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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细水长流全文阅读

作者:卉苗菁彩     穿越之细水长流txt下载     穿越之细水长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6、没人手就关了呗(四月十六)

    四月十七小满。还在小满前三天四月十四的时候, 常跟李满仓买菜的城里人就跟李满仓打听有没有蚕豆。

    于是四月十五, 本着试水的意思李满仓带了两筐蚕豆进城卖。

    李满仓卖青蚕豆依旧用草帽量,一草帽三文钱——一草帽六两, 不过李满仓做惯了生意,知道城里人爱占便宜,故而会多个尖儿, 如此一筐蚕豆竟是眨眼卖完。

    揣着卖得的三串多文钱,李满仓赶牛车回家。路过李家粮店的时候,李满仓看到铺子外面贴着的大红告示禁不住停下车张望,然后目光便定在了“羊奶五文一碗”。

    对于李家粮店卖蚕豆,李满仓一点也不奇怪, 蚕豆这么赚,有货源不卖才是奇怪。李满仓感兴趣的是李家粮店卖羊奶了。

    自从四月十二开始每天喝小半碗奶茶或者羊奶, 如今不过三天, 李满仓便感觉自己于去岁秋收出了大力后落下的腰背不适减轻了不少。

    李满仓的腰背并不似他爹一样有痛感,但干活时却能感到患处的无力和软弱, 以致伸不直胳膊, 使不上力。

    过去一冬,李满仓虽有意休息调养,但收效见微。先李满囤送奶茶家来,然后于氏分给他喝,李满仓都没当回事——他只当奶茶是比枸杞红糖茶更好喝的糖水。但等听他爹李高地说这奶茶能治腰腿疼后,李满仓方恍惚感觉这两天他早起搬菜筐子时腰背似乎没感觉到不得劲。

    郭氏也是家常的腰疼。李满仓有心让郭氏喝羊奶试试羊奶的效用,但奈何这羊奶是他哥孝敬他爹娘的——现他自己喝的羊奶都已是他爹娘嘴里省下来的, 他又如何能为了媳妇去跟爹娘讨要?没得寒了爹娘的心。

    现李家粮店既然出售羊奶,且价钱便宜,李满仓自然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了。

    拿着装水的竹筒,李满仓想买碗羊奶,然后便听到店里的伙计在告诉人:“客官,这羊奶明儿才有。今儿只是先贴出告示。”

    “客官,您可以预定。明儿一早会优先预定的客人。”

    李满仓听到了确信,方才家去。

    次日,也就是四月十六日李满仓拉了四筐蚕豆进城卖,结果也是一气卖完,净得钱六串还多。

    回家路过李家粮店时果然看到已经在卖羊奶。李满仓拿装水的竹筒过去打五文钱羊奶。

    卖羊奶的余福认识李满仓。不过他啥也没说,与其他人一般看待地给打了一碗羊奶,然后帮李满仓注进竹筒。

    李满仓拿了竹筒赶着牛车出了城门后寻了片小树林后停了下来。李满仓拿出竹筒打开盖子慢慢地喝了起来——夏忙在即,李满仓打算给自己和郭氏都好好补补身子。

    家里夏忙前虽然会杀鸡熬汤补身,但一只鸡要许多人吃,李满仓一般也就能喝到大半碗鸡汤。

    李满仓觉得这羊奶和鸡汤一样长精神,但价钱却便宜太多,不要太过合算。

    家去后,李满仓看郭氏来接便把半筒羊奶给了她,低声道:“这里面羊奶你赶紧地趁热喝了。爹说羊奶治腰疼,也不知对你是不是也有效。”

    丢下话,李满仓走了。郭氏拿着竹筒心里发热:她男人想着她呢!

    李满仓进屋和李高地说了今天卖蚕豆的情况,然后进屋放了钱便提了筐子去了田地。

    昨儿两筐豆三百文,今儿四筐豆六百文,明儿小满正日,李满仓琢磨着怎么也能卖个六筐八筐,然后挣个一吊钱,但结果下到地里,李满仓才发现地里能摘的豆子并不多——城里人眼利嘴刁,蚕豆老了嫩了都不要,而他家统共才一亩的蚕豆地,一个太阳根本出不了多少豆子。

    明儿能有两筐豆吗?李满仓看着地里来回淌了七八趟才勉强凑了一筐的豆荚无奈叹息:现就只能盼着傍晚能多收点豆了!

    眼睁睁看着钱却不能挣,李高地心里也不好受,但有什么办法呢?先前家里种蚕豆都是为了冬天家吃——在冬天菜园不出菜时,家家都是拿老蚕豆泡水剥豆瓣当菜。

    如此一家种个一亩地然后收两百斤老蚕豆也就够了。

    谁能想到城里鲜蚕豆能卖这么贵呢?

    李满仓心里难受,但还是要安慰李高地道:“爹,咱们今年秋耕多种些蚕豆也就是了。这钱总是赚不完的!”

    李高地摇头道:“明年就未必是这个价了。你想想开春的荠菜,市面上多了的结果。现蚕豆价钱不掉,就是家家都没蚕豆多!”

    闻言李满仓也是沉默。

    沉默中李高地忽然说道:“满园是不是也有半亩地的蚕豆?他还不知道鲜蚕豆值钱吧?”

    眼看满仓无蚕豆可卖,李高地方才开了口。

    李满仓一听自是立刻去寻李满园,郭氏一旁看到非常生气——她家就一辆牛车,且日常已被三个孩子和菜筐塞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空余载李满园和他家菜筐?

    李满园正差钱,闻讯自是喜不自胜。但可惜他家只半亩蚕豆,再仔细摘也只摘了两筐好蚕豆壳。

    午后,余庄头坐着潘安拉羊的骡车来了。

    余庄头到店后先仔细询问了今儿羊奶和蚕豆生意的状况,然后方当着张乙的面告诉余财多道:“昨儿午后老爷专程叫了我说你们日夜守在铺子里不能家去有伤人伦,然后让我安排往后你们轮番家去看望父母。”

    余财多原本以为他得到年底才能家去,现听余庄头如此一说,不禁问道:“哥,老爷真这么说?”

    余庄头点头道:“嗯。现我把这事告诉你,你看着安排,但要记住一条千万不能耽误铺子生意。”

    “嗳,嗳!”余财多欢喜得连声答应。

    张乙一旁听到也是欢喜万分。昨儿晚饭时候他听余德给余财多讲述新家情况,心里也是艳羡得恨不能立刻家去瞧瞧,不想今儿就听了这样的好消息——没准,张乙想:他能在她娘来铺子烧羊奶的前就先家去唬她一跳。

    后厨煮羊奶的余金氏听到这个消息就更高兴了:男人能家去,孩子们就能见到爹了!

    傍晚的时候余庄头拎了一篮子枇杷来见李满囤。

    李满囤瞧见枇杷不觉一愣,然后问道:“这枇杷现在就熟了?”

    一般枇杷成熟都在芒种,离现在还得半个月——红枣天天搁耳边念叨村里林地里的枇杷树,李满囤想不知道都不行。

    “老爷,”余庄头放下篮子道:“这是独果枇杷,比咱们本地的枇杷要早熟半个月。”

    “独果枇杷?”红枣好奇了。她低头瞅瞅篮子里的枇杷奇怪道:“这枇杷看着跟我家原先的枇杷没差啊!颜色,大小,形状都是一样?”

    “小姐,”余庄头耐心道:“这枇杷虽然样子一样,但味道更甜。咱们本地枇杷的果核一般是两个和四个。这个独果枇杷里面的果核只有一个。所以叫独果枇杷!”

    哇,新品种啊!红枣看着枇杷篮子流口水了……

    “老爷,”余庄头问道:“庄子里的独果枇杷熟了,是不是也搁铺子里卖?”

    “吃不完就卖吧!”李满囤点头道。

    没人嫌钱多,能卖钱总是好的。

    “暧!”余庄头答应了方才说起今儿店铺蚕豆和羊奶的事儿。

    似今儿两个店铺卖了两百斤青蚕豆得钱一吊倒也罢了,横竖李满囤昨儿已经知道青蚕豆好销,现就看这个价能卖多久了。

    让李满囤欣喜的是今天的羊奶生意——头一天就做了十只羊,近四百文的生意。这羊奶钱听着虽然不多,但平摊到一头羊也是有三十多文。

    一头奶羊可产奶六到八个月,这就意味着一头母羊每年光卖奶就能卖六七吊钱了,而他现在有五十头奶羊,这么一算,庄子一年就能多三百多吊的收入,其中他也能多得两百吊钱。

    这荒地养羊简直太合算了!

    因羊奶生意出息大,李满囤少不得要多问几句,然后便听说铺子里使的挤奶工是女人,一时间就有些迟疑——自古男女有别,这让一个女人离开丈夫身处一群男人中间做事,真的合适?

    《大诰》里可是有不少风化案例。

    红枣倒是觉得余庄头这事干得漂亮——前世女人能和男人分庭抗礼的根本原因可不就是女人能工作创造价值,不再依附男人生存吗?

    红枣前世虽不热衷女权,但也着实看不惯这世女人的唯唯诺诺。

    所以,红枣想:庄里女人能走出家门看看是好事。等她们见识了外面的世界,知道人生还有其他可能,然后再拿了做工的钱家来,想必往后在家也能硬气一点——“钱是英雄胆”,这女人有了钱,就有了胆气,自然就会成为英雄!

    红枣看李满囤沉默不语,想了想说道:“爹,要不让女人们进城做工的时候捎上孩子帮着烧火吧。”

    “刚我听了余庄头的话便觉得只一个人又是挤奶又是烧煮的忙不过来。今儿是有潘安帮忙,才能跟上生意。往后要是生意再好,潘安赶着运羊,也不得闲。”

    “而且咱们庄子小,人口有限。这些孩子倒是进城见识见识,将来咱们家再开新铺子也不至于寻不到人手而抓瞎。”

    李满囤听着有理,点头说道:“既是这样,余庄头,明儿你让女人们带个家里大些的能烧火的孩子去。孩子的饭食也按学徒算好了。”

    余庄头闻言自是千恩万谢。

    说好生意,又说夏收。

    “老爷,”余庄头道:“自从庄子里有粮食和羊奶生意,庄子里现有的两头骡子和两头牛就一直没得闲暇。这眼见就是夏收,地里要用牲口。这就有可能供不上铺子里的使用了。”

    “而且马上就是端午,城里家家都要舂糯米包粽子。到时,咱庄子里的人忙着夏收,也没人手去舂米。”

    余庄头说得确是问题,闻言李满囤的脸色凝重了。

    牲口倒是好说,李满囤想:他拿钱买就是了,但这大节下的粮店没人手舂米,这生意要咋做?

    红枣看她爹李满囤和余庄头两个人愁眉半天都想不出主意,就插言道:“爹,既然咱们没人手那就把铺子关了歇几天呗!”

    “反正割忙时候,村里学堂都要放假。咱们跟着学堂放假也说得通!”

    李满囤……

    余财多……

    反应过来,李满囤摇头道:“不行。这城里开得好好的铺子哪有突然关门的?这客人会咋想?”

    “难道客人上门舂米,我们回说做不了,客人就没想法?”红枣反问道:“既然客人横竖都有想法,咱们干嘛在农忙时候放劳力在铺子里空守着?”

    “依我说,拿张红纸,写上农忙歇业和歇业的时间,然后往门上一贴就得了。”

    “等过了农忙,咱们再开业。只要咱们东西好,价廉物美,您还担心没客人?”

    红枣前世见多了季节性营业店铺,比如只有秋冬才开业的阳澄湖大闸蟹店和东北炒货店。

    红枣真心觉得店铺有货开门,没货关门是正常。

    余庄头也觉得红枣异想天开,但鉴于红枣终能说服李满囤的前车之鉴太多,余庄头还是决定沉默是金——余庄头直觉这次铺子十之**要歇业。

    果然李满囤越思越觉得红枣的话有道理,但想着眼下极赚钱的蚕豆和羊奶生意不舍道:“这蚕豆生意倒也罢了,横竖再有半月蚕豆都老了,但庄子里除了蚕豆还有其他菜,不卖就要老了,而且这羊奶不卖,却是可惜了。半个月可是好几吊钱呢!”

    闻言红枣想了想道:“那就把北街的铺子关了。三十三巷的铺子开着,但缩减业务,只做羊奶和蔬菜生意好了。咦?”

    红枣忽然奇怪问道:“爹,既然咱们铺子里卖的菜头天傍晚就收拾好了,为啥潘安不能下午就拉进城,非得每天早上拉进城?”

    李满囤……

    余财多……

    “往后这样啊,”红枣道:“早起潘安拉羊进城然后空车或者买了动东西家来,傍晚载了菜进城,然后拉了羊家来。”

    “等农忙后,铺子复了正常,早起空车家来那趟就能装上店里生意了。”

    “这样可是能省一趟傍晚进城接羊的空跑?”

    前世红枣被公司三天两头培训的流程改进优化在这世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生意就做,没生意就关门。

    什么铺子不能随便关门的规矩,红枣是不管的。

137、张乙家来(四月十七)

    四月十七, 李满园跟李满仓进城卖菜。卖菜回头路过李家粮店, 看到铺子门口刚贴上的大红告示,双双沉默。

    “大哥也在卖蚕豆?而且还卖羊奶。”李满园忍不住开口道:“不过, 这蚕豆确实赚钱,而羊奶也确实是个好东西。金凤不过喝了几天,气色精神都好了许多。想必大哥这羊奶生意也不差!”

    “但这农忙关铺歇业, 三十三家巷店依旧开门卖菜和羊奶是咋回事?”

    “难道说大哥除了这李家粮店,还有一个铺子?”

    李满仓闻言点头道:“是的,就在这个李家粮店南面不远,不过铺子是在巷子里,要走近才能看到。”

    李满园顺着李满仓所说的方向看去, 虽然啥都没看到,但还是禁不住艳羡:大哥在城里都两个铺子了, 自家还一个也没有!

    若是自家能有个铺子, 李满园想:那么他在城里就有了稳定的营生,他爹就不能随便叫他回村子里住, 而且往后农忙, 特别是夏忙他不家来也能有个绝好说辞。

    李满园再想不到李满囤会因为农忙而让铺子歇业。李满园觉得李满囤这么做有些傻。

    “哥,”李满园道:“你说大哥铺子生意这么好,咋就舍得歇业呢?这农忙人手不够,城里随便找两个短工帮忙才能花几个钱?”

    “大哥这么做,可不是丢了倭瓜捡芝麻吗?”

    李满仓心说大哥这是不愿让人知道他铺子和庄子里的底细啊——他现在的羊奶生意可是雉水城的独一份儿!

    不过李满园的话却是提醒了他:今年要早点约短工帮忙夏收,然后让他爹歇着。

    家去后,李高地问李满园进城卖蚕豆的情况, 李满园极高兴地说卖了三百多文。

    李高地闻言点点头,然后嘱咐李满园道:“满园啊,今儿家去后你赶傍晚就得把明儿卖的蚕豆给摘好,记得吧?”

    “暧!”李满园赶紧答应。难得有个来钱门路,正缺钱的李满园可不愿随便错过。

    “爹,”李满仓接口道:“满园就一两筐子蚕豆,跟我进城干耗半天不合算。何况他刚刚上梁,马上又是夏收,家里无数事等着他干。”

    “如此,倒是傍晚摘好豆后送家里来,我明早顺手替他卖了,倒是便宜。”

    李满仓说得在理,李高地自是同意,李满园也是心生感激。

    郭氏闻言自又是一番生气。

    随后李满园又说起李家粮店卖羊奶的事。李高地闻言点头道:“先满囤说这羊奶最滋补的话看来是没错的,不然他如何能在城里店铺卖羊奶?”

    李高地的话意有所指,于氏闻言自然不是滋味。

    羊奶是滋补,于氏心道:但奶茶也是一样喝了腿脚好啊!而且奶茶里还多了金贵的茶叶,口感不知好了多少倍!偏男人认死理,非说羊奶好,不肯跟继子要奶茶,真是气死她了!

    “不过,”李满园话锋一转道:“大哥铺子却贴出了农忙歇业的告示,而且从五月初一歇到五月十五,整半个月!”

    “爹,”李满园道:“你说大哥这是多想不开?放着好好的钱不赚,关了铺子。若是夏收实在缺人手,倒是招几个短工啊?”

    闻言李高地心叹一口气:看来这个夏收也是指望不上满囤来给帮忙了——他自己庄子里的活计怕是都忙不完,不然,他如何舍得让铺子歇业?

    “满仓,”李高地问道:“下月的夏收你打算咋安排?”

    “爹,”李满仓沉着道:“今年夏收我打算请三个短工,按一人一天能割一亩麦子算,咱家二十二亩麦子,差不多六天就能割完。麦割好就赶紧打麦,争取四五天打完。麦子打好后,稻田水也放差不多了,这时候就耕地收油菜,插秧。这估计又是个四五天。如此差不多十五天就能把夏收大头忙好,下剩的活计可以慢慢做!”

    李高地觉得李满仓安排得很好,但想到短工的价钱,有些迟疑道:“满仓,这农忙短工一天可是一百文,你请三个人十五天可是要四五吊钱呢!”

    李满仓又如何不知农忙工贵,但一想到割麦比割稻更难——一则麦杆比稻草结实难割,一亩地光镰刀就得准备六把;二则麦芒扎人,麦芒麦渣扎到人头上身上脚上会痒,难受无比;三则天气炎热,割麦人却要长衣长裤头顶草帽脚包厚布,汗流浃背;四则时间不等人,若不能在黄梅雨季到来前晒干小麦,这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终还是说道:“爹,这时节不等人。这请短工的钱,就当咱们蚕豆没有赚钱好了!”

    郭氏就在堂屋,当下听到男人说要拿蚕豆钱给家里请短工,登时就气得肝颤——自今年春耕她带玉凤全盘接手厨房往后,家里一应油盐酱醋开销都是自家,婆婆于氏分文不出也就罢了,现夏收收粮的短工钱,足足四五吊,咋又让自家全出?

    郭氏气得厉害,脸色都跟着变了。于氏一旁瞧着心中也是不悦——这二房媳妇的心可是越来越大了。她只知道卖蚕豆赚钱,咋就不想想这蚕豆地都是哪儿来的?现地契都还是老头子的名儿呢!

    哼,不过帮忙卖两天蚕豆,就以为这蚕豆钱就是她的了?真是盲天没地,不知天高地厚!

    李高地压根就没留意屋里女人间的暗气。他耳听李满仓如此说,便也就罢了。然后李高地又问李满园打算。李满园也道:“我家地少,短工只请一个也就够了。我也拿卖蚕豆的钱请!”

    下午,李满仓果然又进城一趟,然后在北城门口约了三个短工说定了夏忙事项。接着李满仓又去李家粮店花五文钱打了一大碗羊奶方才又家去。

    午饭时候,朱中人去三十三家巷喝羊奶咋眼看到歇业限业告示很唬了一跳。等定下心后看到菜和羊奶如常供应,朱中人方才舒了一口气。

    两天喝了四碗羊奶,朱中人觉得自己差不多都感觉不到胃痛了——这简直是几年来朱中人身体最轻松的时候。朱中人正打算好好喝羊奶调养身体,可不想羊奶的供应出岔子。

    赶紧的,朱中人又加钱预定了二十天的羊奶。

    朱中人狡猾地想:既然铺子收了钱,那这羊奶就得每天卖了!

    与朱中人一样想法的还有不少。

    这世医疗水平落后,大部分人除了缺钙外,还暗生许多其他病症,比如胃痛、气喘、头晕目眩之类。

    这些人也和朱中人一样,不过喝了两天羊奶就自觉身子轻快了不少,然后就赶紧来铺子预定。

    于是这天傍晚,红枣听余庄头跟他爹李满囤说羊奶又预定了多少多少,禁不住好笑:她家这铺子咋还兼职成了前世的奶站了?

    所以,红枣认真地想:这三十三家巷的铺子是不是该再挂块“桂庄羊奶站”的匾?

    如张乙所愿,他今天就跟着傍晚运菜进城的骡车回到了庄子——果真是在他娘进城煮羊奶之前。

    张乙有心突然地走进家门,然后狠狠地唬他爹娘兄弟一跳,结果走进后庄,看着面前一溜七个齐整院落却犯了愁——这哪个院子是自家的啊?

    傍晚时分,张老实正在羊圈扫羊粪积肥,忽然听到陆大唤他:“老实,你看,前边那个是你儿子张乙吧?他不是在城里铺子吗?咋突然回来了?”

    张老实闻声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他儿子张乙。

    好好的,张乙咋回来了,不会是闯祸了吧?

    自从上次进城建房,张老实亲眼看到张乙吃穿都好,而且还能跟余掌柜学习认字记账以后就盼着张乙能好好干活,然后能长久地在城里铺子留下来。

    张老实知道城里铺子学徒都是三年不归家,现突然看到张乙来家,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陆大见状拿下张老实手里的铁锹道:“赶紧地家去问问,这羊圈我一个人扫就行!”

    “张乙!”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响着实唬了张乙一跳。他惊吓得转过身,然后看清说话人是张老实后,立刻惊喜叫道:“爹,我回来了!”

    “爹,老爷许我们往后每十天都家来一趟!”

    “爹,我今儿在家住一夜,明天一早就得走!”

    张乙见面几句话就去了张老实心中的疑。张老实转即跟着高兴起来——儿子能家来终是件好事儿。

    “家去说,家去说,”张老实领着张乙进了家门,然后高声叫道:“家里的,快出来看看,看谁家来了?”

    张乙他娘赵氏,自从张乙进城后差不多每天都哭。

    后来张老实进城建房,然后家来后告诉了她张乙在城里的情况,再加上同去的几家人家也是异口同声地艳羡张好乙好命,福气大得了个好去处,赵氏方才哭得少了。

    今儿赵氏,正在厨房里一边择菜一边合计还有几天轮到她进城煮羊奶,到时就能见到儿子,不想突然听到男人的呼唤。

    赵氏闻声赶紧出了厨房,然后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院子里的儿子。

    “张乙?”赵氏不敢置信地看了张乙半天,然后方才试探地唤出了声。

    “娘!”见到赵氏,张乙也很激动。他跑到赵氏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娘,是我!我家来了!”

    摸到儿子温热的手掌,赵氏察觉不是做梦,立刻便嚎啕哭了起来:“儿啊——我的儿啊——”

    张乙……

    生为庄仆,赵氏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骨肉分离。

    赵氏今年虽然才三十八岁,但已经历过两次生离死别。

    赵氏出生的青庄是谢家西城外一个小农庄。赵氏上头还有个大她七岁的姐姐赵秀。赵氏和她姐姐感情很好,她就是她姐姐一手拉扯大的。

    在她姐姐十八岁那年,谢府管家把她姐姐指配给了南城外梓庄的一个庄仆做媳妇。

    消息传来,一家人抱着哭了一夜。第二天早起,赵氏跟着爹娘看着她姐姐提着包袱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骡车哭得好悬没背过气去——被指到其他庄子婚配的庄仆女孩儿几乎没有和爹娘兄弟再次重逢见面的机会。

    又过了几年。等赵氏自己到了十八岁,也是如出一辙地被谢府管家随意指配给当时的老北庄张老实做媳妇——从此赵氏离开了父母兄弟,然后就是十来年不得见面,没有音信。

    赵氏是真心怕儿子离家后跟她和父母亲人断了联系一样和家断了联系,然后又是一辈子不见。

    赵氏不怕穷不怕苦,她就怕一家子骨肉分离。

    张老实知道赵氏的心病,只得劝慰道:“儿子家来是好事,你哭啥呢?还不赶紧的,去厨房切腊肉!”

    “儿子家来一趟,总不能连碗肉都不烧给儿子吃!”

    听了这话,赵氏方收了泪,进厨房忙活去了。

    打发走赵氏,张老实便领着张乙瞧看房屋。

    “咱家钱财有限,”张老实告诉张乙道:“今春打了围墙后就盖了五间正房和一间偏房。不比别家一气盖了七八间,甚至十来间的都有。”

    “不过,你爹我这辈子能建成这五间屋,然后给你兄弟仨一人一间瓦房娶媳妇,我这心里啊,知足了!”

    “张乙,最西边这间你住,”说着话张老实推开西间屋的门:“先因你不在家,家里的粮食都临时堆在了你这屋。今儿晚上你先凑合住着,等明儿我得了闲就把这粮食都搬到你弟屋里去。”

    “别搬了,爹”张乙一边打量着新屋子一边阻止道:“我难得来家一趟,粮食搁这里正好。平常少开门,粮食不容易受潮。”

    不过看到新屋靠墙堆了足有六口大缸,张乙还是忍不住问道:“爹,咱家有这许多粮食?需要这么多粮缸吗?”

    一口缸能装五六百斤粮食,张乙家往年只一口粮缸。庄里土地有限,张乙可不觉得自家能突然多出这许多粮食。

    “呵,”张老实笑道:“这不是缸防潮吗?上两个月庄子里的新磨坊修好的时候,余庄头去给磨坊买水缸和粮缸,我就趁手买了五个。”

    “我打算啊,两个装粮食,其他四个留着夏天装棉袄和被褥,不怕霉!”

