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
江南才子名声在外,为了做好东道,主要是不落下风,谢尚为今儿的酒席做了充足的准备——过去两天谢尚打了十首诗的腹稿不算,还把久不曾用的古琴拿出来很抚了两回,应景的《高山流水》谱子和指法温习了十多遍。
结果没想直到散席,一样也没用上。今儿来的江南才子,打文明山和应用起一个个都跟参加簪花宴、鹿鸣宴一般地谨言慎行,与传闻里的一言不合就比酒斗诗完全不同。
送走客人,谢尚不觉和显荣感慨:“传言江南士子恃才傲物,多是狂生。但从今儿这顿席看传言有些夸大了。”
文明山虽然不行,但似应用这些人还是不错的。
显荣恭维道:“还是老爷文章作得好。乡试解元名至实归,他们都敬重佩服老爷的缘故。”
谢尚听着显荣的马屁着实受用。只谢子平暗叫失算——有谢尚镇场,他今儿实不该错过坐首席和应用等人的交好!
可惜了了!
和谢子平一样郁闷的还有望湖楼的掌柜——一百个新科举子来他酒楼吃饭,竟然没一人为他的望湖楼吟诗作对?
这实在是往年都没有的事!
眼见谢尚抬手要走,掌柜赶紧跑过来赔笑道:“谢解元,不知您对小店的招待可还满意?”
谢尚疑惑地看向显荣。
显荣给谢尚做口型“墨宝”!
谢尚恍然大悟,先显荣来定席,老板就委婉提过请谢尚给提个诗或者书个对联啥的。
准备了十首诗的谢尚见状笑道:“今儿能够宾主尽欢全托赖店家招待,正好我口占一首七绝可赠与店家!”
掌柜一听喜不自禁,赶紧叫小二拿纸笔来……
坐车进家换了衣裳后,谢尚方才问显荣:“知不知道甘回斋《四书文理纲要》销的怎么样?”
必须知道啊!显荣立刻拱手笑应道:“恭喜老爷,小人刚打发人去问过了,今儿已销出去了五十一部,得银五百一十两了!”
“销这么多?”闻言谢尚颇为吃惊。
毕竟一套书可不便宜。谢尚以为今儿头一天能卖出十本就很了不起了!
显荣回道:“据张乙说有识货的人看到铺子里挂的样书,一气买了二十本!”
听明白缘由谢尚忍不住笑道:“这样的客人多几个就好了!”
“老爷的书写的好,”显荣信心十足道:“张乙说不少返乡的秀才来店买糖时看到了都相互筹钱共买一套带回乡!但等几天口碑出来了,必是供不应求!”
“那最好不过了!”
谢尚心说他还等钱买宝石给媳妇打头面呢!
谢尚不差钱,但他就想拿两个人共同署名的《四书文理纲要》赚的给媳妇买圆房那天戴的宝石!
京城也是乡试刚结束,满大街都是失意的秀才——乡试录取比例实在是太低了。
九月二十六是发榜的第四天。这一天考场失利的秀才们差不多已收拾自己的情绪准备返乡。
甘回斋声名在外,不少人想着家里的老人孩子都来甘回斋买玩具和糖果,由此就看到了新上市的《四书文理纲要》。
甘回斋原以卖糖卖玩具和《中馈录》出名,现突然多出了《四书》就有人好奇问了:“铺子怎么卖上《四书》了?哟,还是女人写的?”
因太过惊世骇俗,谢尚这个第一作者反倒被直接省略了。
田树林上前赔笑道:“客官,这书是我们东家为教我们奶奶《四书》写的。您家里有孩子或者媳妇可以买一套回去教孩子和媳妇用。”
田树林想破了脑袋总算给想了这么一个能解释他家姑爷干啥在《四书纲要》上印他家小姐名字的理由——虽然这根本就是实话实说。
“教媳妇《四书》?”问的人来兴趣了:“怎么教的?我看看?”
田树林展示性的展开一张《大学纲要》。
因为谁都没见过这样一张纸的书,田树林的动作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加上问的人适时地诸如“这书怎么这么大啊?”
“这么大可要怎么看啊?”
“呦,字还挺多的嘛?你们东家教媳妇《四书》可算是用心!”
“不过你们奶奶学了《四书》又有啥用?又不能科考!”
等之类的感叹,周围人很快就弄清了前因后果,都颇感兴趣地细看起来。
结果这一看就忍不住惊讶——为什么甘回斋老板给媳妇讲《四书》会讲的比他们师傅讲的都更明白?
“掌柜的,”有人插口问了:“这书多少钱?”
掌柜应道:“十吊钱!”
十吊钱不便宜,但想到私塾的束脩一月就得一吊钱,秀才们也说不好昧着良心说贵。
终于有人下定了决心:“掌柜的,你拿《孟子》的纲要来打开我瞧瞧,若是讲得跟《大学》这本一样我就买了!”
田树林依言拿出了《孟子纲要》的第一张后笑道:“这位客官,《孟子》书内容多,得好几张拼一起看。小人先替你打开一张。”
《孟子纲要》打开不过一刻,铺子里便就响起了此起彼伏地“啊呀咦哟”的惊叹声,然后不一会儿便有人开始摸荷包道:“掌柜的,来一套!”
想着这书原是著者为教媳妇用的,不免再补一句:“我回去教我媳妇!”
“噗——”,不少人听笑了,更有那心直嘴快地吐槽道:“画蛇添足!”
但转脸便和同乡道:“几位兄台,要不咱们合买一套回去抄了教媳妇?”
……
甘回斋上新书的消息很快就吸引了锦衣卫的注意。等弘德底用过午膳,他的龙案上已然多了一套《四书文理纲要》。
“谢翰林这儿子可真是板正!”看心腹大太监李顺左一层右一层的展书,弘德帝抱着奶茶杯忍不住吐槽:“教媳妇什么不好,还非得教个《四书》?”
“这《四书》平时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还没念够吗?别是读书读傻了吧?”
“我记得他都多大了,连个通房都没有?”
“现有了吗?”
李顺……
看李顺沉默不接茬,弘德帝醒悟到自己言辞的不妥挽尊道:“当然他书念得还是不错的,文章也作得四维八正,有君子之风!”
谢尚科考的七篇文章弘德帝都已读过。撇开至今不知人事这件事,弘德帝对谢尚其他方面还是认可的。
李顺不能让一国之主唱独角戏,赶紧附和道:“陛下圣明!”
等《大学纲要》完全展开,弘德帝看了一刻,不觉“啧”了一声——谢子安那不开窍的傻儿子于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竟然解了这许多意思,似乎好像解得比他还透?
真是后生可畏!
弘德帝忽然觉得嘴里的奶茶不香了!
放下奶茶杯,弘德帝双手拿纸细看了一遍,半晌方道:“李顺,你把这套《四书文理纲要》给皇子,嗯,还有公主以及他们的师傅各送一套!”
“让他们看看别人都是怎么解《四书》的?”
别念了几十年书结果对《四书》的领悟还赶不上别人家的童养媳!
想想弘德帝又问:“江州乡试发榜了吧?谢翰林这个儿子这回取了多少名?”
李顺给弘德帝递小太监新换上来的热奶茶:“启禀陛下,元翰林的奏折最快也得九月二十九才能到礼部。”
弘德帝就手吸了两口奶茶后方道:“打听着,不然只等礼部集齐了全国的乡试结果再递折子,必得是十月底了!”
弘德帝还记着谢尚中状元做翰林的事,心里有些犯嘀咕:只看谢尚这套《四书文理纲要》便知确是个做学问的人才,且品性也合适,难不成他明春真要点谢尚一甲?
……
甘回斋卖《四书文理纲要》的事还瞒不过御史台的卫道夫。
有那卫道夫看到谢尚在这么正经的书封面上署媳妇的名字不免气得三尸神暴跳。
为了更好地弹劾谢子安治家无方,教子不严,有辱斯文,误人子弟,卫道夫们本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跑去甘回斋花十两银买了一本《四书文理纲要》,结果回来一读发现适合拿来教儿子——真香!
所以这弹劾竟就没人提了。不然,卫道夫们莫不如此想:教儿子知道了,自己可要如何解释呢?
再说“将心比心”。他们儿子若得教媳妇能教出这许多心得,写出这样的文章,他笑都笑死了,才不管儿子在书上署媳妇名字这种小事呢!
比如《论语》可不就是圣人弟子及再传弟子记录的圣人及其弟子言行集吗?
就因为京师的人更杂、水更混,这《四书文理纲要》竟是比府城销售得更快——五百本书只五天就全销完了!
府城销得慢些,但也不过十天就也销完了。
谢尚闻讯大喜,赶着让显荣加印以便赚钱买宝石圆房。
要好好用功了
有了钱,谢尚第二天就去首饰铺子寻冯掌柜买宝石。
厌烦谢子平的窥探,谢尚这回干脆地连谢知微都没叫,只自己一个人出门。
作为江中府的土著,冯宝山对于谢尚以一己之力力压江南众位才子连夺院试案首乡试解元,为江中府长脸而与有荣焉。
再次看到谢尚进门立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恭敬拱手道:“谢解元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谢尚含笑回礼:“冯掌柜,客气。”
冯宝山熟络笑道:“谢解元今儿来是想看点什么?还是红宝石?”
闻言谢尚眉毛扬了起来:“有?”
“有!”冯宝山肯定,然后又推心置腹道:“新到的货。我知道谢解元您现在府城,就想着您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这宝石就没给其他人看过,特地给您留着呢!”
谢尚为冯宝山的捧得高兴,回笑道:“冯掌柜,费心!”
冯宝山没吹牛,一会儿果然拿来了两匣子红宝石给谢尚挑。
谢尚看两匣子宝石无论正看侧看颜色都一致便知是一个产地,极适合打成套的头面。
“都好!”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谢尚笑道:“冯掌柜,你出个价!”
冯宝山既然拿出来那就是有心卖的。闻言笑道:“价钱好说。”
“谢解元,小人前儿在望湖楼看到您的墨宝,那真的是笔酣墨畅,形俱神丰!”
一句话谢尚懂了,冯宝山这是跟他讨字呢!
不过世间的事莫不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多个朋友多条路”。他先前承诺媳妇的一百个花冠可少不了冯宝山的帮忙。
“冯掌柜,过奖!”谢尚谦虚道:“一副字而已!”
冯掌柜听得有门立刻道:“谢解元看着只是一幅字,但于小人们却是千金难求!”
谢尚笑道:“冯掌柜想要还不容易,有纸笔就好!”
冯宝山目的达成,心中欢喜,赶着让伙计拿来笔墨,请谢尚给写了副
“满室鼎彝列陈秦汉,数窗图画璀璨云霞”对联和一张“光腾银汉”的横幅,准备请人装裱了挂在雅室。
而谢尚也以四千两银子的优惠价格打包拿了两匣子极品红宝——圆房头面的主石齐活了!
十天功夫细读完《四书文理纲要》,元维着实庆幸自己先前秉公取士,取了谢尚解元,不然自己现在可就身处尴尬了!
避嫌虽说是潜规则,但潜规则潜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就是徇私舞弊了!
子安这个儿子,元维看着《纲要》封面上的“谢李氏”摇头,发榜前看着还算安分——并不似江南那波士子东蹿西跳,天天出新闻,考试文章也做得四平八稳,谁想发榜后这么会搞事——给他这个主考座师埋伏了这么大一个陷阱不说,还把自己媳妇的名字给印上了正统理学书。
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江南那些人跟他一比,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现问题来了,子安知道他儿子干的这些事吗?
他回京后必得问问。
在陕西主持乡试的谢子安还不知道儿子做下的好事。他正为儿子来信说中了解元而高兴,但高兴之余却又有些隐忧。
“谢福,”谢子安拿着信和心腹道:“你我虽知元大人为人公正,尚儿这个解元非是我请托,但御史台那边却难免发难。这回怕是要带累元大人了!”
谢福安慰道:“老爷,元大人既然取大爷,嗯,应该称尚老爷了,为解元,必是为尚老爷文章做得好。有文章为证,即便御史台真的发难,也自有公断!”
“先老爷已看过尚老爷的文章,以为比陕西解元的更好。所以这理便说到哪里都怕了!”
“再说御史台本来每年就要寻些事来参老爷和元大人,今年若真参这件事,只要老爷和元大人提早做好应对想必也不难应付。”
梁上的莫非尽职地掏出小本本——他也烦御史台那拨人,只希望上面看到他的记录后能去掉这种为参而参的破事——看看连下人都是怎么看御史台的!
谢子安点点头,接着往下看,然后便看到新书的事。
“尚儿又写书了?”谢子安笑道:“还是正经的《四书文理纲要》。”
“谢福,你看看这回捎来的东西里是不是有套书?”
“尚儿倒是聪明,”谢子安以子为荣:“知道这时候写本这样的书可以为殿试造势!”
涉及殿试,莫非又勤恳记下……
谢福对着清单找了一回,果拿来一个匣子。
打开匣子,谢子安笑容凝固——为什么这么至关重要的理学书封面上会有儿媳妇的名字?
这什么情况?
是他眼花了吗?
“谢福,”谢子安问管家:“你替我看看这封面上是不是两个人的名字?”
谢福探头一看默了。
不怪他家老爷不能信,谢福心说:他也想不到一向颇知轻重的小主子会干出这样的事?
这女人的名字能随便地往带了《四书》名头的正统科举书上印吗?没得叫御史台参一个误人子弟,有辱斯文!
几年前《赤壁大战》话本就已被参过一回了!
幸而那回就是本话本。朝里没人认真。
但涉及《四书》,谢福几乎已经想到御史台那些卫道士们跳脚模样!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尽力补救。对着生气的谢子安,谢福硬着头皮劝慰:“老爷,您且先看看尚老爷这书里都写了啥?”
谢子安依言看了一回,然后不禁更加生气了。
“既写出了这样的书,”谢子安气得拍了桌子:“又印了出来。原本一个理学新秀的名声就到手了,得天下士林认可都是早晚的事。”
“偏要整这许多的妖蛾子!”
“简直是胡闹!”
“胡闹!”
梁上的莫非都被谢子安痛心疾首的模样给吓到了——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谢子安这样生气。
赶紧地,莫非又记了下来……
……
俗话说“鞭长莫及”,谢子安再生气,也打不到远在雉水城的谢尚的屁股。
发完一通脾气,谢子安只得赶着办完手里的差事回京复命(等参)!
做完封卷的乡试收尾工作,元维也回京复命,谢尚则跟着收拾行李返乡。
这一回进城谢尚吸取了六月的教训没有骑马而是坐车,然后便体会到坐车的好处——不必听路人对他评头论足不说还能畅想一会儿和久别重逢的小媳妇见面时的场景。
而骑马得时刻留心不要踩踏到人,可不能这么走神!
谢尚决定了他以后出门都还是坐车,骑马只马场再骑好了!
红枣知道谢尚今儿到家,一早便戴了谢尚新送的“蝠桂”花冠,然后又簪了她婆给的点翠牡丹。
这是红枣头一回簪这对点翠花簪。
天香院请安时葛氏瞧见不免泛酸——同是举人太太,且她还是个长辈,却没有点翠,实在是没法平气!
只不知男人这回府城回来能不能给她捎一两件点翠?
过去一个月,初尝恋爱滋味的红枣得闲想的也都是谢尚。
今儿终于盼到谢尚家来,红枣虽不好人前表露,但一双妙目却是自谢尚进门起便牢牢地黏在谢尚身上。
谢尚一进门就心有灵犀地感受到人群某处传来的那独一无二的注视,只是碍于众目睽睽实不好回应。
依次拜见过老太爷大老爷等两位长辈后谢尚站起身方循着视线望去——先看到他娘,然后便和那个朝思暮想的红色倩影四目相对。
谢尚忍不住得瑟地笑了一笑——他中解元回来了!
谢尚求表扬的心太过热切,红枣看不过眼忍不住勾食指搁自己鼻前比划了两个刮鼻子动作以嘲笑谢尚的不自矜。
谢尚见状不免笑得更欢了——对媳妇,他矜持什么?
和红枣一样,云氏的目光打谢尚进门就一直落在谢尚身上。
云氏看谢尚转头看她这边时还笑了笑以做跟儿子的招呼。
但看儿子的回笑并不似对她,云氏方想起她身侧还有个儿媳妇——不可避免的,云氏拧酸了。
她儿子一进家就只想着媳妇,她这个娘反倒是靠后了!
瞟眼看到身边儿媳妇拿帕子捂着嘴笑弯了眉眼的娇俏,云氏却是呆了一呆——她儿媳妇这笑起来的小模样实在是太招人疼。
不怪她儿子喜欢!
想着儿子长这么大,都中解元了,就独喜欢亲近儿媳妇这一个女孩儿,云氏不觉叹一口气,自我开解道:罢了!少年慕艾。世人打小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再说儿子已然够争气了,而儿媳妇也不比旁人,是自家正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当家媳妇。小俩口感情好才是旺家之相……
站红枣身侧的姜氏、范氏等人也都看到了谢尚和红枣的互动,自觉被喂了一口的狗粮,一个个都转过了眼睛,不自找虐。
人比人气死人。她们男人没一个能跟谢尚比——该是红枣得意的!
换她们也得意!
