她娘也是蛮会演的。
虽然大姑对红枣不错,但在大姑因她娘没生儿子从而在背后挑拨她爹娘夫妻关系这件事上,红枣还是站她娘的。
故而红枣便决意帮她娘在送布这件事上给描补周全。
“爹、娘,”红枣天真问道:“前年大姑家来时就说过要给陈宝哥哥说亲。”
“结果去年大姑家来时说陈宝哥哥还没说上亲。”
“也不知今年大姑家的陈宝哥哥说上亲了没有?”
红枣的话提醒了李满囤。他妹桃花的大儿子陈宝今年十二岁,比二房的贵雨还大一岁。
越穷的地方说亲越早。陈宝自十岁起就开始说亲。现都说三年了,李满囤禁不住暗自嘀咕:总不会今年还说不上吧!
如果陈宝说了亲,李满囤想:那么他作为舅舅便该有些表示。
李满囤正想着呢,王氏已开口道:“当家的。那我趁手再拿匹红布出来预备着吧!”
“若桃花家来时说陈宝订了亲,咱就拿大红布替了紫布,倒是便宜。”
“横竖石青这个色,桃花也能穿!”
因上次红枣说给弟弟做大红衣裳穿,故而这次李满囤进城换布足换了四匹大红细布。
所以现今的王氏已不再稀罕大红布。现她只稀罕印花布。
谢家送的四匹花布,王氏可舍不得给她大姑子用——她自己儿女的婚嫁都还要紧着用呢!
故而王氏便抢先开口提议给她大姑一匹大红布。
李满囤想着大红布匹是婚嫁必备,他妹子桃花给陈宝办事一准用得着,便也就罢了。
“至于杏花,”李满囤想了想方道:“家里,我上次进城买的点心,你随便拿两包给她。”
“家里的粗布,你也拿一匹给她。”
虽然感情有限,但杏花也是他妹妹,李满囤不能一点不顾。不过,顾,也顾得有限,面子情上的工夫,过得去就行。
把过年的人情往来都安排好了,李满囤一家方才歇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久未露面的出嫁女大年初二要家来了。
78、团圆饭
今天就是除夕, 李满囤一早就去族里祠堂参加祭祀。
这次祭祀, 与冬节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除了他爹李高地之外,念祝词的族长李丰收、他二伯李春山以及族里其他好几个族兄, 也都每人一身绵羊皮大氅、羊皮帽子和羊皮靴子。
可见,李满囤想,他爹李高地得了羊皮帽子和羊皮靴子后没少在族里显摆。不然, 不会族里这些老人都人手一套。
除了羊皮帽子外,李满囤还看到族里不少人,比如李满仓、李满园、李满垅、李满坛这些平辈兄弟都和余庄头一样穿戴上了猪皮棉帽和猪皮鞋子。其他那些还没得帽子和靴子的人则都袖着手围着这些有帽子和靴子的人打听,帽子和靴子是买的还是自家制的?买,在哪里买?要多少钱?制, 又怎么制?
不过今儿有了这帽子和鞋子的人,不管是羊皮的还是猪皮的, 即便是冰天雪地去山头上坟, 也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午饭依旧在老宅。这一天,王氏红枣都在长棉袍外穿了红色罩衣, 头上, 红枣带了红绒球不说,还戴了那顶红底牡丹花的红棉帽––王氏帽子做得大,可以完全罩住红枣的小双丫。王氏头上除了那三支银钗外,又加了红底印牡丹的包头布,整个人红得好似天上的日头一样,在发光。
饶是于氏早知道大房今非昔比,但见到这样的王氏, 她还是一阵失神––这大房发家得太快,这才几天没见,王家的就添了足银首饰。
李满囤的李家粮店粉条生意火爆的消息,于氏也是听说了。但先前只是听说,现亲眼见到王氏的穿戴,于氏才认识到这所谓的火爆到底是多火爆––已经够大房置足银的头面首饰了。
大房的家私该是已和族长家看齐了吧?
于氏的眼睛只顾盯着银簪子了,竟就没留意到王氏那独一无二的包头布。
于氏心中嫉恨,脸上却丝毫不露。她告诉自己要耐心,先前她就是因为耐心不够,着急分家才吃了大亏。她现在得吃一堑,长一智,耐心等王氏肚子里的肉生出来再说。若是个女儿,不用说,她不必着急,若真是个儿子,呵,也得先能站住了再看!
郭氏到是看到了王氏的包头布和红枣帽子的与众不同,但她此前没见过印花布,便就只以为那黄牡丹是拿针在布上绣的。
郭氏心里羡慕,但却不似以往那样嫉恨。她有三个儿子呢。她男人李满仓和她说了,年后就要送贵雨和贵祥去城里学堂念书。不拘哪个儿子,只要有资质,他就要供他们科举。将来贵吉也是一样,六岁就去城里学堂启蒙。
她有三个儿子要供,而且三个儿子还得娶媳妇。她可没闲钱似王氏这样讲究穿戴。她三个儿子,将来只要有一个能读出头——到那时,她还不是想怎么讲究就怎么讲究?
比起衣裳、银饰,钱氏依旧更羡慕王氏家的井和她光洁的手脸。这个冬天,钱氏可是糟了大罪。怀着身子,钱氏每天还得在西北风呼啸中搁村里公井排队等水洗米洗衣。
细水河上了冻。下河洗衣得先拿洗衣棒把冰给砸开。且河水还冰得人骨头都疼。
井水倒是暖,但打水的人也多。一个村近两百户人家,有井的还不到十家。其他没井的人家用水可不都指着这口公井吗?
隔壁的族长家倒是有井。但她进门十来年从来没有去打过水。现突兀地上人家门上去洗衣,没准衣裳没洗成还要糟人议论。
经过八月节送布事件后,钱氏总算知晓名节的厉害——先前跟她极好的贵林媳妇陆氏现见到她都是礼节性的点点头叫一声“婶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族长家不能去,钱氏又想去大房家。钱氏想她大嫂王氏其实并不是个狠人。她只要好好哀求几句,王氏一准许她进去洗衣。
大房家虽住得远,但比起排队干等也不算啥。
结果没想到,钱氏去大房家几次都是铁将军把门。
族长和大房家的井用不上,而村里其他人家的井又不能用——钱氏作为妇道可不能无故去外男家。
最后,钱氏实在冻得没办法了,便就在家铲雪烧水洗衣––李满园自己怕冷,烧炕的劈柴倒是管够。
钱氏这番作为被于氏看到,自是被堵门骂败家。对此,钱氏也是豁出去了。她虽不敢和婆婆对骂,但对她的话却是东耳进,西耳出——她继续自己干自己的。钱氏决意她宁可被于氏骂死在自家暖和的炕上,也绝不愿被冻死在村里的井边。
如此吵闹几天,李高地终发了话。他让李满园和他哥李满仓一样早晚各担两担水家用,家里方算是复了安静。
钱氏不知道开春雪化后,李满园会不会故态复萌,然后一天又只挑一担水?她是不是又得再去公井等水?而那时候,她就要生了,那她这个月子要怎么做?
一样都是怀孕,凭啥大房的嫂子王氏跟前有人服侍,而她却连水不够用?
想到城里新买的宅子,钱氏想开年就住城里去。她男人李满园说城里有帮佣,一个月只要出五百钱,就能包了家里的所有活计。到时候她也尝尝人上人的滋味儿。
李玉凤除夕依旧没有穿上长棉袍。她穿的是冬节的那件家染的蓝色粗布罩衣。她娘郭氏告诉她家里钱都城里买房用了,没余钱给她买棉袍做新衣了。
李高地进城看房那次,也带了李玉凤去。这是李玉凤第一次进城。
这一次,李玉凤看到了码头、商铺、城墙、县衙、街道以及骑马坐轿、各色各样的人。
李玉凤第一次知道原来进城的城,是这样一个比高庄村更大更好的世界。
她娘郭氏说了,明年卖枸杞的钱就攒着留着城里买铺子,然后出租铺子赚租金。等哪天铺子的租金够一家生活了,就全家搬城里宅子里去住。
比起棉袍子,李玉凤更想进城去住。不说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店,只“城里姑娘”这四个字就叫她这个“村里的丫头”无限向往。
李玉凤相信等她家搬进了城,她自然就和城里姑娘一样有棉袍子了。
李贵雨的目光也自王氏的腹部扫过,虽然那里还是平平,李贵雨却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明年,他伯母若真生了个男孩,那这个孩子就是他们李家三房的长房嫡孙,而他这个三房长孙搁祠堂祭祖时候的位置都得跟着往后挪一个。
往后他若再想越过这个孩子,便就只有读书、科举这条路––只有有了功名,哪怕只是一个童生,也足够他光宗耀祖,从而在族里的地位都会变得超然。到时他可以凭借功名在族里祭祀的时候站在他这一辈儿的最前头。
据说,城里谢家的谢老太爷就不是长房。他以及他这房的子孙能做谢氏一族的族长就是靠的功名。
为了年后去城里念书,这几天李贵雨都在温书和练字。他决意替他爹、他奶和他们二房争口气。
李高地也留意到王氏的银饰。不过他往常进城,原就见多了城里女人这样的装扮。现他儿子李满囤在城里开铺子,家里的媳妇孩子照城里人打扮,还不是应该?
何况发了财的李满囤并没忘了孝敬自己,冬节的羊皮大氅,腊月里送来的羊皮靴子和羊皮帽,还有前两天送的粉皮。
看今儿李满囤手里又提的篮子,李高地立刻扬声问道:“满囤啊,这你又提得啥?”
“爹,”李满囤放下篮子,拿出里面的东西:“前几天,谢家大爷送了我些酒和糖果点心。”
“我拿些来与您尝尝。”
“城里谢家?”李高地惊了:“他家的大爷?”
“是啊,我那庄子,就是谢家大爷送的。”
“谢家大爷,极和气的一个人。这次过年,又送了我许多东西。”
“爹,这酒,我带了一坛给你。”
“这两包点心糖果也是。”
“对了,这十个腌咸蛋,是王家的做的,我今儿带了来,也算给家里加个菜。”
论理今儿这顿午饭,王氏作为长媳原该是来老宅帮忙的。但老宅的人既然不提,李满囤也乐得装不知道。然后吃饭时随便给加个菜就算了。这样族人问起来,也有个说法。
李高地听说是谢家大爷送的酒,立时就让于氏开了封。结果酒刚倒进碗里,他瞧见那酒的颜色,橙亮透清,却又不让倒了。
端起碗,李高地不过尝了一口,便又让于氏给三个儿子都倒一点尝尝,下剩的依旧收起来,留着正月初二待女婿和初五请客待亲戚用。
于氏给三个儿子一人只倒了三口酒的分量然后就收了酒坛子。
谢家送的酒,于氏不喝也能知道是好东西。好东西,自然要留着年下走亲戚时撑台面用了。
李满囤瞧于氏倒自己送来的酒,也是给自己的最少,李满仓其次,李满园最多,也是服气––不管他送多少东西,她后娘这辈子都不会舍得给他吃用。
李满囤尝了一口谢大爷送的酒,入口便觉香醇厚实,远非他在四海楼买的100文一坛五斤的水酒所能比。
无师自通的,李满囤便认定这才是好酒。
“爹,”李满囤问李高地:“送酒的管家说这酒叫黄酒。”
“爹,你知道这酒吗?”
李高地摇头:“咱们庄户人家,平常哪里喝得起酒?”
“即便逢年过节,喝上两口也有限。”
“不过,这黄酒肯定是好酒。”
“竟没一点苦味!”
一起尝了酒,李高地又瞧了点心和糖果。眼见点心都是蝴蝶形状,上面还撒了晶透的白糖糖粒,李高地便就知道这点心贵重,非一般市卖的桃酥可比。
眼瞅见是城里点心铺都没有的新奇物什,李高地便以马上吃饭为由让于氏把蝴蝶酥和花生糖都收了起来。
李满园看着于氏收点心,心底盘算如何跟他娘讨要。
他儿子李贵富虽然也馋,但近来见多了他娘的眼泪倒是长进不少,当下只拉着自己的妹妹李金凤然后强硬地让她扭过头来看自己。
李玉凤也在一旁看着于氏把两样点心收进柜子,心中失望——这稀罕点心眼瞅着是没她的份儿了。她奶私下分点心一向是只给男孙。
李贵雨瞧见李玉凤盯着点心包的饥渴眼神,心里暗恨妹子不够争气。
若玉凤知道好歹,李贵雨暗想:这时候自当在厨房给娘帮忙才是。现却跟根柱子似的杵在这儿等吃点心,没得叫大房的人笑话。
推推李玉凤的胳膊,李贵雨提醒道:“大妹,你把咸鸭蛋给娘送过去。”
年前鸭蛋涨价的消息,郭氏也听说了。据说,鸭蛋涨价的根源就是咸鸭蛋。
城里酱菜铺子里拿盐腌过的咸鸭蛋一只就卖五文钱––别嫌贵,这还是便宜的。同样的鸭蛋,在四海楼,一个切成六瓣,装进白瓷碟,就是十五文一碟。
看着大房拿来的十个咸鸭蛋,郭氏想了想,收起了七个,只留了三个给今天吃。
干老了活的郭氏,按住鸭蛋,拿刀比划了两下,就知道得竖切。不过,在一刀切下的瞬间,郭氏看到蛋壳上溢出的黄色液体,还是唬了一跳––她切了个生蛋?
下意识地缩回手,郭氏舔了舔手指上沾染的汁液,却品到一股油味。
透过刀缝仔细看,鸭蛋蛋白却是凝固实的。郭氏禁不住怀疑:难道是没煮熟?
摇摇头,郭氏顺着刀缝补了一菜刀,蛋立刻分成两半,于是郭氏瞧到了两个似天上日头一样红火出油的蛋黄。
不怪这蛋能卖五文,郭氏心说:这鸭蛋原就较鸡蛋个大,经腌制后,蛋黄又有这个色面,装碟做菜确是一等一的体面。
三个蛋十八瓣,郭氏一碟装了八瓣,一碟装了十瓣。十瓣的给男桌,八瓣的给女桌。
收起来的七个蛋,郭氏今儿可舍不得吃,她得留着正月初二招待回娘家的大姑小姑以及初五招待亲戚用。
为了今儿这顿午饭,郭氏也是下了工夫,她准备了腊肉、猪耳朵、粉皮、红烧肉、红烧鱼、白切羊肉、同心财余、羊汤这八个菜,然后又包了羊肉白菜和猪肉白菜两种馅儿的饺子,现又加了一碟咸鸭蛋,正好凑了个四冷四热一汤两点心的齐整席面儿。
李高地家这顿团圆饭吃得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和谐。一来,李高地的三个儿子,三房人,今年家家都赚了钱,家家都在城里置了房,李高地心里高兴,三个儿子的日子都过起来了;二来,三房人都有自己明年的打算和希望,大房,不用说,就等着生儿子了,二房,则是希望明年供孩子进城念书,就是三房,也是希望明年也搬出去住,自己当家做主,想买人的买人,想打井的打井;三来,今儿过年啊。谁会在过年时想烦心事,然后从年尾愁到年头?新的一年,就是新的开始,新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此前发生过什么,过年了,一家人团圆饭还是要开心吃的。
79、不速之客
午饭后, 李满囤一家从老宅告辞出来慢慢地往家走。临近家门的时候, 红枣瞧到家门口停了一辆从未见过的马车。
马,这年头可是稀罕物。红枣见那两匹拉车的枣红马, 虽不及前世电视上奥运马术比赛骑手们的马神骏,但较她在动物园花五十块就能骑着跑一圈的马则是精神太多。
李满囤认识的人中,能坐上马车的只有一个––果不其然, 马车后绕出三个人中,当中的一个,正是谢家大爷谢子安。
谢子安的左手边有个和李贵雨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右侧身后则立着谢福。
谢子安和那个男孩子都裹着长及脚面的皮毛披风。黑色披风上的风毛长有两寸,即便现在风中凌乱着也凌乱得富贵奢华。
谢子安已经在门前立了一刻。他因见谢福迟迟叫不开门, 便知家中没人。真叹来的不巧呢,可巧李满囤家来了。
谢子安对此自是心生欢喜。他觉得他们谢家和李家缘分不浅。
旁边立着的谢福看到迎面走来穿着羊皮大氅的李满囤则是一皱眉。
谢福作为管家, 刚给府中所有下仆发了年例。其中, 府里几个专跟爷们出行的马车夫作为府里的颜面担当都给发了族新的羊皮大氅。
转脸瞧见今儿车夫徐宁的衣裳,谢福急得额角青筋直跳——真是怕啥来啥!徐宁今儿穿的大氅和他家大爷的访客完全一模一样不说, 连头上的帽子和脚上的靴子都是如出一辙。
想着一会儿两下里碰面的尴尬, 谢福一把拧住徐宁的手腕低声喝道:“你,赶紧的上车藏着,别出声。”
徐宁不知就里,但他素畏谢福,当下竟是一声不出藏进了马车车厢。
故而李满囤一家竟无人知道谢子安还有个车夫同行。
谢子安先没留意到车夫的衣裳问题,等留意到时谢福都已处理好了,故而他便一直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恍若不觉,心里则是咯噔一下。
雉水县城小闲人多,一点芝麻绿豆大点事儿都能当笑话讲好几年。
他和李满囤家若真结了亲,就少不得被人议论。当然,他谢子安是不怕人议论的,但他的儿子谢尚呢?谢尚能接受一个泥腿子做岳父?然后在岳父被人当成车夫时能坦然面对,而不是心生怨怼?
谢子安想起他爷当年高中后也是嫌弃他奶出身低微不似京里的闺秀进退得宜从而以孝敬父母的名号将他奶和他爹留在谢家村,而他自己则在外面纳了一个又一个,前后五房妾室不算还生了十二个庶子。
他奶的爹还是他爷的塾师呢。可那又咋样?他爷想嫌弃时就是嫌弃。
后来他爷年纪大了倒是知道了后悔。但后悔也晚了。他十二个庶子都不成器。反倒是被他早年丢弃的长子在他奶的教导下中了举人。
自古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妾们以色娱人又哪里有德行能教导好儿子?
只可惜他爹天分有限且早年没有名师教导,这辈子于科举一道成就有限。
若当年他爷能早些知道他奶的好处,好好养育他爹,他们谢家也绝不是现今的光景。
所以谢子安虽然觉得红枣命好,但也不愿红枣的出身成为儿子的心结。
这事儿,谢子安暗想:不能急,得徐徐图之。
谢尚见到谢福的动作自也是心中好奇。他知谢福此举必有用意,故而他只是转着眼珠瞧着,脸上神色却是纹丝不动。
谢子安和谢福,红枣先前都见过。倒是这男孩子,红枣却是头一次见。她当下便打量起来。
男孩的脸和谢子安一个模子,所以,红枣一眼就瞧出这孩子十之**,就是谢子安的儿子。
没想到,红枣想,这谢子安人看着年轻,竟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果然,还是这富贵人家保养得宜––这年头,可没有玻尿酸,肉毒素杆菌之类的医美,谢家大爷几可算是个真正的纯天然、不老帅哥。
李满囤瞧到谢子安也有些蒙。不是明天才拜年吗?今儿谢家大爷来干啥?
被谢子安年下送了两次礼,李满囤下意识地觉得自家和谢子安有了来往,过年得相互拜年。
谢子安一点没不速之客的自觉。当下两下里碰面,他便反客为主抢先抱拳道:“李兄,别来无恙!”
既来之,则安之。谢子安刚刚虽有一刻的迟疑,觉得自己来得鲁莽,但真的碰了面又复了其一贯的洒脱。
李兄!李满囤被地上的冰雪滑一踉跄––他啥时候和谢家大爷兄弟相称了?
“李兄小心了!”谢子安上前扶住李满囤,一脸把臂言欢地笑模样:“老话都说人杰地灵。”
“我早就想来拜访李兄,顺带瞧瞧李兄的家是怎样一个风水宝地,才能出李兄这样的人才!”
“可巧,今儿我在对面的谢家村祭祖。”
“午饭后回城,经过高庄村村口,我临时起意便即就不请自来了!”
“还请李兄恕罪!”
还是那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满囤面对谢子安这种自来熟,除了老实地打开门锁,请人进屋,还能怎样。
谢子安则拉过一进屋就东张西望的儿子,与李满囤笑道:“李兄、李家嫂子,这是犬子,谢尚。”
“这孩子过年就十一了,却还是皮得很!”
调皮的谢尚人前极给他爹谢子安面子。
眼下他虽见李满囤衣着与他家车夫无二,家里的宅子也是低矮窄仄,但他依旧恭敬抱拳道:“谢尚见过伯父、伯母!”
十岁的谢尚嘴甜起来和他爹谢子安一脉相承,与李满囤招呼竟是连姓都省了。
红枣闻言瞅了谢尚一眼,心说她没猜错,这两人果是父子。
谢尚抬头撞见红枣的目光,习性使然,立刻对红枣扮了个极吓人的鬼脸––黑眼珠上翻,眼眶里只留下青色的眼白,嘴巴长大,舌头伸出下耷,活脱一个吊死鬼模样。
前世喜欢逛乐园,而逛乐园必逛鬼屋的红枣能怕个小孩子的鬼脸吗?红枣当即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活着行走的的表情包呢!一时间,笑点有点低。
许是生活困苦的缘故,高庄村大都数人日常神情麻木少有表情。
近来高庄村人倒是富了,连带的脸上的笑也多了。但他们的表情肌却进化缓慢,表达不出他们内心的喜悦。故而让红枣今儿才看到一个和前世一样的调皮孩子挖空心思做出来的鬼脸。
谢尚黑眼珠回到眼眶。他正想欣赏红枣惊吓的表情呢,结果却听到女孩子的噗嗤笑声,然后便瞧到原该被他吓唬哭的小丫头正笑瞪双目看着自己,其眉眼间的期待,与城隍庙戏台外围观的乡巴佬们让戏班子里的红角再加一折戏时,一般无二。
第一次,谢尚觉得自己的行径有点蠢。
李满囤没看到谢尚的鬼脸,却听到红枣的笑,脸上便有些尴尬––他觉得自家闺女有些失礼。
李满囤不愿红枣为任何人看低,即便谢家大爷也不行。
虽然现世的礼教对女子言行要求极严,不许女子随意在外男前嬉笑,且谢子安为人也极不随和。但因近来谢子安心里一直在盘算如何哄骗李满囤把闺女红枣给他们家做童养媳,内心里已经不知不觉的把红枣当做了自己人。故而谢子安一时间竟没觉得刚红枣的一声笑有何不妥。
谢子安不过瞄了谢尚一眼,瞄到谢尚脸上吃瘪的表情,便就知道自家往常无往不利的小魔王刚刚踢到了铁板。
果然,谢子安心说: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红枣这丫头确是降得住他儿子。
八字和合,没错的!
