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白切羊肉
送李满囤出了门, 王氏关好院门又去柴房拿了几根干柴补进炕洞后方才进了屋。
先去东房瞧了瞧红枣, 王氏见她睡得正香也不惊动,自轻手轻脚地出来带上了房门。
天光还早, 且又不必准备午饭,王氏便就端出针线匾子来开始缝衣裳。
外衣可以买,内衣还是得自己做。
自知道城里铺子涨价的事后, 王氏也是暗悔。她悔自己没能提醒男人早些进城买房导致自家现今买房要多花许多钱。
故这些天王氏没事就在家寻思何处能省下钱来填补这买房多花的窟窿。
于是王氏再不舍得拿家里的颜色布来做内衣。前两天王氏乘李满囤再次进城找中人问询买房事宜的时候让他买了两匹本色细棉布——果真每匹便宜了有三百钱。
一想到自己随便一个主意就为家节省了六百文,王氏悔恨了几天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慰。
果然,王氏边穿针边想:“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男人心粗,有时事情一多就顾及不来,往后她倒是得替男人多想着才是。
听到红枣开门的动静, 王氏丢下了手里的活计起身出房。
现堂屋南面两个墙角,一个摆着脸盆架, 另一个摆着黄泥炉子。黄泥炉子里烧着庄里冬节前送来的炭, 上面则架着一个小巧的铜茶吊子。
看到红枣掂着脚尖从脸盆架上往下端铜脸盆,王氏赶紧道:“红枣, 放着, 娘来。”
唉,红枣心叹一口气,无奈的放下了手。一个铜脸盆而已,就是她真的失手给砸地上也不会似前世的搪瓷脸盆一般掉瓷,偏她娘爱惜得和眼珠子一样,端都不给她端一下。
不过等转过脸来,红枣已是双眼含笑, 甜叫道:“娘!”
“嗳,”王氏答应着拿下脸盆架上的铜面盆放到椅子上,然后打开门去前廊下拿晾着的擦面巾,嘴里还不忘嘱咐:“红枣,你刚起床可不能受风,乖,站门后去!”
顺手从廊下围着稻草贴着炕墙放的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王氏方回了屋。红枣赶紧地跟在她娘身后关上了堂屋门。
将擦脸巾和水丢倒进面盆,王氏提铜茶吊子兑了热水,然后方唤红枣洗脸。
脸盆架、黄泥炉、铜盆、铜茶吊子,都是这几天李满囤进城搬回来的。
自从知道城里铺子涨价后李满囤得闲就进城打探消息—错过了低价铺子,李满囤可不想再错过低价宅子。
随着进城次数的增多李满囤渐渐留意到了先前许多年他都没留意到的城里人家和庄户生活的不同。
比如城里人家,起码北城街面上的人家的日常烧煮都用炉子而不是灶。基本上李满囤每次早起进城都能在北街两边见到许多弓着腰挥扇子燃炉子的女人。
虽然男女有别,李满囤不好盯着人家女人多看。但女人中总有那人笨手脚慢老是燃不起炉子或者虽燃起了炉子却因多费了木柴而挨婆婆责骂的小媳妇。故早起在青烟缭绕的北街留心地走了两趟的李满囤便就知道了烧炉子也是门学问。
既然,李满囤想,他家将来要进城住,那倒是让王氏早点学会生炉子为好。不然一家子人进城却吃不上饭,算咋回事?
何况他家现就有炭。
李满囤打听着去杂货铺买了炉子,然后又从店伙计处知晓炉子一烧就是一天,故除了烧三顿饭之外,其余时间都可捂热水。捂热水得要茶吊子,其中有钱的人家用铜茶吊子,没钱的人家用锡茶吊子。
李满囤老爷能是没钱人吗?于是,红枣家就多了一个烧水的铜茶吊子,接着,理所当然的便有了茶捂子、饭捂子、铜脸盆、脸盆架以及一个黑瓷夜壶。
王氏虽然心疼钱,但也知道男人思虑得在理——她可不想进城后因为不会生炉子而为新邻们看轻。她夫妻两实在吃够了为人所看轻的苦头。
忍住心疼,王氏开始学习使唤这些新家什。
新家什里夜壶是李满囤专用的。王氏要做的只是每天早起倒马桶时帮着也洗刷一下。
明明家家都有马桶,王氏一点也不理解城里男人为啥还要额外花300钱给自己买个黑乎乎的而且一碰就会碎的瓷夜壶干啥?这300钱省下来存着不是更好?
这城里的风俗啊,还真是奇怪!
勤劳的王氏吐糟夜壶真的只是觉得费钱,而不是因为要多刷一个男用马桶的麻烦。
本以为最难的生炉子于王氏一点也不难。她家有的是刨花和木柴头,而她又烧惯了火,所以她不过经李满囤讲解了一回便就摸索着生好了炉子。
偏她还有个伶俐闺女红枣。红枣嫌弃生炉子时烟大熏人且心疼她娘有孕在身还得为个炉子弓腰半天,故为了快速生好炉子,她给炉子里堆的木柴头沾了灯油。这样引火用的刨花一经点燃,木柴头就能极快地生出大火把炭给烧红。
对于红枣的败家行径,王氏是一半心疼一半安慰,李满囤则想得颇开。他告诉王氏道:“红枣做得对。”
“现今咱家不差这点灯油。”
“你为个炉子受了炭气才是不好!”
得了李满囤这句话,故王氏方算舍得拿灯油来生炉子。
自用熟了炉子,王氏忽地就发觉家中活计轻省了许多。现在她再不用在厨房里看着躺罐烧水了。她家茶吊子的盖子带有哨子——只要水烧开,就会自动叫唤。故现今烧水,她很可以放心大胆地坐在卧房的热炕上做针线。
一个白天,她家炉子上都有热水,加上前廊现放了水缸,于是她早晚再不必因为一点洗漱用水而一趟趟地出屋跑厨房了,而且她家前廊后门都有下水道,一般的洗漱剩水可以直接拿盆往外泼。
再有就是她家的喝水泡茶现也方便很多。两个卧房的炕桌都摆了茶捂子。她烧开的水只要倒进茶捂子,一天都不会凉。如今夜里喝水,她都不用再去厨房现烧了。
现在的日子啊,王氏想,搁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对于家里新添置的铜面盆和铜茶吊子,红枣也极为满意。铜面盆精铜所制,打磨得及其光亮。以至她现今梳头都是拿面盆当镜子用了。
至于铜茶吊,红枣以为更是必不可少。说起来,也是心酸。这世她活到六岁,可算是能喝上口开水了。
高庄村村户家家都喝躺罐的水。所谓躺罐,就是在两眼灶的两个灶眼间镶装的一个粗陶罐子。罐子下虽能烧火,但除了冬季以外其他日子并无人烧。家常吃用的热水都是趁着煮饭烧菜两口锅下的火力将凉水捂热而来,故一般水温,最高也就是个六七十度。
前世红枣所就读大学的校长曾经自豪地说过他们大学毕业生就业好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们学校开水房的水烧得开,以至他们学校毕业生的智商普遍比其他学校高10个点。
对于校长的这份开水理论,虽然见仁见智,争议很多。但红枣却是其中信众––国人的高智商可是全世界公认的,而全世界也只有国人才喝开水。
故此几年来红枣都很为自己的智商而担心。她担心自己这世智商低,人蠢。所以,自分家另过后,红枣便每常以帮忙烧火的名义给躺罐也加把草,如此,也只不过是让水更热一点,想烧开却是不能的。
现今好了,家里有了茶吊子。茶吊子非水烧开而不叫。她再不必担心自己的智商了。
按李高地昨天的吩咐,李满囤把祭食先送回了家,然后便领着妻儿去老宅午饭。
屋里王氏、红枣都准备好了。两人都在家常穿的棉袄外套了棉袍,然后外面又加了长罩衣––王氏穿了黛蓝色的那件,红枣则穿了橘红色。
雪天出门,红枣可舍不得穿棉鞋。她换穿了木屐底的毛窝。王氏比红枣更爱惜东西,自也是如此。
看着穿戴整齐的妻女,李满囤心中充满自豪——他这一家子穿得多齐整!
想着昨儿两人没去送礼,今儿大节下的空手上门不好,李满囤便就把昨儿包好后放前廊冻着的白菜羊肉馅儿饺子捡了100个拿篮子装了,自己提着,方才出了门。
幸亏雪才刚下,还没开始化,三人一路走去老宅倒是顺利。
透过厨房的门,郭氏第一个瞧到李满囤一家三口进门,当即就红了眼睛––红枣身上衣裳的颜色象夏天的日头一般鲜亮,与那年她进城烧香瞧到的城里大户人家小姐身上的衣裳几乎没差。
王氏身上的蓝衣裳,看似不大显眼,但实际细看,却能看出衣裳颜色娇艳,浓淡均匀远非一般家染布所能比。
两件衣裳都是长袍,且下摆处鼓鼓的,显见得里面还衬了棉袍子。且衣裳领口都有绣花,这一看就知道是城里绣纺的样式。
大房连袍子都穿上了!郭氏心中嫉恨不已。
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忙不完的活计,谁不是短打扮?即便是新媳妇进门,也全都是短衣裳,其中顶讲究顶讲究的才系条蓝布圆裙。
这大房实在是太能花钱了!郭氏心中不甘,却没有办法––族人都觉得大房有了庄子,和城里老爷一样花钱,是该的。公公和族人想法一样,压根不管,婆婆想管却是管不上。
所以郭氏除了生气,还是只能生气。
于氏瞧见王氏有了棉袍,脸立刻拉得老长:她一个做婆的还没穿上袍子呢,王氏一个做人儿媳妇的,如何敢穿?
无奈现实比人强。现分了家,大房的男人和她原就隔了肚皮,而今更是和几个侄子也不大见,她若想把孙子––近来郭氏笼络的好,于氏又开始在二房和三房之间摇摆,过继给李满囤,现今就犯不着为一件衣裳得罪他,不然,若大房真和她拧上,改从族内旁家过继孩子,大房那偌大的家私,可不都是旁人的了?
横竖也就五年。于氏想得开,唔,不,也就四年工夫了,现在都年底了。到时等族里开了祠堂后,她还不是想啥有啥,应有尽有。
今儿钱氏也来了上房。近来,因为每天去井边排队等水洗衣洗米,钱氏的脸颊和往年的王氏一样,早早的生了冻疮。幸而她人机敏,感觉到不对就拿立布包了头脸,然后又与自家货郎哥哥讨了冻疮药涂抹。所以,今儿钱氏的脸颊虽有几处红肿,却未曾溃烂,勉强还能见人。
钱氏不羡慕王氏的衣裳,她只羡慕王氏光洁的头脸––王氏家里有井,这样的天,不用出门,水就能随便使。
开春建房,钱氏想,她一准的要打一口井,似今年这样要水没水的罪,她是再不想受了。
居移气,养移体。王氏近来和余曾氏一处做活,没事就能听到余曾氏对自己满口的恭维和艳羡,个人自信颇涨了不少。
现她眼见自己一身内外四层新的细布长棉袍,而上座的婆婆和两个惯常说嘴的妯娌都还只是家染的蓝粗布短罩褂,王氏这往年畏婆婆怂妯娌的毛病竟减了不少。于是她极大方的在堂屋给公公婆婆行了礼,叫了爹和娘––这简直就是俗话里说的“只敬衣裳不敬人”的现实写照。
于氏眼见王氏分家后不仅衣服鲜亮,而且举止气度都有长进,心里惊疑:分家不过半年,王氏就有如此长进,若再给她掌家四年,这往后,大房即便过继了自己的孙子,也还能再受自己拿捏吗?
这可是个大问题!
前世混过职场的红枣嘴巴嘴贼甜。她跟她娘身后,把屋里人自李高地、于氏起,一直到同辈的兄弟姐妹,一个没拉的全给问候了一遍,愣是给自己喊出了一个全家就她一个最受宠的阵势来。
得了羊皮大氅的李高地近来心情极好。他闻声打量了红枣一刻,见她面白如玉,眉清目秀,容貌神态远比一向养他跟前的玉凤、金凤大方出挑,不觉暗自点头。
果然是人要衣裳,李高地想,这满囤发了家,连带闺女都往好里长了。
红枣有这样的样貌,而她爹又有这样一份家业,将来到了年岁,怕是连城里人家都能去了。
“红枣,”李高地和李满囤说道:“这丫头,是个有福的。”
李满囤这辈子最喜欢的事就是听人夸红枣,当下便笑道:“爹,您眼光好。您说红枣有福气,红枣就一准的有福气。”
“红枣这是借您吉言了!”
一旁的李玉凤先前就艳羡红枣八月节的新衣,今儿瞧到红枣的棉袍罩衣,早就恨不得心底生出两只手来,把红枣的衣裳都扯到自己身上穿了才好。现听得爷爷夸赞红枣,心里更是泛酸。她暗暗去了厨房,扯她娘郭氏的衣裳,低声道:“娘,过年,你也给我做件长棉袍呗!”
郭氏心中暗气。她气女儿不知事––她儿子贵雨说亲在即,女儿若赶这时穿棉袍,可是叫女方娘家知道后多要彩礼钱?她有三个儿子呢,以后三个媳妇进门都有样学样,她如何吃得消?她都还没棉袍呢!
郭氏不愿现在生事,叫大房看了笑话,只说以后再说,算是把李玉凤给安抚住了。
寒暄过后,李高地看李满囤提着篮子,便即问道:“满囤,你昨儿才送了东西来,今儿过来,又提了啥?”
“一百个饺子。”
“昨儿那头羊,我自己也煮了条腿子。”
“王家的看腿子肉多,除了烧汤、红烧外,还有剩,就添了白菜,包了不少饺子。”
“我想今儿吃饭,就带过来,给添个菜。”
“好!好!”一番话听得李高地连连点头。他还没吃过羊肉饺子呢。
昨儿满囤送的羊腿,全让二房媳妇郭家的给一锅煮了,压根没想着要留一块红烧或者包饺子。
以前,人都说郭家的能干,但现在看起来,也就这样––连个包饺子都想不到。反倒是这大房王家的,出息不少,不止鱼做得出彩,这羊肉也收拾得极好。
俗话说“远香近丑”,郭氏天天费心费力准备全家饭菜,偏李高地记住的只是农忙时她炖鸡汤的私心和不会收拾羊肉这两桩。
至于三房媳妇钱氏,自打她蛊惑李满园八月节节礼多送岳家之后,李高地眼里就没了这个人。连带的,她生的儿子李贵富在李高地跟前都退了后,地位落到了二房三个孙子后面。
不然,有李高地管着,李满园也不会一天只挑一担水––李高地可不许家里有空水缸,每每水还有半缸呢,李高地就已叠声叫儿子们去挑水了。
煮羊肉也有于氏的主意。她不愿二房郭氏在李高地心里落下不及大房王氏能干的印象,便就接了篮子,自提到了厨房。
“羊肉怎么样了?”于氏问。
郭氏答:“已经热好了。锅里焖着呢!”
于氏揭开锅,瞧了瞧,然后拿漏勺捞起一块羊肉,沥干汤,放到刀板上开始切。她吃过里长家的席面,其中有一道拿酱油青蒜做汁浇在水煮猪肉上的白切肉味道极其不错。
只是酱油贵,庄户人家平素不用。所以,她家一般家常都是白水煮肉。
不过现在为了挣面子,于氏也顾不得心疼酱油了。她当即切了两盘肉,一盘肉多些,给男桌,一盘肉少些给女桌。然后又切了寸长的青蒜苗,撒在两盘肉上,最后再拿酱油自肉顶淋下一圈,这羊肉一下就添了颜色––有了青绿色蒜叶和黑红色酱汁装点的白&粉色羊肉,新鲜得让人想一口吞下。
“到底是娘!”郭氏看得很服气。羊肉经这么一整,不说味道,只这菜面就是不凡。
于氏也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她端详片刻,方跟郭氏道:“一会儿,你就这样上桌。”
“这还有一篮饺子,你一会儿煮了。”
“上桌时,分五盘,一盘二十个。”
“大桌上三盘,小桌上两盘。”
大桌就是男桌,小桌就是女桌。
厨房看一圈,确认都没问题了。于氏方回到堂屋,使孙子孙女上菜。
李高地家的堂屋也没有铺炕,而且也没有火墙,所有的热源都只一个火盆。
王氏、红枣坐的女桌离火盆远,穿棉袍一点都不嫌热。李满囤陪他爹坐着,倒是脱了身上的羊皮衣裳,露出里面和王氏一样的黛蓝色罩衣来。
红枣瞧见,心说:她爹娘倒是会秀恩爱。
屋里冷,菜凉得块,红枣近来吃惯了好东西,并不馋一般的鱼肉。一般菜上桌,她不过是趁菜刚上来的热乎劲吃一口、两口罢了。这对比桌上其他与她同辈的六个男女孩子埋头吃肉的样子,几可谓是城里乡下。
于氏一见就知道大房平素伙食不是一般的好。看来村里传闻大房一个月吃两三只鸡两三只鸭,是真的了。
直待白切羊肉上桌,于氏瞧见红枣先尝了一筷子后,又连夹了几下,便即就知道这菜味道不差,于是也伸筷子夹了一块,立觉得这肉鲜咸嫩香,比昨儿的滋味强得太多,便心怀舒畅,自觉挣回了脸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李满囤和王氏依旧在为进城而努力
红枣却开启了败家模式--
她用灯油燃炉子
还把水烧开了喝。
开水能喝吗?还不是要放凉?既然要方凉,当初又何必要烧开?
简直太败家了。
故本文从现在开始又可名《穿越之红枣败家记》
最后,本章还解决了弟弟的智商问题。
红枣的弟弟为啥是高庄村第二聪明人呢?
因为他是喝开水长大的。
说我没想着弟弟的筒子可以放心了,弟弟都喝上开水了。
对了,昨天一章写了王氏和李满囤现在还睡架子床,也是优生优育啊。炕的温度比较难控制,孕妇睡了就和长时间泡热水澡一样的影响胎儿细胞分裂。为什么过去江南出才子?就因为江南不烧炕啊!
不管开水还是架子床,都是机缘巧合,这或者就是所谓的福德之力。
福德也是讲究科学的。
62、城里买房记
从老宅吃完饭回到自家, 红枣立喝了碗茶后, 方才脱掉了棉袍,改穿了棉背心, 然后又在外穿了一件罩衣后出房寻她娘王氏。
在家喝惯了开水,现再喝老宅躺罐里的水,红枣便就觉得水里有一股怪味, 再喝不下去。
李满囤进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往炕洞里添柴,把火通大。但想要整个屋全热起来,至少也得一个时辰。所以,在脱了棉袍后,王氏也在家常袄子上加了棉背心。
王氏越穿棉背心越觉得合心。她打算明年冬节, 给自己做件下摆到大腿中间的中长棉背心。她上次在绣纺看到了这个款式,只是当时不知道做什么用。现在她知道了绣纺的衣裳都是各有用处, 只是以前自家穷, 自己见识少,穿不上, 不会穿罢了。
红枣在西房寻到王氏, 直言道:“娘,今晚咱家也吃白切羊肉吧。”
“和爷爷家一样,不带汤干切,然后加蒜和酱油做浇头。”
“中午,贵富哥哥和玉凤姐姐抢太快了,我都没吃上几块。”
王氏也觉得老宅中午的白切羊肉味道极好,当下就笑道:“好。”
“咱们晚上就吃白切羊肉。”
“酱油, 咱家有,就是青蒜,咱地窖里也还有一点,一会儿让你爹取些出来。”
晚饭敲定,红枣方觉满意。
冬节过后,李满囤彻底地闲了下来。不过老北庄的庄仆还不得闲。他们中女人得纺纱织布,而男人也得在工房剥树皮,锯木头,修补农具。加上今冬庄里养了羊,每户人家还得轮流在日头出来的时候把羊赶到荒地里吃草,打扫羊圈,堆积羊粪做肥。
李满囤瞧庄里的男人每天往返三块荒地干活,中间连个歇脚的地方也没有––他们的女人连带孩子白天都在工房干活,故他们自个家里白天没人,炕就舍不得烧,便即就动了恻隐之心。
李满囤苦出身。他知道寒冬腊月想个暖地想口热水的滋味。他和余庄头商量了商量,便即就许了庄仆把家从地里搬到三块荒地上,以就近照顾羊群。
只今年地冻住了,得等明年开春了再说。
余庄头闻言自是高兴,心里暗自盘算,今年家里因为给老爷家帮忙,加上卖黄花,多攒了三吊钱。明年开春,再求求老爷,使他许自己买两船石头和一船砖瓦,自己也修个石头房住。
执着的李满囤在天气好的时候,会进城去寻朱中人问问房子的事。先前瞧过几处,李满囤都觉得房子实在太小––住惯了村里大宅子的李满囤,实在受不了城里那种隔墙有耳的紧仄,便即又托了朱中人寻大宅。
朱中人问明白李满囤的想法,知道他竟舍得出100吊钱买宅子,便就和他约了十一月初八给信––朱中人平素只牵手三四十两的宅子,手里并没有大宅房源,他还得先去打听打听。
十一月初八,李满囤如约在北城外的茶馆寻到了朱中人,然后便即跟着朱中人看了三处宅子。
三处宅子都在城南,虽说都不在南街上,但统共就方圆三里的小城,即便不在街面上,也没离得太远。
三处宅子中,最大的那处宅子靠近南城门,有近两亩地。因为地大,房屋就修得方正。三进的院子,进门处的门堂和倒座就是各五间七架梁房屋,然后前后两处正房也都是五间七架梁大屋,正房的左右又有三间厢房和一间耳房,后门连着围墙,又有七间屋,比大门还多两间,所以这院子,竟有四十三间房屋和前后两个大院。李满囤一见这房就上了心––不止房多房大,还有地方种菜。这处宅子作价95两。
第二个宅子,则小一些,只有一亩半地,但胜在地方好,宅子的后门与孔庙和县学就隔了一条河。河上有两座能行车马的石拱桥,交通极为便利。宅子的大门开在百岁巷巷口,不过大门堂只有三间五架梁房屋。大门进来,就是主院。主院的倒座南房虽是七架梁大房,但也只有三间,正房倒是有五间大房。正院并没有厢房,故整个前院就只这八间房屋。
二进院倒还齐整,有五间正房和左右厢房各五间不算,还有一口井,不过并没有耳房。正院后的围墙连着后门,也是搭墙建了五间房。所以,这宅子统共也有三十一间房屋。这宅子作价105两。
李满囤对这宅子的位置满意、房屋虽说少些,但以他家人口也是够住。李满囤不满意的只是这宅子地基比前一处宅子小,格局也不够方正齐整,屋子也旧,而价钱竟还比前一处贵了十两。
两处宅子各有优劣,李满囤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至于第三处宅子,压根就是朱中人找来凑数的。现朱中人见李满囤看了两处都挺满意,心底已在两处宅子间做抉择,便就绝口不提第三处房屋的事,口里只说让他回家和家人商量商量,明天给他回头就行。
李满囤回家跟王氏说了两处房子的优劣,然后又问王氏意见。
王氏能有啥意见?她连买件700钱的中长棉背心都还想等到明年冬节,面对这价值百两的宅子,她又如何敢有主意?
所以,王氏嘴上只说:“当家的,这事儿还得你拿主意。”
“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啥?”
红枣不爱听王氏拿性别说事,当即说道:“爹,这有啥好犹豫的。”
“当然是县学对面的宅子啊!”
买宅子,首当其冲的是地段!
住城门口算怎么回事?万一有点事,比如造反、打仗啥的,那地就是战场。所以,就是为了自家人身安全,也得买城中心县衙附近啊!
“爹,”红枣劝他爹:“我听人说,每年县令大人都在孔庙主持县试。”
“我觉着咱家只要多花十两,就能不出门见到县令大人,挺值。”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也觉得有道理。比如村里的磨坊是孔庙,他爹宅子的位置就相当于孔庙对面,他现在的宅子就相当于南城门,虽说他家走到磨坊也不算远,也就一里来地,但这一里来地却隔了村里的消息––自冬节以来,他家四周围的雪地就没踏过别人的脚印。
被遗忘的感觉并不好受,李满囤想着冬节前去磨坊被拒的事––如果他还住在老宅,他一准早得到消息,赶早去排队了,比如满仓那样。
如果可以,现在的李满囤愿意加二十吊钱搬住到村子中间去––所以,没啥好再想的,李满囤决定了,他就买县学对面百岁巷的宅子。
依旧去柴房挖了缸,李满囤把银子取出来数了数,还有250两。
钱花得可真快啊,430两,眨眼就花出去了180两。而且,马上还要再花105两。李满囤感叹着数出20个元宝放回缸内。这钱,李满囤不打算再花用。往后,这银子就是压宅银,只能加,不能减。
十一月初九,李满囤揣着一百五十两银子去找朱中人。他先跟朱中人确定了百岁巷的房子,朱中人闻言就笑了:“李爷,您眼光是这个!”