午席散后谢尚和红枣照规矩送云氏回明霞院被云氏拦住。
“都别送了,”云氏笑道:“尚儿刚来家,这一路辛苦的,午席又喝了酒,倒是赶紧家去歇歇。”
“尚儿媳妇也是。尚儿出门这么久必有话要同你说,你且陪尚儿说话吧!我现回去也是睡觉,没得叫你们白跑一趟!”
由于云氏的坚持,红枣谢尚真就没送。
一回到自己院子谢尚立就迫不及待地拉住了红枣的手,红枣见状也干脆地反握住了谢尚的手。
谢尚感受到小媳妇的热情,心情畅快。
抬眼看到院里开得正胜的丹桂,谢尚忍不住笑道:“这桂花竟然还有?”
“是啊!”红枣跟着感叹:“这棵桂花也不知春叔从哪里移来的,花期特别长!”
红枣看她说话的时候谢尚一直盯着她看,不禁问道:“老爷,你看什么?”
“我看你头上的点翠,以前没见过。是娘新给的吗?”
“九月二十六生辰那天给的。今儿头一回戴。”
想想,红枣有些羞涩问道:“好看吗?”
“好看!”谢尚不假思索道:“特别好看!”
……
谢子平回到自己的东院,接受了儿子、媳妇、孙子的重新见礼,然后便道:“允青、允芳、允茂、允荣你们四个要好好用功了。”
“大房的尚儿为他殿试造势,印了《四书文理纲要》市卖,府城都已经卖疯了。”
“只怕京师也同时在卖!”
“什么?”谢允青闻言愣住:“谢尚印了《四书文理纲要》?”
“他怎么能这样做?”
“这样不是告诉全天下人这解读背诵《四书》的法子了吗?”
“这事太爷爷和爷爷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谢子平沉着脸道:“现都于事无补了!”
“你爷那边,现有奕儿在,我也不好问!”
“但这个法子原就是尚儿几年前提出来的。他就算是私印,老太爷和你爷也不好抱怨。”
“何况现是他给自己殿试造势的最好时刻,而此书印出来于我雉水谢氏的名声也有极大好处。”
“现尚儿唯一能招老太爷和大老爷不喜的地方就是他在书上印了他媳妇的名字!”
“啥?”
一屋人的下巴全掉了。
“他疯了!”
怔愣半晌,谢允青终于挤出了话:“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啊?”
若是为求文名,又如何能印上媳妇的名字,这不是招人诟病,自毁长城吗?
“事已至此,”谢子平沉着道:“尚儿为什么这么做都不关咱们这房人的事。横竖上面还有老太爷、你爷以及你大伯管着。”
“你们该操心的是你们自己。”
“尚儿这书一印,买的人于《四书》必有进益。但科举的名额是有限的,可预见的往后科考的难度都加大了。先前县试第一场错两道能过的,往后只怕全对都不一定能过。即便侥幸过了,府试一准也会被刷下来。”
“而第二场《五经》的背默迟早也会变成这样。即便尚儿有老太爷管着不再出书,但世间聪明人多得很,必有人会效仿出一套《五经纲要》。”
“允茂、允荣你两个县试都还没考过,往后要更用功了!”
“我刚让谢禄去尚儿媳妇城外的铺子瞧了,铺子里已经在卖《四书文理纲要》。只消息还没传开,没卖出去几本。但现在咱们城做生意的人多,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明年的县试可能就有大变化了!”
“而允青和允芳,你两个虽然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乡试也不考《四书五经》的背默,但因科试取出来的秀才水平高了,连带的乡试也就更难了!”
“你们也必得更加用功才行!”
闻言谢允青等人自是答应,而女人们则在为男人担心的同时不禁都想到了自己的娘家兄弟——现尚儿媳妇的娘家爹能中秀才,女人们不约而同地想:想必都是这本《四书文理纲要》的缘故。既然这样,她们还犹豫什么?赶紧打发心腹给娘家送信啊!
大人大量(十月十三)
红枣听陆虎说青庄的二十本《四书文理纲要》午晌后被人三三两两的买走不觉笑道:“老爷,你这是把财神给一路带回来了?”
谢尚对媳妇笑得温柔,心里想的却是他三叔把他写书的消息告诉了人,只不知他爷知道了没有?
没错,谢尚这回印书事前没告诉任何人。他知道告诉不说一准印不成,但一准是不能加他媳妇名字——他干的就是先斩后奏!
谢尚拿起炕桌上的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和红枣道:“咱们现去明霞院跟娘说说话,然后再一起去天香院晚饭。”
红枣不疑有他,跟着同去。
云氏正在屋里做针线见到他俩个这时候来果然很高兴,很问了一回谢尚在府城的情况,谢尚自是挑好的说哄得云氏十分开心。
三句话离不了男人的云氏乘兴笑道:“也不知你爹收到你的信没有?他若是知道你这么出息中了解元,不定多高兴呢!”
结果没想谢尚突然跪下道:“娘,儿子干了件可能会招爷爷生气的事,一会吃饭爷爷若是提起,您可别跟着生气,您也别责怪红枣,这都是儿子一个人的主意。”
云氏脸上的笑僵住了,红枣也跟着傻眼,但转念便想起《四书文理纲要》加名这件事,红枣心里也犯了嘀咕:这事有这么严重吗?
“尚儿,”云氏焦急问道:“你到底做了啥?这里面又碍着你媳妇什么事?”
谢尚道:“娘,您知道咱们族这几年出了不少秀才童生吧?今年更是连举人都一气中了三个。这可是咱家历年都没有的事!”
“娘,您不觉得奇怪吗?”
云氏经儿子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点头道:“是啊!先只咱们这房人中,其他人还都说老太爷偏心。结果现却是你三叔、四叔,甚至二房、三房、十三房的人都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科举一下子变这么容易了?”
谢尚讲述道:“这都是因为八年前我看红枣背书很快,几乎可说是过目不忘。我请教了红枣法子,红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诉了我。我就和红枣一起把这个法子用在《四书》上,写出了一套《四书文理纲要》。”
“我把这套《四书文理纲要》拿给了太爷爷和爹,想必是经他们的手,十三房人都有了,然后族人们照此用功就陆续都中了秀才甚至举人。”
“这什么法子有这么灵?”云氏觉得难以置信。
谢尚轻笑:“灵不灵,我岳父不是都中了吗?”
红枣……
红枣觉得谢尚夸大其词了。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思维导图只是一个方法,关键是还是要有天分,另外再加自己用功——不是所有拿了《四书文理纲要》的人都能中,更不是每个人都能中解元!
比如前世书店整层楼的高考教辅资料敞开卖,结果高低分间的差距还是天堑。
学习真的不只是一个方法的事!
云氏却是傻了,半晌方问道:“你岳父就是因为你这个法子中的?”
“然后这事被你爷知道了?”
“不是这事被我爷知道了,”谢尚纠正道:“是我干脆地把这本《四书文理纲要》印刷市卖了,咱们城、京师和府城三地铺子同时卖!”
云氏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若这本《四书文理纲要》真有儿子说的襄助科举的大用,那么儿子拿给外姓岳家就已是不该,更何况现在市卖?
这和人口里的败家子散家财有什么区别?
云氏的脸一下子褪尽了血色。
不过云氏传统惯了,即便知道儿子闯了这么大的祸嘴里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
“为什么?”云氏似天下所有拿孩子没办法的老母亲一般无力地追问:“尚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是一向都很懂事吗?”
“就因为先前太懂事了,”谢尚自嘲道:“所以现才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知道做人不好太一厢情愿!”
“尚儿,”云氏讶异:“你被人欺负了?谁?”
“娘,”谢尚道:“先我倒是想着咱们一家子骨肉,没保留地拿出《四书纲要》,结果没想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人得了功名后便自谓有了资本,可以肖想我这个宗子的位置了!”
红枣豁然想到了几年前的过继之事不觉叹气——那回谢尚受了大刺激,看来这回印书市卖并不只是为殿试造势这么简单。
“宗子?”云氏凝神:“尚儿,咱们家除了你还有谁配当宗子?”
“娘,”谢尚提醒:“您忘了我还有个大伯吗?”
到底是当过家的人,闻言云氏瞬间恍然,转即咬牙恨道:“谁?是你三叔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爹知道吗?”
“爹知道,”谢尚苦涩道:“但他也没什么好办法。爹跟我说大不了咱们一家子脱族。”
“脱族?”云氏呆了一刻,想明白这确是男人能干出来的事又问:“那这事现在怎么说?”
“上回太爷爷出面让爹给大伯迁坟算是暂时码平了!”
“那就好!”云氏长出了一口气。两个儿子都是她的命,一个也不能给人!
“但我却觉得不好。”谢尚不忿道:“咱们一家子人劳心劳力的经营族产,为氏族打算,这些人凭什么一边拿着我和红枣写的书去考科举赚出身,一边算计将咱们取而代之?”
“而且事情败了后还没得一点损失,反倒是咱们一家子白赔在里头担惊受怕?”
“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想着上回谢尚哭肿的眼睛,红枣点头认同——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伤心未到时”。
谢尚的眼泪不能白流,这笔账确是得好好算算!
“这书原就是我和红枣写的,”谢尚理直气壮道:“现白给他们读却换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娘,我觉得不值当!”
“远不如拿来给自己挣个文名!”
“只有我站得够高,高到一个氏族得依附我而存才能彻底消了这些鬼魅伎俩。”
比如他太爷爷那样!
而案首和解元就是谢尚现在先斩后奏的底气,谢尚还真不信他太爷爷、他爷会真的拿能他怎么样?
“对!”
红枣听得热血沸腾,不禁鼓掌叫好,然后被她婆横了一眼后又讪讪住了嘴。
谢尚却是看笑了,替媳妇描补道:“娘,您别责怪红枣,她只是为我不平。而且我刚说的事她都不知道!”
眼见都这时候了儿子还一心护着媳妇,云氏没好气道:“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
“我没事!”谢尚满不在乎地道:“娘,我刚告诉您这件事,只是不想您在爷爷提起这事的时候担心。”
“三叔在府城的时候去过甘回斋,还买了五套书。现就看他怎么把这事漏给爷爷了!”
云氏原就厌烦三房人,现听得这话便道:“你有主意就好。快别在我这里跪着了。尚儿媳妇,你搀尚儿起来!”
“我现就问你一件事。”
“这事你爹知不知道?”
“娘,”谢尚避重就轻地选择性回道:“我上回信里告诉了爹。爹还没有回信。”
云氏是这世三从四德的典范。她听说男人还没指示就理所当然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一会儿你爷若是问起来我就说不知道!”
“本来这事我也确实不知道!”
红枣……
谢尚倒是见怪不怪,反和搀扶他的红枣道:“你和娘在一处,记得也什么都不知道!”
红枣……
谢尚的准备没有白费,当天晚上大房的家宴虽说其乐融融,但次日一早,谢知道便在早请安时忽然问谢尚:“尚儿,你印了《四书文理纲要》市卖?”
谢尚承认:“是,爷爷!”
原积了一肚子气的谢知道看到不卑不亢颇有其父之风的孙子忽地冷静下来——他那糟心儿子每回搞事也都是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
“出书这么大的事,”谢知道缓和了语气:“怎么事前都不说一声?”
谢尚漫不经心地笑道:“一本《四书纲要》罢了,还是我八年前写的,算什么大事?”
看着谢尚连语气都和儿子一模一样,谢知道不禁头疼——明显的有备而来有恃无恐啊!
不过细想想他是能打呢还是能骂?
孙子不比儿子,原本就隔了一层,偏尚儿打小又是跟他爹和儿子长的,到他跟前的时候不多。
但指望儿子管,谢知道头更痛了——儿子原就宠着孙子,加上上回过继的事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过继,谢知道心里蓦然一动,然后不自禁地打量谢尚。
看到谢尚眉眼间和儿子年轻时如出一辙的盛气,谢知道瞬间恍然。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尚儿打小就是个跟他爹一般争强好胜的性子——只娶了媳妇后方才收敛了些。
但实际内里一点没变。
只看这孙子几年来连通房都不要憋着劲地读书,科举不是案首就是解元就知道他这脾性好强着呢——比他爹当年还更好胜!
先儿子为过继的事还跟他闹过脾气,这孙子看着闷声不响,但实际里想必也没忘,搁这里等着他呢!
比他爹还沉得住气啊!
几件事关联起来一想,谢知道很快就做出了决断——他管不了!
儿大不由爷,更何况是孙子。
这孙子就叫儿子头疼去吧!
不过作为家长当着人该走的过场还得走。
“尚儿,”谢知道好脾气地又问:“你说你印书就印书吧,干啥把你媳妇的名字也给印上,没得教人议论。”
谢知道的声气好,谢尚的声气比他更好。
“爷爷,”谢尚笑道:“您说的我先前都想过。但这书乃是我媳妇和我合力所作。我若不印上她的名字就是欺世盗名。”
“大丈夫立于天地,当俯仰无愧。如何能因为人言便缩手缩脚?”
说到最后,谢尚已是慷慨激昂!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谢知道眉眼不动地点头道:“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谢子平一听就知道他爹这回又要纵着大房了。
正暗自庆幸昨儿自己没多言语呢,便听谢奕鼓掌赞道:“哥哥说得对!”
“我也不要欺世盗名,盗哥哥和嫂子的文名!”
“我要文名,会自己写!”
谢子平……
谢子平看向他爹,期望由他爹出面阻止接下来的修罗场。结果没想关键时刻他爹却在发呆,谢子平心里着急脑门上立就见了汗……
谢知道正检讨昨儿自己的言行,看有无不妥之处——谢知道可不想失了自己在小孙子眼里的形象……
云氏一听就怒了——平白无故幼子哪来这样的话?
不用问一准是三房人跟她公公嘀咕被幼子给听到的!
三房这是干什么?挑拨她两个儿子的关系吗?
云氏气得手抖,但却碍于公婆跟前只她不好上质问,心里便想着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男人!
一定要告诉男人!
红枣听了也异常生气——就不能教孩子一点好吗?
谢奕才刚八岁啊!
出这主意的人心地也太坏了!
简直其心可诛!
“奕儿有志气!”谢尚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只奕儿刚刚那话是听谁说的?”
“三叔说的!”谢奕一点没犹豫地告诉道:“昨晚三叔和爷爷说的。我去拿怀表的时候听到的!”
谢子平卒。
谢知道则有些想扶额——太平日子过久了,他得回想回想十来年前他遇到这种场面都是怎么处理来着?
“三叔?”谢尚不依不饶地转向谢子平。
死了也不得安生的谢子平只得从坟地里爬起来给自己挽尊道:“尚儿,我就是随口提了一句!”
“不是一句!”谢奕可不喜欢别人期满他哥,跟他哥告状道:“哥,三叔可不止说了一句,而是说了好多句。还是爷爷说不要牵扯我,叫他不要说了他才不说的!”
谢子平……
终于被摘出来的谢知道至此才发声道:“奕儿,你也不要再说了。这事你三叔做得不对,爷爷已经说过他了。”
“你作为晚辈,可不好多言!”
谢奕撇撇嘴,却是不出声了。
谢尚见状摸摸他的脑袋,抚慰道:“奕儿乖,听爷爷的话。但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可先悄悄地来告诉我或者娘。”
谢知道……
看看怀表,谢知道站起身道:“都这个时辰了,却还没去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没得叫太爷挂记!”
拉起谢奕,谢知道当先出门。
谢奕回首招呼谢尚:“哥,你快来!”
谢尚一笑跟上。
谢子平在去不去之间微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云氏见状“嗤”地一声冷笑出声,吕氏听到也只装作没听到一样和众儿媳妇孙媳妇道:“咱们也赶紧走吧!”
心里吕氏却不免抱怨长子生事——平白无故地又去招惹大房干啥?
特别是谢尚中了解元之后!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无事生非!
“今儿怎么来这么迟?”老太爷转着核桃问长子。
谢知道笑道:“尚儿中解元后出了本《四书文理纲要》给自己殿试造势。我刚多问了两句,不想就晚了这些时候,叫爹挂心了!”
“尚儿印了《四书文理纲要》?”老太爷手里的核桃微一停顿转又“嚓嚓”地转了起来。
“好!好!”老太爷点头赞道:“尚儿又出书了!还是本正经理学书。”
“书上市多久了?销得好吧?”
“好!”谢尚上前抱住老太爷的胳膊高兴道:“太爷爷,我的书销得可好了!五百本搁府城不过十天就全销完了。京里销得更好,只用了五天。”
“现正在加印,准备赶明春的会试和县试销售!”
“这么好?”老太爷笑眯了眼睛:“尚儿,这书你回头拿两本来给我瞧瞧!”
……
看到老太爷不带一丝烟火气地和谢尚说话,谢知道心叹一口气——俗话说“大人大量,宰相肚子能撑船”。他爹这份涵养他还是没有学会!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尚也是个白切黑
授柄于人
送吕氏回天香院后出来云氏拦住红枣不让送。
“尚儿媳妇,”云氏笑道:“这好早晚的了,你且回去理事,我这儿不用你送。你若得闲,倒是午饭来我这里同我说说话!”
比起儿子在《四书文理纲要》加儿媳妇名字,云氏明显更在意过继这件事。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但云氏一想到曾经差一点就失去眼前的一切全家出族犹自觉得心惊胆战。
云氏想知道事情的究竟,奈何儿子有正事不得闲,云氏便退而求其次地找儿媳妇说话。
红枣闻言自是答应。
对于三房人红枣今儿有了新的认识——在大老爷跟前给谢尚上眼药不算还给谢奕挖坑。
想谢奕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常年在京,现难得家来一趟,大老爷即便疼宠些也都是人之常情。
何至于这样虎视眈眈?