因为来的是贵客,故而王氏一进屋就忙着通炉子和拿茶吊子烧水。
茶吊子注满水搁上炉子后,王氏禁不住在心底盘算:家里现有的几包茶叶都是谢家给送的,现还都搁在堂屋的橱柜里。
眼下谢家来了人,且人又都在堂屋。此时如果直接开柜拆谢家的茶叶泡茶,似乎有些难看啊。
王氏很想了一刻,便把红枣每次吃桔子后放在廊下筛子里晒的桔子皮拿水冲了冲丢进茶壶,然后等炉子上的水烧开后冲泡。
冲好开水,王氏觉得单只桔子皮泡茶不够隆重,便又额外给茶壶里加了一勺白糖,方才盖上茶壶盖,包上茶捂子送上了桌。
李满囤见有了茶便抢先与谢子安、谢尚各倒了一碗,然后又与自己倒了。方才说道:“请喝茶!”
谢子安这个人,平素虽然非常龟毛,但他现决意与李满囤交好,便就假装不嫌弃李满囤家的茶碗粗鄙。于是他端起茶杯放在抿得紧紧的嘴边润了一下唇。
李满囤粗人,哪能知道谢子安这类富贵公子中的洁癖在面子场上的功夫?他只以为谢子安已喝了茶,便就自端了茶碗放心地一饮而尽。放下茶碗,李满囤又抓起茶壶来就要给谢子安斟茶。
谢子安赶紧端碗干笑道:“我还有,李兄只管自便!”
红枣立旁边瞧着谢子安敷衍她爹李满囤,偏她爹还一无所觉,心里笑得直打跌。
红枣不知道谢子安这位官家子弟为啥要来她家跟她爹献殷勤,那个皮蛋,她爹不是都答应福管家先不卖了吗?难道说,这位谢大爷还是不放心,所以跑她家能屈能伸来了?
谢尚倒底年岁还小,还没染上谢子安全部的龟毛。他瞧着这手里的茶杯虽是灰黑粗瓷,但碗里的茶汤青黄透彻,和他爹自京城带回来的龙井泡出来的水,也大差不差。正好他饭后还没喝茶,当下确是感觉口渴,于是他便就端起碗喝了一口,结果却喝到一口柑橘的清香。
一众水果中,谢尚最喜欢吃桔子了。桔子好吃不说,剥完桔子后手上留有一股香香的桔子味。此外桔子皮还可以欺负人。
谢尚每次吃完桔子后就喜欢捏着桔子皮走到别的孩子身后,然后猛地一捏桔子皮把桔子皮的酸汁挤射到对方的眼睛里——不出意外对方一定会被桔子皮的酸汁涩得哇哇大哭,而他的手上的桔子味却是更浓了。
谢尚茶一入口便就扬起了眉––这茶水不止香而且甜,根本就是他的喜好。
没迟疑的,谢尚一仰脖就喝光了一杯水。
喝完了水的谢尚,也不必李满囤礼让,便提了茶壶自斟了一杯。
与李满囤闲话的谢子安留意到儿子的动作,心说这孩子平时嘴巴刁得狠,难道这茶有什么特别之处?
有黄金酱和咸鸭蛋的前车之鉴,谢子安终于克服了个人洁癖好奇地尝了一口碗里的茶,然后立也尽了杯里的茶。
谢子安父子不止长相相似,口味也是一样的,都是嗜甜喜香爱荤腥。
李满囤看谢子安手里的茶碗空了,便立刻拿起了茶壶给谢子安斟茶。
这一次,谢子安没再拒绝李满囤的好意。
“李兄,”谢子安拿着茶杯,瞧着茶水问:“你家这是什么茶,竟有股柑橘的香味?”
李满囤哈哈笑道:“我们庄户人家能有什么好茶?”
“不过是白水里搁点桔子皮,借点桔子香罢了。”
谢子安知道陈皮,知道陈皮为桔皮晒干放置一年后所制。谢子安第一次知道鲜桔皮还能泡茶,而且茶水清香扑鼻,味道更甚一般花茶。
谢子安当即便赞了几句巧思,然后就同谢尚告辞回去了––本来他就是来瞧一眼李满囤的家常,然后顺带让李满囤看看他儿子谢尚的出众人品,以便后续议亲。
何况今儿还是除夕,没得在别人家久待的道理。
目送李满囤送走谢家马车,然后又关了院门回屋,王氏方才问道:“这就是谢家大爷?”
李满囤点头:“可不是。”
“他人原是极和气的。”
“你看,他来咱们家,一点也不嫌弃咱家的桔皮水!”
“还喝了好几杯!”
红枣心说:爹哎!这谢大爷是不嫌弃咱家的桔皮水,他只是嫌弃咱家的杯子而已。
王氏听了也是连声赞叹:“可不是。他家的小公子也好。”
王氏没好意思说谢家大爷这么尊贵的人竟然极客气的称呼她“李家嫂子”,便就拿人家儿子说事。
“人长得俊俏不说,也不嫌弃咱们庄户人。”
“张口就管你叫伯父,管我叫伯母!”
王氏嘴上虽没说李满囤的几个侄子侄女从不招呼她的不是,但心里却是愈加不喜二房和三房的几个孩子––还是她家红枣天性好,见人也是和这谢家公子一样,未语就带三分笑,见面问候十足情。
比起李满囤,王氏作为一个女儿吹,也是不遑多让。
李满囤闻言也是心中舒坦,笑道:“要不怎么说是书香门第呢?”
“人家打小就进学堂学圣人之言。”
“哪是我们庄户人家能比的?”
“我先就想着,你这胎若真是儿子。咱也打小就搁城里长着。”
“到了岁数就进私塾读书。”
“将来不说怎样,起码比你我要强些。”
就那谢尚做鬼脸的熟练度,红枣在心里摇头,一准儿是个熊孩子。显然的,她爹娘为谢尚的甜嘴迷了心窍,瞧不出这是个画皮。
不过,能进城住是好事,她还是顺其自然让他们误会着吧。谢尚到底如何,横竖不关自家的事。
坐上马车的谢尚也在问谢子安:“爹,你咋会认识这个李伯父?还跟他这样客气?”
“嗯?”谢子安原来歪在车内大靠枕上闭目养神,当下随口嗯道:“我和他做过几次生意。”
“做生意?”谢尚奇道:“爹,刚那人不是车夫吗?”
“您跟一个车夫做什么生意啊?”
“车夫?”谢子安回想了一下李满囤的衣着,也是禁不住笑道:“他倒不是车夫。”
“不是车夫怎么穿车夫的衣裳?”谢尚愈加好奇了。
谢子安也奇怪着呢。李满囤没得庄子前就舍得给他闺女买绣坊的衣裳穿。而得了庄子后李满囤买宅子买铺子,日子更是过得红火。
按理说李满囤过年不该是找城里裁缝做两件员外袍子穿吗?他咋就穿成一个车夫呢?
谢子安抓破脑袋也想不清楚其中缘由,当下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他是个庄户和他卖我黄金酱。”
“哦!”谢尚恍然大悟道:“就他家得了咱家的庄子,是吧!”
“嗯!”
谢尚搁心里把相关的事过了一遍,然后方道:“他家虽然家境一般。不过,他家倒确是会吃。”
“他家的桔子皮茶,可真好喝。”
“就是不知道他家除了这个,还有啥新鲜吃食?”
闻言谢子安终于睁开了眼睛,望着谢尚玩笑道:“想知道?”
“嗯!”谢尚点头。
“那你留他家过年好了。他家过年一准有好吃的!”
“算了吧!”一听说要留下,谢尚赶紧摇手:“他家房子那么小。”
“也没个使唤人。”
“连烧个水都要主母来干。”
“我可住不惯!”
谢子安想了一刻方问道:“尚儿,过了年,你就十一了。”
“昨儿你娘还和我说你的婚事。”
“对此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爹,”谢尚漫不经心道:“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爹娘做主。”
“你和娘挑个你们合意的就好!”
谢尚虽然只十岁,但也知道娶妻娶贤。他谢家家大业大,族里不知多少人对他和他爹虎视眈眈,他的妻子得是个跟他娘一样镇得住,能持家的人。
他爹跟他娘当初就是他爷爷做的主,他自然也该是长辈做主。难道他爹还能坑他不成?
“真让我做主?”谢子安半真半假说道:“那我就替你娶个庄户人家的闺女如何?嗯,比如你今儿看到的这个红枣。”
“那个小丫头叫红枣?”谢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不假思索地点头道:“行啊!”
“她胆子大,不怕我吓唬她的鬼脸。能陪我玩。”
“就为她胆子大,你就能心甘情愿管她爹,嗯,那个穿得像车夫一样的李伯父叫岳丈?”谢子安觉得他儿子还是个孩子压根不明白嫁娶的意义。
“这有啥不甘心的?”谢尚觉得他爹问得奇怪,反问他爹道:“天底下皇帝最大了吧?”
“可皇帝娶了皇后后,还不是要叫皇后她爹国丈?”
谢尚说得太有道理,谢子安竟是无言以对。
谢子安思了一刻,忽而问道:“咱们说闲话,你扯皇上和皇后干啥?”
这下轮到谢尚愣住了。他想了好一刻才道:“可能是这两天看《包公案》的缘故吧。”
“《包公案》开篇第一回就讲‘仁宗皇帝登了大宝就封刘后为太后,立庞氏为皇后,封皇后父亲庞吉为国丈加封太师’。”
很好,回答很谢尚。谢子安默了,谢尚却来了兴致。
“爹,”谢尚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先前只听说过母以子贵,夫荣妻贵。”
“现我看了这本《包公案》后才知道实践还有父因女荣。”
“可见这世间不管男女,只要有本事就能荣耀父母。”
年少的谢尚不知道世间其实还有妻贵夫荣。
眼见儿子虽然调皮,但心地明白,谢子安颇觉欣慰,当下他看谢尚,真是越看越满意了。
谢福坐在车辕上,听到谢子安父子的话,下意识地看向车夫徐宁,直看得徐宁大气都不敢出,方才移开了视线。
谢家少奶奶,谢福想,这个位置,巴望得人太多,他得替他家大爷把好风才行。不过,刚他家大爷说的给大少爷娶那个红枣是真话还是玩笑话?是玩笑话,一定是玩笑话吧!
车夫徐宁今个受到两个极大的惊吓,一个是他竟然穿了和他家大爷访客一样的衣裳,另一个就是关于这个访客有可能成为他家大少爷岳丈的消息。当天回家,徐宁就以这件衣服外面落了鸟屎为由让他媳妇连夜赶工把皮子外面的罩布换成了深蓝色。
第二天谢福见到后虽然啥都没说,但往后倒是让他专给大爷赶车了。至此,徐宁也算是因祸得福。
作者有话要说: 中年儿童和熊孩子的第一面很平常。
不寻常的是李满囤老爷穿得风生水起的羊皮大氅和谢家的马车夫撞衫一事给谢氏父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80、除夕
冬天, 天黑得极快。眼见天光已擦黑, 李满囤便早早地点燃了堂屋几案上新买的一对黄铜油灯。
油灯里的油也是也是城里新打的灯油。这城里的灯油点灯不止亮,而且烟少。当然灯油的价钱也好, 是一般点灯用的棉籽油的两倍,一升得要40文。
点好灯,李满囤又借灯头的火焰点燃了一对红烛。待李满囤把一对红烛分插进前廊下的一对红灯笼后, 李满囤家的院子立刻充满了红彤彤的光彩,喜气洋洋起来。
李满囤想着今儿是过年。于是他也不管王氏和红枣两个人都还在厨房准备晚饭呢,就把东西两个卧房炕桌上的灯都点亮了。
看着亮堂堂的正房和前廊,李满囤心里充满了喜悦––他现在的日子就和这宅子一样,充满了光明。
除夕的晚饭除了王氏照搬族里祭祀用的红烧肉、红烧鱼、豆腐、白菜四样定例菜外, 还有王氏的三板斧––同心财余、烩粉条和咸鸭蛋,以及一个王氏心中盖戳认定节日必备的白菜羊肉饺子, 整凑足了八样菜色。
年夜饭的菜色虽然不算多, 对于三个人的小家来说却是尽够了。一会吃完晚饭,王氏洗碗刷锅收拾厨房。李满囤则下了一趟地窖, 然后搬上来一筐桔子和苹果。
李满囤挑最红的苹果和最黄的桔子各五个分装进两个新买的白瓷贡盘里摆到几案上香炉的前方。
为了取事事如意的寓意, 李满囤打开橱柜拿出里面从城里买来的云片糕和酥糖来又装了两个贡盘。
如此,今晚接灶的四个供盘就准备好了。
王氏收拾好碗筷,然后又搁灶里煨了满满一锅红枣。
高庄村风俗,正月家里来客都得上一碗枣子茶。似去年过年,李高地家整煮了两锅枣子,才刚刚够了上门拜年人的吃喝。
王氏寻思着李满囤辈分比她公公李高地低一辈。她准备一锅枣子,许就能够了。
煮好枣子, 王氏又把厨房的菜刀、剪刀、刨子之类的刀具全收进库房的粮缸里,以免自己开年误用了,兆头不好。
收拾好这些,王氏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后方进堂屋唤了红枣来洗头、洗手、洗脚,然后又把衬里的内衣全换了。
不要问红枣为啥不洗澡。高庄村的风俗,从冬至开始数九,一直到数九的最后一天前,九九八十一天减一天,整整八十天,高庄村家家都不洗澡。
刚开始知道八十天不能洗澡,红枣也是崩溃的。
起初不过十天没洗澡红枣就觉得她浑身都痒。红枣下意识用手去痒痒处挠,结果身上挠过的地方就能似下雪一样往外飘碎皮屑。
眼见不能挠,红枣就改用手去蹭,于是没一会儿就蹭下一个黑泥丸子来。
不能挠也不能蹭。红枣痒得没法就只能去找她娘王氏。红枣让王氏打盆热水给她擦一擦。
至于洗澡,颇识时务的红枣完全不敢想。她爷奶过日子节省—一年到头除了清九那天,其他日子不管啥天气,家里这许多人夜晚洗漱,除了躺罐里的水外就只给烧两锅热水共用。
家里人想洗澡就只能靠太阳能——把水搁日头下晒热后洗。
夏天太阳好,水确是能晒得温热,但冬天,水搁外面一会儿就会结冰。故而李家三房冬天没人洗澡。其他高庄村人家也是。
热水在厨房,而红枣娘却没有厨房活计。故而每次等她爷奶、二房、三房这些大人孩子洗漱好了,留给她家一房人的热水基本就剩个锅底了。
红枣不想她爹娘省水给她用就只能自力更生。
红枣想法很简单,烧水得有火。家里能生火的地方,除了厨房的灶,就是炕。而她跟她爹娘住的房里就有炕。
通过仔细观察,红枣发现烧炕时,只要把木材往炕洞里面多塞一点儿,那么炕洞口两侧靠外就各有一块没火的地方。
估量了一下地方的大小,红枣去厨房寻了一个豁了口的旧碗。红枣把碗洗干净后装上水,塞到炕洞一侧没火的地方放着。如此一刻钟后碗里的水就能变热,可以用来洗漱了。
拿炕烧水的方法倒是可行,只是碗太小,一次能温的水有限。于是红枣又在家里厨房重新寻摸了个两个钵头来。
钵头是家里年下存菜用的,数目极多,且平时根本用不上。故而红枣随手拿了两个来用也无人发现。
自从有了这两个钵头,红枣一家的洗漱用水问题可算是解决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洗衣服用水的问题。
洗衣不同洗漱,不只需要热水,还需要大量的凉水。
红枣舍不得她娘搁冰天雪地里洗衣,也舍不得她爹进城打短工回来后还要为洗衣多挑水,故而她只能尽力减少自己在冬天换衣服的次数。
如此减啊减的,红枣也就渐渐习惯了高庄村冬季不洗澡少换衣的风俗。
习惯是如此的可怕。以致红枣今年搬了新家,有了热水随便用,澡随便洗的条件后也没有想到冬季还有洗澡这回事儿。
现听到王氏叫她洗头,红枣才恍惚发现,她在个人卫生习惯洗澡这个方面似乎已经被高庄村给同化了。
怎么会这样?红枣一边洗头一边无声的问自己:现在的她怎么会如此邋遢?此外除了洗澡,是不是还有其他前世的好习性已被她遗忘,而她却还没有发现?
一时间红枣有些沮丧。
收拾完红枣,王氏又收拾李满囤的换洗,然后又给自己收拾。等把一切都料理好,王氏拿干布包了湿发后就抱着一盆衣裳坐到堂屋近门处清洗。
红枣自洗了头后就贴着堂屋火墙坐着,以便头发能尽快干透。
李满囤洗了头后也和红枣坐到一处。
空坐无趣,李满囤从柜里拿了一包瓜子给红枣。红枣兴致低落本不想吃,但因想着今儿是过年,便就拆了纸包,间或的剥一个两个。
等王氏洗好衣裳,李满囤的头发也吹干了。李满囤瞧着前廊四口缸中有一口缸的水只剩了一半,便又去井上担了一担水回来,把廊下和厨房的缸都补满。这样明天,大年初一,他就不用挑水了。他可以好好地歇一天了。
风俗里正月初一到初五,都不能在日头下晾晒衣物,以免污了日光。故而王氏将洗好的衣服都晾在厨房旁空关着的库房里。
晾好衣服,灶上煨着的一锅枣子也到了火候。王氏把枣子盛进小缸,下剩的则拿小铜锅装了,端进堂屋——这样赶交时的时候添了红糖后再拿炉子热了,立就能喝。
新年头一碗喝甜枣汤,寓意一年都红红火火(果果),甜甜蜜蜜。
这也是高庄村的风俗。
煮好红枣茶,又给茶捂子换了桔皮泡的新茶,王氏终于做好了她这年的所有活计——她现可以坐下来,剥两个瓜子,松散一刻了。
李满囤注满水缸后,又给炕洞添足了够烧一夜的劈柴后方才关了堂屋的后门。他现也可以坐下来和王氏一起守岁了。
没有春晚,没有朋友圈的大年夜是无聊的。红枣原就心大。先前想心事还好,等她爹娘得闲坐下来说族人的闲话后,她一旁听得无趣便就眼皮打架趴桌上睡着了。
李满囤一旁瞧见也舍不得叫醒她。他把红枣抱进了卧房,然后又给脱了外衣以便让她好好睡觉。
守岁讲究的是团圆。故而在红枣熟睡后李满囤和王氏便将守岁说话的地方由堂屋换坐到红枣房里的炕上。
王氏近来没有出门,压根就不知道外面的事儿,而李满囤一个腊月都忙着庄子和铺子的琐事,故而于族里的人事知道的也有限。于是两人说了没一刻便就说完了族里其他人家的事。
分家过程中李高地的作为实在伤透了李满囤和王氏夫妻两个的心。
虽然李高地是长辈,不管分家怎么做,作为儿子和儿媳,李满囤和王氏都只能受着不能批评,不然就是不孝。
但对于李满仓和李满园,这两个弟弟坦然受了他们长房的宅地,却是成了扎在李满囤和王氏夫妻俩心口的刺——夫妻俩实在无法再将他们视作兄弟,甚至王氏心里连几个侄子都不想认了。年下,李满囤送几个侄子鸡鸭,王氏其实内心是极不愿意的。
自家就有铺子,王氏心说:家里吃不完的鸡鸭完全可以放在铺子里换钱。又何必便宜那几个见了她连招呼都不打的白眼狼呢?
不过王氏也知道人言可畏,自家和二房、三房一点不来往,也不可能。所幸男人心里还算有数,只给了一只鸡一只鸭,并未再给别的东西。
不然,若男人待二房和三房跟大姑子桃花一样,也给整匹的细棉布做衣裳,她一准得气死。
今儿过年,王氏实在不想提二房和三房的人事。
王氏虽也不喜她大姑桃花,但桃花每趟家来都没少落她婆婆于氏面子,故而王氏不喜归不喜,但内心里对她这个敢和她婆婆叫板的大姑子却是服气的——她是不敢和婆婆高声,但能有机会看婆婆吃瘪她也是不会放过的。如果不是这次要破费好几匹细布的话,她原是愿意李桃花家来的。
李满囤虽然和两个弟弟都离了心,但他对几个侄子,特别是二房的李金吉还是有些感情的。打小他没少抱过他们,甚至还动过过继他们中一个的心思。
何况王氏现也有了身孕。若他这次真得了儿子,他希望他儿子能和族兄间有些来往。这样,即便将来遇上了事儿,也不至于似他一样,连个帮腔的人都没有。
独木难支的苦,他受够了。
上次李满囤去老宅送鸭子时,他爹李高地跟他说了贵雨的事,说已经托了媒人,年后可能就有消息。
当时李满囤听了消息嘴上只说是好事,心里则暗暗合计:他几个侄子侄女现都大了,眼见都要谈婚论嫁。他作为大伯,多少都要出点分子。但到底出多少,还有怎么出,都得有个章程。毕竟二房有三子一女,而三房也将有第三个孩子,他一碗水可得端平了,不然不仅是白花钱,还会落埋怨。
不过今儿过年,倒是不宜说花钱项,他得多想着剩钱的事。
想了一刻,李满囤终于找到了一桩极适合现在干的事。
“难得现在得闲,”李满囤提议道:“咱们倒是数数咱家今年剩了多少钱吧!”
王氏一听也登时来了精神:年下太忙,她知余庄头前后送了好几次钱。但现家里具体有多少钱,她却是不知道。
在王氏给炕桌垫上旧被褥后李满囤儿搬出了钱箱,然后夫妻两个齐心合力把串好的铜钱一吊一吊地搬到了炕桌上。
一边搬钱一边数数,基本上,等钱前搬出来后,两下里一合计,数目也就清楚了——足有一百八十六吊钱。然后下剩的零散钱不过几百个,也是眨眼就数好了,三百五十八文。
数完钱,李满囤估摸着离交时还得一刻。他便极干脆的拆了扎得好好上的两吊钱,然后把钱中新制的铜钱和旧铜钱挑拣出来分开串。
如此,果是打发时间的绝好方法––李满囤和王氏不过才串了一半的铜钱,便就听到外面更夫的“咚!——咚––咚!”的报时声。
竟然就三更天了。
闻声李满囤和王氏对视一眼,两人赶紧地丢下钱穿鞋下炕。
出了卧房,李满囤立刻去厨房上供接灶,而王氏则拎下炉火上焐着的茶吊子,改换上搁了红糖的红枣茶。
一会儿,李满囤接好灶––也就是在灶上神龛糊好新请的灶神像,炉子上的茶也热了。
李满囤和王氏各吃了一碗红糖红枣茶,然后又拿筷子沾了糖水搁熟睡的红枣唇上抹了抹,就算应了景。
睡梦中的红枣感受到嘴唇上发痒下意识地舔了舔,然后感觉到一股甜味后便咂了咂嘴,又睡了过去。
李满囤和王氏瞧得有趣,不觉会心一笑。两人放过红枣,又把炕上凌乱的铜钱胡乱收了,方才回房歇下。
作者有话要说: 李满囤老爷自发财后就忙得连数钱时间都没有了
81、李高地家的守岁
李满囤和王氏搁炕上数钱的时候, 郭氏也坐在堂屋里想着自己的心事。
午后, 郭氏去村里公井洗衣,瞧见一辆由两个骡子拉的车架自村西过来向村口跑去。然后郭氏便听到一旁挑水的男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刚那拉车的骡子可真漂亮!”