    张乙……

    张乙在铺子里搁衣裳铺盖用的是炕柜。不过张乙看了一眼自家光秃秃的土炕啥也没说。

    做炕柜需要木料和工夫,他爹今年建房已是辛苦,现买几口缸装东西确是便宜。

    屋里出来,张乙问张老实道:“爹,我哥和我弟去哪儿了?这天眼见都快黑了,咋还没来家?”

    “他两个下午收拾好菜园后就去山头摘黄花去了。一般不到天黑不会家来。”

    河边菜地、山头黄花、羊圈羊奶现可是庄仆们的三大财路。若无例外,庄仆们都要忙活到天擦黑才舍得家来。

    闻言张乙就进了厨房。

    “娘,”张乙一边挽袖子一边问道:“晚饭做啥?你告诉我,我来做。我现做的饭可好吃了!”

    赵氏……

    张老实见状立刻板下脸道:“对了,张乙,你在铺子里做学徒,你资格最浅,做饭也就罢了。咋家来还要做饭?”

    “这做饭可是娘们儿的活计,咱们男人可不兴这样!”

    张乙闻言一愣,转即笑道:“爹,余庄头昨儿没说羊奶生意好,一个人忙不过来,现在轮到进城煮羊奶都要带个孩子帮忙烧火吗?”

    张老实……

    “现我弟会烧羊奶吧?如果不会那可要赶紧学。不然,若是轮到我娘进城做工,我弟却烧不好羊奶,可是叫我们掌柜以为我弟笨得连个娘们活计都做不好?”

    张老实……

    “爹,”张乙望着张老实认真道:“我们掌柜可是说了‘男学百样好防身,女学百样不求人’。这艺多不压身。比如谢家的福管家,厉害吧?但我们掌柜却说他也炒得一手好菜。”

    “据说福管家伺候谢大爷出远门经过那荒僻地方,寻不到好厨子,便都是福管家掌勺炒菜!”

    “对了,我们掌柜说我们庄仆只有似福管家这样能‘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才能得主家赏识。”

    “你说,”张老实艰难问道:“福管家会炒菜?”

    谢福恶名在外,庄仆们就没有不畏他的。故而张老实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么恶行恶煞的一个人操持锅铲是个啥阵仗?

    “这原是我听我们掌柜晚饭后没事时说的。”张乙无辜道:“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

    “不过,我们掌柜和余德、余福、潘安他们一样都会烧火做饭,还有今天去的余义也会烧煮羊奶。”

    “爹,余义跟我弟一般大,他今儿烧十来锅奶,一锅都没差。等几天,轮到我弟过去,可也要跟余义一般才好!”

    张老实……

    “对了,爹,”张乙忽然又道:“娘如果进城去了,你和大哥在家能吃上饭吗?”

    张老实……

    赵氏一旁听着,至此方才说道:“当家的,听张乙这么一说,张丙这俩天倒是要好好学学烧火。不然耽误了铺子的生意,可是要遭人抱怨?”

    “而你和张甲最好也能学会烧火,哪怕简单一点,只是热热饭菜。不然我一出门,你爷俩就啃冷饼子,没得招陆大他们笑话。”

    张老实……

    屋里掌灯的时候,张甲和张丙果然各自提了半篮黄花家来了。

    兄弟经月不见,当下见面极为亲热。

    张乙弟弟张丙问过好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二哥,你现真的认识字了吗?”

    “嗯,”张乙点点头,然后从怀里摸出余福与他的那张纸道:“这认字的纸我带回来了。一会儿晚饭后我教你认字。”

    “真的?”张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就连一向稳重的张甲目光也转到了张乙身上。

    “当然!”张乙得意道:“余德大哥给我写好几张字了。这张上的字我都会了。现可以借给你们念。”

    作者有话要说:  张老实:烧饭这个娘们活计,我到底是学还是不学呢?

138、贫而不谄(四月三十)

    五月除了农忙, 还有端午这个大节。

    这天四月三十李满囤进城与他舅和王氏娘家捎了节礼, 然后家来没一刻便看到陆虎捧着一个拜匣跑进来告诉道:“老爷,谢家的福管家来了!”

    听说谢福来了, 李满囤微微一愣,心说:这人又来干啥?

    打开陆虎呈上来的拜匣拿出里面的礼单,李满囤方才知道谢福竟是送节礼来的。

    打开礼单, 李满囤对着光念道:“豆沙、枣泥、碱水、肉粽四色口味粽子各一百个,

    草木染精制夏布、嗯?这两个是啥字儿,红枣你瞧瞧,这两个字瞧着眼生,是不是千字文里没有?”

    红枣探头一瞧, 却是“茧绸”二字。眨眨眼睛,红枣嘴里只说:“爹, 这两个字我也没啥印象, 一会儿我查查《说文解字》看有没有!”

    于是李满囤继续念道:“嗯,各两匹, 看来这也是啥新鲜布料。

    梅子酒四坛,

    茶叶四包,

    夏常药一匣,

    香袋 一匣”

    放下礼单,李满囤喜忧参半——喜的是谢家大爷这样的大人物竟然还记得他,忧的是这次的礼又要咋回?

    王氏一旁听到也是跟着发愁:“这谢家大爷咋又送咱这许多东西?”

    “这粽子咱们家虽然也有,但只有包好准备走礼的一百个白米粽和一百个红枣粽。如何能够还谢家这四百个粽子的礼?”

    “而且这布匹要咋走?年下谢家送的花布,咱家就拿不出一样的。现又来个什么草木染精致夏布?”

    “咱家的夏布现就只有小半匹青色的, 还是去岁做帐子给余下的。这可不能做回礼。”

    “是啊,”李满囤也懊恼:“我年底换布的时候咋就没想到要换两匹夏布呢?不然,咱现在就不用抓瞎了。”

    红枣看她爹娘着实为难,也跟着思了一刻,然后方道:“爹,你也别懊悔了。这城里布庄一换季,那过季的布匹就会让利售卖,咱家现剩的这半批夏布原就是中秋前便宜买来的。”

    “你年底去城里换布,布庄可不就只有冬天用的棉布了吗?所以,爹,你换不到夏布才是正常,若是换了夏布,那反倒是城里的铺子故意拿旧货来坑你了!”

    李满囤一听有理,赶紧道:“,红枣,你主意多。你替爹想想,这谢家的礼要咋回?”

    “爹,娘,”红枣拿下李满囤手里的礼单,把它丢到桌子上:“这俗话都说‘贫不与富交’,然后又说‘不与富交我不贫,不与贵交我不贱’。”

    “咱家门第和谢家差距太大,两家原该是丢棒都打不着的关系。偏谢大爷客气,非要给咱家上礼。若咱家只是按照他家的礼走,那就是把咱家卖了也不能够。”

    “既是这样,那咱家还是按照咱庄户人家的礼来好了!”

    “比如,咱家端午节包了一百个碱水粽和一百个红枣粽,准备给爷奶、二爷爷、族长家各二十个,三叔家各十个。那咱也给谢家大爷回十个碱水粽和十个红枣粽好了。”

    “不过,咱家得了谢家四百个粽子也吃不完。所以,倒是把咱家两百个粽子都回给他,然后亲戚长辈那里就送谢家的粽子好了!”

    “反正都是粽子,只要咱不说,谁还能看出这粽子原是谢家送的?”

    “除了粽子,咱还打算给爷奶他们各送一坛酒、两条鱼、一条肉、一篮子枇杷和一篮子樱桃。”

    “现咱们把这几样礼凑到一处,嗯,酒就算了,改成鸭蛋好了。如此就能凑足四坛鸭蛋、四条鱼、四条肉、枇杷樱桃各一筐。咱们现就能把礼给谢家送过去。”

    “至于爷奶他们的礼,不急。咱们明后儿送也是一样!”

    红枣的法子确实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但对着礼单,李满囤还是有些犹豫道:“红枣,你说得在理。但咱回礼会不会太微薄了?是不是再给加点啥?”

    “微薄啥啊?”红枣不以为然道:“咱家都不嫌弃谢家大爷门第太高,把送爷奶的礼都加了好几倍给他了,他咋还能嫌弃我们出身低,礼物微薄呢?”

    “他若嫌弃,那正好一刀两断!咱们往后也不用再头疼!”

    虽然两家门第差距巨大,但对于前世就喜欢微博围观富二代们日常的红枣来说,能近距离交好本地首富谢子安就跟前世微博被大v们抽中评论甚至关注一样有种暗搓搓不可言喻的小确幸。

    但如交好代价太大的话,红枣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单方面亚历山大的交好,就和追星追到卖肾一样不上算,不值得继续。

    李满囤,王氏……

    “不过从年下我们两家已经走过一次礼来看。”红枣又道:“这谢家大爷大概不太计较咱们送的东西不值钱。”

    “咱们年前回礼的价值就不及谢家大爷送的十分之一。”

    “由此可知,如果谢家大爷当时觉得咱们那次的回礼够不上档次,不配跟他交往,那他这次就不会送礼来,毕竟亏本的买卖可一不可二。”

    “现谢家大爷既然送了节礼来,就说明他认可了咱们上次的回礼。若谢家大爷真的认为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在乎咱们的回礼,那咱们也没必要学那小家子气,觉得自家已经尽了自己心的回礼微薄,不配和谢家交往——这谢家大爷都不嫌弃咱们出身低了,那么咱们就也不嫌弃他门第高好了!”

    李满囤,王氏……

    耳听红枣坦荡嫌弃谢家门第太高,李满囤目瞪口呆之余,心里竟升起一股诡异的认同感。

    似乎从庄子换黄金酱起,李满囤想:就一直是谢家大爷在主动送自己家东西,主动与自家走礼。这谢家倒是似极了子说的“富而无骄,富而好礼”。

    如此自家与谢家的交往倒也要合子说的“贫而无谄,贫而乐”才好!所以,还是红枣说得对,这给谢家走礼,自家只管尽了自家的心就好。

    想明白道理,李满囤点头道:“行吧,家里的,你就照刚红枣说的准备东西。”

    “红枣你也别闲着,咱家就你字写得最好,你照着谢家这份礼单把咱家的礼也写一份。”

    红枣……

    王氏得了李满囤的话招呼余曾氏一起数粽子,然后想到客人来了还得招待茶水,赶紧地又让余曾氏去牲口棚拿羊奶。

    卧房里研墨的红枣听见她娘告诉余曾氏准备煮奶茶,微微一怔,但转即丢开——这世人瘦多胖少,很不需要茶叶帮着刮油,所以,她家卖羊奶就好,奶茶倒是留着待客还罢了。

    为表示郑重李满囤难得的在庄子的客堂招待谢福。

    礼物在骡车上,余禄和陆虎帮着高福整搬了两趟,才把礼物都搬进了客堂。

    “李老爷,”谢福拱手道:“家主人使小人来送端午节礼。”

    说着话谢福掏出另一张礼单念道:“家主人敬呈贵府李老爷:……”

    将礼物一样样照着礼单呈现,李满囤专注听着,然后终于知道除了两匹草木染夏布外的另两匹艾青水红是茧绸。

    原来是绸子,李满囤心说:怪不得我先前不认识。咱们庄户人家何时穿过绸缎呢?就是城里人穿得也不多。似布庄里的绸缎货架也都没有几匹绸缎。

    谢福呈上礼物后拱手贺道:“家主人贺贵府老爷、太太、小姐:端午安康!”

    李满囤也拱手道:“谢大爷真是太客气了!福管家,一向可好?坐,请坐!”

    寒暄间余曾氏端上了刚煮好的奶茶。

    还在李家粮店刚贴出羊奶告示的时候,谢福就给他主家谢子安报告了李家粮店将出售羊奶以及羊奶能治抽筋的消息。

    谢子安闻言随手就翻了手边的《本草》,然后翻到羊乳那页后告诉谢福道:“这《本草》里只说‘羊奶甘温无毒,补寒冷虚乏,润心肺,治消渴,疗虚痨,益精气,补肺肾气和小肠气’。并未提及痹症。”

    “不过,那李满囤并非妄语之人,”谢子安沉吟好一刻方才吩咐道:“谢福,你找两个腿有痹症的人,让他们试试这羊奶,看是否确实对痹症有益。”

    得了谢子安的吩咐,谢福找了亲信中腿抽筋最严重的四个人做试验,而他自己因为也有偶尔腿转筋的状况,就想着这羊奶横竖没毒便也跟着喝了起来——身为下人,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管家,谢福这些年也没少受风吹雨打,腿脚膝盖跟着就有些不自在。

    至于羊奶的味道,则压根不是问题。谢府有的是好厨子。厨子们随便拿杏仁和羊奶煮了煮,就去了原来的奶腥。

    如此喝了半个月的羊奶,谢福便觉自己膝盖着实利索了不少——先前膝盖活动时那种似旧车轱辘从地上滚过一样咯吱咯吱的响声没了。

    然后谢福去问做试验的四个人。四个人也都说夜里腿抽筋确实比先前少了。

    确证了羊奶的有效,谢福在给谢子安汇报后就让人给家里拉了头奶羊,每天挤奶给全家喝。

    谢福家常喝的杏仁羊奶都是雪白的,但今儿李满囤家端过来的羊奶却是杏黄色。

    谢福心中奇怪,但还是跟随李满囤的谦让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后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伴随着喉咙吞咽的动作,口腔里蕴含浓郁茉莉茶香的温软顺滑液体似最上等的丝绸一般温柔地拂过胸腔轻缓地温暖了胸腹。

    不似酒的热烈,也不似茶的清淡,不似他先前喝的杏仁羊奶的清香寡甜,更不似去岁在京时喝的咸口奶茶的厚重咸酥。这是一种,谢福想:和黄金酱、咸鸭蛋一样闻所未闻过的羊奶茶!

    放下碗,谢福不吝赞道:“李老爷,好茶!”

    闻言李满囤自是高兴,当即笑道:“福管家谬赞了。我们庄户人家能有啥好茶,不过是煮茶时拿羊奶替了水罢了!”

    李满囤这话说得有些谦虚过头——他家的茶叶其实都是谢子安给送的好茶叶。

    谢福作为管家,包揽了谢子安的一切衣食住行。他如何会品不出羊奶茶碗里茶叶的好坏?

    不过,谢福恍若未闻道:“李老爷家的茶素有巧思。自从我家少爷在贵府尝过橘皮茶后一直念念不忘……”

    李满囤和谢福相互吹捧得正高兴呢,红枣将写好的礼单连同王氏备好的回礼使余禄和陆虎送了过来。

    谢福得了回礼立刻就告辞回府。李满囤在将谢福送出客堂目送他驾着骡车走后又进了客堂把谢家送来的节礼分批搬回主院。

    看门的余禄和陆虎在谢福的骡车驶离后重新关好庄门。陆虎忽而问道:“禄哥,这位福管家也是庄仆吗?看着好气派啊!”

    陆虎没好意思说看着比余庄头,甚至自家老爷还气派!余庄头和李满囤日常衣裳都还是粗布短打,而这位福管家却穿着比小姐身上的细布还精致的长袍子!

    这还是陆虎第一次看人穿这么好看的长袍子呢,比小姐的绣花长棉袍还长还好看的长袍子。

    “当然气派了!”余禄随口道:“城里谢家的大管家,他不气派谁气派?”

    “城里谢家,哪个城里谢家?”陆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还有哪个谢家?就是原先这庄子的主家谢家啊?”余禄说着话忽然狐疑地看向陆虎:“刚你不是去给老爷通报谢家福管家了吗?”

    “我,”陆虎结巴了:“我是给老爷说的谢家福管家没错,但我没想到来的是那个谢家,刚那人,就是谢家的福管家!”

    “我真没想到他是这样和气的一个人!”

    谢福凶名在外,能止小儿夜啼。故而老实的陆虎一直以为他是个面目凶恨的彪形大汉,却不想竟是个白面书生模样。

    “和气?”余禄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把陆虎的后脑勺:“你可长点心吧!”

    “这能做到管家的都不会和气。何况还是谢家那样家业的大管家。这管家和气了,还能管得住人吗?”

    “可咱们庄子余庄头,就是你大伯就很和气啊!”陆虎捂着脑袋委屈了。

    余禄……

    作者有话要说:  余禄:好气啊,竟然被老实的陆虎给怼了!

139、心急吃不了热粽子(四月三十)

    李满囤搬节礼先搬的是最值钱的布匹和两个匣子。

    布匹中夏布倒也罢了, 横竖自家夏天家常也穿, 只是质地远没有谢家送的细腻,颜色也不及谢家送得鲜艳。但两匹绸缎于李满囤却是着实新鲜。

    “这就是绸缎啊?”李满囤展开一匹艾绿色绸子摩挲着布角赞叹道:“摸起来真是好滑腻啊!”

    “哎呦——”

    听到李满囤的突然惊呼, 红枣抬头一看却是他爹手上的老茧刮得绸缎跳丝后又被抬手带起。

    红枣……

    “唉呀——,不能拉,不能拉, 拉了就全抽坏了!”王氏一旁见到也是心痛不已,但她看看自己手,并不敢上前帮忙。

    “红枣,”王氏叫道:“你手细,赶紧的, 给你爹帮一下忙!”

    闻言红枣上前把李满囤手心老茧上挂着的几根抽丝小心取下,然后尽力码平。

    “没事, ”放下手, 红枣告诉一直紧张看着她动作的李满囤和王氏道:“只是边角这一小块地方抽丝,不影响大身!”

    耳听红枣如此说, 李满囤方才出了一口长气, 然后与自己挽尊道:“怪不得咱们庄户人从不穿绸缎。这绸缎太嫩了,一碰就坏,太不经穿!”

    红枣……

    说着话,余曾氏同陆虎已经搬来了余下的礼物。

    看到四小筐粽子,王氏惊了:“这谢家的粽子,咋这么小个?这一个粽子有一两米吗?这还咋送人?”

    庄户人家的粽子都是三两米一个的大粽子,这样夏忙时男人随便剥两三个就能抵一顿饭。

    刚李满囤心思都在那两匹绸缎上压根没注意粽子的大小, 现看到小粽子也只能无奈道:“唉,我咋把这茬儿给忘了?”

    “我早知道城里人的饭碗比咱们庄户人家的饭碗要小,三碗才能抵咱们一碗;我咋就没想起来这粽子也可能一样呢?”

    “现说不得,咱家还得再包些粽子。不然,只拿这粽子送人,没得被人抱怨舍不得米!”

    红枣前世最喜欢吃豆沙粽子,但这世她家连赤豆都没有,又哪里来的豆沙?

    红枣四个筐子看过,然后问道:“爹,刚福管家说了这几种粽子里哪种是豆沙的?是红麻线、绿麻线、五色线还是粽草?”

    李满囤……

    闻言王氏也是吃惊:颜色麻线多贵啊,五文钱才能买一小团。她家裹粽子从来都只用由粽叶撕成的粽草。她还是第一次见人用颜色麻绳裹粽子呢。

    李满囤回想半天也没回想出当时谢福有没有说过粽子扎线颜色。

    于是他对红枣道:“横竖这粽子也不能送人,你随便拆开来吃吧!”

    红枣得了她爹的话方拿起一个扎着红麻线的粽子开始剥。

    王氏见状立刻嘱咐道:“红枣,这个粽子上拆下来的线别丢,一会儿我拿去洗洗,看着还能用。”

    红枣……

    一样拆了一个粽子。四个粽子拆好,红枣就知道了红线豆沙、绿线枣泥、五色线是肉粽、粽草碱水。

    分清粽子,红枣就捡了豆沙的粽子吃。

    粽子一入口,红枣就后悔了:这么香的糯米,这么香的豆沙,若能再蒸热了豆沙里的猪油,想必味道比前世宁沪高速休息站的兴嘉粽子还鲜美——这还是红枣两世以来第一次吃到可以和宁沪高速上的粽子相媲美的豆沙粽呢!

    李满囤看红枣吃得香甜便就捡了另一个前所未闻的肉粽。结果粽子一入口,李满囤也惊呆了:这粽子竟然是咸的!

    粽子从来都是甜口,李满囤做梦也没想到这粽子还能做成咸口,不过这粽子里的酱油肉是咋回事?咋越嚼越香啊!

    李满囤两口嚼完一个粽子,然后问红枣:“红枣,刚你剥的肉粽是哪个颜色的线来着?你给爹再剥几个哉!”

    红枣摇头道:“爹,这肉粽和豆沙粽里都有猪油倒是要蒸热了吃才好吃。”

    “爹,你等着,我去厨房给你给你蒸几个。”

    说着话,红枣挑了三个豆沙粽和三个肉粽去了厨房。

    李满囤咂咂嘴,嘀咕道:“这都夏天了,吃啥热粽子啊?”

    说着话,李满囤从刚红枣拿粽子的竹筐里拿了一个粽子,然后一边剥还一边问道:“家里的,你要不要尝尝这肉粽?我告诉你味道真是不错。比什么碱水粽,红枣粽沾白糖吃都强。”

    “粽子,我现发现还是咸口的好吃!”

    说话间李满囤吃完一个肉粽,接着又剥了一个。

    王氏为李满囤说得心动——她也从没吃过咸口粽子。但想着自己有身子,饮食要忌生冷,终还是摇头道:“不了,我等红枣的粽子蒸热了,尝一个就行!”

    粽子蒸透可不容易,故而等红枣兴冲冲端着热粽子进屋的时候,李满囤已经足足吃了十一个肉粽——桌上多了一堆粽叶子不说,肉粽筐更是凹下去了一层。

    红枣……

    “爹,”红枣无奈的道:“这粽子虽然好吃,但也不能多吃!多吃可伤身子!”

    李满囤不在意地笑道:“没事,这粽子小,吃起来没感觉!嗝——”

    李满囤尴尬了。

    红枣懒得搭理她爹。她剥了一个肉粽给王氏道:“娘,你尝尝这肉粽!”

    王氏咬了一口肉粽,登觉这粽子里的瘦肉咸香有味,肥肉入口即化,糯米在自身原有的米香里混了肉油脂香和粽叶清香后更是油亮肥美得让人难以置信。

    “这咸口肉粽,”王氏忍不住赞道:“确是比咱们以前吃的甜粽好吃!”

    李满囤一旁看到王氏手里咬过一口的粽子暴露出先被咸香糯米包裹然后又在由丰腴肥肉热化成的晶透脂油浸泡的绛红色肉块,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这热肉粽看起来好像比冷粽子更好吃啊!

    红枣冷眼看着她爹看着她娘手里粽子的热烈眼神,促狭地又剥了一个豆沙粽给王氏道:“娘,你再尝尝这个甜粽,看看比刚刚的肉粽又如何?”

    前世几亿国人关于粽子咸口好吃还是甜口好吃争论了十几年都没争出个结论,红枣不信她娘立能讲出个子丑寅卯。

    果然,王氏在尝过那香甜滑腻的豆沙和清香爽口的糯米相互交融的豆沙粽后,就看着左右两手的粽子开始纠结——两个粽子,两种口味,却都特别好吃,这要咋选?

    沉吟良久,王氏终于有了结论。

    “这两个粽子,”王氏道,“虽然一个甜,一个咸,但都一样好吃!”

    呵呵,红枣笑: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李满囤却表示不信。

    “家里的,”李满囤道:“这肉粽多好吃,甜粽咋能和肉粽比呢?”

    “要不,我尝尝这个豆沙粽吧!”说着话,李满囤把手伸向了桌上的粽子碗——李满囤此前从未曾吃过豆沙,他想尝尝这豆沙到底有啥出奇,竟然能和肉比?

    “爹,”红枣眼明手快地端走了粽子碗:“这粽子你刚吃太多了,现可不能再吃了!”

    王氏闻言也道:“是啊,当家的,这粽子不能多吃!你还记得吧,那年秀水村有人打赌吃粽子,结果给撑死了。”

    “这粽子吃下去容易,吃完可掏不出来!”

    李满囤……

    于是红枣和王氏高兴兴的吃粽子,李满囤只能在一旁看着。

    李满囤不想干看就拿过两个匣子。随手打开第一个匣子,里面装的是十二只老虎香袋。

    李满囤看匣子里的老虎做得活灵活现立就伸手拿起一个,然后带起了一串的五彩粽子和金元宝。

    “这个老虎做得精致,”李满囤高提着一长挂香袋赞道:“瞧这老虎眼睛,金色眼珠里还绣了白瞳仁,瞧着跟真的似的;头上这个‘王’字也绣得细致,不是市面上常见的三横一竖四针黑线。”

    这世人将老虎视为瑞兽,能辟邪祟。故而孩子,特别是男孩子衣物多喜欢做成虎头形状。至于端午,那更是拿艾叶剪虎贴门,然后还要拿雄黄酒给孩子额头画王字。

    十二个香袋十二个老虎颜色。红枣看她爹李满囤于各色老虎中独挑出一个黑老虎出来,然后说道:“红枣,这个香袋给你戴?”

    红枣……

    王氏一旁瞧到,也是纳闷问道:“你咋给红枣拿黑色老虎?红枣女孩儿,你倒是拿那个大红的给她才好!”

    “你懂啥?”李满囤不屑道:“老虎里就是数黑老虎凶狠。这黑虎才最辟邪!”

    红枣前世在野生动物见过老虎,故而知道老虎跟橘猫一样皮毛都是橘底黑纹,然后偶尔有白化的白老虎。至于黑老虎,红枣还真没见过。

    红枣好奇问道:“爹,你咋知道老虎是黑色的?”