幸而大老爷没犯糊涂,不然难保谢奕不长歪。
回到自己的院子,谢又春已经候着了。红枣和谢又春商量了一回开祠堂摆流水席宴客的事,这就到了午饭时间。
红枣拿了两样自己的午饭菜来明霞院她婆处吃饭。
饭后喝茶的时候云氏方才问:“尚儿媳妇,尚儿昨儿说的过继这事你知道多少?”
闻言红枣眨了眨眼睛方道:“娘,这件事媳妇开始也不知道。”
“只那天早上吃早饭等不来老爷打发人去问,才知道老爷为过继的事哭了一整夜!”
话说至此红枣心机地抽出穿挂在手镯上的绣花手绢打算擦擦眼睛给她婆渲染渲染气氛——作为老大谢尚宝宝已经被她公婆忽视太久了。
红枣想叫她婆给心疼心疼。
结果没想手被她婆拉住。
“尚儿媳妇,”云氏实难相信道:“你说尚儿哭了一夜?”
“尚儿可是打小就不哭的啊!”
“娘,”红枣不客气地直言道:“老爷以前可没遇到过改口叫别人爹这样的事!”
“老爷舍不得爹娘,但又心疼爹娘的心血。进退两难,可不就只有哭吗?”
“娘当时没在家,所以没有看到。那天老爷的眼睛都肿得有桃核那么大,后面好几天都不能看书。”
“哭这么狠?”云氏难以想象——云氏一贯的养尊处优从未遇过这样的人事。
“娘,”红枣反问:“不然老太爷如何就那么心疼,把大伯的坟给迁到太奶奶旁边去了呢?”
闻言云氏终于信了,然后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云氏没想到她的长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曾经这样的伤心难过。
云氏心疼了!
眼见云氏落了泪,红枣方觉得心里快意了些,然后方尽责地劝慰道:“娘,您快别伤心了。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您若只管伤心,但叫老爷知道了一准地要责怪我多嘴了。”
“先老爷信里没提这事必是不想叫爹娘忧心。”
云氏一听不免愈加心疼……
婆媳俩一个哭一个劝哭劝得正热闹,谢尚同谢奕一起家来了。
早起发生了那样的事,谢知道觉得有必要打发谢奕家来同他娘说说话以示自己的坦然。
谢尚不好叫幼弟一个人回来,便跟着一道来了。
谢尚没想红枣也在。但看到他娘眼圈发红,谢尚猜测必是小媳妇跟他娘说了过继的事。
谢尚心里酸胀——宝宝委屈,宝宝难过,宝宝自己不好说的话幸而有媳妇代言。
有媳妇真好!
红枣看谢尚谢奕两个人一起进门,神色如常便觉放心——谢尚宝宝虽然也酸爹娘对弟弟的疼宠,但大面上却还是不错的。
站起身让到一边候两人给云氏见过礼后又跟谢尚谢奕相互见了礼红枣方才跟着在炕前的椅子坐下。
看到两个儿子一起来家云氏心里终于得了一丝安慰。
细问了一回两人的午饭,云氏方道:“尚儿,你同你媳妇家去歇息吧。我这儿也要歇一会子!”
当着儿媳妇的面,云氏可不好套幼子的话——这话说起来可太难听。
明霞院正房一出来谢尚便握住了红枣的手。
红枣横了谢尚一眼嗔道:“老爷,这还在外面呢!”
“没事,”谢尚不以为意道:“出院我就松开!”
红枣……
回到自己屋坐定后红枣方才问谢尚:“老爷,你在《四书文理纲要》上印我的名字是不是对你的名声有影响?”
“有,”谢尚正色道:“而且很大!”
红枣……
谢尚严肃道:“红枣,我明春就要进京参加会试,而且若无意外必定能中!”
红枣认真听着,心里想着现能做些什么弥补,结果却听谢尚言道:“京里有个风俗叫‘榜下捉婿’,就是京城人抓中榜的人家去做女婿。”
“而我这本书一出,可是再没人来抓我去做女婿了!”
“红枣,”说着话谢尚揽住了媳妇的腰,贴耳笑问:“你说这对我的影响大不大?”
红枣……
反应过来,红枣便想打人——说正事的时候突然**,还能不能好了?
“老爷,”红枣恨得一拳砸在手边的靠枕上:“我现跟你说的可是正经事!”
对于谢尚的无赖,红枣实在没辙——家暴不对,她可不能再知法犯法了!
不能打谢尚,红枣有气没出撒,便只能折磨靠枕了。
看到小媳妇恼羞得脸红,谢尚越发得了意不怕死地撩拨道:“我说的难道不是正事?”
“我要是被人抓走了,你可要怎么办?”
“你的终身大事还不够正经?”
红枣无言以对……
作为一个女德典范云氏当然不会简单粗暴地盘问幼子,问些诸如“昨儿你三叔都和你爷说了些什么”之类坏人品掉节操的问题——即便她特别想知道。
云氏问幼子:“奕儿,你哥会试在即,娘不好烦他,你能替娘代笔给你爹写封信吗?”
谢奕头回得他娘这样的重托,立兴高采烈道:“当然能!”
“娘,您不知道,爷爷都夸我现在的字有进益,我这就写出来给你瞧瞧!”
云氏笑:“是吗?看来娘今儿真是找对人了!”
看丫头摆上笔墨,云氏又道:“奕儿,那我说你写。要是娘有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就给娘指出来。”
谢奕拿着笔自信道:“放心吧,娘,我现虽然还没开笔学做文章,但已会写诗做对了!”
……
谢子安以为回京后迎接他的是都察院的传票,结果没想门房连张御史台的参奏通知都没有。
“这怎么回事?”谢子安疑惑地问管家:“御史台怎么转性了?”
谢福犹豫道:“老爷,要不小人找田树林问问详细情况。”
谢子安想了想,点头道:“委婉些!”
田树林是儿媳妇的陪房,即便不羁如谢子安也不好随意地拘了人来问话。
谢福赶紧答应:“小人明白!”
梁上的莫非听了也是颇为好奇。是夜他跑去上司陆炳家里交报告,顺便提了一句,谁知骆炳笑道:“怕是还得再等几天。”
“现御史台那起子人都忙着拿《四书文理纲要》指点儿孙念《四书》,哪得功夫参人?”
过去半个月弘德帝明显感觉到御史台参奏折子的减少,已指派锦衣卫查过一回。
结果这一查发现不止御史台,而是连内阁大臣和翰林学士也都在读《四书文理纲要》,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告诉莫非了。
莫非闻言一呆:“御史台的人也在读?他们不都已经中过进士了吗?”
“他们的进士又是咱们一样的世袭,”陆炳不屑地说:“儿孙们想做官还不是都得靠考?”
莫非听着有道理,附和道:“大人说的是!”
结果没想抬眼就看到骆炳书桌上摊开的一张《四书文理纲要》——显见得他进来前陆炳正在读,莫非……
感受到下属一言难尽的目光,骆炳给自己挽尊道:“下人听说甘回斋上新书买的。买既买了,我也就随便翻翻!”
莫非觉得上司很不必跟他解释,解释了反显得刻意。
不过莫非决定了,回头他就弄套《四书文理纲要》瞅瞅,看看为啥整个御史台都在看不说,连他的上司也都要看!
“谢翰林也回来了?”弘德帝看到李顺拿来的报告直接问道:“他对他儿子中解元有什么想法?”
已看过报告的李顺道:“据说很夸了一回元大人的为人,再就是担心御史台发难。”
都是些官场家常,弘德帝没甚兴趣,想想又问:“那对他儿子印《四书文理纲要》呢?”
李顺:“据说刚听说的时候倒是很高兴,但看到书封上还印了儿媳妇的名字就特别生气,觉得儿子自毁前程。”
“特别生气?”弘德帝眼珠一转立刻来了兴趣:“谢翰林都怎么生气的?”
“李顺,你仔细说说!”
虽然俗话说“儿子是自己好”。但弘德帝每尝看到谢子安儿子的勤奋上进,难免有些捻酸——他怎么就没得一个这样的儿子?
现终于看到谢子安为儿子生气,弘德帝这心气终于平了,心说果然是“爱之深责之切”,谢子安儿子再好还不是一样招他爹生气?
正如他儿子,每每招他生气,其实不是差,而是他想他们更好!
作为心腹李顺当然知道弘德帝的心事。想着“士为知己者死”,忠心得可以为主子去死的李顺没甚犹豫地掉节操了……
次日一早谢子安去翰林院见到元维拱手道:“元兄!”
元维回礼:“贺喜贤弟,后继有人!”
谢子安苦笑:“不敢当!”
元维笑:“谢老弟,你就别谦虚了。现咱们掌院学士都在奉旨研读贤侄的《四书文理纲要》!”
“什么?”谢子安的下巴砸到了地上——不是说御史台没参吗?怎么也上达天听了?
“元兄,”谢子安请教:“我这刚进京,实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元维看谢子安真的不知道,便告诉道:“我就比你早一天回来。我也是昨儿听人说大概半个月前皇上御赐了《四书文理纲要》给众皇子公主以及各自的师傅谕旨仔细研读。”
“不是,”谢子安难以置信:“这事怎么上达天听的?是御史台参我了吗?但我昨儿一回来就问了门房并没收到御史台的通告啊!”
元维揣摩了谢子安话里的意思,忽然笑道:“贤弟,你实话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你儿子出书的?”
谢子安无奈道:“我说我十月初二才知道,你信吗?”
看着被儿子蒙在鼓里的同僚,元维同情地拍拍谢子安的肩:“我倒是比你早,九月二十六,这书上市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闻言谢子安能咋办,只能自嘲骂儿子:“混小子!看我这回家怎么收拾他!连老子也瞒!”
“你儿子这是人大心大,有自己的主意了!”元维笑道:“本来我还忧心御史台参我取你儿子解元是徇私。但你儿子这书一出却是解了我的围。”
“谢老弟,横竖贤侄这书不出,你一样会被御史台参,现不过是换个名目而已,加上贤侄这书够水平,御前都挂了号,即便御史台后面有些声音也无大碍。”
虽然开始有些生气,但元维现今却是想明白了——俗话说“文无第二”。若御史台一味地“鸡蛋里面挑骨头”,他少不得疲于奔命地跟着应付,这样即便最后赢了,但于世人眼里也难免俗话说的“惹了一身骚”,白落个徇私舞弊的印象。
而谢尚出书虽说有给他挖坑嫌疑,但他秉公办事,这坑就不再是坑而是改成了助力——如今不必他说,这一本《四书文理纲要》就已经是谢尚学识的最好证明。
不会再有人无脑地参他徇私舞弊。由此便省了他无数事!
他现算是彻底地从这回乡试中摘出来了。
当然谢尚这孩子若能不在书封上印他媳妇名字就更好了,但“人不轻狂枉少年”,谢尚年少得志,偶尔狂纵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横竖不关他的事,就让老友一个人头疼去吧!
不然他命也太好了,养儿子都不必费一点子心,儿子就一路案首解元高歌猛进,眼见就要出仕了!
真是招他眼红,但现在,哈哈,可算是让他知道老友的这本“父子经”也不好念——真正是老天有眼!
得了元维幸灾乐祸地安慰,谢子安坐在公案后再翻一回《四书文理纲要》,然后便占了一卦,结果却是个谦卦。
想着易云的"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之语,谢子安瞬间释然——儿子若真完美得连一个缺点都没有,只怕连鬼神都不容,更遑论在朝廷立足了。
儿子现这么做,想必也是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的道理,故意地授柄于人。
看来儿子真是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这一段写完了
马灯(腊月二十四)
经过五个月的建造,谢家村村口专属于谢尚的小三元牌坊建好了。这是荣属于谢家的第六座牌坊,也是整个雉水城,甚至江中府的第一个秀才牌坊。
今春科考谢家就中了五个秀才三个童生——这加上先前的谢子平父子和谢允怡以及再算上谢子安、谢知道、老太爷等人,谢家至今为止前后足出了十二个秀才。
但却只谢尚一人中了案首,有资格立牌坊。
十月十五开祠堂。
谢家众人坐着车轿从牌坊下经过,看到这座新落成的牌坊不免心思各异。
似老太爷、大老爷、云氏坐着官轿看到牌坊无非都是“养儿胜父”、“养子成龙”的欣慰,而谢尚自己想的却是这才是个“小三元坊”,离“□□坊”他还差一个“会元坊”和“状元坊”。
这两个可是和全天下的举子同场竞技,比乡试更难,他可得再努力了!
比起谢尚的雄心壮志,谢家十三房其他人则不免有些不甘失落。
县试、府试、院试一气三个案首,谢尚无疑已是谢家科考第一人,且今后也不会再有人能出其右。
金秋乡试谢尚又是解元,眼见又将再立一个解元坊——再一个没人能出其右!
明春会试,谢知微把握不大还在下不下场之间两摇——下场,即便侥幸中了,荣耀也将似这回乡试一般隐藏在谢尚的光芒之后,连个摆流水席独自进酒发表讲话的机会都没有。
谢尚是无所谓了,但谢知微还没亲身体验过。
人生得意须尽欢,谢知微也想人前显贵一回。
但不下场,他爹年岁已经很大了——时光似流水,不等人啊!
谢子平比谢知微更没把握已确定不下场。
眼见得会试又将是谢尚的一枝独秀,谢子平颇为无奈:他这一辈被谢子安压,结果没想到了儿子这一辈还是没机会翻身,势必要为谢尚继续压下去了!
可惜了他先前所有的用心。
先前为自己早中秀才早生儿子而得意过的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看到牌坊不免都有些自悔——过去三年懈怠了,以致现如今谢尚已中了解元,自己却是连乡试的场都没下过。
亏他们还一直想着科举要越过谢尚,结果没想双方的差距一下真就拉了这么大——他们都被谢尚远远抛下了。
今年同谢尚一科考但院试落榜只中了童生的谢允甘和谢允斤心里更是不得劲——他们连秀才都还不是,差得就更远了!
即便谢子蓉、谢子芹几个中了秀才的庶子看到牌坊也都是一刻地愣神——撇开不行的传言,只说谢尚出的《四书文理纲要》就远较他们手里早年得的内容丰富。
可见这些年谢尚一直在不停地完善这本纲要。
他们用功是因为不用功没前途,但谢尚作为长房嫡长孙为什么比他们还拼?
似谢知微、谢子平、谢允青、谢允甘、谢子蓉等都还是谢家考□□名的人,而那连童生都没中的看到牌坊时心里的艳羡就更必提了。
不过以谢家的衣食不愁,现今连个童生都没中的成年人基本都是光说不练的嘴把式——他们早年还想着自己念书,现如今却都只想着儿孙们该当好好念书给他们挣脸。
他们的艳羡真的就只是艳羡。马车驶过,艳羡和牌坊一起都被他们抛在了身后,竟一点没往心里去。
红枣的马车在一众男人之后。透过马车车窗红枣看到牌坊上雕的桂圆喜鹊图案则忍不住微笑——谢尚这是多执着于“三元”?
午后回家红枣问谢尚:“老爷,今儿我看到你科考案首的‘小三元’坊了,雕的是‘喜中三元’,只不知你明春开工的解元坊打算雕什么?”
谢尚笑道:“我想好了,就雕你送我的那个‘连中三元’!”
红枣被提醒了,笑道:“我送你那个奖杯呢?回来你收哪里了,我怎么没瞧见?”
谢尚笑:“收我外书房了。”
显荣在一旁默默补充:确切地说是外书房的卧房,每晚上床前都要抱一回!
外书房是谢尚收藏重要物件的地方,红枣见谢尚重视她的礼物自觉高兴——没白花钱,然后便想着会试这么大的事她也得送他个像样的礼物,不过不管这礼物是啥,雕花都必得寓意“三元”……
时光飞逝,祭祖回来后这流水席一摆,宴席一请,这时间眨眼就到了十月底。
十月二十九,红枣和谢尚和往年一样去桂庄送节礼。
两下里见面寒暄。吃过蛋茶后李满囤便拿了近期临的几张“自强”请女婿指教,王氏则乘机和红枣说些私房小话。
“前几天去你那儿吃席的时候,”王氏挑起话头道:“我想着你家务事多就没和你多说。今儿得闲倒是告诉你件好事!”
“娘,”红枣感兴趣地问道:“什么好事?”
王氏高兴道:“你记得咱们在村里的那块枸杞山头吗?那山头下面的空地里现打出井来了!”
红枣想起上回她娘和她说的事,疑惑道:“这山地虽说有了水就能做宅地,但咱们家人口少,村里能给咱们家宅地?”
“那山头就是咱们家的,如何能够不给?”王氏自豪道:“再说你爹现是秀才,谁敢说不给?”
红枣……
王氏继续道:“那几处山头都是咱们族人,有事好商量。”
“大家商量定了先划定中心位置,然后再以各家的山头为界,四周各让出三尺的地方做道,再就是井台的位置。”
“地方画好,就算一块宅地。至于宅地怎么建,就是各家的家事了。”
“我和你爹原本以为你奶又会蛊惑你爷出来替你二叔说话,让咱家多让些地方给你二叔。”
“你爹在家还想好了对词,结果没想你爷压根没开口——所以这事就办得特别顺利,没什么废话地一天功夫界石就全放下去了。”
“现地契都领了,明年开春就打围墙!”