“什么骡子那是马, 马!”
“马?”
“可不是,刚那车辕上坐的可是城里谢府的大管家,福管家!”
“你认识?”
“我上次城隍庙敬香, 正好赶上谢家大奶奶过来上香,跑前跑后的就是他!”
“我听庙里的小道士们说的!”
“瞎讲。福管家出门都是一辆骡车。”
“那辆车我见过,就只一头黑青骡子。”
如果,城里谢半城家的管家出门只一辆一头骡拉的车,那刚过去的刷着红漆, 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上坐的又会是谁?
想着刚那疑似福管家的人只能坐车辕,这车里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谢老爷!一定是谢老爷!”有人激动叫道。
“不是谢老爷, ”有人摇头:“谢老爷去赤水县做官去了!”
“那一定是谢家大爷, 是谢大爷!”
没人猜谢老太爷,因为谢老太爷做的是文官——他出门, 不管去哪里都只坐轿。
“每年除夕、冬节、清明、中元, 谢大爷都会回谢家村祭祖。我见过几次。”
“谢大爷祭祖也是去谢家村,跑咱村干啥?”
“跑错路了呗!”
众人一阵哄笑。似乎富贵如谢家,走错路是件很好笑的事儿。
听着旁边的议论,郭氏却想到午饭时大房拿来的点心就是谢家大爷送的。而且大房现就住在村西,正是这马车过来的方向。
现这大房,郭氏禁不住寻思:到底还有啥能耐,竟然能招谢家大爷除夕上门?
郭氏很怀疑大房手里还有其他发财路径––比如, 先前白得一个庄子的法子,大房至今还没露过一丝口风。
郭氏思揣良久都不得要领。以致晚上守岁都还在琢磨这件事。
郭氏想和丈夫李满仓说说这个事,但奈何今儿是除夕,丈夫和三个儿子现都在西屋炕上陪公婆守岁。
想起往年除夕都是三个妯娌带着家里的女孩儿在堂屋守岁。其中大房嫂子王氏虽然不大说话,但三房弟妹钱氏却是个爱说笑的,故而郭氏也从未觉得冷清。
今年分了家,钱氏得留在她自己屋里守岁。于是堂屋里现只郭氏和她闺女李玉凤一起守岁。
堂屋里没有铺炕,只有一个火盆。许是因为屋里人少的缘故郭氏觉得今年的堂屋特别的寒冷。冷得她闺女李玉凤坐都坐不住,直在屋里转圈。
郭氏瞧着心疼,低声道:“玉凤,你去东屋炕上坐着去。娘一会儿也来。”
打发走闺女,郭氏去了厨房。厨房的灶上煨着两大锅红枣茶。连带的躺罐里的水也被焐得滚烫。郭氏装了一茶壶热水送进了西房。
西房里人声鼎沸,包括李高地、于氏在内所有人都围坐在炕上。郭氏一进门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人气。
郭氏过年也想有这样的热闹,但她知道最少还得七八年——她得等她儿子贵雨的媳妇进了门替了她现在的活计才行。
瞧见郭氏进来,屋里先是一静。于氏见郭氏提着茶壶便笑道:“郭家的你送了这壶茶后也回屋歇着吧。现才二更天,离吃枣子茶还得好一刻呢。”
“暧。”郭氏答应着放下了茶壶。目光扫过炕桌,郭氏看到桌上摆放着的苹果、桔子、炒蚕豆以及一包花生糖。花生糖的纸袋子上并没有贴红绿纸。可见不是中午大房送来的谢家花生糖。
得了于氏的话,郭氏从西房敷衍出来后就进了自己住的东屋。
瞧见郭氏进屋,盘腿坐炕上剥橘子的李玉凤立刻问道:“娘,奶奶她们在吃什么?她们在吃大伯午晌拿来的点心吗?”
“那点心,”郭氏嗤笑道:“你就别想了!”
“统共就没几块,而且家里还有你三叔在。”
耳听郭氏如此说,李玉凤颇为泄气。
不想郭氏话锋一转说道“你若真想吃那点心,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嗯?”李玉凤诧异的抬起了头。
“那点心是你大伯家的,”郭氏说道:“明儿大年初一,按规矩你要去你大伯家拜年。”
“到时你大伯会给你们果子吃。”
“对呀,”李玉凤也想起来了,高兴说道:“那我明儿一早就先去大伯家拜年!”
“早去没用,”郭氏耐心地教女儿:“去早了,你大伯和红枣都不在家。”
“他们一早就得来给你爷爷,二爷爷和族长拜年。”
“这点心稀罕,想必你大伯家也不多。若只你大伯母在家。她可不会随便拿这点心出来招待人!”
李玉凤一想也是便点头道:“嗯,那我就等大伯在家时再去。”
“你大伯在家也没用,”郭氏道:“你得趁红枣在家。”
“红枣?”李玉凤完全听不懂她娘的话。
“对,红枣,”郭氏强调道:“你大伯疼红枣,家里的点心一定准红枣吃。”
“只要你和红枣在一处,难道她好意思独吃点心而让你这个姐姐干看着?”
是呀!李玉凤恍然大悟。
“明白啦?”郭氏问道:“现你知道明儿该怎么办了吧?”
“明儿你去你大伯家讨果子时,得记得把红枣带出来和你们一起玩。”
“嗯!”李玉凤点头表示明白。她甚至还想到往后她也可以邀红枣一起出来玩,如果红枣真的有点心的话。
怕女儿还不明白,郭氏想了想又补充道:“玉凤,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件棉袍子吗?”
“咱家虽没钱给你买,但你大伯家可有的是钱。”
“只要你哄好了红枣,然后让她跟她爹说一声。”
“下次你大伯买衣裳时捎你一件。你不就有了吗?”
还能有棉袍子?李玉凤的心更热了。
郭氏心里合计但嘴上没说如果玉凤能得了大房的好,只怕将来出门时大房添妆给一两样银器都是有的。
今儿王氏来家虽只戴了半副头面,但郭氏瞧王氏手上两个镯子的分量比族长家大嫂子手上戴的那两个不差,便就知道王氏这套头面,挑心插鬓一准都是有的,只是没戴而已。
以大房现在给红枣花钱的势头,郭氏坚信将来红枣出门,大房一准的要赔送银头面。
这亲女儿赔银头面,给大侄女儿送一两件银器,还不是该的
而且,若玉凤能似红枣一样得了李满囤的欢心,只怕直接给一副银头面也是有的。
大房有山头、有铺子、有庄子,一年最少也能剩两百吊钱。大房就那么几口人,吃死花死也用不了一百吊。这下剩的一年最少也有一百吊。
这一年一百吊,几年下来就是几百吊。而一副上等银头面,也就是七八吊钱——这在她家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搁大房,可不就是毛毛雨吗?
郭氏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然后便就想如果玉凤陪嫁里真能有这样一副银头面,那么她的亲事都能往上提一等。
先家里两个姑子出门。大姑子李桃花嫁妆只有公中的分例––一张炕柜、一张炕桌、两只木箱、两床棉被、面盆、脚桶、马桶、一套四季衣裳以及一吊压箱钱。
等轮到小姑子李杏花出门时,嫁妆除了公中的,于氏还额外给添了私房。故而小姑的嫁妆里就多了一张衣橱、两床棉被、两个木箱、四匹布,而压箱钱更是加到了四吊——一个嫁妆箱子一吊。
因为嫁妆不同,两个姑子在婆家的境遇也各不相同。大姑子李桃花只能嫁给自家离城六十里的舅家,而小姑子李杏花则嫁在前村,离城仅三里的大刘村。李杏花的女婿家虽然地不多,女婿自身也不是长房,但每年夏日农闲时她女婿搁码头边支个茶水摊,每天都能有几十文的进益,家中日子着实好过。
将来玉凤出门,郭氏想,她一准照小姑的嫁妆置办。这时,若再得大房给两样银器,给玉凤说个近城的人家当长媳,甚至于托她姑母说进城去也是使得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玉凤的事得等贵雨的事说定了才能办。
现在,玉凤还得先去大房搏些好感才行。
想到贵雨的事,郭氏有些头疼。先她娘说把她哥家的女孩子香姐儿说给贵雨,她也是愿意的。
但现在自家分了家,一家的活计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她便觉得再给贵雨说香姐儿不合适。
她哥生了三个儿子后才得了香姐这一个女儿,自是宝贝的很。香姐今年九岁,家常只做些针线、纺纱、织布和厨房活计。似打草喂猪,打扫鸡窝这样的粗活,香姐是一点也不做。
她若娶了香姐儿进门,难不成,做了婆婆的她还得继续打草喂猪?
郭氏怎么想怎么不合适,便就和丈夫李满仓商议。李满仓听后也觉得不行。
“香姐儿不行。”李满仓摇头道:“咱们庄户人家娶媳妇得要家里家外都能干活的。”
“这次秋收,你也看到了。”
“满园媳妇有身子,只满园一人干活,结果那两亩地的稻他一个人打了多久?”
满园干活不行是真的,有私心也是真的,但一个人打稻不好打也是真的。他是有他爹帮着,不然,他也做不快。
他家总不能儿子媳妇都进了门,还让他爹帮着打稻吧?
“故而,”李满囤总结道:“咱们给贵雨说媳妇,得挑那身子骨好能干活的。”
“即便儿媳妇家里贫苦,嫁妆少一些,咱也不怕。”
“咱家有山头,你把家里活计给她,自己多上两趟山,多少嫁妆挣不回来?”
郭氏一想也是,便就趁冬节的时候跟她娘哭了一场自己的不容易,然后她嫂子的口气就有了松动,不再说把香姐儿给贵雨的事了。
不过年下她家搁城里置了宅子,她娘又来探她口风。她娘说香姐儿针线好,进了城就能去绣庄接活补贴家用。
郭氏听了就很动心。她想着贵雨年后去城里读书,将来出息了,说香姐儿却是正好。
但李满仓对此却不同意。李满仓和她说自古以来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且贵雨年岁大了,现在进城读书,只不过是学些圣人道理,于科举基本无望。然后又说族长家贵林,也是打小就进城读书,不还是连童生都没考上?
与贵雨说媳妇,还是得挑老实能干的庄户姑娘。这样,过几年贵雨回村种地,姑娘嫁过来也没得抱怨。
而且,就算贵雨中了童生,后面也还要考秀才、举人。那就更难了。
雉水城百年来科举最厉害的谢老太爷,也是年近三十才中了举人和进士。
设若贵雨从十八岁结婚到三十岁中举,这中间十来年,他家一准还得地里讨生活。难不成,他供了儿子进城念书,还得供儿媳妇进城花销?
别忘了,他家除了贵雨,还有贵祥和贵吉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年岁都比贵雨小,花销也将更大。而且长嫂如母,这大儿媳妇都不下地干活,他又如何能要求两个小儿媳妇下地干活?
经李满仓这么一说,郭氏才彻底歇了把香姐儿许给贵雨的心思。她听由公公和丈夫找了媒婆来,使其往后村和远着城的地方打听合适的姑娘。
至于她娘家这边,少不得,年后回门时会有些口舌。
但有什么办法呢?郭氏想,她家现娶不起香姐儿这样的媳妇,她娘家哥嫂即便现在不理解,等她家下定了媳妇儿,也就知道了——她家城里虽置了宅子,但内里,起码近二十年内,还是个庄户营生。
钱氏也是一个人守岁。她女儿李金凤与红枣一样,早睡着了。而她的丈夫和儿子,则被婆婆早先叫到上房一起守岁。
钱氏心中怨怼,但却没有办法。她男人李满园更听他娘于氏的话。
现钱氏就希望李满园今儿能说服公婆同意他们年后住到城里去住。这样,婆婆于氏的手再长,也够不到她身了上。
上房里李高地盘腿坐在炕上吸烟锅。他看着两个儿子以及四个孙子围坐在自己周围,心里装满成就––人人称道的子孙满堂,就是他这样啊!
可惜,满囤今儿不在。他今年建了新宅,照规矩得在新宅里过三年年,得了宅神的认可才好。
明年,满园盖了新宅,就也得在新宅里守岁。
故而他下次再想这么多人一起守岁,就得等三年后了!
于氏则觉得今年守岁的人正好——没了碍眼的继子,一屋子都是她的子孙。
于氏坐在炕上满意的喝着生姜枸杞红糖茶听两个儿子商议年后送孙子进城读书的事儿。
李满仓道:“满园,年后,我准备每天驾牛车送贵雨和贵祥进城读书。”
“你若打算送贵富读书,倒是可以一起来去。”
李满仓倒真是好心,他横竖要赶牛车走一趟,多捎一个侄子,也是方便。
李满园笑道:“哥,我是打算送贵富进城读书。”
“不过我打听了,现我买的那个宅子所在的巷口就有家私塾。”
“里面的先生就是个秀才,姓何。”
“我都和何秀才说好了。正月十六就送贵富过去读书。”
“所以,爹、娘,我打算开了年就到城里宅子里住。”
“啥?”李高地惊了:“满园,你要搬出去住?”
“爹,是搬进城去住。”李满园强调道:“现我在家也是窝冬,反倒累得孩子黑天白日的跑。”
“故而还是进城住便宜。”
“爹,你放心,这天一暖,地一化冻,我就回来盖房。”
“到时候,我也似大哥那样搁地里先搭两个草棚子搁东西。”
“然后再挖地基、打围墙、盖房子!”
李高地听了觉得有道理,但心里终归有些不得劲——大过年的,却听到儿子要搬出去的消息。
于氏则想着年后钱氏就要生产,到时生孩子、做月子,有一大堆的事。
先前没分家时,她都是指派大房的王氏给她两个儿媳妇洗产妇褥子和孩子尿布。但现分了家,王氏过自在日子去了,她跟前的郭氏可不是王氏的好脾性儿––只看秋收时她连一个鸡腿都舍不得给满园,就知道她哪里会给三房洗脏污?
这郭氏不肯做,难不成还得她来做?
但一处住着,儿媳妇生孩子,做婆的一点都不管不问,没得招钱氏娘家人说嘴。所以,满园既愿现在搬出去,便就搬吧。
到时,钱氏在城里生孩子,她横竖在村里,一概不管,倒是便宜。
“即是这样,”于氏开口道:“满园你想好了,年后搬就搬吧。”
“毕竟,孩子的前程要紧!”
听到关乎孩子的前程,本想反对的李高地闭上了嘴。
儿子有本事,李高地只能自我安慰:能进城住,是他的本事,他没道理拦着。
李满园敲定了年后进城的事儿,心中得意。他决定搬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人。然后开春后,他就使买的人来村里挖地基。等地基挖好后,他就和大哥家一样,找城里师傅来修房 。
现他手里有四十来吊钱。他准备使十吊钱买人,二十吊钱盖房,下剩十来吊,足够他支持到六月摘枸杞换钱了。
只要熬过今春盖房,他以后的日子就松快了。他家地里的活计都有人做了,而他也和他大哥一样,是人上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李满园也要做老爷了
82、拜年啦!
早起, 红枣睁开眼睛, 想起自己又一次在守岁时睡着也是无奈。
这世界夜生活太不丰富,以至于她这个前世的夜猫子也有了日出而作, 日落而歇的规律作息。
伸手搁枕头下摸了摸,红枣摸出一个桔子来。随手剥了皮,掰下一瓣, 红枣塞嘴巴里含着,方才开始穿衣。
新年见人就得拜年,拜年可不兴说空话。故而高庄村有年三十在枕下放福桔的风俗。这样早起睁眼立吃一瓣——这嘴巴吃过东西后再跟人说吉祥话,就不算空话了。
穿好衣裳,红枣走出房间。她见到堂屋里闲坐的李满囤立双手抱拳笑道:“恭喜爹, 新年发财,早生贵子!”
李满囤闻言也笑道:“我也恭喜我家红枣平平安安, 无病无灾。”
这时王氏端早饭进来, 红枣赶紧地又道了恭喜,王氏便也说了和李满囤一样的祝词。
这世道, 祝小孩子不生病, 就是最好的祝福。
早饭就是大圆子。饭后,红枣就穿上棉袍、戴上棉帽跟她爹李满囤出门拜年去了。而王氏则留在家中招待上门来拜年的人。
大年初一,可不作兴关锁大门拒绝客人上门。今天登门的都是客,照规矩王氏都得招待一碗红枣茶。
为了招待这顿茶,李满囤还专门去城里买了十个粗瓷小碗––他家的粗瓷海碗,实在不适合盛枣子茶。
红枣不大喜欢拜年。因为出门拜年会被热情的主家强逼吃一碗不知道多少人吃过的枣子茶。
高庄村的人为了表示自家的热情,不管谁来登门, 都要盛满满一碗红枣茶来招待。可大年初一,没人会空着肚子出门拜年,故而也没谁能吃下这许多的枣子。
何况拜年不是拜一家,而是要拜一族的所有长辈。这一家一碗,谁又能吃足三碗?就是真有人有这样的肚量,过年也不作兴做客时搁人家穷吃——多少也要留个碗底,以示自家富足,自己是在家吃饱了饭才出的门。
于是凡是要点脸的人,拜年都只吃几个枣子。下剩的差不多还是整碗的枣子,主家会在客人走后重新倒回锅里,然后盛给下一个客人。
(呃……)
红枣第一次看见她二婶郭氏这么做的时候,差点没被恶心死––这辈子活了六年,红枣能接受自己三月不洗澡,但实在接受不了吃别人,甚至不知道多少人下剩的枣子。这自己脏归自己脏,别人脏,红枣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拜年第一家自然是李高地家。李满囤领红枣进堂屋与李高地和于氏贺年。
李高地辈分高,故而今儿他哪都不用去,只要在家呆着等人上门拜年就行。
红枣瞧见堂屋的八仙桌上有人吐出的枣核,便知已有人来吃过一波,当即就提高了警惕。
李满囤红枣与李高地于氏磕头,并且念拜年的贺词“恭祝爹娘/爷奶,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李高地高兴地受了头和祝词,然后也回了一句“满囤啊,爹祝你心想事成,早抱儿子!”的吉祥话。
李满囤闻言笑笑:“谢谢爹!”
于氏虽然啥都没说,但还是极慈祥地拿了一个极红的苹果递给红枣。
“红枣,”于氏道:“这个果子你拿去吃。”
李满囤见李满仓和李满园都不在堂屋,便就知道都出门拜年去了,也不以为意。
郭氏倒是要给李满囤盛红枣茶,但被李满囤拦住。
“二弟妹,”李满囤笑道:“别忙活了。”
“我们都刚吃过饭。现在是一点不饿。”
“再说,我们也不是外人。”
李高地一听觉得有道理便摆手道:“满囤,你赶紧的去你二伯家拜年。”
“满仓、满园都已经去了!”
李高地家出来,李满囤又去了隔壁的二伯李春山家。
李春山家也只李春山一人在家,他的儿孙也都出门拜年去了。李满仓李满园也不在,想必又去其他家拜年去了。
他两个,李满囤想:和他不一样,族里说得来的兄弟子侄可着实不少。
李满囤给李春山拜了年,然后就被李春山的儿媳妇孙氏硬拉着灌了一碗红枣茶方才出了门。孙氏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李满囤身上,故而红枣一口汤没吃,她也没发现。
拜年的第三家就是族长李丰收家。来李丰收家拜年的人多的很,他家堂屋两张八仙桌都坐满了吃枣茶的人。
眼见李满囤进屋来拜年,原先桌边坐着的族人不少都站了起来。他们极热络地和李满囤打招呼,然后相互间挤了挤,愣是给李满囤儿在桌边挤出了一个位置。
客套间,李贵林的媳妇江氏的红枣茶也端了过来,李满囤左右推辞不过便和族人一桌吃了果子茶。
至于红枣,江氏见她却是不肯吃枣子茶,便多给了她一个大桔子。
三家的血亲长辈的年拜好,大部分的族人在族长家也都见过打了招呼,李满囤不放心王氏一人在家,便就回了家。
家里,余庄头同潘安,以及几个常走的庄仆已经在侯着吃枣子茶了。
由余庄头打头庄仆们在瞧见李满囤进屋后都赶紧丢下碗站了起来。他们请李满囤和王氏堂屋上座坐了,然后都跪下给他夫妻两个拜年。
李满囤头一次经历这种架势,一时间颇有些紧张。
他清了好几下嗓子,方才说道:“咳,过年好,好。你们都起来吧!”
王氏虽然也紧张得嗓子眼儿冒烟,但幸而她不用说话,故便就没人看出她的异常。
余庄头他们起身后又要给红枣磕头,把红枣吓得躲到了她爹李满囤身后。
受过前世人权平等教育的红枣,可不习惯受别人的头。
见状李满屯也说:“红枣年岁还小,哪儿经得起别人的头?余庄头你们快别行礼了,没得折了她!”
听李满囤如此说,余庄头一行人方才罢了。
打发走庄仆,红枣眼见几个碗吃得干净并没有碗底,不觉心松一口气。
族人们都要先给长辈拜年,现还没来轮到她家。她家锅里的枣子该还都是干净的。
刚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就有族里半大的孩子结伴来与李满囤和王氏拜年。
有孩子上门是喜事,王氏赶紧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苹果桔子给来拜年的孩子一人一个。
出乎意料,二房三个大点的孩子和三房的李贵富,也都照规矩上门来了。
一进门几个孩子就由李贵雨领着,给李满囤夫妻拱手拜年。
见到几个侄子上门,李满囤自是高兴异常,他一迭声的让王氏给侄子们拿果子。
对于素来眼高于顶的侄子们侄来拜年王氏虽然诧异,但还是照男人的意思给了他们加倍的果子––每人一个苹果和一个桔子。
拜好年后告辞出门,李玉凤忽然回头问道:“红枣妹妹,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拜年讨果子吗?”