    难不成,红枣想:这世的老虎和前世不一样,颜色是黑的不成?可惜这世没有动物园,没处围观。

    “咳,”李满囤清了清嗓子矜持说道:“这可是我从《大诰》里看来的。”

    “首先,你们得知道这《大诰》里写得都是真事儿。”说着话,李满囤目光威严得看向妻女,看得王氏红枣赶紧点头表示认同。

    “然后里面一个案子里,”李满囤沉吟片刻隐去了案子中的暴力和人命,挑拣说道:“有个武将军用一招‘黑虎掏心’打伤了另一个人。”

    “你们看这将军都要学黑老虎打人,这黑老虎得多厉害!”

    红枣……

    闻言王氏却是赞道:“这么一说,倒确是黑老虎厉害。红枣,你听你爹的,戴这个黑虎辟邪!”

    红枣……

    红枣觉得她爹不靠谱也就罢了,咋她娘也跟着瞎起哄?

    “娘,”红枣问道:“你娘家山里有老虎吗?”

    “没听说过。”王氏道:“我们那儿狼多,好几窝狼!”

    好吧,红枣服气:刚她娘不是起哄,她是真没见过老虎。

    红枣过节的新衣裳是件杏色衫子。红枣真不愿搁这衣裳上挂个黑老虎——太难看了,有没有!

    至于辟邪,红枣呵呵:这世虽没有组织,但她脑子里的马列毛思想可没丢,所以她还是一身正气,百邪不侵!

    红枣看那黑虎香袋下面还挂了了两个粽子和三个元宝,便往匣子里瞧了瞧,发现并没有同款,立就有了主意。

    “爹,”红枣道:“你看这黑虎下面挂的两个粽子和三个元宝,可是‘连中三元’的意思?”

    “嗯?”李满囤的眼睛定住了。

    和李贵林一处两月,李满囤现终于知道俗语里的“连中三元”就是一路考试第一,然后中状元的意思,是比“蟾宫折桂”还厉害的吉祥话。

    “爹,”红枣道:“我一个女孩儿,又不能科举,这个连中三元给我可是可惜了?”

    “爹,这个留给弟弟,给他辟邪!”

    弟弟这种生物,红枣想:除了能传宗接代,用来背锅挡箭也是极好的。

    说着话,红枣拿起看中的橘色老虎道:“爹,我戴这个老虎好了,这下面挂着小桃子,小石榴倒是有趣!”

    红枣提的这串香袋寓意“福寿三多”——多福多寿多子。不过这世红枣现实里还没见过佛手,故而不管眼前的这个佛手做得多逼真多精致,红枣也只能当做不认识。

    说着话红枣就把那香袋往脖子上套。那香袋里也不知放了什么香料,味道呛人的很,红枣鼻尖嗅到那味当即就打了个喷嚏。

    “这个香袋好,”李满囤见状倒是很高兴。

    他告诉红枣道:“城里药铺端午也卖香袋。据说那香袋挂身上可避蛇、蝎、百脚、壁虎子、癞宝五毒。但我看那香袋的味远没有这个香袋的味冲,怕是不及谢家这个有效。”

    前世学过生物的红枣知道壁虎和癞□□都是益虫,日常的吃蚊子和苍蝇,只要人不去招惹它,根本就与人无害。而且高庄村人因为癞□□吃蚊虫,每到夏天都会抓一两只癞□□丢屋里帮吃蚊虫,所以又把这癞□□称为“癞宝”。

    唉,风俗传统啥的,有时候就是这么自相矛盾。

    红枣懒得吐糟她爹的日常迷信,嘴里只道:“爹,这几天你去地里看到癞宝,记得帮我抓个大的家来搁床底下吃蚊子啊!”

    “嗳!”李满囤极干脆的应了。

    眼见红枣坚持不要黑虎香袋的,李满囤也不生气。他自跑进卧房把香袋挂到架子床挂着的帐钩子上,然后回来告诉王氏道:“这个黑虎香袋寓意极好。就如红枣所说留给咱儿子戴。”

    “暧!”王氏高兴地答应了。

    看好香袋,李满囤又打开了装药的那个匣子。匣子里有十二个手指长的小白瓷瓶,每个瓷瓶外面都包裹着一张纸。

    李满囤拿出一个小白瓶,把外裹着的纸铺展开,却是一张“紫金锭”内服外用的药方。

    打开瓶塞,李满囤立闻到一股辛辣味道。赶紧的把瓶塞塞住,李满囤把瓶子拿纸重新裹好后放回原处。

    如此看过四瓶药后,李满囤的目光为第五张药方所吸引:“催生保命丹功效:治产妇生理不顺,产育艰难,或横或逆,并宜服之,神效。用法用量:每服一圆,温水下,即时产下。随男左,女右,手中握药圆出是验。”

    “神效!”李满囤喃喃道。

    俗话说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自古女人生产都是挣命。但现在有了这瓶药,李满囤心想:王氏和孩子就相当于多了个保命符。谢家这药送得可是有心了!

    李满囤想瞧瞧瓶子里的药,但犹豫半晌终是怕走了药性没有打开瓶塞。

    继续瞧完下剩的几瓶药。李满囤把药匣子收好,然后亲自收到堂屋橱柜里。

    李满囤告诉王氏道:“家里的,这药匣子搁的橱柜,你千万不要动。以免用时我寻不到。”

    王氏闻言自是答应。

140、最好的香袋(四月三十)

    谢家粽子虽然小, 但是味道着实少有。故而, 李满囤觉得这粽子小归小,送人却是一点也不丢面子。而且明天就是五月初一, 家家都要开始夏忙,自家还是赶今儿把端午节礼走掉的好。

    三房长辈,李满囤原准备一家

    一条肉、两条鱼、四十个粽子、一坛酒、一篮枇杷和一篮樱桃, 然后他再给他爹加套衣裳布。

    但现在肉因凑给了谢家,李满囤便给抓了三只鸭子来抵。然后四十只粽子也是换成了谢家的四色粽子各十只。两样果子,其中枇杷适逢大市倒是够数,但樱桃才是刚冒尖的鲜货却是不够了。

    对此李满囤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把原先的篮子由大换小, 勉强凑够了三篮。

    拿竹筐装好给三家长辈的礼。李满囤又准备给李满园的礼——数四十个粽子装一篮子就行。

    收拾好礼物,李满囤就推着板车带着红枣往高庄村来了。

    谢家送的香袋太多, 足有十二个。

    李满囤想着自家用不上这许多的香袋, 且香袋搁久了会散味,倒是拿去给几家孩子们戴也是个人情, 就把装香袋的匣子也搁上了车。

    东西顺路先送族长家。李满囤同红枣进堂屋给李丰收问过好, 李满囤放下礼物筐子,红枣则打开香袋匣子给李兴和看:“兴和弟弟,这些个香袋,你喜欢哪个?”

    李兴和虽然书背得顺溜,但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孩童。他现突然看到这一匣子五彩缤纷地香袋,登时就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李丰收留意到两个孩子的动静把脸转了过来,李满囤便跟着解释道:“族长, 谢家大爷送了些香袋给我。我用不了这许多香袋就趁手拿来给孩子们玩。”

    闻言李丰收点点头,说道:“兴和,这香袋既是你满囤爷爷和红枣嬢嬢给你的,你就挑一个你喜欢的!”

    至此,李兴和方才出声道:“红枣嬢嬢,我要那个和太阳光一样耀眼的布老虎!”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拣出一个香袋问道:“是这个阳光黄老虎吗?”

    “暧!”李兴和高兴得答应了。

    庄户人家少有颜色衣裳,偶尔有那么一件也多是大红大绿。李丰收家算条件好的,但家中女人也不会穿阳光黄这样的嫩色。

    这还是李兴和第一次看到和太阳光一样耀眼夺目的布老虎。当下戴到胸前,高兴得一张脸都似在发光。

    红枣瞧到李兴和那个黄老虎下挂着一个大猴子捧着一个大寿桃背上还背着一个小猴子,禁不住心里嘀咕:这又是啥吉祥话?猴上有猴?

    李兴和戴好香袋后去给他爷李丰收看。李丰收一见就欢喜笑道:“这香袋做得精巧。除了布老虎竟还有两只猴子?这两只猴子,大的背着小的,嗯,可是‘辈辈(背背)封侯(猴)?”

    “嗯?”闻言李满囤跟着琢磨片刻方才笑道:“这两个猴子原来是这么个意思?那么这样看来,这一匣子香袋都是各有寓意了?”

    “哦,一匣子?”李丰收来了兴趣,招呼道:“红枣,来,把你那匣子借老伯伯看看!”

    红枣依言打开了匣子,李丰收一边瞧,一边赞道:“这个红老虎挂牡丹和芙蓉花是‘荣华富贵’,绿老虎挂白鹭、芦苇和莲花莲蓬是‘一路连科’,蓝老虎挂喜鹊和三个桂圆是‘喜报三元’,好、好,这个桃红老虎挂蝴蝶和两个圆瓜是‘瓜瓞绵绵’,这个适合女孩儿戴。对了,红枣戴得啥?”

    说着话,李丰收抬起头看向红枣的香袋,然后笑道:“原来红枣这个更好,竟是‘福寿三多’!”

    刚李满囤听李丰收开讲香袋第一个讲红老虎那个是“荣华富贵”便心生后悔,觉得没开始听王氏的把这个“荣华富贵”给红枣,现听李丰收夸赞红枣这个更好,不由得心生欢喜,笑道:“族长,红枣这串香袋,我知道桃子表寿,石榴多子,但这福从哪里来?”

    “这福啊就是这个,橙黄色佛手。据说这是南方的一种果子,因长得像神佛的手,所以叫佛手。”

    “佛手、桃子、石榴,三个连一处就叫‘福寿三多’。”

    至此,李满囤方才放心,他家红枣果是得了个最好的香袋!

    族长家出来,李满囤又去了二伯李春山家,然后留下四个香袋——李贵银媳妇虽然还没生,但也快了,就在这两天。

    出了李春山家门,红枣有些发愁。她问李满囤道:“爹,二叔和三叔家有七个兄弟姐妹,这香袋却只有五个了。这下面要咋分?”

    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笑道:“那就把这香袋连匣子一起给你爷,让他来分!”

    红枣……

    反应过来,红枣看着李满囤脸上未及消散的笑容,心说:她爹不会早知如此,然后故意的吧?若真是这样,那她爹可是学坏了哦!

    不过,她喜欢她爹这副坑爹的模样!

    推着板车走进老宅的院子,李满囤同红枣两个人进堂屋与李高地寒暄问好后呈上节礼,然后李满囤又拿过红枣手里的香袋匣子递给李高地道:“爹,谢家大爷送了我一匣子香袋,我留了半匣自用,这些您看着使!”

    听说这香袋是谢家大爷送的,李高地顺手打开匣子看了一眼,见里面果有五个精致布老虎香袋,便随手把匣子推给了于氏:“家里的,这些孩子玩意儿,你看着给吧!”

    送完东西,李满囤原想告辞,却被李高地阻止。

    “满囤啊,”李高地道:“你现在开着粮店,收不收粮食啊?”

    “这新粮下来了,这家里的陈粮就要卖了。你若收粮呢,家里这粮食你就收了去。不然,我还得让满仓给拉到城里去!”

    桂庄统共就三十亩水田,秋收的那点米早卖完了。现李家粮店的生意主要是帮人加工粮食。李满囤听说他爹愿意卖粮,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即点头同意。

    说好粮食生意,李满囤和红枣告辞出来又往李满园家送粽子。

    眼看继子出了院门,于氏立起身叫郭氏道:“郭家的,这鸭子和鱼,你赶紧地拿去收拾了出来。这鸭子炖了今儿晚上吃。两条鱼,两个鱼头烧汤,鱼肚片了炸鱼丸,鱼尾红烧。”

    “这鱼大,你收拾好了,再加上早晌满园和杏花拿来的肉和鱼,后面农忙就有菜了!”

    闻言郭氏带着李玉凤把鸭子和鱼提去了厨房。

    一进厨房,郭氏就把两条鱼丢木盆里,说道:“玉凤,你把这两条鱼赶紧地洗了挂起来。下午我教你片鱼。”

    丢下话,郭氏自拿了另一把菜刀去杀鸭子。

    明儿短工们来了,郭氏作为主妇就要管饭。

    农忙招待短工须两茶两饭——早茶晚茶和午饭晚饭,其中两顿饭都得有荤腥。

    这一顿饭以一斤肉算,郭氏想:一天就要六十文。此外加上一人一天还要两三斤米面,那一天饭钱又要百十文钱了!如此半个月,可就是一吊大几百钱!

    过去半个月,她家卖蚕豆虽说赚了几吊钱,但这波请短工可是连工钱加伙食全搭进去了,一点儿没剩!

    幸而现在节下,家里有大房、三房和小姑给走的节礼,好歹于伙食上还能省下一点儿。刚公公又说让男人卖粮,只不知这粮食钱是不是就和去岁的枸杞钱一样直接给男人了。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

    鱼下面荷叶盖着的就是粽子。于氏咋眼看到粽子小巧,刚准备抱怨呢,就看到粽子上系着的各色麻线,立就改口道:“这谢家粽子果与咱们庄户人家的不一样,竟还系着麻线呢。只不知道这吃起来如何?”

    说着话,于氏随手剥了一个粽子递给李高地道:“当家的,你尝尝!”

    李高地刚吃过饭,原不想吃,但拗不过于氏的坚持,就想着粽子不大,也就两三口的事儿,于是就接过了粽子。结果一口下去,李高地眼睛就瞪圆了。

    “这粽子,”李高地惊道:“是咸的,里面竟然是肉,肉!”

    于氏……

    最初的惊讶过后,李高地再吃肉粽就品出了肉粽的美妙滋味。

    “没想到这肉粽子竟这么好吃,”李高地道:“家里的,你也尝尝!”

    闻言于氏方才也剥了个肉粽。

    “到底是谢家的粽子,”于氏不过尝了一口就夸奖道:“滋味就是比咱们庄户的强!”

    “只不知道这谢家大爷到底看重满囤啥,这逢年过节的都要来走礼:去岁年底送了酒和点心,现在又送粽子和香袋。都是咱们没有吃用过的好东西!”

    “可不是嘛,”李高地赞同道:“所以说满囤孝顺,得了好东西知道给咱们送!”

    于氏……

    李满囤和红枣送了李满园一篮

    粽子,李满园也回了一篮二十个他自家包的三两一个的大粽子。

    红枣见状,禁不住抱怨道“爹,咱们送了四家粽子,其中三家都回了二十个粽子,就咱爷没回咱家粽子!”

    李满囤无奈笑道:“算了,咱家也不差你爷那几个粽子!”

    “哼!”红枣不悦地哼了一声,转而问道:“爹,你说,我那奶奶会怎么分香袋?”

    “大概会给你二叔家的三个男孙一人一个,然后给你三叔家的贵富和金凤一人一个吧!”李满囤无所谓道。

    “嗯,我猜也是!”

    谢福送礼回去后进书房见谢子安呈上李满囤的回礼礼单。

    谢子安随手打开由劣质宣纸写就的礼单,目光立就凝住了……

    半晌,谢子安方问道:“先前那个松花蛋方子呢?”

    过去四个月,谢福已经使人做成了三批松花蛋。

    松花蛋事关机密,连带的李满囤写的那张皮蛋方子就收在谢子安书房。

    谢福寻到方子递给谢子安,谢子安把两张纸并排方到桌上看了一刻然后道:“谢福,这方子你当时说是李满囤写的,那今儿这张礼单,你觉得是谁写的?”

    谢福收礼时曾看过礼单,不过倒是未曾留意礼单字迹,当下探头瞧去便是一怔——两张纸的字差别太大了。今儿这张礼单字虽笔力稚嫩,但不论是字形架构,还是笔顺启停都颇有章法,与先前那张方子的胡乱运笔完全不同。

    “回大爷的话,”谢福犹豫道:“这字瞧着虽似孩童所书,但字形架构方正,笔画横轻竖重,倒似习过颜体。”

    谢福能做到谢府大管家,能代谢子安批注谢府一应账册文书,自然要有一笔好字。

    “孩童所书吗?”谢子安沉吟道“这么说,你也觉得这礼单是那个红枣所书?”

    红枣?谢福细细想了一刻后犹豫道:“红枣小姐虽是李老爷掌珠,但李老爷自身只是粗通文墨。”

    见识过李满囤的字,谢福以为李满囤的学识尚不及他家庄头余金富。

    就是余庄头,谢福也不以为能写出颜体——谢府于庄头们的要求只是字迹清晰工整,似书法这样的学问,只有打小就能给少爷做书童然后有机会进书房伺候笔墨才能有。

    谢福说得婉转,谢子安却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轻笑道:“也不尽然!”

    “东坡曾语:书到今生读已迟,这读书文章原多是宿慧。”

    谢福自幼就和谢子安见天的在一处,故知道东坡这句话。当下听到,心神俱是一跳。

    所谓“宿慧”,谢福暗想:就是从前世而来的智慧。似前人野史笔记所提及的宿慧之人,无论东坡、佛印,还是山谷、阳明,都是大文豪大学问家。现大爷既说红枣小姐有宿慧,那他对红枣小姐可不是一般的看重。

    “罢了,不说这个了。”谢子安嘴上如此说,心里想的却是红枣八字贵重,福德双全,只怕生而知之也是有的。

    丢下字迹问题,谢子安方看礼单,然后又看了礼物,最后笑道:“李家这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闻言谢福赶紧地叫人送来了碗筷和白糖,然后亲自给谢子安剥了一个粽子,结果谢子安不过尝了一口就丢了筷子,兴致缺缺地说道:“这粽子我瞧着倒还是咱们家的好些。”

    “大爷说的是,”谢福接道:“不过,这次小人去李老爷家喝的一碗奶茶倒是有些独特,和先前小人跟随大爷在京都时喝过的奶茶完全不同。”

    “嗯?”谢子安眼皮抬了起来。

    谢福见状赶紧道:“京都的奶茶都是咸口,然后还要放牛肉和奶干。李老爷家的奶茶,是茉莉花茶和奶,然后加糖,是甜口。”

    说着话,谢福眼角余光看到谢子安手指在桌上轻磕了两下,赶紧道:“小人这就下去准备!”

141、吹毛求疵(四月三十)

    李满园家出来, 李满囤带着红枣回了自己在村里的宅子。

    “明儿就开镰了, ”李满囤告诉红枣道:“我刚想起来咱这宅子里还有十来把镰刀,现倒是趁手拿回家去磨磨, 明儿割麦好用。”

    割麦和割稻不同,割稻是镰刀越割越快,割麦则是越割越钝。基本上割稻, 一季准备个三把镰刀就够使了,而割麦则一亩地就能磨钝六把刀。故而割麦时节,镰刀是准备得越多越好,而磨镰刀则是所有人的日常。

    “爹,”红枣迟疑问道:“明儿你要下地割麦?”

    割麦是所有农活中最辛苦的活计, 没有之一——割一天麦,割麦的人能跟烈日下暴晒的咸肉一样肉眼可见地黑瘦一大圈。

    红枣舍不得她爹吃这份辛苦, 就琢磨着怎么劝她爹别去割麦, 横竖她家现也不差她爹那份工。

    “嗯!”李满囤看着宅子对面田野里随风翻滚的麦浪点头道:“咱家在村里就三亩麦子。我准备一天割一亩,正好割三天, 如此就能赶在五月初四芒种前割完。”

    “咱家虽有十一户庄仆, 但庄子里也有近百亩麦地,此外还有菜地和羊群需要收拾。他们割麦割得再快,也得四、五天。”

    “这夏收原就是‘龙口夺粮’,和老天爷比快。我若只管等庄仆收完庄子里的麦子后再来村里收,到时天若下雨了、刮风了、砸冰雹子了可咋办?这大半年的收成可就全完了!”

    这世生活七年,现红枣也知道

    没有前世的现代农业技术,完全靠天吃饭的庄户对于触手可得的丰收是多么地看重——俗语“芒种到, 无老少”,说得就是芒种时节所有人都在地里或者晒场玩命劳作。

    似前世吐糟职场辛苦的那句“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流行语搁这世根本行不通——夏收时节,这世所有人都把自己当牲口用。

    叹口气,红枣道:“爹,那家去后我帮你磨镰刀吧!”

    虽然红枣是个手残,但在这世打了几年猪草后,终还是秉承着“磨刀不误砍柴工”的古训攻略了镰刀这件吃饭家什!

    主院里王氏和余曾氏正坐在大门堂吹着穿堂风剥青蚕豆瓣——不过新鲜了半个月,蚕豆就老得快要下市了。

    余曾氏看到李满囤进门,立刻站起身笑道:“老爷,小姐,你们家来了!”

    王氏闻声抬头,然后也起身笑道:“这是把村里宅子的镰刀给拿回来了!”

    “是啊!”李满囤把装镰刀的篮子丢在井台边的磨刀石旁,然后从前廊一手一个提了两个小竹椅来。

    余曾氏见状赶紧走过来道:“老爷,这镰刀就交给我来磨吧!”

    “不用,”李满囤摇手道:“这镰刀给红枣磨。她磨的镰刀才最好用!”

    被嫌弃了的余曾氏……

    王氏也在一边帮腔道:“是啊,余嫂子。红枣磨的镰刀比所有人都好。赶明儿,你拿一把试试,就知道了!”

    又被嫌弃了的余曾氏……

    红枣进屋摘了香袋后出来,边走边挽了袖子,然后在竹椅上坐下。

    从篮子里捡了把待磨的镰刀,红枣瞧上面生了铁锈,正想去柴房扯些稻草,却见她爹李满囤已经抱了一扎稻草过来。

    一屁股在竹椅上坐下,李满囤抓一把草随手扎成一个草把,然后拿过红枣手里的锈镰刀就擦了起来。

    擦净铁锈,李满囤方把镰刀递还给红枣。

    红枣拿到镰刀,也不急于磨。她左手抓了把稻草虚扶着立在地上,右手则挥着镰刀做出砍伐的动作——好久没打猪草、没磨镰刀,红枣有些手生,她得找找手感!

    活了半辈子,余曾氏还是第一次瞧见人磨把镰刀还带这样各种砍伐的,一时间竟看直了眼,然后就把手里剥好的豆瓣丢弃地上,将蚕豆皮放到了豆瓣碗里。

    王氏对面瞧见,赶紧叫道:“余嫂子,余嫂子!”

    余曾氏反应过来,便就有些羞惭自悔道:“我这可是发昏了!”

    捡起豆瓣放回碗里,余曾氏再抬头看红枣却见她已在和常人一般给镰刀沾了水开始磨镰刀了。

    红枣的镰刀磨得特别慢。余曾氏同王氏剥完一碗豆瓣,然后又收拾好了门堂,红枣却连一把镰刀都未曾磨好。

    不过,看到李满囤和王氏都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余曾氏也就没再毛遂自荐。

    红枣也想磨快,但奈何这是把新镰刀——去岁秋收她爹一气买了十二把新镰刀,但实际割稻只使了六把。所以,现红枣手里这把镰刀相当于新刀开刃,红枣得把刃给开好了,往后使起来才能事半功倍。

    出了一后背的汗,红枣终于磨好一把镰刀。

    “爹,”红枣把镰刀柄递给李满囤:“你试试!”

    李满囤拿到刀后拿指腹刮了刮刀刃,确认了刃口光滑。

    “家里的,”李满囤叫道:“拿几根鸡毛来!”

    自从那一年,红枣心血来潮学着前世《水浒传》和其他武侠小说里常见的“吹毛断发”——拿镰刀刀刃吹断过鸡毛后,她爹李满囤再鉴别镰刀锋利与否就少不了鸡毛了。

    李满囤家现虽不再卖毛窝,但杀鸡后得到的鸡毛王氏依旧习惯性地留存起来——年底或做几双毛窝自穿、或者扫除时扎鸡毛掸子、或者干脆送给余曾氏都是极好的。

    余曾氏就在厨房。闻言她赶紧帮王氏把鸡毛篮子送了出来。

    李满囤得了鸡毛后拈了一根放在刃上,然后“呼”地一吹,便见那根鸡毛应声断成两节,悠悠飘落到地上。

    余曾氏:这是啥意思?

    看到余曾氏目瞪口呆的样子,李满囤心中得意,哈哈笑道:“余嫂子,我家红枣镰刀磨得好吧?你是不是从没见过这么快的镰刀?……”

    反应过来的余曾氏心说鸡毛软,镰刀硬,镰刀割鸡毛还不是跟菜刀能切豆腐一样有啥稀奇?但面对这样兴高采烈的李满囤老爷,余曾氏能说啥,只能违心的点头称是了。

    于是,李满囤就更高兴了,他把镰刀反递给余曾氏:“余嫂子,你拿根鸡毛试试,就更有体会了!”

    余曾氏没有办法,只能也拿了根鸡毛搁镰刀刃上,依样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鸡毛一样分成了两半。

    “看到了吧,余嫂子!”李满囤激动道:“这鸡毛又断了!”

    余曾氏……

    晚饭后余曾氏收拾好厨房家去,进门就瞧到余庄头、余德和余信在院子里磨镰刀。

    明儿北街的铺子歇业,故而今儿傍晚余德余福都乘骡车家来了。

    走上前去,余曾氏拿起一把磨好的镰刀上下左右看了又看,觉得家里镰刀雪白的刃口看着和小姐磨的镰刀没啥两样,禁不住喃喃道:“这看着一样啊?”