红枣想了想问道:“娘,爷爷不说话,二叔自己也不提吗?我记得那中间他开出来做了菜地!”
王氏笑:“那原本就是公共地方。他一声不吭地白占了这些年,咱们都没说话。现咱们各家分开天经地义,他有什么好说的?”
“再说他已经占了咱家的祖宅田地,又哪里敢自己再提?没得被咱家翻出来公断——你二叔他精着呢!”
红枣一想也是,忍不住笑道:“我二叔倒是识时务!”
“他不识时务,”王氏一脸不屑:“你爷奶就能把咱家的宅地给他?”
红枣看她娘有些来气赶紧转移话题道:“娘,贵富哥大定我就不去了。东西我今儿带过来了,您那天替我捎过去。”
“哎!”王氏赶紧答应,然后关心问道:“你女婿再两个月就要进京了。你东西都筹办妥当了吗?”
“差不多了!”红枣点头:“衣服已经备好。路粮但等腊月底现做。”
王氏:“你婆这回一起去吗?”
“虽然没提,”红枣深思熟虑道:“但应该不会。你女婿正月初六启程,而且赶时间走的是陆路。我婆带着二弟坐船必得等运河开冻后才能启程,怎么也得二月了。”
……
谢家大房谢允茂的大定日子也是十一月初六。
冬节次日早请安的时候,吕氏刚和谢知道提起此事,谢尚当即言道:“爷爷,我近来要准备会试,允茂弟弟的大定礼就不去了!”
谢允茂是谢子平的六子。谢知道已知道谢尚这孙子并不似表面看起来的好脾性也不强求点头道:“会试要紧!”
谢允茂这个当事人闻言倒是挺高兴。谢尚去固然有面子,但他的风头却是全没有了。
如此倒是两下相安。
谢尚连同堂的谢允茂的亲事都不到,似其他房人的亲事自是更不到了。
红枣乐得清闲。数九寒天的谁愿意放着家里的热炕不待跑出去吃席?
又不是自家吃不上饭!
腊月头上李高地听说红枣和谢尚连李贵富的迎娶也不来,极其失望——他还想着谢尚给他敬酒呢!
上回谢家吃席,谢尚给他敬酒只有三房近亲瞧见,其他族人乡邻可都没见!
不过当着李满囤李高地却啥也没啥,只事后悄悄和于氏吐槽道:“红枣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
“我以为满园和满囤处得好,红枣怎么也会给些面子,结果没想贵富大定不来就算了,现连迎娶也不来!”
于氏宽慰道:“到底是做了太太,身份不一样了。”
“当家的,”于氏又道:“你是没看见红枣现在的那身气派。我上回吃席时听人议论,只她身上的那些穿戴,怕是两千两都打不住!”
“两千两!”李高地惊呆了——他一家一当全加一块有一千两吗?
两千两的穿戴,那不是得将一百来斤的黄金披挂在身上?
红枣她穿戴得动吗?
“真两千两的穿戴?”李高地无法想象。
“这是我能造的谣?”于氏嘴上说得肯定,但脸上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当家的你记得吧?”于氏问李高地:“红枣挂身上的那块有花有鸟的玉佩?她女婿腰上也有的一块?”
经于氏这么一说李高地想起来了,然后疑惑道:“你说那块青白色看着跟块烧化了的蜡烛一样的玉?那玩意值钱?”
“值钱!”于氏肯定道:“当家的,我也是听人说才知道那叫什么古玉?市值都要大几百两。”
“那玩意要大几百两?”李高地表示不信:“不会吧!先红枣给贵中的金麒麟,可比她那个玉漂亮多了,也才二三十两!”
“玉这东西和金不一样,金是一开始就好看,而玉是越戴越好看。红枣那块玉戴了近十年,现戴出彩来了,就漂亮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李高地回忆一刻红枣那块玉的模样,不禁摇头:“真是没法想!”
“可不是!”于氏感慨:“再她手上的一个红宝石戒指,据说也是好几百两,然后还有头上的头面,身上的皮衣。”
“这几个好几百两加一块可不就两千两了吗?”
李高地没词了,好半天才道:“红枣现手里到底有多少钱?”
于氏摇头道:“这可没人知道。”
“不过但看她嫁妆里有两个庄子,过千亩的地,这些年只怕地租就一样就过了万两。加上她还开着极挣钱的铺子,到手的钱就更是没数了。”
“依我琢磨红枣手里怎么也得有个三五万两才能撑得起她这样的穿戴吧!”
三五万两!李高地沉默了,半晌方道:“红枣身份再高,手里再有钱,那也还是咱们老李家的出嫁女,遇事还得依仗她这些娘家兄弟给她撑腰!”
于氏苦笑:“只怕未必。”
李高地……
“当家的,”于氏无奈道:“红枣女婿已经是举人老爷,且眼见就要做官,咱们族现唯一能跟他说得上话的就只满囤和贵林两个人。”
“其他人依规矩见他都得磕头。”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红枣那么聪明必是看得清楚,知道真遇上了事,她这一众族兄弟在考取功名前没一个能替她出头——即便出头,也抵不过她女婿拿一张名帖往县太爷跟前一送。”
李高地彻底哑然。
“当家的,”于氏道:“红枣这孩子太聪明,她知道咱们族没人能为她出头,自是万事要以她女婿为上,笼络好她女婿。”
“先满囤请客她就只来了一天。这回贵富的亲事不来,也必是有她不来的缘故。”
“咱们帮不上她的忙,也就别给她添乱。横竖她的礼还是到的。”
“但再等两年,她和她女婿圆了房,生了儿子彻底站稳脚跟。而贵雨、贵吉几个都考出来了,自然会有再热络的时候!”
李高地听得有理倒还罢了,但提到儿子,李高地不免又想起自己的心病,和于氏嘀咕道:“贵雨怎么回事?这都去城隍庙拜过了,怎么他媳妇至今还没有消息?”
“眼见今年都要过去了!”
于氏也愁,只得道:“我私下再问问郭家的?”
……
腊月二十四,谢尚午晌回院,看到院里用条凳了一辆红色的车轿。
谢尚停住了脚,心里暗暗有了一个猜测。
果然得了丫头报信的红枣跟着从正房出来,和谢尚笑道:“老爷,为你进京我让人赶制了这顶新轿,你看看可合意?”
闻言谢尚不自禁地挑起了嘴角,走向车轿。
陆虎见状拉开轿帘,谢尚探头一看,然后便觉得这轿里无以伦比的明亮。
谢尚惊奇地四下打量,然后便看到轿子两个角上挂着的跳着橙红色火苗的青铜水晶玻璃灯。
这世人照明多用蜡烛和油灯。而车轿里为防走水并不点灯,所以车厢多是昏暗。
谢尚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能在车厢里安全使用的灯,忍不住问道:“红枣,这个玻璃灯可是你特地给我做的?”
红枣得瑟笑道:“怎么样,还行吗?”
“岂止是行?”谢尚毫不吝啬地夸奖道:“简直是太好了,太亮堂了!”
“红枣,你是怎么想到拿这玻璃做灯罩的?真是太聪明了!”
这有啥?红枣心说:一个烧灯油的马灯而已。
她前世多的是玻璃灯具,想起用玻璃做灯还不容易?
只这世的工艺水平太差,为这两个玻璃灯罩,她可是损毁了好几个玻璃碗。
不过总算是搞成了!
不玩不好
看谢尚对马灯喜欢得很,红枣示意陆虎拿下马灯给谢尚细看。
谢尚入手看到灯身上雕着的荔枝、桂圆、核桃图案心里满意——他媳妇真是太知道他的喜好了!
因为谢尚的强烈要求,二十六去桂庄送年礼就坐了这顶新轿子。
坐上车,谢尚又有了新发现——轿子里的靠枕特别蓬松柔软,倚靠上去的感觉和家常用的靠枕完全不同。
谢尚诧异的转过身体。看到靠枕红毡上刺绣的“连中三元”图案谢尚试探地拿食指戳其中的一个元宝,看到戳下去的空洞随手指的松开而慢慢回弹直至回复原样,谢尚好奇之下又加上了其他手指……
由戳改抓再揉捏齐上,谢尚饶有兴趣地玩了好一会儿方才问旁边看着他掩嘴笑的小媳妇:“这靠枕里装的什么?怎么这么松软?”
跟他弟小时候的脸蛋有得一拼。
红枣轻笑:“是鸭绒!”
“鸭绒?”谢尚诧异:“鸭子身上的毛?”
“这也能被你想到。不过倒是比丝棉有趣。”
确切地说比他弟有趣。他弟一戳就嚎,没意思透了!
“不是鸭毛!”红枣纠正:“而是鸭毛下的那层绒毛。特别轻软难得。”
“这也是今年咱家摆了两回流水席,才叫我集了几个靠枕和几床绒被的材料。”
谢家规矩大,长辈不用,小辈可不好独用。这羽绒靠枕和被子除了给谢尚外,红枣还给老太爷、大老爷、云氏以及京城的谢子安各备了一份。
不管他们用不用。
只红枣没想到谢尚这么心急,今儿就用了。她这给长辈的礼原是打算二十九再送的!
谢尚惊奇:“还有被子?”
红枣点头,然后从车座底下的抽屉里掏出一床套着黛蓝色棉绒被套的羽绒被来。
“北面天冷,”红枣抖开被子搭到谢尚腿上:“即便夜里有炕,但白日坐车只有脚炉和斗篷还是怪冷的。老爷又不像我们女人可以穿皮裙挡风。倒是搭床轻被在腿上即便车帘开关也都无碍,而且车上小憩也不必担心着凉。”
羽绒被最大的好处就是保暖轻便,团起来只得一点点,便于在狭窄的车厢收纳使用。
红枣有皮裙,但还是给自己做了条羽绒裙子留待有机会去京城时穿——到时内里衬羽绒裙保暖,外面皮裙保暖又挡风,红枣自觉南极都能去!
谢尚抚摸着腿上触手即温的暖被好奇问道:“这被子没有被面吗?”
红枣笑:“老爷,这鸭绒细,一般的细棉布都罩不住,会钻绒。这被胎面用的都是上等素缎。”
“所以这被胎也不好似平常的被子一样被里被面的缝制。不然鸭绒会从针眼里往外钻。”
“倒是拿棉绒缝个信封样的套子整个的来装才不会钻绒。”
谢尚听得咂舌不已,感念道:“难为你这样有心。”
红枣笑:“我做这些也是为了助老爷金榜题名,我好跟着夫荣妻贵!”
谢尚大笑点头:“等着!我给你挣反穿貂褂!”
得意一忘形,谢尚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红枣压根不知道谢尚话里的意味,她只想着她婆貂褂的美貌,笑应道:“那你加油,我可等着了!”
“加油?”谢尚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说漏了嘴的红枣抬头看一眼轿角的马灯告诉道:“老爷,你看这灯得添了灯油才能亮。这加油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再接再厉长胜不衰!”
“原来是这个意思!”谢尚明白了,握拳道:“我加油!”
……
李贵中已经放了年假,一听说姐姐姐夫来了立跑到院门口迎接。
“姐,姐夫,”一看车帘撩起,李贵中不待马车停稳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和我爹写了两幅春联。姐夫你给评评哪一副好?”
“我说我的好,我爹还不服气。姐夫你说话我爹信,你就跟他说我的好!”
谢尚……
红枣想拎她弟的肥耳朵问他哪里来的错觉,觉得谢尚会在不看字的情况下偏信他的一面之辞?
自己的大字写得如何,心里没点数吗?
李满囤从后面跟出来心有灵犀地代替红枣完成了她的梦想。
李满囤捏着儿子的耳朵摇了摇,然后拉胳膊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尚儿,红枣,”李满囤笑道:“你两个来了,外面冷,快进屋吃点热的!”
王氏扶住撇嘴的李贵中的肩膀帮着招呼:“快进来!”
……
进屋见礼,谢尚在递上了鱼肉糖酒点心绸缎等红枣备下的礼物后又接过显荣递过来的一个书匣子道:“岳父,这里面是几本碑帖,先前和您提过的《多宝塔碑》、《玄妙塔碑》都有。”
还是冬节时李满囤和谢尚请教书法时谢尚提过这几个碑帖,只这碑贴得府城书铺才有。
李满囤原打算打春后自己去府城的书店按照谢尚所言亲自挑选,结果没想今儿谢尚就送来了。
李满囤高兴得笑咧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苍蝇搓手道:“尚儿,你真是有心了。这碑帖你还记着呢?”
红枣一旁看到不禁恍然大悟——敢情年前张乙家来替谢尚捎的字帖是给她爹的啊!
一想到当时谢尚还让显荣给张乙钱,红枣便忍不住吐槽:瞧这弯弯绕的。
不过这到底是谢尚的心意!
提及那个温柔的名字,红枣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上了微笑。
过好礼后吃蛋茶。李贵中三口两口地扒完了自己的一份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拿他写的春联,然后又挨了李满囤的呵斥:“贵中,你给我坐下!”
“你姐夫难得来一趟,一碗茶也不叫他安生吃。你这像话吗?”
正吵吵着,张丙忽然跑来告诉说李高地和于氏来了。
李高地已经很久没在红枣来桂庄的时候出现了,现突然冒出来红枣着实意外。
红枣下意识地看向她娘。王氏镇定道:“没事,你爷许是听说你女婿年后要去京师,所以来瞧瞧!”
李满囤一听跟着点头道:“必是这个缘故!”
谢尚也道:“天才下过雪,道不好走,岳祖父岳祖母现在来真叫我过意不去。”
红枣看大家一团和气跟着套路道:“爷奶难得来,我去院门口迎迎!”
……
李高地来就是为了瞧红枣二千两的穿戴——谢家吃席男女客分开,李高地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红枣这个孙女了。
于氏拦不住便跟着一起来了。
一时见面,李高地看红枣穿了身杏黄刻金丝梅花的银鼠皮袍,道福行礼时手上闪着宝光的红宝石戒指印着红色的衣裳和白色的风毛,确是说不出的富贵典雅。
李高地心里默念一句几百两,方才道:“尚儿、红枣不用多礼!”
随即撇到谢尚放下的手指上同款的红宝石戒指,李高地眼皮便是一跳——又一个几百两。
想着红枣和谢尚的玉佩也是一对,李高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尚腰间的花鸟佩,只觉看起来和印象里的无差——一块烧融的蜡烛油。
李高地想想转看了一回红枣胸口挂着的玉佩——再一块烧融的蜡烛油。
一块蜡烛油大几百两?李高地接受无能,然后便觉得于氏一准搞错了……
李满囤看李高地进屋坐下后眼光只在红枣和谢尚身上转来转去只得插口道:“爹,这路上积雪不好走,您和娘还亲自走来?”
“这不是有些日子没看到红枣和她女婿了吗?”李高地摸出了烟锅,开始点烟:“而且她女婿年后就要进京,所以来瞧瞧!”
场面话李高地还是会讲的。
闻言谢尚客气道:“岳祖父,岳祖母有心了!”
客气归客气,谢尚却绝口不提去老宅看望。
李高地见状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再往下接。
可巧丫头送新打的蛋茶来,王氏端一碗给李高地圆场道:“爹,外面冷得很,您和娘趁热吃暖暖身子!”
李高地得了话头道:“让你女婿和红枣先吃。我和你娘刚都在家吃过饭来。”
李满囤笑:“爹,您放心,红枣和她女婿刚都吃过了。这是给您和娘来新做的。”
……
看李高地和于氏吃蛋茶。憋了许久的李贵中拿着他的春联跟个猴似的不停拉扯谢尚的衣袖。。
李高地眼角余光看见抬头道:“满囤、尚儿、贵中你们尽管自便,别干陪着我。我就是来瞧瞧你们。你们先前干啥现在继续干啥。”
李贵中立刻打蛇随棍上道:“姐夫,你快替我瞧瞧!爷爷都说不用你陪了!”
李高地……
谢尚展颜一笑接过了被小舅子拿来的春联……
坐在长子的堂屋里,李高地吸着烟锅看谢尚指点长子父子写春联的姿势——从站姿到握笔运腕,李高地忽然觉得眼窝发酸:这才是个家该有的样子啊!
对外说起来他现跟三个孙子同住。但实际里三个孙子白天都要上课教书都不在家。
而下课放学家来后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窝在各自的房间里用功,连面都不露。以致偌大一个家从早到晚几乎不闻人声,冷清得跟野坟头似的——他在家待不住,方才见天的去他哥家唠嗑。
李高地完全搞不懂他的日子咋活成了这样——明明无论钱财还是子孙他都比他哥多,但日子却有过得没一点热乎劲。
偏还不好和人说儿孙们不孝敬。他衣食周全而且是村的头一份。但若和人开口抱怨,没得招人讥嘲不知足。
但现在看到长子一家同写对联的和乐,李高地忽然想起一件事——印象里他引以为傲的大孙子贵雨似乎从未像谢尚这样耐心地教导过他两个弟弟读书写字。
其中贵吉的启蒙都是儿子满仓做的,而贵祥则压根没有启蒙——对两个弟弟的学习,贵雨都没搭过一点手。
俗话说“长兄如父”。贵雨大了贵祥五岁,贵吉八岁,论理实该为父分忧,主动教导幼弟——该教却没教,心念转过,李高地忽然觉得心慌,有点不敢往下想……
与李高地同来的于氏也为谢尚教李贵中写字所吸引,连红枣今儿回娘家捎来的礼物都顾不上瞧。
于氏爱俏,于审美有点天分,所以即便不通书法,却也能感受到谢尚UU小说字的飘洒秀逸。
可惜,于氏看着谢尚的字想:贵雨今儿没来。不然教他看看红枣女婿都是怎样叫贵中写字的,也长长见识。
午饭后,红枣和谢尚坐车家去,李高地也揣着谢尚给写的一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春联同于氏家去。
进家打发走帮提东西的张丙,于氏方打开红枣送的过年衣裳仔细端详。
李高地却添了心事。他吸了好一会儿烟方才问于氏:“家里的,你有没有觉得贵雨有些孤僻?”