李满囤闻言心里一动。他看向红枣,结果却看到红枣摇头,心中暗道可惜。
拜年讨果子,是李满囤幼时最祈盼的活动。这一天,他和他妹桃花能得到半篮果子,够他俩吃很久很久。
红枣可没有李满囤的怀旧情怀。她作为一个怕冻星人,在自家不缺吃喝的情况下,她才懒得为几个果子在西北风里东奔西走呢!
何况,红枣今儿还有大事要办——她得盯着她娘,防备她把别人吃剩的枣子茶给倒回锅里去。
眼见红枣不去,李玉凤很是失望,但还是尽力笑道:“那下次吧!”
“行!”李满囤替红枣答应下来:“玉凤,你们就先回去。红枣还小,还没独自出过门。”
“等明年她再大一点,就和你们一起去。”
刚才一进屋李玉凤的眼珠子就叫满堂的红漆家什给映得通红。
此前,李玉凤从未见过大伯家这种红得发光,甚至能照见人影的家什。而堂屋里,除了漂亮的家什,还有黄铜的油灯、黄铜的香炉、白色的细瓷贡盘、黄铜的洗脸盆、以及黄铜的锅和茶吊子。
黄铜,那可都是钱!看到几样铜器,李玉凤终于明白她娘郭氏昨晚和她说的她大伯家有钱,到底是多有钱!
难怪红枣能穿这么漂亮!红枣家钱多得能做家什,确是能随便买棉袍子穿。
想着娘的话,李玉凤决定交好红枣。故她方才约红枣一起玩。不想红枣不接她的茬。
正失望着呢,不料大伯却是接了腔,这又让李玉凤看到了希望––明年就明年吧,她明年有棉袍子穿也行。
李贵雨瞧见他大伯李满囤家的堂屋,也是震惊不已。
李贵雨此前见过他大伯家的铺子,也就一个门脸。所以,即便后来他又听说他大伯城里还另置了一处宅子,李贵雨也没当回事––城里的宅子,他家也有,而且还不小呢!
但今儿这么一瞧,李贵雨才知道即便是一样的宅子,其内里的家什差别可以这样大。
似他家的木头家什虽也刷漆,但刷的都是黑漆,瞧着和他爷的寿材一样,黑沉沉的,没一丝喜气。
而大伯这屋一进来,他就觉得长精神。
这屋家什,李贵雨想,怕是比他大伯给他爷的羊皮褂子还贵吧!
他大伯真不是一般的剩钱!
现在,李贵雨终于明白他娘为啥要整天懊恼当初没把他或者他弟李贵吉过继给大伯了。他也明白他爹为啥要发愤供他兄弟三个读书––分家不过半年,他大伯就发家至此,若他家人再不上进,那么先前,他奶为他爹和他叔以分家争来田地就是个笑话。
他们枉做了小人。
总之分家后,他家日子不该过得比他大伯家差,起码,不能差太远。
他和他的弟弟们得帮他爹和他奶把他们二房的门户撑起来,不能教人看轻了去。
几个孩子刚出门,家里又来了几个族里孩子。王氏虽然一个也叫不出名字,但瞧着眼熟便也都给了果子。
没一会儿李贵银同他哥李贵金和李贵林也一起拜年来了。王氏照规矩给招待了果子茶。
三个人端起碗没坐一刻就又去了别人家。待人走后,王氏收拾桌子。她眼见三个碗里都有剩果子,就把三个碗底给倒并成一碗,然后就打算把这碗剩果子给倒回锅里。
红枣一直盯着王氏动作,见状当即拦阻。
“娘,”红枣问:“你不嫌恶心吗?”
“贵银哥吃东西跟猪似的,在碗里拱啊拱的。”
“这碗里,不知道沾了他多少口水。”
王氏原本无所谓,但经红枣这么一说,立就觉得恶心——这手里的碗就倒不下去了。
李满囤在旁边摇头道:“算了,你倒给鸡吃吧。”
“咱家横竖来人不多,倒也有限。”
红枣闻声立接过王氏的手里的碗蹬蹬地跑去了鸡窝。
“这孩子,”王氏无奈笑道:“连自家兄弟的碗底也嫌。”
“红枣这孩子这脾性随她大姑桃花,”李满囤不以为意道:“讲究。”
“桃花也不肯吃人剩饭!”
明儿大姑子才家来,男人这就惦记上了。王氏闻言一笑,并没接茬。
午晌前回到家,李贵富给他娘钱氏看他上午得来的果子。
“娘,”李贵富把果子一个个拿出来告诉他娘果子的来历。
“这个苹果,是二爷爷给的。”
“这个桔子,是族长给我的。”
……
“这个苹果和这个桔子,是大伯母给的。”
跟着李贵雨去大伯家拜年的李贵富眼见李贵雨、李玉凤都规矩的管王氏叫大伯母,一向学着他奶于氏叫王家的李贵富也下意识地改了口风,唤王氏大伯母了。
钱氏闻言有些诧异:“你去你大伯家了?”
“是啊!”
“是玉凤姐姐说去的,然后贵雨哥哥就说一起去。”
“然后我就跟着一起去了。”
玉凤起的头,钱氏心说,这一准是郭氏的主意。
正想问问他大伯家都看到了啥,钱氏便即听到李贵富自发说道:“娘,你后来去过大伯家吗?”
“现大伯家不止有井,而且他家堂屋门口的前廊里就有四口水缸。”
“娘,我乘人不注意偷偷瞧了。大伯家四口水缸,三口的水都是满的,下剩的一口缸,里面也还有大半缸水。”
“娘,等往后咱家有了钱,也打一口井置四口水缸。”
“这样,你就不愁没水用了!”
儿子的话实在贴心,钱氏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想着今儿是大年初一不能哭,钱氏赶紧的又拿手指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娘,”李贵富见状赶紧把话岔开:“大伯家的家什可漂亮了。”
“比贵林嫂子的陪嫁还漂亮!”
大房的家什,钱氏没见过,但贵林媳妇的家什,钱氏却是知道的。
族长家有八十来亩地,家常请了四个长工帮忙耕种。他独子李贵林的媳妇自然是门当户对人家的姑娘––她一份嫁妆,其中只木器家什就摆了一间堂屋和两间卧房,整三间屋。每样木器都刷了罕见的枣红色油漆。据说当初进门晒嫁妆时一摆出来,就看瞎了全族人。
钱氏虽然进门晚,但家常也见过贵林媳妇的这套木器,自然也是艳羡不已。
现听说大房的家什比贵林家的还好,钱氏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个好法。
想了一刻,钱氏不得要领,只能摇摇头去准备午饭。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开新卷了。新卷的前半还是高庄村种田。毕竟才种了半年秋冬,还有春夏两季没种。这部分继续致富。
83、回娘家
厨房里, 郭氏听了女儿李玉凤的话, 也是半晌无言。大房比她想的更剩钱,家常都用上铜面盆、铜锅了––这可是族里头一份!
“今儿你叫红枣一处玩, 红枣没来?”郭氏想了好一刻,方才说道:“没事,下次你瞧到机会记得再约她。”
“甭管她来不来, 时间长了,你大伯就知道你的好了。”
“哎!”李玉凤很痛快地应了。
转眼就是初二。早饭后,李满囤想着他妹桃花是个爆脾气,而他还没和桃花说过分家的事儿 。李满囤知道桃花家远,不大可能早到。但在丢下早饭碗后, 李满囤还是迫不及待地准备去老宅候着。李满囤很满意如今的日子,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红枣见状, 立刻拉住李满囤的衣裳道:“爹, 你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她大姑同她表哥一年才家来一次, 红枣自是要亲去迎接。而且她小表哥陈玉去年家去前说了今年会带猪牙角给她。
据陈玉说他们村都是用猪牙角洗头洗澡和洗衣。红枣琢磨着这猪牙角可能就是前世皂角的异世版, 故而心中颇为期待。
红枣实在是受够了洗头洗澡都要抓把草木灰的日子。草木灰主要成分碳酸钾。这玩意可是强碱,长期使用可伤皮肤。
王氏也知今儿大姑子来家。她有心在一向瞧不起自己的大姑子面前展现她的持家本事,故而极其安心地留在家中准备茶点。
李满囤和红枣进屋时李高地瞧见王氏没来不觉有些诧异问道:“满囤,你家里的呢?”
“爹,”李满囤沉着回道:“我想着桃花一年才回来这么一次。她还不知道家里分家的事。”
“等她家来了我领她去我那宅子认认门。”
“刚出门时我就让王家的在家里侯着。这样一会儿桃花过去,家里茶水点心都是现成的。”
“然后等午饭的时候,我们再一同过来。”
李高地提李满囤提起分家脸上也是讪讪——他还真是难以启口和长女桃花说分家把长子分出去的事儿。
现李高地听说李满囤愿意自己和桃花说分家的事儿, 自是求之不得,当下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于氏一旁听着心里则暗叫可惜。
于氏原先打算让她亲闺女杏花和她女婿刘好借着继女桃花家来的机会一道去继子家认门。
继子现在发财,于氏先前想:今儿他必少不了给他亲妹桃花钱物。这样杏花同去一准也能得些便宜。
但现中间夹了分家的事儿,杏花就不宜上门了。她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于氏正琢磨着呢便听到院外有了动静。
“二哥,二嫂。”院里传来李杏花的声音。
于氏闻声立刻就出了堂屋欢喜笑道:“杏花!”
李杏花今年二十五岁。她嫁在大刘村,夫家姓刘,单名一个好字。
李杏花和刘好成婚六年生育有了一儿一女,其中儿子刘茗,过了年就五岁了,女孩叫刘茶儿,则是两岁。
刘好上头有两个哥哥。故而分家时刘好只得了三亩地。但因大刘村靠近码头,刘好农闲时便在码头摆一茶水摊卖茶水,间或也卖一点红薯、窝头之类的吃食,家里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去岁刘好更是沾了商人收购枸杞的好处,于年底竟置了一辆骡车。刘好准备让这骡子在农忙时耕地,农闲时帮人拉货,而家里的茶水摊子就由他媳妇李杏花带孩子看着。所以,今天李杏花一家竟是坐着骡车来的。
于氏出房看到院里的骡车,知道杏花过得好,自是高兴。
眼见李高地也站起了身,李满囤方跟着站了起来。
眨眼间于氏、李满仓、李满园、郭氏以及几个孩子就将李杏花一家族拥了进来。
李杏花和她女婿刘好进屋先叫爹,然后便瞧到了李满囤。
刘好常在市面上走动自然知道他媳妇娘家大哥李满囤八月节后得了老北庄的新闻。
刘好做梦都想发财。故而自得了这条新闻后他就起了交好李满囤的心。只可惜这些年他和李满囤都没啥来往,不好贸然上门。而年前他来岳家送年礼,也机缘不巧没见到人。
今日一早刘好就赶着媳妇李杏花回娘家原就是为了能堵到李满囤。现刘好进屋见到李满囤在自是心中高兴。
“大哥!”今儿刘好的这声大哥叫得极其亲热而响亮。
李满囤闻声点点头笑道:“杏花、刘兄弟,你们来了!”
红枣也跟着凑热闹:“小孃孃、小姑夫过年好!”
“好!”李杏花随口应付。结果低头瞧见红枣身上的红衣裳,脸颊不由得抽了两抽––红枣这丫头竟穿着颜色衣裳,穿着颜色衣裳还不算,还是长过膝盖的长棉袍。
看来,李杏花想,她大哥确是发了家。
上次归宁还是八月节附近,那时李杏花听她娘于氏说了分家的事,知道她娘把她大哥和三哥给分了出去。
对于她大哥李满囤,李杏花虽没恶感,但碍于她娘,这些年也没有过亲近。两人感情平淡,家常只有面子情上的往来。
李杏花和两个亲哥的感情都好。她眼见分家的结果是大哥吃亏,二哥收益,三哥扯平,自不会多言。
李杏花再想不到分家吃了大亏的大哥家如何仅半年就得了一个庄子,然后还给孩子置了细布长棉袍,这是得多剩钱啊!
李杏花今儿虽然也穿了一身暗红色衣裳,但却是粗布的短裤袄。
李杏花家没有棉田,布都得市买。一匹细棉布2吊钱,比粗布贵了足足800文––这都抵她家茶水摊平时十天半个月的收入了。李杏花可舍不得买细布––粗布和细布一样穿不算,还更耐磨呢。
李杏花下意识地看了她娘于氏一眼,眼见于氏冲她摇头,李杏花便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当下也不多说。
于氏恭维女婿。她先把刘好让到火盆旁边坐着,然后方瞧杏花带回来的东西:一包花生糖、一包桃酥、一包红枣和一包年糕。
于氏看一样赞一样,直说破费,捧得刘好一脸得意,好似真送了啥了不得的东西似的。
李满囤冷眼瞧着,也不说话。他送了那么多好东西来于氏都没得一个笑脸。东西他虽是孝敬他爹的,但于氏也没少吃。
红枣则笑眯眯地看着郭氏端枣子茶招待她的小姑父和小孃孃。
红枣心说:奶奶嘴上说的花好稻好又有啥用?她二婶招待小姑,还是不知道多少人吃剩下的果子茶。
众人坐下说话。李满囤心里挂念妹子桃花故而有些心不在焉,几次错过刘好话里话外的示好。
李满囤舅家所在的青苇村离城足有六十里。故而桃花家来一趟极不容易。她一路起码得转搭四五辆牛车,而在搭不到牛车的地方还得自己走。
正想着呢,李满囤听到院外有人吆喝牲口的声音。李满囤心怀希翼地站起身去门口探看,红枣自也是跟了过去。
红枣可不耐烦她小姑那眼睛似探照灯一样的对她打量。
不想真是李桃花来了。她男人陈龙今儿竟也赶来了一辆骡车。
迎面瞧见李满囤,喝住骡子的陈龙立笑道:“哥!”
李桃花闻声也从车中探出头来招呼:“哥!”
“嗳!”李满囤高声地应了:“桃花、表弟,你们可来了!”
李桃花过了年三十四岁,她丈夫陈龙和她同岁。她夫妻两个育有两个儿子,大的陈宝,过年十三岁,小的陈玉,过年十岁。
李桃花嫁的她舅家的长子陈龙。陈家所在的青苇村地少山多,故而家里统共只有三亩水地和八亩旱地,而下剩的山林,却有四十亩。
因为缺水,山林也多是荆棘,山地的出产也不丰盛。所以,这些年李桃花家的日子都过得比较辛苦。
没成想去年八月有商人进他们青苇村收枸杞,顺带的还收山货,于是李桃花的日子一下子就好过起来。
一斤枸杞四十文。李桃花一家老少六口人全上山,一天能摘一百余斤,足合一吊钱还多––这在一年一家只剩五六吊钱的山村,简直不可想象。
后来,李桃花家收到李满囤八月节的信知道城里枸杞能卖六十文一斤后便就狠心置了骡车,然后把枸杞拉进城来卖。从此每天还能多得五百钱。
如此,去年不过半季枸杞,李桃花家除了置了骡车外还剩了五十来吊钱。
有了这些钱,陈宝悬了两年的亲事去冬忽一下就敲定了,而且统共才花了六吊的彩礼钱。
同村的女方家也很硬气。女方爹跟媒人表示他家不卖女儿。他家先前不答应陈家婚事,是因为村里日子苦,所以想给女儿找个近城的婆家。
但现在村里有了枸杞这桩进项,他家就觉得女儿还是留在眼皮底下放心。而说定的六吊彩礼钱,女方家会加倍置嫁妆赔女儿。
说定了陈宝的亲事,陈龙和李桃花去了心里大石,然后便就开始往家里拉石头和砖瓦,预备今春建房。
五十吊,足够陈龙李桃花打两个齐整院落,将来两个儿子一人一个了。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家里日子过得好,李桃花的精神气就足。当下李桃花极爽快的跳下车,一把抱起红枣笑问道:“红枣,还记得孃孃吗?”
虽然红枣是个女娃,却也是她哥的唯一骨血,所以即便李桃花不喜王氏这个嫂子,但对红枣还是很好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红枣也笑:“孃孃!”
抱着红枣,李桃花摸到红枣身上的细布方才低头细瞧,然后抬头笑道:“哥,你发财了”
“嗯!”李满囤也笑,低声道:“你哥我发大财了!”
“不过,桃花。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今夏,咱爹分了家。”
“他把我分了出去!”
“现我不住这里!”
“一会儿,我领你认门去!”
“啥?”李桃花闻言一惊,差点撒手将红枣给摔了。
红枣吓了一跳,赶紧从李桃花身上挣了下来。
红枣没想到她爹给她姑两次捎信都没提分家的事儿。当下她让到一边,留他兄妹两人说话。
李桃花的两个儿子也从车上下来。红枣瞧见立刻恶趣味地叫道:“宝哥哥、玉哥哥!”
陈宝到底大几岁,加上又订了亲,人就比较矜持。他下车后老实站着笑着叫人:“舅舅,红枣妹妹!”
陈玉则从车上直接往李满囤身上跳,嘴里大叫道:“舅舅!”
李满囤赶紧伸手接住。
搂着李满囤的脖子,陈玉又招呼红枣:“红枣妹妹!”
陈玉极喜欢红枣,每年过年来舅家,红枣这个小表妹都从炕洞里掏好几个炕熟的红皮鸡蛋给他吃——贼香。
别处,他可从未一气吃过四个鸡蛋,鸡蛋管够过。
有陈玉这一打岔,李满囤和李桃花没法说话了。李桃花心中虽然焦虑,但因刚抱过红枣,知道孩子身上棉袍厚实,而她哥身上也是族新的细布衣裳,便知她哥日子不坏。
李桃花搁心底合计了一下刚她哥告诉她的事,返身和停好车栓好骡子正准备自后车厢里往外搬东西的陈龙道:“四色礼提着,口蘑、板栗这些山货都先放着,一会儿拉我哥家去。”
“啥?”陈龙闻言也是一呆。
往年送岳丈都有山货,今年突然不送,能行?还有,桃花哥不就是大哥吗?大哥家不就这儿吗?
李桃花见男人发呆不动作,立伸手拧了一把:“让你做,你就做。”
“一会儿就知道了!”
“哎!”陈龙赶紧答应。
就这样李桃花提着篮子,陈龙空着两个手,几个人一起进了屋。
进屋后李桃花一家依规矩与李高地和于氏拜了年,然后和李满仓、李满园、李杏花又相互问了好,方才坐下。
依礼送上四色礼物––白糖、年糕、桃酥和烟丝。
于氏瞧到只有四色礼立就有些不高兴––平时三节没礼就罢了,归宁也只这点东西。往年还有些蘑菇板栗之类的山货,今年竟是啥都没有。
她其实挺喜欢吃继女李桃花每年捎来的口蘑。口蘑搁豆腐里煮,特仙,特好吃。
“今儿来的倒早!”李高地瞧李桃花带来的礼物比往年少,心里也不大高兴。这个女儿打小就和他不亲,回来就是个面子情。
“爹,”李桃花笑:“去年秋天有商人来村里收枸杞。”
“偏我家山地里就有枸杞。”
“这不,去岁就置了辆骡车。”
“骡车快。家来一趟也就一个半时辰。”
“往后,我回来就方便了。”
听说李桃花家也置了骡车,于氏就更不高兴了––前头短命鬼留下的赔钱货,出入也配骡车?
即便李杏花心里也不得劲。一直以来,不管在家还是出嫁,她都比她姐活得好。去年底她家置了骡车,她今儿正跟她爹娘和哥嫂说她现在的好日子呢,不想她姐家竟也有了骡车,这叫她脸往哪儿搁?
刘好和李杏花一样的心思,甚至比她还更甚。
打小,刘好就以大刘村近城、富裕,而他是大刘村人而自豪。内心里,刘好其实也不大看得起岳丈一家,他觉得他们是乡下人––李杏花嫁他是高嫁,他娶李杏花是低娶。他老刘家的门槛比这杂姓村李家的门槛要高那么两尺。
刘好连对李高地这个岳丈都心存轻视,如何又肯和陈龙这个山庄出身的连襟平等相交?
眼见往年不及自己的岳家和连襟的家业去岁都兴旺起来,刘好不忿之余心中还升起了被追赶的紧迫。
李桃花瞧见她后娘于氏的脸色也不以为意。她只问李高地:“爹,刚我听说分家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家里分家连封信都没给我公公捎?”
忍字头上一把刀。李桃花忍她后娘、后爹这些年,今儿可算是占到理了。她决意大闹一场,给她哥、还有她自己好好出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个当面撕了,但也别期待太多。和谐是主旋律.。
感谢涂画乐园清源大大制作的封面涂画乐园封面申请
84、法盲的代价
于氏手底下整讨了十五年生活的李桃花比李满囤更恨于氏。
李满囤好歹是个儿子, 而且还是李家三房长子。他在他娘陈氏死后, 有他爷奶,大伯、二伯以及老大哥族长看护, 日子并不算太离谱。
而李桃花,作为一个女孩子、一个赔钱货,则打小就为于氏当粗使丫头打骂使唤、接东接西––于氏自怀了李满仓之后就把全家的衣服都丢给当时才四岁的李桃花洗。
当时李桃花还小。她一洗不干净衣裳就要挨打和饿饭。
于氏生了三个孩子, 每个孩子差三岁,故李桃花整洗了九年的尿布。
好容易,李桃花长到十二岁。此时最小的李杏花也不大尿裤子了,于氏又让李桃花打猪草、煮猪食。她自己则霸着厨房和纺纱织布之类的轻巧活计,而地里的活, 她再也不碰。
那些年,若非有她哥李满囤私下帮她做活, 然后又省了自己的窝头给她, 李桃花觉得自己一定撑不到成年。
李桃花一直怀疑这些年于氏之所以还留着她和她哥,就是因为她兄妹两个能干活。不然, 于氏在她出门后不会忙着给她哥李满囤张罗娶媳妇––于氏其实就是为了再寻个粗使丫头回来伺候自己。
李桃花恨透了于氏, 连带的也恨她爹李高地。她恨他爹对她不闻不问,由着于氏作践。若非她哥李满囤还住这儿,她才懒得热脸来贴冷屁股,大老远来受于氏的白眼呢!