说着话,朱中人翘起了大拇指。“那百岁巷的房子虽说旧了些,但那处的风水着实养人,那边的宅子前后出了好几个百岁老人。”
“所以才叫百岁巷。”
“真的?”李满囤喜出望外,风水他不懂,但耳听那巷子有人能活过百岁,便知这地方绝对不差。
似他们高庄村,建村五十年来活最大岁数的,就是他爷爷,78岁。想他爷爷自70岁后每年过寿便已被人赞为“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人活100岁,李满囤想象不出这得是多大的福分!
说好话,朱中人便准备带李满囤去找房主,结果却听李满囤问道:“朱中人,你上次说的北门外的小铺子,还在吗?”
“我想瞧瞧!”
“嗯?”朱中人闻言一愣,转即笑道:“在的。近来看过的几波人都想压价,房主只咬死了三十吊,不肯降价。所以,几方人都僵住了。”
朱中人领了李满囤去找屋主瞧房。李满囤见那铺子离北城门极近,混杂在北街西侧一排铺子中间,一点也不起眼。不过,这铺子说是只一个门脸,但实际却比一般的单间要宽那么三尺。
铺子门现关着,进出只是铺子南边开的一个三尺的小门。
李满囤一看就明白了,这门堂改建的铺面,已经最大限度的利用了地方。只是这样一来,这牛车就进不来了。
由于是改建,店铺的后墙直接搭在了后面三间屋的东墙上。店铺的后门也就开在那扩建出来的三尺后墙上。
从店铺后门进了铺子,铺子的进深才十二尺,远不及十五尺的面宽。不过,李满囤不在乎这个,他只是要个小铺子可以卖东西而已。
三间向阳屋也不大,都是面宽十尺,进深十二尺的五架梁的小房。三间房,中间堂屋,两边都是房间,临南窗都铺了炕。不过炕洞都开在南墙外,显见得也是改建过了。
三间向阳屋的南边果然如朱中人所说,六尺外就是别家的后墙。墙上还披着房檐,显见得邻居家的雨水都将下到这个院子。
不过,屋的西边倒是有个12尺见方的小天井,可以晒晒东西。
李满囤想,这天井靠墙搭个棚子,就可以堆柴火,烧火做饭了。
似这样一个狭窄仄逼的小宅子,要30吊,确不是一般的贵。但奈何李满囤实在想得个铺子,当下便咬牙道:“朱中人,铺子,我要了。”
朱中人闻言大喜,立领了李满囤和屋主去了衙门,办了过户。李满囤交了三十两的房钱和900钱的契税,拿到了铺子的房契和钥匙。
拿到房契后,李满囤依规矩给了朱中人900文的中人费,而卖家给了朱中人一吊500钱。
朱中人得了钱,极其高兴,和李满囤在街边随便吃了碗面,便就又领了李满囤去南城寻了百岁巷宅子的屋主一起去衙门办了过户。这次李满囤交了105两的购房费和3两150文的契税。然后又给朱中人3两150文的中人费。屋主也与了朱中人5两250文的中人费。
朱中人一天成交两套宅子,入账近十一两,自是欢喜异常,趁兴就问李满囤这一宅一铺是否要出租。
李满囤房子刚到手,哪里愿意出租,便即说他先瞧瞧,若是出租一定找朱中人帮忙。
朱中人闻言也不在意,只说后会有期,便自走了。
李满囤则先去杂货铺买了好几把铜锁。
买好锁,李满囤去百岁巷宅子拿钥匙开了锁,进门后又把大门自里插上,然后把宅子里的房间都打开瞧了一遍,确认加上家什就能住人,方才给大门换了新锁重新锁上。
接着,李满囤有去北城门口的铺子,把大门锁、堂屋门锁,以及铺子后门锁都换了,方才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房子买好了。
虽然不够完美,但适合就行
63、准备开店
忙活一整天, 李满囤到家已经过了平常的晚饭时间。拿钥匙开了大门的锁, 李满囤进门后又反插好大门,方才进屋。
宅子的堂屋离大门有点距离, 李满囤担心自己不在家时有人打门,王氏着急开门而动了胎气,故而他干脆在出门时就锁了大门, 这样即便有人来找,他们看到门锁便知家里无人,自不会再来打门。
横竖他家里的事都是他说了算,上门的人若真是有事,找上王氏也是不中用, 还是得等他回家拿主意。而家宅除了大门还有后门,王氏红枣两个真有事离家也可以由后门进出。
眼见天已黑透, 屋里都掌上了灯而李满囤还未回家, 王氏心中忐忑做不了活计便一直坐在红枣房里的炕上听门。现听到大门有了动静,王氏立刻起身往脸盆架上早就准备好面盆里注了热水, 然后方打开堂屋门, 笑迎道:“当家的,你回来了?”
“回来了!”李满囤答应着脱下大氅,丢给王氏,自挽了衣袖开始洗脸洗手。王氏则抱着大氅跟在男人身后赶紧关门。
冻僵的脸碰触到滚烫的毛巾,不可避免的有些刺痛,李满囤却享受地张开嘴巴使劲呼吸这温暖的水汽。
王氏进房挂好大氅出来,见李满囤这样就有些心疼, 关切问道:“外面冷吧?”
“还好!”李满囤说:“有这皮子大氅,身上倒是不冷,只是脸和脚冷。”
红枣捧半碗热气腾腾的生姜红糖茶给李满囤:“爹,你喝姜茶。”
姜茶还是午饭前烧的,至今已热了几番,以至原先的一大碗茶给炉火捂得现都只剩半碗了。
早起出门前李满囤留的话是“午饭时家来”。谁也没想到李满囤会出去一整天。
“爹,咱家冬节杀的羊的羊皮呢?你记得从庄子里拿回来,让娘给你做顶羊皮帽子戴,再做双羊皮鞋子穿!”
红枣早就觉得他爹还少个杨子荣的皮帽子和皮靴子了。
红枣的话提醒了李满囤,他放下空碗笑道:“这主意好。”
“只这帽子容易,这鞋子,你娘可不会。”
“这有什么难的?”红枣不以为意。前世上千的ngg雪地靴就是反毛羊皮做的。那款式,她瞧着和她娘王氏拿茅草和鸡毛编的毛窝简直一模一样,差别也就是毛窝的鞋帮矮了点,鞋底是木头做的罢了。
“娘不是会做毛窝吗?”红枣道:“就照那样做,然后把鞋帮做长点,做到小腿肚这里。”红枣拿自己的腿比划:“一准暖和。”
王氏正在摆饭,闻言赶紧摆手道:“不行,不行,我连鞋样子都不会剪,又那里会剪羊皮。”
王氏这辈子就没做过鞋。她娘家山里的。山里人家,衣裳还穿不周全呢,又哪有零布做鞋?后来嫁人,家里有点零布,也都被婆婆于氏私下给了二房和三房媳妇郭氏、钱氏。
郭氏、钱氏得了布,也做不了鞋,因为没有白面给她们糊糨子扎鞋底。所以,郭氏、钱氏即便多得了布也不过是在穿草鞋、毛窝时多两块包脚布罢了。
似城里女人那样,日常扎着鞋底与人抱怨男人和孩子如何费鞋,她又如何日夜劳作扎瞎了眼也赶不上他们穿鞋的速度,其实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红枣想明白道理,立刻改口道:“爹,城里一准有鞋匠或者鞋店。你肯定能找到人做鞋或者买到鞋。”
“你看我和娘的棉鞋可不都是城里买的吗?”
李满囤一听也是,当下也不纠结,自坐了贴近火墙的位置,准备吃饭。他都快饿死了。
李满囤出门一整天,中午与朱中人同吃的那碗面对于家常一顿三碗饭的他而言只能说是塞了个牙缝,如何能够饱肚?
偏李满囤苦惯了,所以即便他人在闹市街,身边全是吃食店铺,他腰里也扎着银元宝,但他还是没有掏几文钱给自己买点东西吃的想头,愣是把自己饿了个半死。
晚饭很简单,就是米饭和一砂锅鸡汤煨白菜。但这正是李满囤现在最需要的。
饭菜一上桌,李满囤就迫不及待地拿大竹勺子给自己饭碗里舀了好几勺鸡汤加白菜。丢下勺子,李满囤拿起筷子随便地在碗里搅了搅便低下头去风卷残云一般就把一碗饭连汤带水的全倒进了肠胃。
有了这碗饭打底,李满囤方在丢下空碗后挟了一只鸡腿拿手上慢慢的啃。王氏见状赶紧又替李满囤添了一碗饭。
红枣端着自己的饭碗斜着眼睛看她爹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吃相,糟心––她爹这个榆木脑袋啥时候才能真正的开窍学会花钱呢?
先冬节前夕,她看到她爹买皮衣笼络她爷,她还以为她爹终于长进了。感情她是白高兴了!
红枣胃口本就不大,加上中午又已经吃了一只翅膀,故现在便只拿鸡汤加白菜泡了饭,就着她爹扒饭的呼噜声、嚼肉时的吧唧声慢慢地吃了。
红枣知道汤泡饭不健康,不科学,但是她就是喜欢汤泡饭喜欢得无法自拔,所以拔着拔着也就不拔了。顶多,她吃泡饭的时候有意识地多嚼嚼罢了。
不一会儿吃完晚饭,王氏收了碗筷去厨房洗刷。红枣则端着她的小竹杯蹲前廊下漱口。李满囤站起身伸了个大懒腰,然后便去搬洗脚桶。
走了一天的路,李满囤准备早些睡觉。
红枣回屋见她爹要泡脚,便丢下杯子转回前廊下替她爹拿擦脚布。
昨晚晾出去的擦脚布经了白天的日头也依旧冻得结实,让红枣这个小个子即便掂着脚尖够到了布的一角也拉扯不下来。
李满囤放好桶出门见到红枣跟冻在晾衣杆上的擦脚布较劲,不觉好笑。他上前从背后举起红枣,使红枣头脸高过晾衣杆,双手把冻成v字形的擦脚布拉成长条形后轻易拿下。
“爹,”红枣把支楞着的擦脚布给李满囤看:“这布都冻成这样了。”
“嗯,”李满囤不以为意地放下红枣道:“这才刚刚数九。这天越往后越冷。”
“等到了三九、四九,那才叫冷呢!”
“你和你娘好好在家,没事少出门。”
“爹,”红枣关心的问:“你还要出门吗?”
“嗯!”李满囤点头,进屋放下红枣,自往洗脚桶里兑了冷热水,开始泡脚。
红枣眨眨眼,转身关上堂屋门然后便耐心地待旁边等她爹下文。
直等王氏收拾好厨房后进来,李满囤方从怀里掏出两张房契给了王氏。
“今儿,我买了两处房屋,”李满囤告诉王氏:“一处是宅子,对方就在孔庙和县学的对面,大门开在百岁巷。”
“这宅子大,比咱们现在住的宅子大,有三十来间房屋。”
“另一处是个铺子。”
“铺子就在北城门口。”
“就是铺子不大,统共才一个门脸。”
“这铺子,我打算卖粮。”
“我算了,咱们粮食直接卖给粮店不合算。”
“一石谷子才500文。”
“一石谷子可出七斗精米,两斗米糠,一斗碎米。”
“但一石精米就要一千两百文。”
“这相当于一石谷子加工费就要三百四十文钱,而且还有许多的米糠和碎米剩下。”
“咱庄子里就有磨坊和牲口,咱们粮食虽然不多,但一年也要卖三十多石。算下来,也能有十来吊钱。”
“给庄仆们四吊辛苦费后,咱们也能得六吊。”
“而且,咱们还可以收粮食加工。”
“还有,咱们有9000斤玉米要卖呢。”
“这个玉米的加工费便宜点,但一石也有200文,这9000斤,就是50石,也有10吊钱。”
“其他似红薯粉,面粉之类的,也都能卖。”
自从秋收得了几十石粮食后李满囤便一直留心卖粮的事。进城逛了几家粮店打听过收卖加工粮食的价钱后,李满囤便觉得粮店生意他能做––他有粮有人缺的只是一个铺子而已。
横竖他粮食也不多,一个门脸的铺子就足够用,故才赶着买了个小铺。
粮店这笔账,李满囤搁心底已经翻滚了无数次,故当下说得是流流下水,没打一点愣。
王氏闻言,自是点头不已––李满囤的账算得太快,王氏的脑筋根本转不过来。但这又有啥关系呢?王氏想:横竖铺子、粮食和人工一切都是自家的,最坏不过是粮食卖不出去,自家吃而已。亏不了钱。
只要不亏钱,王氏啥都不怕。
前世还在念幼儿园就被亲妈给送去学珠心算的红枣自是飞快地算清了账。正因为算清了账,红枣不觉稀奇地打量李满囤,心说:没看出来啊,她爹竟然还蛮有生意头脑的。不过,她爹既然有这样的脑头脑,今儿又咋会把自己给饿成那样?
她爹,还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一夜无话,李满囤早起吃过早饭便即去老北庄找余庄头商量自己开粮店的事。
余庄头闻言自是喜不自胜,他家祖辈希望脱离庄子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似开店这种好事当然要优先推举自家人了。余庄头想都没想就立刻跟李满囤推荐了自己的弟弟余财多。
李满囤问了余庄头后知道他弟弟余财多识字,能简单记账,便就点了头。横竖他那店铺就一点粮食,也没啥复杂账目,用不着一个青壮,很干脆地就同意了。
确定下了人选,李满囤就和余财多、潘安一起用骡车拉了一筐劈柴、十来块盖羊圈剩下来的石头以及搭草棚子需要的木头稻草去了店铺。
铺子进出的门太小,骡车也进不去。李满囤很干脆地开了铺子后门,进铺子歇了铺门板,把骡车拉进了铺子。
骡子是很贵的牲口,李满囤可舍不得让它在露天里挨冻。
李满囤眼见铺子里啥都没有,便即就去了杂货铺,只留了潘安和余财多在铺子里收拾。
不用一日,潘安和余财多就在铺子小天井的西墙边倚墙搭了个草棚。草棚底拿石头垫底,上面又架了三根横木,然后横木上才堆劈柴。有了劈柴,东屋的炕立就烧了起来。
炕烧起来的时候,李满囤也买了水桶、泥炉小灶、铁锅、猪油烧锅、菜刀、锅铲、木盆、碗筷、扫帚、鸡毛掸子、马桶之类东西回来。
有了水桶,余财多和隔壁铺子的人打听了水井的位置后去担了两桶水回来。
李满囤瞧这院子实在太小,就把泥炉灶似家里一样放到了铺面的墙角。
铺子里只余财多一个人,若为了做饭,耽误了生意,可是不划算。再就是,这样的天,铺子还得敞着门做生意,若铺子里再没个火,这看铺子的人也受不了。
等余财多把水担回来,洗了锅,然后又卷一把草塞进泥炉灶,然后再自炕洞里抽一根劈柴塞到灶底,泥炉灶就燃了起来,铺子的一角,立就有了一丝暖意。
眼见天色变暗,李满囤一天没吃饭饿得不行再不愿多待,便让余财多拿了猪油铁锅和他一起乘潘安的骡车回庄子后再慢慢养锅,自己则回了家。
这一天老北庄里的余庄头也没闲着。他安排了庄里的木工做店牌、柜台、桌凳和几个量米的升、斗、石这些量器,安排了篾匠做几个装粮食的扁箩和箩筐,妇人们舂米以及余财多的媳妇看着另一头骡子大黑磨玉米面,准备要卖的粮食。
次日,李满囤又和余财多一早乘潘安的骡车去了铺子。今天一早,李满囤昨儿订的四口缸就到了。
四口缸,一口搁堂屋,做水缸,三口搁铺子里存粮。
午饭的时候,余财多用半碗米打底,熬了一锅玉米稀饭。李满囤也不嫌弃,和余财多、潘安蹲一处喝了。
这天晚上余财多没有回庄,他留在了铺子。
当天回去后,李满囤想着余财多的铺盖全是窟窿,衣裳也都是补丁,实在寒碜,便即就把家里的旧棉被和他两件补丁还算齐整的旧衣打了个包,准备早起带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李。饿死鬼。满囤 开粮店了,撒花
64、沈鞋匠
第三天, 也就是十一月十二, 李满囤一早提着旧被旧衣在村口等到潘安的骡车,瞧到上面箩筐和夏布袋装着的玉米面, 以及连油漆都没有的招牌和柜台笑道:“粮食有了,咱们可以开业了!”
干了半辈子的苦力,余财多特别珍惜眼下这份看铺的工作。
昨儿余财多一人留铺看店。夜里, 他独自一人睡在东房的火炕上狠哭了一场––他终于住上了砖瓦房,他终于要熬出头了。
早上起来,余财多根据昨儿打听来的消息先把马桶放到门外,等城里的粪车过来倒了马桶后回去便拿了水桶和扁担,去井上挑水。
来回两趟, 余财多挑满一缸水不算,还又额外担了一担水搁在店铺里备着, 然后方给自己煮粥做早午饭。
所以等李满囤他们到的时候, 余财多的早饭碗都洗好了,铺子里的地也都扫过了, 装粮食的三口缸擦得光可鉴人, 没一点尘星。
这一次,李满囤没再让骡子进铺子。潘安帮余财多卸了车里的东西后便即就回了庄,只留余财多在铺里摆放。
李满囤则拿了招牌,去东街寻了街面上与人代写书信和春联的秀才,使100个钱请他拿黑墨在木本色招牌上帮写了“李家粮店”这四个大字。
秀才干惯了为人代写招牌的营生,写完招牌还不忘招揽生意。
“客官,你可要代写水牌。”
这提醒了李满囤, 他立刻点头:“要的。”
秀才捧出一沓他与人写春联的红纸,说道:“红纸60文,润笔40文。”
李满囤自是点头,于是李满囤口述,秀才写道:“
李氏粮店
今日牌价
新精白米壹石壹仟叁百文,壹升玖文
新玉米面壹石六百文,壹升陆文
稻谷加工费壹石叁百肆拾文文,伍升拾七文
玉米加工费壹石贰百文,伍升拾文
小麦加工费壹石伍百文,伍升贰拾伍文
糯米粉加工费壹石伍百文,伍升贰拾伍文
其他面议 ”
付秀才200文,李满囤夹着招牌和价目单回到铺子。
铺子里,余财多已全部都收拾好了。
炉子的前方,放了全店唯一的一张柜台做遮挡。柜台的里侧有两个抽屉,可以放钱和账册。写字的笔砚则放在灶炉旁的方凳上。
天冷,墨汁若不贴火存放,就很容易冻住。
三口缸和柜台排成一行,以方便客人看粮。其余的量器则和扁箩叠放在缸后。
李满囤四下望望,便选定了铺子后墙的中间张贴价目。
掏出怀里秀才赠送的包着浆糊的纸包,李满囤和余财多齐心合力贴好了价目表。
铺子的屋檐下原就预留了挂牌匾的位置。
踩上凳子李满囤接过余财多递上的牌匾刚将其在屋檐下挂好,周围便即就有人拢来围看。于是,“李家粮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眼见关闭多日的铺子忽然有了动静,附近铺子里的人已私下观望了几天。只是碍于不熟,不好多问。现终于瞧到挂匾,便都围拢来打探。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雉水城北街上的铺子基本都是家铺一体的小铺,铺子一家人的生计也都是大碗茶、烙饼子、窝头、馒头这类的苦力生意。现眼见又要再开一个铺子,自是要多多关心这个新开的铺子是否和自家生意有妨碍。
所以,不少人瞧清这处开的只是一家粮店后,不觉都舒了口气。
北街的两家粮店都在近县衙的地方。他们这处并没有粮店。
放下心里的担忧,围观的人中就有人进了店铺问价。
城里人家也不是家家都有地,而且即便是家里有地的人家,其粮食也都是佃户们送来的耐存的谷子,他们家常吃米,还是得找粮店换。所以,北城门口这边的铺户和住家眼见家门口有了粮店,自是要进来瞧瞧。
做生意的基本都识字。他们进店瞧了价目表,不禁奇道:“掌柜的,你这店只卖新粮,不卖陈粮?”
新粮价钱贵,陈粮要便宜一些。
李满囤闻言笑道:“今年只有新粮,陈粮得明年夏收后才有。”
众人一听便知这铺子的东家是个才刚发家的小地主。
于是又有人说:“掌柜的,看在大家往后都是街坊邻居的面上,这价钱你可得便宜些才是!”
李满囤极老练地拱手回道:“这位客官,自古以来,这粮价都是公价,小店可不敢自专。”
进城买东西多了,李满囤也算是锻炼出来了,知道如何应付讲价。
众人于是知道小地主也不好随便忽悠。
不过想也知道,这年头还能发家的,都是聪明人。
朱中人每天出入北城门以探听市情。今儿他瞧到北街有新店开业,而且还是自己居中成交的铺子,当即便决定给捧个人场。横竖他家没地,平素都是买粮吃,这粮食搁哪里买还不是一样?
找街面上相熟的人家借了两个米袋,朱中人挤出了人群。
“李爷,哈哈,”朱中人笑着拱手:“开业大吉,开业大吉!”
李满囤赶紧回礼:“朱中人,您大驾光临!”
朱中人走进铺子,把两个米袋放到柜台上,方和余财多道:“我要1斗白米和三升玉米面。”
朱中人能剩钱,家里都是白米白面,粗粮吃得不多。
余财多见生意上门,赶紧按数量了两样粮食装进口袋,递给朱中人道:“客官,承惠138文。”
李满囤一旁瞧着,心里合算道:一斗米120文,3升玉米面18文,两样138文,确是没错。
眼见余财多算得快而且无错,李满囤方算是放了心。
朱中人接了粮,又和李满囤寒暄两句,方挤回人群。
凡是北城市面上讨生活的,就没有不认识朱中人的。当下就有人跟朱中人打听店家来历。朱中人见是熟人也笑道:“我和这位店家李爷虽是今年才结识,但已成交了三次生意。”
“他这铺子就是我经的手。”
“我与他捧个场,可是该的?”
熟人一听便就知这店主家境殷实,铺子是自己买下的。他若请店家代加工粮食,想必不会肉包子打狗。且这粮店开着,又不妨碍自家生意,所以倒是要捧捧场。不然,若这店家经营不下去而卖了铺子,然后换一个和自家一样营生的店主,吃亏的反倒是自家了。
围观的都是明白人,想通了其中关节,就有那家里过得好的,吃得起新粮的,回家拿了米袋来称粮。称也不多称,就称个三升、五升的回家先尝尝味。
如此,李家粮店第一天的生意,虽算不上火爆,但也有不少上门生意。
至晚一算账,铺子一天竟也卖了有五斗米和8斗玉米面,共计一吊八十文钱。其中扣除粮食成本,实际进账400多文。
算清楚账,李满囤心中高兴,觉得这粮店生意能做;而余财多则是比他东家更高兴,400文中,他们庄仆能得160文,他和养骡子兼搬送货的潘安以及磨粮的人按三份分,自家能得50多文––对比先前一年到头都剩不下钱来说,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正是一年最冷的时节,天冷不说,还经常下雪,短工们在城门口给冻得蹲不住,便就干脆不来了。北街上做这些苦力生意的铺子连带地也没了生意,于是他们也跟着歇了业,躲在家里窝冬。
虽然歇了业,但饭却还是每天都要吃的。天冷,北城门口的铺户们懒得跑远买粮,便就就近到李家粮店买粮和加工粮食。因此,李家粮店的生意相当稳定,每天都能有四、五百钱的盈利。
眼见生意上了正轨,李满囤也不必再时时在店里看着了。于是这天,他拿了余庄头早起送来的羊皮,去找了他和铺子周围的街坊打听来的鞋匠。
城里的鞋匠,也是祖传手艺。鞋匠姓沈,子承父业后制鞋四十年,今天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拿着整张的绵羊皮来他店里做鞋,而且,来人还拿着双茅草和鸡毛编的毛窝,说就照着这个样子做。
这事如果搁二十年前,脾气火爆的沈鞋匠一准叫儿子徒弟把这个怎么看怎么象来捣乱的乡巴佬给打出门去。
但现今的沈鞋匠,人虽长了年纪,但却减了脾气––他竟耐心地听完这个乡巴佬的话,然后方指着铺里架子上的男式棉靴,语气平和地问道:“客官,你说的可是要拿这块羊皮做这个款式的皮靴?”