大过年的李高地不好把大孙子往坏处想,就只能拿性格说事。
于氏怔住:“当家的,好好地怎么说起这事?”
李高地道:“说起来贵雨有两个弟弟,但我今儿回想竟没一点贵雨同贵祥贵吉一处玩的印象。”
“贵雨他不是打小就用功吗?”于氏不以为然道:“这孩子用功不玩还不好?”
“话是这样说没错,”李高地摇头叹息:“但这兄弟间一点不亲热,我看着觉得有点不像。先满囤虽然性子闷,但满仓同满园却是极好的,两个人天天在一处,同进同出!”
“贵雨即便用功,也可以同贵祥贵吉一道用功,比如今儿红枣女婿同贵中一样,不好吗?”
经李高地这么一说,于氏终于觉察到了不对,然后便陷入了沉默。
于氏一贯的聪明,李高地能想到的事她转眼全都想到了,甚至还想到了常人口里的报应——早年她拦着亲子亲女和继子继女亲热,现今她三个亲孙子不用人教的不亲热。
她真地被报应了!
于氏丢下衣裳去厨房找郭氏。
“郭家的,”于氏告诉道:“我刚想起一件事。”
郭氏:?
于氏道:“这老话都说这孩子投身都喜欢热闹的人家。贵雨成亲两年没孩子,难保不是因为贵雨、贵祥、贵吉每天都各自在房里用功,家里不够热闹的缘故。”
“依我说往后倒是让他兄弟都到堂屋来一起看书。没准这孩子就有了呢?”
对于儿子和侄女至今没得孩子,郭氏比于氏还着急。但神也拜了,郎中也瞧过了,儿媳妇的肚子却依旧没一点动静,郭氏也是没办法了。
现听于氏这么一讲,郭氏立就信了,笑道:“还是娘见多识广,提醒得是。世人都说孩子都喜欢伴。确是应该教贵雨和他兄弟多处处!”
于氏点头道:“今儿去桂庄,正好看到贵中和红枣女婿他们写对联。”
“红枣女婿还写了一副给他爷。你且叫贵雨几个都来瞧瞧,跟贵中一样地临摹临摹!”
……
铜夫人
正月初六是谢尚出发去京师的日子。
早起谢尚换穿出门衣裳准备去西院和红枣一起早饭。
蹬上显荣拿来的羊毛靴,谢尚感受到靴里异乎寻常的温暖忍不住夸奖道:“今儿这靴子烘得好,暖和!”
显荣笑:“老爷,这靴子是经太太昨晚叫陆虎拿来的烘鞋器烘过的。”
“烘鞋器?”谢尚诧异:“太太新做的?”
“是!”显荣拿来两个包裹了刺绣着连中三元图案的暗红色毛毡的长条形物件给谢尚看,同时告诉道:“这烘鞋器的用法和怀炉一样。都是将烧红的炭火放进这特制的铜盒子里,盖好裹紧后一只皮靴里放一只。”
“这个主意好!”谢尚仔细看过烘鞋器后又抬腿看自己脚上的靴子道:“难为太太能想到这个主意。这拿烘鞋器烘过的靴子就是比家常熏笼烘出来的舒服!”
一起身就得了媳妇送的礼物,谢尚心情畅快。谢尚兴冲冲跑去西院,一进屋就笑道:“红枣,多谢你了!”
红枣正在看厨房刚送来的早饭,见状笑道:“老爷觉得好用就好!”
“好用!”谢尚得瑟地在红枣面前来回走了两趟高兴道:“我觉得我的脚从没似现在这样暖和过!”
红枣看谢尚这样高兴不由得也跟着高兴。
红枣前世冬天就喜穿电热干鞋器烘得干燥暖和的鞋子,这世因为出门少,加上烘衣有熏笼,红枣先前就没想起来。
这回谢尚出远门,红枣想着北方严寒出门在外只傍晚进了客栈才能有炕和熏笼,烘衣熏鞋不比在家方便,便灵机一动就打了两个长条形手炉充当干鞋器,结果一试效果挺好,比熏笼烘的更干更暖,而且有了这玩意连手炉脚炉都可省了——原本就是换了个形状的手炉。
可说是一炉多用。
趁谢尚高兴,红枣吩咐丫头:“香兰,你让陆虎把那烘鞋器拿给显荣,让他给这回跟大爷出门的人一人一对,就说是老爷的恩典。”
“老爷,”红枣又转与谢尚道:“这冰天雪地的你出门不容易,跟你出门的小厮长随车夫一样不容易。”
“倒是赏他们一人两个烘鞋器,白天当手炉揣身上,晚上烘鞋,倒是一举两得!”
谢尚进京带有二十辆辆骡轿。其中只谢尚一个人就要三辆——一辆乘坐,一辆行李,还一辆厕轿。
人有三急,而北方冷得很,谢尚宝宝的尊臀如何能在雪地里受冻?
自己的轿子肯定是不行,再锦衣玉食的谢尚嗯嗯也是带味的。所以就必得有个专放马桶的厕轿——而且不使用的时候还能给小厮们歇脚。
有吃才有拉。为免路上的店铺东西不合胃口和不干净还得再一辆装米面腊肉腌鱼香肠肉松酱菜的食材车和携带大小焖烧锅的餐车。
这五辆车外的其他骡轿都是随从车——跟谢尚出门的随从也是人,一样要吃喝拉撒,而且还得带喂牲口的精料。
同样因为北方天冷,人不好在室外久待,一辆骡轿得准备两个车夫相互轮换,这就得四十个人。
然后加上显荣、达瑞等八个小厮长随以及他们的跑腿小厮和护院武师就又是二十个人。
如此这回跟谢尚进京的人足有六十个人。
谢尚当然知道要笼络人心,但想着带进京的人口犹不免惊异:“有这许多?”
红枣笑:“我原说做两个给老爷用,没想做出来效用很好。就叫陆虎乘着那手炉掌柜的高兴多做了些。”
“可惜这铜跟铁一样都属朝廷管制,咱们没法私做,不然还能做了搁铺子里卖!”
这是早就替他打算好了!闻言谢尚心里感念:他媳妇这么好,他这回进京一定得替她挣个反穿貂褂。
显荣一旁听到过来磕头道:“小人同属下磕谢老爷太太体恤!”
虽然打了春,但天气依旧寒冷,路上的冰冻积雪都还没化——这一趟差明显是个苦差。
现能被挑中跟车的车夫护院都是谢家最忠心的仆从。
俗话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忠心的仆从不怕苦不怕累,甚至可以为主子挡刀替主子去死,但他们的内心也有自己的诉求——那就是主子对他们忠心的认可。
显荣看临别之际红枣除了处处为他们主子打算外还能替他主子眷顾体恤到所有仆从,心里这一份感激激荡就别提了。
一对烘鞋器市值不过三百文,显荣心想:但太太现在拿出来给老爷赏人,效用却是盖过了直接的赏银!
真不愧他们当家主母的风采!
显荣这个头磕得真心实意。
拿了烘鞋器显荣亲自发放。果然每一个得了烘鞋器的随从拿到后都迫不及待地拿火钳给烘鞋器加了烧红的火炭,然后高兴得揣进怀里,捂到腰间……
谢尚原以为去年腊月雉水城的雪已经很大,天已经够冷,但等坐着骡轿一路向北,遭遇了两场及膝深的大雪,看到断流的运河方才见识了什么叫冷,然后便就体会到了烘鞋器的好处。
俗话说“寒从脚起,脚暖身暖”。有了烘鞋器,无论什么时候他的鞋穿起来都是暖烘烘的,坐车时甚至连脚炉也不用。
而且车轿再好,到底空间有限,活动所阻。所以每当天晴出太阳的时候,谢尚很愿意裹着雪褂子下车来跟车夫一样地小跑活动手脚。
有几年天天晚跑的基础,谢尚现跑得一点不比车夫们慢。看得车夫们一个个惊诧不已,纷纷赞叹谢尚能文能武,文武双全。
谢尚出了风头,自是得意洋洋,越发跑得起劲了,以至等到京城的时候,谢尚已经能一气跑五六里路,相当于红枣前世的三千米跑!
皮靴跑汗了脚也不怕,上车后烘鞋器一烘就又是双暖和干靴。
谢尚尚且如此,跟谢尚出门的小厮车夫就更感念了。
皮靴帮高鞋厚,即便有炕有熏笼也得人拿手里不停翻转才能玩全烘干。
车夫小厮们见天的跑腿,出门在外媳妇不在身边夜里便不似谢尚能有人给烘鞋。但现在有了烘鞋器这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每天早起从客栈出来前给烘鞋器加了炭,可揣怀里可以一直暖到中。午饭后换一回炭又能温到进客栈。
客栈里有炕,用不上怀炉,正好用来烘靴——如此不过三天,烘鞋器搁小厮马夫们嘴里就成了“铜夫人”。
如此加上夏天的“竹夫人”和媳妇,小厮马夫们苦中作乐相互间吹起牛来都夸说自己有“一妻两妾”,三个老婆。
谢尚偶然听到也是莞尔……
正月二十二,谢尚进了京,谢福来城门外长亭迎接。
两下里见面,谢尚亲扶起跟他行礼的谢福笑道:“福叔,别来无恙!”
“我爹现是在家还是去了衙门?”
对于《四书文理纲要》印媳妇名字这件事,谢尚最担心的其实是他爹的反应——他爹可不似他娘,好糊弄!
而过去三个月,他爹的家信对此却是只字不提。
由此谢尚对于即将见到亲爹颇有点惴惴。
谢福含笑告诉道:“老爷今儿没去衙门,正在家等着尚老爷!”
谢尚卒……
“福叔,”谢尚跟他爹的心腹打听:“我爹看到我寄给他的《四书文理纲要》了吧?”
谢福点头:“老爷还在陕西的时候就见到了!”
“那我爹说什么了呢?”
谢福笑:“尚老爷一会儿见了老爷就知道了!”
竟然是滴水不漏。
谢尚眼见探不到话就不问了,显荣却急了,瞅他爹眼错不见的时候跟谢尚告求道:“老爷,您要是明儿一早没见到我,千万跟我爹问一声,别叫他把我给喂了狗!”
他想留个全尸。
一脑门心思的谢尚听笑了,安慰道:“哪至于?”
“顶多是打断了你的腿罢了!”
显荣……
“爹!”谢尚进屋给坐在炕上看书的谢子安请安见礼后试探问道:“您今儿为儿子都没去衙门?”
闻声谢子安方道免礼,然后方道:“避嫌!”
谢尚恍然,一时便不知如何措辞,谢子安却道:“昨儿圣旨下来了,今年会试的主考官、同考官、阅卷官人选都定下了。”
“你今儿刚到且好生歇息,明儿起我再给你仔细讲。”
谢尚看他爹对他冷淡,连坐也不叫坐,心里难过,情绪有些低落:“爹!”
看到站起来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委屈,谢子安终于不装了,啐道:“还不去洗头洗澡换衣服,外面走得这么脏,还想一来上我的炕,做什么梦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谢尚想起他爹的穷讲究,高兴了,立刻跟猴子一样蹿到他爹跟前挨着坐下道:“爹,我想着今儿要见你,昨晚还特地泡了澡。玫瑰浴盐泡的,爹,你闻闻香不香!”
谢子安嫌弃:“昨晚洗的早,今早没走道吗?”
“还不快去再洗一回!”
“爹,”谢尚抱着他爹的胳膊哀求:“我要跟你住!”
“啧!”谢子安听笑了,讥讽道:“多大的人了,要不要我再给你找个奶妈?”
“住东屋,没商量!”
幸福来得太突然,谢尚再次确认道:“爹,是您这正房是东卧吗?”
谢子安扬眉:“你以为我这里有几间东屋?”
“不是地方实在不够,我会留你?”
“哎!”谢尚欢欢喜喜地答应洗澡去了。显荣见状磕了一个头也跟了出去。
他爹的主子没跟他主子发火,他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少。
这几天实在没时间。
被换名抄袭了,在弄调色盘。
现在终于弄差不多了。
抄的那位,赶紧住手,我已经留意你很久了,别再一天三更了。
不住了
谢尚急着跟他爹说话根本无心洗浴。进厢房下浴桶过了身水谢尚便就顶着干发帽裹着雪褂子回来了前后都没用到一刻钟。
爹,"谢尚嘻皮笑睑地笑道:“我洗好了!
对于谢尚这个差点被过继的儿子,谢子安在看到云氏的信后自是愈加心疼了
现看儿子不及擦干头发就跑来知是依恋自己,谢子安不过瞪了一狠便招手道:“还不过来
“禁了风,看你怎么下场?
谢福见状适时地给谢尚送来手炉一一谢子安连儿子都嫌弃,显荣知机地跟着洗澡去了,而且得认真洗,不然这门他可不敢再进。
谢尚见状蹬鼻子上脸地肯定道:“爹,您也想我了吧?
谢子安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到底没有否认。
谢尚完全放了心,开心笑道:“爹,我可是想您了?
“爹,您去冬没回家都是为了我今春会试吗?
“爹,我殿试考好了,您是不是将同我一起回家乡?我记得您去岁的假都还没用。
啧,"谢子安听不下了,不客气地嘲道:“这会试还没考呢,就敢夸口殿试了
“爹,"谢尚笑得无辜:“我乡试不是中了解元吗?
“据我对邸报历年会试和各省乡试的分析,各省解元至今还没有出二甲的呢!
爹,“谢尚大言不惭道:“这会试于我来说现唯一不确定的也就是个具体名次!
谢子安看不惯儿子的有恃无恐,但却无法反驳一一儿子说得有理有据,他还能强词夺理说不对?会统计分析的儿子可不好糊弄啊
梁上的莫非心里嘀咕看来这所谓的科举潜规则搁聪明人眼里就是大明徫啊,赶紧地拿小本本记下提到会试,谢尚神色转为认真:“爹,这回会试主考朝廷点了哪位大人?
谢子安挑起了眉毛:“你不是会试都确定中了吗?还在意这个?
谢尚腼腆笑道:“爹,我不是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跟您一样反穿貂褂吗?
这么说,"谢子安忍不住笑了:“你还想着一甲呢?
莫非闻言一怔,心说这谢尚的心可够大的啊,没说地再次记下
爹,“"谢尚亲热笑道:“您看您儿子不是都中解元了吗?
而且过去两个月儿子研读您给的他省五魁首的文章,自觉有些把握!
这就是朝里有人的好处了一一通过他爹,谢尚足不出户便已知晓了这回会试的对手
一般人人可没得这样的便宜一一即便再有心充其量就能集到本省及临近省份的文章罢了。
哦?"谢子安来了兴趣,笑道:“那你说说,你觉得你比哪些人强?
谢尚自信笑道:“那我就从爹主持的陕西乡试打头吧。
爹,我觉得我比您取的五魁首都强。这回陕西乡试的文章若是我来做,第一篇我打算这样破题俗话说“画龙点睛”。破题作为八股文的起段,剖析文章题目的要义,可说是文章的“眼睛。
所以无论乡试还是会试有经验的阅卷官面对成千上万的文章第一轮都是先看破题-一破题破得不好,文章再作得花团锦簇都入不了考官们的眼!
评文章和阅卷一样也都是先论破题,甚至有时仅论破题。
朝廷有十三个省,每个省取五魁首,然后每人再取三篇文章,便就是近两百篇文。
临考冲刺,谢尚时间有限,就只论破题。
谢尚觉得自己讲得言简意赅,梁上君子莫非却跟着写断了手,只觉苦不堪言
是夜:莫非给上司上交了厚厚一沓报告。陆炳见状都唬了一跳,诧异道:“这么多?
莫非苦笑:“谢翰林父子对陕西、山东、陕西三个省乡试五魁首文章的评论加谢解元自作的三省乡试文章的破题:能不多吗?
陆炳狐疑地看了一眼下属,方翻了翻报告,然后便拍着莫非的肩膀鼓励道:“今年是晩了,要不明年县试你去报个名吧?
我觉得你跟了谢翰林这些年,别的不好说,下场中个秀才肯定没问题!
世袭锦衣卫密探莫非
弘德帝看到报告的反应和陆炳差不多,李顺帮忙解释了一回,弘德帝立刻便抓到了重点:“谢翰林那解l子来了?
他头回来京都给他爹孝敬了些什么?
李顺早知道主子会这样问,赶紧告诉道:“听说孝敬了他媳妇拿鸭绒做的一床被子和一对靠枕,据说特別松软。谢翰林喜欢那个靠枕,想书房衙门各放一套已叫人在做。
鸭绒?弘德帝感兴趣地摸了摸下巴:“就是鸭毛吗?听着没甚出奇。平白无故地谢翰林怎么会喜欢这
他年底不是刚又搜了两件貂褂吗?