现她爹和她晚娘自说自话地把她哥给分出去,她就得作为舅家人替她哥要个说法。
她等这天已经等很久了。
闻言李高地的脸当即就红了。陈家是他正经岳家。他分家,有于氏在他可以不告知于家,但他必须要请陈家舅爷来做公证––这次分家, 他不仅失了礼,而且还失了公道。
于氏更是为李桃花气了个倒卯。那短命鬼陈氏都死三十年了偏还阴魂不散的留两个讨债鬼与她添堵。她恨自己当年不够狠心,没一把掐死李桃花这死丫头,以致现在养虎为患,每每被她气个半死。
于氏愤恨地看向李桃花。四目相对间,于氏看到李桃花恨不能往外喷火的两个血红眼珠,心里陡然一沉。
当初说亲,于氏突然想起李桃花虽说嫁妆不丰,但邻村看上她干活爽利的也是大有人在。偏她最后却嫁了离娘家最远的舅家。
于氏以为李桃花嫁舅家是怨恨自己,巴不得远离自己,而这也正遂了她的心——她也不愿每次逢年过节都招待回娘家的继女。故而,她并没有从中阻碍。
但现今看来,于氏忍不住后悔:当初她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同意把这死丫头许给她舅家了呢?
如今这死丫头以舅家的身份来插手家务。现她要怎么应对?
李杏花看李桃花在直言责问了她爹后,又对她娘瞪眼,当即就站了出来。
“姐,”李杏花不悦地指责道:“你咋这样跟爹说话呢?”
“爹可是长辈。再说爹分家咋啦?这家都是爹的。爹说咋分就咋分。”
“姐,你我都是出嫁女。难得回趟娘家都是为了看望父母。咱可不能无事生非。”
李杏花觉得自己说得很得体,很恳切,不想她姐李桃花压根不买她账。
“呸!”李桃花直接一口唾沫啐李杏花脸上:“我轮到你来教训?”
“你忘了你小时尿的裤子都是谁给你洗的了?”
“我抓尿抓屎给你收拾这么大,你以为你就出息了,会训人了?”
“我告诉你,李杏花,你早着呢!”
说实话,在于氏多年积威之下,李桃花还真不敢上口就啐——她到底是个长辈。但骂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杏花,李桃花则是理直气壮、一点不怵。
骂人原就讲究个气势。李桃花骂李杏花骂顺了口,不觉气势全开。
李桃花目光缓缓过屋里一干人,冷笑道“你好好看看你娘,再看看你哥,你看他们,谁敢跟我呛声?”
“知道他们为啥不吭声吗?”
“因为这事儿就该我管!”
“李杏花,我告诉你。这个家,就你是出嫁女,没资格管家里的事。”
“而我,李桃花,和你不同。我是这李家三房正经舅家,陈家的长房大奶奶!”
“李家三房分家没上门下帖子请我陈家人来做公亲,就是没理!”
“没我陈家人点头的分家,不算!”
“这道理,你不懂,没关系。横竖你说话也不算!”
“我这就去找李丰收,这李氏族长说去!”
“我得问问他,这李家啥时候有了分家分长房的规矩?”
“李丰收若是觉得我是女流,没资格和他说道理,也行,我男人在呢!”
李桃花一扯陈龙:“他可是正经的陈家人。”
陈龙听了李桃花的话才知道姑父家竟悄没声息的分了家,而且还是把长子表哥给分了出去,当即一拍桌子怒道:“对,我得问问李家族长这分家不去告诉舅家是哪里的道理?”
“李族长若觉得我不够分量,行,我这就回去拉了够分量的族人来说理。”
“分家,这么大的事儿,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李家真是欺负我陈家无人了!”
李桃花、陈龙夫妻两个拍桌子打板凳噼里啪啦一通发作,直喷了李杏花一头一脸的唾沫。
李杏花新年头上受人教训,心中委屈,眼泪当即就滚了下来。
于氏瞧见,心口开始犯疼。
现于氏终于知道她还是把分家想简单了。依于氏原先所想,陈家穷不算还离得远,这些年连一年三节的节礼都走动不起,又哪里能管她家的闲事,替李满囤出头?
于氏没想到陈家去年发了财然后又置了骡车。骡车快,李桃花来家一趟才一个半时辰。于氏相信陈龙说他要拉了陈氏一族的人来并不是夸口。
想到陈氏族人上门来找族长要说法的后果,于氏就不只是心疼,她连头都开始痛了——分家不找舅家来做公亲,这说到哪里都是没理。
到那时,族长李丰收为了一族婚嫁以及氏族名声一准拿她做筏说事儿——就和八月节李满园送两块布给岳家的,然后错全在钱氏身上一样。
于氏可不想成为钱氏第二。她拼命思索,思索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解了眼下这个局?
李高地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女儿指着鼻子痛骂,偏他还只能受着––自古女儿出了门,就是人家的人。现李桃花站陈家立场跟他要理,他还真是没辙––他没理啊!
“走!”越说越气,陈龙当下拉李桃花道:“你带我找李氏族长说理去!”
眼见陈龙、李桃花真要去找族长,一旁沉默的李满囤方上前拉住了陈龙:“表弟,你先去我那儿坐坐,消消气。”
“这家里分家虽是我爹的意思,但分家文书上的手印是我自己按上去的。”
“我就当孝敬我爹了!”
自古”孝”字比天大。又说“子不言父过”。所以即便占理又如何?李满囤无奈的想:难道当初分家,他就没想过找舅家来评理吗?
可真把人请来了,后续呢?他爹还在呢。他舅难道还能越过他爹去?既然越不过,那还不如不来。
不来,他舅家就一直占着理,他爹理亏,就低舅家一头,往后行事就会有所顾忌;而来了,这个理就不值钱了——李满囤可不愿他爹拿两三亩地就糊了他舅家的面子,然后事后他后娘还能与人抱怨他和桃花不孝,说他兄妹为了几亩地惘顾两家情谊。
实在是得不偿失。
现李满囤日子过得正好,而他妹桃花的家业眼见也是起来了。故而李满囤思前想后觉得还是维持现状就好。
当下李满囤避重就轻,张口闭口只说自己的孝敬,绝口不接他爹看轻舅家的茬儿。
拉住陈龙,李满囤回头道:“爹,我请桃花和她女婿去我那里坐坐!”
说着话,李满囤连拉带扯地把陈龙和李桃花带出了屋。
旁观了整出戏的红枣心中恍然——原来这世虽说讲究孝道,但分家也不全是她爷的一言堂。
她家在分家过程中也不是只能做肉。她家也是有利益代理人的——她爹的舅家人。所有她爹不好跟她爷直言的话都可由她舅爷爷家人讲出。
而他爷爷分家也须参考舅家的意见。不然他爷做主的分家也是没有公信力,不被认可的。
如此可知,这世的舅舅不只是亲缘上的舅舅,他还是外甥们的民事律师。
怪不得传统文化里一再强调甥舅关系,而他爹这些年再穷都没耽误过一年三节给舅家的礼,这舅舅实在是太重要了。
当然光知道舅舅重要也不行,还得知道合理使用。
比如她家,红枣想:分家时之所以吃了大亏,就是因为她对现世分家的法理一知半解,没能及时放出舅爷爷这个大杀器,不然她家一准能多得十来亩地。
十亩来地啊!红枣想想也是心痛,算算也是百十吊钱呢,现全都便宜别人了。
可惜花钱难买早知道。如果早知道这世的法——理——,猛然间红枣意识到这世以来她最大的疏漏——她对现世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周围人的约定俗成,而这种约定可能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她家这次分家的巨大财产损失就是她一家法盲所付的必然代价。
为了今后不在同一个坑里再摔一次,红枣觉得她和她爹娘都有必要好好的学习了解一下现世的法律和道德。
不过眼下,红枣眨眨眼睛也一手一个地拉住陈宝、陈玉两兄弟,然后与李高地道:“爷爷,那我就带宝哥哥和玉哥哥去我家吃午饭了啊。”
“今天午饭,您就别等我们了!”
红枣决定今儿家去后她要倾尽所有的招待两个小表哥,这可是她爹的舅家人。
眼见李满囤拉走了搅事的大女儿和大女婿,李高地不觉心舒一口气。
但刚刚当着其他儿女以及儿媳妇和小女婿的面被自己大闺女桃花打脸还是让李高地觉得失了面子。当下里他只蒙头吸烟,未置一词。
对此红枣也是无所谓。反正她现知道了对付她爷的办法——放她大姑。
推推搡搡出了屋,李满囤方和李桃花低声道:“行了,桃花,快别气了。”
“你让表弟把车套上,然后今儿都去我那里吃饭去。”
“我那里啥都有!”
“哥,”李桃花怒气未消道:“你干啥还忍着他们?”
“这些年,你还没忍够吗?”
“以前是忍,”李满囤淡定回道:“但现今我想的却是值不值。”
“啥?”李桃花糊涂了,啥值不值?
陈龙听李满囤话里有话,当下扯了李桃花一把道:“桃花,你先别急。咱都先听听大哥怎么说?”
坐上骡车李满囤很快就把李桃花一家带到了自己家。
下车瞧到宅地四周的荒凉,李桃花更为不满。
“哥,”李桃花道:“你别拦着我,我必须得去族里闹一场子。”
“闹啥?”李满囤终于可以敞开说话了:“难道你要我和那个坏心晚娘继续同一屋檐下?”
“然后再让她拿长辈身份压着我和你嫂子?”
李桃花闻声终于不响了,但还是满脸的不服气。她心说:不管怎样,不能就这么便宜她!
“进来吧,”李满囤拿钥匙开了门:“你先看看你哥我现在的日子,然后就明白刚我话里的意思了!”
踏进院子李桃花左右打量,只见李满囤这处宅子虽然没有老宅大,统共只有五间正屋,但瞧院里有口井,李桃花便知道她哥现在家境殷实、日子不差––在娘家洗了九年尿布的李桃花深知家里有井的好处,她原也打算今春自家也要打口井,花多少钱都打。
王氏听到院门动静立迎了出来。李桃花瞧见王氏还没显怀的肚子终于气顺了一点,招呼道:“大嫂!”
陈宝、陈玉也赶紧围过来叫舅母。王氏一边答应着一边把人往屋里让。
一进屋,李桃花便就为屋里的家什亮瞎了眼睛––这一堂红光和金光的屋子,真是她哥家?
“桃花,”王氏把大姑子让到近火墙的椅子上:“你和两个孩子先坐。”
“我给你们舀果子茶去!”
东西都是现成的。王氏立盛了四碗果子茶来,然后又拿盘子装了桃酥、年糕、花生糖和炕鸡蛋来做点心。
所谓炕鸡蛋,就是把鸡蛋带壳放在炕洞里炕熟的鸡蛋。由于鸡蛋在炕熟的过程中没有沾水,故而炕鸡蛋比一般的水煮蛋更多股鸡蛋本香。
红枣前世吃过盐焗鹌鹑蛋,所以这世便很容易地就开创出炕鸡蛋这个新吃法。
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桌的吃食,感受到身后火墙的温度,李桃花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心说:她哥这宅子真不是一般的舒服。
天冷得很,庄稼人可舍不得牲口在露天挨冻。李满囤帮陈龙把骡子牵到工具房里拴住,然后又剥了好几棵白菜,打了盆井水给骡子吃喝后方才进屋。
进屋来坐下,李满囤看到没自己的碗便道:“家里的,你给我也盛一碗果子茶来!”
“一会儿桃花她们都在这儿吃饭,你预备预备!”
刚在老宅,李满囤一口也没吃郭氏给盛的果子茶,故而现在他口渴的很。
听说要在家吃饭,王氏心中诧异,但还是答应着盛了一碗枣子茶给李满囤,然后又问了红枣吃不吃,直待听红枣说不吃后,方转去厨房忙活。
想着王氏有身孕,李桃花见状丢下筷子站起身道:“哥,我过去帮忙!”
“不用!”李满囤拉住李桃花按她坐下:“家里东西都是现成的,热热就有。”
“很不用你帮忙!”
“你就吃你的吧!”
红枣在旁边瞧李桃花还要挣扎便帮腔道:“孃孃,你放心吃吧!”
“我家枣子都是干净的!”
“不象二婶家,都是人家吃剩的!”
李桃花先前在家都是剩饭剩菜,故而自嫁人后再来家就不肯吃一点剩饭剩菜了。似郭氏盛的枣子,她更是连碰都不碰。
听了这话,李桃花也撑不住笑了。她终于拿起了筷子。
看一桌人都吃上了,红枣方悄悄地去厨房给她娘帮忙,顺带告诉她娘今儿老宅发生的事儿。
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红枣茶,李桃花终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见此李满囤方与李桃花说了分家始末。直把李桃花气得七窍生烟,直说欺人太甚。反倒是李满囤劝她,给她看自己现在的日子。
李满囤极诚恳地说:“桃花,我现有一个庄子。”
“庄子里有百十亩良田和一百多亩山地。”
“家里那点地,我确实不在乎!”
“爹几次想让满仓和满园插手我的庄子,都叫我推了。”
“现爹自己既选了和满仓住,他遇事便就只能跟我商量。”
“但若跟我一起住,我只要有一句不听他的,便就是不孝!”
李桃花想着历年来李高地的偏心,也知李满囤说的是实情,只能无奈叹气:“你说的在理,但就这样算了,我还是不甘心!”
李满囤笑:“没啥不甘心的。”
“横竖我家现在日子好过!”
“家常不过破费些东西送过去,族人瞧见,都得说我孝顺!”
“只要族人都说我孝顺,晚娘就不能拿孝顺生事。”
“只要拿一点东西就能换个安生,我觉得值!”
“你看这分家才多久,你嫂子就有了”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李桃花终于顺了气,点头道:“对,还是子嗣重要!”
“你和她住一处,万一她起坏心咋办?”
“那可是防不胜防!”
为今之计,李桃花想她哥还是先得有个儿子。不然挣来家私也没用,没得还会被人说嘴。
“就是这话了,”李满囤道:“说实话,这分开住习惯了,还真受不了给爹管着。”
“就比如,这烧炕吧。。”
“先前在老家住着不到十一月,炕就不能烧。今年我自己住,十月底就烧上了炕。”
“而且我现在人在家,就白天和晚上一样烧。”
“其实,木柴并没费多少,但屋子却暖和许多。干活再不用缩手缩脚。不知省了多少工夫。”
耳听李满囤提到烧炕,李桃花赶紧问道:“哥,你这屋子到底是咋修的”
“怎么连墙都是热的!”
李桃花正问到李满囤的痒处,李满囤当下立带着李桃花和陈龙参观了他房屋的前廊、下水、屋外的炕洞、堂屋的火墙以及厨房门口的阴沟。
李桃花和陈龙开春正准备盖房,当下自然是仔细查看,以便自家能修个万年基业来。
作者有话要说: 红枣意识到自身的不足,开始要学习法律和道德了。
想走出去,还是需要点基本的法律知识的。比所谓的琴棋书画、四书五经重要多了。
陈氏是累死的。
李高地娶陈氏就是他娘看上陈氏的能干。
李高地小儿子,分家后可没有老人帮做家务。
农忙地里的活计,李高地有父兄帮忙。他家的家务则只有陈氏一个人做。
养猪喂鸡,生养两个孩子,洗衣做饭。然后就累死掉了。
陈氏死后,李高地娶于氏。族人默认于氏使唤李桃花就是免得再累死一个媳妇。
前面有评论问红枣在家咋不做家务呢?因为李满囤目睹了桃花的苦,故而不愿意让红枣多做家务。从而所有人才说他宠女儿。
古代穷人家的大女儿是很苦的。李玉凤不苦是沾了王氏的光。不然没有枸杞收入,再分家单过试试。
最后说一下春节更新。依旧日更,时间13点一刻左右。然后除夕和初一初二加更一章,时间大概晚上六点左右。
其他时间都是修文。
85、舅舅家
舅舅家
当李满囤领着李桃花夫妻两个参观好房屋的时候, 王氏的饭菜也准备好了。
菜色依旧是高庄村传统的八大碗––一碗红烧肉、一碗红烧鱼、一碗整鸡、一碗整鸭、一碗同心财余、一碗炒粉条、一碗白菜烩豆腐、一碗炸鱼肉丸子。至于主食白菜羊肉饺子, 则是待吃时再煮。
都是至亲,也不必分男女桌。两家人围桌坐下, 李满囤开了一坛谢家送的黄酒与陈龙斟了一碗,然后两人便一边吃喝一边聊着。
红枣挨王氏坐着。她抬头瞧见陈玉眼巴巴的看着她姑父面前的鸭子,筷子却只夹自己面前的白菜豆腐颇觉好笑。红枣站起身扯了一个鸭腿给陈龙, 说道:“姑父,你吃!”
红枣的动作提醒了李满囤,他赶紧让王氏把鸡鸭都给拆了,然后便与了他妹桃花一个鸭腿,陈宝陈玉一人一只鸭翅膀和一个鸡腿。红枣和他自己都是一人一个鸡翅膀。
眼见男人眨眼就分掉了鸡鸭的精华, 王氏一点也不介意。
她刚从红枣嘴里知道了她大姑子桃花在老宅闹了一场的经过,心情极为顺畅——她大姑虽然嘴坏, 但内心却是向着她家的。
这才是真正的亲戚。
啃好鸭翅膀和鸡腿, 陈玉开始放飞自我––他不顾他娘李桃花的眼色学着红枣站起身,然后把筷子伸向了他娘面前的红烧肉。
王氏烧的红烧肉火候特别到位, 加上又特别舍得放酱油和糖, 故而碗里的每一块肉都被熬煮得出了油,看着就和李满囤堂屋里的红木家什一样红亮得发光,诱人食欲。
陈玉吃了一块红烧肉后便觉得他舅家煮的这肉入口即化,香得他狠不能连自己的舌头都给吞下去。吃完一块肉,陈玉立刻又挟一块。
李桃花冷眼看着。她在看到陈玉第三次把筷子伸向肉碗时,终忍不住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陈玉伸向红烧肉的手顿住了。
李满囤听到声音抬头瞧见,立阻拦道:“桃花, 你干啥呢?”
“孩子难得来舅舅家一趟,还不准吃?”
“吃,”李满囤直接把肉碗端到陈玉和陈宝面前:“陈宝,到舅舅家不用拘束,你得跟陈玉一样,敞开吃。”
“舅舅家有的是肉,这碗吃光了,就让你舅母再给你们热!”
“对,再热!”王氏也难得大方的在一旁帮腔点头。
闻言李桃花脸上挂不住,立刻反对道:“哥、嫂子,你们别惯着他们。会惯坏的。”
李桃花穷归穷,但为人硬气。她可不许孩子馋形外露,连着自家一起被人看低。
“说啥呢?”李满囤不以为意道:“陈宝、陈玉懂事着呢!”
“你看这些年,你这两个孩子搁老宅才吃了些啥?”
“上桌吃饭从来都只夹自己面前的菜,且一盘菜还不能超过三筷子?”
“陈玉今儿是知道在舅舅家,才这样!”
李满囤是真舍得孩子吃。他自己小时候少有肉吃,偏心里还特馋。于是他就经常做梦,梦想自己某天发了财后肉随便吃。所以李满囤现在看陈玉吃肉的样子,就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没人给他这许多肉吃,一直是他心底的遗憾。他现在有条件,自是要准陈玉吃。他就当陈玉帮他圆梦了。
陈宝经李满囤这么一说方才挟了块肉,然后便也和陈玉一样,吃得停不下来了。
李桃花瞧两个儿子吃肉吃得抬不起头也是心酸:这也就是亲舅舅家,儿子们才这么放肆。平素两个孩子不说出门做客了,就是家常偶尔有一盘腊肉,他俩每人也就挟那么三四片。
去岁家里的日子虽说比往年好,但在吃上头并没有太花钱。毕竟是山里人家,来钱的地方太少,花钱的地方又太多,都节俭成习惯了。
现瞧到两个儿子放开量这么一吃,李桃花才惊觉当年这么大的自己也是恨不能嗓子眼里伸出手来抓肉吃。于是,李桃花当即决定,她今年要多买些肉吃,免得两个儿子跟她当年一样看到个知了都要抓下来烤了吃。
陈龙不好意思和儿子抢肉吃。他就把目标放到同心财余上––红烧鱼,他得替李满囤家留着,让他家余(鱼)。
先挟一筷子草头,陈龙和当初的王氏一样,为这草头的鲜味所镇住,惊讶问道:“大哥,这是啥菜?”
“咋这么仙?”
李满囤笑:“你先吃。吃好了,再告诉你!”
“现在说出来,就不值钱了!”
李桃花听到觉得好奇,便也跟着挟了一筷子,然后就立认了出来:“这不是那个……”
李桃花不管在家还是嫁人每天都打猪草,煮猪食。故而她也认得苜蓿。
红枣闻声赶紧接道:“同心菜。”
“孃孃,我们村现在管这个都叫同心菜。”
“这个菜就叫同心财余。”
“哦!”陈龙恍然:“这就是城里四海楼卖的同心财余啊!”
“怪不得这一盘子要80文!”
“味道确是难得!”
说着话,陈龙又挟了一筷子。
面对撇开一桌子鸡鸭鱼肉,却拿猪草当宝的丈夫,李桃花能说啥?她只能当这不是猪草了。
王氏眼见桌上的菜去了一半,就去厨房下了一百六十个羊肉白菜馅饺子来。
一盘饺子二十个,一百六十个饺子,整盛了八盘。
大个的白面包的白菜羊肉馅儿饺子,蘸上醋和香油浸的蒜泥酱,比起红烧肉又是一番鲜嫩。
一般人家吃饺子,都是一桌上两盘给吃饭的人当菜挟着吃。
李满囤大方。他直接给他两个外甥一人端了一盘,让他俩可劲吃。
陈玉先吃了太多肉,这时却是吃不动了––他勉强撑了十个饺子,就再也撑不下了。
陈宝强一点儿,他吃了十六个饺子。
陈龙先前没好意思多吃肉,现被李满囤直接塞了一盘饺子,便就不客气的全给吃了。结果吃好一盘,李满囤又再递一盘,无论陈龙如何推让,都推让不掉。于是陈龙只好又吃了一盘饺子。如此,陈龙吃空两盘饺子,整四十个––撑得他直打饱嗝儿。
就是一家子里最要面子的李桃花在饺子上来时,虽死活只肯要半盘。但后来眼见两个儿子盘子都有剩,她便就把两个盘子下剩的吃了,如此,她前后吃了也有二十四个饺子。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人人满足。
陈宝和陈玉两个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敞开吃肉,而且肉还管够的滋味,幸福得恨不能上天。
陈龙今天不止吃了四海楼的名菜同心财余,还第一次尝到了鸭腿、粉条和羊肉饺子,这每一样的滋味都好得让他难忘。
李桃花在品尝美味的时候,则第一次发现,她嫂子王氏并不似她先前想的那样一无是处。起码,她整的这桌饭菜就不是一般的登样。
或许,李桃花想,她嫂子先也是和她一样,被于氏那个黑心女人给压得抬不起头,所以,这一分家,人的精神气和才能就显露出来了。
于是,李桃花就更恨她继母于氏了。
饭后,大人们喝茶说话,陈玉则从院里停的骡车上搬下了他捎给红枣的竹筐。
“红枣妹妹,”陈玉从竹筐里拿出细麻绳扎着的几根花哨羽毛递给红枣道:“去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抓了好几只漂亮鸟。这毛给你戴。”
红枣知道孩子间赠送礼物不论价值只论心意。而陈玉与她的这几只炫目鸟毛一看就是好几种雄鸟的长尾羽,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戴是什么意思?红枣搁心底过了一遍前世欧洲皇室公主和王妃们的羽毛帽子、非洲土著酋长的羽毛头饰、清朝官员的顶戴花翎、京戏小生的野鸡翎子以及金大侠UU小说的翠羽黄裳,终于恍然大悟。
看来,红枣心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也不管人种和性别,这人类追求美然后拿漂亮鸟羽装饰自己的习性都是一样的。
谢过陈玉的好意,红枣想了想,挑了一根闪着金属光泽的蓝绿色羽毛插到了头上,不想却遭到了陈玉的嘲笑。
“不是这样戴的红枣妹妹,呵呵”陈玉笑着说:“你这样戴就像个鸡毛掸子!”