    余庄头瞅着余曾氏进家后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长子余德家来都似没看见一样,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家里的,”余庄头问道:“你咋了?啥看着一样?”

    闻声余曾氏回过神来,转即笑道:“没啥。刚是我自己迷瞪了。”

    余曾氏想想又笑道:“今儿小姐磨镰刀。咱老爷,你们都知道的,咱小姐干啥都是好的。如此我听咱老爷夸耀咱小姐磨的镰刀如何如何好直听了一个下午,听得我都迷糊了。刚看到你们磨的镰刀,竟想瞧瞧你们比小姐差在何处?”

    余庄头、余德、余信……

    余信倒是听乐了,笑问道:“娘,咱们老爷今儿都是咋夸小姐的?夸得让你觉得小姐磨得镰刀能比咱们还好?”

    小姐才多大呀,余信暗想:能磨过几回镰刀?哪里能跟他们这干老了活的庄仆比?

    明天就开始夏收。今儿傍晚余德家来后,余德的媳妇甘氏得了余庄头的话杀了一只鸡。

    鸡下锅后,甘氏又把鸡毛集起来拿水淘了淘然后装筛子里搁院子里晾着。

    余曾氏看见一旁筛子里的鸡毛就拿了一根,然后放到手里镰刀的刀刃上。深吸一口气后余曾氏用力一吹,结果鸡毛纹丝不动。

    “嗯?”余曾氏疑惑地看向鸡毛,然后恍然大悟。

    “看来这鸡毛湿的不成!”

    自言自语中余曾氏丢下手里的鸡毛,转身去了厨房,徒留下余庄头父子在院里面面相觑。

    厨房里也有收鸡毛的篮子。余曾氏重拿了一根干鸡毛,复又回到院子。

    甘氏正抱着余良在灶后看火。她看到她婆婆进厨房就拿了一根鸡毛后又走了出去,不知究竟,便也从灶后探出头来往外看。

    再一次把鸡毛放在镰刀刀刃上,余曾氏复又用力一吹,把鸡毛整个地吹飞了起来。

    余曾氏……

    “娘,”余信忍不住问道:“您到底在干啥呢?”

    “不是,”余曾氏疑惑道:“咱家这镰刀咋连根鸡毛都割不断呢?”

    “什么鸡毛割不断?”余庄头不耐烦了——好好的说镰刀呢,扯鸡毛干啥?

    “这个小姐磨的镰刀,”余曾氏解释道:“把鸡毛往刀刃这儿一搁,然后再这么一吹,这鸡毛就会被镰刀割成两段。”

    “我当时做的容易,咋家来后就做不出来了呢?”

    “难不成,咱家的这镰刀真磨得不好?”

    “镰刀咋可能割不断鸡毛?”

    余庄头可不爱听余曾氏说自己不如别人的话。他捡起已飘落到地上的鸡毛,然后放到自己手里的刀刃上呼地一吹,鸡毛立时断为两截。

    “是这样吗?”余庄头问。

    “嗯!”余曾氏点头。

    余庄头不屑道:“你自己气力不行,还怪镰刀?”

    余曾氏……

    余曾氏不信邪——她下午就是这样吹的,然后鸡毛就断了。

    余曾氏进厨房又拿一根鸡毛,接着再吹,结果还是不行。

    余信一旁见到跃跃欲试道:“娘,你给我来试试?”

    余曾氏把镰刀和鸡毛让给了余信。余信依样把鸡毛搁镰刀上,然后信心满满地用力一吹——鸡毛又飞了!

    余庄头一旁瞧见,不满道:“这你都做不好?”

    说着话,余庄头抓过飘到自己面前的鸡毛,不由分说抢夺过余信手里的镰刀,摆上鸡毛,然后用力一吹——鸡毛再次飞了。

    余庄头……

    余曾氏不愿跟男人和儿子争镰刀和鸡毛。她返身进厨房重拿了根鸡毛,然后放到刚余庄头丢下的镰刀的刀刃上,随便一吹,那鸡毛就刷地分成了两半。

    余曾氏……

    余庄头、余德、余信……

    “所以,老爷说的没错,”反应过来,余曾氏高声反驳道:“就是刚刚那把镰刀不行!”

    余庄头看看手里的镰刀,吩咐儿子道:“余德,你去多拿些鸡毛来!”

    话音未落,一直留意院里动静的甘氏就把鸡毛篮子给送了出来。

    近二十把镰刀,余庄头一把把试,结果只试出四把镰刀能吹断鸡毛。

    把四把镰刀放到一处。余庄头又拿来稻草把子试余德和余信和拉住两头,他从中间挥镰刀砍。

    先试挑出来的四把镰刀。结果四把镰刀每一把都是手起草断,没有一丝挂碍。

    再换试其他镰刀。不过试了两把,余庄头就敏感地发现手中镰刀刀刃触碰稻草时的轻微粘滞——非特别在意就会忽略的滞碍。

    余庄头自己试好,然后又让两个儿子试——先余德试,然后再是余信。

    一时余信也试好。他放下镰刀后禁不住叹气道:“爹,我现是明白咱一样磨的镰刀,为啥到了地里,有的好用,有的不好用了。”

    “敢情这镰刀得磨得能砍断鸡毛才行!”

    余信的话听起来有些可笑,但院里的余庄头、余德、余曾氏以及厨房里的甘氏却都没笑,相反他们都深以为然。

    把两种镰刀的刀刃放在剔亮的油灯下仔细对比,余庄头终于看出四把镰刀的刃口确实比其他镰刀更加轻薄锋利。

    “看出差别来了吗?”余庄头问道:“这四把镰刀的刀刃就是比别的镰刀锋利。不得不说,咱们老爷就是有眼光,知道拿鸡毛验镰刀,而咱们小姐也有本事,小小年纪就能把镰刀磨得比咱们还好!”

    闻言,余曾氏禁不住点头道:“可不是吗?我看小姐磨镰刀,就是在那慢慢地磨,然后磨好了给老爷,老爷拿鸡毛放上去,都是一吹就断。没一把要返工!”

    “磨镰刀不难,咱们所有人都会磨。”余庄头道:“但我们没人能似小姐这样能把每把镰刀都磨的一样,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本事。”

    “小姐这个本事咱们一时半会的怕是学不会。不过现咱们得了这吹鸡毛的法子,倒是方便咱们以后磨出好镰刀了。”

    “罢了,咱们先吃饭吧。晚饭后继续磨镰刀!”

    一家人坐下吃饭。余曾氏因在主院吃过了,便替甘氏抱着余良以方便甘氏吃饭。

    晚饭就是鸡汤就粽子。看到晚饭桌上的粽子,余曾氏想起白天的事,便顺口说道:“老大家的,下次包粽子咱家包些肉粽子吃!”

    “肉粽子?”

    不止甘氏觉得自己听错了,就是余庄头、余德、余信都抬起了头。

    “是啊。今儿谢家的福管家来给老爷送节礼,其中有一样包酱油肉的咸粽子,味道着实不错。”

    “太太见老爷爱吃,下午就给我尝了一个,然后和我商议这肉粽的做法……”

    “你说福管家今儿来给咱们老爷送节礼?”余庄头打断道。

    “是啊!”余曾氏道:“今儿我还给他上了茶!哎呦,当时一听说是他,可把我给紧张的啊,腿肚子都在转筋!”

    “不过,真见了面却是顶和气的一个人,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不是早告诉过你,”余庄头不悦道:“这越有本事的人脸上就越和气吗?比如们咱家小姐!”

    余曾氏……

    “先前我们还在谢家时,”余庄头接着道:“我每每听人说福管家这人吹毛求疵难伺候。所以我一直都在琢磨这个‘吹毛求疵’啥意思?”

    “但今儿看了这鸡毛试镰刀的法子,我可就明白了。这镰刀是磨得越光滑越好。这光滑可不就是没有刺吗?所以说‘福管家吹毛求疵’就是说福管家吹鸡毛试验镰刀的事儿。”

    “这说话的人,一准跟咱们先前一样不知道鸡毛可以试验镰刀,然后因为镰刀没磨好挨训了!”

    屋里几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然后把“吹毛求疵”这个词牢牢的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镰刀人人会磨,但磨出质量稳定可靠的镰刀还是得靠前世工人阶级的代表——红枣

142、娶妻娶德(五月初一)

    晚饭后, 谢家大奶奶云氏正在屋里看新做的夏衣, 忽听到屋外丫头的提醒:“大爷!”

    云氏一怔,转即看到谢子安进屋。

    “这是在看节下的衣裳?”谢子安眼睛一扫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 然后一撩袍子就在屋里炕上的主位坐了下来。

    云氏使眼色打发了屋里的陪房和丫头,然后亲倒了碗茶递给了谢子安。

    谢子安下午喝多了奶茶,晚饭连一碗粥都没能喝下, 故而接过茶后便只拿手捧着并不喝。

    云氏看男人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心中合计,嘴里却只说道:“大爷,前两天我使人送过去的夏衣您瞧过了没有?明儿五月初一,论理就该换穿夏衣了。”

    谢子安点头道:“看过了。我来原是要跟你说另一件事。”

    “嗯?”云氏脸上惊讶, 心里想的却是果然有事!

    谢子安沉吟一刻,方慢慢说道:“这事儿虽然重要, 但也不算太急。等过了端午再办也来得及。”

    “节后, 你记得让人把尚儿的院子按照成亲的样子好好铺排铺排。”

    云氏一听就急了,立刻打断谢子安的话插言问道:“大爷, 你说什么?尚儿要成亲?”

    “是啊!婚期就在八月二十六。本来九月里也有两个好日子, 而且日子定在九月会更从容些。但九月历来都是庄户人家的农忙。日子定在这里,女方父亲怕是不会答应。”

    “毕竟这也是人家孩子的终身大事,做父亲的怎么都要摆酒热闹几天,若是农忙,亲戚们都要忙活家里活计,这热闹就有限了!”

    云氏……

    云氏这次真是要给谢子安的自说自话给气死了——年前不过玩笑一样的说了一句“童养媳”,现才过了几天, 就跑来告诉要办喜事?他当尚儿的婚事是啥,家家酒吗?

    云氏的手撑在炕桌上狠吸了两口气,方才压住了心里的火,咬牙问道:“大爷,尚儿的婚期既然定了八月,只不知这小定、大定又是什么时候?”

    “这些都还没定,不过你可以先替尚儿都准备着。这样等日子定了的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云氏……

    “大爷!”云氏终还是让谢子安气得破了功,拔高嗓音责问道:“自古都是放了大定再议婚期。哪有小定没定就定婚期的?”

    “道理是这样的没错,”谢子安无辜道:“但凡事都有例外。我瞧了万年历,近几年里就今年八月二十六这个日子最好,最适合尚儿,而且老太爷看了也说这个日子好!”

    “老太爷?”闻言云氏的声音立就低了。

    她狐疑地看着谢子安:“老太爷也同意这桩亲事?”

    “当然!人可是老太爷亲自相看过的。”谢子安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他现在的相面水平可是得到老太爷点头的!

    “老太爷啥时候见的人?”云氏益发奇怪了。老太爷年事已高,寻常不说见外人了,就是自家的子孙,除了极亲近的几个,其他的想见一面也多得等逢年过节。

    “要不怎么说是这孩子和咱家有缘分呢?”谢子安道:“老太爷今年就清明那天回谢家村祭祖出了一回门,结果家来路上就和这女孩子一家迎面撞上了,然后就看上了。”

    “雅儿,你说这事儿巧不巧?是不是缘分?”

    既然老太爷都点了头,云氏心知大局已定,再争无益。但因为不甘心,云氏还是接茬问道:“既是老太爷二月就看中了,大爷怎么不早说?不然,妾身也能早些预备!”

    “这不是咱家盯着咱们这房人的眼睛太多吗?你这儿一收拾屋子,马上所有人都知道了!”

    “而女方那边我们还没去提亲。虽然说只要咱们提了对方一准得应,但若消息早先就从咱们这边单方面传出去可是显得咱们上赶着要结这门亲吗?”

    云氏撩眼看着谢子安,无声指责:难道不是?

    谢子安难得有些心虚地尬笑道:“咳,总之女方答应前咱们还是遮掩些好。”

    “所以,你这次收拾屋子也先悄悄的。然后等放了小定,咱们再摆酒告诉人。”

    到底是儿子的终身,云氏生气归生气,该细问的还是细问。

    “那大爷打算什么时候使人去提亲啊?”云氏问道。

    “这先得等过了五月农忙,”谢子安笑得高深莫测:“然后再看!”

    云氏……

    说完谢尚的婚事安排,谢子安整个人轻松下来。他回头往屋外叫道:“谢福!”

    闻声谢福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谢子安也站起身接过茶盘,然后亲手放到炕桌上,谢福见状立又退了出去。

    “今儿我得了样新茶,”谢子安撩袍子重新在云氏对面坐下:“故而特让谢福做了来请你尝尝!”

    说着话,谢子安端起茶盘里两杯白瓷盖碗中的一碗递给云氏。

    云氏赶紧双手去接。交接中碰触到谢子安的手指,云氏虽然依旧生气,但心跳却似快了……

    早起,云氏和谢子安去上房给老太爷问了安家来后便支走了所有人,只留下陪房陶氏说话。

    “陶保家的,”云氏悄声道:“有件事,我嘱咐你,你和陶保替我悄悄地办。”

    陶氏赶紧表白道:“奶奶只管吩咐。”

    “大爷看中了一户人家的姑娘,打算说给尚儿做媳妇。但这事儿呢,现还没最后说定。所以大爷让咱们先预备着,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地失了礼数,叫人看了笑话。”

    昨儿陶氏在屋外断续听到大定小定婚期几个词时还曾怀疑大爷要正式纳妾,而大奶奶不同意,故而两人有了口角。不想昨儿晚上两个主人说的却是尚哥儿的亲事。

    陶氏心事放下,当即就笑了:“尚哥儿定亲是好事儿,小人先恭喜奶奶了!”

    “不是定亲,”云氏纠正道:“是娶亲。确切地说是从放小定到放大定、娶亲一起预备!”

    “娶亲?”陶氏脸上的笑僵住了。她觉得自己刚刚一准是听错了——尚哥儿才多大啊,咋会赶现在娶亲呢?

    陶氏抬眼看云氏的脸色,发现并没一丝喜气,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

    “奶奶,”陶氏喃喃道:“尚哥儿虽是长房长孙,但现今才只十一岁。若家里真有啥事,要那个啥——啊,咱谢家可是有十三房人呢,这年龄合适正该娶亲的也……”

    “不是你想的那样,”云氏赶紧摆手阻止了陶氏下面的话:“家里啥事儿也没有,老太爷好得很。”

    “真的就是大爷看中了人家姑娘,然后一心念叨着赶紧给尚儿娶进来。”

    不怪陶氏会想歪,云氏无力地想:若非五个月前谢子安就跟她提过要娶那女孩子给尚儿做童养媳,她也一准以为是要那个啥,即便她刚刚就见过老太爷,知道他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还能指点谢尚打五禽戏!

    经云氏这么一说,陶氏也想起来了:刚她才跟着大奶奶见过老太爷——老爷子身子好得很,还喝了一整碗大奶奶进奉的奶茶。

    陶氏抬手给自己脸颊轻拍了一巴掌,嘴里念叨:“让你胡说!”

    “罢了,陶保家的,”云氏再次阻止道:“你倒是替我想想这事要咋办才能不叫人给想歪?”

    “大奶奶,”陶氏犹豫问道:“大爷看中的这位姑娘是不是年岁比尚哥儿大了不少,所以咱们才要赶着办事?”

    尚哥儿性子跳脱,陶氏想:大爷给尚哥儿娶个年岁大些,性格稳重的媳妇也是情有可原。

    云氏摇头:“这姑娘比尚儿还小四岁,今年才七岁。”

    “七岁?”陶氏惊呆了,半晌才喃喃道:“大奶奶,大爷这是给要给尚哥儿娶个童养媳啊?”

    可不就是!云氏头疼得拿手撑住了头。

    “难不成,”陶氏试探问道:“这姑娘父母那个啊……”

    这世交好友临终托孤也是常有的。

    “父母双全,”云氏苦笑道:“据说家里还有爷奶叔婶,整一大家子人!”

    陶氏……

    “所以,大奶奶,”陶氏久思不得其解,只能再次问道:“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能得大爷如此看重,非得赶现在给尚哥儿娶回来啊?”

    难不成是啥皇亲国戚?陶氏寻思:大爷通过尚哥儿结亲就能得个官儿啥的做做?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云氏就更难以启齿了。但不说还不行,云氏只能硬着头皮道:“唉,这事也不怕告诉你。大爷看中的还是个庄户人家的姑娘。”

    闻言陶氏的嘴巴张成了o。

    “去岁大爷不是把老北庄送给了高庄村的一个姓李的庄户了吗?就是这李家的姑娘,据说叫什么红枣。”

    陶氏一听“红枣”这个名字就知道云氏没哄她,她家大爷真的看中了个庄户姑娘——不说这些年她跟着云氏见过的一众太太小姐们了,就是谢家十三房内宅里稍微有些体面的丫头子都没叫这么个乡土名的。

    俗话都说“人如其名”。“红枣”这个名字让陶氏想到的是谢家村那几个看坟庄仆家把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胖姑娘。

    陶氏为自己的脑补很唬了一跳。她咋着胆子试探说道:“大奶奶,咱们大爷的眼光原是极好的。这位红枣小姐能得大爷看中想必也是秀外慧中、兰心蕙质?”

    “这孩子具体长啥样,我根本就没见过。”云氏烦躁道:“我现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想让你和你男人陶保生法子打听后来告诉我。”

    “这庄户人家的姑娘,我也不指望模样如何出色。这些年,咱们见到的庄子里送来的丫头还少吗?但挑来挑去也就只挑出文茵 、灵雨、婉如、嘉卉她们几个来服侍尚儿。”

    “所以你让你男人只打听这姑娘的行事品行就好。横竖‘娶妻娶德’,只要这姑娘品行过得去也就罢了!”

    “大奶奶,”陶氏终于忍不住道:“如此,岂不是太委屈尚哥儿了?”

    “尚哥儿可是谢家的长房长孙,这将来的少奶奶可是谢家的宗妇。”

    “大奶奶,您可得替尚哥儿做主啊!”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儿,”云氏摊手:“这事儿老太爷都点了头,我又能说啥?”

    “老太爷点了头?”陶氏闻言一惊,转即明白了云氏的用意,立刻表态道:“大奶奶放心,小人一准将这位红枣小姐的品行打听好!”

    陶氏将“红枣小姐”四个字念得极重,云氏听后不觉就皱起了眉。

    “如实打听就好,”云氏嘱咐道:“多余的事儿你和陶保都不要做!”

    “大奶奶!”陶氏还想再说,却被云氏摆手制止。

    “这是大爷看好的人,”云氏告诫道:“大爷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他眼里可揉不进沙子。”

    闻言陶氏立就跪下了。“大奶奶,”陶氏道:“您待小人一家恩重如山。小人甘愿……”

    “很不必如此!”云氏阻拦道:“现我们说的原是尚儿的喜事。”

    “喜事儿就该办的欢欢喜喜的才是。你是我身边伺候老的人。你当知道,尚儿的婚事你若是不在场,将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闻言陶氏浑身一颤,登时明白了自己刚刚的莽撞。

    “大奶奶,”陶氏自悔道:“小人差点铸下大错!”

    “你明白就好!”云氏道:“起来吧,然后家去你也和陶保把其中厉害详说清楚。”

    “总之,打听到啥就来告诉我啥,什么多余的事你们都不许做!”

    “小人明白!”

    云氏点点头,接着说道:“这打听的事你说给陶保,然后收拾屋子的事就你和卫礼家的商量了来干。”

    “卫礼家的是尚儿的奶娘,她闺女文茵是尚儿身边得用的大丫头。尚儿现虽在老太爷那边住着,但你修整院子却是绕不过她两个去,且尚儿那边也得她两个生法子给瞒着。”

    “这事儿,大爷不说,咱们也都先别和尚儿提!”

    云氏说一句,陶氏答应一句,但心底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卫氏和陶氏都是云氏的陪房,两人私交极好,连带的文茵也是陶氏看着长大的孩子。

    文茵大尚哥儿两岁,今年十三岁。文茵不止模样长得极好,人也生得机敏,是大奶奶看中后给尚哥儿预备的屋里人。

    结果不想大爷不按常理地突然来了这一出,陶氏心想:若这位红枣小姐真赶现在进了门,那文茵的将来可就真不好说了。

    “再就是夏收后庄子来交租,”云氏又道:“常例会送些丫头进来。你也按尚儿房里现有的分例预备使唤人。”

    “暧!”陶氏又答应道。

    云氏说完话,又细思了一刻,然后说道:“现我能想到的也就这些。陶保家的,你也替我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

    陶氏吞吐问道:“大奶奶,这院子修整容易。但这房屋要怎么铺排合适?毕竟尚哥儿年岁还小,这喜夜的房间是做在一处,还是分开啊?”

    “唉——”云氏头痛地捂住了额——她就知道这种没有老例的事儿不是一般的难搞!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少爷,奶娘和漂亮丫鬟自然是一个都不能少。

143、真香荷叶饭(五月初一)

    高庄村的五月初一, 夏收开镰。

    早起李满囤就告诉王氏道:“家里的, 早饭帮我热十个肉粽子!”

    王氏想着李满囤昨儿一顿吃了十一粽子都没事,就依言做了。

    红枣起得晚, 直待王氏早饭都摆上桌了才起。

    红枣一出卧房门就看到她爹坐堂屋里喝羊奶,手边一堆粽子皮和一束五彩麻线。

    目光扫过麻线,红枣震惊道:“爹, 你这是又吃了十个粽子?”

    “这粽子小,没事!”李满囤不以为然道。

    说着话,李满囤站起身,然后叫道:“家里的,我去地里了。今儿余嫂子在家农忙不来, 午饭你也别费事儿,你让陆虎给我送十个粽子就行!”

    这肉粽里包的五花肉油蒸化了, 李满囤暗想:真是太解馋了!果然, 这肉粽子还是要听红枣的蒸热了再吃,好吃!

    红枣……

    李满囤拎着装着六把镰刀和水筒的篮子去高庄村收麦, 红枣饭桌前坐下, 一边剥豆沙粽一边跟她娘王氏嘀咕。

    “娘,”红枣说道:“你别听我爹的,午饭还给他吃粽子。照他这么个吃法,一准得吃伤了肠胃。”

    王氏也知粽子吃多了伤身,当下发愁道:“你爹现就喜欢吃这个粽子,咋办?你爹平时也不挑嘴,今儿难得跟我提个便宜午饭, 我要是不给,可是显得我心狠?”

    红枣……

    “其实吧,”红枣剥好豆沙粽,咬了一口后慢慢说道:“我爹想吃肉粽,还是因为他一起以前从没吃过肉粽,所以觉得新鲜。等他吃多了以后就会知道,这粽子,还是豆沙的好吃。”

    王氏道:“这豆沙粽好吃是好吃,但这豆沙更稀罕。咱家可没有!”

    “而且这豆沙粽也是粽子,一样不能多吃!”

    红枣……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红枣心里服气,嘴上却不肯认输。她与自己强行挽尊道:“娘,这粽子伤身,为的是粽子里包的糯米不容易克化。咱往后再包粽子,就少放糯米,多放大米,如此就不怕爹吃伤了!”

    “嗯?”闻言王氏凝神想了想点头道:“这倒是个主意。只眼下的午饭,现包这大米粽子却是来不及了。”

    “不说这粽叶子要人去河边打,然后家来后还要洗要烫,就是这米也得先浸泡两个时辰浸软了才能包,而且包好后粽子下锅里煮又要煮一个时辰。”

    “如此就是三四个时辰,即便咱们现在开始包,也得晚饭才能有了!”

    家里刚包过粽子,红枣自是知道她娘王氏说的是实情。

    但红枣是谁啊?她前世可是见惯了饭店食堂各种偷工减料、投机取巧的外卖达人,她能叫一个小小的粽子给难住?

    “其实真想做,也不定来不及。”红枣说道:“这包粽子之所以费时也就费在这粽子结实难熟,所以要花时间泡米和烧煮上。”

    “咱们若是直接先把这米肉给弄熟了,然后再拿粽叶垫盖了放蒸笼里蒸一蒸,我琢磨着,大概只要有个一刻钟,就能让这米肉也能似粽子一样沾上粽叶的清香。”

    前世红枣大学食堂卖的荷叶饭用的就是这个简便法子——大师傅们直接把炒饭拿荷叶垫盖了上锅蒸。如此普通的炒饭就因为沾染了荷叶的清香而能一份加价一块钱卖!

    最妙的是这样蒸出来的荷叶饭味道一点也不比市面上动辄四五十块一份的所谓正宗荷叶饭差,故而红枣大学食堂的荷叶饭永远都是供不应求,不容易买到。

    甭管过程如何,红枣不负责任的想:只要最后煮出来的饭菜有粽子味就行。

    而且荷叶多大呀?大师傅们都懒得包。所以她家干嘛非得拿比荷叶小得多的芦苇叶子来包粽子呢?她家蛮好,咦?她家屋后就是荷塘 ,有的是荷叶,所以,她家蛮好连粽叶子都不用打,直接蒸荷叶饭的嘛!