那两件貂褂,"李顺告诉道:"怕是给他儿子预备的。
弘德帝闻言一怔,李顺示意弘德帝看报告:“谢翰林他儿子想中一甲!
弘德帝
进京第二天,谢尚和他爹又讲了一天文。到了戌正的时候,谢子安打算洗洗睡了,谢尚却叫显荣拿雪褂子。
外面都宵禁了,"谢子安诧异:“还要去哪儿?”
谢尚笑道:“爹,我哪儿都不去,就在院里跑几圈。
谢子安不懂:“什么跑几圈?
谢尚笑:“爹,我白日里念书思多了,夜里每尝的睡不着。倒是临睡前在院子里跑几圈,然再泡个澡能一觉到天亮。”
作为成年人,谢子安一听就懂了一-儿子这是精力无处泄啊
谢子安神色复杂地看着人高马大的儿子穿雪褂子换靴子,几番欲言又止。
就是莫非在梁上瞧见也是扶额摇头,心说:这得憋多狠才能生出这样的主意?
不过莫非的手却没停一一有秀才实力的世袭密探的职业素养那可是杠杠的!
噗一-",弘德帝看到李顺新拿来的报告当即笑喷了奶茶。
谢翰林这个儿子,"弘德帝忍不住跟任劳任怨给自己收拾地心腹吐槽:“可真是个活宝一-他自己今年才多大:就在想儿子能中状元了?
还愣是把自己给憋成这样!哈哈
作为一个自幼就净身进宫的太监,李顺实在不好接主子这有关憋了的话题,只得尴尬地賠笑。弘德帝自笑了一阵方醒悟到心腹的尴尬,只得尴尬地给自己挽尊道:"别说;这谢尚憋岀来的六个省的乡试破题倒是比各省解元先做的文章更是立意高远,浑然一体,有贤者之风
李顺赶紧附和道:“陛下明鉴!"
连五天谢尚跟他爹评论完了各省乡试魁首们的文章,然后腆着脸自吹道“爹,您看我会元的才华是有的,现差的就只下场一试和主考的慧眼了!
和儿子朝夕不停地探讨五天,谢子安虽觉得儿子的自我评价挺符合实际一一他也这样想,但作为爹却不好一味助长儿子的骄傲。
谢子安打击道:“尚儿,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过去三个月你在用功,别人也在用功。“说不定有人乡试时不及你,但现在已经盖过你了呢?
尚儿,我劝你谦虚些。
谢尚对于他爹不痛不痒的老生长谈一点也不听进耳,他只记挂着自己的人生大事。
爹,"谢尚旧话重提:“殿试后您同我一起回乡吧?
谢子安沉吟:“有事?
爹,谢尚抱着他爹的胳膊挨蹭:“您看我去年过二十岁,因为您不在家,都没办加冠礼。
谢子安打量儿子:“只这件事?
谢尚被他爹打量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爹,这俗话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您看我这都金榜题名了;也该洞房花烛了!
闻言谢子安忍不住吐槽道:“你终于想圆房了?
谢尚心说他什么时候说不想了?但媳妇年岁小他四岁,他早提也没用一-他才不要给人知道他想媳妇呢
“爹,“谢尚沉着道:“这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太爷爷年岁大了,现就希望我给他老人家添个玄孙子
再说您在翰林也好几年了,箅起来也该外放了。但等抱了孙子,您蕾上美髯:这样外放时官威也更大
没准朝廷迟迟不放您外任,就是觉得您脸嫩,当大宗师有点压不住场
谢子安被儿子给气笑了没好气道:“你老子我乡试主考都放过两回了,还能镇不住新科秀才?
爹,“谢尚给他爹顺毛道:“儿子的意思是同样一个缺,上司派官肯定优先挑外貌老成的是不是?谢子安想想还真是便没话了。
谢尚趁热打铁地建议道:“爹,要不您给娘写封信?
谢子安看看心急的儿子终是拿起了笔
过了正月十八,红枣招了张乙来说话。
“张乙,"红枣道:“你去过京师,你把这进京沿途歇脚的州县圈出来。
我打算把这甘回斋慢慢地开过去!
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世餐饮旅馆业不发达,红枣看谢尚这回进京连骡马饲料都要自备,便打算扩大经营,在进京的沿途多置几处家以做补给。
这样她往后进京也能方便。
现她婆进京之所以坐船就是厌弃沿途的旅店驿站人多眼杂,妇道不方便。
张乙的人生梦想就是做大掌柜,当下闻言自是欢喜,立刻接言道:"太太;从咱们雉水城去府城,要经过禹州:如此小人明儿便出发去禹州打听适合的铺面。
红枣点头认可:“先本省也好,离得近好照管!
但等本省的州县都设置好了,再去外省也不迟!
自儿子离家后便每日里烧香拜佛的云氏忽然收到男人的信,讶异之下展开,立便忍不住笑了一六月男人回来就要给儿子办圆房了
有了这样的大喜事,云氏干脆地连神也不摆了便拿了信来天香院见公婆。
对于儿子将在六月回来给孙子帮圆房谢知道自是喜间乐见,而谢奕更是高兴地追问道:“娘,我哥和我嫂子圆房会办酒吧?会发糖吧?正日那天我跟着去迎亲就不用念书了吧?
谢知道
云氏闻言自是好笑,插口道:“你嫂子早就是咱家的人,你跟你哥去哪里迎?”
从东屋迎到西屋吗?
谢奕卒。
谢知道不忍心小孙子失望,便帮腔道:“虽然不用花轿迎娶,也不再拜堂:但热闹却不可少。且新房也得好好收拾!"
圆房后必是还得住五福院吧?那尚儿媳妇就要先挪出来。
行了,这事咱们先去问问老太爷。等咱家这边商量妥当了,再和你亲家商量!
在一手栽培的重孙子中了解元后,谢老太爷这辈子就只剩下一桩心事一他得看着他最出息的重孙子后继有人
所以一听说重孙子六月家来后就办圆房,老爷子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然后便让人给拿黄历,他要亲自挑选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关心,等一周还不撤文,我就来挂
命中有定
红枣对门户一向看管得极紧。
今日当值的看门小厮谢本谨、谢本慎看到谢知道、吕氏、云氏等一行人进五福院后直奔正院便知有事发生。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谢本谨便赶紧跑去告诉了跑腿丫头。
红枣正在院内与陆虎、程小乐等人商量春耕忽听到丫头的禀报心里立翻了个个儿。
如今能惊动她婆婆和大老爷同来告诉老太爷的必是她这房人的大事,而眼下家里最大的事无非是谢尚的会试。但谢尚前几天刚来信报了平安,回信才送出去四天——算日子再来信得半个月。
难不成京里有什么变故?
心念转过,红枣立刻换外衣来正院听信。
正挑日子的老太爷听人回说红枣来了立和云氏笑道:“尚儿媳妇来了,子安媳妇你去迎迎她!”
媳妇何能要婆婆迎?云氏知道老太爷如此说是让自己给媳妇提个醒的意思,赶忙答应。
“尚儿媳妇,”云氏搁前廊拦着红枣道:“你且先家去,一会儿我去你那处有事跟你商量。”
红枣……
红枣看看廊下垂首而立的几房下人,再转眼望望前面正房堂屋的门,心里诧异:这什么情况?连门都不给她进?
过去九年,今儿还是头一遭。
云氏看到红枣滴溜溜转的大眼睛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抬手拍拍红枣的胳膊安抚道:“放心!是好事!”
云氏一向温婉,笑容都只露三分——从不露牙。
红枣看她婆今儿说话时笑露出来的四颗牙心里蓦然一动——红枣想起了月前谢尚每每挂在嘴边的圆房,然后便赶紧告辞道:“娘,那媳妇就先回去了!”
似圆房这样的私密,红枣心底嘤嘤:如何能跟长辈们当堂议论?
怪不得刚她婆没打发人来告诉,她实不该来这么一趟!
而一待想到廊下候着的各房下人,红枣更想发出土拔鼠一般地尖叫:啊——,这么多人都知道她要和谢尚夜里这样那样了!
这可叫她以后怎么见人啊?
但越是慌乱时刻,红枣告诉自己就越得镇静,不能叫人给看出来。
眼见云氏点头,红枣竭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施了一礼方转身往回走——用比以往更缓慢地步伐,以对抗心底落荒而逃的**。
云氏目送红枣的背影消失,心里感叹:这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瞧这不追不问进退自如的,不怪儿子中意!
云氏进屋告诉老太爷:“刚有白衣庵的姑子来支二月十九打佛七的灯油,我叫尚儿媳妇办去了!”
为了场面上过得去,云氏眼不眨地掐了一个借口。
老太爷点点头,笑道:“刚搬家修建的日子我和你公公看好了,圆房的日子也定了几个,你且记下来告诉子安一声。等子安点了头你再告诉你岳家!”
……
回到自己的院子坐了好一刻红枣犹觉得脸红心跳——没办法,刚实在是太羞人了!
但想到她婆一会儿还要来,可不好叫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红枣不自觉地握紧了胸口得玉佩强制自己做深呼吸放松……
小厮们得了红枣的嘱咐看到云氏从正院出来便赶紧回禀了红枣。
云氏依言往红枣院子来。进院看到影壁前开得粉白繁盛的杏花盆栽以及花树前立着的天蓝色锦袍少女脱口赞道:“这杏花好!”
红枣闻声笑道:“草木知威,老爷此番会试必能春风及第。”
“不只是是尚儿,”云氏笑道:“人说惯了的好事成双。尚儿有了前程,他和你的大事也该办了!”
饶是有思想准备,红枣还是瞬间红霞扑面,脸胀得比身边的杏花还红。
云氏见状亲昵笑道:“这有啥,我和你进屋细说。”
对于什么时候搬家,怎么装修房屋红枣都没有异议,而圆房的日子,云氏则一气给了三个。
说完日子云氏笑道:“这三个都是好日子,但具体用哪个日子得等到了五月头上确定了你的小日子再定。”
骑马拜堂可是大忌讳,而日子正式落了红纸便不好改,保险起见还是等临近再定。
红枣两辈子都没似现在这样窘迫过,但再囧也得表态。红枣只得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哼道:“媳妇全凭娘做主!”
云氏点头道:“那就说定了,你爹娘那边我五月再下帖子,你这边且先跟你爹娘悄悄通个气,叫他们心中有数。”
送走云氏,红枣思了一会儿便决定拿搬家做借口打发陆虎、锦书去桂庄送信——现可不是害羞的时候,她娘挂心这事已经很久了!
李满囤、王氏得了确信自是欢欣鼓舞——女婿前程似锦,女儿妻凭夫贵,现唯一欠缺的就是一个延续香火的儿子。
但凡女儿完成了这桩人生大事,这辈子就圆满了,就得安享荣华了!
“陆虎,”李满囤激动得搓了好一会儿手方才道:“你回去问问小姐。她搬到别院的时候,她那些木质家什用不用?”
“不用的话,我这边找几个漆匠替她再重油一回。这嫁妆都用九年了,很该漆给新面!”
“再问问我这边要替她置办些什么?”
“女婿是要做官的人,你让小姐别总想着替我省钱。这一生一世的大事得做好看!”
“我是实在没见人办过,不知道怎么办,不然我就替她操办了!”
一般只娶不起媳妇的穷人家才养童养媳,圆房就是一对红蜡烛的事。谢家大富贵,而李满囤现自觉也是个体面人,万不肯简化了女儿的大事。
……
二月二十六,在京的谢子安收到了云氏的家信。看完信,谢子安转交给谢尚道:“洞房花烛由我和你娘替你安排,但这金榜题名可就看你自己了!”
谢尚一目十行地扫到信里的日子,自信满满回道:“放心吧,爹,您只管让福叔备好赏钱等着打赏吧!”
对于谢尚的自信已然见怪不怪的莫非如实记下……
弘德帝对于谢尚的自信也是审美疲劳,他只感慨一件事:“谢尚这小子终于要圆房了!”
李顺拍马附和:“‘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历来是人间佳话!”
弘德帝点点头,心里寻思:他到底要不要点谢尚状元成全这段佳话呢?
没错,日常的看密报里谢尚跟他爹踩踏其他省的魁首,花样吹嘘自己会元之才,弘德帝跟着被洗脑了——现也觉得谢尚惊才绝艳,胜过其他魁首。
养暗卫监视下属监视成弘德帝这样,只能说天道好轮回,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
三月初九会试第一天。天不亮谢尚便提了考篮去贡院。
三月的京师,天还冷得很,谢尚原就青春正好,加上常年跑步锻炼的缘故,身板比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举子们都结实,走路便不像周围人一样因为畏寒而弓腰缩背凭空矮了一节,故而于人群中便特别瞩目。
主考官翰林院掌院周文方站在贡院的门楼上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谢尚,然后问身边的元维:“那就是谢尚!”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没办法谢尚跟他爹长太像了,熟人一见就知是父子!
元维也是一眼就于看到了人群中玉树临风的谢尚,当即点头道:“大人明鉴!”
周文方捋捋胡子没说话,心里却是赞叹:不怪元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取谢尚解元,只这身气度就少有人及。
虽是头回来寒冷的京师贡院考试,但经过多次模拟考的谢尚对于应付寒冷已有了一整套经验——广播体操,原地跑,手脸按摩。
所以三天后考试结束,脸上抹足了脂膏的谢尚脸色便不似其他人一般的青白萎靡——这落在再一次站在门楼看举子们退场的周文方眼里又成了绿叶中的一朵红花。
不说文章,周文方捋着胡须心说:只说这股子精神气,就是天生的官威!
不是文章作的好,就适合做官。比如李白,文章作得好吧?但却极不适合官场!
做官得有官威,得让百姓一见就信服才行——而谢尚身上就有这种稀罕的能稳定人心的从容气韵。
……
谢子安两榜出身,由他给谢尚做后勤自是万事齐备。转眼三场考过,谢尚背出自己的文章,显荣录下,谢子安读后点头道:“文章没问题,现就看你的命了!”
“命中有时终须有,尚儿,等着吧!”
谢尚不以为然地笑道:“爹,我运气一贯好得很!”
谢子安笑笑没有接话——他也这样想。
物华珍宝,有德者居之,他儿子儿媳做马掌修水窖造福天下,阴德无数。
有运道是必然!
不过这样的话不好宣之于口,谢子安选择沉默是金。
有莫非这个暗探,弘德帝也是第一时间看到了谢尚的文章,然后不免继续纠结:他到底取谢尚状元还是探花?
论文采,谢尚确够得上状元,而弘德帝也有意成全谢尚的心愿——谢尚不只是会做文章,还是第一个通过分析邸报数据得出生进士儿子的父亲年岁以及发现天气变冷,可能有天灾的人才。
这几年由锦衣卫将谢尚的分析法子应用到朝廷各处,发现解决了不少隐患。
以谢尚的才华,弘德帝觉得给个状元不为过。
但想到谢尚的年岁样貌和约定俗成,弘德帝又觉得谢尚更适合探花。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谢尚作为进士里稀有的少年郎,原是殿试探花郎的最适合人选。
……
和状元的距离
阅卷结束,考官们排定了试卷名次。拆开名封,看到取中的第一名是谢尚,在场的主考官、副主考官、同考官、阅卷官均是一阵沉默——他们倒是知道自己做得公正,但天下人要怎么想?
他们要不要避个嫌?
如此倒是省事,但未免有些愧对同僚之子。
不约而同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主考周文方身上。
对于取中下属的儿子,周文方倒不算意外。
俗话说得好“文如其人”,谢尚人品出众,文章超群也属自然。
想着门楼上的六回印象,周文方淡然宣布:“本科会元——谢尚!”
一锤定音,竟就直接取了!
周文方出仕三十年,自诩文名比元维还盛,便不愿在下属面前塌台——和谢子安交情那么好的元维都敢取谢尚解元,周文方暗想:他秉公取谢尚会元又有何不可?
相反,不取才是亏心!才会为下属所诟病!
年近花甲的周文方年岁长归长,书生意气却是一点没比年轻时少。
发榜当天,显荣在贡院的布告栏前再一次遭遇来看榜的文思。
“荣管家!”文思率先抱拳和显荣招呼。
过去六个月的第一个月他主子文明山每天都在研读谢尚的那本《四书文理纲要》,而随后的日子,他主子都在废寝忘食地用《纲要》里的方法析构《五经》以及他选中的文章。
文思从没见过这样用功的文明山,加上担心文明山用功过度伤了身体便劝文明山歇息。结果没想文明山却说他不及谢尚,谢尚已经抱得佳人归了,他才摸到伊人的衣服角,现正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关键时候,竟是一日不肯歇,连大年初一都在家闭门读书用功。
文思还是头一回见文明山对人这样推崇服气,故而今儿见到显荣便本着替他主子爱屋及乌的思想分外客气。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又是他乡遇同乡,显荣跟着回礼道:“思管家!”
由此两人又站到了一处。
一时发榜,显荣当先看到榜单最前方谢尚的名字大喜过往,乐得出了声:“会元!哈,会元!”
他主子的大六元圆了五个元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文思同时看到心里不觉跟着高兴——今科会元可算是花落他们江州了!
他们江州这都多少年没出过会元了?