红枣……
“你得让舅母给你做成羽花后再戴?”
“羽花?”
“就是拿漂亮羽毛扎的花儿,嗯,就和你头上戴的红绒球其实是拿红头绳扎的一样。”
经陈玉这么一说,红枣终于想起来了她在博物馆确是看见过的那种拿翠鸟羽毛做的过了几百年还闪闪发光的花型首饰。
那首饰好像叫华胜。传说是王母娘娘戴的。而那拿翠鸟羽毛做首饰的工艺则叫点翠。
“你说,我娘会做这个华,嗯,羽花?”红枣不大相信她娘王氏还有这个手艺。这手艺,搁前世都是非遗了。
“山林里鸟多,舅母是山里的,应该会吧!”陈玉不确定道:“我们村只是近山,女人们都会!”
听起来好有道理啊,红枣竟是信了。她决定等她娘得闲,就让她娘给她做华胜。她还没带过华胜呢。
羽毛下的竹筐里方是陈玉去岁答应送给红枣的猪牙角。
前世干it,红枣年纪轻轻就一年四季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因为恐慌自己变成秃子,红枣曾试过一切市卖的号称防秃的洗发水护发素焗油膏以及诸如生姜外擦头皮、内服陈醋泡黑豆之类的各种科学迷信偏方。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兼具绿色环保和传统本草两大卖点的护发圣品皂角来。
故而红枣只一眼就确认这猪牙角就是皂角,不觉喜出望外——虽然皂角的防秃功能有待商议,但皂角洗发自带顺滑效果,强草木灰洗头后的一头枯草百倍。
此外皂角还能洗澡洗衣。
皂角就是个集前世二合一洗发水、沐浴露和洗衣液于一身的多用途天然洗涤液。
她家终于可以告别洗啥都抓把草木灰的莽荒,步入皂角时代了。
才刚打春,天黑得早。想着还有六十里地要赶,李满囤也不敢狠留他妹子和妹夫。
于是,饭后只闲坐了一刻,喝了碗茶,李满囤便就让王氏拿出预先准备的东西。
“这筐里的东西,”李满囤指着装着一坛酒、两包点心和一匹黛蓝细布的竹筐说:“是我孝敬舅舅,舅母的。”
“桃花,你替我带过去!”
“我本来该自己去,但去岁家里分家,我先是建房后又接手庄子啥的,实在是走不开。”
“等今年,我得了闲就去。”
“这两匹布,桃花,是你嫂子给你做衣裳的。”
李桃花瞧两匹布都是细布不说,颜色还特别好,一匹大红、一匹石青。
看到大红,李桃花把布往外推的手顿了一下––自古,新媳妇的嫁衣都是男方给出,而红色布料贵,故而庄户人家娶媳妇一般都只给一件红褂子,裤子都是家染的蓝色粗布。
现她哥嫂给了她这匹红布,她两个儿子娶媳妇的衣裳就都有了。
“一匹,”李桃花推辞道:“哥,这颜色细布太贵,我家常实在用不着。我有一匹就足够了!”
“拿着!”看到大红布,李满囤便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话说道:“这红布,眼见你就能给陈宝陈玉用上。这石青,就给你和表弟做衣裳穿!”
李桃花推不过便只能收了。
“陈宝、陈玉,这两只腊鸡、两只腊鸭、两条咸鱼和这坛咸鸭蛋,都是舅舅、舅母给你俩带回去家吃的。”
“看好了,别让你娘做情给送掉!”
想着两个外甥真是长身体能吃肉的年岁,李满囤又送了两个孩子一些肉食。
“暧!”陈玉极欢喜的应了,结果挨了他娘李桃花一记眼刀。
东西搬上车的时候,李桃花方想起她带来的两口袋口蘑和板栗还在车上呢,便赶紧让陈龙搬下来。
“哥,嫂子,”李桃花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带来的山货,你们别嫌弃!”
“这话咋说的?”李满囤不悦:“红枣就爱吃蘑菇豆腐汤了。”
李桃花看看红枣笑了笑,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她家别的没有,蘑菇确是多的。
红枣也高兴地回了李桃花一笑,心说她大姑家送的蘑菇可是真正的山蘑,其味道远非前世的人工种植所能比。可惜分家前她爷奶非到农忙舍不得吃鸡,故而她家常只能吃蘑菇豆腐。不过现今分了家,往后她的喜好可就是小鸡炖蘑菇了。
东西收拾好,李满囤又嘱咐他妹子妹夫道:“桃花、表弟,舅舅、舅母在家,肯定挂心你们,盼着你们早点回去。所以,这次我就不留你们了。”
“等下次你们得闲,提前和舅舅舅母说好,然后带两孩子来我这儿住两天。”
“我带你们去我庄子上瞧瞧!”
李桃花闻言自是满口答应:“哥,放心吧。”
“现我家置了骡车,过来方便着呢!”
“对了,”李满囤又道:“你房子盖好了,稍个信来,我带红枣给你上梁去!”
陈玉闻言极高兴地告诉红枣道:“红枣妹妹,到时我带你去山林掏鸟窝煮鸟蛋给你吃。”
红枣两世都没掏过鸟窝,闻言自是高兴。红枣刚想答应陈玉说同去同去转即想起前世自己中二时期在学校普及《鸟类保护法》时曾参加“争□□鸟护鸟小达人”活动宣誓“不吃野生鸟类以及它们的蛋”,当即便闭了口。
一边是两世都只是听说却从未亲身尝试过的美味,一边是前世的《鸟类保护法》,红枣在两者间摇摆良久,终下拿定了主意。
“好!”
红枣想着她不妨先答应着陈玉,至于到时候到底咋办就等到到了时候再说吧!
红枣就是这么一个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人。
大哥家告辞出来,陈龙驾着骡车路过岳丈家时问妻子:“桃花,岳父家,咱还去吗?”
“不去了,”李桃花的目光从老宅门前慢慢略过,淡淡道:“以后都不必再来了!”
她爹,李桃花想,长子都能赶出门,她这个出嫁女又何必再来讨人嫌。
陈龙知道李桃花的心病,当下也不多劝––姑父分家,没告知他们陈家人,他得回去先问问他爹的意思。然后再看这事,咋整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的车轮滚滚碾过,草木灰和蘑菇豆腐成为
过去式,皂角和小鸡炖蘑菇闪亮登场。
86、于氏的盘算
李桃花家的骡车驶出院子, 李杏花方才哭出了声。
“爹、娘, ”李杏花哭泣道:“你们看姐姐。”
“我到底哪句话说错了,要被她这样落头落脸的骂?”
“这新年伊始, 连个顺遂也不肯给我!”
“大哥也是,旁边干站着,劝都不劝一句。”
李杏花的女婿刘好见李杏花大年初二就哭丧, 心情烦闷––他觉得这兆头不好。
刘好心底责怪李杏花不仅不懂事,还多事––这一屋子的人,不拘谁都比李杏花年长,也都比李杏花更利益相关,偏谁都不肯出声, 就李杏花一个蠢货站出来替她娘出头,结果触了一脑袋霉头。
简直不能更蠢!
刘好也知他岳家分家的事。他觉得他丈母娘就是个是非精, 搅屎棍, 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得闹分家。不然, 现他岳家就能有个几百亩地的庄子, 日子得多滋润!连带的他家也能沾光。
结果他家现没能沾上光不说,还把大舅哥给得罪了。亏他先前来家时还千叮咛万嘱咐他媳妇今儿来跟大舅哥交好呢,现倒好,全搞砸了。
于氏心里也不舒坦,但她到底年长,知道人情&事故,所以在最初的慌乱过后, 就很快地稳下了心神。
于氏拿手绢替李杏花擦眼泪:“好了,杏花。快别哭了!”
“大过年的,你越伤心,就越如了对方的意。”
“这分家的事,原是你大哥自己愿意的。”
“他若不愿意,难道他不会去找他舅舅来主持公道?”
“你大哥既然当初没找陈家人,那现在陈家人再闹,也翻不了天。”
“你爹和你大哥是父子,你爹怎么分家,都是戏里说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于氏其实没看过戏。她只是听年下进城看戏的李满园家来后说过几句,故而知道几句戏词。
“现李桃花借故搅屎,她那点心事,”于氏轻蔑地说:“别人不知道,娘还能不知道吗?”
“她啊,这是看上你大哥的家产了。”
“啥?”于氏这话一出来,不说李杏花,就是李高地都惊悚了––一个外嫁女,如何能谋夺兄弟家财?
别说他家这许多子孙,就是他全家死绝了,也轮不到李桃花伸手,李氏宗族还在呢!
呸呸呸!反应过来李高地连啐了自己好几口。他今儿真是被桃花给气糊涂了,大过年的竟然咒了自家。
“哼,都没想到吧!”于氏冷笑一声,收了手绢坐回自己的位置。她端起自己已经冷下来的姜茶喝了一口润足了嗓子,方才开口。
“杏花,”于氏道:“今儿你来家,也都看到了。”
“你大哥家的红枣,人都还没椅子背高呢,身上就穿的啥?”
“颜色细布的里外三层新长棉袍。外面的长罩衣,也是细布不说,还绣着花。”
“她这身衣裳,有人去城里绣纺打听过。”
“一件棉袍就要七百文,一件罩衣又是三百文文。”
“就红枣这一套见人衣裳,便就是一吊钱。这都抵咱们庄户人家全家几口人全套的过年新衣了。”
“现村里谁不知道你大哥家剩钱?”
“村里剩钱的人家也有,但似你大哥这样舍得赔女儿的可不多。”
“所以,村里不少人都跟媒婆打听红枣呢!”
别人听到这儿也就罢了,刘好却是心里一跳,目光立刻落在自己的儿子刘茗身上。
刘茗今年五岁,虽说小红枣两岁,但也无碍,毕竟女方大三岁的婚事都是常有。
如果,刘好想,他家刘茗娶了红枣,怕是嫁妆里只布匹和四季衣裳就值不少钱呢!
“若不是年前,”于氏道:“你哥满仓请了媒婆来家里与贵雨说亲。”
“媒婆来探我口风,问我你大哥有没有流露过给红枣多少嫁妆的意思。我也想不到,你大哥家只六岁的红枣,就给这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家给盯上了!”
经这么一说,李高地也想起来了,当初媒婆来家,临走前确是单独和于氏说过几句话。当时李高地没放在心上,现终于知道必是那时说红枣的事了。
“你没跟媒婆说啥吧?”李高地不大放心:“满囤家是剩钱,但红枣可比玉凤小。”
“咱家可没有姐姐没嫁,就给妹妹说亲的道理。”
自古以来婚嫁都是长幼有序。不然若妹妹先嫁了,姐姐就会被人给议论嫁不出去。
“当家的,你放心,”于氏道:“你说的道理,我懂。”
“等年后贵雨的事定了,咱们就办玉凤的事儿。”
“玉凤年后也十岁了,说得人家了。”
玉凤是于氏的亲孙女。于氏可不想玉凤在亲事上处处矮红枣一头——于氏也知道玉凤的嫁妆和红枣没法比,她能为玉凤争的也就是个长幼有序的礼数了。
李高地见于氏明白道理便不再说话。倒是堂屋里站着的李玉凤听到自己的事,有些羞涩。她躲退到她爹娘房里。
李满仓、郭氏瞧见,心里也禁不住搁心底合计女婿人选––怎么着,也得给孩子寻个好人家不是?
“娘,”李杏花着急:“你说大姐,提红枣的婚事干啥?”
于氏见李杏花不开窍,不觉叹道:“你啊,吃亏就吃在心眼实。”
“你姐桃花都替儿子打算上了,你还啥都不知道呢?”
“娘,”李杏花恍然大悟:“你是说,大姐要把红枣说给她儿子?”
“难道不是?”于氏反问:“刚你也看到了,”于氏道:“她那小儿子,叫陈玉的跟你大哥和红枣多亲近。”
“陈玉今年十岁,正好大红枣三岁,这年龄也合适。”
“可大姐看上了红枣,”李杏花想了想还是不懂:“冲我发啥脾气?”
“你啊!”于氏摇头:“你让我说啥才好?”
“她这是防着你呢!”
“防我?”李杏花瞪大了眼睛。
“你难道没有儿子?”于氏没好气地说:“你儿子刘茗今年五岁,也就小了红枣两岁。”
“古话都说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金满罐,女大三,抱金砖。”
“刘茗的年岁比陈玉还合适。”
“偏你家又比她家离你们大哥家近。”
“她这是故意拿这事做筏,让你和你女婿怨上娘家,连带的也断了和你大哥家的来往。她好收利呢。”
“你姐,桃花,心思重啊!”
“那象你,嫁人这些年,还跟在家时一样,心里没一点盘算。”
“娘,”李杏花经于氏这么一说,终于彻底明白,当下气愤道:“大姐太过分了。”
“别说我没她这些个心思,就是我有和她一样的心思,她也不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骂我。”
“罢了,”于氏摆手道:“大过年的,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你和你女婿就看在你爹的份上,别和她计较了。”
当着归宁女婿的面儿闹家务,这原是极丢脸的事儿。但于氏厉害,三句两句就把锅扣给继女桃花从而挽回了自家的面子不算,还拿红枣的婚事给女婿画了个大饼,替她闺女李杏花平消了家去后的夫妻口角。
李高地原就不喜李桃花,现听得于氏这番说道,也是觉得有理。当下他也懒得再听这些女人间的算计,便摆手道:“你娘俩儿进屋说话吧。”
“这堂屋留我们男人说话!”
有了李高地这句话,于氏顺理成章的把李杏花扯进房里,娘儿俩说体己话。
“杏花啊,”于氏私下道:“不是娘说你,你这脾气可得改改。”
“下次,不管你大哥和大姐他们说啥,你都千万别出声儿。”
“你娘这辈子,啥苦没吃过?”
“几句话而已,娘压根不放在心上。”
“倒是你,和你女婿把日子过好是真的。”
刚于氏就是瞧到刘好的脸色不愉,方才急中生智说出这段话来为李杏花描补。但现在,于氏越想越觉得刚自己的话有道理,便不觉压低了声音。
“再就是我外孙子的人生大事儿。”
“杏花啊,我私下和你说啊。”
“这大房,就是你大哥家,如今可剩钱了。”
“一年,我估计,”于氏伸出手指来比划道:“除去吃用,起码还能剩一百吊。”
“你想,红枣今年才七岁,等十年后,出嫁。你大哥家不得有千贯钱啊?”
“到时,他随便赔红枣一个城里的铺子或者宅子,就够你们夫妻俩忙活一辈子的了!”
李杏花闻言都惊呆了,半晌方道:“娘,你说啥?”
“大哥能给红枣赔城里的铺子和宅子?”
“这其实,”于氏实话实说道:“都是我私底下合计的。”
“杏花,你知道去岁冬节,腊月,你大哥给你爹、二伯、族长送了多少节礼吗?”
“两次礼,每一次,家家都是一条十斤上的羊腿、两条五斤上的鲢鱼,另外还加酒和糖。”
“你想想,这得多少钱?”
李杏花心里合计,一斤羊肉六十文,十斤就是六百文,五斤以上的鱼得二十文一斤,这又是两百文,一坛酒也要一百文文,他大哥,给两次节礼,三家人,竟是给出了近六吊钱。
六吊钱!李杏花的嘴合不上了––她家整一个年也才花了四吊钱。
“光这些,还不算,”于氏看李杏花一眼,继续说道:“腊月里,你大哥的庄子里送了出息来,你大哥又给我们三家人各送了两只鸡和两只鸭,还额外给满仓和满园家孩子,一家一只鸡,一只鸭。”
李杏花继续算,一只鸡一百五十文,一只鸭两百文,这八只鸡、八只鸭又是两吊八百钱,近三吊钱了。
加上先前的六吊,这就是九吊钱了。
“你爹身上的六张半绵羊皮大氅,也是你大哥送的。”
“城里成衣铺买的,值三吊半钱呢!”
年前族里好几户人家都去城里成衣店买了羊皮大氅,故而于氏知道衣裳的确切价钱。
“娘,”李杏花觉得自己不会算账了:“大哥家过个年,竟然要花十来吊钱?”
“哪止!”于氏的声音更低了:“他自家也是要穿衣裳的。”
“他一家三口,都是城里置的衣裳,红枣的衣裳,你是亲眼瞧的。不用我再说。就是你大哥自己也有和你爹一样的羊皮衣裳。”
“他家里的,那个王家的,你是没瞧见,现在可是和城里的太太一样享福了。”
“冬节时她来家吃饭,身上穿的就是和红枣一样的长棉袍和罩衣。”
“前儿除夕,她来家又是一身新罩衣。”
“也不知一个年她到底做了几套衣裳?”
“而且,她现连银头面都有了。手上戴的两个纯银镯子,都大的很。”
“杏花你好好想想,你大哥家这许多的衣裳头面,又得多少钱?”
“二三十吊得要吧?”
“他家腊月二十九给族人送包子,族里三十二户人家,每家都是一两白面一两肉,肥得往下滴油的大包子十个。”
“杏花你说,这又得是多少钱?”
“你大哥这个年,”于氏下结论道:“我只看这些明面的,便就算了有四五十吊钱。”
“杏花,你想你大哥家,去岁冬不过两个月,就能使这么多钱。”
“将来,你大哥嫁女儿,还能少了女儿嫁妆?”
李杏花闻言呆愣半天。去岁年景好,她家一夏一秋的大碗茶加窝头卖的特别好,一年也不过就多剩了十五吊钱,刚够她家置辆骡车。结果,娘家一向被她无视的大哥家过一个年,就能花四五十吊钱。她大哥的这份家业,得是多大啊?
“除了过年使掉的这些钱,”于氏又道:“大房搁去年年底,还在城里置了宅子和铺子。”
“宅子,我虽没听说多大,但铺子,却是瞧过的。”
“铺子就在北城门口。虽然只是一个门脸的小铺子,生意却好的很。”
“杏花,你想啊,这才是你大哥得了庄子的第一年。这往后啊,你大哥家的宅子铺子肯定越来越多。”
“等到十年后,红枣出嫁,你大哥随手给个宅子铺子,还不是寻常?”
别的倒还罢了,李杏花听到铺子,却是真的动了心。
李杏花的婆家刘家,虽没有铺子,但分家时归了大房的老宅就在村中心的路边。
大房在宅子外墙直接搭了一个棚子卖茶水吃食——能兼顾家里活计和生意不说,还便宜脚夫们歇脚,故而收入比她女婿刘好日晒风吹的挑着箩筐搁码头卖茶强得太多。
若她家能在北城门口有一铺面,李杏花想:不说挣钱多少,只说人,就少了多少辛苦?
于氏见李杏花动心,更是加油添醋地说道:“杏花,你是没见到除夕吃团圆饭。”
“你大哥家的红枣是有多挑嘴。”
“一般的鱼肉,她相都没眼相。”
“也就羊肉上桌的时候,她才挟了三块。”
“似她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馋肉的?”
“偏她就不馋!”
“所以,你可以想到她家常都吃了啥!”
“听说啊,你大哥家平常的一个月都要吃两三只鸡和两三只鸭。就这样,你大哥还见天的进城往家里买肉。”
“听说也就冬节后,天冷了,红枣不出来了。”
“此前,天暖和的时候,村里人可没少见这丫头搁村里磨坊跟人买鱼。”
“家常这些鱼肉,这孩子都吃腻了,现就只吃羊肉。”
“偏你大哥,舍得红枣吃。一个冬天,除了族里祭祖送了两只羊,他自家也杀了三四只羊,除了过礼,下剩的都家吃了。”
“娘,”李杏花有些发愁:“红枣这么挑嘴,一般人家谁敢要?”
“你啊,”于氏拿手指戳李杏花的脑袋:“真是榆木脑袋!”
“她,李桃花敢娶,你有啥不敢的?”
“一直以来,难道不是你比她强?”
“再说,红枣到你家后嫌弃饭菜不好吃不下饭,说不得她就会拿嫁妆出来帮你补贴家用。”
“然后回娘家的时候,有她再跟你大哥抱怨两声。”
“你大哥难道会不管?”
“只要你大哥心疼红枣,将来他庄子上的出息,自会往你家里送。”
“你啊,就等着享福吧!”
就跟她似的,于氏心说,大房不待见她又咋样?她跟着老头子还不是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比如除夕继子送来的那个蝴蝶形状的点心,味道可真好啊!好得她都后悔私下里多给李满园两块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肥水不留外人田,于氏算账算得连自己都相信了。
今天除夕,18:15左右还有一更。
昨天有评论问谢尚。谢尚天天念书好容易放寒假了就让他多玩一会儿吧。等娶了小媳妇,就不能放飞自我,欺负小朋友了。
昨天的封面抽了。原因可能是封面存放的图床给插播广告了。现图床已换,应该不会再抽成广告了。
87、刘好想发财
房间里, 于氏和李杏花说话, 堂屋里,李满仓则陪着李高地和刘好说话。至于郭氏则回了厨房, 继续忙活午饭。
郭氏的娘家就在村里,家常就能见面,故而她倒是不限定今儿回去。郭氏准备年初六再家去。
这次回家, 郭氏想,她娘一准儿会问她贵雨的事儿。到时候,她除了回绝她娘香儿的事,最好也能稍微跟她娘提一下红枣的事,让她娘替她哥家的小儿子留个心。
郭氏相信有了红枣的事儿打岔, 想必她娘和哥嫂对她的的抱怨也会少些。
不过玉凤的事,郭氏则有些发愁。她先前想替玉凤说个城里或者近城人家, 所以一直想托她姑母帮着打听。但现今, 突然多了香儿的事,她姑母即便打听到了好人家, 也必是要先准了香儿。她闺女玉凤的亲事现倒是不能全放在她姑母身上了。
贵雨的事是重要, 但玉凤的事也不能耽误。她今晚得和男人李满仓说下这个事,然后一起拿个主意。
李玉凤见她娘进了厨房,便也跟过来帮忙。郭氏瞧见,便低声道:“玉凤,刚你也都听到了。”
“红枣有你大伯撑腰,将来有的是好亲事。”
“倒是你,可得记着娘的话, 多到你大伯家走动走动,一准有你的好处!”