顺着沈鞋匠的手指,李满囤瞧到一双高底黑鞋面且鞋帮特别高,估摸着能高到小腿肚的棉鞋,当即大喜道:“对,就是这个样式的鞋子。”
“你说这叫啥?皮靴?”
“我这店里的出样是用棉花做的,不叫皮靴,叫棉靴。客官,用皮子做,才叫皮靴。”沈鞋匠一边与李满囤解释一边暗自感叹自己真是老了,老得一点火气都没有了。
“那我就做这个皮靴,”李满囤道:“拿这块羊皮做。”
“皮子这面做鞋面,有毛这面做里。……”
沈师傅面带微笑地听李满囤啰嗦,只最后讲价时要了个高价。
“这皮靴,我能做,”沈师傅告诉李满囤:“但这工钱是一般棉靴的双倍。得400文。”
其实,沈师傅只听说过皮靴,压根没做个皮靴。
羊皮贵,一般人攒一辈子都攒不出一件衣裳,谁会拿来找他做鞋?
而真有钱人,比如城里的谢家,他们自家就有鞋匠,故都只穿自家做的鞋。
沈师傅没想到一个连棉靴都没见过的乡巴佬能拿着一块上好的绵羊皮来找他做鞋––既然他敢来,沈师傅不服气的想,我又有啥不敢做的?不就是块皮子吗,难道我做的皮靴,还能比他拿来的毛窝,更见不得人?
最近,李满囤的粮食不止按市价卖了,还挣到了不少加工钱。现听得沈师傅工钱开价400文,虽觉得贵,但也着实想试试。于是李满囤交了400文后由伙计给量了脚,得到一张五日后取货的凭据。
鞋子订好后李满囤去百岁巷宅子瞧了瞧,然后又打干井里的水后方才锁了门回了北街铺子。
铺子的生意和前几天一样,不温不火。李满囤眼见自己待着也是无事可做便就决定早点回家休息,然后明天转去庄子看看。
七八天来他每天来铺子,都没得闲去庄里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铺子开了,李满囤很快也能穿上ugg了。
65、雷锋帽
雷锋帽
红枣一心想替他爹李满囤做个羊皮雷锋帽。
虽然红枣自己没戴过雷锋帽, 但她在电视里见过。每年春节晚会都会播放雪山上最高的哨所, 最远的国界边防战士在春节坚守岗位的影像,红枣瞧那哨兵的军帽一律都是雷锋帽, 便就认定了雷锋帽的保暖功能,决意给她爹也做一个。
只可惜红枣自身是个手残,一个人做不出帽子, 而她娘王氏的想象力和认知力都有限,不管红枣如何描述,她怎么也想象不出,人戴的帽子为啥要装两个猪耳朵,所以, 红枣决定拿笔画个样子给她娘瞧瞧。
王氏知道纸、笔、墨很贵,但再贵, 王氏也舍得给红枣用, 于是,这天下午王氏便由着红枣在她卧房里用李满囤的宝贝文房磨墨涂画。
李满囤进家正撞到红枣给她娘王氏展示自己的大作。
“娘, ”红枣指着宣纸上一坨黑墨说道:“这是帽子的正面。”
作为一个工科女, 红枣大学时虽然因为手残,画不好图,于机械制图这门课,只堪堪修了个及格。但画图的道理,她却是都明白的。
所以,为了精准地描绘雷锋帽,红枣按照三视图的方法画了雷锋帽的正视图、侧视图和俯视图。
红枣的本意是全面展现雷锋帽的形状, 不想却将王氏绕得更晕––王氏脑海里压根就没有立体概念,又如何能明白红枣说的帽子的前沿和后底投影在正视图上是一对平行线,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语。
两人正鸡同鸭讲的说得热闹呢,李满囤回来了。
一见到李满囤,红枣立刻邀功:“爹,你看,这是我让娘给你做的帽子。”
看着纸上三个黑墨团,李满囤努力辨认了一刻,竟看出点门道––家里建房时,李满囤没少和建房师傅在泥地上画图交流,所以,竟朦胧地有了点平视、俯视的概念。
“这个帽子,”李满囤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说道:“是个圆帽,然后左右耳朵这儿,加两块布,可以包住耳朵和脸。”
“对,对。”红枣听得连连点头,心说:还是她爹聪明,啥都是一说就懂。
说到最后李满囤收起纸道:“行了,红枣,爹明白了。”
“你娘没做过羊皮,爹进城找人做去。”
对于谁做帽子这个问题,红枣其实不关心,她只注重她爹有个暖和帽子这个结果。
至于王氏,她只要不让她做,她都没意见。
家常裁布做衣裳,王氏都揪心自己不小心剪坏了,糟蹋了布。这羊皮远比布稀罕,她自是更不敢下手了。
一连几日,李满囤都在家或老北庄干活或者检查别人的活计。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十一月二十一,约定取靴子的这天。早起吃过早饭,李满囤就在村口搭了潘安拉粮的骡车进城。
上车后,李满囤瞧到车上的粮食,惊奇道:“今儿咋送这么多粮?这卖得完吗?”
“眼见腊月了,城里人都家家存粮呢。”
“城里讲究正月不买粮,所以,现在铺子的生意特别好。”
“一天都要做近两吊钱呢!”
李满囤吃惊道:“生意这么好?”
“这风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潘安笑道:“可不是。先前城里人来买粮,都是三升、五升的买,就这两天,每天都有人三斗、五斗的买。”
“而来加工粮食的人就更多了,要一、两石的都有了。”
生意好,李满囤自是高兴。不过他也知道人买粮是有数的,现在生意好,则意味着开年后一个正月都没生意。不过,换一个角度想,钱都是一样的。李满囤想通后笑道:“这风俗倒也好,可以便宜咱们歇一个正月。”
潘安到底年轻。他还没有成家。先前他没想到这茬,现闻言便是一愣,脸上显出可惜神色。这几天,潘安挣了他这辈子都没挣到的钱。他现正在兴头上,不想被李满囤给浇了一头凉水。
李满囤到底年长几岁,经过了世事。他看到潘安的脸色,还有啥不明白的。当下也不多说,心里只想着冬节前村人在村里磨坊排队的那个名单。
李满囤想:老北庄与村磨坊一样,只一个牲口干活,潘安的这头大青,每天拉车送粮进城,回去后,虽说也能拉磨,但庄里现在还能用的石磨却只有一个––室外的那个石磨,这个天全泡着冰雪,可没法用。
何况庄里六十来口人也要吃饭,也要过年。
最后,李满囤总结道:他这个李家粮店,也得排个队。
十里路,听起来虽远,但骡车跑起来也就几句话的工夫。
骡车跑到铺子的时候,天才刚亮,周围的铺子都还关着,李家粮店的铺子也只开了一半。
骡车直接停在店铺前,李满囤帮着把车上装着各种粮食口袋的两个扁箩搬进铺子,然后又把铺子里另两个装着待加工粮食口袋的扁箩给搬上车。
送走潘安,李满囤进店翻看这几天的账册。果看到自大前天起,生意爆涨,一天盈利竟有一吊八百钱,前天也是,昨天也是。
想了想,李满囤方问余财多:“余二哥,你知道咱们庄子一天能加工多少粮吗?”
余财多赶紧回道:“老爷,咱们庄子的石磨大,一次磨的粮多,一天能加工三石玉米或者小麦。”
“舂米倒是人手够就行,但具体活计,还得看我哥那边安排。”
李满囤闻言点点头:“即是这样,我回去告诉余庄头,让他明天来和你商量庄子一天能加工多少粮食。”
“然后,你就按这个数目来。”
“接不下的活,咱们店就不接。”
“咱可不能因为自己,误了人家过年。”
李满囤说一句,余财多点一下头。余财多不比潘安,他知道其中厉害,他可不愿意这个店因为失信而关门。
说完店里的事,李满囤方去了沈家鞋店拿鞋。
再次见到李满囤,沈鞋匠脸色有点讪讪。先前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能做出棉靴一样的皮靴,结果却为现实给打了脸。
到底是羊皮,虽说摸起来比棉布还柔软,但底层皮质地却是弹韧,寻常的针压根扎不动,必须用上鞋才用的锥子和勾针才能缝制。于是,似棉靴那般鞋中心缝连的款式就不能做。所以最后,沈鞋匠能做出来的便只是那种鞋面一块圆弧的毛窝加高靴帮款。
李满囤一个粗人,他和没留意到沈鞋匠的那点不自在一样压根就没看出沈鞋匠给他做的鞋的款式和架子上棉靴的款式不一样––他眼里只看到一双羊皮毛窝的加高鞋帮里露出的雪白羊毛。
李满囤试探地把手伸进鞋帮,立感受到羊毛特有的柔软温暖。
几乎迫不及待的,李满囤脱下脚上的毛窝,换穿了新皮靴。
真软,真暖,李满囤试探的走了几步,便就不想再穿旧鞋了。
沈鞋匠见这个乡巴佬压根不在意鞋的款式,心底很舒了一口气。他拿出余下的羊皮还给李满囤,说道:“你把那张提货文书给我,咱们就钱货两清了。”
李满囤瞧那皮子才用了一小半,当即又把皮子给了沈鞋匠。
“沈师傅,”李满囤客气地说:“这皮子既然还有多,便就麻烦您替我再做两双。”
沈鞋匠……
沈鞋匠很想说我很忙,请我做鞋的人都排过明年正月十五了,但想起那双羊皮鞋的舒适,还是问道:“你还有其他绵羊皮吗?”
“若有,你给我一张,抵我帮你做两双鞋的鞋钱,如何?”
李满囤想他买一件大氅,六张皮子,还要细棉布和做工,也只要三吊钱。现这沈鞋匠只要一张皮子,就愿意帮我做两双鞋,一双鞋400文工鞋,两双就是800文,他可是占便宜了。
为了这个便宜,李满囤仔细想了想,想他还有三只羊,但他得留一头给族里除夕祭祀,于是便只剩下两只羊。两只羊,两张皮,他还想给自己做个帽子。
想了好一刻,李满囤才说道:“我自己也只有两块,你既要,我可以给你一块,就算请你做两双皮靴的谢礼!”
“你还有两块?”沈鞋匠眼睛亮了起来。
“剩下的一块,我不能给你。”李满囤坚定地说:“我还得留着请人给我做个帽子。”
“做帽子?”沈鞋匠来了兴趣:“什么帽子?还要请人做?”
“其实就是一顶小帽加两个耳朵。只我家里的没做过羊皮,所以要找人做。”
沈鞋匠顺着李满囤的话想了一想,便就抓了张纸,拿了把剪刀,随手一剪,然后拿针几下里缝缝捏捏,竟就捏了顶小帽出来。
李满囤都瞧呆了,心说沈鞋匠不是做鞋的吗,怎么还会做帽子?
沈鞋匠抬眼看到李满囤的怔愣也不以为意。制鞋只是他家传手艺,他个人喜欢的却是裁缝。
“耳朵,这儿要做什么样子?长的?圆的?方的?还是心形?”
说话间,沈鞋匠已经拿剪刀剪了大小一堆图形出来。
李满囤惊讶地都结巴了:“这个,没啥形状,只要能护着耳朵和脸就好。”
“行,”沈鞋匠选好一个形状,点头道:“帽子,我帮你做。”
“你转给我两张羊皮。”
“不行,”李满囤摇头:“这帽子要是好,我还得给我爹做一个。”
沈鞋匠看了一会儿李满囤,终于让步:“好吧,你给我两张绵羊皮,我给你做两双鞋和两个帽子。”
交易达成,李满囤便去了老北庄,让余庄头杀羊硝皮,以及顺带告诉他去城里铺子一趟,商量磨坊劳作安排的事。
第二天,十一月二十二,一早,余庄头便送了两只洗剥好的羊来。李满囤拿一条羊腿給王氏,让她收拾,余下的则都拿筐子装了,埋到院墙下的雪堆里冻着去了。
和余庄头一起进城去铺子与余财多商量了一下,终达成一个统一认知––店里每天只出售1石米和1石玉米面(以免年后无米可卖),每天代加工3石米和2石玉米面。
这样,李满囤算了算,他差不多一天能得1吊两串钱,庄仆们也每天能得近800钱。
铺子的事说好了,李满囤又去百岁巷宅子瞧了瞧,方才归家。
作者有话要说: 帽子也有了
终于李满囤出门不冷了
66、松花蛋
回去的路上, 路过点心铺子, 李满囤蓦然想起这些天都没给红枣买过点心,便停下来买了一包桃酥, 转又想起这些天也没去瞧他爹,便就又加了一包,准备明天给他爹送去。
至于给怀孕的王氏带点啥, 不好意思,李满囤脑里压根没这根弦。
红枣最近吃得好,肉、鱼、鸡、鸭、羊随便吃,倒是不大馋点心,所以也一直没想起让她爹给买。不过, 今儿见到了桃酥倒也高兴––能换换口,总是好的。
打开纸包, 红枣把第一块递给她爹、第二块送给她娘, 第三块方才留着自己吃。
李满囤咬着桃酥笑得似个傻子:他就喜欢他闺女孝顺的样子。
晚饭是白菜鸭汤。看到鸭子,李满囤想起他10月底给腌的一坛子鸭蛋,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便就取了出来, 使王氏拿炉子给煮了。没一会儿鸭蛋煮好,李满囤随便剥了一个,果又是满满的油。
这么好吃的东西,李满囤一边吃咸鸭蛋黄一边心痛,偏不能卖,不然他搁自家铺子里卖四文一个,一准的供不应求。
鸭蛋, 李满囤只腌了两坛,四十个。他家人口少,腌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连上十月的200个蛋,家里现在足还有500个鸭蛋。幸亏天气冷,蛋不容易坏。若是搁夏天,这蛋一准都散黄了。
红枣听她爹和她娘念叨咸鸭蛋不能卖的事,便就又想到鸭蛋中的战斗蛋––松花蛋。
红枣记得前世超市买来的桃香皮蛋盒子上的保质期足有九个月,所以,还有什么蛋比皮蛋更耐保存呢?
感谢前世的素质教育,红枣自初中就知道最早的皮蛋就是草木灰和水腌制的。
草木灰,农家有大用,可以用来洗锅、洗碗、洗衣服,洗头、洗澡以及收拾猪下水猪大肠。此外,草木灰还可以当肥料肥田。所以,李满囤家的厨房有一口小缸转用于存放草木灰。
红枣拿一个空钵头,在里面装上草木灰,然后便去找王氏要鸭蛋。
“娘,”红枣道:“你把鸭蛋给我,我帮你放地窖里存起来,就不会坏了。”
王氏看得好笑,但也知道这么大的孩子,就喜欢模仿大人的行为,当下也不以为意,给了红枣四个鸭蛋,笑道:“拿出玩吧,小心点,别摔破了,一个可两文钱呢。”
红枣得了蛋后就往钵头里倒了半瓢水,然后便蹲在地上团泥往鸭蛋上抹以便把鸭蛋团团围裹住。
李满囤坐一旁看着乐呵。谁小时候没撒尿活个泥玩?她闺女玩得算是极文雅的了,看,都是拿井水活泥的呢!
好容易把四个蛋裹好,红枣在上面又盖一层草木灰,方把钵头放到自己屋。李满囤和王氏瞧见也不在意,四个蛋而已,红枣玩就玩吧,等几天她玩腻了,自然就会还回来。
红枣打小就知道爱惜东西,他们放心着呢!
早起吃过早饭,李满囤领着王氏红枣提了昨儿买的点心以及十个鸡蛋和十个鸭蛋来老宅看望他爹李高地。
冬天鸡鸭不下蛋,鸭蛋也就成了稀罕物,能当礼送人了。
李高地今年虽得了羊皮衣裳,但人到底有了年纪,故在衣裳的新鲜劲儿过了后,他没事便就在家窝冬。
今见李满囤一家过来,李高地颇为高兴问道:“今儿怎么得闲来了?”
“你铺子的事,都料理好了?”
李满囤的铺子就在北城门口,高庄村人进出城的必经之路上。所以开业当天,“李满囤在北街开了家粮店”的消息就传回了高庄村,传到了李高地耳里。
高庄村的庄户人,哪一个心底没有一个进城梦?李满囤此举几可谓是火炬一般照亮了乍富起来的高庄村村人的进城之路。
这些天,李满囤忙铺子,李高地也没闲着,他都在帮忙参谋李满仓、李满园两人进城买房的事了。
李满仓、李满园两家今年的枸杞摘的早,买到手的山头也比一般人的大,加上家里人手也够,所以五个月来,每家都剩了有70吊钱。
有了钱,李满仓、李满园也不敢太轻狂––他们知道他们能得这些钱都是因为枸杞,他们的根都还在高庄村的地里和山头上。他们可不敢把家底全兜到城里去。
城里过得好的人家都是有产业的。他们或是在城外有地和佃户;或是在城里有铺子做生意、有铺宅出租。
而没有产业的人家,除了少数几个家里男人特别有本事的,其他人家的日子还不定赶得上他们庄户呢。
他们庄户,别的不说,家常吃菜尽是管够的––即便是现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地窖里都藏有白菜青蒜、菜园子里也还有萝卜。而城里不少人家,现今家常则是拿酱油兑上热水冲上一碗酱油汤当全家的午饭菜。
此外开了年,李满仓的儿子李贵雨就到了十二岁,说亲的年岁了,而李满园则得在村里宅地上建房,这些都得花钱。于是,由李高地做主,李满仓李满园兄弟俩一人拿30吊钱进城买房,余下四十吊钱得留在手上,不许动。
李满仓比较本分。他想着他不似大哥李满囤有庄子,连带的就地多,粮食多,有粮可卖,能开铺子做生意。他家的地出产有限,倒是买个宅子罢了。
宅子不但可以自家住而且可以出租拿租钱,比钱干放在家里闲着划算。
此外,他三个儿子呢,而家里的地却不到三十亩、山头也只有一个。所以他儿子,特别是两个小儿子将来若想过好日子,还得是要自己有本事。这样他们将来若能在城里找到营生,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一样的找了朱中人,由着朱中人带看了几处房屋,李满仓便即就看中了南城一处先前李满囤看过,却嫌局促的宅子。
这处宅子占地不到半亩,是个前后两头尖,中间大肚的梭子形。
大门朝南就一间,门后有个一间半屋大小的小院子,院子里有棵柿子树和一口井。井的右侧有路。沿着路往里走几步,左手边就有一间屋,屋里置了灶,便是厨房了。路的右手边则院墙。墙角下摆了几个破碎的瓦盆,盆里原先长着的葱蒜因为无人照管的缘故已枯成了干草。
厨房后一丈外外的地方有三间屋。这三间屋倒是正派的七架梁大屋。
三间屋后又一丈处,又有三间大屋。这三间大屋后,就只有两间五架梁的小屋。两间小屋后就是一间屋大的后门了。
宅子不大,统共才12间房屋,且地形狭长转折,一点也不方正,但李满仓看中这宅子有一口井,吃用水方便,前后两进六间正房––将来前面三间,中间一间做堂屋,他和他爹娘住东西两间,三个儿子住后面三间,也不算拥挤,而且厨房、柴房(大门堂、后门堂都可充任)、库房都有,厨房和正房间的空地还能种菜,所以,李满仓看完宅子家去后便就套了牛车接了李高地来看。
李高地看后也很满意––他不贪心,他这辈子能有机会进城住,就已经知足了。所以,几乎没有犹豫的,李满仓当即就掏三十吊买下了这处宅子。
李满园起初也想买铺子。他想跟他大哥李满囤一样开铺子做生意。李满园以为种地太辛苦,而看铺子则要轻省许多,日常只要接接拿拿就行,且人也体面,到哪儿都被人称呼“掌柜的”、“店家”甚至“老板”。
但奈何市面上待转让的铺子本来就少––30两左右,李满园能买得起的铺子,现整个北街也就两个。而村里其他人家也都想买铺子,所以这两个铺子眨眼就以35两成交了一个,剩下的另一个也立刻以36两赶后脚成交。
随着两个铺子的成交,北城几处待售宅子的价钱也跟着水涨船高––没买上铺子的人家也都似李满仓一样想着先买宅出租,便就都盯上了宅子。
李满园没买上铺子,眼看着宅子又在涨价,这时再听到李满仓买好宅子的消息,他便就坐不住了。赶紧地,李满园也在南城买了宅子––高庄村离北城近,大部分村人的思想还停留在只在北城买房的局限上。
李满园买的宅子又是李满仓看房看剩下的了。
这处宅子格局倒是方正,也有近半亩地。大门就是三间倒座南房的当中一间,门后有影壁,影壁后有个极大的院子,院子北面有正房三间,东西面又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十二间房屋都是七架梁大房。
这宅子的缺点,就是没有打井,而且位置离公井也不近,家常用水麻烦,不然,35两也能卖。
李满园进城多次,知道城里有人以替人担水为生,且一担水只收1文钱。
打听着这宅子所在的巷口就有挑水夫,于是李满囤便不觉得这宅子用水还有啥麻烦了。何况,李满园还在盘算买人干活,就更不在意这井和用水的事了。
于是,在李满仓买房后的第三天,李满园的房子也买好了。
自李满仓在南城买了房后,李春山和李丰收也都转向南城看房––北城房价涨太快了,而东城、西城房价更贵。
族长李丰收家就李贵林一个儿子。李贵林早已成家,而他的儿子李兴和年岁还小,今年才五岁。家里近来没有啥花钱的地方。所以没啥好说的,李丰收直接花七十吊钱买了一座前门三间,正房三间,后院正房加东西厢房正好九间,柴房1间,后门三间,统共19间的齐整宅子。宅子里也有井,甚至还有一个栽了腊梅、迎春和海棠的小花园。
二房李春山有两个儿子,李满垅和李满坛。两个儿子早就分了家。李春山跟李满垅住。李满垅又有两个儿子,李贵金和李贵银。两个儿子虽已成年,但因李春山还在,所以还未分家。
李满垅家只一个山头,虽说不大,只有六亩,但今年摘枸杞也剩了有六十吊钱。加上近来家里也没有其他支出,李满垅便决定掏40两置个宅子。
李满垅的宅子格局跟李满仓如出一辙,区别只是后门是三间,库房也是三间,如此便多了三间房,多了十两银。
李满坛家情况和李满垅相类似,也买了个类似的宅子。
如此,短短几天,李家三房人竟都在城里置好了宅子。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大家齐齐整整进城做邻居
67、远虑和近忧
连日来, 李高地城里去了几趟, 都是看儿子和侄子们买的新宅子。
今儿看到李满囤,李高地觉得有必要给大儿子也提个醒。
“满囤啊, ”李高地说:“你虽然在城里置了铺子,但我瞧你那铺子,可有些小。”
“这几天, 你两个兄弟满仓、满园都在南城置了宅子,你二伯家的满垅、满坛,还有族长家也都在南城买了房。”
“这城里的房子都卖疯了。”
“你比你这些兄弟都剩钱,倒是也赶紧在城里置一处宅子才好。”
李满囤听说族里这么多人都在南城买了宅子,也是一愣, 但转即便就释然:自古以来,庄户人家手里有了钱, 便都用于买地和置宅。现压根没人卖地, 族人们买不到地,可不就要置房吗?
“爹, ”李满囤笑着告诉李高地:“我今儿来就是告诉你, 我在南城也买了处宅子。”
“嗯?”李高地闻言便笑了:“宅子也买在南城?”
人上了年纪便就希望儿孙都在跟前,现三个儿子不约而同把宅子买在一处,可见兄弟间缘分深厚。
“是啊,爹,”李满囤点头道:“前几天,王家的有了。”
王氏胎已坐稳。李满囤便就不能再把王氏有孕的消息瞒着他爹了。
“啥?”李高地惊了:“王家的,有了?”
与李高地话音同时落地的还有于氏手里的茶碗, 不过,李高地家的堂屋是泥地,粗瓷碗掉地上,只是滚了两滚,并没有碎。
红枣看着地上的碗底朝天地趴地上,彻底没动静后,抬头看看于氏的脸色,便即极乖巧地走过去,把碗捡起来,递还给于氏道:“奶奶,碗没碎!”
“就是您的鞋子湿了,要换了!”