不怪他主子对谢尚服气。
俗话说“水涨船高”,现在他很可以期待一下他主子的名次了。
心念转过文思便看到他主子的名字出现在第三名的位置上——跟谢尚的会元就间隔了一个名次。
于是文思也乐了——这名次可比前科的江州解元好。
他家三爷不负天才之名,先没中解元,只是生不逢时,遇到了另一个天才谢尚而已。
不过,文思得陇望蜀地叹气:他主子若能早些似现在这般用功就好了,如此不说越过谢尚,但越过这个第二名的艾正却是有极大可能。
毕竟这个艾正的年岁可不小了,都有三十多了,足比他主子多念了十来年的书!
显荣也看到了文明山的名字,心知他主子和这位文三爷的关系是断不了了——同乡加同年不算,搞不好还将一起进翰林院做同僚。
“走吗?”显荣主动问文思。
“走!”
文思答应一声便和显荣抱团往外挤……
显荣出门看榜,谢尚在家也没闲着。谢尚跟他爹一桌吃过早饭后便让振理打水洗脸,然后又拿出面脂唇膏对镜涂抹。
吸取上回乡试发榜时手忙脚乱的教训,谢尚今儿提前收拾自己以便能以最佳的样貌出现于人前——今儿可是他在京师的第一回亮相!
谢子安一旁看着则有些糟心——虽然他早年曾推崇过魏晋名士,效仿过他们的不羁,但时过境迁他已然摒弃了过去。
何况即便当年他研黛调胭抹的也都是女人,可不是他自己。
这年头除了女人就只娼戏才涂抹胭脂。
所以他儿子学啥不好,偏学涂脂抹粉?
谢子安委实看不惯儿子似妇人一般对着镜子给嘴唇涂抹胭脂。
“尚儿,”谢子安委婉问道:“京师早春风大,你抹些面脂防皴倒也罢了,怎么还抹胭脂?”
谢尚专注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回应道:“爹,我抹的不是胭脂而是唇膏。一会儿报喜的差役就来了,我抹点唇膏让自己看得精神些!”
确认无误后谢尚转过脸来给谢子安看,然后问道:“爹,您看怎么样?是不是精神许多?”
谢子安……
莫非好奇地从梁上探出头来瞧看,不觉点头认同,心说还真是!
作为一个密探,伪装是基本技能,而脂粉是极好的伪装工具。莫非倒不觉得男人抹脂粉有啥妨碍。
谢子安仔细看了看儿子刚抹了良久的嘴唇讶异道:“真不是胭脂?”
“爹,”谢尚拿唇膏盒子给谢子安看:“这唇膏虽说是玫瑰膏子调的,膏体带些红,其实颜色极淡,抹在唇上的功用和面脂一样主要就是润泽——不然我一个男子,平白无故地抹了胭脂在脸上没得招人笑话。”
“爹,您要不要试试?”谢尚发出邀请。
谢子安推辞:“不了,我用不上!”
“试试吧!”谢尚强烈推荐:“红枣特地给我调的方子,玫瑰蜂蜜味,抹在嘴唇上一股子甜香,跟吃玫瑰糖似的,还不坏牙!”
谢子安听得有些动心,但依旧坚持道:“不必。”
谢尚转转眼珠笑道:“爹,一会儿喜报来了您跟我一起出门,只我一个人精神怎么行?”
“您倒是先试一回,若实在觉得不好,擦掉就是。”
“爹,我告诉您我岳父现都在用这个唇膏和面脂,说显年轻好用!”
谢子安……
听说连李满囤那个大老粗都用,谢子安终于接受了儿子的提议,搁自己面颊和嘴唇上分抹了一点面脂唇膏,立竿见影的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才刚来京时的模样——年轻了有近十岁。
谢子安忍不住啧了一声,心说这面脂唇膏他虽说现在用不上,但对于那些上了年岁又想继续为官的老大人们来说却是合用。
“这面脂唇膏还有吗?”谢子安想自己再试试。
谢尚点头:“有,前儿我叫显荣做了好几瓶。”
就预备他爹跟他讨!
新鲜食材做的护肤品因为没有添加防腐剂的缘故保质期有限,而红枣想着前世有机护肤品的天价都是现做现用。
此回谢尚来京时间长,红枣更是干脆地直接给了方子。
至于做了卖钱,红枣连想都没想——这面脂唇膏无论材料还是制作都比做薄荷膏麻烦,她不差钱,连薄荷膏都懒得卖,如何肯劳心费力地卖护肤品?
现做一点自用是兴致,卖钱,呵,她还是写到《中馈录·行》里面给那需要钱的人做吧!
最好有人能参照方子做出更好用的面脂唇膏——人多力量大,她一个人精力有限,哪里能行行兼顾?
她能做好现手里的糖和玩具就很了不起了!
莫非趴在梁上看着变年青的谢子安努力回想——似乎好像那日显荣抄了一张方子给管厨房的郝升媳妇。当时他没在意,但现在他得去厨房把那方子抄出来!
想得正出神便听得外面的铜锣响,莫非闻之精神不觉一振,心说这报喜的差役现就来了?
这谢尚该不是真中了会元吧?
若是如此,那他可是连中二元了!
谢子安谢尚父子听到锣声立交互了一眼。
谢子安拿着铜镜不确定地问道:“这就来了?”
谢尚竭力镇定回应:“显荣还没回来!”
谢福从外面匆匆跑进屋,不及行礼就告诉道:“头报!老爷,是头报!小人听大街上的人说了,是头报!”
自儿子去了贡院,谢福便时刻留心门房动静,而待伺候完早饭更是亲自守在胡同口听信。
头报就是会元!谢尚当即站起身着急道:“爹,咱们快出去!”
谢子安问谢福:“赏钱给了吗?”
谢福点头:“给了!”
谢子安心里有了底,教训儿子:“慌什么?且让他们多敲一会儿!”
难得这样光宗耀祖时刻,如何能马虎过去?
谢尚冷静下来,换了鞋子方和他爹一起往门堂来。
门外早集聚了半街的人头。
三年一回的会试发榜日是京师特有的节日——这一天中榜的三百名贡士将成为朝廷新贵,几可喻为这世的“官诞节”。
所以但凡看到报喜差役从自家门口路过,不少人都会丢下手里的活计跟过来看热闹——看看到底是谁家的锦鲤一举越过了龙门化身为龙,从此青云直上。
报喜的差役看到正主出来,一时有点怔愣——抹了面脂唇膏的谢子安谢尚看着都太过年轻,差役实难相信眼前这两个年青人一个已是六品翰林,另一个则是新科会元。
围观的人群见状也是议论纷纷——不知底细地都在议论今科会元和他弟弟好相貌,而认识谢子安的邻居则忙着纠正路人的错误认识,自干五毛地科普眼前两个相像的人不是兄弟而是是父子,年长些的那个早三科就中了翰林,年轻的那个才是新科会元,吧啦吧啦,引发更多惊叹……
放炮、升榜、飚吉祥话——一套流程走过显荣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没办法,京师贡院看榜的人比府城贡院更多!
不过显荣看榜的行为不是没有意义,起码谢尚知道了文明山中了会试第三,而谢子安闻言更是鼓掌叫好。
谢尚诧异,谢子安欣慰笑道:“尚儿,你果是有福之人。先我还担心你太过年轻,殿试时即便文章再好,也会被点为探花。”
“但现在有了比你更年轻的文明山,但凡他样貌不差,这探花就有了人选,你被点中状元的机会就大了!”
谢尚做梦也没想到文明山于他还有这般好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啥才好,心里便只想着天时地利人和,这人和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和状元之间竟然就差了一个文明山!
弘德帝看了莫非的报告也觉得谢尚福气不小,忍不住和心腹李顺感叹道:“这个谢尚福气倒是不小,这都多少年没有三十岁以下的会试三鼎了?不想今年除了他之外还能再出个更年轻的文明山!”
探花有了新人选,弘德帝不用再纠结,心情颇为舒畅。
李顺不眨眼地反驳道:“陛下此言差矣!”
弘德帝:?
李顺笑道:“臣以为朝廷良才辈出乃是陛下的福德!”
闻言弘德帝自是浑身通泰,笑言道:“果然,刚竟是朕想差了!”
再看一回报告,弘德帝又问:“这面脂倒也罢了,只这唇膏是什么东西?怎么抹了就李顺,你让御膳房做盒来给朕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尚和文明山也是相互成全
成败在此一举
今年是方氏跟着丈夫云意在京做官的第九个年头。
过去九年里云意的官升了三级,云意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大理寺的寺正。
因为云意的品阶一直比妹夫谢子安高,连带的方氏的命妇品阶也比她小姑云氏高——凤冠上的翟鸟多了那么一对。
云氏跟她唯一能说嘴的也就是个反穿貂褂。
对此方氏虽有些捻酸,但也不至于气不平。
早年方氏最挂心的女儿云敏的终生也因为男人的入仕而有了着落。
云敏的婆家姓成,是京师本地人。成家世代官宦,资产殷实,在寸土寸金的京郊有好几个庄子,三四千亩的土地。
公公成鲲是丈夫的同僚,女婿成铭虽说是家中次子,但长得一表人才且又知道用功上进——只二十岁就进了学。
女婿进学当年女儿过门,次年女儿头胎便生了儿子,去岁又生养了一个女儿,凑成一个好字。
方氏眼见女婿争气,女儿儿女双全,日子顺遂,心里渐消了那早年为小姑拒婚的不平——方氏觉得女婿除了家资有所不及外,其他都比谢尚更好。
谢尚小时看着还好,方氏暗想:人聪明肯念书,但自从娶了那个心思多的大脚庄户媳妇后行事却是越来越左性。
小小年纪不专心科举,整天捣鼓
卖糖卖玩具卖《七巧板图鉴》《赤壁大战》话本赚钱。
难得出一本《中馈录》赚了些好名声,结果这名声还都是媳妇的——连她小姑,也就是谢尚的亲娘沾光都是有限。
谢尚这是完全给他媳妇攥手心里揉捏呢!
偏她小姑也是个拎不清的,但听儿子说儿媳妇好,就真当儿媳妇是块宝,跟个傻子似的由着儿媳妇拿捏儿子,立不起婆婆的范儿不说还还听不得旁人说儿子儿媳妇一句不好——谁说就怼谁,更是不知所谓!
所以有些话,不是她这个嫂子行阴不吭声,而是确是不好说,说了不听反生嫌隙,又是何苦?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她小姑听不进劝告,吃亏是早晚的事——但等几年,她儿子女婿都有了功名,她小姑就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方氏不只对女婿满意,对自己的两个儿子更为自豪。
长子云敟大谢尚三岁,但早六年,即十八岁那年就进了学,三年前又被选为贡生入国子监读书——前途一片光明。
次子云敩小谢尚两岁,今年十九,虽还未进学,但现在京师的金台书院念书,也是前途可期。
这世女人讲究三从,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死”,所以这世女人间的攀比的底气无非就是“在家拼爹,出嫁拼夫,年长拼子”。
方氏的娘家和云家算是门当户对;丈夫,方氏自谓盖过小姑,毕竟他男人的乡试会试殿试名次都列在妹夫谢子安前,现官阶也比谢子安高;而儿子,方氏以为在京师见过大世面的儿子远非一直留在雉水城开铺子的外甥谢尚所能比。
因为对自己状况的十分满意,方氏对她小姑云氏不免有些心理上的优越感。
但方氏的这一份优越感在去岁谢尚中小三元后便荡然无存——她长子云敟和女婿成铭进学的院试名次都在百名之后,远不及谢尚的案首。
方氏想不通谢尚如何能以一己之力横扫雄霸了院试案首几百年的江南才子——就这一回江州院试的前十也就只谢尚一个江中人。
方氏问男人,男人却苦笑说谢家两代翰林,且过去几年妹夫在翰林院精研经典,不似他案牍乏身,于举业一道的感悟远非他所能比,得他妹夫倾心指点的外甥考科举自是事半功倍——外甥作的《一一斋科考文录》里的文章已然够得上进士水准,不是他们的儿子女婿的文章所能比。
至此方氏方才亲身体会到人口里翰林院的清贵之处——除了冬天反穿貂褂的荣耀、未来可能入阁的前程外更有福泽子孙官路的益处。
一个翰林几可保氏族三代文脉,可谓是不是世袭等同世袭。
所以朝廷为免世家独大,于翰林人选有诸多限制。
能入翰林院确是非同一般的光宗耀祖!
方氏不甘心优越感的丧失,寄希望长子乡试下场——毕竟她长子云敟都中秀才六年了,方氏暗想:俗话说“勤能补拙”。即便长子没得一个翰林父亲教导,当年科考名次差些,但经过六年,三年书院和三年国子监的刻苦学习,怎么说学问也多有长进,不说有会试水平,但中个乡试举人还是可以的吧!
不想男人却说云敟火候不到,下场无益,有这回乡考试的功夫倒不如留在国子监好好念书——云意根本不同意儿子下场。
方氏拗不过男人,就只能指望能在京师下场的女婿能中,但结果果是如男人预言的一样没中。
方氏心底的失望就别提了。当时方氏唯一庆幸的就是妹夫放了外任,小姑回了家乡,她失意之余不用强颜欢笑地面对小姑这个儿子乡试稳中的胜利者不走心的安慰。
人活在世就是这回事,当顺算盘打不过来时就打倒算盘——总要笑着活下去不是?
三天时间收拾好心底的沮丧,方氏刚振作起来,结果没想又出了妖蛾子——云意下衙时带回一套甘回斋新上市的谢尚和他媳妇联名撰写的《四书文理纲要》。
对此方氏也是无语,心说这谢尚是得都吃他媳妇,才能干出这样的昏事?
不过当着男人方氏绝口不提自己的腹诽,只夸说外甥才华好连《四书》都能编排了。
反是云意忧愁说谢尚年少轻狂,怕是会拖累妹妹妹夫,嘱咐方氏和儿子对外谨言慎行,不叫人给套话。
方氏一听说还可能有牵连,想着两家的关系不免有些紧张担心,但转念思及谢尚的小三元又莫名有点暗搓搓的小确幸——果然是爬得高,摔得重。方氏如此想:谢尚少年得意,太过忘形,反不及她儿子女婿大大市市按部就班的好。
这就是俗话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由此方氏失衡的心态又回复了正常。
不过正常没半个月,随着秀水县老家的来信,方氏再次倾倒了醋缸——谢尚乡试中了解元,出仕在望!
看到男人看信后自然流露的欢喜,方氏心里不忿,问男人《四书文理纲要》的事咋样了?
方氏以为她给男人泼的是冷水,但没想男人轻松道:“过去半个月御史台都没动静,大概是没事了!”
方氏不信,追问道:“是不是因为妹夫没回来的缘故?”
云意摇头:“御史台参人不管这些。真想参怎么都能参。在京这些年咱们见到的锦衣卫押人进京还少啊?”
“御史台不参说明事情不大。先是我紧张过度了!”
方氏……
“不过尚儿中了解元,”云意又嘱咐道:“明春必是要来京会试。现妹夫又在翰林院,身份敏感,你和儿子还是要谨言慎行,对外不要多说话!”
方氏……
云意自顾道:“但等尚儿殿试完了授了官,若是能留京,敟儿,敩儿倒是往后能跟他多多讨教,学学他的治学方法。”
“尚儿这一本《四书文理纲要》实在是写太好了,即便是我都开卷有益。”
方氏生无可恋!
方氏以为云意看谢尚是亲舅滤镜,但经历了冬节和腊月两个大节的人情往来,方氏终知道她想岔了——几乎所有人见了她都会跟她打听谢尚和红枣,提起那一本《四书文理纲要》,而她女婿金铭来几回上门都表示了对谢尚这位表弟的仰慕和想结交。
据她女儿云敏说她女婿现每天都在读《四书文理纲要》。
还是那句话人得笑着活下去,方氏心里再不痛快场面上该有的人情来往依旧不能少。
会试前方氏依规矩给外甥谢尚送了糕粽,今儿也使人去贡院打听名次,但听得谢尚中了会元,方氏不觉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她女儿没福!
错过了谢尚这个才财双全的金龟婿。
拿着一早备下的贺礼,方氏同丈夫儿子媳妇孙子一起来谢家贺喜……
送走来贺喜的舅家人已是未时,谢尚问显荣:“会试前十的卷子都集来了吗?”
显荣点头:“小人们分头行动,都集到了!”
回屋后不及休息,谢尚便看起了文章,谢子安跟着也拿起了一篇……
谢尚研读同榜会试文章的时候,文明山也在读谢尚的文章。
文明山似庖丁解牛一样把谢尚的文章按八股文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的格式一一分解,然后与自己的文章做分段对比……
就着烛火一气看完显荣等小厮搜集来的会试文章,谢尚很出了一回神后方才问谢子安:“爹,你有没有觉得文明山的文章和乡试时不大一样?”
院试和乡试前后谢尚曾仔细剖析过对手文明山的文章,今儿一读立感受到对方的进益。
谢子安点头:“变化很大。不说破题,只说承题这两句就去了先前文章的华而不实,有了润物细无声的意思,由此文章便承接得一丝不漏,浑然天成。”
“爹,”谢尚承认:“你说得对,过去半年确是旁人也在用功,不行,我得用功去了!”
“不然殿试给他中了状元,我反成了探花,就是笑话了!”
闻言梁上的莫非忍不住吐槽:你都连读了一个后晌再带一个晚上了,还不够用功?