李玉凤年纪渐大,也知道亲事于自己无异于再次投胎––她极希望她能似她姑婆一样,嫁进城里去,然后家常就做做家务和针线。她将来可不要似她娘现在一样,整天打猪草、喂猪食,然后见天一身泥汗,连带的两个手粗糙不堪,连捻个棉条都能捻出手缝里的黑泥,污垢了线。
这样的日子,李玉凤一天也不想过。
堂屋里,李高地也想粉饰太平便说起年前李满仓和李满园搁城里置宅子的事儿。
“杏花她女婿,”李高地为了遮掩刚才的尴尬,故意高声道:“你还不知道吧?”
“杏花她二哥、三哥年前都在城里置了宅子。”
“宅子都在南城。哪天得闲,你和杏花也过去认认门。”
“啥?”刘好闻言一惊,转即向李满仓笑道:“二哥,恭喜你了。”
刘好面上带笑,心里却极不得劲。先前,几家人里就数他家最剩钱,日子最好过。不想去岁夏秋,他岳家三房兄弟一下子都起来了,日子过得好不说,城里还都置了产。
这些年卖茶,刘好想个遮风挡雨的铺子都想疯了。
去岁刘好多赚了十五吊钱。到年底时他原想再添一点,然后搁城门口买个小铺子。结果不想原先十来两的小铺子,一下子被抬到了三十两。他不过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下,眨眼间铺子就被人以三十五,三十六两的高价给买走了。再然后,市面上就没这个价位的铺子转让了。
买不到铺子,刘好才改置了骡车。他准备今年帮人拉货,多多攒钱,然后再置换铺子。
现在的刘好准备靠卖劳力生活。这对比媳妇娘家的三个哥哥,每一个家里都有一个稳定产钱的山头––不过一年就能在城里置宅子,刘好的内心无疑是羡慕嫉妒恨的。
刘好准备今晚回家和他媳妇杏花好好说说,让她下次来家时问问他丈母娘,能不能让她三个哥哥一人匀些枸杞树给他––他家虽没有山头,但也有两亩旱地。
如果旱地上长了枸杞,刘好想,往后他就也能坐家里收钱了。
今天的午饭,郭氏除了除夕那天的团圆饭桌上的腊肉、猪耳朵、粉皮、红烧肉、红烧鱼、白切羊肉、同心财余、羊汤这八个菜外,还额外加了一只鸡和一只鸭。
整鸡、整鸭照例由于氏分配。于氏首先分了一只鸭腿给刘好,然后方把另一只鸭腿给了李高地。两个鸡腿,则一个给了李杏花、一个给了李杏花她儿子刘茗。
四个鸡鸭翅膀,于氏把一个鸡翅膀给了刘好,一个鸡翅膀给了李满仓,一个鸭翅膀给了李贵雨,最后一个鸭翅膀则给了李杏花才两岁的女儿刘茶儿。
刘茶儿能吃啥啊?其实,还不是变相给了李杏花。
郭氏立旁边瞧见,自是被于氏的偏心给气得半死––刘茗也就罢了,刘茶儿算个什么人?她的几个儿女,哪一个不比刘茶儿大?哪个不能吃?
她这婆婆平时倒贴三房不算,今儿闺女家来了,又偏心闺女,恭维女婿。真是气死人了。
李高地为了招待女婿,使于氏拿出李满囤送来的黄酒,与自己、刘好和李满仓一人各倒了一碗。
酒倒好后,刘好照规矩与李高地敬酒:“岳父,小婿我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高地也道:“刘家女婿,我也祝你财源广进,新年发财!”
说着吉祥话,刘好端起碗喝一口酒,便觉得今儿这酒入口绵软厚重,非是一般的水酒。
不待碗放下,刘好便赞道:“岳父,您这是啥酒?”
“这么好喝!”
“好喝是吧?”李高地闻言哈哈笑道:“这酒是你们大哥满囤拿来的。”
“据他说,这酒是城里谢家大爷送他的,叫黄酒!”
“谢家大爷?”刘好不大敢相信:“哪个谢家大爷?”
“还有哪个谢家大爷?”李高地得意道:“咱城里不就一个谢家?就是城里谢半城家的大爷。”
“对了,你大哥家的那个庄子,据他说,也是谢家大爷送他的。”
“谢家大爷,”刘好斟酌试探道:“和大哥这样交好?”
“好不好,”李高地哈哈大笑:“都是你大哥说的。”
“我年纪大了,管不到他外面的事儿。”
“我就知道他有东西送来,我就收着。”
“喝酒,喝酒!”
李高地虽然喜欢吹牛,喜欢嘚瑟,但不得不说还是有分寸的。他再疼闺女,也不会把儿子发财的门路告诉女婿。
刘好眼见套不出老丈人的话,也不强求——回头他让媳妇套丈母娘的话也是一样。
当下,刘好便只赞酒好和席面上的菜好,捧得李高地十分高兴,然后便忍不住将年下李满囤送他的东西都和女婿吹了一遍。
刘好听了自是咋舌不已。他在心中飞快地盘算这大舅哥一年到底能剩多少钱。
所以,不用李杏花家去和他说,刘好当即就决定给儿子刘茗说媳妇就说大舅哥家的红枣––大舅哥手缝宽,给女儿的陪嫁一准的不会少!
傍晚李杏花归家,于氏因没有往年李桃花给送的口蘑和板栗,便就只给了李杏花一包李桃花送的白糖、一包李桃花送的年糕、然后又搭了一袋李满囤送的粉条和八个李满囤送的肉包子。
骡车一驶出院子,刘好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杏花,刚你娘都跟你说啥了?”
“我娘说我大哥家剩钱,让我给咱儿子……”说着话,李杏花瞧到路边的族人,便赶紧招呼。
刘好眼见现不是说话的时候,也便不再问。今儿大年初二,路上全是走亲戚的人车,而他才刚学会赶车,得万分小心才行。
因为白天在娘家吃够了肉,这天刘好家的晚饭就是稀粥就李杏花娘家拿回来的包子。
结果没想到包子咬开,里面的馅儿又全都是肉。
咬着这样的包子,刘好不得不承认他媳妇娘家的日子确实过得比他好。
他家过年,不说羊和鸭子了,就是鸡都没舍得杀一只。
他家以前为岳家称道的也就是他家只四口人,过年也要杀一头肥猪,一年腊肉够吃。但这搁现在的岳家,实在不算一回事。
“杏花,”刘好问:“你知道你二哥、三哥都在城里置了宅子了吗?”
“嗯?”李杏花一愣:“我二哥,三哥置宅子?”
“怎么可能?”
“大哥家,我倒是听说。”
“今儿我娘告诉我,我大哥家年下花了四五十吊钱呢!”
“这包子,就是我大哥送的。”
“据说,他给全族三十来户人家,都送了这样的肉包子十个。 ”
“近亲都还加倍!”
“啊!”刘好也惊呆了:“这不得几百个包子啊!”
“可不是,”李杏花点头:“所以,我娘让我给咱儿子娶红枣呢!”
“你娘倒是疼你,”刘明寻思道:“不过,咱儿子年岁还小,说亲还早。杏花,我现和你说眼下的事啊!”
“你看,你娘家哥哥们都发了家。”
“你能不能问问你娘,让你的哥哥们拉咱们一把?”
“嗯?怎么拉?”李杏花也巴望过好日子,当即问道。
“就让你几个哥哥,给咱们移点枸杞树。”
“咱家是没山头,但咱家有两亩旱地啊!”
“这样,咱们有了两亩地的枸杞。顶多不过两年,咱们就也能似你三个哥哥一样,在城里置宅子,买铺子,做城里人了!”
李杏花为刘好说得动心,而且家里两亩旱地,冬种小麦夏种红薯两季粮食的收益跟枸杞压根没法比。
“行,”李杏花点头:“我下次和娘说。”
“嗯!杏花,这事你得放在心上,最好今年清明前,就和你娘说,这样咱家今年说不定就能有枸杞收益了!”
说定了眼下的事,刘好方说将来的事儿。
“杏花,”刘好道:“你娘既说了给咱儿子定红枣,这事儿,咱就听你娘的。”
“不过,这事儿不急。横竖两个孩子年岁还小!”
“咱先把枸杞给种起来,然后搁城里也置了铺子和宅子。到那时咱们再和你大哥家说亲,这底气就更足一点!”
李杏花想,可不是吗?她家还是得先种枸杞。
作者有话要说: 刘好也想种枸杞了。
自古一家养女百家求。于氏和刘好为自己孩子打算和谢子安为谢尚打算的心是一样的,并没有高低之分。这一点上我个人不觉得于氏和刘好恶心,也不以为值得嘲笑。所以也不会为此让于氏领盒饭。
于氏虽然讨厌,但行为并没有触犯法律,而且即使是现在的法律对于老人也有免惩规定。
接着再说为啥写于氏。因为
1.本文叫《细水长流》而不是《红枣记》啊。一个人的视角太狭隘,很多事我说不清楚。所以只能从第三方角度来写。毕竟人是有社会性的,社会关系会影响相关人的决定和命运。
2.总要给红枣做童养媳铺垫个合格的背景吧。现在的李满囤可是自信满满能给女儿说个好婆家的,他可没有这么早给红枣嫁人的意思。
后面他能同意谢家的提议是各方面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不是单纯为了谢家富贵。他是个负责任的父亲。
3.至于这章写刘好,估计又有好多人觉得水了。本章概括说就是于氏为女婿打算,但女婿等不及十年后发财。刘好反算计上了岳家三个兄弟的枸杞树。
这两章其实想表达一个意思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李满囤其实还只是一个小地主,但家里的钱都为有心人算得清清楚楚。然后各人都有各人的打算来均贫富。
这种状况其实很危险的。一个不慎就回到原点了。
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打脸,比如李高地说了玉凤先定亲,结果谢家来提亲,李高地还记得玉凤吗?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88、玩不熟的红枣
大年初三, 族长李丰收家请客。
李丰收家的正房也是五间七架梁。为了今儿的请客, 李丰收家堂屋摆了两桌给男人坐。堂屋里开门的东西两间卧房也各摆了一张桌子,给女人和孩子们坐。
如此, 便是四桌席。
为了准备中午这顿饭,李丰收的媳妇陆氏,今儿一早便就领了儿媳妇江氏一起收拾房屋––她们将堂屋和两间卧房里的细软财物都收进箱笼, 然后挂上锁。
今儿来的孩子多,东西搁外面给弄坏了都得自己吃进。所以,金贵之物都得事先收拾好。
请人的饭菜,反倒是现成。陆氏今儿准备了红烧肉、红烧鱼、炸丸子、白切鸡、酱油鸭、腊肉、猪头肉、同心财余、炒粉条、白菜豆腐这十个菜,主食也是饺子, 白菜羊肉饺子。
李家三房人都住在一处。所以早饭后没多久,人就陆陆续续都来了。
江氏端出事先准备好的红枣茶、年糕、桔子、苹果来招待族人。
李满囤一家住得远, 差不多是最后才到。
李满囤一家进门后, 依规矩先与族长李丰收和陆氏问好。
一见面李满囤就把带来的茶叶和点心给了李丰收。
“族长,”李满囤道:“年前谢家大爷送了我些茶叶。我想着你和贵林都爱喝茶, 今儿带些来倒是合适。”
李丰收和他儿子李贵林就好口好茶, 比酒还甚。但好茶难得。现听李满囤说这茶是谢家大爷送的,便知这茶叶难得,非一般市卖所能比,当下便将茶叶交给陆氏使她收起来,他自己则陪着李满囤去同他二叔和三叔招呼。
瞧见王氏只戴了半副头面,陆氏心中揣度王氏是不是不想越过自己?但她嘴里却只道恭喜。
“王家妹子,”陆氏笑道:“冬节时我就听到你的好消息, 至今都还没恭喜你呢。”
“恭喜你,祝你今年和满囤兄弟都心想事成!”
听陆氏如此说,王氏方低声道:“那就借大嫂子吉言了!”
于氏眼见一向与自己交好的族长夫妻两人和大房亲热说话,心中不忿却无可奈何。
现大房剩钱,与族里出力甚大,族长于情于理都需在人前给大房足够的脸面。
而且,不止族长要给大房面子,现在大房的王氏来与她招呼,她也得给足体面。
不给不行,这许多眼睛看着呢,她可不想搁现在搞出继母继子不和的流言––昨儿李桃花一拍两散的事儿都还悬着呢!
现她家必须父慈子孝、一团和气。这样才能在陈家上门论理时站得住理,服得了众。
所以,今天的于氏对红枣特别亲切。她在听到红枣叫:“奶奶,过年好!”时,竟端着碗慈爱地问:“红枣,走过来冷吗?”
“要不要来喝一碗红枣茶?”
于氏的突然热络把红枣吓得够呛。她赶紧摆手道:“谢谢奶奶,不用了。”
“我要留着肚子吃饭呢!”
“每年族长伯娘的菜都烧得特别好吃!”
陆氏闻言当即就笑了,而于氏也不好再劝。
先前,李满囤在一众兄弟间默默无闻,连带的下一辈的子侄也不大和他亲近。
但今年,李家几房孩子都吃了李满囤给送的羊腿和鸡鸭。于是,吃物思人的便都对李满囤存了几分好感。搁今儿见面就表现为孩子们主动来叫李满囤叔叔和小爷爷。喜得李满囤合不拢嘴。
眼见人都到齐,陆氏、江氏便开始收桌子摆席。郭氏和江氏交好。她知她家人口少,当下便上前来帮忙。
钱氏往年也给帮忙。但今年,她却屁股钉在炕上动都没有动。
大过年的,钱氏可不想上赶着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她今儿来了这么久,陆氏婆媳除了在她进门时和她点了个头就算打过了招呼外,连句像样的吉祥话都没说。
不理便不理吧,钱氏心想:横竖她过几天就进城去住了。等她成了城里人,往后再家来就该是她们反过来巴结自己了。
从蒸笼里往外端菜的功夫,郭氏瞧到切好装盘的白斩鸡和酱油鸭,不由得眼睛一亮。
果然,郭氏心想:族里还是大嫂子最会持家。她把这鸡鸭切开分盘,便就解决了鸡腿、鸭翅到底给谁的人情问题。
于是,郭氏当即决定后天她家请客,她也这么干。
至于正月初五之前不能动刀啥的规矩,在不再让于氏这个偏心婆婆分菜面前,都不是事儿。
郭氏实在是恨透了于氏的偏心。
过年同堂兄弟吃饭,原就是为了同辈间联络情感。故而,饭桌的席位都是按照辈份来排。
堂屋的首席、主座当仁不让是李春山和李高地,然后依次便是族长李丰收、李满垅、李满坛、李满囤、李满仓和李满园这八个人。次席,则是李贵林、李贵金、李贵德、李贵言、李贵信、李贵银、李贵雨、李贵富、李贵祥、李贵林的儿子李兴和,十个人。
西房的席面,则以于氏为首,然后坐了族长家的主母陆氏、红枣二爷爷家的两个伯母以及她娘和妯娌三个,一共七个女人,然后再外带李贵吉、李金凤和红枣三个孩子。也是十个人。
李玉凤记着她娘的话,主动来找红枣。
“红枣,”李玉凤道:“咱们去东屋和嫂子们一处坐吧!”
先前,红枣来族长家吃饭一直都挨着王氏坐。这还是李玉凤主动来邀她一起坐。
红枣想着她娘王氏有了身子,她再跟她娘身边挤着确实不大方便,便就抬头看她娘。
王氏自是愿意女儿能有同龄玩伴,当即便拍了拍她的头道:“去吧!”
“不过,出屋要来同我说。”
同李玉凤进了同辈的东屋。这屋子由李贵林的媳妇江氏负责招待。
东屋里的女人主要是江氏和李春山的五个孙媳妇,而孩子,除了红枣和李玉凤外,其他两个竟都是还抱在怀里的婴儿。
江氏瞧到红枣进来,便热络笑道:“刚我还说玉凤刚啥去了,原来是叫红枣妹妹去了。”
“红枣妹妹,快过来坐!”
东屋的炕烧得热,红枣坐下不过一刻,便就觉得从鼻尖开始往外冒汗。
江氏瞧见笑劝道:“红枣妹妹,这屋子因为有吃奶的孩子,所以炕烧得热。”
“你觉得热,就把袍子脱了吧!”
听江氏这么一说,红枣也没多想。她走到炕边脱下长罩衣和长棉袍。
把脱下的长棉袍叠好,红枣正准备把长罩衣重新穿上,不,李玉凤突然冲了过来,然后抓住她的左手激动问道:“红枣,你手腕上戴的是啥?”
“金灿灿的,可真好看!”
红枣低头一瞧,却是一只金镯从衣袖里滚了出来,当下轻描淡写道:“这有啥,金镯子呗!”
“你娘,我二婶,不也有吗?”
郭氏的嫁妆里有两个铜鎏金手镯。郭氏爱惜得很,只逢年过节出门做客时才戴。
李玉凤自然瞧过她娘的鎏金手镯,所以她才觉得颜色不大对。她娘的镯子,颜色虽也是金黄色,但金黄中泛着青,不似红枣手上的这个镯子,色纯晶透、光亮出彩,而且小巧精致,特别贴手。
江氏听到动静,便也跟过来瞧。两个小姑在她跟前不知缘故的拉扯上了,她得给看着别整出事儿。
江氏手上也戴着一对鎏金镯子。当下她不过瞧了一眼,瞧到红枣手上镯子是可大可小的抽拉样式,心里便是一跳––铜镯坚硬,不似足金足银一般柔软,红枣手上这个镯子最少也得是个银鎏金,说不准,根本就是足金。
江氏心里惊诧,脸上却不露分毫,嘴里只平常道:“原来红枣妹妹也戴着金镯子啊!”
“人人都说满囤叔说疼妹子。”
“今儿一瞧,果是名不虚传。”
“玉凤妹妹,你快松开红枣妹妹,让她穿衣裳。”
江氏几句话让李玉凤松开了手,红枣心舒一口气,重新穿上罩衣坐下吃饭。
红枣面上虽然不露,但心里却对李玉凤嫌弃之极––红枣觉得李玉凤这人特没眼色,盯着她的穿戴不算,竟然还动手扯她。
前世,作为一个要脸有脸,要身段有身段,要家世有家世,要文凭有文凭,要工作能力也有工作能力,结果却楞是剩了三十八年的大龄剩女,红枣自然不是一个随和的人。
她有她这一代所有独生子女的通病,即极注重个人边界,极厌恶没有距离感的自来熟。所以即便李玉凤是这世世人眼里她的姊妹,她也没啥额外的亲近感情——只要越界,红枣就一样厌烦。
倒是李贵林的媳妇江氏,红枣看着江氏袖口露着的硕大鎏金铜镯心说:倒是极其知道看破不说破的道理。难怪她能被族长看中,选为儿媳妇。
她和江氏这样的人有些来往,倒也罢了!
午后回家,郭氏立刻进房把今儿戴的两个铜鎏金镯子褪下来给收进匣子。不想李玉凤跟着进房然后悄悄告诉道:“娘,今儿我瞧到红枣手上戴着金镯子了。”
“嗯?”郭氏闻言一愣,转即摇头:“瞎讲。红枣一个小孩子,戴啥金镯子?”
“是真的。贵林嫂也看到了。她也说是金镯子。”
“既是你贵林嫂瞧到了,”郭氏不在意道:“那娘信你,红枣有金镯子。”
郭氏只以为红枣的金镯子和她一样,都是铜鎏金手镯。一对铜鎏金手镯不过200文。大房那么有钱,随便买付给孩子戴着玩,也是正常。
“现你知道你大伯家多剩钱了吧?”郭氏一边收拾匣子一边继续老生常谈:“玉凤,你要记得,多和红枣处一块儿,让你大伯留意到你。”
“今儿你主动来约红枣就很不错。”
“对了,今儿红枣邀你去她家了吗?”
“没有!”李玉凤失落摇头道:“她不大和我说话。”
“嗯?”郭氏闻言有些奇怪,心说小孩子不是最喜欢和比她大点的孩子一起玩的吗?这红枣咋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呢?
想了一刻郭氏方不确定道:“许是红枣先前一直跟着她娘,从没和人玩过。一时怕生也是有的。”
“明天,你二爷爷家吃饭,”郭氏抚慰李玉凤道:“你再接着找她。”
“等她和你玩熟了,自然就会邀你家去!”
江氏也私下和丈夫李贵林闲话:“当家的,你说这满囤叔家如今得多剩钱?”
“嗯?”正端着杯子研究李满囤今天送的茶叶泡出的茶水颜色的李贵林闻言一愣:“好好的,咋想起说这个?”
“其实也没啥,”江氏想了想笑道:“就是今天吃饭时,我瞧到红枣妹妹手腕上有个金镯子。”
“不是我们村常见的铜鎏金,而是足金足银那种可以收得很贴手腕的金镯。”
“这确是可能。”李贵林一点也不奇怪:“今儿满囤婶也戴了银头面。”
“可见,满囤叔家闲钱不少,年前一准去银楼置了首饰。”
“满囤叔一向疼红枣。他银楼瞧到合适的首饰,随手就给红枣买了,也是有的。”
江氏闻言面上点头,心里却有些酸:现今这族里第一富户已不是自家,而是满囤叔家了。
她儿子李兴和作为李氏一族的长房长孙,也只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银项圈和银锁,并没一样足金和金包银。
正月初四李二房春山家吃饭;初五,老宅吃饭,红枣虽如常和李玉凤坐一道,但一样都没啥话––红枣压根懒得应酬李玉凤。
李玉凤搁红枣眼里就是个外人,而且还是个讨厌的外人。故而红枣连同她做个塑料姐妹情的饭搭子的心思都没有。
想前世红枣工作日搁公司食堂吃饭,前后几个饭搭子,哪个不是幽默风趣有聊资,进退有度有眼色。就这样,红枣和她们也是只聊工作和日常,从不涉及家人和钱财。
至于如郭氏所设想的邀李玉凤来家玩,红枣脑子里压根就没这根弦––啥事不能在会议室或者月巴克里说?家可是**,是港湾。哪里是闲杂人等能随便进的?