闻言,于氏低头查看自己的衣裳,方瞧到自己左脚的半个鞋面以及裤腿全湿了。当下,于氏也不接碗,自顾走进卧房,关上了房门。
眼见于氏不接碗,红枣也不恼,她把碗转递给一旁立着的郭氏。
“二婶,碗给你!”
“哎–哎!”郭氏如梦方醒一般接过了碗,转身去了厨房。
打发走两个脸上表情皲裂的女人,红枣方回到她娘王氏身边,挨着她娘坐下。
王氏快意地看着于氏和郭氏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觉挺直了腰杆:她将有自己的儿子,她家的钱财再不劳她婆婆和妯娌惦记了。
李满囤沉默地看着红枣坐下,方才出声回道:“有了。城里医馆郎中都瞧过了。”
“只是,那时候,月份浅,所以没说。”
“现在胎坐稳了,才来告诉,让爹您高兴、高兴!”
说着话,李满囤的目光落在李高地的脸上。李满囤想知道他爹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
李高地耳听消息确凿,当即就咧开了嘴。
李满囤没儿子,一直是李高地最大的心事。这件事,他确实感觉到了亏心。
故现听说王氏有了身子,他是真的高兴––这下好了,大房有后了。他不仅可以心安理得的见祖宗见陈氏了,而且他另两个儿子满仓和满园也不必再因争着把儿子过继给满囤而伤和气了。
李高地虽说不管家务,但于氏三番两次的问他给满囤过继哪个孙子还是让他留了心,而刚刚于氏和郭氏的反常也让他敲定了心中所想。
经过了分家一出,李高地已隐约感受到三个儿子间的隔阂——满囤与满仓和满园离了心,而满园又和满仓起了嫌隙。
这样的情况下,王氏有孕,不止能让大房有后,而且还免了二房和三房间的争执--他和他的三个儿子终于都可以消停过安生日子了。
这真是太好了!
“好,好,好!”李高地激动得一连夸了三个好字。
李满囤看他爹是真的高兴,方才放下了自己的小心思。言语间也不由得多了几分亲昵。
“爹,”李满囤告诉李高地:“我想着如果王家的这胎是儿子。”
“我就送他进城念书。”
“故此,我就买了南城孔庙对面的房子。”
“我没别的想头,就想让孩子打小就沾沾孔庙的文气。”
李满囤说一句,李高地赞一句,一直到李满囤说完,李满地方满意道:“你想得对。”
“咱们庄户人想往上走,可不就得靠孩子念书上进吗?”
谁都知道庄户人家改换门庭的唯一法子是科举。科举的起步是童生试。童生试要经县考和府考。县考到也罢了,考试就在城里县学,这府试却是要去府城禹州考试。
虽说禹州离雉水县只120里,牛车半天的路程,但穷家富路,一趟行程食宿也得有几吊钱,若是一次考中还好,若是考不中,来回这么几次,又岂是一般人家能供得起的?
所以,高庄村的孩子虽说也上学念书,但都只是识字,念些《千字文》、《百家姓》、《增广贤文》之类,并不学对韵和经书。
高庄村至今只里正家的孩子去府城试过童生试,且还落了第,故李满囤并不愿夸口,直言孩子将来要科举。
李高地心底明白李满囤的顾虑,也不明说。但心底的欢喜却是比知道儿子们都在城里买了房还更甚––村里买房的人家多了去,但似满囤这样,为孩子念书上进而买房的,却还没有。
满囤能有这份见识,李高地觉得他死了也能闭眼。
听明白了李满囤话中未尽之意的,还有李满仓。
李满仓赶城里买房,起初只是出于心里一个不可为人说的执念––他不能差大房太远。大房既然在城里花三十吊钱置了铺子,他有钱自然也要买个等价的宅子。
但此刻听到李满囤的话,为儿子们将来的营生愁苦了许久的李满仓方如梦方醒:他钱财上虽赶不是大房,但他有三个儿子呢!
他三个儿子中,只要有一个,能读书出头––不说似城里谢家的谢老太爷、谢老爷一样能中进士、举人然后做官,哪怕只要能中一个童生和秀才,都足以使孩子在族里村里甚至城里真正立足了。
就比如他吧,城里买了房,又能如何?他在城里还是没有营生。他还是得在高庄村种地、摘枸杞。而他的三个儿子,若没有其他出路,便就还和他一样,继续种地、摘枸杞。
他,李满仓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但他的三个儿子,贵雨、贵祥、贵吉呢?
家里现在富裕,一年光卖枸杞就有七十吊钱的收益。但再过二十年呢?孩子们大了,还不是得分家?
贵雨,作为长子,还好,能得7层家业,以枸杞算,一年能有49吊钱的收入,可贵祥和贵吉,要怎么办?一年才11吊钱,这可叫他们怎么活?
所以,李满仓早就在想,一味的土里刨食是不行的。儿子们必须有其他出路,比如进城开个茶水铺或者学个手艺啥的。
正思虑着呢,可巧得了李满囤这些话。
老话都说,李满仓心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天下还有啥营生能好过读书科举?他现在家中剩钱,倒是可以让儿子们去博一把科举试试。
能博中最好,即便博不中,也不怕。家里有地,孩子们吃饭不是问题,而且书念多了,城里寻个营生也更容易。
于氏进房后并没有去换鞋。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以便能更清晰地听到堂屋的动静。
原来十月初一,大房一家进城,除了烧香,还看了郎中。孩子当时就已经有了,只是瞒着没说,这一瞒就瞒了一个多月,大房可真会瞒啊!
于氏边听边恨,同时又不住懊悔,悔自己家分得急––明明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为啥就不能多等半年?
只要多等半年,大房的老北庄就得拿出来与家里原先的地一起分,这样,即便按族里规矩分,大房得七成,满仓满囤合得三成,两人也能有40亩水旱田和50亩山地,远大于现今两人,特别是满园所有的地。
一想到将来她的四个亲孙,都只有几亩地,甚至几个人才分一个山头,而王氏肚里那块还好坏不知的肉块,却能有几百亩地,于氏嫉恨得指甲戳破了自己的手掌心,也不自知。
郭氏端着碗立在堂屋门口又呆成了一尊雕塑––王氏有了身子,老北庄就再也和自家没关系了。
李满园先前在屋里瞧到李满囤进宅时提着篮子,便就一直留心上房动静。后见到郭氏拿着碗站在堂屋门口偷听,便就知道有事。几乎立刻的,李满园也摸到了堂屋门口,然后,便也成了一只呆鸡––他肖想了两个月的老北庄没了,他大哥李满囤要有后了。
说好孩子和房子的事,李满囤跟李高地告辞,李高地难得的看了王氏一眼,然后嘱咐李满囤道:“王家的既有了身子,你以后就让她好生在家养着。”
“这冰天雪地的,滑了脚,可不是玩笑。”
“马上过年,亲戚间,我替你说一声。”
“拜年啥的,你就只带着红枣去吧!”
李高地这是真心为李满囤着想,李满囤感激不尽,自是应了。
“对了,”李高地想起一桩事,问道:“族里让我问问,你年下有猪卖吗?”
李满囤:“嗯?”
李高地:“你知道,咱族里有几家,原先只养了一头猪。”
“没成想,今年枸杞剩钱,家里又分了家。”
“这便就要买猪过年。”
李满囤想了想问道:“要几头?”
“三头。”
“行,”李满囤点头:“回头,我和庄头说一声,让他送三头猪来。”
说完话,李满囤一家出了堂屋,屋外,已经没有了郭氏和李满园的身影。
李满园回到厢房,独自闷气,钱氏瞧见也不敢问,自去准备午饭。
郭氏回到厨房,心里也是空落落的,但午饭不能耽搁,她还得打起精神来做饭。
族人要猪的事提醒了李满囤,他腊月里,还有个十一头猪的年例。
将王氏和红枣送回家,李满囤锁了门,独自去老北庄。
见到余庄头,李满囤说起族人要买三头猪的事,余庄头自是满口答应。
“知道了,老爷”余庄头答应道:“我下午就送三头猪到老爷族里去。”
看到李满囤点头,余庄头又问:“老爷,您其他的八头猪,有安排吗?”
李满囤:“我准备留一头家吃,其他七头都给卖了。”
余庄头:“老爷,您这七头猪能卖给城里肉铺的张屠夫吗?”
李满囤:“嗯?”
余庄头:“往年,小人们的猪,都是卖给张屠夫。”
“今年,小人们都托老爷的福,家家都要杀年猪,竟没人卖猪给张屠夫。”
李满囤一听就明白了,当即道:“行,这七头猪,就卖给张屠夫。”
卖谁不是卖呢?
几句话,李满囤就处理好了十一头猪。
傍晚,余庄头给李满囤送来了十头猪的猪钱,22吊钱。同钱一起捎来的,还有两张硝好的绵羊皮。
为了赶上春节节礼,第二天一早,李满囤就赶紧带着两张皮子进了城,来找沈鞋匠。
沈鞋匠,瞧见李满囤送了羊皮过来,立刻收了羊皮,然后把做好的两双靴子和一顶帽子拿了出来。
李满囤瞧那帽子外蒙的布面是与他大氅一样颜色的黑色粗布,当即就满意了三分。他把帽子戴到头上,然后把帽子两侧的耳朵下的带子在下巴处扎紧,冰冷的脸颊立感觉到了暖意。
“合适,真合适!”不必照镜子,李满囤就满意的值点头。
沈鞋匠闻言也是趾高气昂:他就是个做衣裳的天才。看看,这帽子,他做得多合适!
李满囤将两双靴子试了试,确认没啥问题,然后又约好三天后来取另一顶帽子,便即就离开了沈家鞋铺。
目送李满囤背影消失,沈鞋匠使儿子拿出一起做好的一双皮靴和一顶帽子搁到了货架最醒目处,然后又贴出一张红色价目表:
“年尾酬宾
小店新品绵羊皮靴,一双壹吊钱
新品绵羊皮帽,一顶500钱
来料加工定做
皮靴一双400钱
皮帽一顶200钱”
一张皮子能做四双皮靴和两顶皮帽,沈皮匠拿两双靴子和两顶帽子的工钱换的两张皮子,能做8双皮靴和4顶帽子,足足十吊钱。
沈皮匠能坚持专业制鞋四十年,就是因为这行利润够大,比制衣大多了——制衣,几乎人人都知道做一件衣服需要几尺布,而制鞋,则是他说多少就是多少,少有人质疑。
作者有话要说: 李满囤以为他占了便宜,结果沈鞋匠才是赚钱高手。
想想,还是加更一章吧,毕竟是我第一个强推,值得纪念。
感谢各位mm支持。
68、腊八粥
眨眼进入腊月。腊月初一, 余庄头一早就给李满囤送来了铺子开业十八天来的加工费收益和所卖稻谷和玉米的粮食钱29吊4串钱, 其中,加工费16吊8串钱, 粮食钱12吊6串钱。
送走余庄头,李满囤习惯性的想唤王氏收钱,忽想起王氏有了身子, 便即就自己搬了钱箱。
钱箱里有先前二十来吊的压箱钱,又有十来吊卖枸杞的钱,还有卖姜的十吊钱,卖黄花的十来吊钱,再有卖猪的二十二吊钱, 现再加上铺子送来的近30吊钱,这箱子里竟有百十吊钱, 分量着实不轻。
搬着一大箱子钱, 李满囤不禁又想起元宝的轻便,心说:早知如此, 这元宝实在该省着才是, 不然,去钱庄换银,一吊钱要收50文的费用,这110吊,想换成银子,还得交1吊1串钱呢!
腊月初二,李满囤刚起身, 就听到厨房里王氏的惊呼。李满囤心里一紧,赶紧跑了过去,直看到王氏好端端站在厨房门口方才放心。
顺着王氏的目光,李满囤瞧到厨房冻裂的水缸和一地的冰水,也是皱眉。
“你先去堂屋,拿炉子随便做点早饭,我把这儿收拾了,还得进城去买口缸。”
新缸就是有这麻烦,第一年经冬,只要缸壁不够平整,那么注了水后就容易冻裂。
说不得,李满囤边收拾边想他得进城再买一口缸搁厨房用。不,李满囤摇头,只买一口缸可不行,万一再冻裂,还要再买可是麻烦。而且马上过年,似水缸这样的大件,到时连送货的人都没有。
李满囤去前廊瞧了瞧另一口水缸。前廊的这口缸因为缸外面裹了稻草,加上一边儿又贴着炕墙能接到墙的温度,故而这缸虽是处于半遮挡的室外,但缸里的水,却只有一层薄冰。
李满囤瞧这面炕墙外还能再摆下一口缸,而且,加上红枣东房的炕墙,又能再加两口缸,便就决定直接买四口缸得了。横竖缸不嫌多,真有多的,也可以留着装粮用。
于是这天李满囤就进城买了四口缸回来。
缸买回来后,李满囤先滚到井边刷洗干净,然后方一个放厨房,其他三个放前廊。
为了防止水缸再被冻坏,李满囤给正房最东最西两间不住人屋子的前廊拿木板封住,以便让前廊的四口缸少受一点风。
住人的两间屋前的前廊则挂了城里买来的竹帘子––这帘子,虽然挡风雨不太行,但挡雪却是极好,且白天热头好的时候,还可以卷起来透光,夜里放下,多少也给廊下的水缸隔点凉。
至于厨房的缸,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横竖,李满囤想,家里有三口水缸做预备。他总不会这么倒霉,买四口缸,连一口平整的都没有吧!
这天王氏和李满囤念叨,再过几天就是腊八了,腊八要供腊八粥,而家里却只有大米、糯米、玉米、红薯、枣子、枸杞、莲子这七样东西熬粥。王氏让李满囤帮着想想还能再凑样啥,给凑成八样来。
李满囤厨房转了一圈,见家里所有的都被王氏给说全了,便就去村里的磨坊买了点干蚕豆,算是凑成了八样。
腊八一早,王氏就熬了两锅粥,然后拿钵头装了,使李满囤赶早送与李春山、李高地、族长和李满园。
没一刻,李满囤送粥回来。然后不一会儿,这几家也都有人来送粥。
腊八的风俗,要把别人送的粥和自家的粥一起混煮了喝。红枣不大放心于氏,故而额外地看了李满仓和李满园送来的粥。
李满仓送来的粥与往年一样,是糙米、糯米、玉米、红薯、蚕豆、麦仁、豇豆米、红枣这八样自家地里的出产。红枣舀了一勺尝了尝,确认味道与往年也是无差。
李满园送来的粥则讲究许多。他家的粥有白米、糯米、玉米、小米、蚕豆、红枣、赤豆、绿豆八样,故而粥的颜色红黄绿白相间,极为好看。红枣也尝了一口,味道果是不错。
放下勺子,红枣心说:看来分家后三叔家日子过得极为不错,吃的比二叔家要好。
眼见几家血亲的粥都到了,李满囤便就准备关大门––他这地儿荒,门户谨慎尤为重要。
拉着两片门板正准备合上,李满囤忽瞧到门外路上来了一辆骡车。
“福管家?”看清楚驾车的人,李满囤赶紧拉开门迎了出来。
谢福喝住骡子,跳下车,跟李满囤抱拳道:“李爷,您这一向可好?”
“我家大爷使我来送腊八粥。”
说着话,福管家自车上抱下一个钵头。
腌鸭蛋腌出黄金酱的信送到京城,谢家大爷谢子安立亲送了那坛子咸鸭蛋给薛皇商。薛皇商得了蛋也不声张。他先私底下安排人大量做了,然后直等二十天蛋做成了后方才通过御膳房把蛋进给了当今圣上。圣上尝了蛋,当即就让御膳房赶做咸鸭蛋以备年下赏人。
随着宫里的消息传出,薛皇商的酒楼、粮店、杂货铺立刻都上架了咸鸭蛋。其中酒楼的蛋要贵一点,一个蛋,一切六瓣,装一小碟子,要价十五文;铺子里的蛋,则便宜一点,一只五文。
所以,现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腌鸭蛋味道极好——先前吃不起黄金酱的普通百姓完全可以拿咸蛋黄来替代解馋。连带的,一向为人嫌弃的生鸭蛋价钱也水涨船高,由原来的一只两文涨到了四文,盖过了鸡蛋。
薛皇商这一波操作不止因为预先囤的鸭蛋狠赚了一笔,而且还刷了把造福百姓餐桌的名声––毕竟五文钱就能给晚餐桌添一道下粥小荤,确是颇受称道。
第一次,薛皇商在御史弹劾前扬眉吐气,连他背后的那个大人物都特地把薛皇商叫过去赞了两句。
薛皇商得了主上的夸奖,自是要高看谢子安一眼。只可惜谢子安才是个秀才,还没有举人功名,不然依薛皇商的脾气一准给谢子安荐个官做。
谢子安经此一事,也决意奋发图强,考个举人出来。进了京,一向心高气傲的谢子安方才知道自己的渺小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这激起了谢子安的好胜心,他决意让谢家更进一步。
这次回来,谢子安便就决定闭门读书以准备明年的秋试。不过,谢子安对于给他黄金酱和腌咸鸭蛋,助他爹得官和他交好薛皇商的李满囤则青眼有加,觉得此人极其助旺自己,故才决意交好,使谢福来送腊八粥。
李满囤怔住了––腊八粥只在亲友间互送。想他李满囤,何德何能,能得谢家大爷的腊八粥?
不过这粥,谢家大爷既然送了,李满囤就必须回––风俗里,只有叫花子才只收不回。
想不通谢家大爷此举的用意,李满囤只能在接了腊八粥后又盛了一钵头自家的腊八粥请谢福带了回去。
目送福管家的骡车消失,李满囤关上了大门。返屋后,李满囤方和王氏嘀咕:“你说,这谢家大爷好好的给我送腊八粥是啥意思?”
王氏连谢家大爷的面都没见过,如何能知道啥用意,便估摸着回道:“可能是谢你上次告诉他腌蛋的事吧!”
李满囤想着也是,也就罢了。
谢家的腊八粥自是非同凡响,里面仅干果就有红枣、桂元、核桃仁、瓜子仁、杏仁、花生仁、栗子、莲子八样。此外米也有大米、糯米、小米、高粱米、黑米、红米、薏米、菱角米八样,然后还有蚕豆、豌豆、芸豆、黄豆、红豆、黑豆、豇豆、绿豆八样豆子以及红枣认识的小麦仁、大麦仁、荞麦仁和其他不止她不认识,连她爹娘也不认识的各种麦仁。
看完谢家的腊八粥,红枣禁不住问道:“爹,谢家这许多豆子,城里都有种子卖吗?”
“若有,咱家倒是种点豌豆、红豆、黄豆家吃吧?”
这世的官府不搞菜篮子工程,连带的百姓餐桌的菜色有限。以致这世红枣还没吃过青豌豆、青黄豆和青蚕豆呢!
三样豆子中,豌豆、黄豆她家压根就不种,而蚕豆,分家前她家虽然有种,但却从不吃青豆。
所有的蚕豆都是要等长出黑线后才采摘晒干然后存起来留着过冬。
冬天菜园没菜。这时候把老蚕豆拿水泡开后剥皮,就是蚕豆瓣。蚕豆瓣可以熬豆瓣酱,也可以炖豆腐和煮白菜。
此外过年待亲戚哄孩子得有零嘴吧?把老蚕豆似花生瓜子一样炒了,吃起来嘎嘣嘎嘣的,正适合聊天磨牙。
故此,整个高庄村愣是没人吃青蚕豆。
今年红枣家发了财,故红枣方才肖想明春自己能吃上青豆。
李满囤想了想,不确定道:“城里种子店该是有的吧。”
“年后进城我去问问。”
往年家里除了耐冻的蚕豆不再长其他豆子的原因,主要是种豆得在小满,而这正是冬小麦抽穗的时节。此时他家的地都还长着麦子呢,又那有地来种豆?
但现今,李满囤的庄子空地多,有的是地方种豆,故他便也上了心。黄豆除了吃还能榨油,下剩的豆饼渣还可做牲口饲料。豌豆虽不能榨油,但也能似老蚕豆一样炒着做零嘴或者煮粥。
至于红枣所设想的吃青豆,李满囤则是想都没想。
李满囤的人生信条,概括起来就是“吃陈粮、烧陈草”,即家里库房里的粮食堆积成山,这秋收的新粮下来了,去岁的新粮也都存成了陈粮,而前岁的陈粮家里都还没有吃完;柴房里存满秋收的稻草,可以从前年冬天一直烧到今烧到今冬。
现李满囤足有几间屋的粮食,他咋能似青黄不接的人家一样盘想着吃青豆呢?这不成了老话里的“寅吃卯粮”了吗?
俗话说“过了腊月就是年”。腊八一过,李满囤便就决定杀年猪。他因王氏怀孕,不想家里动大阵仗,来人吵闹,故就让余庄头在庄子里杀了猪,然后把猪按部位给分好了,才拉到家里来。
猪头和猪下水,李满囤都没要––红枣不吃猪下水,也大不吃猪头肉。而这两样收拾起来麻烦,李满囤干脆就不要了。
因为不请杀猪饭,李满囤便就决定年礼里就多搁点肉。
依旧三个筐子,一个筐子里,搁一条冻羊腿、两条鱼、一坛子酒、一包白糖,然后又每个筐子里额外加了一条三斤左右的肉和一只鸭子。
三个筐子收拾好,李满囤又额外收拾了两个篮子,也各放进去一条肉和一只鸭子,准备带给李满仓和李满园两个兄弟。
推出手推车,李满囤把三个筐子和两个篮子放上去,最后又接过王氏递来的包着给他爹李高地的靴子和帽子的包袱,李满囤方出了门。
李春山、族长、李高地,李满囤把东西一家家送到。
李春山、族长两家,李满囤都是说明来意,放下东西就走––他车还在门外停着,不好多待。
到了他爹李高地家,李满囤则没了顾忌,他把车直接推进了大门,然后放提着竹筐、包裹和两个篮子进了堂屋。
李高地家常坐在卧房炕上抽旱烟。他隔窗听到儿子满囤进门的动静,方才进了堂屋靠近火盆坐下。
瞧到李满囤大包小包的进来,李高地不觉笑眯了眼睛:“满囤,咋这许多东西?”
李满囤:“爹,今儿我杀猪。”
“论理,我该请顿杀猪饭。”
“但今年,王家的有身子,没人忙饭。”
“我想着就一家送一条肉和一只鸭子做弥补。”
“爹,这两个篮子,给满仓、满园。”
“这个筐子上面的,是给您的。”
“筐子下面,是给您的年礼。”
“对了,”说着话,李满囤打开手里的包袱:“这些天,我常在外面跑。”
“瞧着这帽子和靴子不错,就给您也置了一份。”
“您试试!”
李高地原以为绵羊皮大氅已经是绝好的衣裳。他能得这么一件,就是死了也能闭眼。可待试穿过羊皮靴子后,李高地方知道原来绵羊皮还能做鞋子。绵羊皮做出来的鞋子,柔软温暖,触脚升温,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头戴羊皮帽,身穿羊皮大氅,脚踩羊皮靴,李高地觉得自己一身暖和––全身好似沐浴在阳春三月日头里的暖和。
送好至亲的礼,李满囤又进城与他舅家和王氏娘家寄钱捎信。这一次,李满囤依旧请了东街的秀才写信––现他自家虽有笔墨,但李满囤自身因少时家穷,认字多用沙盘,以致拿毛笔写出来的字不大齐整。
信里李满囤除了问好,就提了王氏有孕的事。这样两家得了信,就会提早安排,以便明年秋天来喝满月酒。
寄好信和钱,李满囤方去东街□□联、香烛,然后又去酱菜店打酱油。结果刚进酱菜店,李满囤就看到酱菜堆里多了一坛腌鸭蛋,标价一个5文,竟有不少人在问价。
李满囤当即愣住。他心说这铺子难道也是谢家的本钱?
退出店铺,李满囤重新看了一眼店铺招牌,确是他家常打酱油的“张记酱麻油店”没错。
想不通这张记和谢家的关联,李满囤又进了铺子。
立在人后,李满囤听伙计和其他顾客说话。
伙计:“客官,您有所不知。”
“这生鸭蛋,现在就四文一个,还有价无市,买不到。”
“我们掌柜自府城得了方子后,也是千方百计才寻了200个蛋,做了这批黄金鸭蛋。”
“这200个蛋到店不过三天,就卖剩这十来个了。”
“下一批,还不知道啥时候呢?”
李满囤一听说这家掌柜收鸭蛋,便即招手叫个一个伙计,问道:“这位小哥,我请问一下,贵店现在收鸭蛋?”