    此外,她家人少,且炒饭已是熟的,她家的荷叶饭完全可以和前世市卖的一样包成一个大粽子蒸。如此,今儿中午她爹的午饭将会是如他所愿的一个硕大的荷叶肉粽子!

    到时她爹的表情,想必会很哈哈。

    对,红枣握拳:就这么干了!

    “娘,”红枣说道:“午饭我有主意了。”

    “家里还有昨儿晚上的剩米饭吧?一会儿您拿腊肉、豆瓣、咸鸭蛋黄随便炒炒。然后我去屋后摘几片荷叶来,咱们中午就包荷叶炒饭粽吃!”

    王氏……

    丢下早饭碗,红枣就拎着镰刀到屋后的池塘勾割了四片大荷叶。

    王氏倒是知道荷叶能吃,毕竟去年夏天她不止喝了荷叶茶,还吃煮过荷叶粥。

    但现看到红枣扛回家来的每片都比脸盆还大的荷叶,王氏还是禁不住吃惊道:“红枣,这么大一张荷叶包出来的粽子得多大?一斤米能够吗?”

    红枣想着前世人是饭量小,一般一顿都只吃三两,连带的荷叶饭也都包成三两一个。这世她爹饭量大,加上现又是农忙,一顿饭吃个一斤都是平常。

    “那就包一斤米一个吧,”红枣深思熟虑道:“荷叶大不要紧,大不了剪小一点再用。”

    “再就是腊肉、豆瓣咱家都有,这咸鸭蛋黄要咋弄?”王氏又问:“这鸭蛋光吃黄吗?那这蛋白要咋办?”

    红枣……

    红枣前世吃咸蛋黄月饼、咸蛋黄青团、咸蛋黄南瓜、咸蛋黄茄子,当然还有咸蛋黄炒饭时就从没想过咸蛋白的去向——市面上各种网红蛋黄美食层出不穷,红枣每天追新鲜赶时髦都来不及,又哪里会在意咸蛋白去哪儿的问题?

    想不出主意的红枣,就只能因地制宜了。

    “娘,”红枣说道:“要不你就拿咸鸭蛋当蛋炒饭炒,炒出来看不到蛋白就行。”

    想着前世的荷叶饭里除了腊肉、咸蛋黄外还有香肠、烧鸡、烤鸭这些美味,红枣又道:“娘,咱家昨儿炖的鸡鸭也都切点搁一起炒吧。午饭若只一点腊肉,我爹不一定够吃!”

    王氏一听,赶紧就去捞了汤里的鸡鸭出来,拆了大块的胸脯子肉切丁。红枣看到鸡汤里有山蘑,就拿筷子夹出来跟切好腊肉鸡鸭肉放在了一处。

    原料准备就绪后,王氏按红枣所说先拿小半碗饭做了一份炒饭,然后又拿小半张荷叶把炒饭似打包袱一样包裹了放进蒸笼蒸了一刻钟。

    起锅后,随着王氏揭开荷叶的动作,红枣嗅到伴随着米香肉香的荷叶清香,禁不住很吸一口气,然后赞道:“真香!”

    拿勺子舀一口饭送进嘴巴,红枣闭着眼睛正品味荷叶饭特有的软润鲜香呢,却听王氏说道:“没想到这荷叶炒饭粽这么好吃。看来往后,咱家的剩饭,还有你跟你爹都不爱吃的鸡胸肉,鸭胸肉,都有法子整治了。不然,只我一个人吃,又哪里吃得完这许多的肉?”

    红枣……

    “娘,”反应过来,红枣禁不住抱怨道:“你干啥在我吃得真香的时候,提剩饭剩菜啊?”

    “这样很不好,懂吗?”

    “这有啥不好的?”王氏反驳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不是你自己说的,炒饭就得隔夜饭炒才香嘛!”

    “然后鸡身上除了翅膀外,其他你也都不爱吃。现做成荷叶炒饭粽,你可不就吃了吗?”

    红枣……

    为了在麦子收好后能尽快地栽水稻,李满囤先去水田收麦。

    下到地里,李满囤看到他爹地里除了李满仓外还有三个生面孔在割麦便知道他爹今年请了三个短工。

    三个短工,李满囤心说:一天可是要三百钱,看来二房今年卖菜收入颇丰。不然,他爹可舍不得花这个冤枉钱。

    然后看到李满园也同了一个短工一起收割,李满囤心中鄙视:统共就三亩麦子,竟然也好意思请人。这老三,还是跟先前一样没出息!

    有吹毛断发的镰刀做后盾,李满囤很快就割好了两分地的麦。

    喝水歇息的工夫,李满囤看到李贵雨同李贵祥提着两个篮子到地里来了。

    看到树下乘凉的李满囤,李贵雨和李贵富极规矩的问了好,李满囤点点头,随口道:“你们这是送茶水来了。若是这样,下次倒是推个独轮车轻便!”

    丢下话李满囤换一把镰刀又下田去了。

    李贵雨却是红了脸——他还不会在田埂上推独轮车。

    过了好一会儿,李贵雨才出声喊道:“爹,早茶来了!”

    早茶?李满囤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然后就看到李满仓在招呼三个短工一起去喝水吃点心。

    这请了人,李满囤心中暗想:就是不一样!即便省俭如他爹,也得照规矩给请的人多备一份早晌茶点了!

    先前农忙,他家都只下晌才有一顿点心垫补。

    李满囤的午饭是红枣同陆虎一起送过来的。看到红枣,李满囤颇为惊讶:“红枣咋来了?这大中午的送饭,陆虎一个人来就成了!”

    “呵呵,”红枣把筷子递给李满囤道:“爹,今儿早上我和娘特地给您裹了个大肉粽子!您快尝尝!”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李满囤笑着揭开饭碗上盖着的盘子,然后便是一怔,转即“呵”地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荷叶吗?拿荷叶包粽子,这一准是你蛊惑你娘干的吧?”说着话李满囤解开荷叶,随即便嗅到一股子混杂着荷叶米肉等各色食材香味的浓香。

    “真香!”李满囤惊讶赞道:“没想到这荷叶包的粽子竟然比一般的粽叶粽子还香?”

    “这里面包的是红烧肉?”

    自昨儿家里的肉凑给谢福做回礼后,李满囤就和余曾氏说了让潘安趁着今日进城送羊捎肉的事儿,故而早晌潘安送肉来后,王氏想着男人爱吃大块肉便又赶着烧了锅红烧肉。

    肉里,李满囤最爱吃的就是红烧肉了。当下李满囤看到红烧肉粽子,然后又嗅到饭面上大块红烧五花肉的香气比平日更为浓郁,禁不住食指大动——李满囤立夹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然后就禁不住赞道:“这肉好吃,太好吃了。比平常家做的都好吃!”

    闻言红枣得意洋洋道:“爹,我这个主意好吧!你看你这个粽子里鸡、鸭、红烧肉、腊肉、青菜、蚕豆都有。往后不管您想吃啥粽子,哪怕就是您想吃红烧鱼粽子,只要您说一声,我和我娘都能立刻给您做出来。”

    “好,好!”李满囤随口答应两声,便埋头吃饭。至于这荷叶粽子里米是大米而不是糯米,李满囤压根儿就没在意——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被荷叶和食材的香味所吸引。

    因沿袭的是老宅农忙时的早午饭饭点,现地里就李满囤一个人在吃午饭——刚吃过早茶的李满仓李满园和他们请的短工们现都在地里干活。

    红枣戴着草帽四下里张望,然后看到了李满仓和李满园各同三个或一个陌生人一处干活,便即问道:“今年夏收,我爷没来割麦?”

    “嗯!”

    “既是这样,”红枣不客气地说道:“爹,往后你也别来割了!”

    “而且你看我三叔,家里统共才几亩地?现也都请了人。”

    “你爷那是年纪大了,”李满囤不以为然道:“而且你爷去年秋收还下地割了稻。你看那边族长。他还在地里割呢,我小他十多岁,哪有不割的道理?”

    红枣……

    李满囤看不上李满园,故而他连提都不提,只拿李丰收说事。红枣想明白她爹的言下之意,只能再次铩羽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爹和姐姐终于能帮吃鸡头和鸭屁股了。

144、捡麦穗(五月初一)

    一会儿吃完饭, 李满囤抬头看到红枣气鼓鼓地小模样, 不觉笑道:“红枣,你来!”

    红枣不情愿地走过去, 然后便听到李满囤轻声道:“你去瞧瞧咱家的地和你爷家的地有啥不同?”

    红枣讶异地看了李满囤一眼,依言走到了两块地共用的田埂之上。

    依靠这世10.4的优良视力,红枣不过一眼就看到了她爹想让她看的东西。至此, 红枣终于死心——她爹这是要割一辈子麦了!

    怏怏不乐地走回去,红枣闷声道:“爹,下晌我来帮你捡麦穗吧!”

    “好,好!”李满囤高兴应道。

    就知道他家红枣聪明,一看就能明白。

    陆虎完全看不懂红枣和李满囤之间的哑谜。回去的路上他的头跟个拨浪鼓似的在两块地之间转来转去。红枣瞧着颇为好笑, 说道:“陆大哥,你眼神不行啊, 看这么久都没看出来?”

    “到底是看啥呀, 小姐?”时间久了,陆虎也敢跟红枣提问了。

    “收割过的麦地里能有啥?当然是地上掉的麦穗啊!”

    经红枣这么一说陆虎就明白了, 然后嘴巴就张成了o。

    “竟然掉这么多麦穗?”陆虎喃喃道:“这些人咋这样割麦?也不怕雷劈!”

    割麦是讲究快, 但快原是为了能多收粮食,而不是一味地赶工——粮食掉落地里收不进仓,割再快又有啥用?

    庄仆日子艰难,每粒粮食都是宝贝。陆虎见不得短工们如此糟蹋粮食,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心里话。

    红枣两世都没少受她爹娘“浪费粮食会遭雷劈”的恐吓教育,当下听到也是会心一笑,然后说道:“陆大哥, 你割麦不掉麦穗吗?”

    “也掉,”陆虎老实承认道:“但不会这么掉。敢这么掉,等不到打雷,我爹就先要打死我!”

    红枣……

    午饭时间,郭氏同李玉凤来地里送饭。李满仓招呼短工们歇了手里的活计先吃饭。

    往田埂上走的时候,看到李满囤又在地里割麦。短工甲笑道:“东家,你大哥可真省俭!明明都那么发财了,却还要自己割麦。可见这人越是发财就越是省俭,而越省俭就越发财。”

    短工甲嘴里夸奖,心底则是庆幸——庆幸这次的东家不似他大哥一般能干,不然自己挣命也干不过对方,没得还坏了自己名声。

    出门扛活的人最怕遇到的就是李满囤这样的东家或者临时同伴——无论哪种,只要对方活干得比自己快,都是在砸自己的饭碗。

    所以,一块地干活的短工总是在相互较劲。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今儿早晌短工们就看出来了这一圈地里就数这位最能干,然后早茶时又从东家的弟弟那里打听出了这位原是东家的大哥,进儿又知道了他家里有个一百多亩地的庄子和几十个庄仆,日子过得好的很——于是他们就更嫉妒了!

    李满仓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眼望着地里随处掉落的麦穗心里叹气。

    请短工的坏处,李满仓今儿算是见识到了——他家地里就从未曾落过这许多的粮食。

    偏这还是个哑巴亏,不能说,说了反可能被人批评为人尖削刻薄,没有容人之量——他家先前不请短工的缘由也是在此:自家的粮食只有自家人心疼,短工们拿钱干活都是怎么省事怎么来。

    改变不了短工,李满仓就只能从自家身上想办法。乘着午饭,李满仓和郭氏悄悄说道:“家里的,你一会儿家去后让贵雨和贵祥来地里拾麦穗!”

    郭氏愣道:“先不是说好午后让他们在晒场跟爹一起碾麦的吗?”

    郭氏的几个孩子从没拾过麦穗,郭氏压根就没这个意识。

    “唉,”李满仓叹气:“你还记得往年贵林家收成都较咱们家要低半成吧?”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闻言郭氏懂了。族长家有八十来亩地,家常就请了三个长工,而等到农忙更是要请十二个短工帮忙收割。故而每年光地里掉的粮食就不计其数。偏他家人口还少,以致收割期间,贵林媳妇江氏来地里送饭然后等碗的空档都还要下地捡麦穗。

    看着远处地里江氏顶着烈日拾捡麦穗的背影,郭氏心里一动。她看看一旁在树荫下乘凉的女儿,对李满仓道:“现玉凤闲着,就让她先去捡。”

    “现在?”李满仓抬头看看蓝天上的火红圆球迟疑道:“现日头这么大,没得热伤了孩子!”

    “怕啥?”郭氏咧嘴示意李满仓看江氏:“贵林媳妇都在地里捡呢。玉凤可正是说人家的时候。”

    一句话,李满仓懂了,然后点头道:“行吧!”

    李满仓端着碗走了。他回到另一棵树的树荫下和短工们坐在了一处。郭氏则挥手叫过李玉凤,然后悄悄地和她说了几句话。

    现李玉凤也知道名声要紧。她回头看看地里江氏的背影,冲郭氏点点头,然后就戴上脖颈上挂着的草帽,提着原先装碗来的竹篮准备下地。

    捡麦穗,李玉凤虽然没干过,但往年来地里送饭却是没少见到红枣捡。

    红枣年岁小,个子矮,提着篮子走路篮子的底都离不了地。故而她捡麦穗都是拿块她娘的破旧包头布缝成口袋后扎在腰里当围兜,等兜满一兜后再倒入篮子里。

    水田的田埂两侧都是u形灌溉渠。灌溉渠宽不过三尺,李玉凤懒怠绕到灌溉渠上铺着石板的地方走下地,就仗着自己身高腿长,左手挎着篮子从灌溉渠的这头往田地那头大步跨跳。

    不想田地的那头掉落了不少麦穗。李玉凤当先落地的右脚好巧不巧地踩在一根麦穗上,几十根麦芒立刻似尖锐的钢针一样扎透李玉凤右脚的草鞋和布袜,扎进了她的脚心。

    “啊——”李玉凤猝不及防惨叫出声,同时右腿一软,人往前跌,大半个身子就跌趴在了刚收割过的麦田里的麦茬和麦芒之上。

    “啊♂”李玉凤疼叫得越加惨烈了。

    听到女儿的惊叫,郭氏吃惊地刚抬起头,就听到了四下里众人的哈哈大笑。

    “哈哈,看啊——李家三房的李玉凤摔麦茬上了!”

    “哈哈,李玉凤竟然穿草鞋下麦田!”

    “哈哈,李玉凤穿草鞋下麦田就算了,竟然还敢蹦跳跨跳!她不知道穿草鞋下麦田得蹭着地走吗?”

    “一准是不知道,要知道的话,她不会被麦茬扎这么惨!话说咱们还从没看见人被麦茬给扎成这样了的啊?哈哈……”

    “对,对!刚李玉凤怎么叫来着?是不是‘啊呀妈呀’?哈哈……”

    “哈哈……”

    乡野生活原就枯燥乏味,而现在又是一年间最辛苦的夏收农忙,众人难得得了个笑话,自是嘻嘻哈哈笑起来没完。

    郭氏闻得众人的嘲笑,脸当即就黑了——正是说亲的关键时刻,玉凤闹出这样的笑话,这亲事还咋说?

    但抬眼看见李玉凤摔懵在麦茬上爬不起来的情形,郭氏心中又气又急。

    她有心赶紧跑过去,但奈何脚上也只穿了一双普通草鞋,不敢大步跑下麦田。

    郭氏没有办法,只有耐着性子绕道灌溉渠的石板路上,然后小步蹭走到玉凤身边,扶起玉凤低声问道:“玉凤,你怎么样了?”

    闻言李玉凤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郭氏的手道:“娘,我疼,浑身都疼!”

    摔下来后,李玉凤就不止脚心疼了,她的大腿、胳膊、肚子、胸膛甚至脸都扎到了麦茬或者麦芒,开始疼了。

    郭氏知道被麦芒扎过的疼痛。她目光扫过李玉凤,抬手摘走扎在她下巴上的麦芒,狠心告诫道:“玉凤,为了你自己,现无论如何疼痒,你都得咬牙忍着,千万别哭!”

    说着话,郭氏不停手的摘去李玉凤衣服和鞋底上扎着的十好几个麦芒,然后方接过李玉凤手里的篮子,搀扶着李玉凤慢慢走回到了田埂上。

    李满仓站起身也想过去,但看到郭氏先有了动作,他就站住了——即便李玉凤的摔倒注定是一个笑话,但是这个笑话能够小些终还是小些的好。

    隔着灌溉渠李满仓看着李玉凤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样子也是心中暗悔——过去几年,玉凤若能似大房的红枣一样下地捡麦穗,想必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先前自己只想着玉凤在家统共也没有几年,倒是似杏花一样松散松散才好,不想却是耽误了她。

    先杏花说亲时,村里人都巴望着把闺女往近城的大刘村嫁。大刘村人家普遍的地少,村里人的生计大部分都靠小本生意,故而女孩儿不大会做农活也没啥。

    但经了去岁的枸杞生意,现今说亲的优选却是地多的人家——比起小本生意,显见得还是能产钱的土地更为可靠。

    有地的人家娶媳妇自是要求姑娘能干农活,再不济也要知晓农事。偏玉凤至今啥农活都不会——连下个麦田都能闹出笑话,这婚事要咋整?

    难不成玉凤将来,李满仓皱眉:也要似她姑杏花一样嫁个地少的人家?

    若真是如此,那玉凤将来的日子可就和现在的杏花一样,赶不上自家了!

    叹口气,李满仓对走过来的郭氏和李玉凤说道:“家里的,你先带玉凤回家去吧。这里的家什,你一会儿再来拿!”

    李满囤就在地里割麦,自然也听到了刚才李玉凤的惨呼。

    闻声李满囤抬头看到李玉凤半个人摔趴在刚收割的麦地里,立刻就惊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大诰》里民告官案子里的滚钉板也就差不多是这样了,李玉凤平白无故地咋会遭这个罪?

    李满园也在田埂上。一向爱说笑的他难得的没有笑——刚李玉凤的惨呼让他想起自家金凤裹脚时的痛苦,故而他当下的脸色比他两个哥哥还要难看。

    李玉凤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娘郭氏家去了。但田野里的玩笑议论却是一点也没减少。

    “哎,刚李玉凤下巴上是不是也被麦芒给扎了啊?我看她下巴上起红疹子了!”

    “是啊!这脸都被扎了,可见摔得多厉害!话说,好好地,她咋就摔了呢?”

    “下地太少呗!今儿以前,你们谁见过她下地?”

    “咦?经你这么一说,似乎是不大看到她下地。”

    “我也从没见过她下地。她家往年在地里捡麦穗的都是她那个同堂妹子红枣。”

    “红枣今儿咋没来捡麦穗?她家发了财,她该不会不来了吧?话说前年她刚下地捡麦穗那会儿不过被扎了一下就哭得那个大声啊!哈哈——”

    “哈哈——,可不是…”

    “不过那孩子机灵,吃过这一回苦头后,就再没被扎过。”

    “你咋知道她没被扎?说不定她大了,知道忍着了!你看李玉凤身上扎那些个麦芒,不也都没哭出声吗?”

    “我这不一直都瞧着嘛!我瞧红枣捡麦穗腰里扎的那个围兜不错,今年照样子给我家几个孩子一人做了一个。下晌就叫他们来拾麦穗。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拾多些。那围兜可是费了不少布呢!”

    “红枣那个围兜?哈哈,今年我家里的也做了……”

    “哎?你俩个咋都做了?那围兜到底有啥好?”

    闻言做了围兜的几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进家门,李玉凤等不及进屋,就坐在院里的竹椅上拽掉了右脚的鞋袜。

    看到腿掌心突然冒出来的密密麻麻红疙瘩,李玉凤忍耐了一路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娘,你看我的脚!又疼又痒,疼痒得我浑身难受。”

    右脚是李玉凤全身上下扎得最狠的地方。

    郭氏看到自也是心疼难过。她打来一盆凉水道:“你把脚拿凉水泡泡,看是否好些?”

    李玉凤把脚放到凉水里方觉得脚心的痒减了一些。郭氏见状又打来一盆洗脸水给李玉凤擦脸。

    看清李玉凤的脸颊只下巴一侧起了一片红疹子,郭氏方才放了心。

    麦芒扎伤处理不好皮肤就会红肿溃烂。玉凤小小年纪,若是因此破了相,那她这辈子可就真完了。

    于氏在屋带李贵吉午睡。她听到院里的动静,自窗口探出头来瞧见,也是狠唬了一跳。

    不过于氏一向沉得住气。她上下打量李玉凤,在心里估摸出情况后,想了想又倒回炕上躺着了。

    玉凤这孩子,于氏心想:怕是有些傻。家常给地里送个饭都能栽下田埂叫麦茬给扎了。高庄村几十年可都没出过这样的笑话。

    处理好李玉凤头脚的伤,郭氏又扶李玉凤回屋收拾。炕上坐下,李玉凤揪着郭氏的衣衫含泪问道:“娘,我往后出门是不是要被人笑死了?”

    郭氏劝慰道:“玉凤啊,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养着。等几天,大家就会忘了!”

    “真的会忘了?”李玉凤这话问得自己都不大信。

    郭氏言不由衷地点头道:“会的!”

    事已至此,郭氏除了安慰女儿,又能如何?

    李玉凤卧房出来,郭氏身心俱疲。她真想到炕上躺歇一刻。但想到地里掉落的粮食,郭氏还是打起精神去晒场寻了看场的李高地和李贵雨、李贵祥。

    李高地听明白缘由,立刻就赶着李贵雨和李贵祥去拾麦穗——李高地和族长李丰收交好,自是知道他家请工的害处。

    经了李玉凤这一出,郭氏可不敢再让李贵雨和李贵祥就这样下地。她把两个儿子领回家后就慌忙拿稻草给两人的木屐现编鞋面——她家现还没有合适李贵雨和李贵祥两个人下麦田的硬底草鞋。

    眼底两个大孙子突然家来,于氏方从炕上下来,出屋告诉众人道:“你们都小声些,我刚把贵吉哄睡!”

    然后于氏方才问道:“郭家的,贵雨、贵祥怎么现在都家来了?”

    “还有玉凤呢?她没跟你一起家来吗?”

    郭氏不疑有他,便一五一十地说了缘由。于氏闻言方道:“行了,这编鞋的事儿你交给我,玉凤那儿你去瞧瞧。”

    “女孩儿脸嫩,刚禁了这样的事儿,怕是不好意思见人,你多开解开解她。”

    闻言郭氏自是感激不禁,然后就去了卧房看女儿。于氏则拿过郭氏手里的活计对两个孙子慈祥笑道:“贵雨,贵祥,你们等着,奶奶这就给你们打下地的草鞋!”

    作者有话要说:  做围兜的村民们:其实我就是想再看一次红枣被麦芒扎后的嚎啕大哭而已!

    今天起更新改到12:15左右,方便大家午睡。

    是哪位大佬帮我推文了?who好心告诉我一声。

145、人手一个的围兜(五月初二)

    埋头割完今天份的一亩地, 李满囤直起腰身看到李贵雨和李贵祥挎着篮子在地里捡麦穗, 心里暗自点头:看来满仓也是留意到地上的麦穗了。

    抬头看看天,李满囤心道天色还早, 一会儿他送了麦子家去倒是能把红枣带过来捡些麦穗。

    李满囤去村里宅子拿了板车后把麦子拖回了庄子。看门的余禄、陆虎见状赶紧过来帮忙把车给推到了晒场。

    余庄头就在晒场。他正教人拿鸡毛试验磨好的镰刀呢。

    自从昨儿得了鸡毛验镰刀的法子后,余庄头一家连夜重磨了镰刀。故而今儿余庄头父子三人一下地就觉得每把镰刀都特别顺手特别好用,然后很快地就割好了三亩麦子, 刚也拉到了晒场。

    经历了今夏割麦这一回,现余庄头对李满囤是心服口服——余庄头心说:不怪谢家大爷与自家老爷交好,自家老爷确是颇有本事。

    现瞧见李满囤,余庄头比平常更热络地迎了过来。

    李满囤把板车上的麦子交给余庄头让他给安排后续事宜,余庄头自是满口答应。

    其实, 李满囤拖着空车往主院走。他边走边想:夏收他也就割麦时辛苦一点,似后续的打、晒、扬、收他都一应不管。比起别人, 他的活计已经不知轻省了多少。

    红枣心疼他, 舍不得他干活辛苦,他懂, 但他若连这点活计都做不了, 那他还能再算个是个庄稼人吗?

    主院里红枣正在井台边磨镰刀。李满囤进门瞧到,心肝立刻就软成了面团——他家红枣又在给他磨镰刀了!

    王氏厨房出来,迎面看见李满囤立刻笑道:“当家的,你咋现在家来了?我刚煮了奶茶正要叫陆虎给你送去!”

    闻声,红枣也回了头。

    “爹,”红枣笑道:“你是来接我去捡麦穗的吗?”

    “是啊!”李满囤接过王氏盛来的奶茶在一张竹椅上坐下:“不过红枣,你下地要记得换穿硬底草鞋, 今儿二房的玉凤穿普通草鞋下地可是被麦茬麦芒给扎伤了!”