所以,李玉凤是注定约不到红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同情李玉凤一秒。
18:15有二更
89、暖房饭
正月初六一早, 李满囤约了族长一起去给里正拜年, 而红枣同王氏则继续在家窝冬。
老宅里,李满园则在筹备搬家。
一大早, 李满园就借了李满仓的牛车给城里宅子拉家什––他虽买不起李满囤家那样的家什,但他媳妇钱氏有一堂屋和一卧房的陪嫁,够他家常使的了。
作为兄长, 李满仓自没有兄弟搬家只借牛车的道理。他闻讯后便帮着拆装家什,然后一起跟进了城。
郭氏见状自是一番气恼。
一支三房人。大房,不用说了,他家去年就混上了里甲,现三房也一家子都进了城。往后, 在这村里苦熬的也就只她家二房了。
第一次,郭氏为分家时占了大房的房地而后悔。
如果, 郭氏想, 当初分家照规矩来,即大房得七成地, 她们二房两成地、三房一成地, 那么现在公婆跟大房一处过,而她家就能像三房那样说进城就进城了。
她,郭翠花,和山里出身的王氏可不同。她会纺纱、能织布。进城后,她家即便地少,没有棉田,她也可以直接买皮棉家来织布以补贴家用。而这织布的活计, 较打草喂猪,可是轻松太多。
此外,贵雨的媳妇也不必再另寻,直接就能定下她哥家的香儿,这样她娘家也能得喜欢。
连带的玉凤的亲事也好说。
而她一家搬进城里后,这村里的宅子,就只农忙和收枸杞时回来住。横竖她家有牛车——城村两头跑,方便。
但现在,公婆在她家养老。只要她公公一天不点头,她丈夫李满仓就一准不会搬家进城,而她,也就被困在这村子里打草喂猪,苦熬。
先前分家,她以为她家占尽了便宜,但现在看,却是吃了暗亏。偏在外人眼里她家还担了抢夺嫡兄祖财的坏名声。
这日子,不能这么过!郭氏想了想便和李玉凤说了一声,让她帮着看一下贵吉,然后随便提了一篮衣裳做掩护,就悄没生息地回娘家跟她娘商量去了。
李满囤和族长在里正家吃了晌午饭后才各自回家。家来时李满囤手里还多了本书。
红枣瞧着李满囤进屋后把手里的书供奉到堂屋条案正中香炉烛台的后面,不觉有些奇怪:什么书这么金贵?
“这是《御制大诰》”李满囤供奉好书后告诉妻女:“朝廷每年都将刑部一年来秋决的大案编印成《大诰》公示天下。全国各地每个村的里甲和里正都人手一本。”
“现我做了里甲故而也得了一本。”
秋决?红枣闻言一怔,转即明白所谓的《大诰》原来就是过去一年全国重大刑事案件的宣贯材料。
正想着要学点律法呢,红枣心想:可巧就得了。这简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要啥有啥!
不过她爹把这普法材料当佛龛一样供着是个啥意思?红枣琢磨不出她爹的用意便问了出来,然后便听她爹说道:“这《大诰》是圣上下旨监制的,是御制。咱家往后得和族长家一样早晚敬香,拿香火供着这《大诰》。”
红枣除了过年吃饭,平时并不去族长家。故而她不知道族长家日常还有这么一出。
好吧,这是皇权社会。红枣服气。她爹爱供就供着吧。
只是这样一来,红枣看着她家唯一的一本书有些犯愁:她就不能随便翻阅了。这要咋整?
俗话说“七不出、八不归”,意思就是逢七的日子不出门,逢八的日子不归家(大雾)。
为了能尽快进城,李满园新宅入住也不看黄历挑日子,直接就将这进城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初九。
风俗里上梁原该是要请合族人吃饭的。但李满园想着他城里的宅子原是掏钱买的现成,其间族人并没有为建房出力。他这顿饭不请也说得过去。
此外开春后他还要回村建房上梁,而这顿饭是肯定要请的。故而,李满园便决定这次就只请自家人吃一顿暖房饭。
短时间内连请两次大客,李满园手里可没这许多钱财。
初七的傍晚被突然上门来的李满园告知初九早起进城去他家吃暖房饭,李满囤一家三口都有点懵––钱氏不是都快生了吗?咋还赶现在搬家?
李满园也是在李满囤家的上梁酒后第一次来。他报完信后坐在他大哥家堂屋的椅子上,瞅着满堂红木家什,满心羡慕。
“哥,”李满园艳羡道:“你现在的日子可真舒坦!”
李满囤不接茬,只问道:“你现在搬家,爹、娘能同意?”
“同意啊!”李满园理所当然道:“我进城住,可是为了贵富的前程。”
李满囤想问钱氏生产怎么办?但到底没问出口––作为大伯子关心弟媳妇生孩子,这话着实好说不好听。
作为大嫂,王氏也大不好问小叔子弟媳妇生孩子做月子的妇人话题。
所以,一时间竟是没话。
红枣虽然不大喜欢钱氏,也不关心三房的将来,但想着前两天吃饭时钱氏那鼓得都快炸开的肚子,终还是抵不过自己的良心问道:“三叔,我三婶也是一起去吗?”
这世界可没有前世的月子会所,能为产妇和新生儿提供一条龙的围产月服务。
这年月,女人生孩子都是挣命,做月子更是拼人品––生到男孩才有月子,若生个女娃,呵呵,就只有日子了––能一天三顿按时吃得上饭,都是前世烧香了。
“当然,”李满园道:“她不去,谁做饭啊!”
“我就是托了牙子买人,也得有她在一边看着啊!”
“嗯?”李满囤插言道:“满园,你要买人?”
眼见说漏了嘴,李满园只能干笑:“大哥,我家这不是人手少吗?”
“我买人,也是为了回来干活!”
“大哥,你先别和爹说!”
李满囤倒是理解李满园的苦衷。今夏他自家枸杞烂在地里就是因为人手不够,加上现在王氏怀孕,他也请了于曾氏来家帮忙。所以李满囤点了点头,算是给李满园吃了颗定心丸。
既然知道兄弟要搬家,李满囤也不能在家干坐着了。正月初八一早,他就去庄子借了骡车,然后帮着李满园拉了一天的家什。
现在的李满囤已经能自己驾驭骡车了。
正月初九这天一早,李满囤又驾着骡车帮李满园拉了钱氏、李贵富、李金凤和一车衣裳棉被进城,然后又折回来接了王氏、红枣以及二房的李贵雨、李贵祥、李玉凤进城,郭氏带着李贵吉则和李高地、于氏一起上了李满仓的牛车。
李满园的这处宅子,是个方方正正的院子。
南房倒座三间,中间一间就是大门,两边的两间则做了柴房。因临时决定来住,柴房几乎是空的,所以暂时便充了牲口房,一间栓了李满仓家的牛,一间栓了李满囤庄里的骡子。
三间正房,中间堂屋,李满园、钱氏住西房、李贵富住东房。
东西厢房也是各三间。和老宅一样,东厢房近正屋的一间做了厨房。李金凤则住了西厢房的头一间。
李满园早来三天,故而几间屋的炕现都是热的。且李满园昨儿又找了这条巷子的挑水工,说好了一天五文钱,早晚各送两担水来用,所以今儿钱氏进门不一刻,就得了水,做上了饭菜。钱氏对此非常满意,她觉得进城真是进对了!
心中大石一去,钱氏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等红枣他们到时,钱氏的席面都备好了。
李高地进宅后四下瞧过,眼见三儿子家除了柴火积得少了一点儿,其他都还富足,心里的一点疙瘩终是消了不少––无论如何,儿子能进城,都是好事!
于氏瞧见钱氏脸上的笑,心里不大受用。她想通过分菜来展示自己的权威,结果却发现席面上的鸡鸭也都似前几日族里请客一般都已经切好装盘––压根就没她发挥的余地。
郭氏昨儿自她娘哪儿得了主意,心里有了成算,倒是不再那么艳羡钱氏。毕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钱氏要一个人生孩子做月子,外加带两个半大孩子,这份罪也不好受。
李玉凤特别羡慕李金凤的屋子——白天,炕就能烧这么暖。她家,有她爷管着,她屋的炕,白天都只有余温。而她为了取暖,便只能待在厨房和织房干活。
吃着饭,李高地便和李满囤说:“满囤啊,满仓的房子,就在前面。一会儿,你也过去瞧瞧。”
“还有,你的宅子,若是离得不远,我们也都去认认门!”
李满囤一想也是,当即笑道:“爹,咱们饭后喝了茶就去。”
“我那宅子空着没人住,也没个热水。”
饭后先去瞧李满仓的宅子。李满仓的宅子在谷梁巷,离李满园家所在的公羊巷就隔了一条春秋巷子。所以,也不必套车,一家人,除了钱氏留下看家外,都是步行前往。
李满仓的宅子大门堂只有一间,门后一棵很高的柿子树,树上竟还挂着不少红红黄黄的冻柿子,看着和小灯笼似的,着实喜庆。
柿子树下有口井。许是没人走的缘故,井台上年前的积雪都还没有化尽。
李满园瞧见柿子树,二话不说立上前摘了一个,然后随手便撕了外面的皮,啃了起来。一边吃李满园还一边批评:“哥,这年都过了,你这柿子咋还没摘?”
“再不摘,可就都要坏了!”
“这不年下没时间吗?”李满仓道:“今儿回家后拿了竹筒,明后儿来摘。”
“这柿子甜,”李满园道:“清明前,哥,你得帮我从村里拉几棵果树来,我那院子也种几棵,吃起来方便。”
李满仓点头:“行。我这宅子里也要加种果树。到时候,咱俩个一起种。”
李满囤一旁听他两个兄弟商量种树并没有带上自己,也不生气。几棵果树而已,他庄子里的山头多的是。
井台后面有间五架梁屋,屋里有灶,应该就是厨房 。
厨房后面有三间七架梁大屋。三间屋,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卧房,都打了炕。
“这两个房间,”李满仓告诉李满囤:“西边这个爹娘住,东边我住。”
穿过堂屋,三间屋后面有个小天井,小天井后果又有三间七架梁。不过中间那间却是间敞开的堂屋。
“这三间,”李满仓道:“就给孩子们住。”
“不过,这堂屋要改一下,把格子门换成砖墙和窗户。”
“这几间屋的炕有年头了,也都要重打。”
耳听提到炕,李高地猛想起一桩事,当即插话道:“满仓啊,今年攒了钱,你这宅子的炕,最好还是照你大哥宅子里的样式,把炕洞都给改到屋外来。”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今年大年初一,这城里就有一家七口人死在了炕上。县衙的仵作查出来说是大年夜守岁给过了炭气。”
“今儿里正得了消息,就给各族族长送了信,让通知族人夜里睡觉时,窗户一定留缝,不可关严。”
在场的人,除了早上一起听到消息的于氏和郭氏外,闻言都很唬了一跳,即便是孩子的神色,都跟着变了––涉及到七条性命,是个人听了心里都不好受。
“啊!”李满仓反应过来,赶紧答应:“爹,您说得是。不仅这宅子要改,咱们家也得改。”
“咱们开春了,就改。”
“今年估计改的人多,等到年底,一准找不到好瓦工!”
面对生死,李满园也不敢轻忽,他立也决定,今年秋天他城里宅子的炕也都给改了。
三间房卧房的后面又有两间小屋,屋后便即就是后门。后门也只一间。
李满仓这宅子虽也是十二间房,但七架梁的大屋却只有六间,且格局也是跟火车车厢似的一节套一节似的,连带的天井也是东一小块、西一小块的,远不及李满园家的十二间七架梁四合院齐整,但红枣瞧见宅子里有井,还是口甜水井,便就觉得这宅子还算不错。然后红枣便问她爹李满囤:“爹,咱家买的宅子也有井吧?”
“有!”李满囤点头。自自家打了井,尝到了有井的好处后,李满囤自是把宅子有井列做了买宅子的首要大事。
于是,红枣放心了––她实在是受够了没井的苦,这井就是她的执念。
作者有话要说: 钱氏终于有水用了。
七不出门的意思是说在出门之前,这七件事没有做好是不适合出门的。这七件事分别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开门七件事。在旧社会,由于交通和通讯不便,男人出门之后,回家的时间根本无法确定,所以必须先解决后顾之忧方可出门。
八不回家
八不回家说的是在外闯荡的人,这八件事没做好,是对不起父母和祖先的。这八件事分别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是古人做人的基本道德标准,古代很多家族都把作为治家的家训,后辈违犯了任何一条,都是有辱祖先的和道德的行为,是会受到家族和社会的谴责。
不是初七初八不能出门和归家。
90、雪地上的脚印
李满仓宅子后门所在的尔雅巷北面的巷子, 就是李满囤宅子大门所在的百岁巷。
李高地以为李满囤的宅子跟满仓、满园的类似, 都是三十两的小宅––毕竟李满囤家的大门才三间五家梁房屋,还不及李满园家三间七架梁倒座南房的大门气派。
李满囤宅子大门后的房屋, 虽是七架梁,也是两进,但第一进一共就只有三间正房, 第二进也是只有五间正房,并没有倒座和厢房。
李高地搁心里算了算,便觉得这宅子十一间房,虽然较满仓、满园的宅子少一间,但能有八间大房, 且位置更近县衙,也是能值三十吊钱的。
不想, 李满囤领他们穿过正房堂屋后, 后面竟还有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有五间正房不说,竟还有东西厢房各五间。十五间七架梁大房围出中间一个很大的庭院。庭院里四角有几棵树, 东南角还有口井。
“满囤, 你这宅子,”立在院子中间,李高地不敢相信问李满囤:“一共多少间房?”
“爹,”李满囤道:“这个院子后面,还有五间后门堂。”
“这样,连前后两个门堂在内,这宅子共有三十一间房。”
“三十一间房!你这宅子, 得多少钱?”
李高地看过李丰收在尔雅巷七十两的宅子,也只十九间房。
李满囤笑笑:“一百零五两!”
“一百零五两?”李高地倒吸一口凉气。
李高地很想问问长子,你是不是除了那个庄子外还有别的来钱门路,不然,如何负担得起年前两个月来这宅子、铺子、年礼这样近两百吊的开销?
但因想着现在已经分家,李高地终是没有开口。
满囤自八月节得了老北庄,至今四个多月都没和他这个当爹的提一句如何得的庄子。现他问满囤来钱门路,想来也是白问,没得自讨没趣。
李满园则没有李高地的顾虑。他立刻大声问道:“大哥,你咋这样剩钱呢?”
“你要是还有其他挣钱的门路,可不兴藏私。”
“咱们可是亲兄弟!”
“我还能有啥门路?”李满囤摊手:“除了和谢家大爷交易的庄子。”
“我也就是枸杞和种姜这两样了!”
“这两样,你们不都知道吗?”
“再就是我开了一个铺子卖粮,挣点粮食加工费而已。”
“我家里原先的一点钱,现都在这个宅子上了。”
“满园你看,你都搬进城了,我这宅子都还空着。”
“我现就等着夏收的粮食卖了钱后休整宅子,置家什呢!”
听李满囤如此说,李满园方才没了言语,不过他心里还是存了疑––他觉得他大哥李满囤一定有其他生财之路。
不止李满园这么想,李高地、李满仓、于氏、郭氏都这样想,不过,所有人都没再出声,也没人再自讨没趣。
红枣也是第一次来这宅子,她见她爹买的这宅子地方够大,比现在住的宅子还大,心里欢喜——她不单能进城住,而且住的还不憋屈,多好!
对于突然的冷场,红枣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自古以来都是“亲兄弟、明算账”。这家分都分了,她三叔李满园还想财富共享,简直就是白日梦。
红枣才懒得顾虑其他人的感受呢,她难得进城来一趟,自是要问清楚自己关心的问题。
“爹,”红枣问:“你说的孔庙在哪儿?”
“哦!”李满囤道:“就在后门外!”
领着众人走过院子,从厢房和正房中间的过道穿过来到二进院子正房后面,这里果有五间五架梁后房。
打开五间房中间的后门,门外就是一丈两尺宽的官道。官道的另一边则是一条大河。
“爹、红枣,你们看,”李满囤站在自家后门口,指点道:“河对面,青砖围起来的地方,就是县学。”
“从这里到县学,可以走东面的那个石桥,也可以走西边的大路。”
“那个石桥叫武定桥。”
“武定桥东面还有个桥,叫文定桥。”
“文定桥和武定桥中间河段,正对面的大门,就是孔庙。”
“孔庙西面,这个小些的大门,就是县学大门。”
“孔庙、县学前面的官道,叫青云路。”
“咱们这边的官道叫文昌街。”
百岁、文昌、青云,红枣想,她家周围的地名真不是一般的吉利!
虽然只能看到河对岸的围墙,但李高地还是激动不已––儿子在这里置业,孙子们便天天从这青云路文昌街过,读书出头一准是迟早的事!
“好!”李高地赞道:“满囤,你这宅子置得好啊!”
“宅子大不说,位置也是一等一的好。难怪值一百多吊的钱!”
李满囤看这宅子也是越看越喜欢,暗自庆幸自己当初多舍了十两银,才得了这城里的文昌位。
哎,这也是他第一次买房没经验,都没打听清楚巷子名称就去衙门办转让。
这些路名都是他地契到手后,看到地形图才知道的。
不然,似他两个弟弟的宅子所在的谷梁巷和公羊巷,巷名一听就是庄稼人和屠夫住的巷子,哪里有一点城里的书香气?
(谷梁、公羊哭晕在茅房)
于氏瞧过李满囤的宅子后便一直盯着王氏的肚子,恨不能一眼就看出男女来。她等不及王氏的孩子自然出生了。大房的房子实在是太适合她四个孙子读书了。
只要大房没有儿子,于氏想:没有儿子,这房子就是她孙子的––她孙子的––她孙子的。
王氏似有所感,抬眼撇到于氏的眼神,心中便是一跳。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引来了红枣的主意。
红枣顺着王氏的目光瞧到于氏,直觉于氏要干坏事,脑海中瞬间就充满红花、香袋、针扎小人、推人落水这些电视里看来的宫斗手段。
不管怎样,红枣暗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家虽然还不算富贵,但在一个为了几亩地就要算计的村妇眼里,她家几百亩的庄子无意就是块肥肉。
做肉就要有做肉的觉悟,为了她自己的美好生活,她一准的要提高警惕,保卫家庭,让她爹娘都平平安安。
城里回来,李满囤回家喝了两口水便准备去庄子还骡车,不想却被红枣拉住。
“爹,”红枣道:“你去庄子后让曾妈妈早点来。”
“爹,这两天你不在家的时候老有人来敲门。”
“我和娘两个人在家,也不敢问。”
李满囤一听也觉得老锁着门不是事。看了几页《大诰》,李满囤也知道了几桩恶人恶事。比如去岁秋决的一个恶人,就是一个趁人家家里没人时翻墙进去偷盗。不想前年他偷的人家主人突然回家,他为了逃命,拿菜刀砍死了男女主人和一个孩子。
李满囤想现村里人都知道他家剩钱,偏他家人口还少。这一千来人的村子,只要有一个人起了坏心,他家就要吃大亏。何况,王氏现在还有身子,受不得惊吓。
涉及子嗣,李满囤不敢疏忽。他去庄子还了车后就和余庄头说了自己的担心。
余庄头比李满囤更经过事,当即就道:“老爷,这偷盗之事,历来都是防不胜防。”
“您和太太要得好,还是搬庄子里住。”
“咱庄子四周都有围墙,主院又是重中之重,谨慎。”
“您家现在住的宅子,地方实在太荒,周围半里地都没有个人影。”
李满囤一想也是,庄子里也有房屋,而且火炕火墙都是全的,添上家什就能住人。他何苦搁村子里担惊受怕呢?
主意一定,李满囤便道:“既是这样,我回家准备准备就住过来吧!”
余庄头得了确信,当即点头道:“您能来住,真是太好了!”
“我今儿就过去把炕烧起来。明儿一早,我就让家里的过去帮太太收拾!”
李满囤回家后,和王氏、红枣说起搬家的事儿,王氏还有些懵:“好好的,咋突然就要搬家了?”
这宅子是王氏辛苦建的,她爱惜得紧,故而她对于搬家没一点思想准备。
红枣则拉着李满囤道:“爹,你跟我来瞧瞧这个!”
出了堂屋向西走,越过井,站在干涸的水塘边上,红枣让李满囤往塘下看。
“爹,你瞧,这塘底的积雪上,是不是人踩出来的脚印?”
红枣是个脑补帝。她既然心里生了警惕便就在李满囤出门后将家里四周都寻查了一遍以期待能将安全隐患掐死在萌芽状态。
依靠前世看过多部电视剧里抄家抓巫蛊的阅历,红枣很轻易地在自家池塘边发现了不明脚印。
天冷的很,年前的那场大雪至今还没化尽。所以顺着红枣的指引李满囤一眼就看到了红枣所说的两个半脚印。
还真是有人来过了!李满囤目光深沉地看着脚印一刻,转身便出了后门。
自去岁第一场大雪后,就再没人下田或者上山,因此,他家附近的田埂这两个月,都不应该来过人。
至于拜年,有村里的大路呢,一般人,即便是小孩子,也没人会穿着新鞋去田地里踩化雪的烂泥。
李满囤坚信,如果真是有歹徒,那他留下的一定不止一个脚印。
果不其然,李满囤在石桥的另一端,找到了更多的围着他宅子打转的脚印。
看来,李满囤咬牙:他家还真是被贼给盯上了。
回家关好后门,李满囤巡查了一遍房屋,特别是空着的几间,然后又拿先前城里宅子替换下来的旧锁锁了门,方才放心的进了房。
搬家,理应跟他爹李高地说一声,但现在李满囤不敢离家,便只有等明天再说。
还在年下不能拿斧头劈柴,李满囤闲坐无事便净了手,焚了香请了那本《御制大诰》坐堂屋里看。
红枣看着她爹如此兴师动众也是无语,心说至于吗?一本普法读本而已。
红枣走近前去想蹭点书看,不想却被李满囤给推开。李满囤严肃道:“红枣你让开些。这书里讲的都是凶事。你人小压不住。你可别呆在这儿。乖,去隔壁找你娘玩去。”
红枣……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话:
李满囤发财后,亲戚还只想着沾光,而外人却想着来偷盗了。
左氏春秋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合称“春秋三传”。李满囤老爷一不小心就不学无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