伙计点头:“是的,客官。”
“我们掌柜的收鸭蛋,四文钱一个收。”
李满囤得了准信,便在心里合计:家里还有四百多的鲜鸭蛋,倒是卖400个给这店家才好。余下的几十个腌起来,赶除夕去他爹宅子吃饭以及年后族长家,他二伯李春山家吃饭时加个菜,正好。
李满囤在酱菜店打了酱油,买了盐,然后又去点心铺子买了几包点心,炒货店买了瓜子花生,方才回了家。
至于鸭蛋,他回家后数出来,明儿一早让潘安进城送粮时捎来卖,也就是了。他不必再专门进城一趟。
李满囤没自家腌蛋卖的原因是他家没空酒坛子了。他家先前上梁时喝光的酒坛子早在卖黄金酱时就差不多用光了。他家现有的几个坛子,还得留着腌蛋家吃。
作者有话要说: 颤抖吧,李满囤,你家闺女要吃青粮了。
69、准备过年
李满囤出门送礼, 在家的王氏也没有闲着, 她得和余曾氏一起收拾送来的肉。
年下用肉的地方太多,家里得煮红烧肉、熬骨头汤、炸肉丸、包饺子、包圆子、包包子, 下剩的还得做成腊肉。
首先算红烧肉。小年夜送灶、大年夜接灶、初一过年、初五接财神,这都得有红烧肉。所以,王氏先秤六斤前腿肉搁一边。
炸肉丸到不必整块肉, 腿骨,椎骨、排骨上的肉片下来也有四五斤,尽够了。
接着是饺子。饺子,一斤二两面加一斤肉,能包60个饺子。从今儿腊月初十, 到正月十五,足有二十五天, 怎么算, 都得有600个饺子才够。
600个饺子,一半羊肉, 一半猪肉, 这便就要称一个5斤猪肉。
称好肉,还要再称12斤白面,羊肉也要称好,搁一个筐里,以免一会儿忘记,又得从头算。
算好饺子,再算圆子。高庄村的圆子并不是红枣前世吃的那种乒乓球大的黑芝麻馅的圆子。高庄村的圆子足有前世的两个肉包那么大, 馅儿也和包子一样,都是些白菜猪肉、萝卜猪肉之类。黑芝麻、白糖太贵,庄户人家可吃不起这种馅料的大圆子。
从正月初一一直到正月十五,早饭都得吃圆子。这样的圆子,红枣一顿吃一个、王氏要两个、李满囤则能吃六个。这样一天9个,15天135个。过年没有吃饭掐得死准的。王氏决定做160个圆子。
一个圆子半两肉(余下的兑菜),这160个圆子就是8斤肉,王氏做主称了九斤肉––要不,咋叫过年呢?
圆子后面是包子。高庄村过年有族里相互赠送包子、馒头和年糕的习俗。族里三十二户人家,每家都得送十个馒头或者包子和半斤年糕。
今年自家建房,族人都有出力,故今年自家得给族里每家送十个包子,每个包子都要一两白面和一两肉。这就要准备31斤白面和31斤肉。
此外,似爹、二伯、族长和两个弟弟那里,还得加送。最后加上自家吃的量,王氏照着李满囤先前的吩咐算了半天,咬牙称了45斤白面和45斤肉。
如此这般,王氏称好63斤肉后,一头猪也就还剩了二十来斤肉。
王氏和余曾氏把这下剩的肉按斤切了,拿盐码上,方才处理前面分好的肉。
一口灶,两口锅,没啥好说的,一口煮红烧肉,一口煮骨头汤。
肉汤都炖煮一个时辰。起锅的时候,红烧肉好说,一斤盛一碗,整装了六碗。
接着装骨头汤,没想,家里就剩一个空钵头,能用,偏汤又太多,目测,得至少四个钵头来装。
偏肉汤,还不能留锅里。晚饭还要用锅呢。
王氏无法,只能腾出家里装白面的小面缸,洗干净了来装,整装了一缸。
饺子、圆子、包子,三种馅儿里,就数包子的馅儿最大,每一块要切成小指头那么大。圆子的馅儿小一点,半个指头那么大。最小的是饺子,干脆就是肉泥。
王氏和余曾氏两人剁了一个下午,方剁完了所有的馅儿。剁好的馅儿也没地方装,只能暂放在洗菜用的几个木盆里。
李满囤回家瞧见木盆装的肉馅儿,方才想起今年是新家第一年,家里只有日用的家什,而准备过年,却要一气存足正月十五前的所有荤素菜色,家里的家什完全不够用的事。
于是,李满囤当即决定明早自己乘潘安送粮的骡车进城,然后在卖了鸭蛋后,再去拉一车米面缸、钵头、碗勺这些家什回来。
因白天家里剁了太多的肉馅儿,这天晚上红枣睡觉梦里全都是“咚咚”地剁馅儿声。
腊月十一,王氏和余曾氏继续剁馅,今天主要剁白菜馅儿。
白菜剁好后,王氏就负责把白菜和昨儿剁好的猪肉或者羊肉馅儿混在一处——和馅,余曾氏则负责揉面,擀饺子皮。
尝味的头六个饺子包好,王氏便就先用炉子给煮了,然后加上红枣一人分两个地试了味道,确认饺子咸淡正好,方才放心的开始按斤两称盐和馅儿。
这时红枣也来帮忙。因红枣的饺子边捏得特别齐整,故王氏就让她专责包饺子。
这次饺子量大,红枣一边捏饺子一边禁不住想:得闲倒是让她爹给做个包饺子神器才好。
前世红枣在多宝网上买过一个不锈钢的包饺子模具。包饺子时只要把皮和馅儿在磨具上放好,然后一夹,就是一个漂亮饺子。
so好用。
可惜她妈不懂欣赏,楞不让她用。
想象一刻前世她妈数落她拿包饺子模具包饺子没有人文精神时痛心疾首地模样,红枣难得的心生感伤。
虽然古人都说“相见不如怀念”,但真到了只能怀念的时候,红枣发觉还是相见美好,即便相见就是挨骂。
眨眨眼睛,红枣忍住眼眶的充盈看向桌前称二两盐还要看半天秤的王氏,强硬地告诉自己:往事不回头,往后不将就。
她这世的娘虽然只是个村妇,但村妇也有村妇的好处––起码比她前世的教授妈好忽悠。
被她教授妈鄙视的包饺子模具搁她村妇妈眼里一准是妥妥的神器,现就是不知道本土的木头或者竹子能否代替前世的不锈钢这种高科技材料来做饺子模具。
包好的饺子放在筛子里,搁到先前晒枸杞的架子上放空屋子里冻着。待明日,饺子冻透了,就可以拾进篮子,挂到梁上。
300个羊肉饺子包好的时候,李满囤同潘安拉着骡车回来了。红枣见状赶紧丢下手里的勺子,拿沾着白面的手给两人各倒了碗生姜红糖茶送了过去。
李满囤身上穿有全套羊皮帽子、羊皮褂子、羊皮靴子这些挡风装备倒还好,可怜潘安身上统共只一套空心的棉袄棉裤,这一路赶车回来全身上下被风吹得也就胸口还有口热乎气了。
现得一碗热姜茶下肚,潘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当下感激涕零地把碗放下就开始搬东西。
红枣怜悯的看着潘安,仿佛看到去年此时在北风里等井水洗猪草的自己和王氏。这种北风透心的冷,她懂。
红枣人小能做的不多,但她知道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渴望能有一碗热水。所以,只要庄里来人,红枣就给递一碗热生姜红糖水。
这种圣母,红枣前世原是不屑做的。她一直都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的信奉者。但这世,因为自身的境遇,强人红枣终软了心肠,与人与己都多了一份体谅。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吧。
这一回李满囤足买了六口能装二十斤米面的小缸。这次买的缸,和先前的买的不同––每口缸都贴了釉面。
李满囤告诉王氏:“这个缸,缸壁厚实,装肉汤,鸡汤,不会冻裂。”
“先前的缸,只能装米面,不能装汤和水,不然会裂。”
王氏一听装肉汤的缸会冻裂,赶紧的就把新缸拿热水仔细泡洗了,替下了先前的面缸。
装了肉汤的面缸拿水冲过,然后抓一把草木灰把缸壁抹一遍,再拿水一冲,这缸就去了油重装了白面口袋。
晚饭就吃的饺子。晚饭后,余曾氏回了庄子,王氏和红枣则又继续包饺子。直待包足了600个饺子,王氏红枣方才停手。
腊月十二一早李满囤就开始和面。今天,他要和52斤面,其中46斤做包子,6斤做馒头。
和面是个体力活。52斤面,整整一缸,李满囤和任曾氏轮番和面,整整活了一个上半天,方才和好。
和好面,还得发面。幸而李满囤家的堂屋够暖和,只发了两个时辰,面就发好了。为了口感,李满囤又揉了一回面,然后又等了一个时辰的二次发酵,王氏和任曾氏方才动手开始包包子。
包包子红枣又来帮忙。昨儿六百个饺子包到晚上,红枣心疼她娘王氏有孕还这般忙碌,便决意帮她分担一点。
王氏见红枣愿意帮忙自是乐意,红枣手巧,饺子包得极好,想来包包子也是不在话下。
红枣洗了手后在桌前坐下,然后拿过一个擀好的面皮便开始包。
包子,红枣前世虽包得不多,但她吃的多啊。
红枣以为包子就得皮薄馅多。不然,似笑话里讲的吃包子吃一口是皮、吃两口还是皮、吃三口馅就吃完了——能叫吃包子吗?
吃这种包子还不如直接吃馒头呢!好歹不必白担个吃包子的名儿。
故此,红枣包包子便就和包饺子一样死命地往面皮里塞馅儿。
王氏一旁瞧见红枣包一个包子足舀了五勺子馅儿立就感到了心疼––这包子可是要送人的,王氏可舍不得红枣这么个包法。
“咳,红枣,”王氏提醒道:“你包子里的馅儿搁太多了,三勺就好。”
三勺正好一两。
多吗?红枣看看手里的包子疑惑道:“娘,昨儿包饺子是一勺馅儿。今儿包包子咋能只搁三勺馅儿呢?”
“这包子皮可是比饺子皮大太多了!”
“娘,”红枣给王氏算账:“一斤二两面出60张饺子皮。”
“一个包子一两面,就相当于五张饺子皮。”
“一张饺子皮一勺馅儿,这对应到包子馅,可不就该五勺子馅儿吗?”
红枣讲得有凭有据,王氏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一旁坐着喝水休息的李满囤听到红枣的言论,想象了一下包子皮似饺子一样薄,然后中间一大坨肉的情形,差点笑岔了气。他拍拍红枣的小脑袋笑赞道:“好闺女,会算账!”
王氏为李满囤的行为给气笑了,无奈道:“当家的,你就别再夸红枣了。”
“这账能是这么算的吗?”
“按红枣这个包法,一个包子只馅儿就得二两。这么包下来,到时包子可不够数。”
红枣……
讪讪地把包子馅儿还回去两勺,红枣立觉得手里包子的馅儿少得令人发指,她犹豫地把包子捏起来。一颗心也似少了馅儿的包子一样空落落的。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红枣天生一副多多易善的性子。
比如前世读书做化学实验,一般孩子都听老师的,给试管倒化学试剂都只倒个底儿,独红枣每次都要倒大半管子,以致她每次实验的结果都有些一言难尽,从而成为全校闻名的手残。
前世大学毕业的老师几年都教不好的红枣能被王氏几句话给教好吗?结果当然是否定的。
没包两个包子,红枣又偷摸地往手上包的包子里加馅儿。其实红枣也没加多,也就多舀了一勺而已,结果却没逃过王氏的火眼金睛。
“红枣,”王氏道:“你替娘去厨房看着烧水去。”
“水开了来告诉一声。”
“这笼包子马上就包好了。”
包好的包子,放在蒸笼里。
包子大,一屉有横四、竖四蒸十六个包子。
呜呜,又被嫌弃了。因手残被人嫌弃惯了的红枣闻言也不生气,不过心里嘤嘤两声便老实地看火去了。
王氏计划做450个包子,但实际蒸了有30笼。
这天多出来的包子就当了晚饭。晚上由王氏做主又送了余曾氏十个包子––她今儿帮忙和面,辛苦了一整天。
包子蒸好,余下的面就做了馒头。一两一个的馒头,只做了五十二个,刚够小年夜、大年初一、正月初五、正月十五祭神用。
这时候,烧了半天火的红枣终于帮上了忙。她拿一根筷子沾上红色染料,然后给放进蒸笼里的馒头点红点。
腊月十三,包圆子。
因为老北庄的石磨每天都在给粮店磨粮,而李满囤家横竖没有糯米,于是为了做圆子和准备过年的年糕,李满囤干脆一早乘潘安的骡车到城里谢家粮店买了五十斤糯米粉。其中二十五斤糯米粉让潘安直接带回老北庄,等余庄头安排人给他打年糕。下剩的二十五斤糯米粉满囤则背回了家,其中18斤做圆子,6斤做糍粑拿回家留着包圆子、做糍粑。
这天,王氏和余曾氏又是一早剁菜馅儿,然后和馅儿包圆子。这天的午饭和晚饭,也都是圆子。
因圆子家吃,王氏无所谓红枣塞多少馅儿,故这次红枣又搭上了手。
腊月十四,王氏把下剩的四五斤肉,都炸了肉丸子,整装了满满一钵头。
王氏见今儿活计不多,便和余曾氏商量,是否把过年的鱼今儿也一起煮了。
红枣听见,便跟王氏说道:“娘,咱家的鱼大,好片肉,你能拿这鱼肉也炸成丸子吗?”
吃腻了红烧鱼的红枣觉得是时候给家里添些新菜色了。
王氏看家里的鱼确实太多。虽然,吃不完的鱼可以做成咸鱼,拿到粮店去卖,但孩子既然开了口,又哪里有放着家里的东西不做,让孩子馋着的道理?
王氏当即说道:“好啊,我来试试!”
当家做主半年,做过了同心财余、八爪鳌、咸鸭蛋的王氏已敢尝试自己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菜肴了。
不就是费一条鱼吗?王氏心说,指不定这次又做出啥能赚钱的好菜呢!
拿一条鱼,片了肚子上的肉,王氏剁碎后捏成丸子,然后再下到油锅里。别说,炸出来的丸子味道还真是好,比炸肉丸子更鲜更嫩。
下剩的鱼骨和鱼头也不浪费,王氏直接煮了一锅鱼汤。等鱼汤起锅后,王氏又把放凉了的炸肉丸和炸鱼丸各下了半碗进去,作为今日的午饭。
明显的,王氏留意到,午饭时不拘李满囤还是红枣,筷子头都优先挑鱼丸子吃。于是,没啥好说的,饭后继续炸鱼丸子吧。
午饭后,王氏又片了一条鱼,做成鱼丸,炸了。炸好的鱼丸装进钵头,又是满满一钵。
鱼头依旧烧了汤,拿钵头盛了,留着哪天想吃的时候下豆腐下丸子用。
过年自然少不了同心财余。王氏把四条鳜鱼一起清汤煮了,然后按条装进钵头里冻着。等吃的时候,直接下锅热了,然后再加进地窖里存的同心菜就行。
这点子同心菜,也是王氏省了又省,才省到了过年。
还有鳊鱼,也是六条一起红烧后分盘装了,留着祭神用。
肉、鱼、饺子、包子、馒头、圆子、丸子,都做好了。这准备过年吃食的大工程可谓就完成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多少人又到一年挨骂时?
70、红薯粉和刨削面
虽然俗话里说“腊月二十六杀猪肉”, 但实际生活中屠夫有限, 加上还要乘腊水晒腊肉,所以没几天, 李满仓、李满园、李春山、李丰收家都陆陆续续地杀了年猪,请李满囤去吃了杀猪饭。
红枣不喜欢猪下水那臭哄哄的味道,便就和王氏在家没去。
过了腊月十五, 一向火爆的粮店生意慢慢冷清下来。城里有条件的人家都已准备好正月的口粮––没有人会在准备过年的粮食上犯晚期拖延症。
李满囤家的地窖里还有一千多斤红薯。李满囤眼见这红薯吃不完,白放坏了可惜,便就计划磨成红薯粉家吃和市卖。
红薯粉要洗粉,具体做法就是加水磨,磨好后用夏布和清水过滤, 滤出粉后再晒干——这比家常红薯水煮后拿着吃,麻烦得不是一点半点。故而李满囤家从未做过, 先前他家上梁请客也都是搁磨坊买的现成。
红薯卖不上价, 一斤才一文钱。但红薯粉却价比白面,一斤能卖10文钱。以5斤红薯出一斤粉算, 5斤红薯才5文钱, 加工成粉,就能多卖5文钱。所以李满囤决定乘现在庄子里的磨闲,做些红薯粉出来卖。
李满囤去庄子一整天,晚上却空了手回来,红枣以为红薯粉已经做好,让潘安拉进城去卖了,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李满囤又去了庄子, 赶午饭才挑回一担半干的红薯粉来。
庄里晒粉都是露天,而李满囤家有前廊,不怕风雪,所以李满囤便把红薯粉挑回家来晒。
这是李满囤家第一次晒红薯粉。红枣好奇地在瞧着扁箩里这一坨坨的白色粉团子。
王氏瞧见红枣盯着红薯粉瞧,便笑道:“馋了吧,娘这就给你做。”
说着话王氏便拿了一坨粉放到钵头里,然后加了两碗水调开。接着王氏又给锅里添了几碗水,给灶里烧了火。等水烧开后,王氏方把那钵红薯粉慢慢的倒入锅里,同时还拿着炸丸子的长筷不停搅拌。一钵头粉倒完,王氏也不停手,还是继续搅拌。一直搅到粉浆变成透明后,王氏方停了手,熄了火。
把透明的粉浆倒入钵头,王氏告诉红枣:“好了,等晚饭,就能吃了!”
冬日无事,红枣闲得无聊,便一会儿就来看一次装了红薯粉的钵头。
看着,看着,红枣觉得这钵头里的东西越是凝固就越是眼熟。终于,在第六次,还是第七次来看时,红枣终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前世的凉粉吗?
kao!感情这所谓的红薯粉,就是凉粉啊!
红枣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欺骗。
这世红枣有限的几次吃红薯粉的记忆都不大美好。
每一次,红枣见到的红薯粉,都是一块有她半个拳头那么大的方块子。方块子的外面裹着油盐,可等咬开,内里却是淡而无味的凝胶。
就这么个能噎死人的货色,竟然是凉粉,这简直颠覆了红枣前世对凉粉的美好认知。
果然,晚饭的时候,红枣看到她娘从钵头里到出摆放到刀板上,提起菜刀就准备大卸八块,赶紧出声制止:“娘,你用这个。”
红枣把家里刨萝卜皮的刨子递给王氏:“刨这个粉吧。”
“不然切那么大一块煮,都烧不入味!”
王氏看着刨子,有些发愣,这不是刨皮用的吗?红薯粉,有皮吗?
红枣看王氏实在不明白,便自己走过来,看清刨子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压着凉粉的边儿开始刨。
虽然红枣是个手残,但到底刨下了几条粉皮儿来。
有了红枣这么一示范,王氏恍然大悟,立接了红枣的刨子刨了起来。
王氏做惯了活,没一刻就掌控刨凉粉的技巧,刨出来的凉粉又薄又长,看着就比先前的立方块好吃一万倍。
刨好的凉粉皮再用油盐炒,这味道一下子就浸了进去,好吃得让王氏自己都怀疑人生––她现吃的真是红薯粉吗?
李满囤,先前的那种立方块都能吃一碗的人,现吃到这样的炒粉皮,自是要埋头吃上两碗才罢。
就是红枣,虽然觉得她娘炒的粉皮少了辣椒油这种神物,但也算差强人意,能入口了。
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不兴用刀,比如菜刀、柴刀、剪刀,诸如此类。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刨子。
为了过年那几天也能吃上好吃的红薯粉条。这两天王氏试着做了些粉皮晒了,然后又用干粉皮烩了白菜,下了鸡汤、肉汤、羊汤,味道都很不错。于是,王氏就放心大胆的做了不少干粉皮,留着年下抓一把出来做菜。
李满囤通过王氏的举动看到了商机。他把还未晒干的粉疙瘩又挑回了庄子。
余庄头从余曾氏处早知道了粉条,但他谢家待久了,为人极知进退。先李满囤不提粉条,他也就装不知道。现李满囤既让庄子做,他自是喜出望外。
冬天,菜园子不出菜。寻常百姓家的餐桌上菜色有限。
从城里酱菜店咸鸭蛋供不应求就知道了普通百姓多渴望能有个便宜的新鲜菜色。
街面上红薯粉10文一斤,而红薯粉条加工比红薯粉要麻烦,故在李满囤说完粉条的加工方法后,余庄头问道:“老爷,这粉条卖多少钱一斤啊?”
李满囤笑道:“三十文!”
经过了八爪鳌的暴富,李满囤多少明白了货卖识家的道理。故便给粉条开了这个足有白面三倍的价钱。
“三十文?”余庄头惊呆了。这红薯做的粉条卖出肉价,这能有人吃吗?
“贵吗?”李满囤学红枣当日十两银子卖一坛黄金酱的口气道:“城里四海楼最便宜的一盘炒菜也得50文。”
“一斤粉条可以炒三盘,这便就是150文。”
“市面上一个咸鸭蛋五文,而四海楼切开装了盘子,价钱就成了15文。”
“价钱立马就翻了三倍。”
“所以,咱们这个粉条参照咸鸭蛋算,合该卖50文钱一斤才对。”
“咱们开价30文还是卖便宜了呢?”
账还能这么算?余庄头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
余庄头心里觉得不妥,偏却寻不到理由,一时就哑了口。
李满囤以为自己说服了余庄头,便得意洋洋地家去了,徒留下余庄头原地发懵。
虽然直觉不妥,但老爷的话却还是得听。于是余庄头安排人做了粉条后便就寻了城隍庙前帮人代写春联的东街秀才给写了张“新货上市红薯粉条 30文一斤”的红纸,留待贴到铺子里。
“红薯粉条是啥?”东街秀才一边叠红纸一边好奇问道。
“就是红薯粉,然后切成条状。”
“红薯粉,这么贵?”东街秀才惊讶了。
不比其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东街秀才见天的在街面上讨生活,自是熟知雉水城的物价。
余庄头被秀才问得脸红,只能支吾道:“一般的红薯粉烧煮出来都是大块的,吃起来没味。”
“我们店卖的粉条,是加工过的红薯粉。”
“这个,切薄长条,嗯,极费工夫。”
“这贵的都是工夫钱。”
憋了半天,余庄头总算憋了个像样的理由。
东街秀才听明白也就不问了。他生意好得很,写好了余庄头要的红纸,便就招待下一个客人去了。
余庄头拿着红纸回到店铺和他弟商量了半天,勾兑好客人可能提出的问题方才把红纸贴到铺子外。
正是办年货的时节,市面上人潮涌动。有那路过的行人瞧到李家粮店外的红纸便就驻了足,然后就为“粉条”这两个新鲜字所吸引,进店询问。
虽然红薯粉一斤卖三十文有些贵,但问得人多了,便总有几个好奇心重且不差钱的主顾愿意买个半斤八两的回家去尝鲜。如此半天,铺子竟也成交了十一二斤的粉条。
爱尝鲜的人回家后多数都炒了粉条做晚饭,然后大都便觉得物有所值––炒粉条的味道和口感都强原来的炒红薯粉太多。
尝鲜的人中,有那勤劳能干的便想寻摸着自己做,而其他大部分人,一看那粉条切的比自家家常吃的面条还轻薄宽长,便知这是自家女人所没有的手艺,想吃便只能市买。
一斤粉条炒三盘,这样算下来,一盘炒粉条十文钱,本钱倒是与先前十文一斤但炒一碗就得一斤的红薯粉相当。所以,这年下摆席,倒是把原先的红薯粉换成粉条合算:一则粉条味道好,二则粉条价贵,请客时说出来也有面子。
这年头舍得买三十文一斤红薯粉条家吃的都有钱且还都会算账,故从第二日起李家粮店的粉条生意便就有了起色,而到了第三天就供不应求了。
自从卖了粉条,粮店冷清下来的生意搁年前最后十来天,又爆了一回––李满囤不仅以白面的三倍价销尽了自家的红薯不说,还让老北庄的庄仆们拿红薯调换了不少白面,过了一个富足年。
这一把生意,李满囤把自家的1000斤红薯做成粉条,净得了4吊钱,庄仆们帮忙加工也得了2吊辛苦钱。而庄仆们也从自己口粮中拿了两万斤红薯加工成四千斤粉条,卖了120吊钱,其中,扣掉20吊的粮食钱和60吊的庄子出息,竟也得了40吊的辛苦钱。庄仆们重新拿钱买了两万斤红薯做口粮,然后每家竟还剩3吊多钱––相当于庄里每户都得了三间装瓦房的材料钱。
今年老北庄的11户庄仆家家杀了猪,存了够吃一年的腊肉,家家买了一匹布,一家老小都能得一件新衣,而现在,甚至,还几天内就攒够了建房的砖瓦钱。
庄仆的日子啊,从来都没这么有盼头过!