    “玉凤原先从不下地,”王氏点头附和道:“今儿头回下地被扎也是难免。咱们红枣第一次下地捡麦穗不也是让麦芒扎哭了吗?”

    红枣……

    王氏说的是红枣四岁时的往事。当时红枣刚刚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信息社会莫名空降到这个连珍妮纺纱机都还没有的男耕女织的古早世界,正是一向唯物主义的红枣最怀疑人生的时刻——她到底是干了啥天怒人怨的事儿才能从天堂一下子给堕到了地狱?

    结果红枣没想到她都苦逼地跟现实低头折腰做童工捡麦穗了,竟然还要被根小小的麦穗欺负——麦芒扎得她手疼!

    于是随着麦芒的这么一扎,红枣压抑许久的委屈立刻就似被钢针扎过的气球一样“砰地”炸了——红枣惊天动地地哭嚎起来,任李满囤和王氏怎么哄都没用,她就是“不听不听我不听”地任性宣泄自己的情绪,直到她哭出了一个鼻涕泡……

    俗话说“任性一时爽,事后火葬场”,红枣任性大哭一场的后果就是从此成为麦场的反面教材——几乎所有地里人在自家孩子被麦芒扎哭的时候都要拿她来说事,比如“好了,快别哭了,再哭你就要似李家三房的红枣一样哭出鼻涕泡被人给笑话了!”之类。

    所以,麦场这场痛哭妥妥的是红枣两世为人中最不想回顾的黑历史,但偏偏“天不从人愿”,每年夏收都会被人拿出来论道。

    红枣没想到这事今儿又会被她自己的娘给翻篇了出来,一时间也是没脾气。

    所以说做人还是要洁身自好,不能有黑历史啊,红枣无奈地想:不然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拉出来躺枪陪绑。

    “那可不一样!”李满囤不满地反驳道:“咱红枣下麦地时才多大?小孩子嘛,被扎疼了,自然是要哭的,不哭才叫是傻!”

    “而且咱们红枣哭也是为了长记性,你看,这几年,咱家红枣是不是就再没被麦芒扎过?”

    “村里这许多的孩子,还有谁似咱们家红枣这么聪明能干?”

    这话,李满囤憋心里许久了。他早就想说了——他家红枣小时候哭一场咋的了,值得被人说道这些年?

    李满囤越想越气,口不择言道:“哼,哪些拿这事说嘴的人也都是丈八烛台——照人不照己。比如二房郭家的,这些年也没少拿这事笑话咱们红枣笨手笨脚脾气大吧?结果呢,她亲闺女玉凤,足大了咱们红枣好几岁呢,今儿一下地还不是整个人都摔趴在麦田里,连脸都扎破了!”

    王氏……

    红枣……

    王氏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引出男人这么个长篇大论地抱怨来,一时也是后悔。正琢磨如何挽尊呢,就听到红枣稚声问道:“爹,玉凤姐姐摔到脸了?要紧吗?”

    虽然听她爹帮自己怼她娘这个猪队友很爽,但红枣更不愿她爹娘为此口角,所以当机立断地出言打断。

    闻言李满囤理智终于回神,顺势应道:“幸而这次是没扎到眼睛,不然玉凤这辈子可就完了!”

    “红枣你听了玉凤这个教训,一会儿下地可要多加小心!”

    其实不用李满囤嘱咐,怕疼的红枣在听说了李玉凤脚踩麦芒的酸爽后就自觉地绷紧了脑子里那根“安全生产”的弦——出门前红枣不仅和往年一样换穿了硬木底草鞋,而且还额外地加穿了两双袜子。

    红枣前世职场十几年“开开心心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的安全教育不是白受的,她知道工作场所要穿戴合适的护具以保护自己。

    下到地里,红枣放下篮子,然后便以比往年更加的小心拾捡麦穗。

    红枣捡麦穗就跟前世玩游戏棒一样,只有瞧清麦穗连着的麦秆周围没有其他麦穗后方才下手拾取。

    麦穗有长短。捡到长麦穗,红枣就拿左手握着,然后等到握不住了,就随便折根麦秆做绳把手里的麦穗缠绕成一束,暂丢在空地上;捡到短麦穗,则收入腰间扎着的围兜里。

    围兜是王氏用两层粗布缝制的,非常厚实,能确保红枣将麦穗收纳其中后麦芒扎不到围着围兜的红枣。

    捡满一围兜麦穗,红枣会原路折返,然后一路捡拾先前暂放路边的长麦穗束捎带到篮子里收纳。

    说实话,红枣捡麦穗捡得并不算特别快。她捡麦穗唯一能被称道的也就是因为怕被扎手而捡得格外认真专注而已。

    不过世间万事原就怕认真二字。红枣集中精神捡麦穗,不一会儿就捡满了一篮子。

    李满囤见状干脆地拿来一个竹筐替了篮子给红枣装麦穗。

    李贵雨就在旁边地里捡麦穗。他因来得早,已经捡了一大篮子麦穗。不过他的手也被麦芒扎得不轻——疼痒不算,还起了许多红疹子!

    以往夏收,李贵雨都是在晒场看场——拿着木锨每隔半个时辰把所有的麦粒翻摊一次。

    先李贵雨以为看场时他在日头底下汗流浃背地翻晒粮食就是跟诗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里讲的锄禾一样是农事里最辛苦的活计。但今儿下了地后李贵雨方才知道不管看场还是锄禾比起捡麦穗根本就不算啥——捡麦穗的人除了和看场、锄禾一样被暴晒的汗如雨下之外,还要忍受被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麦芒扎伤后的痛痒,而且避无可避!

    不过比起割麦,捡麦穗又算是地里最容易的活计了。刚刚他爹李满仓给麦子装车,他不过是帮忙抱了几捆麦穗,胳膊和脖颈就被麦芒给扎得火辣辣的疼。

    难怪,李贵雨一边捡麦穗一边想:圣人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比起烈日下的割麦捡麦穗干农活,不流汗不挪疼的临窗读书不要太轻省!

    李贵雨脑子里走神想着读书好,手便就不可避免地又被地上的麦芒给扎了。

    “啊!”李贵雨被麦芒扎得直吸气。他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指放在嘴边吮吸了好一刻,方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李贵雨的弟弟李贵祥,今年七岁,和红枣一般大。

    李贵祥虽也知道要好好干活,但到底年岁还小,玩心重,下地以后便没少被地里的蚂蚱和蝴蝶所吸引。

    不过鉴于今儿李玉凤在麦地里跑跳的后果太过惨烈,李贵祥倒也不敢真在麦地里抓蚂蚱追蝴蝶,但他两只眼睛却一直盯在这些小精灵上——半天时光,他发现的蚂蚱比他捡到的麦穗还多!

    李贵雨放下手时看到李贵祥的目光又粘在一只蝴蝶上,只能再次出声提醒道:“二弟,赶紧捡麦穗吧!”

    “你看旁边地里的红枣,她才来一刻就已经捡了半竹筐麦穗了!”

    李贵祥看看不远处红枣的竹筐,然后低头看看手里半空的篮子,当下便有些羞惭地答应道:“知道了!”

    低头弯腰捡了没两个麦穗,李贵祥突然丢下篮子,左手抱住右手的拇指放到嘴里吸。李贵雨一见就知道李贵祥又被麦芒扎了!

    看一眼倾倒在地的李贵祥的篮子,李贵雨心中叹气:这半篮子麦穗又得再重捡一遍了!

    所以今晚家去,还是让他娘给缝两个围兜的好。李贵雨想:他刚看到地里有和红枣一样的围兜的孩子,即便捡麦穗时被麦芒扎得跳脚,也不会倾翻围兜里的麦穗!

    五月初二,李满囤继续收另一亩水田里的麦子,而红枣也一早就跟着李满囤下地拾麦穗。

    下到地里,红枣惊讶地发现,早到的李贵雨和李贵祥腰里都扎了个和她一样的围兜。

    高庄村孩子下地捡麦穗多用篮子。红枣因下地捡麦穗时年岁太小,提不起篮子,才生了围兜这个主意。然后等用上围兜后,红枣便发现围兜比篮子好使——围兜和腰包一样不用拿手提,这便就能空出手来做事。所以,即便现在长高了提得起篮子了,红枣捡麦穗还是都用围兜。

    红枣用围兜的灵感来自于前世中学美术课本里的名画《拾穗者》,故而她围兜的款式也是古早欧洲妇人围裙撩起来兜着东西后的样式。

    红枣没想到李贵雨和李贵祥两个男孩子捡麦穗也会跟她一样围个女士围兜。她突然看到便觉得颇为好笑!

    李贵雨昨儿晚上家去后说了围兜的事,李高地李满仓一听都颇为赞成——他们都见过红枣的围兜。

    虽然先前他们并不确切知道这围兜到底有啥用,但今儿在晒场上他们都看到好几家的孩子都围着这个围兜,然后捡了比往年更多的麦穗。

    比起地里掉落的粮食,舍出两块旧布做围兜实在是小事一桩。加上围兜做法实在太过简单,李贵雨不过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于氏和郭氏就双双做出了大差不差地围兜。

    今儿李贵雨有了围兜,立刻觉得自己捡麦穗的速度比昨儿快了不少——塞进围兜的长麦穗再不会似装在篮子里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不见。他很快地就兜满一围兜的麦穗倒进了竹筐。

    系了围兜的李贵祥今儿虽然还是和昨天一样地走神看蚂蚱蝴蝶,但因他不再因为一扎手就翻篮子掉麦穗,故而一个早晌竟也捡了不少麦穗。

    由于李贵雨李贵祥都在地里捡麦穗,而李玉凤又扎伤了脚,今天的早茶就只能由郭氏一个人送了。

    看到郭氏把早茶送到了田埂上的树下,李满仓故意地当着所有短工的面对两个儿子说道:“贵雨、贵祥,你两个把你们早晌捡的麦穗搭去给你们娘瞧瞧,让她也高兴高兴!”

    闻言三个短工立刻就红了脸——被人在身后追着捡麦穗其实是件很打脸的事儿,这被捡的麦穗越多,他们的脸就越疼。

    李满仓这个东家,短工们暗想:看起来虽然不言不语,不想倒是会敲打人!

    李贵雨、李贵祥兄弟不知就里。他们听了他爹的话,就兴冲冲地来回跑了三趟方才把早起捡的三筐麦穗抬到了郭氏面前。

    郭氏瞧到儿子们抬到面前的麦穗,不过微微一想就张口夸道:“好儿子,干得不错!昨儿晚上的围兜娘没白做。今儿你们捡得麦穗可比昨儿多多了!”

    “这稻穗儿也别先送到晒场去。就先堆在这里。等傍晚,娘再来瞧你们一天到底能捡多少筐麦穗!”

    短工们一听就懵了——地里这许多人,许多双眼睛,若他们身后真堆了好几筐麦穗,往后他们还能再在高庄村揽到活吗?

    这东家的女人竟然比东家还辣手!

    经了这么一出,早茶后短工们干活便细致了不少。李满仓瞧在眼里,方舒了一口气——今夏的收成可算是保住了。

    红枣捡麦穗直捡到陆虎来送午饭方才上了田埂。

    站在田埂上红枣回头等她爹李满囤从地的那头走过来,不想却看到地里捡麦穗的孩子人人腰间都围了一个欧式女用围兜,嘴巴禁不住就张成了o——好好的一个古中华风情乡村麦场咋就因为几个围兜添了中世纪欧式田园油画style了?

    这中西结合的可有点另类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平时不织布的江氏要苦逼的在烈日下拾捡麦穗,因为是在敲打短工啊!

146、芒种(五月初四)

    午晌的时候, 李满园跟他请的短工一起割完了三亩地的稻子。午后, 李满园同短工转到晒场打麦。

    因家里没有牲口,李满囤打麦只能全靠人工打。

    这两日李贵富都在晒场同小寡妇郑氏一起看场——郑氏拿连枷打麦, 他帮着翻晒。

    现李贵富见他爹来了晒场,他便和他爹说了一声然后就拿起郑氏昨晚仿着晒场孩子们身上带的围兜赶做的围兜提着竹筐去地里捡麦穗。

    下到地里李贵富见李满囤也在后极规矩地过来打了招呼。这还是自清明老宅吃饭后红枣第一次瞧见李贵富。

    不过两月没见,李贵富就比红枣记忆里的小胖子黑瘦了许多——先前被肥肉给挤成一道缝的眼睛现在不但完整地显露出里面颇大的黑眼仁, 竟是连双眼皮都折出来了。

    果然,红枣心说: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她这几个堂兄弟里原就数李贵富蠢相。没想到他人瘦下来后模样倒还算周正。

    正是农忙,李贵富打完招呼后没有多待就赶紧去自家地里捡麦穗去了。

    看着李贵富离开时比以往矫健的步伐,红枣禁不住跟李满囤感叹:“爹,这城里学堂看起来着实不错, 贵富哥哥进去还没半年,人都长文气了!”

    李满囤闻言也是点头道:“三房的贵富自从进城念书后, 人确是长进了不少!”

    “现也知道要赶着去给家里干活了!”

    说着话李满囤目光扫过另一块地里捡麦穗的李贵雨李贵祥兄弟。

    贵雨倒罢了, 李满囤心说:这贵祥做事却是个不经心的,光这说话的工夫就见他被麦穗连扎了两回, 也不知道他在学堂里念书是否也是如此?

    五月初三,天不亮李贵银就来桂庄拍门送红蛋——他媳妇夜里生了儿子!

    其时李满囤已经起床。因这几天农忙他白天都在高庄村收麦的缘故, 李满囤得赶早地给厨房水缸担水,以方便王氏白天做饭洗衣。

    李满囤听到陆虎小跑来送的消息后立刻就去迎了李贵银进屋。

    “满囤叔,”李贵银一进堂屋就兴高采烈地说道:“我当爹了。我媳妇夜里生好了!我爷爷说五月初六我儿子洗三,论理该好好地请饭,但现在夏忙,大家伙儿都不得闲儿,故而让我请您初六那天一早就过去观礼, 然后早饭就在我家吃。”

    “我爷爷还说等我儿子满月的时候,正好大家也都得了闲,可以好好地摆酒请客!”

    李满囤闻言自是点头答应。

    李贵银报好信,留下十个红蛋就家去了,但正在堂屋隔壁卧房睡觉的红枣却是被他的大嗓门给吵醒了 。

    打着哈欠,红枣出房门看到桌上染得红如喜烛的红蛋立刻就明悟道:“爹,娘,刚刚是贵银哥送喜蛋来了?”

    “嗯!”李满囤一边点头一边在饭桌边坐下,随手拿起一个红蛋就开始敲。

    红枣看到她爹李满囤剥蛋的手指一下子被蛋上的染料染成了红色,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前世作为外卖达人,红枣原本不大介意食物里的色素和添加剂。但奈何这世的化工科技太不发达,而高庄村喜蛋染色剂的效果又太过粗犷——剥吃一个红蛋手掌沾染的红色颜料水洗不掉,能在人身上留存四五天,以致连粗神经的红枣每每吃到红蛋都禁不住要搁心底怀疑这鸡蛋染成这样是否已成了□□?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横竖人体肝脏就自带解毒功能,且喜蛋都是许久才吃一次——总之穿越几年红枣也未曾听说过有谁吃喜蛋给毒死的先例。所以先前,红枣吃到喜蛋都还能心大的不去深思细想。

    但现今她娘王氏怀有身孕,且月份还大了——现红枣能每天几次地看见小家伙的小拳头或者小脚掌从她娘的肚皮上突凸出来。

    红枣可不想她娘和她的弟/妹赶现在有啥闪失。

    想了想,红枣问道:“爹,我娘要是生了弟弟,咱家是不是也要染红蛋?”

    “嗯,要染的!”李满囤一边啃吃剥好的红蛋一边含糊说道。

    “那咱家会染吧?”

    “当然,咱家过年做馒头,那上面点的红点可不是我给调的颜色?”

    染喜蛋的颜料李满囤早就在年前借口做馒头时给买好了,只是一直自己收着没说而已。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红枣也想起来了——过年馒头上的红点还是她给点的呢!

    “爹,”红枣眨了眨眼睛道:“这么说咱家染蛋的颜料你已经在城里颜料铺买好了?”

    李满囤为红枣说的有些脸红,嘴里反驳道:“这吃的颜料哪里能颜料铺买?”

    “咱家没分家前,你爷奶自己染布才去城里颜料铺买颜料。”

    “咱家现在又不染布。只买点吃的颜料,自然是要到城里药铺去买了!”

    闻言红枣颇觉稀奇:“药铺能买颜料?”

    “嗯!据说这吃的颜料都是什么红米做的,而且只有药铺的人会做。所以,城里也就只有药铺有卖!”

    听说颜料是米做的,红枣终于放心了——红枣前世喝过红米粥,知道红米无毒能吃,想必由此加工出来的颜料也是绿色环保纯天然吧!

    早饭后,李满囤接茬去村里割麦——前面两天李满囤将两亩水田割完,现还剩下旱地的一亩麦子。所以今天的红枣日常还是去捡麦穗。

    打发走李满囤和红枣,王氏告诉看门的余禄,让他见到潘安后告诉潘安今明两天一定帮捎三斤馓子和一包白糖家来,后儿一早李满囤走礼要用。

    余禄闻言自是牢牢记在心上。

    三亩麦子割完,李满囤本人的活计就干得差不多了。待回到庄子晒场,李满囤瞧到余庄头他们也差不多今天就能收完麦子,这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今夏的麦子看来是不会烂在地里了,现就盼着庄仆们能赶紧地把麦子打出来,然后尽快地晒干收仓。

    五月初四,芒种。

    芒种是个非常重要的农业节气,有许多诸如“芒种不下雨,夏至十八河”,“芒种刮北风,旱情会发生”,“芒种打雷是旱年”之类的农业谚语——简要概括地讲就是芒种这天的天气状况是老天爷给庄户人往后半个月或者干脆一直到秋收的天气预报。

    故而芒种这天打早上起床起,李满囤就有些神叨。

    早起李满囤睁开眼睛后不及穿鞋就光脚下床跑到卧房窗户口看天气——直待看到天光大亮万里无云后,李满囤方才放心地回到床边穿鞋。

    穿好鞋,李满囤出屋等不急洗漱就在堂屋上香。

    “神佛保佑,”李满囤给香炉上了三支香后祷告道:“今儿不要落雨,如有落雨请一定移到夏至再落……”

    红枣一觉醒来起床出屋,然后看到自家堂屋罕有的香烟缭绕,似极了先前老宅的堂屋气象,而她娘也似她奶于氏一样极恭敬地站在香炉前双手合十。

    红枣见状觉得奇怪。她看她爹李满囤就在饭桌前吃早饭,便好奇问道:“爹,娘今儿咋想起一大早烧香了?难道过端午也似过年一样连前一天都得烧香?”

    老宅里因为于氏信奉神佛,家常有事没事的烧香——比如于氏失手摔个碗啥的都要对着香炉嘀咕半天,以致红枣穿越几年都没搞懂这世正规的烧香习俗。

    红枣可不信神通广大的神佛会管于氏失手摔碗这类的小事。

    事实上,红枣觉得如果她是神佛,而于氏敢这样没事找事的烦她的话,她一准似前世朋友圈拉黑吃顿饭都要发十个小视频的人一样拉黑于氏。

    神佛一准也是有脾气的,红枣想:金大侠都说了“我佛还会做‘狮子吼’呢!”

    李满囤随口接道:“这香其实是我早起给敬的。今儿芒种。芒种往后不是会经常下雨吗?我就想着咱家近一百亩麦子才刚割好,现在可不能下雨,所以就给神佛上香,求神佛护佑咱们这几天别下雨,有雨也等咱们麦子晒干收仓了再下!”

    红枣……

    “然后你娘瞧见了,就也跟着许愿了!”

    “你娘你知道的,也信神佛。先前在老宅,她看到你奶烧香,也都要跟着拜拜。”

    “现咱家自己住着,家里香炉烛台也是都有,但你娘因为香贵,家常的舍不得烧。故而今儿看到我烧香,她方才趁火接泥头地跟着拜拜。”

    红枣……

    所谓“知妻莫若夫”。王氏的娘家因为太穷,从不烧香。烧香,是王氏嫁给李满囤后才在婆婆于氏身上长的见识。

    先分家前,王氏每每见到于氏上香,也会悄悄地跟着拜拜,然后祈祷神佛给她一个儿子。

    但自从分家后单住,王氏内心里虽说比在老宅时还要敬奉神佛但因王氏脑子里实在没有自己上香的这根弦,故而家常的,她并不烧香。

    话语间,王氏和神佛讲述好自己的心愿,睁开了眼睛。

    “红枣,”王氏跟红枣招手道:“你趁着这香还有,也赶紧地来拜拜。让神佛护佑你平平安安,不要生病!”

    红枣……

    似临时抱佛脚这样的事儿,红枣前世也没少干,但干成她爹娘这样——一注香还要省俭给一家人全部用上,红枣还真是闻所未闻。

    但对上她娘期待的眼睛,红枣还是老实地走过去双手合十大声说道:“求神佛保佑我平平安安、不要生病!”

    眼见王氏满意地点了头,红枣方如蒙大赦地跑去洗漱。

    至于神佛收到香火和祝愿后的表情,红枣就只能当他脾气好了。不然,咋办?

    早饭后,李满囤去村里收油菜,红枣自然跟着继续去地里捡麦穗——夏忙就是这样,顶没事干了就下地捡麦穗,横竖麦穗捡捡总是有的。总之,不作兴有闲人。

    油菜收割得趁早晨有露水的时候,这样菜籽不容易炸开。且油菜收割后也不能堆在地里,得尽快送到晒场,故而李满囤收好油菜后就带红枣回了庄子——李满囤可不放心把红枣一人留在地里。

    现在农忙,村里短工多,生面孔也多,若是有拐子混在人中把红枣给拐跑了,他往哪里找去?

    走进庄子,拒绝了要来帮忙的余禄和陆虎的好意,李满囤自己拉着装着油菜的板车去晒场。

    红枣想着去晒场要从庄里磨坊那里上坡过桥,她爹拖车辛苦,她倒是在后头帮着推一把才好。

    推车是每个庄户孩子必修的思想品德课——基本上每个庄户孩子自打会走路起就被教育看到人力拉车上坡一定要搭把手帮忙推车。

    故而红枣打小就知道跟着她娘给前面使力拉车的爹推车。

    刚帮她爹李满囤把车推过了桥,红枣就听到远处的田野传来悠扬的号子声——“今年的小麦,哼哪哼哪(噼噼啪啪)!真不错啊!哼哪哼哪(噼噼啪啪)!棵棵秧苗抚养好啊,喂喂,好妹妹呀。产量定比去年高啊,嗬……”

    闻声,红枣呆住了——为什么她会听到女声领唱的劳动号子?她这是在日头地下捡麦穗捡久了,幻听了吗?

    幻听!一定是幻听!这世的女人会不唱歌!红枣摇摇头,似要摇去耳边的歌声。

    不过,红枣徒劳了,传进她耳朵的声响越来越大。

    “爹,”红枣快步跑到车前方问道:“你听到什么了吗?”

    闻言李满囤笑道:“你是说晒场那边传来的打麦号子吗?走,瞧瞧去!我也是前儿才知道,咱们庄子里打麦还要喊打麦号子!”

    打麦号子?红枣一阵恍惚:她小学音乐课似乎也学过一个类似的号子。不过多年过去,她现就记得当年那个帅帅的男音乐老师在黑板前面领唱,而她则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和同座小男生摇摆着身体比着喊“哼哪哼哪!”

    “爹,”红枣追着李满囤问道:“咱们庄子里打麦号子是女人喊的?”

    “是啊!前几天庄里男人下地割麦,女人晒场打麦,可不就是她们喊打麦号子吗?”

    走近晒场,红枣果真看到晒场地面铺满了金色的麦秸,而庄里的妇人们则列着队挥舞着连枷打得热火朝天。

    庄子里现虽有三头牛和三头骡子,但面对近百亩小麦还是有点杯水车薪。故而今年桂庄打麦的主力依旧是靠人力。

    人工打麦的工具就是连枷。所谓连枷就是由一根竹杆活动地连接一个木条或者竹条做成的爪子形状的农具。

    红枣前世就知道连枷。不过那时她知道的连枷是游戏《雄英无敌》里狼人一族的武器。

    游戏里连枷于红枣的意义就是在红枣食指轻点鼠标选中狼族攻击时弹出一个信息框来提示敌军生命的减少。

    这世的连枷,实物红枣举过一回,唯一的感受就是沉,所以就遑论把连枷轮得旋转起来然后砸地打麦了。

    红枣的娘王氏会用连枷打麦。先红枣看她娘打麦时双手握着连枷的竹杆,然后行云流水一般的后拉、上举、前挥、下扑、摆杆,如此循环往复,竟觉得似在舞蹈——红枣百看不厌。

    但现在,红枣看到了罕有的女人们一起列队挥舞连枷,轮番领唱打麦号子的集体歌舞,其间连枷整齐划一打在麦穗上发出的“噼啪”声更是声势浩大,每一下都似催擂的战鼓一样敲击在红枣心头,震撼得红枣热血沸腾!