李满囤得了这六十四吊钱的后果就是他家的钱箱满了,他只得把另一只箱子也挪出来做钱箱。
或许,李满囤想,年后,他还得去城里家具店买两只红木箱回来装钱才行。
王氏也经这红薯粉一事,开启了刨子,这个新世界的大门。于是,有一天晚饭,红枣忽然发现她娘揉面后,没有拿擀面杖擀面,而是改拿刨子把面刨了下锅––这天是腊月二十一,晚饭她吃上了刨削面。
王氏做刨削面虽然没有前世师傅们把面架脖子上削面动作似拉小提琴一样的潇洒,但因为王氏为了面好刨,加了比往常手擀面少很多的水,所以面条的这份劲道,却与前世无差。
李满囤特别喜欢刨削面这种咬劲十足的口感,猪似的呼噜呼噜就拱完了一碗面,然后又让王氏给添了一碗。
可惜,李满囤想:家里现在没有小麦,不然,做了这刨子面搁粮店里卖,也一准好卖。
作者有话要说: 菜谱又多了两样
看人家都有预收,早起我也开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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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难,做女人难,做名女人难上加难”这句话曾是现代文艺女青年赵任怡的口头禅。
在被穿越大神变性成国公府嫡次子后赵任怡方才知道当年的自己真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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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溺爱的小姐
腊月二十二, 王氏因想着余曾氏家也要过年, 便就决定今儿家里掸尘,然后从明儿起, 就让余曾氏留在她自家做过年准备了。
掸尘,王氏决定先掸堂屋,然后是她住的西房, 接着是红枣住的东房,最后则是厨房。
红枣家今年住的是新房,房屋墙壁干净得很。余曾氏举着绑了鸡毛掸子的竹竿搁几间屋走了一圈,愣是没掸下什么灰来。
王氏则打了盆温水,拿了抹布擦家什。
李满囤买的这几套红木家什虽有雕花, 但花纹简洁,很易擦洗。所以王氏和红枣很快就擦好了堂屋和西卧的家什。
将水盆端到自己的卧房, 红枣拿着抹布正和王氏一起擦衣橱呢, 忽听到余曾氏一声低呼:“什么东西?”
红枣闻声回头便看见余曾氏丢下扫帚,伸手自床底拖出一个钵头来。钵头里面全是灰。
看到钵头里的灰, 红枣想起来了, 这不是上月月初她做的松花蛋吗?间隔太久,她竟是给忘了。
王氏见状也想起来了,立叫道:“哎呀,这里面还有四个鸭蛋呢!”
现在世面上的鸭蛋价钱可贵了,比鸡蛋还贵,一只得四文钱呢。王氏想起自是心疼不已。
余曾氏听说钵头里有鸭蛋立刻伸手摸了摸,然后便摸出四个泥疙瘩来。
余曾氏也知道今年鸭蛋贵。前些天她们庄仆家家把攒着过年的鸭蛋都给卖了, 然后又重买了鸡蛋回来吃。这一进一出,都白得了一两百钱。
“太太,”余曾氏看着四个泥疙瘩安慰王氏道:“这蛋拿泥封得好好的,未必会坏。”
“我先去拿水洗干净了,再瞧。”
倒掉钵头里的灰,然后加一瓢水,余曾氏拿稻草把子擦洗去了鸭蛋外面包裹的灰泥。
看到水里显露出的清灰色蛋壳,余曾氏心说可惜。好鸭蛋的蛋壳都是青白色的,而手里的蛋壳上生了不少灰斑,可见是坏了。
犹不死心地拿来一只碗,余曾氏拿起一只擦净水的蛋搁碗边敲了一下然后再掰,竟然没有掰开。
余曾氏吃惊地看着手里蛋壳缝隙间露出的灰黑色,无奈说道:“太太,这蛋坏了,不能吃了。”
“我瞧瞧。”红枣自余曾氏身后挤过来。
红枣拿过余曾氏手里的蛋,看了看,然后又送到鼻尖闻了闻,确认没有嗅到啥不好的气味后方把蛋搁桌面上敲了敲,接着就和剥水煮鸡蛋一样地剥了起来。
剥干净紧贴蛋壳的那层皮,红枣将剥好的蛋放入碗里。
看到棕茶色的蛋以及上面熟悉的花纹,红枣直觉这松花蛋做成了。
前世的课本编的还真是靠谱,红枣禁不住在心底点赞:随便照着其中一小节课外阅读材料来做都能做出松花蛋来。
“娘,”红枣道:“这蛋能吃。”
“我去拿厨房拿筷子。”
丢下话,红枣跑去了厨房。
余曾氏一旁看到近黑色的蛋上竟然生出许多白色雪花状的纹路,不觉啧啧称奇。
“太太,”余曾氏道:“这蛋咋坏都坏得这般好看?”
王氏瞧那蛋虽是黑色,但看着却无恶感,也不禁奇道:“这蛋竟是不臭?”
余曾氏一听也道:“是啊!不管鸡蛋、鸭蛋,只要是坏了,无不臭气熏天。”
“要不,咋管坏蛋,都叫臭蛋呢?”
“或许,”余曾氏犹豫道:“这蛋并没坏?”
闻言王氏伸手掰下一小块蛋,举到眼前仔细查看:与酒同色的软绵固体,其澄清透明,却比酒还甚。
下意识地凑近去闻,王氏却未曾闻到一丝酒味,而且也无其他味道。
王氏见余曾氏也凑过脸来瞧,便把手里的小块递了过去,说道:“你闻闻,是不是什么怪味都没有?”
余曾氏接过蛋送到鼻尖闻了闻,果然没嗅到啥奇怪的味儿。
“太太,”余曾氏道:“你等我拿嘴尝尝。”
不由分说,过往在家常喝馊玉米粥的余曾氏没犹豫地就把那小块蛋放进自己嘴里品了品,然后告诉王氏道:“太太,这蛋尝起来,就象才做好的生粉条。”
“虽没什么味儿,但也不难吃。”
既然不难吃,那就代表能吃。余曾氏凭借自己扭曲了将近四十年的生活经验,拿手掰开了碗里的蛋,一口作气地又尝了似灰泥桨一般流淌的鸭蛋黄。
王氏一旁瞧着却并未阻拦。一样都是苦水里泡大的人,谁家常没吃过馊粥和散黄蛋啊?
灰泥浆入口的一瞬,余曾氏的脸木住了。
一直留意余曾氏表情的王氏立紧张问道:“咋了?不能吃?”
说着话,王氏便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余曾氏的嘴边,右手扯余曾氏胳膊,急叫道:“吐出来,快吐出来!”
“不是,”余曾氏咽下口里的蛋,方才说道:“太太,这蛋好吃的。”
“特别是这黄,虽然看起来不好看,但吃起来,”
“哎呀,这味道我说不好。总之,不比咸鸭蛋黄差。”
“虽然,这蛋吃起来的味道和咸鸭蛋黄完全是两样!”
王氏被余曾氏的“吃起来和咸蛋黄两样”和“味道不比咸蛋黄差”给搅糊涂了,心说:这蛋到底是个啥味啊?
有心尝一尝,但因挂念着自己有身子,王氏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决定这蛋还是留待李满囤回来后看过再说。
红枣拿筷子和醋碟子进来,见蛋已被破开,也不嫌弃。她把醋浇进蛋黄,然后方挟了一块蛋黄送进嘴里。
松花蛋的鲜香爽滑,精髓全在蛋黄。红枣尝到久违的味道,心中扬起一波骄傲––我果然是个学霸,毕业几十年,我依旧记得初中化学书的内容。
对于红枣吃松花蛋,王氏压根就没阻止。庄户人家腊肉臭了都舍不得丢,继续吃,红枣吃个没一点臭味的蛋,又算得什么?何况,红枣一向嘴刁,真不好吃,她还能吃?
总之,红枣她娘王氏的心,有时就是这么大。
傍晚,李满囤回来,听王氏说了泥鸭蛋的事,立也剥了一个来尝,然后便觉得这泥蛋鲜香清爽,比咸鸭蛋又是一种味道。
李满囤觉得这泥蛋能卖。不过在卖前,他得学着许掌柜的谨慎,请医馆的郎中给瞧瞧。
想着明儿就是小年,不宜再去医馆,李满囤便就决定将此事推到年后--等过了正月,进了二月再说。
不过,李满囤也没闲着。他把家里剩下的几个鸭蛋都拿草木灰给裹了,然后依旧塞到红枣的床底下。
腌过几次咸鸭蛋的李满囤模糊认识到温度对于腌制鸭蛋有极大影响––冬天,他家放在厨房近灶处的咸蛋坛子里的鸭蛋比放在隔壁库房的坛子里鸭蛋入味要快,而且快很多。
既然,李满囤想:先前这装黑泥蛋的钵头在红枣房里搁了一个多月,那么现这钵头还搁原处,必是不会错的。
红枣……
夜来家去,余曾氏又与余庄头说了白天发现泥蛋的事。余庄头闻言思了好一刻,方才说道:“这事儿,还是和粉条一样,你先谁都别说。”
“老爷以后若发话让咱们做这个蛋,咱们就做。”
“若是不让咱们做,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横竖,咱们庄子现在的活计已经忙不完。养羊、养鸭、做粉条,哪一样都要人手。”
“往后你在老爷太太哪儿,不管看到啥,都不能和人说。”
“老爷太太虽然都是好性,但咱们这位小姐,却是个顶厉害的。”
“她第一天来庄子,我就瞧出来了。”
“咱们老爷随和,进庄子也无所谓正门侧门,就她讲究,一定要走正门。”
“此后,她又来过两次。每次她来,她都在正门外立着,就等人给她开大门。”
“你看她这性子,可是个好相与的?”
“啊?”余曾氏也是第一次听说,当下吃惊道:“小姐这么讲究?”
“先前谢家管事来庄子看租也都走侧门。咱们小姐竟然比谢家的管事还讲究?”
“可不就是!”余庄头也是摇头
“平素,还真没看出来!” 余曾氏禁不住感叹:“她家常在家原是顶和气的。每次见我都叫余婶。家务也肯帮着做。”
“呵,”余庄头冷笑:“就是看不出来才厉害!”
“你记得吧,咱们老爷先前还专门把我找过去,让我找人做织布机和安排人教小姐纺纱织布。”
“自老爷发了话,我就嘱咐四丫五丫让她们两个带小姐多去织房瞧瞧,等她瞧出兴趣来再安排个合她眼缘的教她。”
“结果呢,咱们小姐去织房一趟,统共就摘了一个棉籽,然后家去后便连庄子都不肯来了。”
“这事儿开始,我还不知道。直到前两天,织机做好了,我问老爷啥时候给送宅子里去,结果没想老爷说不用送了,小姐往后都不学织布了,让我把织机留庄子里用。”
“一张织机十六吊钱,似咱们老爷那么节俭的一个人,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家来后,我就琢磨这事儿,然后终叫我给琢磨出点门道来。”
“依咱们老爷的为人,他该是想咱们小姐学织布的。”
“但他拗不过咱们小姐的不愿意,只好改了主意。”
经余庄头这么一说,余曾氏也想起来了,附和道:“可不是吗?”
“咱们小姐今年都六岁了。”
“这么大的女孩子,可不是该学着做些缝补的活计?”
“可我在她家两个月,竟没见她捏过针。”
“就是谢家的小姐,这个年岁,也该是会学着做枕头套了。”
“偏她在家啥都不做。”
“见天的就知道跟太太点菜,今儿午饭吃啥,晚饭吃啥。”
“而太太竟也都依她。”
余曾氏越说越觉得不妥。女子四德,德言容工。自家小姐小小年纪不学针线织布这些女工,见天的讲究吃喝,可是犯了女德这个大忌。将来可不好说婆家。
余曾氏说完,余庄头也是叹息:“咱们老爷太太都是顶慈悲的人。”
余庄头为人厚道,不想背后说主家的不好,余曾氏知其意,便安慰道:“世事无绝对。”
“老爷太太先前跟前只小姐一个,难免就溺爱了些。”
“现太太有了身子。若能天遂人愿,不止咱们老爷后继有人,想必老爷太太也会减了对小姐一味的溺爱,于小姐也有进益。”
“咱们小姐相貌生的极好,一看就是给个有福气的。”
“而且人也聪明,说话做事都极其利落有条理。”
“再就是通厨艺也是好事,能得夫家喜欢。”
“咱们小姐只要把针线学好,将来一准的错不了!”
余庄头闻言也是点头:“但愿吧。”
“但愿太太这次真能给老爷添个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余曾氏不知道她家小姐于厨艺只是一个嘴炮
今天第二更,
明天只是一更啊,不要催啊。
还有新文,只是预收。现在肯定不开。这本我已经更趴下了。
看了同榜才知道,晋江现在真的都是日6000和日万了。日三的人实在伤不起。
这本写完,我还要休息几个月,然后存够了文再来。
72、谢大奶奶的礼物
腊月二十三, 小年, 按习俗,今儿得祭灶。
俗话说“男不拜月, 女不祭灶”,李满囤家只李满囤一个男人,祭灶, 他当仁不让。
不过,祭灶得在傍晚,在此之前,准备祭桌祭品,还都是王氏的活计。
家里祭灶的东西都是现成的, 王氏在收拾了早饭碗后,便就端出针线匾子来做活计。
正月里不能动针线, 而家里的过年的事又都已忙好, 王氏便乘着年前赶些活计。
李满囤则在前廊劈柴。李满囤勤劳惯了,闲不住。所以, 即便他已经劈出够烧一个正月的柴火, 他也依旧觉得不够––二月就不烧柴了?
生命不息,劈柴不止,这就是李满囤平常消遣的真实写照。
劈柴正酣,李满囤听到有人打门,便赶紧跑去开门。
结果打开门,李满囤见到的却是谢福和他的骡车。
“李爷,”谢福拱手:“我家大爷和大奶奶使我来与贵府送年礼。”
李满囤……
谢家大爷, 李满囤知道,但大奶奶,李满囤糊涂了,他压根不认识啊。
话说,他和谢家大爷之间做的是交易,这男人做交易,女人跟着掺和什么?
但俗话有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满囤虽然一时摸不着头脑,还是把谢福请进了门,然后便看着谢福自骡车上搬下了一堆东西。
“这黄酒四坛、茶叶四罐、蜜饯四包和点心四包,”谢福告诉李满囤:“是我们大爷送给李爷的。”
“这个匣子和这四匹布,是我们大奶奶送给贵府太太的。”
“这两个匣子,则是我们大奶奶送给贵府小姐的。”
李满囤见来的礼里面有给王氏和红枣的礼,方明白谢福左一个大奶奶,右一个大奶奶的用意。心中极为感激。
俗话说“夫荣妻贵”。想城里谢家大奶奶,那么尊贵的一个人,凭啥给他媳妇王氏一个村妇送礼,还不是因为她丈夫看重自己?
谢家大爷能以家中女眷的名义与他家女人和女儿备礼,单这事本身就是对他的极大尊重。
李满囤原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当下便就思索当如何给谢家大爷回礼。
李满囤家过年的东西虽然不少,但都是大路货,不稀罕。而且,李满囤虽不知道谢家送来的三个匣子里装的是啥,但只瞧三个匣子的红色油漆和谢家送王氏的四匹带着折枝花样的细棉布,李满囤就知道匣子里的东西一准的便宜不了––城里的布庄,都还没这带花的棉布卖呢?
苦思良久,李满囤拿了两条腊肉、两条腌鱼、一坛子咸鸭蛋、一口袋干粉条四样礼物拿竹筐装了。然后李满囤也顾不得字丑了进屋拿笔墨写了一张用草木灰做灰泥蛋的纸包了家中仅存的两个泥蛋。最后搁纸外李满囤又加裹了层油纸,放到筐里。
李满囤把竹递给谢福道:“福管家,这些都是我自家里做的。”
“托您带给谢大爷和谢大奶奶尝尝,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送走福管家,李满囤方打开三个匣子。
谢家送王氏的匣子里,是一副包含挑心、顶簪、分心、掩鬓、钗簪以及耳坠的全套九件,金色累丝莲花桂子图案的头面。
李满囤瞧那头面小巧精致,但入手却颇有分量,便知这幅头面绝不是普通的铜鎏金,最少也是银鎏金,甚至根本就是足金。
王氏瞧见那头面也是咋舌。李家氏族只长房有一套十三件、只传长媳的银头面。似于氏、郭氏、钱氏都是只有三支、五支鎏金的铜钗罢了。王氏可没有铜钗,她平时梳头用的是她娘家陪嫁的三根木钗。
王氏以为她终于得了一套铜鎏金头面。
使惯了银子,现在的李满囤已经知道晓贵重的金银会在隐蔽处打上银号和工匠的印章以便鉴别真伪。
李满囤将头面中最见分量的挑心拿出来,搁手里细看,最后果在那挑心的背面看到了“足金”的字样以及首饰铺子“老金记”和工匠的戳印。
真是足金!
惊叹中李满囤将匣子里九样首饰的印记一样样看过,然后又一样样地放回去。
看完所有首饰,李满囤把匣子合上递给了王氏,嘱咐道:“这匣子,你好生收着。”
“这头面都是足金。”
“咱虽不知道足金值多少钱,但一准比银子还值钱!”
足金的价钱,李满囤是真不知道。这辈子他见过的人,能到的地方从来都是只有铜而没有金。
王氏听到足金这个字,也是有些发晕。村里人家常口头说的金,其实指的是铜。一般庄户人家连银子都没有,又打哪里来的金?还是足金?
“这头面太贵重,”李满囤道:“比族长家的那套还贵。”
“这头面到底值多少钱,咱现在也不知道。明儿我得闲,倒是到城里银楼瞧瞧,心里也能有个底。顺便也与你买两根银簪子回来梳头才好。”
王氏闻言便有些羞惭,低声道:“梳头,我有簪子呢。又哪里用得着什么银簪子!”
李满囤接着打开与红枣的两个匣子。第一个匣子里装着一副孩童戴的抽拉式金手镯和金、玉两付耳坠子。
手镯、金耳坠,李满囤也是一样样瞧过,果也都是足金。
对于最后一付白玉耳坠,李满囤拿起来看了半晌,方不确定道:“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玉。”
虽然从没见过玉,但李满囤念过《千字文》。故而他从“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这句知道玉是和金一样的贵物。他今年请东街秀才写的春联“玉堂富贵千秋盛,金屋荣华万代兴”就有金玉,而横批更是“金玉满堂”——一样的也有金玉。
“玉?”王氏更惊讶了:“这可比足金还贵重。”
“老话怎么说来着的。‘黄金有价玉无价’。”
突然听到王氏掉文,红枣颇觉稀奇。她眨巴着眼睛问道:“娘,你这俗话是哪里来的?我咋没听说过呢?”
王氏笑道:“这话原是你姐满月,你奶奶取名时说的。”
“你姐大你三岁,那时还没有你呢?你可打哪儿听去?”
原来是这样!红枣恍然大悟。她说呢,一般人家取名字都是金在前玉在后,寓意一个更比一个好。似她家这样玉在前,金在后的可是少见。
想起分家前的糟心事,再联系上自己的名字,红枣直觉这名字问题不宜多说便强笑道:“原来是这样!”
李满囤听王氏说侄女李玉凤名字的来历,不由想起当初红枣满月取名时的情形。当时他爹李高地让他继母于氏取名。于氏则以想不出比玉凤更好的名字为由反推给他爹取名。李高地一向眼里只有男孙,故而想都没想便看着桌子上族长给送来的月子礼里中的一包红枣道:“那就叫红枣吧!”
于是红枣从此就叫红枣了。
半年后三房的郭氏也生了个女儿,这次于氏倒是给起名叫金凤了。
几年来李满囤一想到两个弟弟家的女儿叫着金贵玉重的名字就生气,故他把玉耳坠放进匣子后便就拿了那副抽拉镯给红枣戴上。
一边戴,李满囤还一边不忿:你们名字叫得贵重又咋样?你们有足金手镯戴吗?他闺女就是叫红枣,福分也比你们叫玉凤金凤的大!
红枣抬头看看她爹的脸色,眼睛便盯在了自己手腕上的金镯上。
前世的红枣原就是个黄金控。没办法,红枣生为工薪,穷啊。她只买的起一点有价的黄金,而买不起无价的玉石,做不起玉石控。
心有余而力不足,红枣也是很无奈的。
今儿倒是得了个玉坠子,但可惜坠子个头太小,一看就是零料所制不值钱,且红枣先现还没打耳洞,想戴也戴不了。
故而,对于平白得两个金镯子戴,红枣自是很开心的——当然,她爹脸上不带冷笑就更好了。
将金闪闪的两个金镯捏戴到自家闺女肉肉的小手腕上,李满囤心里的气方平。
打开第二个匣子。这个匣子里是一个雕着如意云纹的金项圈,底下还挂了个同样格式花纹的金锁。
拿起项圈,李满囤先翻找到了“足金”印鉴,然后又搁手里掂了掂,估摸着足有二两。
这项圈的分量,李满囤心说:似乎比刚才那副头面还沉。
李满囤将金项圈与红枣戴在脖子上。
红枣今儿穿了件红罩衣。这金灿灿的金项圈金手镯一上身,整个人就跟庙里镀了金的菩萨像一样,闪闪发光——做成扁平款式的项圈给人视觉上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李满囤和王氏双双看直了眼睛。好半天,王氏方喃喃道:“这金项圈,可真是好看啊!”
李满囤闻言也附和点头道:“可不是。”
他闺女红枣的花容月貌,也只这金项圈能配。
在李满囤眼里他闺女红枣原是顶好看的,比城隍庙前戏台最红的花旦还好看。
人人都说那花旦花容月貌,偏李满囤觉得红枣胜那花旦百倍--他闺女才是真正的花容月貌。
说着话,李满囤把金项圈自红枣脖子上取了下来,搁回匣子。
“这金项圈,好看是好看,”李满囤告诉红枣:“就是太打眼了。”
“红枣小孩子,戴着这个没得叫拐子给拐了去。”
“她家常带两个镯子,平时藏袖子里,倒是不怕。”
把金项圈连同金玉耳坠,李满囤也依旧叫王氏给收了。
王氏把红枣的两个匣子与先前她留的两锭银子收在一个包袱里。不管这两匣子东西,到底能值多少钱,王氏都以为这东西即是人家指明给红枣的,将来就是红枣的陪嫁。
几样东西里红枣最动心的就是那个blingbling的金项圈了。不管前世还是现世,红枣的生肖都是龙,故而她生就一副喜爱一切闪闪发光物品的龙性。
前世的金店虽多,但售卖金项圈的却绝无仅有。故红枣前辈子也没戴过金项圈。
依红枣自己的意愿,她恨不能连睡觉都把金项圈给戴脖子上。她不怕沉,真的。但奈何她爹怕她被人拐了,收走了金项圈。
不过没关系,红枣安慰自己,好歹还有两个金镯子呢。将来,等她长大了,她要挣多多的钱--到时她不止要戴金项圈,她还要戴玉石项圈呢。
以这世的科技和生产力发展水平,红枣想:不拘是和田玉还是翡翠,想必都不似上辈子一样等不及她赚钱就轻易地让人给挖绝了吧!
谢福一回到谢家老宅,便把骡车丢给看门的小厮,自提了竹筐来书房见谢子安。
谢子安一直是个知道自己要啥的人,先前的他或许曾年少轻狂看不上科举,但现今他既发愿读书,自是吃住都在了书房。
看到谢福提着筐进门,谢子安丢下手中的书,问道:“这拎的是啥?”
“李爷的回礼。”
“哦?”谢子安感兴趣的扬起了眉。
“这个油纸包,”拿下筐子最上面的纸包,谢福道:“是李爷打他卧房里拿出来的。”
“当时,他进去了挺长时间。”
“出来后,就给了这个纸包。”
“筐子里,”谢福实在没法在他主家这处处精致的书房里从竹筐里往外提腊肉,便只说道:“有两条腊肉、两条腊鱼、一坛鸭蛋和一袋粉条。”
“李爷说,这些都是他自家做的,是给大爷和大奶奶的一点心意。”
“粉条是什么?”谢子安还是第一次听说“粉条”这个东西。
谢福倒是知道粉条。毕竟谢家也有粮店,县城最大的那家五个门脸的粮店就是。粮店的掌柜这两天就在研究粉条。
“回大爷,”谢福道:“这粉条是李爷的李家粮店前两天刚开始售卖的。”
“小人目前只知道,粉条由红薯粉所制,且切成长条形状,所以叫做粉条。”
耳听说是红薯粉,谢子安一下子就没了兴趣。他的目光自竹筐又转向谢福手里的纸包。谢福见状,赶紧把纸包打开,瞧见里面是一张带字的纸包,便想解开呈给谢子安。
结果不想解开这纸包后,内里却露出两个泥疙瘩来。
这当如何呈给大爷?谢福看着脏兮兮的字纸,当即就有些进退不得,左右为难。
谢子安在一旁却瞧得有趣。他示意谢福把那两个泥疙瘩挪开,他就着谢福的手就看了那张纸。
信不过三行,且字还写得歪歪扭扭。谢子安两眼扫过,便把目光转到了两个泥疙瘩上。
不用谢子安说话,谢福便匆匆出屋,唤人送来了水盆、碗筷刀碟和醋。
拿水洗掉蛋外面的泥,谢福又换水重新净了手,方才敲碎蛋壳,把蛋剥放在白细瓷碟里。
果然是不同于一般蛋的雪白蛋白,这蛋的白是罕见的深琥珀色不说,上面竟还有京城雾松一般美丽的花纹。
灰泥蛋?谢子安想着信里的话,不觉摇头:李满囤这个粗人,竟给如此晶莹剔透的蛋起这么个名字,实在是暴殄天物。
这蛋上既有京城雾松的花纹,实在是该叫松花蛋才是。
不用谢福帮忙,谢子安亲自拿刀,把蛋一切两半——蛋心果似信里所说的一样流出了灰黑色的溏浆。
懒得拿筷子,谢子安直接把刀举到面前,拿舌头舔了舔。
鲜、香、清、滑,果是与咸鸭蛋完全不同的两种风味,但一样让人尝之不忘。
“这李满囤,”谢子安拿刀拄着桌面想:“福分实在不小。”
“随便把个蛋搁灰盆里,就能搞出好东西来。”
“上天,真是太眷顾他了!”
俗话说“事不过三”,谢子安想,先前的八爪鳌是一次,过去的咸鸭蛋是一次,现这松花蛋又是一次。这便就是三次––等等,想起刚竹筐里的东西,谢子安吩咐道:“谢福,你让厨房把那粉条做了,我尝尝。”
加了醋,谢子安拿筷子慢慢品完一只蛋,便示意谢福把剩下的一个泥疙瘩给收起来,然后又把纸丢给谢福道:“这个,你看着安排。”
“挑好的做了,赶明年八月节给京里送去。”
只草木灰哪行。谢福心里明白,东西要往京里送,就得多多做加法,往灰里添足好东西才是。至于减法,那是上位者,才能做的。
选明年八月节送,大爷自是因为要与今年的黄金酱错开时间––不至于太扎眼,也不至于被人遗忘。
不过明年八月节,谢福想,明儿我还得一早去趟高庄村,嘱咐李满囤别把此方外传才好。
思虑间,厨房已将炒好的粉条做送了过来。
谢家的厨房何尝做过红薯粉?
幸而厨房里劈柴的小厮才从庄子里选过来。他吃过红薯粉,知道红薯粉要用油盐炒,方才解了厨房的围。
谢子安也是第一次吃粉条,下意识地便把红薯粉条与白面面条做对比:便觉得这粉条不止本身柔润嫩滑,爽口宜人,而且可以以油盐翻炒,其汤汁入味,更甚水煮面条。
一口吃完一小碗粉条,谢子安放下筷子,方问道:“这粉条,谢记粮店有卖吗?”
谢福的头立垂了下来,低声道:“小人们无能,现只知道如何制粉,却还没能知道这粉条是怎么大批量切成这长薄形状的?”
谢子安看自己一群人精仆从竟然为如何切粉条而难住,也是不知道说啥才好,思虑一刻,方道:“你去李家问问,他这切粉条的方子卖不卖?”
谢子安不知道这粉条算不算是上天对李满囤又一次的偏爱,如果是,那这李家可真是运势如虹。
他要怎么做才能借到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每一篇言情里都一个邪魅狂狷的男主或者男配。
本文的邪魅狂狷担当就是谢子安。
73、谢大奶奶是这样炼成的
谢大奶奶是这样炼成的
瞧到谢福的骡马进宅, 一直在二门外看门的婆子立刻跑出一个去告诉大奶奶的陪房陶氏, 而陶氏得了信便立到上房来告诉大奶奶。
谢家大奶奶云氏,是谢子安的原配。云氏娘家的爷爷和谢家老太爷是同年。故谢云两家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云氏和谢子安是打小的娃娃亲。结婚前云氏也几次见过谢子安, 故而心里早爱惨了谢子安的诙谐言语和风流体貌。
婚后谢子安对云氏着实不错。他言语温柔、行动体贴、遇事也是有商有量,整个人完全就是云氏理想中的夫婿形象。
只一样,谢子安婚前房里便有几个服侍的丫头。婚后, 云氏看这几个人自是极不顺眼。但她因初来乍到,不好发作,姑且只能忍着。
可待婚后一个月,谢子安间或在这几个人房里过夜,云氏就觉得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她受不了谢子安对丫头也似对她一样。光是想象, 她就能发疯。
很自然地,云氏寻机发作了几人中颜色最好也是谢子安留宿最多的那个百灵——她使她奶娘打了那丫头几巴掌。
不想那丫头也是个有心机的。她当即便捂着脸跑出了上房, 一路哭喊着“救命”往书房找谢子安告状去了。
她奶娘见状自是又气又急, 便跟在丫头后面追。她见事情闹大,心里也是惴惴, 只得也跟了过去。
那丫头脚大, 跑得飞快。她和她奶娘都是小脚,跑不快不说,身边还得有人搀扶,故此竟没追上。
眼睁睁地看着那丫头跑进书房院门,正觉糟糕呢,不想那丫头进门刚叫了声:“大爷,救我!”就被谢福一门杠子打在腿肚子上, 当即倒地。紧接着门后几个小厮一拥而上就把那丫头按堵住了嘴,然后拿绳索捆了。接着谢福随手就指了两个人把那丫头拖出二门,塞进骡车,送去了庄子。
自始至终,谢子安都没露面,谢福也没进去请示,就自说自话把事给办了。
说实话,才刚十八岁的云氏发作那丫头,纯粹只是想出口气——她并没真想把人到底咋样咋样。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云氏和她奶娘都吓得不轻。她两个回房许久,都缓不过劲来。
晚饭时,谢福来了,送来了一本《谢氏家法》和一沓纸,极恭敬地跟她说:“大奶奶,大爷说您以后要执掌内务,家法不熟不行,故而大爷请您抄一本《家法》放在身边,以便时时查阅。”
云氏鼓起勇气问:“福管家,百灵那个丫头……”
“大奶奶,”谢福恭身打断云氏道:“大爷书房是外院,百灵一个内院丫头,从内院一直闯到外院,犯了府里内外不分的规矩,已被打发到庄子上嫁人,跟着婆母学规矩。”
“大奶奶,这条内外规矩在《家法》104页上有详细记载。”
云氏……
“今儿,不止百灵,二门上看门传信的四个婆子没看好门户,也都挨了板子。”
“这是《家法》73页上的规矩。”
云氏……
云氏以为这《谢氏家法》是谢氏祖上传下来的祖训,故抄这家法也似抄佛经一样先极恭敬地焚了香后方才打开。
云氏没想到她恭敬对待的《家法》第一页写的却是“《谢氏家法》 谢子安拟制。”
云氏当即就气歪了鼻子,心说: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结果,翻到第二页,却真是洋洋洒洒的一篇家训,而第三页,则就是家法第一条,然后就是第二条,第三条,……。一本家法足足写了158页,整整二百条家规。
翻完这本家法,云氏感到了极度恐惧––谢子安虽说是长房长孙,但他才只二十岁,而且他爹,他爷爷都还在,谢家哪里轮到他来订家法?
偏他还就这么干了,而且还干得这么大张旗鼓。他洋洋洒洒写了这么一大本书不说,还让身边伺候的人都按这本家法行事。而最奇怪的是,谢子安在家这么吵吵,这么折腾,他爹、他爷、甚至他继母、竟没一人吭声。
于是云氏禁不住怀疑谢子安是不是有病,比如癔症之类,以致长辈们都管不了,干脆就撒手不管了?
云氏既然担心谢子安有癔症,又哪里会抄这个莫名其妙的家法。
结果自这天起,谢子安就不再进云氏的上房——他来内院都只在丫头房里过夜。
云氏知道谢子安在跟她较劲,偏她却不敢再发作下剩的三个通房,她害怕谢子安又发癔症。
云氏心里憋气却还无人能诉,这一来二去的,她就气病了。
听说她生病,谢子安也不来瞧。他只使了谢福来请医看病。
这一晚,云氏又在为自己感伤落泪,结果却听到一向安静的后院突然响起已歇下的谢子安因发怒而提高地声音:“来人,叫谢福将她打发到庄子里去!”
发完话,谢子安便带着人一阵风似的走了。
云氏不知何事。她开始穿衣裳准备出去瞧瞧,不想奶娘进来,悄悄告诉她道:“刚大爷捆了今晚东厢的那个,让谢福送庄子里去。”
“刚我等大爷走了,隔着门瞧了一眼。”
“啧,”奶娘咂着嘴将声音降得更低:“身上都还光着呢,就叫人堵着嘴拿绳子给捆在桌子腿上。现人都哭背过气去了。”
不一会儿,谢福果然来了。他让小厮把那个丫头拿被单裹了,连夜塞进骡车到城门口排队等开城门,好送庄子。
经了这一出,云氏终于确认,这屋不止谢子安有癔症,就是谢福也是个不正常。
正常人能在跟人做那事的时候,没缘故的就把人给捆了?正常人能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半夜搁城门口等开门,就为了另一个癔症的一句话?
至此云氏终于服了气––她犯不着和一个癔症,甚至一群癔症较劲。
云氏老实地抄了经文,使人送与谢福。
当天晚上谢子安就来了她房,言笑晏晏,浑然无事。而云氏虽然还心存疙瘩,但架不住谢子安两句温柔小话,顿时便缴械投降,一夜缠绵。
事后,云氏也恨自己没出息,告诫自己下次要如何如何,可待真的见到人,云氏依旧抗拒不了谢子安的音容笑貌。
如此见不着人就自悔,见着人就沉迷,云氏觉得自己也是有了病,花痴病––她见不得谢子安,见了就发痴。
幸而云氏犯花痴的机会并不多。谢子安大部分时间都宿在书房院子。间或进内院,也不是每次都来正房。所以,云氏还是清醒的时候居多。
云氏没事就翻翻《家法》,以免再触怒谢子安。连带的,她再不去碰触谢子安的人和事。
果然,谢子安再没发过癔症,起码没有对她。
可怜的只是谢子安的那些通房,每一个都心怀憧憬的被收房,最后却都是以送到庄子里配人下场,没一个例外。
触怒谢子安的理由也都不算什么大事。据她奶娘事后打听都是些常规的讨要分例外的首饰衣裙了,帮父兄要个管事干干之类的人情小事,甚至,有一个,竟是因为与谢子安抱怨自己管家默守陈规不知变通而被送走。
听了这些话事,云氏也禁不住对谢子安这一句话就翻脸的暴虐薄情心怀恐惧。她一度怀疑自己若非是正室,若非有娘家撑腰,就上一次,谢子安只怕也不会只让她抄本《家法》了事。
谢子安对她也只是场面工夫,至于其他,比如夫妻感情什么的,也未必比通房多。
这份自我怀疑困扰了云氏好几年。直到那一年谢家三房的嫡长子被家中姨娘推进池塘落水而亡。她闻讯后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谢尚后怕,方才悟到谢子安的好处––没感情才好,似三房三爷那样多情又有啥好,还不是白死了儿子?
比起死儿子,她情愿谢子安无情。
从此,云氏对谢子安的通房再无一丝可怜––待她们爬上来,就该她和她儿子谢尚招人可怜了。
云氏把谢尚身边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陪房。然后她免了通房的规矩,她把她们关在后院,无传唤不许她们出院,也不许她们传送东西,更不许她们到正房来。
云氏做好了谢子安兴师动众来问罪的准备,结果反倒是谢子安发作了两个告状的通房,随便丢一句“内院大奶奶就是规矩,不服规矩,就去庄子吧!”,就让谢福送走了两个人。
云氏得了这句话,狠哭了一场,然后便就认了命––谢子安即便有千般不是,但她能得他这句话,她也算不枉此生了。
谢尚三岁的时候,一次谢子安去邻县看地不在家而谢尚却在近晚发了烧。
当时,谢家内宅还是婆婆当家。云氏使人去上房告知婆婆让请医生,不想来的却不是家常的郎中,且那方子用的药,也都加了分量。
云氏拿到药方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云氏心说这方子不能用,立就让陪房媳妇拿了谢子安的帖子和自己的私房重新去请郎中。没想到陪房媳妇却被上夜的婆子堵在二门,出不去内院。
云氏闻讯就急了,也不知是不是几年里被谢子安给同化了。总之她当下脑袋一热,就领了院子里的丫头媳妇,拿着门杠绳索一路打杀到了二门。
本来,云氏的陪房媳妇和丫头也没现在这么彪悍,但这几年见多了谢福同小厮捆通房,这些媳妇和丫头心里便都感同身受地演习过多次––设想着谢福如果这么对自家小姐,她们当如何如何。所以,现在云氏这么振臂一呼,这些媳妇和丫头积攒多时的怨气便都发泄了出来,不要命似的拿着门杠子往外冲,那气势简直了。
就这样云氏捆了内宅的管事和四个上夜的婆子,开了二门。
就在云氏准备一鼓作气带人杀向大门的时候,留守外院书房的谢福得信来了。
他听说谢尚病了,上房不给请郎中,当即就带人把大门给开了,然后亲自驾骡车请来了家里常走的郎中进内宅给瞧了病开了方子。随后谢福又亲去抓了药回来交给云氏。
谢尚本来就是暑秋交替,换季偶感,只是烧发得高了一点,现既得了及时医治,自是无碍。
云氏见孩子无碍,方想起后怕,但事已至此,怕也无用。
第二天云氏硬着头皮去上房与公婆请罪,结果没想到,她公公啥也没说,婆婆也只是说了一句“你这性子,也是急了点。”
话音未落呢,云氏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吵,然后便见谢子安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
“老爷,”谢子安也不与他爹和他继母行礼,直接道:“您和太太都有了年纪。”
“而我也娶了媳妇,就没有再让您和太太操心的道理。”
“前些时候,这家里的外务,您既已都交了我,往后,家里这内宅,您也就给您儿媳妇管得了。”
“这样,您和太太都得时间好生保养保养。”
一向不开口的公公,闻言竟是就同意了,没啥犹豫地就跟婆婆要来了管家对牌,交给谢子安道:“这家将来横竖都是你们的,你现接过去早早练手,也好!”
就这样,打了一架的云氏,越过婆婆,成了谢府的当家大奶奶。而且经了这事后,云氏倒觉得谢子安对自己有了几分真心,家常也会与她说些自己的打算。
云氏想:谢子安对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他既把家务交给了她,她自是不能让他失望。
这几年,云氏兢兢业业把持内宅,不肯叫谢子安为内务分心。
现在的云氏再瞧谢子安那些年轻通房,也只跟看盆花儿,草儿一样––这些无根基,无见识,只能给谢子安一点新鲜感的颜色,再不是她的威胁。
她才是谢子安同进退共命运的妻。
作者有话要说: 谢子安的黑历史
74、童养媳
童养媳
日子越过, 云氏越觉得谢子安的好。
第一, 谢子安是他所有兄弟中唯一一个没有庶子女的。即便至今他膝下,只谢尚一个儿子, 他也没有纳两个正经妾室,多子多福的想法。
第二 ,谢子安人前极给云氏体面。每年正月初二, 他都陪云氏去百里外的娘家归宁并小住两天以方便她和她娘说话。此外,一年四节谢子安与她娘家的礼也都是上上份,让她在她兄嫂面前极有面子。
第三,谢子安极疼爱谢尚。并不似其他人信奉什么“君子抱孙不抱子”,从而对儿子非打既骂。他能自己当马给谢尚骑。
有谢子安这样一个爹, 谢尚打小就能爬树下水骑马打架。对的,谢子安还教孩子打架, 自己教不算, 还请了武师来教。总之,谢子安就是孩子怎么高兴他就怎么养, 愣是把谢尚养成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却人见人怕的魔王脾性––谢家嫡旁十三支人, 每每见到谢尚,都是大人摇头孩子哭。
后来还是不问事的老太爷都看不下去了。由他发话把孩子送到他身边,由他亲自教养,整一个谢家老宅方才复了安静。
第四,谢子安本人极其能干。
今年开春的时候,公公过六十大寿。席间,公公不过叹了一句:可惜自己这辈子没能出仕, 谢子安不知哪里的孝心一动,当场就表态要与公公捐个官,让公公过过当官的瘾。
当时谁也没有当真,不过一笑置之。毕竟公公只是一个举人——京城里中了进士都还没有得官的不知凡几。
别看谢家在雉水城被赞一句“谢半城”,但谢家这些家私不说在京城了,就是在省府,也都不够看。
所以,似有举人捐官这样的好事,又哪里轮得上谢家?
结果谁都没想到,谢子安雉水县和京城跑了半年,竟真就给他爹谢老爷跑了个官,而且还是隔壁赤水县的一县之主,七品的县官。
消息传回来,不说谢老爷,就是谢老太爷都惊喜得厉害。先前谢老太爷见子孙里多年来只谢老爷一个举人,早已心灰意冷。现他瞧到谢子安的能耐便又燃起了希望。谢老爷子认为以谢子安这份能耐迟早也能给自己弄个官。
这样谢家爷孙三代都是官,即便只是小官,这门第也就能真正立起来了,以后子孙再做官就不那么难了。
果然,谢子安这次京里回来立就与老太爷表了衷心——他要考明秋的科举,然后又让老太爷指点他写文章。
谢子安此举把老太爷哄得合不拢嘴。此后谢老太爷果真找了邸报来看,然后没事就与谢子安和谢尚讲述邸报的内容和本省学政的喜好以及他们的文章。
云氏看谢子安这幅念书的架势,莫名得觉得明秋谢子安一准能中。
谢子安有这四点好,云氏便觉得自己嫁的着实不错。
不过昨天晚上晚饭后,谢福忽然进来和她说大爷要两份表礼,一份要连生贵子花纹的金头面加京里带回来的印花尺头,一份要几样给六岁女童戴的首饰。
平素家常往来,女眷的走礼都是云氏操持。这是这些年来,谢子安第一次使谢福来要与女客和女童的表礼。云氏当时虽给出了东西,心里却存了疑––谢子安何时亲与女眷送东西了?而且还是金器。
与谢家有金器往来的只有谢家族人以及谢老爷的舅家、谢大爷的舅家以及云氏娘家这三门姻亲。现忽然添了一家,且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这如何不叫云氏存疑?
不过这几天,谢子安都歇在书房没进内院,云氏也无机会问。于是云氏便日常的使自己的陪房留心着谢福的动向。
现云氏听陶氏说起谢福是一个人出的门,现又是一个人回来,便就知道事情机密,谢子安不想叫人知道,当下更是留心。
不过今儿是小年夜。一会儿,谢子安要进内宅送灶,她倒是可以问问。
果然,傍晚的时候,谢子安进了内宅送灶。事后又去陪老太爷吃了晚饭,方才来了上房。
和谢子安说了一下年下的往来,云氏乘机问道:“大爷,昨晚谢福进来要了两份表礼。”
“年后咱家请客,要添一张帖子吗?”
谢子安听出了云氏言语中的试探也不以为意––云氏若是不问,他反倒要怀疑云氏掌家的能力了。
“不用,”谢子安摇头道:“这家人和咱们不是一路。”
“你请了,反倒是让他们为难。”
“就一样,尚儿过了年就是十一了。”
“想必跟你打听的人,不会少。”
“若有人问,你就说我的话,谢尚读书要紧,等他十五后再议。”
云氏闻言便是一怔,她娘家哥哥的次女云敏大谢尚一岁,她嫂子探过她几次口风。她想将女儿说给谢尚。
云氏瞧敏丫头相貌才情都是一等的,便也曾问过谢子安意思。当时谢子安也只说两人还小,要再看看,言辞里并未把话说死。
但现在谢子安特与她说谢尚十五岁后议亲,云氏禁不住想,真到那时敏丫头可就十六了。哪有姑娘家都十六了还没定下人家的?谢子安这是拿定主意不和她兄嫂结亲了!
其实云氏也不是一定要和她娘家兄嫂结亲。但她冷眼瞧了这几年,家常常走的这些亲戚里,年岁与谢尚相当的,也确实就数敏丫头出挑。
谢尚的婚姻是桩大事,云氏心里必须有个底。于是,她当即问道:“大爷,您心底是不是有人了?”
谢子安闻言也笑道:“人选,我现倒是有了一个。”
“就是这次送表礼人家的姑娘。”
“今年虽只六岁,但行事大方,口齿伶俐,比你我先前合计的几个都强。”
“不过,这孩子的出身差了点儿。”
“她爹娘,只是普通的庄户。”
“庄户?”云氏一听就急了:“大爷,您说您要给尚儿娶一个庄户家的姑娘?”
“庄户咋了?”谢子安不以为意道:“咱太爷爷和太奶奶,不也都是庄户?”
云氏一口气噎在胸口,竟是无言以对。
谢家是谢老太爷手上发的家。先前的谢家确只是北城外十里谢家村的普通庄户。
谢子安想了想道:“先前我在京的时候,曾使谢福拿了那姑娘的八字混在一堆丫头的八字里去白云观找道士批命。”
“这白云观的道士独拿出这姑娘的八字夸奖。道士说这个八字的姑娘只要今年金秋立住了,必是个在家旺父母,出门旺丈夫的一品夫人的命。”
“一品夫人!”云氏倒吸一口凉气。自家的老太爷当年还是二甲进士。他运筹多年,最高也才做到从二品。这姑娘批命一品夫人,将来的丈夫也就只有宰相,才能相配了。
谢子安淡淡道:“难道我会拿尚儿的人生大事开玩笑?”
儿子从来都是自家的好。谢子安觉得谢尚娶个一品夫人是该的。
“你当知道,‘小富靠俭,大富是命’。”谢子安道:“这姑娘命中注定有这么一场大富贵,我自是要留给咱们儿子的。”
“更难得的是,这姑娘出身不高,咱们也不用担心她娘家威大,压着咱们儿子。”
云氏的娘,原就信佛信神。云氏自幼跟她娘进出庙宇,对命运一道,也是极其相信,于是当下问道:“这白云观道士一定准吗?”
“准不准,”谢子安摊手:“总之,京里的人都信他。”
其实是谢子安自己先批了红枣的八字后,觉得这个八字太好,好到他都不敢相信––天德、月德、福星、文昌、国印、金輿、驿马、桃花,八大贵人全聚,而且相辅相成,注定富贵无极。所以,谢子安方才使谢福打听了白云观前去算命,帮他核实敲定。
“巧了,我认识这孩子的爹,原只是个普通庄户,但今秋,确是发了家。”
“而且,他这场富贵,还是我主动送的。”
“我拿我的老北庄和他换了那个黄金酱的方子。”
“那方子说开了,一文不值,但他就是有这场富贵。他赶着我这边东西要得急,耽误不起,才得了这个巧宗儿。”
“不过,我也没亏,我拿那方子给咱爹换了个官。”
这是云氏第一次知道谢子安给公公捐官的幕后。
“而经过那次,我方知道这孩子的爹,就是咱城里第一个制枸杞卖枸杞的那个人。”
“今年夏秋,一场枸杞,给了咱们这地儿多少人,生计活路?”
“这份功德,可不似你们妇人之仁,赶冬天,随便施两天粥,所能比的。”谢子安严肃道:“那孩子的爹,单看八字,原是个绝后代的孤苦命。但现今,他媳妇却有了身孕。”
“若无意外,明秋一准得男。”
“你若不信,可明秋再瞧!”