    高庄村不似红枣歌舞升平的前世,它的歌曲就是号子,舞蹈就是劳动,所谓的载歌载舞就是打着号子劳动。

    穿越七年,红枣只有限地看过男人们的歌舞,却从未听过女性的歌声。

    但今天,红枣不止听到了女声领唱的《打麦号子》,还欣赏到了女人们的集体歌舞——所以,红枣以为今天五月初四,芒种,着实是个好日子,不枉她一家早起就烧香拜了神。

147、我们一起来K歌(五月初五)

    五月初四下晌, 李满囤去高庄村帮他爹割麦子, 红枣则留在庄子的晒场上继续观赏女人们打打麦号子。

    晒场上领头打麦的余曾氏看到红枣午饭后又来,不觉冲红枣笑了一笑。

    人工打麦原本是件极辛苦极枯燥的重体力劳动, 但余曾氏却是乐在其中——日常再多的疲乏和劳累,只要连枷一握,号子一响, 她都能统统忘记,然后身心愉悦地沉浸在某种不可言喻的兴奋和欢乐中。

    虽然余曾氏家常也对红枣笑,但红枣却觉得今天握着连枷的余曾氏的笑容与往常完全不同——她草帽下黝黑脸庞上的眼睛、鼻子,牙齿、以及下巴上挂着的汗滴似乎都和天上的日头一样在发光。

    红枣从没见过如此光彩夺目的余曾氏,一时间竟有些看直了眼。

    “小姐, ”不知何时四丫走了过来:“您在看什么啊?”

    至此红枣方才回神,然后便就觉得自己的行为颇为好笑——她刚刚竟是看余曾氏一个中年农妇看出了神。

    她这世的审美呀, 还能再拯救一下吗?

    “打麦号子啊!”转过脸来红枣笑道。

    “小姐, 您也喜欢看打麦号子?”四丫惊喜问道。

    “你不喜欢?”红枣狡黠反问道。

    “当然喜欢!”四丫喜欢得恨不能自己也上场喊,但奈何她气力还小, 挥不动连枷。

    “那你会喊打麦号子吗?”

    若不是今天看到庄子里女人们的打麦号子, 红枣都已经忘了前世的自己曾经还是个麦霸了!

    穿越好几年,红枣都未曾起过唱歌的念头,但此刻,红枣却心血来潮地想跟着吼两嗓子。

    闻言,四丫的脸红了。

    红枣一见就明白了,立刻笑道:“看来,你一定是会的!”

    四丫提提胳膊上的篮子, 不自在道:“小姐,我们到麦地里去捡麦穗吧 ,那里人少!”

    闻言红枣大喜,立刻也提了提胳膊上挎着的篮子笑道:“同去,同去!”

    于是一同去了。

    寻一块没人的麦地,四丫放下篮子羞涩说道:“小姐,这个打麦号子,我领得不好。”

    “没事,你随便领,我给你和!”

    于是四丫背过脸去小声唱道:“打起号子哪!”

    红枣可不似四丫的粘糊,何况她早就想唱了,闻声立刻就大声和道:“哼哪哼哪!”

    红枣声音大得四丫都唬了一跳。

    虽然红枣是小姐,但作为一个领唱,四丫也是有尊严的。她能叫红枣的和声给压着吗?于是四丫也大声唱道:“来干活咯!”

    红枣更大声地和道:“哼哪哼哪!”

    四丫不甘示弱:“一人领来,”

    为了声音盖过四丫,红枣加上了手部动作帮助使力:“哼哪哼哪!”

    四丫吃惊地看着红枣,然后也加上了……

    如此一唱一和。红枣摇摆着身体“哼哪哼哪”地正开心着呢,抬眼看到田埂上拎着篮子往这边瞅的五丫,便冲她招了招手,然后五丫立刻也跑了过来,和红枣一处“哼哪哼哪!”

    四丫和五丫原是玩熟的。看到五丫过来,四丫立刻就唱道:“我把格号子交与你呀,喂喂,好妹妹呀。”

    五丫立刻接道:“接过你号子我来喊啊,嗬嗬咳,海棠花儿哟哟。”

    红枣一听就不乐意了:“哎,哎!打住,打住!”

    “明明是我先来的,五丫怎么能抢我的号子?先来后到懂不懂?下面该我领唱了!”

    竟然敢跟麦霸抢话筒?红枣分分钟叫你做人!

    四丫狐疑道:“小姐,你会唱吗?”

    竟然敢小看我?红枣哼了一声,张嘴就来:“今年的小麦,哼哪哼哪!真不错啊!哼哪哼哪!”

    好吧,四丫服气,然后道:“既是这样,咱们就一人四句轮着来。谁也不许多唱,不然我们以后就不同她玩!”

    麦霸红枣……

    从五月初一开始,连捡四天麦穗,李贵雨多少也捡出了一些心得。比如他家请的三个短工中,年纪最长的那个,割麦虽然慢,但掉的穗子却是最少,年纪最轻的那个则是完全相反。

    故此自五月初三起,李贵雨就安排李贵祥跟着两个年岁较轻的短工捡麦穗,他自己则给年长的短工和他爹捡。然后待他捡完了,他再在李贵祥身后把地又捡一遍。

    今儿下午李满囤来帮忙,李贵雨跟着捡了一回麦穗,然后就禁不住就开始怀疑人生——一直以来李贵雨都以为李满囤是他叔伯辈里最窝囊的一个,即便他后来发了财,李贵雨也只以为是俗话里说的“憨人有憨福”,与李满囤自身的才能无关。

    结果没想到今天他看到的却是李满囤割麦的速度比他爹快,掉穗也比他爹少——他大伯的活计做得比他引以为傲的爹还利索。

    为什么会是这样?李贵雨心中疑惑,不过他啥也没说,只是在心底悄悄的寻思。

    把麦穗拉到晒场,李满囤看到他爹李高地顶着个草帽赶着牛拖石头磙子碾麦穗。

    李高地看到李满囤帮忙割运麦子过来高兴笑道:“满囤啊,明儿过节,你带你家里的和红枣家来吃饭啊!”

    李满囤想着李满仓家现请了三个短工,而王氏已临近生产,便就说道:“爹,王家的月份大了,身子重,过来不方便,明儿就我带红枣来吧!”

    李高地听说也就罢了。

    五月初五,中午,李满囤果带了红枣提了一坛子咸鸭蛋去了老宅。

    对于李满囤和红枣的到来,郭氏极为高兴——大房知礼,每次来都不空手,这坛子咸鸭蛋可要值一百文呢!

    因有短工在,今天的女桌摆在了李高地和于氏卧房的炕上。

    走进卧房,红枣一眼就看到于氏身后炕头上挂着的桃红老虎吊蝴蝶和两个圆瓜的“瓜瓞绵绵”香袋,嘴巴不禁张成了o:这香袋咋会在这儿?

    回头看向堂屋里的四个堂兄弟,红枣见到每人胸口都挂了只老虎香袋不由得啧了一声——她和她爹还是想低了她奶重男轻女地程度。

    其实红枣误会了。于氏之所以留下这个香袋纯粹是因为她个人喜欢这个香袋的鲜艳颜色和浓郁香味,然后就和李高地说一个香袋,两个孙女,给谁都不好,倒是自家留着罢了,然后才留下来的。

    李金凤今儿来得早,现已跟她娘钱氏一道在炕上坐着了。

    眼见红枣进屋,钱氏抱着桂圆起身笑道:“哟,红枣来了!红枣,今儿咋就你跟你爹来了,你娘呢?”

    自从喝了羊奶后,李金凤的气色越来越好,胃口也慢慢恢复,脸颊更是比半个月前多了一点肉,整个人终不再是先前那副三根经绊着给头的骷髅模样——眼见的,李金凤这道关就要过去了。

    故此,钱氏心中对送李金凤羊奶的李满囤极为感激,连带的也爱屋及乌地对红枣笑脸相迎。

    “三婶,端午安康!”红枣先给钱氏问了好,方才应道:“我娘快生弟弟了,得在家养着。”

    钱氏闻言点头道:“你娘到了这个月份,确是要小心为上。”

    话语间,钱氏目光扫过红枣前胸挂着的香袋,不禁微微一怔。

    今儿钱氏带着孩子来老宅吃饭。甫一进门,于氏就拿出一个香袋直接挂到李贵富脖颈上,然后又说了不少吉祥话。

    当时钱氏瞧李贵雨兄弟三个也都有类似的香袋,便以为这香袋是于氏给的。但现在看到红枣进门前就挂着这个香袋,钱氏禁不住犯了疑,心说:难不成这个香袋其实是大房的?

    眼见钱氏抢自己前面和红枣说话,于氏颇为不满。她咳嗽一声,然后又清了清嗓子。

    红枣听到动静,立刻与于氏笑道:“奶奶,端午安康!”

    于氏慈祥笑道:“红枣来了啊!红枣,来,坐奶奶身边来。”

    红枣……

    目光扫见炕上除了于氏和钱氏分坐炕桌两边外,就一个李金凤靠里挨钱氏坐着,红枣无法,只能如于氏所愿地坐在她身侧。

    李玉凤今儿咋不在?红枣心里嘀咕:难不成她脸上的扎伤还没好?

    其时,李玉凤的脸已经无碍,就是脚上的伤口也因为处理及时,现也只剩余一点隐痛,并不妨碍走路和做事。但李玉凤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她自觉丢了大脸,并不愿见人,故而她今儿便借口给她娘在厨房帮忙,竟是连面都不肯露。

    眼看红枣在自己身边坐下,李金凤方细声细气地招呼道:“红枣姐姐!”,然后就又不说话了——刚来的路上,李金凤虽由郑氏抱着,但刚进门后的这段路却是自己走的。故而李金凤当下觉得身子又疼又累。

    红枣原就是个前世城里人自扫门前雪的冷漠性子。她眼见李金凤不说话,自也不会主动找李金凤搭话。

    今儿红枣她娘王氏没来,郭氏和李玉凤又在厨房忙碌,于氏不想和钱氏说话,便就拉着红枣问东问西。

    “红枣,”于氏道:“你这个香袋我听兴和说叫‘福寿三多’,上面有一个佛手特别稀罕,是咱们这里所没有的果子。这个佛手是不是就是这个黄色的果子?”

    自说自话地,于氏拿起红枣胸口挂着的香袋仔细端详,红枣……

    钱氏闻言也探头过来瞧,然后笑道:“红枣这个香袋的针线真是精致。”

    “那是当然!”于氏不屑道:“谢家大爷送的东西能差?”

    “这香袋统共也没几个,我一碗水端平,一个孙子都给了一个。”

    “郭家的,节后你记得帮贵富把香袋好好收起来!不然若是丢了或者霉了,再想跟我要,我可是没有了!”

    红枣……

    不是!这香袋不是谢家大爷送给我爹的吗?红枣在心里吐糟:咋话过了她奶的嘴就成了谢家送她的了?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闻言钱氏看向红枣,红枣则低头看香袋,假装没看见。

    她三婶,红枣心想:也不是啥好人。她和她奶两个亲婆媳之间怎么别苗头都不关她这个隔了几层肚子的小孩的事儿!

    她奶爱说啥就是啥吧,横竖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装聋作哑地吃完一顿饭,红枣生平第一次觉得李玉凤这个人还不错,有其存在的合理价值——今天若有她在,她吃饭时的座位就不用挨着于氏,然后憋屈的地接受她自以为是的亲昵和关爱。

    当然,李金凤也是她的好姐妹。今天若非有她隔挡着钱氏,红枣相信钱氏脸上的粉渣一准会掉到她的饭碗里。

    怪不得,红枣暗想:前世的歌曲要唱“团结就是力量”,只她一个人确是扛不住她奶和她三婶两大极品,所以,她得团结好李玉凤和李金凤两个小姐妹。

    于是告辞的时候,红枣极友好地和李金凤说了再见,然后又跟她二婶郭氏表达了一番没能和李玉凤一桌吃饭的遗憾,哄得郭氏极为高兴,进厨房和坐在灶后的李玉凤说道:“刚隔着门,你也听见了,红枣问你呢?”

    李玉凤低头不吭声,郭氏继续劝道:“明儿早上贵林儿子洗三你去后就和红枣坐一处。”

    “往年红枣下地拾麦穗也没少被人背后嗤笑,甚至被人当面笑话的都有。但你看今年,谁不说一句她的好好?说她那个围兜好用!”

    “现只要红枣和你好,最好让红枣同你一道地里走这么一圈,你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那些想笑话你的人,看到红枣,想起前几年他们自己笑话红枣的事,就没心思笑话你了!”

    李玉凤听她娘说得有理,终于答应道:“娘,我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尚:媳妇,你给我解释一下,为啥我和你两次见面你眼里都只看到我的衣裳?难道,我长得还不如余曾氏好看吗?

    红枣:你确认你问问题抓到了重点?你这个问题应该这样问:我和我的衣裳哪个好看?

    谢尚……

148、李兴文洗三(五月初六)

    五月初六一早, 李满囤带着红枣提着月子礼去了他二伯李春山家。

    高庄村妇人生孩子做月子都在厢房。

    村里素有男人不进月子房的风俗, 而洗三礼办在产妇的床前,故而李满囤送了礼给李贵银道了恭喜后就同叔伯兄弟们一起在堂屋饭桌边坐了下来。

    今天李春山家请的早饭跟过年时一样摆了四桌席——堂屋两桌男席, 东西厢房各一桌女席。

    红枣看堂屋两张男席已经坐满,而西厢房的席面空无一人,东厢房也只坐了李玉凤和李金凤, 便知道于氏、陆氏、孙氏这些妇人都进了月子房观礼,不觉有些发愁。

    她娘快生了,红枣想:她娘生产后要做月子。如果她娘这次真的给她生了个弟弟,那么到时她家里也要办洗三礼。

    偏她家没有女性长辈,而她又是个女孩, 按传统风俗她跟她爹一样不能进月子房——所以,她娘这个月子到底要咋做?而她弟这个洗三礼又要咋办?

    红枣家家务现在虽说有余曾氏帮忙, 且余曾氏为人也是任劳任怨, 但红枣以为余曾氏庄仆出身,贫苦省俭惯了, 只靠她给她娘做月子, 没得会亏了她娘!

    红枣两世虽说都是姑娘,没有生过孩子也没坐过月子,但她朋友圈里多的是生孩子动辄花三万、五万、甚至十万、二十万去月子会所坐月子的人。

    起初红枣对此也是极其不理解——都9102了,还要坐月子?

    地球另一半的人从来不坐月子,平均寿命也没差啊!

    好吧,坐月子是我们的风俗传统。那么花费个三万、五万也就罢了,横竖吃住五星酒店一个月也差不多要这个钱。但那些花费十万、二十万是个什么状况?有这些钱都可以一个月天天米其林了!

    直到后来红枣探视了一个收入工薪家里没矿日常生活可谓简朴但却花费十万住月子会所的同事, 红枣虽说依旧不认同对方所说的月子里连喝口水都得是什么宫廷御制秘方的扯淡,但对方言语间自然流露出的一个小女人被深深宠爱的幸福却也让红枣印象深刻,进而记住了那个月子会所里随处张贴的“爱她,就给她最好的月子照顾”,“月子坐的好,往后身体好”等广告词。

    现家里有吃有喝不愁生计,红枣便有心替她娘好好坐个月子,让她娘也偶尔体会一次被宠爱的小确幸,但真当事到临头,红枣却只觉得苦手——她连这世的月子房都没见过,这要咋准备?

    满怀心事地走进东厢房,红枣和李玉凤、李金凤坐到了一处。

    互相间打过招呼之后,李玉凤主动道:“红枣妹妹,吃完早饭,咱们就一起去地里拾麦穗吧!”

    对于李玉凤的突然邀约,红枣虽然颇为意外,但她想着昨日交好李玉凤的打算,竟在心里把这事与和四丫五丫一起在田野里k歌而决了一决。

    踌躇好一刻,红枣方委婉说道:“玉凤姐姐,我家在村里的水田已经蓄上水了,捡不了麦穗。”

    “倒是庄子里还有不少麦田还没有耕种。这往后几天我都得在庄子的地里捡麦穗。”

    如果李玉凤真打算要与我交好,红枣暗地里想:愿意来庄子里帮忙捡麦穗的话,那我就带她和四丫五丫一起玩。

    李玉凤邀红枣一起下地捡麦穗原是为了堵村里的流言嘲笑。当下听到红枣说她得留在她家庄子里捡麦穗,李玉凤心中自是十分失望。

    李玉凤原本就不爱下地干活。先两天她扎伤好后,明知自家人手不够使,也绝口不提下地帮忙,现又如何肯给红枣家地里帮忙?故而,李玉凤嘴里只道:“看来你我是一样的,都要给家里捡麦穗!”

    闻言红枣一怔。过去两天红枣虽然没来高庄村,但她爹李满囤却是在给老宅帮忙收麦,然后家来会说些地里的人事,其中就有“贵祥这孩子若是似咱们家红枣一样懂事就好了,下到地里不要东张西望,知道赶紧地捡麦穗。不然老宅二十来亩地的麦穗全指着贵雨一个人捡,如何能捡得过来?”这样的批评。

    故而红枣知道过去两天李玉凤并没有下地捡麦穗,她家捡麦穗的依旧还是李贵雨和李贵祥!

    红枣寻思李玉凤为啥要对自己撒谎,她想从自己身上获取什么利益?

    难道说,红枣暗想:她二婶心疼自家的粮食掉在地里没人捡,所以使李玉凤来抓自己去帮她家做工?若真是这样,那她跟李玉凤只有友尽了!

    虽然说亲戚间农忙帮忙是应该的,但也要分情形。如果她二婶真的每天跟李贵林的媳妇江氏一样忙碌得连每天正午送饭的间隙都不放过,争分夺秒的下地拾麦穗,那么今儿李玉凤来叫她帮忙,她也没啥好说的,肯定帮。

    但事实上,前面几天,她在地里看到的却是江氏顶着烈日在地里拾穗而她二婶却在树下乘凉闲话。

    所谓“自助者天助,而后人助之”。她二婶自己啥也不干,却好意思叫自己去给帮忙?

    她可不是她爹那样的好性!

    于是红枣笑道:“是啊,是啊!”就揭过了此事。

    李玉凤原同李金凤极好。

    李玉凤想着她这次的笑话都是因为下地才闹出来的就禁不住对李金凤羡慕道:“金凤妹妹,还是你好。裹了脚,再不用做地里活计!”

    “不似我和红枣,大夏天的日头底下还要下地晒着。你看我和红枣的脸、手,都叫太阳光给晒成啥样了?”

    红枣……

    红枣前世就知道阳光中的紫外线uva、uvb是肌肤白皙细嫩的天敌,故而她都是一年四季的涂抹防晒霜以防止肌肤晒黑和老化。

    这世压根没有防晒霜。庄户人家的防晒手段只有最原始的物理遮挡——长衣长裤加一顶草帽。所以即便红枣已经很注意防晒了,比如捡麦穗的时候都是背对着日头,但暴露在外做活的手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阳光给晒成了非洲黑。

    本来地里人人如此,红枣也就罢了。但现在一张桌子三双手黑白分明的摆着,而其中就数她手黑——于是红枣不可避免地郁闷了:想她一个思想超前现世好几百年的穿越者,竟然干农活干得比本地土著还勤快,这是要闹哪样?

    李金凤年岁还小。她对于裹脚的认知多还是死去活来的疼痛。但眼下她听到同堂姐姐语气里的艳羡,然后又看到搁在桌上的三双手,就数她的手最白皙最细嫩,然后李玉凤的手其次,而红枣的手最黑最糙,她不免就想起她娘家常说她裹脚是“吃苦一时,享乐一世”的话,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份认同,然后说话的口气也就不可避免地带出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比你们高贵”的优越感来。

    “玉凤姐姐,”李金凤矜持道:“其实裹脚很疼的,比一般做农活辛苦多了。”

    “比如玉凤姐姐,你前几天下地只不过被麦芒扎了一下就疼得受不了了。可一根麦芒才抵几根针啊?这裹脚疼起来可似千百根针扎的疼!”

    李玉凤……

    李玉凤做梦都没想到足不出户的李金凤能知道她麦地里的糗事,一时间脸胀得通红。

    这一准是三叔家去说的!李玉凤心中暗恨:当时她摔下来的时候,三叔家只三叔一个人在地里看到。

    想起往日里三叔口花花地评说别人家的事而每每逗得于氏、李贵富和她兄弟几个一起哈哈大笑的情景,李玉凤就羞愤欲死——她能想象到她三叔在家都是怎么和她三婶金凤笑话她的。

    前世职场滚爬十几年,红枣自是听出了李金凤话里的傲慢和自得,不觉心叹一口气:李金凤的三观,可见的是歪掉了。

    所以,红枣想:她和李金凤还是相互尊重的保持距离吧,这对她们都好!

    眼见李玉凤不再接声,李金凤虽还不大明白就里,但也直觉和自己刚刚的话相关联。

    李金凤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刚才的话,自觉没有问题,便又说道:“红枣姐姐,你也被麦芒扎哭过,当也知道被麦芒扎和针尖扎是一样的疼。要不俗话里咋说‘针尖对麦芒’呢?”

    红枣没想到李金凤也知道自己的黑历史,当下就更不想和她说话了!

    尴尬的沉默中,于氏、陆氏、孙氏以及一个脸生的妇人——红枣猜测是李贵银他媳妇林氏的娘老林氏,族拥着村里的接生婆何氏进了东厢房坐席。

    孙氏手里抱着一个蓝色蜡烛包,众人一见就知道是孩子抱来了。

    孙氏把孩子先抱给李春山看,然后又问孩子名字。

    李春山想一想说道:“贵银这个儿子生的时辰好,正赶上咱们族里的孩子能进城念书的好时候,这孩子就叫兴文吧,希望他将来念书有成,能写文章。”

    屋里人一听,自是立刻鼓掌叫好。

    许是叫好的声音太大,新生儿李兴文受到了惊吓,立刻“哇哇”地哭了起来,众人一见,更加高兴道:“答应了!李兴文答应了——”

    于是更多人大声叫道:“李兴文!”

    “李兴文!”

    ……

    结果李兴文哭得更大声了。

    红枣……

    孙氏为了安抚哇哇大哭的李兴文,拿手轻拍孩子的襁褓不算,嘴里还开始唱道:“兴文乖啊,奶奶抱啊,不要哭啊,奶奶摇啊……”

    “奶奶?”红枣隔门瞧见,心里立就打了个突——她家要是办洗三,不会也是她奶于氏来抱孩子吧?若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糟心了!

    既然是来给人家孩子洗三,红枣即便心中有事也不能老在一边干坐。她站起身,同李玉凤前后脚的挤到堂屋围观李兴文。

    红枣见李兴文脑袋又尖又长象个长形的红薯,五官里鼻子塌塌的,耳朵皱皱的,眼睛闭着压根看不出大小,颇觉失望:李贵银这儿子长得不大好看啊!

    不知道是不是高庄村人普遍的营养不良的缘故,这世红枣洗三瞧到的几个孩子长相都很丑,远不及她前世朋友圈晒出来的孩子们白胖可爱。

    看着这样的李兴文,红枣实在夸不出可爱。她老实地退出人群坐回了席面。

    李金凤因裹了脚不敢跟人去挤一就直在席面上坐着。现瞧到红枣回来,李金凤便好奇问道:“红枣姐姐,小宝宝长得好看吗?”

    都这样问了,红枣能说啥?只能违心回道:“好看!”

    孙氏抱着李兴文堂屋里兜了一圈后就把孩子送回了月子房,然后便是开席。

    洗三要吃洗三面。一般的洗三面都是菜汤面,但今儿李贵银家因为没有准备传统的八大碗席面来待客,故而这顿洗三面的面条竟是拿鸡汤下的,然后搭面的菜肴也有白斩鸡、蒜苔炒腊肉、韭菜炒鸡蛋和红烧鱼四样。可谓是非常用心。

    早饭后,众人各自家去农忙。郭氏听李满囤和李贵林说他要将红枣送回庄子后再来帮他家割麦,心中奇怪。

    “玉凤,”郭氏私下问女儿道:“你没约红枣同你一起捡麦穗?”

    “约了,”李玉凤没精打采道:“但红枣说她家村里的地已经放水了,她现都在庄子里捡麦穗!”

    “那你就没说你去庄子帮她捡吗?”

    李玉凤却是没想到这个茬,当即愣住。

    郭氏瞧见还有啥不明白的,急得跺脚道:“你傻啊!红枣家庄子一百多亩地,你说你去给她家帮忙,她还能不愿意?如此一来二去的,你和她不就相熟了?往后你再去庄子找她也容易了。”

    “我昨儿不过少嘱咐了你一句话,现你就错过了这个机会,再等下次,可就又是半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想占便宜,一点都不想付出,李玉凤失去了交好的机会

149、丰年不丰收(五月十三)

    回家的路上, 红枣问李满囤道:“爹, 我娘快生了。咱家这月子房是不是也该预备起来了?”

    “嗯!”李满囤点头道:“今儿我也想着这件事呢。我琢磨着明天就把何稳婆请家里来给你娘瞧瞧,然后该预备得的咱们也都预备起来!”

    红枣出生就是李满囤给预备的月子房, 现不过是要再收拾一间而已,对此李满囤颇为胸有成竹。

    红枣看她爹一副胜卷在握的模样,想想又问道:“爹, 您想过没有,我娘这次若真是给我生了个弟弟,咱家这洗三礼要咋办?”