云氏既信神佛,现听谢子安这么一说,当即就信了七成,踌躇道:“照你这么说,这孩子家现有了一个庄子。”
“嗯,”谢子安点头:“她家城里宅子也置好了,就在南城百岁巷县学对面。而且,她家现还开了个粮店。”
云氏知道老北庄有200来亩地。故而便觉得这孩子娘家也不算太穷。现听得城里宅子和铺子都有,不觉点头道:“她家发得倒是快!”
“可不是!”谢子安也认同:“简直就是时来铁也争光。”
“现在她家干啥成啥,这可不就应了道士批的旺父母这一条吗?”
“而且我和她家几次交易,都从中得了大利。”
“就是昨儿使谢福去送节礼,她家又回了一样好东西。”
“这东西,我若利用好了,咱家眼见明秋又是一场富贵。”
“你说,这不是又应了道士说的\'旺丈夫\'吗?”
谢子安没告诉云氏谢尚命中带煞,杀气重。他原想着让谢尚习武将来领兵打仗来以煞化煞,但奈何全家,包括老太爷都反对。然后再加上朝廷重文抑武,武将犯错将累及全族,他方才罢了。但谢尚八字里煞气不化,便就不利六亲,所以,先前才搞得族里怨声载道。
这个家,也就老太爷福气大,压得住谢尚身上的煞气,故才养在老太爷身边。
现他既寻到一个能压住谢尚命格八字的女孩儿,又那会在意这孩子的出身。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这孩子自己撞上了他家门,他若不抓住,才是辜负了上天与他儿子谢尚的一线生机。
这就成了丈夫?云氏知道谢子安已是拿定了主意,当下也不与他争论,只说:“这姑娘再好,八字也得和尚儿和合才行。”
“八字也合过了。都是极般配的。”谢子安道:“谢福那儿有批文,明儿让他给你送来。”
八字都合过了。云氏还能说啥,只好说:“姑娘相貌如何?”
“尚儿自幼就爱俏,一般颜色怕是栓不住他。”
“相貌?”谢子安终于皱了眉:“这孩子还小,哪里就能看得出相貌?”
孩子不都是圆脸蛋,大眼睛,和年画上一样吗?这谁能看得出长大后啥样?
谢子安对族里他庶兄弟的孩子漠不关心。他对孩子的印象,除了年画,就是他儿子谢尚和上次仔细打量过的红枣。偏无论是他儿子谢尚还是红枣都是白皮肤大眼睛,所以,直男谢子安竟以为天下的孩子都是一个样。
想了想,谢子安又觉得这不是个问题,便说道:“这孩子相貌应该还行。”
“她八字里带着内桃花,注定能得丈夫宠爱。”
“咱们尚儿既然爱俏,而这姑娘又能得尚儿宠爱,相貌必是不错!”
这话糟点太多,云氏实在懒得批评。她自知扭不过谢子安,当下也不搭话,只想着如何徐徐图之。
“不过,”谢子安话锋一转:“这姑娘的最大问题,是在家不能读书识字。”
这世女子想要识字基本都依赖母亲教导。谢子安见识过了李满囤的字,故而对于红枣的家教不抱期望。
“为了将来她能撑起咱们家的内务,”谢子安皱眉:“我还得生个法子让她爹娘愿意把姑娘给咱家做童养媳才好!”
“这姑娘来咱家后就由你教她读书明理,算账管家。”
“你先不说还想要个闺女吗?就让她先给你当几年闺女,然后再给尚儿做媳妇。”
饶是早见惯了谢子安的想一出是一出,云氏还是被他这番“童养媳”理论给惊住了。
本地,只有那穷得娶不上媳妇的人家才会从外地买一个小女孩子回来,然后养大了做媳妇。
想他谢家,明明是本地最富贵的人家,什么样的媳妇娶不到,非得给长房嫡孙养个童养媳?
同样,也只有穷得过不下去的人家,才舍得把闺女给人家做童养媳。
想那家人虽是庄户,但现今家里也有两百亩地,城里又有铺子宅子,过得极其兴旺,哪会舍得骨肉分离?
而且,听谢子安刚刚的口气,他也是知道人家不愿意的。
感情,这一晚上,又全是谢子安的自说自话,一厢情愿!
云氏为谢子安的话气得直咬牙,恨不能咬他一口。可待看到谢子安鞋也不脱,就上了炕然后头却倚在暗红缎子被面上翘着二郎腿随意闲话的样子,却又觉得心里发软。
不管怎样,云氏想,这个家最宠UU小说儿的就是他了。所以,不管刚刚他的话,多么荒唐,他一心为尚儿好的用心,确是无可置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评论问为啥要写谢子安,因为我要换地图啊。
第一卷《分家记》差不多了,马上就要开第二卷《童养媳》
第二卷文案:
红枣终于如愿进了城,就是进城的方式有些尴尬——她成了谢家的童养媳。从此她多出一双爹娘不算,还有了一个小丈夫谢尚。
75、银头面的尴尬
平白得了两个金镯子的红枣把玩两个半两左右的光板圆棍抽拉许久, 方才舍得抬头。结果抬头便瞧见她娘王氏正扯着一匹谢家送来的印花布的布头直眼发呆。
王氏本以为这布上的花是绣出来的。不由心说绣这一匹布得费多少工?结果不想无论她怎么查看、怎么摸索花布, 都寻不出一点针眼、摸不出一根绣线的痕迹——这布完全是平整一块。
于是王氏糊涂了:这布上的花到底是咋弄上去的啊?
谢家送的四匹布:一匹是大红底印折枝黄牡丹花样、一匹是水绿底印粉荷花花样以及两匹蓝底白花印花布。
红枣瞧王氏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匹大红底黄牡丹印花布,不觉扶额:这不是前世东北饺子馆的贴墙布吗?
这布搁红枣前世, 给她做窗帘,她都嫌土气,但这世过了六年, 红枣已然明白这印花布的稀罕––这世织布可没电脑控制织染,所有一切都靠人工。
所以一般人家家常都穿本色土布。只逢年过节的外衣才给染个颜色,且颜色也只蓝、青两个男女咸宜色。似这种红底黄花的印花布,几可谓是奢侈品了。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红枣看王氏稀罕花布不觉笑道:“娘, 这布既是送你的。”
“你就拿它做件罩衣过年穿呗。”
“一准好看!”
王氏被红枣说得心热。但她素来勤俭惯了,想着自己今冬已置了不少衣裳, 若再置就是败家了, 便忍痛摇头道:“还是不了。”
“今年过年的新衣,我都已经有了。”
“现今我每天在家, 又不用往外跑。先前买的两件罩衣, 那件红色的,我都还没上过身呢!”
唉——,红枣禁不住叹气:口是心非的女人啊!你不想穿这布,那么看这么久是为什么?
红枣不大喜欢王氏这种扣扣索索的磨叽性子便快刀斩乱麻道:“娘,你即不做衣裳,那就给我赶一件吧!”
“我想穿!”
“你过年也有衣裳了,”出乎意料, 王氏拒绝了红枣的要求:“再说,你小孩子家的,正长个呢。这布给你做衣裳,你又穿不了几年!”
王氏寻思:这么精贵的布,倒是可以每样剪一块给红枣将来出门时做被面––这必将是高庄村闺女出门嫁妆里的头一份。
好吧,红枣默默告诫自己:记住,这不是前世,孩子的所有衣裳都只穿一季,这里,孩子的衣裳一件要穿几年–几年–几年。
到底还是舍不得让女儿失望,王氏思索半天,终想到一个好主意。
“虽然不能做衣裳,”王氏告诉红枣道:“但我可以给你做顶帽子。”
“就是你爹头上戴的那样有两个耳朵的棉帽!”
“帽子呢,我做大一点。让你长大后也能戴。”
“这样,就不算浪费了!”
红底黄牡丹花的雷锋帽?还要做大,戴到长大?红枣看看花布,又看看她娘,嘴巴张成了o。
王氏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她当即拿竹尺出来量了二尺布,然后拿剪刀小心裁下。
红枣看她娘裁的这块布长足有三尺,宽也有两尺,被吓得当场惊叫:“娘,你裁这么大一块布,是要给我做个多大的帽子啊?”
王氏被红枣问得有些羞惭,但依旧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王氏拿竹尺在那块布三尺的幅宽那边,量了一下,然后便拿剪刀在一尺的地方再次剪开。
“咳,这块,”王氏把那块一尺宽二尺长的小块布给红枣看:“才是给你做帽子的。”
“下剩的这块零头,”王氏把大的那一块二尺见方的布折起来收好,心虚地说:“我先收起来。”
“等想到用处了,再说。”
用处,其实王氏已经想好了。她打算给自己做一块包头布。
但不知为啥,王氏就是觉得难以对女儿启齿,所以,就只能言辞躲闪了。
红枣瞅瞅王氏自留的一块就抵给自己做帽子的布两块的“零头”啥也没说。
她能说啥呢?“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她娘王氏就这么个脾性,她除了受着,还能咋样?
横竖就是一匹布而已,红枣扶额:她爱咋样就咋样吧!
也是傍晚的时候,王氏烧化了城里买来的麦芽糖。李满囤蘸着糖把灶王爷画像上的嘴糊住,然后在磕头祷告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后便把神像揭下,烧化了。
送了灶,方吃晚饭。晚饭依旧是王氏的过节标配––饺子。
看在饺子馅是白菜羊肉的份上,这一次,红枣便没有吐糟。
早起,李满囤在家吃过早饭,正想着进城呢,不想谢福又来了。
“李爷,”堂屋坐下后,谢福拱手道:“今儿冒昧打扰,是为两件事。”
“一是昨天您与我家大爷的灰泥蛋。”
“这灰泥蛋,我家大爷有大用。”
“所以,想跟您商量着,这泥蛋,您是否能一年后再卖。”
“这一年,您的损失,我们大爷愿意弥补。”
李满囤既愿意把灰泥蛋方子给福管家,自是没想从中得利––他从谢家得的好处已经够多了。少卖一样灰泥蛋,又算得了什么?
现听得谢福说这方子,谢大爷有大用,自是只有高兴的道理,当下道:“这有啥损失的。”
“我做咸鸭蛋,也是一样赚钱。”
谢福见李满囤如此知恩图报好说话,也颇为高兴。他也不推辞,当下谢过,便说起另一件事。
“这第二件事便是我家大爷的粮店也想卖粉条,所以来求个切粉条的法子。”
李满囤闻言更是乐了,不以为意道:“这粉条是我家里的拿刨子给刨出来的。”
“说出来一文不值。”
“你回家试试,就知道了!”
不费一分口舌就得了法子,谢福心里着实高兴,不过却还是送上一个装了十个元宝的匣子,笑道:“李爷,您大气,不计较一个方子。”
“但我们大爷却不能白受您的方子。”
“这个匣子,也是我们大爷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送走谢福,李满囤打开匣子,瞧到十个元宝,不觉又感叹谢家豪阔和客套。
还好,李满囤庆幸地想,幸而这次谢家只给了五十两。要是谢家再和黄金酱一样给他个庄子啥的,说实话,李满囤的压力真是有点大。他会觉得他受之有愧,无以回报。现谢家只送五十两,李满囤便觉得这份人情他担得起,别的不说,他那个灰泥蛋方子就够还这份人情了。
使王氏收了匣子,李满囤自拿了十吊钱进城––自家里钱多了之后,李满囤又觉出银子轻便的好处来,故不肯轻易再使银子花销。
眼下的李满囤依旧舍不得去钱庄兑钱换银的手续费。
城里的银楼,“老福记”就在钱庄“永丰银号”的旁边。
李满囤来过一次钱庄,连带的也从“老福记”门口过了两次,但走进来,却还是第一次。
正是年下,永福记门口进出的人着实不少,其中一半多都是穿着一身家染布棉袄的庄稼汉。李满囤穿着一身羊皮衣裳走进银楼,竟是鹤立鸡群。
银楼一开三间,李满囤瞧中间和东间这两间柜台前都有人,西间柜台没人,便就走到了西间柜台。
柜台后的伙计见有人走近,立扬脸笑道:“这位客官,您要些什么?”
李满囤瞧柜台后的架子上竖放的几只打开的匣子里都是金灿灿的头面,便知道来对了地方。
李满囤也极客气地开口道:“这位小哥,我打听一下,这足金头面是个什么价?”
伙计见有人问价,当即回道:“我们店足金头面的材料钱和隔壁钱庄一样。”
“都是一两金,十两银,外加十个点的火耗。”
“不过,我们店卖的是首饰,所以还要另加二十个点的工费。”
十加二十,李满囤心算,实际一两金首饰得十三两银啊!
算清楚了账,李满囤方指着架子最中心的一副梅花头面问道:“似这样一副头面要多少银?”
“这一副梅花头面,一套七件,用金二两二钱,值银二十八两。”
李满囤瞧这幅二十八两的头面,不止分量不及谢家送的大,做工和花色也都有不及,便就知道谢家送王氏的那副头面最少也五十两以上了。
乖乖,五十两的头面顶头上!李满囤想象了一下把头面折换成五亩水田或者城里一间铺子后给王氏顶头上,不觉唬了自己一跳,心说,这足金头面王氏果然不能戴,没得折了她。
摇摇头,李满囤转去银柜。李满囤与王氏重新挑了一套连两个过两的手镯在内,总重五两八钱,共有十一件福禄(葫芦)桂子纹的纯银头面,付了七吊钱五串钱。
材料钱加火耗,此外还有铺子的盈利和工费,几样加一处竟要头面实际用银子的三成。李满囤心说:难怪他们高庄村的人置不起银头面,这附加费用,实在是太高了。
不过今年他剩钱,故而他与王氏置一套头面也是该的。毕竟,王氏现也是老北庄的太太了。这太太还与庄仆一样,拿木簪子梳头,也不像样。
伙计将头面拿匣子装好,又额外赠送了两朵红绒花给李满囤。李满囤瞧这银楼还有绒花卖,就加掏50文钱选了一对红绒球准备留给红枣过年戴。
买好了红绒球,李满囤瞧到店里还售铜镜和梳妆盒,就又花1200钱买了一个大铜镜。
李家原有一个铜镜,说不好是李满囤奶奶还是他亲娘留下的。但于氏进门后,就把这个铜镜霸占了过去。李满囤一个男人,铜镜不铜镜的原也不放在心上。
李满囤觉得自家需要一个铜镜还是在他家添了铜脸盆之后。自从有了铜脸盆,他闺女红枣每天都对着铜脸盆梳头。所以今儿瞧见铜镜,李满囤便就趁手买了。
李满囤回家后把首饰匣子和铜镜给了王氏,王氏自是欣喜––她也瞧见过于氏的铜镜,但却从没照过。今儿一照,果觉得这铜镜照人比先前的铜脸盆好看多了。铜脸盆照人虽然亮堂,但照出来的人脸却是拉宽变形的。
红枣立在王氏身边也跟着照了照铜镜。红枣发现这世的铜镜虽然和前世的玻璃镜还是没法比,但照出来的人影也是毫发可鉴——不说梳头了,就是画眉也是能用的。
哈哈,往后她梳个头个啥的,再不用跑堂屋照脸盆了。
她也是有镜子的人了。
午饭后,红枣见她娘王氏又一次拿出头面匣子出来久久端详,不觉替她着急。
“娘,”红枣忍不住劝道:“爹买头面给你,就是让你戴的。你老瞅着干啥?”
“戴啊!”
“咳,”王氏及不自在地回道:“这平白无故的戴个头面,没得让人笑话。”
“笑话?”红枣为王氏的怯懦给气笑了:“娘,你咋会这样想呢?”
“娘,我爹现都是里甲了,而你也是里甲太太了。”
“娘,你看村里的里正太太和其他八个里甲太太,哪个出门不是全套头面?”
“娘,你出门不戴头面,人家才会笑话你呢?”
“对了,还要笑话爹!”
虽然死要面子要不得,但一点面子不撑也是不行。总之,红枣以为什么山唱什么歌。她家既然有钱了,她娘就该收拾得精致一点才对——自古都是“辛苦赚钱快乐用”,她娘半辈子辛苦,现想戴个头面还畏手畏脚,像个什么话?
斜靠在炕上午休的李满囤听到红枣的话,只觉得句句在理,当下表态道:“家里的,红枣说得对!”
“咱家现在不止有钱还有庄仆。”
“结果你这个做太太的还见天和庄仆一样戴木簪,别人看着也不像样!”
耳听丈夫也如此说,王氏方从匣子里取出一只桂花手镯来。
王氏常年干粗活手骨关节粗大,戴上镯子后镯子便卡在腕骨撸不下去。
虽然这个桂花镯是个开口镯,但王氏爱惜手镯并不敢使力掰。如此王氏磨蹭许久竟未曾戴上。最后还是红枣瞧不过眼,替她娘掰开镯子,方才算是戴上。
戴好两个镯子又戴耳环。李满囤买的这套头面的耳环真的就是两个银环。银环也是桂花纹。
王氏有耳洞。王氏的耳洞是她出嫁前穿的——由当天送亲的媒婆拿缝衣针现穿了两根红线。后来红线旧了,王氏的耳洞就改塞了草梗。
草梗细,耳环针粗,红枣拿着掰开的耳环比着她娘的耳洞下不了手。这时反倒是王氏果敢起来。她拿过红枣手里的耳环然后照着铜镜对着自己细小的耳眼就扎了下去。扎得红枣直咧嘴——光看着,她就替她娘疼。
看来不管在哪世,红枣想:这女人为了好看对能都对自己狠。
神色不动的戴好耳环,王氏打散头发准备梳头时,才尴尬得发现:她不会梳戴头面的发髻!
先前王氏梳头,都是用三根簪子在脑后盘个鬏,若是风大,就再加个包头巾。王氏从没戴过头面,自不会梳戴头面的发髻。
红枣见状也是抓瞎。这世买东西可不似前世一样有自带的说明书和附送的讲解视频。而她之所以能够认识头面里的组件还是因为她年幼无知在海角论坛为当时的女神撕逼时被黑子中的考据党给科普的。
不过当时的考据党只科普了头面的基本知识,却没科普这戴头面的详细步骤,所以红枣不知道这头面到底咋带。
不知道咋带难道就不带了?这显然不是红枣的性格。
红枣回想着考据党的科普,然后又结合了族长伯娘的日常装扮,把挑心,顶簪和一对掩鬓在王氏头上的位置找好。
王氏透过铜镜看到红枣将几样头面在她头上编排得有模有样,看起来和大房嫂子戴的头面没差,就放心的任由红枣在她头上动作。
王氏不知道红枣其实就只会这么多,而且她还是个手残。所以盲目信任的结果就是王氏的头发被红枣编成了一个东倒西歪的鸡窝。
“红枣,”王氏铜镜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便想阻止。
“娘,”红枣咬着梳子一边拿发绳绑头发一边支吾道:“你别着急,我先打个样。”
“等样打好了,我再给你重新梳。”
“等那时,就好看了!”
王氏一听就觉得有理。她裁衣服也都是要先拿粉块打样的。故就继续耐心坐着。
前世红枣打小就喜欢给bb娃娃梳头戴发夹,工作后更买了sd娃娃回来玩。
红枣这世还没玩过娃娃。现她得了王氏的真人长发不说,还有一副前世从没有过的古典银头面,当下自是如获至宝,玩得不亦乐乎。
sd娃娃好玩是好玩,但发型却是乏陈可善——不是披直发就是批卷发,哪有梳古典发髻来的挑战?
红枣摩拳擦掌,决意替她娘好好装扮装扮。
李满囤在一旁看着妻女对着铜镜合力折腾头发一下午也没能戴上头面颇觉好笑——原来他闺女也有皱眉为难的时候。
李满囤瞧得有趣便就一下午倚在炕上没挪窝。他直瞧到炕侧的窗户纸渐暗,方才阻止两人道:“罢了,你两个就别再丑人多作怪了。”
“家里的,你还是先拿那三根银钗子与往常一样梳头吧。”
“等哪天得了闲,请了大房大嫂子来教你,倒是便宜。”
“不然,这天都黑了,晚饭都没人做了。”
忙了一个下午都没忙出一个头面,红枣也是讪讪。王氏倒是没生气,毕竟她自己也不会戴头面。
王氏依言只拿三根银簪钗梳头,这次倒是极顺利的挽了个鬏。三支钗不仅钗头沉实,压得住鬓,而且雕花精美,极其衬人气势。
王氏铜镜里瞅到,即便只是半付头面,现在的自己,也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精神。
为了挽回自己戴不上头面的颜面,红枣拿了一朵店家送的红绒花替王氏插在鬓边,然后捂嘴笑道:“娘,您这样一装扮,倒是比下轿的新娘子还好看呢!”
王氏闻言立红了脸颊,但到底并没把红绒花拿下。
李满囤闻言心中也是得意:俗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先他爹分家不公又咋样?他,李满囤,能耐,一样能使女人和孩子每天吃鱼吃肉、穿金戴银。
戴银的媳妇做饭去了,李满囤从怀里摸出包着两个红绒球的纸包递给穿金的闺女,笑道:“红枣,这是你的。”
红枣接过纸包打开,立刻喜滋滋地笑了:“爹,我这就戴给你看。”
对着镜子,红枣把两个红绒球插到自己的小双丫上,心说:自己投胎的技术也算不错,这世的爹李满囤,不止不是杨白劳,会卖她,还知道给她买花戴,昨儿更是给了她一副金手镯,比给她娘买的镯子更贵。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头面是非遗,红枣想自己无师自通,真是自信天真!
我不想要头面,我就想要根金钗。
不需要周大福那种动辄四五十万的(太贵了,只能看人家晒)。一根简单合意的就好。
这是我的有生之年系列。
呵呵,没想到开第二卷评论区会炸。
我归纳了一下评论区的内容统一答复一下。
1.一品夫人命运的问题
八字里说有天德、月德、福星、文昌、国印、金輿、驿马、桃花。
其中前三个是贵人。古代女人不管贫富都不能与陌生人说话,遇到贵人的概率太小了。不像现代女人随便网上贴个帖子就能收到一堆回复。如果回复有帮助,不就是贵人吗?当然还有同学、同事、老师、领导、邻居这些社会关系。
所以,我觉得现代女人的八字里的贵人肯定比土著要多。
文昌就是读书了,现在义务教育高等教育职业教育社会教育,哪个没有?不说古代了,就是民国,一个高小毕业就很了不起了。
国印,就是经济地位啊。从49年妇女能顶半边天,中国女人有了自己的经济地位。现代女人为啥不受婆婆拿捏,就是因为有自己的收入。而过去,买根针都要找婆婆拿钱的。伸手党不好做,就要受气了。
金輿就是出门坐车。过去女人很少出门和现在压根没法比。
驿马也是出门。八字里驿马经常配官星。因为那个年代官都是跑来跑去的。
桃花,这个就是异性缘。古代女人才见过几个男人?
简单说现代女人搁古代基本都是一品夫人的命。
古代的一品夫人说实话除了宝石多一点,其他衣食住行还真不能和现代女人比。
2.童养媳
提到童养媳是不是就觉得小白菜了?所以我觉得挑战一下,写个不受气的。
再说路是人走出来的。有人说找个小秀才同甘共苦。这个是主流,书很多了。我就不写了,再说写也不会有别人写的好。毕竟我是个文笔渣。
渣渣写文只能靠脑洞了。
有评论提到我前一本书。我这本不说被你们鄙视,也被我自己年初中的女儿鄙视。她让我锁掉说读起来一点都不爽。
但我就想写个不愿跟人共夫,给人做妾的穿越女。抗不过命运只能消极抵抗,当然憋屈了。
于是文下骂声一片。
我个人觉得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坚持。这个文的女主信奉一夫一妻,且做了妾也不想和其他女人抢男人没啥错。
活得苦逼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也为此付出了不识时务的代价。
总之这文不适合小可爱。文案已经挂女主抑郁日常丧了。不要踩了雷再来骂我o。
我就是想写个自己想写的故事而已。
本文红枣谢尚一对一,两人间没有三这个原则性矛盾,所以会是爽文。
有评论提到红枣小小年纪离开父母,其实幼儿园小学寄宿的多了去了。
对于当童养媳,红枣自己就当上个寄宿学校而已。多大事?
3.换还是种田文吗?
当然种田了。继续家长里短。
本文宅斗、官斗都有限。世界如此美好,斗来斗去干啥?小两口一起探索世界找到自家的定位就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