    “今儿我瞧到今儿李兴文出来见客可一直都是我孙伯母抱着的。”

    李满囤……

    红枣提的事,李满囤还没真没想过——李满囤设想的洗三礼都是他要染多少红蛋,要摆几桌酒席, 酒席上又办哪些菜肴之类。

    现今红枣一提,李满囤方恍然想到“洗三”的本意原是给孩子洗澡祝吉。其中, 月子房里由接生姥姥主持, 家中女眷们参加的洗澡仪式才是洗三礼的大头,而他先想的那些摆席请客只是洗三礼前后对亲友的答谢。

    “爹, ”红枣又道:“弟弟洗三, 您和我可都进不去月子房。所以这里面到底要准备些啥,咱们可都不知道!”

    “而且,我娘先前只生了我一个,她可能也不知道这洗三到底要咋办?”

    高庄村的风俗是只有生男孩才发喜蛋办洗三。似王氏结婚多年只生了一个红枣,不说办洗三了,那是连别人的月子房都进不去的。

    故而经红枣这么一讲,李满囤就更焦心了。

    现族里几家妇人就数于氏辈分大, 谁也越不过她去。李满囤想难不成他儿子的洗三还真要让他后娘来操持?那也太糟心了!

    李满囤可不愿给于氏在他庄子颐指气使的机会,一次也不愿意!

    看来氏族里是挑不出人来了,李满囤心想那他就只能从族外找了。

    “要不,”李满囤迟疑道:“咱们让潘平潘安去接了你外婆来?”

    媳妇生孩子,接丈母娘来看视也是人之常情,比如李贵银早两天就把他丈母娘给接家来了。

    “我外婆?”红枣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道:“爹,你接我外婆来,若只是请她来和我娘说说话倒也罢了。但你若是指望她能跟我奶打擂台,争洗三那天抱孩子的事儿,那她一准地争不过!”

    “别的不说,只要我奶说一句我们高庄村的风俗历来如此,我外婆就得退让!”

    李满囤……

    李满囤思虑半天不得主意,无奈道:“照你这么一说,那这事还就只能让你奶来操办了?”

    “其实吧,”红枣道:“我大姑如果能来……”

    红枣琢磨了一顿饭的工夫才琢磨出个李桃花来。

    李桃花不止是她爹的妹子,还是她爹的舅家人,先天的说话腰杆子就比别人的直。此外李桃花不止跟她爹感情好,而且和她奶更是死对头——但凡有机会给她奶没脸,她一准的不遗余力。

    红枣一句话点醒了李满囤——他妹子桃花恨于氏入骨,只要桃花能来,那么有她看着于氏就做不了妖。

    “对!”李满囤拍腿道:“我到时就请你姑来!”

    红枣叹口气道:“爹,我姑虽然合适,但有她在,我爷脸上可能不大好看啊!”

    李桃花虽然震得住于氏,但红枣一想到开年李桃花在老宅拍桌子打板凳的情景就觉得头痛——红枣以为她弟的洗三是她家的大喜事,红枣可不想好好的喜事最后给办成一个修罗场。

    闻言李满囤一愣,但转即说道:“那也管不了了。”

    “无论如何,咱家的事不能给你奶插手!”

    红枣的顾虑李满囤懂,但比起他爹的面子,李满囤更在意儿子的安危——自古财帛动人心。《大诰》里继母夺长夺的案子可是有好几件,而且他家已经夺过一回!

    把红枣送回庄子后,李满囤就提着镰刀篮子去高庄村帮李贵林家割麦去了,而红枣也提了篮子去麦地里找四丫五丫k歌——麦场放歌也就这几天工夫,若是错过就得再等半年。

    至于肌肤的美白,虽然也很重要,但红枣以为既然黑都已经黑了,那么就不差麦场这么几天的白了,等过了这季夏收,到了农闲时候,她再慢慢的保养也不迟。

    总之,生命不息,美白不止,但遇k歌,美白退散!

    五月初七一早,李满囤果然请来了何稳婆。

    看到何稳婆进门,红枣就殷勤地帮着她娘王氏端奶茶摆点心——稳婆手里把着她娘和她弟/妹两条命呢,红枣以为怎么巴结都不为过。

    接过红枣递来的茶杯,何稳婆慈祥笑道:“这时光过得真快,一晃眼红枣就这么大了!”

    红枣就是何稳婆给接生的。

    去岁秋天有人使银子跟何稳婆打听红枣八字,挑何稳婆发了笔小财。

    故而何稳婆今儿见到红枣,就喜欢得笑逐颜开——她的小财神啊!

    好饭不怕晚,她当年接生红枣这个丫头时没得的喜钱,现今可是连本带利翻倍回来了!

    闻言王氏立刻陪笑道:“可不是嘛?何婶子,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何稳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便就怔愣住了,心说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好喝?

    端起杯子又喝一口,何稳婆脸上的笑就更多了。干她这行的,虽说不管到哪儿都受人恭维,但普通庄户能有啥好东西招待?左右不过是些清茶和桃酥罢了。

    现这李满囤家能摆出这个茶来招待自己,何稳婆心说:可见是极其看重王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所以只要这次王氏肚子争气,然后经她的手给生个儿子来,她一准能得许多的谢钱。

    前两天又有陌生人拿银子寻上门来找她了——这回这人愿意花十两银子买王氏肚里孩子的八字。

    何稳婆也搞不懂这一个两个的来要李满囤家孩子的八字是闹哪样。

    先前那位大爷要红枣八字,何稳婆原先还以为是城里哪家的富户看中了红枣想给自家孩子说亲,结果半年过去了,啥动静也没有。

    现在来的这位大爷可好,张口就要新生孩子的八字——这孩子的男女还都不知道呢,可见一准不是为了说亲。

    这不是说亲要八字干啥?何稳婆可不愿多想。横竖她一个稳婆,家常除了接生,可不就是靠卖八字得些外财吗?

    慢慢地喝完一盏茶,何稳婆让王氏起身走了几步路,然后又摸了摸她的肚子,方才笑道:“没事,起码还有一个月呢!”

    “你先前生过红枣,并不是头胎初产妇,生产该知道的事也都知道了。我也不用再嘱咐你。等你自己觉察有动静了,就赶紧地让人去我家里叫我去。”

    送走何稳婆,李满囤和王氏说道:“家里的,虽然何稳婆刚说还有一个月,但这月子房咱们还是得先收拾起来,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王氏闻言自是愿意。

    月子房都做在厢房。主院现有东西厢房六间,其中东厢房摆了先前暖房时请客用的饭桌条凳。

    李满囤想着东厢房可能洗三请客还要用,就拿钥匙开了西厢房。

    西厢房从未住过人。房门打开后虽说里面除了灰尘并没无异味,但李满囤还是点火烧炕烘屋子去潮。

    烧炕烘屋得两三天,急也急不来。故而烧好炕,李满囤就又去高庄村帮李贵林割麦去了,红枣则跑去问王氏道:“娘,你想我外婆吗?”

    王氏闻言一愣,半晌方叹口气道:“想不想的,也就这样吧!”

    王氏的娘家在大山里,进出的山道宽不及三尺,车马根本进不去。她当年出嫁是提着包袱走了小十里地后才坐的骡车。

    山路崎岖难行,即便她家现在有了骡车,她家去一趟还是不容易。

    这样是哪样啊?红枣眨巴着眼睛完全听不懂。

    想了想红枣又道:“娘,今儿爹说你生弟弟的时候,让人去接了外婆家来!”

    男人迎亲时去过她家,王氏想:知道她家情况。既然男人同孩子这么说,可见男人确有想着她的。

    王氏低头看见女儿望着自己的天真眼神,心里酸软。她抬起头尽量若无其事道:“等到时再说吧!”

    王氏瞧天上日头正好,便把家里的旧衣裳床单都拿出来暴晒,然后又把新做的毛头衫、襁褓小被拿出来透气。

    红枣家常的见她娘守着针线匾子做小衣裳,却还是头次看到这许多衣裳集在一块儿,当下便颇有兴趣的拿起来一件件的瞧看。

    十来件衣裳除了四件是大红色的外,其他都是由青色细布缝制。红枣顺手把四件红色衣裳挑了出来,然后就奇怪问道:“娘,这衣裳的尺寸是咋回事?咋两件衣裳的尺寸差这么多?”

    说着话,红枣举起手里的两件衣裳,其中一件的袖子比另一件长了有三寸。

    王氏道:“这两件衣裳,长的那件抓周时穿,短的那件,一样尺寸的还有两件:一件落地穿,一件洗三时穿,一件满月时穿。”

    红枣听明白了后不由笑道:“原来这四件衣裳是好日子穿的,怪不得都做成大红色了呢!”

    放下红衣裳,红枣又看青衣裳,然后看到青衣裳的尺寸也是有大有小,随口又问道:“娘,这衣裳又是多大穿的?怎么感觉比抓周那件还大?”

    “大的那些是两岁、三岁时的衣裳。”

    闻言红枣忍不住笑了,心说没看出来她娘竟然还有囤货的潜质,竟在现在就把她弟妹两三年后的衣裳给备下了!

    把衣裳按照大小分堆放好,红枣脸上的笑僵住了。

    “娘,”红枣神情复杂地看着一堆衣裳,无奈问道:“娘,您准备的这许多衣裳里,只有三件是月子里穿的?”

    夏季多雨水,就是大人一季也得有个三套衣裳才勉强能够换洗。这刚出生的婴儿,搁红枣的想头,怎么也得备个十套八套吧?不然尿湿了,咋办?

    “足够了!”王氏道:“小孩子生长的快,衣裳穿不了半年就不能穿了。做多了也是浪费!”

    红枣……

    “娘,”红枣深吸一口气:“按您这安排我弟生下来后一件衣裳就要穿三天?他三天里不洗澡,也不换衣裳?”

    前世红枣朋友圈里的新生儿可都是天天脖子上套泳圈搁水池子里游泳的,红枣觉得她弟怎么着也该每天洗个澡换身衣裳吧!

    “洗澡那得第三天何稳婆来洗,要不咋叫洗三呢?”

    红枣……

    红枣说不动王氏,不觉就生出了如果自己会做就好了的感叹——果然是“男学百样好防身,女学百样不求人”,红枣暗想:若是她会针线的话,现在就可以撇开她娘自己diy了。横竖她家有的是布,白放着也是可惜。

    心动不如行动,红枣当即说道:“娘,你教我针线吧。我学来做衣裳。”

    “好啊!”王氏答应道:“你把我针线匾拿来。你爹有件衣裳的袖口磨破了需要打个补丁,你就拿这个练手吧!”

    正准备回屋拿剪刀剪布的红枣……

    五月初八,李满囤赶着庄里新买的牛把村里两亩水田好好犁了一遍;初九、初十李满囤从庄子里担了秧苗给水田插秧;十一,李满囤又赶牛犁了两亩旱地,然后十二、十三赶栽了一亩玉米和一亩红薯——嫩玉米香甜可口,李满囤答应了红枣栽一亩给她尝尝。

    如此,李满囤的夏忙结束。

    桂庄的夏忙有余庄头安排。

    余庄头原就干老了活,加上庄里现又添了一头牛和一头骡子的缘故,今年夏忙时节庄仆们虽说还要兼顾城里铺子的果蔬和羊奶生意,但地里的活计却一点也没耽误——小麦已经颗粒归仓,秧苗也都已在水田里插好,就剩玉米、红薯两样,估摸着再有个四五天也都能栽上。

    眼见庄子里的活计也忙活得差不多了,李满囤方才又去老宅帮忙。

    老宅今年的夏收有三个短工帮忙,地里活计也是一点没有耽误——跟往年一样该收的都已经收了,该种的也差不多都种了。

    但看着新入仓的粮食,李高地心里却没有一点丰收的喜悦——今年年景好又咋样?他家的小麦收成比去年足足少了一百斤,近半亩地的收成,五百文!

    这要是再算上半个月来短工们四吊五串的工钱和近一吊的饭钱,可是足足花费了七吊钱?

    想他家一季才二十二亩小麦,统共就收入二十二吊钱。可这个夏收倒好,一个收割花掉了七吊钱——他家一季收成的三成!

    如果说土地是李高地的根,那么粮食钱则是李高地的命。现李高地的命无故少了三成,试问他如何能够高兴?

    俗话说“忆苦思甜”。李高地心里难过,难免就想起往年没分家时李满囤领着李满仓、李满园兄弟同心合力收割稻谷颗粒入仓的情景,然后就更难过了!

    所以说,李高地禁不住责问自己:我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啥非得分家?

    这家看着分的是地,但失的却是人。

    老话都说“天时地利人和”,今年他家丰年不丰收,可不就是因为失了人和吗?

    看到李满囤来帮忙,李高地心里愈加难过。但碍于短工还在,李高地只能拉着李满囤的手反复道:“满囤啊,还是你能干,你能干啊!”

    李满囤大概猜出些因由,嘴里只道:“爹,我瞧您家里的活计满仓也做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来帮的也有限!”

    “能来就好!能来就好啊!”

    李高地心里明白李满囤现在能来就是孝敬自己——比如满园,自从分家农忙就再未曾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分家,李高地彻底后悔了。

    这一卷《分家记》分家开头,后悔结束。写到这里算一个完整的故事了。

150、货真价实的豁胖(五月十九)

    芒种盼晴, 夏至盼雨。自五月十三, 李满囤忙完了夏收夏种之后就开启了求雨模式——每天早起都点一炷香跟神佛求雨。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五月十八, 夏至前一天的傍晚,久晴无云的天空突然间风起云涌,一道道闪电从天边一路劈来。

    时红枣正在门堂一边看蒙牛飞熊喝羊奶, 一边给自己的脸手抹羊奶。

    雉水城的杂货铺里可没有洗面奶、精华素、面膜等护肤品售卖,红枣想美白只能就地取材、自立更生——现红枣家多的是羊奶,故而红枣当下就拿羊奶做面膜。

    鲜羊奶面膜的味道虽说有些不大好闻,但为了好看红枣也是拼了!

    看到天气突变,红枣赶紧的丢下手里的羊奶, 飞跑到水桶边快速的洗了手然后随便的擦了一擦,就开始抢收院子里晾晒的衣物。

    两条狗听到天边传来的闷雷都从羊奶碗里抬起头来四下里张望转耳朵, 然后看到红枣突然往外跑, 它两只就汪汪叫着没头没脑地跟着往院里奔跑。

    王氏听到雷声走出厨房抬头看天。看到头顶上乌云密布,王氏正打算擦手收衣裳呢, 就见到红枣已经连跑带跳地躲闪着蒙牛和飞熊的缠绕把衣裳都收拾到西厢房外前廊的竹椅上了。

    王氏见此就放了心, 然后就又抬头看天道:“这场雨一准的小不了!”

    话音未落,院子上空一道电光闪过,豆大的雨点伴着几声炸雷轰然落下,砸得院子的泥土飞出一层飞灰,空气中瞬间就多了泥土的腥味。

    刚还活蹦乱跳的两只为突然炸裂的雷电惊吓得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也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红枣看着心疼,正待冒雨到院子里去把两只抱回来, 却见那两只趁雷电的暂歇自己从院子里滚爬起来嗖地就窜回了门堂的狗窝——速度快得比刚刚的闪电也是不遑多让!

    王氏一旁瞧见,跟着笑道:“狗都是这样怕打雷,一打雷就吓得到处躲。”

    红枣随口接道:“娘,蒙牛和飞熊还小呢,等大些了就不怕了。”

    “长再大也是这样。比如村里族长家的大黄都养五六年了,遇到打雷还不是一样?“

    “红枣,你还小,还不懂。这世间的狗其实都是人投胎来的!这人前世偷拿了家人的东西,神佛就罚他这世做狗给他偷过的人家看家护院!”

    红枣……

    娘,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红枣心里吐槽:你若真当蒙牛和飞熊是小偷,还能每天想着给它两个肉吃?简直是自相矛盾!

    不过,她娘这话的语气怎么这么似曾相识呢。红枣想:似乎、好像,哎,先前她奶于氏家常数落她爹娘心坏没儿子死后要投畜生道可不就是这幅语气?

    红枣不喜欢她娘学于氏说话,正琢磨怎么打断呢,就听王氏又道:“其实不只狗是这样,那些牛啊、骡子啊也都是如此。这世投胎做牛、做骡的都是偿还前世欠债。所以一听到打雷,它们一个两个的全都要抖!”

    “红枣,知道老天为啥要打雷吗?这是天上的神佛在告诫地上的人和牲畜要做好事,不能做坏事……”

    红枣……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红枣心想:别看她娘跟她奶不睦,但一个屋檐下耳炫目染十来年,她娘到底还是被她奶给洗脑了不少!

    红枣可不想她娘成为另一个于氏,赶紧打断道:“娘,若能早知道今儿要下雨,我爹午晌就不必去村里给玉米地浇水了。今儿我爹这地不止白浇了,人还给雨堵在村子里了,真是不上算!”

    下雨前浇地就和下雨前洗车一样,都是无用功。

    “白浇就白浇吧!”王氏果然接道:“白浇总比一直不下雨好!”

    “前面一连晴了那么多天,晴的人心里都犯嘀咕,就担心今年会有旱情。要不这几天你爹咋天天天烧香呢?现在这雨一下,你爹这心可就定了,咱们也可以今年盼着秋天有个好收成了!”

    眼见王氏的心思终于转到盼秋收正能量上面,红枣方舒了一口气。

    她娘青春正好,红枣心想:实该当以梦为马,不负韶华。至于于氏那套糟粕,则是有多远给她滚多远——似新生命的诞生,旧灵魂的轮回,这种她这个自带前世灵魂记忆的穿越人士都触碰不到的神域,又岂是她一个庄户老虔婆所能胡咧咧的?

    李满囤是顶着大雨家来的。看到李满囤浑身透湿的进门,王氏禁不住抱怨道:“这外面正打着雷呢,你忙着家来做啥?”

    “怕啥?”李满囤接过红枣递来的擦脸布一边擦脸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又不做亏心事,还怕打雷一?”

    闻言红枣习惯性的抬头看天,心说:若不是前世的科学探索节目辟谣说富兰克林的那个风筝实验是假的不算,还有危险,不能模仿,她一准的给她爹放个风筝让他体会体会引导和控制雷电的酸爽!

    “话是这么说,”王氏道:“但小心些总是没错。这还不到伏天,淋雨也不是玩的,你赶紧的洗澡换衣裳去,我去给你烧姜茶!”

    王氏和李满囤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红枣则看着前廊屋檐连线坠下的雨水继续忧心:这周围一圈就数她家的正房屋顶最高,屋檐最翘,最容易遭雷劈,偏她爹娘却以为打雷是神佛的意志,所以,她要咋整才能给自家屋顶安个避雷针呢?

    大雨从傍晚一直下到次日清晨,整下了一夜。

    早起,就是五月十九,夏至。按照习俗王氏烧了一锅麦仁粥做早饭。

    “夏至吃新粮,当年不遭殃!”念叨着今天吃麦粥的好处,王氏给李满囤和红枣各盛了满满一碗麦仁粥。

    红枣其实不大喜欢吃小麦粥。小麦仁子硬,熬粥的口感和大米完全不能比。但面对满满一碗粥,红枣还是硬着头皮往嘴里挖——她吃的不是麦仁粥,红枣一边拿牙磨着嘴里的麦仁一边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她现吃的是不死药。

    不死药,那可是后羿费尽千辛万苦弄来结果想吃却没上的灵药,所以,即便这不死药的味道不咋样,她也得本着“物以稀为贵”的精神吃完!

    好容易吃完了早饭,红枣立刻就要帮她娘准备午饭——夏至馄饨。

    包馄饨要准备馄饨皮和馄饨馅,很是费时费力。

    偏今儿余曾氏还不在,只靠红枣这个手残同王氏这个临产妇,一顿馄饨得忙一个早晌。

    自家包的馄饨就是好吃,但因早饭吃的麦粥结实难消化,故而午饭的馄饨红枣统共才吃下了六个。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早饭麦粥、午饭馄饨都是夏至这天的习俗,但夏至最大的传统却是称重——传说人在夏至这天只要称了体重,就将不再畏惧伏天的炎热,不会苦夏。

    所以夏至称重是项不分男女,没有老少,所有人都要参加的活动。

    庄子的磨坊里就有一个一次能称两百斤粮食的大秤。

    大秤的秤杆足有五尺长,秤砣也有十好几斤重——为了节省称抬重物时的人力,大秤日常都跟秋千一样吊挂在磨坊进门处的横梁之上。

    午晌后庄仆们和往年一样全部齐集到了磨坊,看着余庄头给大秤的秤钩挂了一个箩筐,然后又使两个儿子余德和余信扶住秤砣,侄子余福稳着箩筐,自己当先坐进箩筐称重。

    余福看余庄头坐稳后放方开手,余德余信赶紧扶托住秤砣,大声报道:“一百一十斤!”

    闻言余庄头立刻就笑了:“呵呵,重了!重了!比去年这个时候重了有四斤!”

    余庄头刚走出箩筐,一旁的余福一脚就跨了进去,然后大声叫道:“大哥,快帮我看看我多少斤!”

    余德笑道:“一百二十斤!”

    “哈哈,我也重了!”余福兴高采烈地蹦出了箩筐。

    其他人见状,也立刻争先恐后的往箩筐里坐,急得一旁扶着秤砣的余信直叫唤:“按规矩来啊,想称的都得先来这边给别人称。你们不来个人换我去称,我跟我哥就不给你们报重量!”

    余信这招狠,抢箩筐的几个人闻言立刻老实下来排队换人。

    庄仆普遍削瘦,少有肥胖,故而庄仆们的审美竟是同《诗经》名篇《硕人》里一样男女均已以壮硕白胖为美——故而他们只要听说自己体重增加竟都似红枣前世的人减肥成功一般高兴!

    今天高庄村的晒场也有类似的安排。往年红枣一家夏至这天也都去晒场称重。但今年李满囤想着王氏月份大了,故而午晌后就领着一家人来庄里的磨坊称重。

    因今天包馄饨耽误了些时间,红枣家的午饭比平常要晚,连带的她一家到磨坊的时候,很多人已经称好体重,开始相互炫耀了!

    “你胖了吗?我可是胖了,过去一年我足足胖了有五斤!”

    “哈哈,那我比你胖,我可是胖了有八斤!”

    “不会吧?看不出来啊?你这脸上还是没一点肉!”

    “有没有肉,又不是你说了算!这得是看秤。秤说多少就是多少!”

    “称错了,一准是称错了。我不信,你重称,我给你看称!”

    “重称就重称!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

    走近人群,听着耳边各色的豁胖,红枣憋不住想笑——这世人的“豁胖”是货真价实的“豁胖”,不似前世大家见面时的“豁胖”多是类似“真看出来我瘦了啊?我其实瘦得蛮多的,足瘦了十斤,但没办法我脸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瘦了,真是愁死我了!”这样的“豁瘦”。

    看到李满囤一家过来,余庄头赶紧过来帮主家插队称重。

    李满囤一家也都重了——李满囤重了有十斤,王氏重了二十五斤,而红枣也重了有八斤,长到了四十五斤。

    对于一年内长了八斤,红枣极为满意——她身体健康,消化系统功能良好,她没枉费她吃下去的那些肉!

    “小姐,”四丫从人群里挤出来兴奋问道:“您重了几斤?”

    红枣得意地比了个手&枪,四丫立刻叹服:“小姐,你好厉害啊!”

    “那是!”红枣得意洋洋。

    虽然前世她努力几年都没能把自己努力成一根闪电,但这世她随便吃吃就把自己吃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这世的审美真是太人性太友好了!

    她爱这世的审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新卷,双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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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702/ 第一时间欣赏穿越之细水长流最新章节! 作者:卉苗菁彩所写的《穿越之细水长流》为转载作品,穿越之细水长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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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细水长流介绍:
职场女强穿越古代努力进城生活 第二卷 童养媳 红枣终于如愿进了城,就是进城的方式有些尴尬——她成了谢家的童养媳。从此她多出一双爹娘不算,还有了一个小丈夫谢尚。 第一卷 分家记 雉水县高庄村住着李高地一家人。李高地有李满囤、李满仓、李满园三个儿子。儿子们大了,李高地为了孙子的前途,决定分家。结果分家后,李高地忽然发现事情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三个儿子各自奔着自己的前程,呼啸而去。 预收文1:现代生活录 文案: 蓓蕾幼儿园星星班小朋友苏茉莉自从被调皮小男生绊倒而觉醒了前世官家小姐记忆后,每每看到她这世当三十而立的爹沉迷吃鸡,年近三十的娘没生儿子却还不努力,就默默握拳:看来,这个家就只能靠我了! 排雷:看清楚,亲子文,亲子文,亲子文 学前和义务教育阶段只有男同窗,没有男朋友,且以后也不会是男朋友。 预收文2 :穿越之大男人不好做 文案: “做人难,做女人难,做名女人难上加难”这句话曾是现代文艺女青年赵任怡的口头禅。 在被穿越大神变性成国公府嫡次子后赵任怡方才知道当年的自己真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内容标签: 性别转换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排雷:女穿男 感谢涂画乐园清源大大制作的封面涂画乐园 入V公告: 2018年12月27日入V。 入V三章,周知。 因免费章节字数超限,故38章、39章、40章倒v了。 防盗章开启 低于40%的需要等12小时 修文通知 本文更新时间,只有13:15左右的时间,其他时间更新,都是修正错别字和标点。穿越之细水长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之细水长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之细水长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