光旁听你父子论文我就快听成秀才了!
这读书人用起功来比他们武人还疯狂。
四月十五殿试。殿试,顾名思义,皇宫大殿御前的考试。
考试在皇帝上朝的大殿,太和殿。
考试得进宫。站在皇宫前的广场上,谢尚看着皇宫紧闭的正门,不觉给自己鼓劲——加油!你离这道门就只差一个殿试了!
文明山站在谢尚身旁,眼睛也炽热地盯着皇宫正门——也不止他,其他前十也都望着皇宫正门运气。
十年寒窗,一夕高中,谁不想从这只天子才能出入的午门走上一回?
到底能不能走,成败就在接下来的殿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还有点少,争取明天多点
穿红穿蓝
安排在金銮殿的殿试是朝廷最重要的大典,所有在京的文官,诸如内阁大学士和吏、户、礼、刑五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全都倾巢出动来撑门面,而各部的正官更要分担读卷、受卷、弥封、掌卷等执事。
这一大群穿戴整齐的官就站在新进贡士队伍的前面,虽没吵吵嚷嚷,也没有指指点点,但三五成群的往那儿一站就让人知道他们在相互交流说小话。
作为新进贡士的领头羊谢尚感受到前方无数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带着与簪花礼游街时普通民众看热闹时单纯无害目光完全不同的审视和评估。
谢尚知道这前面几百个官里有十好十个都将参与御前评卷,便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不要抿嘴唇,也不要抖手……
作为本科最年轻的贡士,文明山经受了跟谢尚一样的目光洗礼。
文明山想跟谢尚说说话缓解缓解气氛,但看到身侧的谢尚站得目不斜视板摇不动,文明山连咽几口唾沫,终是把已滚到喉咙口的话给咽了回去——谢尚能维持威仪不动,他也能!
看到云意出现,宫门前大理寺的两三个体小团队立刻以云意为中心自发地融洽成一个大圈圈。
“老云,”离得近的同僚悄声告诉云意:“我看到你那会元外甥了,新贡士中打头的那个,跟你长得特像!”
对此云意能说啥?只能领情笑道:“是有些像,不过跟他爹更像。”
“对了,他爹呢?”有人往翰林院方向瞧。
云意跟着看了一眼,没看见,便解释道:“怕是还在避嫌,没来。”
“这都殿试了,”有人疑惑:“陛下亲自主考还要避嫌?你妹夫这嫌到底要避到什么时候?”
因为《四书文理纲要》的缘故,朝廷里对谢尚这个会元几乎没甚争议——连一贯捕风捉影大鸣大放的御史台都没发声。
云意无奈:“这不读卷官提调官都还是翰林院的人嘛?怎么说也得等到传胪礼后吧!”
“对了,”又有人问:“你外甥要是中了状元,进了翰林院,你妹夫还能再留翰林院吗?是不是就要外放了?”
还在为外甥可能中状元而激动,压根没想到这个茬的云意……
……
皇宫等级森严,一切都有规矩。新进贡士作为官场新人最先跟着礼部仪制司主事入宫候场。
午门有五个门洞,正门、左右侧门和左右掖门。
新进贡士进宫走的是掖门——在殿试发榜的传胪礼前新科贡士别说走天子出入的正门了,连文武官员走的左右侧门都没得资格走。
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卫今儿搁金銮殿亮出了飞鱼服绣春刀黑亮牛皮靴等全套执事。
指挥使陆炳手按在腰间佩刀上跟座石头雕像似的立在金銮殿外的石栏前居高临下地打量进来后在丹墀下列队的新贡士。
目光落在前排正中的谢尚身上,骆炳不自觉地挑了挑嘴角。
在看到莫非的报告说谢尚有两盏能在行驶的马车里安全使用的玻璃铜灯后陆炳曾在去谢尚卧房看灯的时候瞅过一眼谢尚。
现内造处已然仿制出了类似的灯,经实验这灯除了在马车里能用外,更可在风雨夜急行军的马背上使用,军事意义极大——功用已经认定,现离锦衣卫正式装备就差一个合适借口。
陆炳觉得谢尚简直是个宝藏,隔三差五地就给他们惊喜。
陆炳挺待见谢尚,极希望谢尚这回能心想事成,中个状元!
谢尚知道有人在前上方的石台上打量自己,但他不敢抬头——只他眼前就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就站了好几个锦衣卫,天知道那石台上站的又是谁?
等官员们也进宫来或长驱入殿或跟贡士们一样在丹墀下列队站好,谢尚便听到有人大声呼喊“鸣鞭”。
谢尚听他爹讲过这是典礼前的净场,预示典礼即将开始,天子出来升座,除了鸾仪卫官,所有人都不可再出声。
果然偌大一个广场瞬间便沉寂下来,谢尚听到了长鞭挥动时的破空声以及紧随其后的鞭子甩在石头地上的发出的“啪”一声脆响——这一下连空气都肃睦了!
“啪——啪——”,接下又两声净鞭响过,礼乐大作,礼炮齐鸣,站在殿外的谢尚知道内殿天子在升座了,而现在演奏的乐章就是让孔子三月不知肉味的韶乐。
韶乐为上古舜帝之乐,只用于朝廷大典——除了金銮殿,别处都没得听。
谢尚想着红枣好音乐,当下仔细聆听,以期记下这“金声玉振”的皇家乐典,回去说给媳妇听……
弘德帝踩着礼乐节拍一步没差地登上御阶,转身在正中的龙椅上坐下,然后把两只手掩在袖子里交叠放在腹部——简洁说就是弘德帝瞬间便摆好了一个历朝历代帝王朝坐的标准pose。
对于龙椅必须这么个坐法,弘德帝其实挺无奈——庙里的泥胎菩萨像都还几十种坐姿呢,结果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得几十年如一日地一直保持这一个姿势?
简直比菩萨还难!
无奈这是□□皇帝定下的规制,据说这一个坐姿最显皇权天授,最得臣民敬仰,故而从唐流传到今,已有千年。
弘德帝私下权衡发现破坏千年规矩的代价远比他在典礼上保持这个姿势更难——他得有理有据地跟礼部、鸿胪寺、御史台几百号人对撕,而且还得撕赢,弘德帝觉得得不偿失,最终还是选择了忍耐。
鸾仪卫官眼见弘德帝坐好,又喊:“拜……”
大庆朝参见天子的礼仪是五拜三叩首,即先稽首四拜,再一拜到地后跟叩三个头成礼。
稽首礼好说,一拜到地时谢尚听从鸾仪卫官的呼喊跪到广场凹凸不平的青砖地时感受到两腿膝盖的抗议告诉自己要忍耐。
今儿考试,得按规矩穿单,但等以后做了官,就可以跟他爹一样隔膝盖上绑两个棉垫子……
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鸟瞰群臣接受朝贺,弘德帝觉得自己和太庙里香案前供着的列祖列宗的画像没啥区别——都是一样的衣裳,一样的姿势。
为了证实自己是个活人,跟画像不同,弘德帝不动声色地微微歪了歪身子,将一侧臀尖歪离了龙椅……
大太监李顺站在文案前也不着痕迹的将重心从左腿移动到右腿——他一站就是一整天,两条腿不论换着来如何能行?
磕完三个头,鸾仪卫官叫了起,乐声停,然后便有执事官给弘德帝呈上考题——殿试只考一道策论。
弘德帝看后点头,李顺便把考题交还给礼部尚书,再由礼部尚书交还给执事官。
执事官捧了考题出殿,下台阶置到丹墀中间御道前的桌案上,然后鸾仪卫官又呼喊“拜——”,谢尚等新进贡士跟着给试卷行五拜三磕礼……
看贡士们磕好三个头站起身,便有鸿胪寺官奏告仪式结束,弘德帝准,于是再净鞭三下,乐声大作,礼炮齐鸣,所有人五拜三磕恭送天子退殿。
但等百官也退下后方有军校搬来桌椅。
一时桌椅摆好,执事官点名发卷。谢尚作为会元第一个上前跪接,然后在礼部主事的指点下捧着卷子走到自己的座位,先对早已走空了人的金銮殿磕了三个头后方才坐下。
等其他人领卷子的时候,谢尚把手放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心说他起了一个大早,立了一个多时辰的规矩,行了三回五拜三磕的大礼,结果膝盖都跪疼了却连金銮殿前的台阶都没能踩上——这殿试果如他爹所言的那样根本见不得天子。
弘德帝走了,这殿试监考的重任就落到骆炳领的锦衣卫身上。
骆炳站在台阶上看谢尚小动作揉膝盖,心里好笑:到底还是年轻,只跪了这几下就受不住了。但换陛下登基前,殿试都是跪着考,那才叫辛苦呢!
傍晚考试结束,谢尚交卷后依旧从掖门出来,显荣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车?”
近七个时辰没吃没喝谢尚还能忍,但不能解手,谢尚憋得连话都快不能说了。
“那边!”
显荣急步把谢尚引到一边的马车前,谢尚二话不说上车就解裤子……
解决完三急,谢尚又缓了好一会儿,方才从车里下来,跟显荣要水。
显荣捧上保温杯,谢尚咕咚咕咚地就喝了半杯。
喝完谢尚方品出嘴里的甜味,知道是蜂蜜水。
舔舔嘴唇,谢尚又问:“有什么点心吗?”
显荣道:“老爷,您刚喝了水,这肠胃得缓缓。您且上车,咱们回去就能吃。”
谢尚嫌弃地看着马车,那里面有马桶。
显荣无奈解劝:“老爷,您得习惯。这皇宫里没有茅厕,再大的官,即便内阁首辅大臣进宫后想要解手都得自带马桶。”
谢尚……
谢尚做梦都没想到位极人臣的一朝首辅每天还得和马桶共座。吃惊之余,只得捏着鼻子上了马车——连首辅都在忍耐,他也得学着忍……
回家先换衣裳,洗手洗脸,然后再喝一锅鱼片粥,谢尚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活过来的谢尚口述今儿的策论让显荣录下,谢子安一旁听后点头道:“文章作的没差,现只等几天后的传胪礼了!”
“这两天你且好生歇息,养足精神。”
谢尚伸了个懒腰,叹息说:“可算是能好好歇一回了!”
一头倒到炕上,谢尚想睡一会儿。无奈精神太过亢奋,怎么都睡不着。
谢尚干脆地就不睡了,开始畅想传胪礼那天要怎么表现,于是还真叫他想到一个问题。
“爹,”谢尚问谢子安:“我记得您先前跟我讲过传胪礼那天一甲会跟着礼部主事捧着皇榜走御道从午门正门出,但换穿官服却是在发榜后的贡院,那么问题来了,传胪礼那天我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穿红吗?那要是中了状元还好,万一不是,岂不是很尴尬?”
“但若不穿,又显得我不够自信,毕竟我中的可能最大了!”
从没有这个烦恼的谢子安……
谢子安回想了一刻道:“我记得你元座师当年穿的是深蓝色袍服,你跟他一样,肯定没差!”
谢尚想了想:“爹,皇宫里有能换衣服的地方吗?”
谢子安打击道:“别做梦了。你空身人进宫,多出来的衣服你打算搁哪儿?”
闻言谢尚颇为泄气道:“说好的‘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结果金榜题名时候都不能穿红,看着一点也不像!”
谢子安不舍得儿子失望,安慰道:“衣裳都是小事,你若真能被点中一甲,穿红穿蓝都是小事,最体面的是你将能一座内城大宅院——一甲进士及第,这及第可就是座好宅子,你不想想怎么收拾?”
果然是知子莫若父,谢尚闻言终是高兴起来,兴致勃勃道:“对,我还能有个宅子。”
“爹,这宅子到底多大啊?有花园没有?”
……
理论上弘德帝得在殿试后的第三天去文华殿听“读卷官”读卷才能知道内阁们主意三鼎甲的文章,但因为有莫非这个暗探,弘德帝次日午晌便看到了谢尚的文章,然后忍不住笑道:“谢尚这话有些道理,金榜题名时如何能不穿红?你倒是和礼部提提,且往后传胪礼上都叫新进士穿红!”
“不过这一回却是来不及了,嗯,李顺,这谢尚既还想要个花园宅子,你且叫人挑个齐整的给他!”
说起来都是一甲及第,但及第和及第也是有差别的。弘德帝感念谢尚的做马掌,修水窖的好处,特意嘱咐李顺挑个好宅子给他。
李顺闻言自是答应。
过去几年李顺家乡因为水窖的缘故,家里人即便遭遇了大旱,日子却还能过。现得了弘德帝圣旨,李顺对谢尚宅子的事便办得格外经心,挑一处带花园东西侧院后院的三进大宅不算,还想着文明山和谢尚是年龄相近的同乡,便安排了隔壁的同规格花园宅地给文明山,让他跟谢尚做邻居。
状元探花都安排了好宅子,榜眼也不好落下,所以李顺干脆地把这条官帽子胡同的余下一个空宅也占了。
四月十九传胪礼,弘德帝在韶乐中升座后首先看了眼新进贡士。
看到当先的一点红,弘德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说:这谢尚到底还是自信地穿了红!
所以他让李顺备下的红袍很不用拿出来了!
过去几天看到莫非报告里谢尚跟他爹谢子安各种穿红穿蓝地辩论,弘德帝看得审美疲劳,于是又让李顺准备了红袍——一件衣服而已,弘德帝心说:至于这么纠结吗?
于谢尚而言,这件衣服还真就这么重要。
谢尚经过几天的艰难抉择,终还是不顾他爹的劝说,一意孤行地穿了红——人生得意须尽欢,谢尚心说:连穿红都不敢,还得意个屁啊!
在某些方面,谢尚就是这么偏执!
作者有话要说: 无声胜有声
连中六元
丹墀御道上传制官高声宣读:“某年四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第一甲第一名谢尚!”
谢尚逞一时之性穿了红,自站到午门后就后了悔。
不说跟他站一处的贡士都是深蓝浅蓝柳青,他站在其中特别醒目外但看到广场前的官员多是青绿官袍,红袍就跟这时节他爹搁城外由庄子改建的花园里的红花一样特别稀罕,谢尚终于感到了不妥——朝廷只四品以上官员的官服才用绯色,而京师官职普遍较低,他穿一身红有些太过张扬。
一甲,即便状元授官也只是翰林院从六品修撰,保不准他将来的上级现正穿着青、绿色的官袍在人群里腹诽他狂妄不羁。
还没授官就先得上官同僚厌弃,实为不智。
这话先前谢子安都跟谢尚提过,但当时谢尚完全听不进去。现在事已至此悔也没用,谢尚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维持人前状元舍我其谁的自信人设。
直等跟着鸿胪寺的司仪官进了宫,离了午门广场和一群官,谢尚方才舒了一口气,心说可算是暂时离了那群人了!
结果真站到丹墀下,谢尚不免又纠结他穿的这身红会不会触怒弘德帝,让自己到手的状元就此飞了。
谢尚想着自己的心思,这第一声竟然就没反应过来:那谢尚是在叫他!
不过一甲要喊三声。于是传制官又叫:“第一甲第一名谢尚!”
文明山自第一声听见叫的是谢尚,心里叹息:他终还是没比过谢尚!
文明山看传制官都叫第二声了谢尚还没反应心说不是乐傻了吧?
想着刚刚鸿胪寺司仪说这都是常有的事,让周围人相互提醒,文明山便拉了拉手边谢尚的袍角,低声提醒道:“御道出列!”
至此谢尚方才恍然——传制官现叫的“谢尚”就是自己,他的状元还在!
谢尚心愿得偿,脑子立刻恢复清明。谢尚按刚刚司仪官教导的站起身躬身急走去御道边跪了往金銮殿方向行五拜三磕礼……
弘德帝御座瞧见,心说傻小子!
御座旁站着的李顺则有些得意——他就知道谢尚和文明山有交情!
太子刘厚基今年二十三岁,是弘德帝的嫡长子,为元配先皇后张氏所出。
作为太子刘厚基日常在东宫读书,非朝廷大典不露面。
传胪礼是朝廷大礼,故而刘厚基今儿也在金銮殿站着。
刘厚基早知道谢尚,甚至还想跟他爹讨谢尚——一天到晚的跟一群白胡子老头读书,刘厚基早想有个同龄人说话了。
今儿一来刘厚基看谢尚一枝独秀地穿了身红就更喜欢了——不愧是谢尚,刘厚基心说:果然比其他人都有趣!
由此刘厚基越加坚定了把谢尚弄到他东宫来的决心。
现刘厚基看到他爹点谢尚状元,知道谢尚必入翰林院,目光不禁转向了翰林院掌院周文方,心说下回出阁讲书的时候,他得生个法子跟周师傅提提……
周文方捋着山羊胡正打量自己的新下属谢尚。
对于谢尚的学问气度周文方都挺满意,但对于今儿谢尚新郎官一般的打扮却委实有些看不惯,心说谢尚这脾性可有些乖张啊——先一本可开宗立派的《四书文理纲要》偏要给加个媳妇名字,今儿传胪礼又作这身打扮。
现他爹就在身边都还这样,等两天这谢子安放了外任,这谢尚还不得上天?
心血来潮搁书里又加上媳妇的名字,到时御史台就该参他御下不严了!
想到御史台,周文方下意识地看了眼殿里的左右都御史,果然都沉着脸,周文方转了转眼珠,心说给力点啊,老弟,赶紧地联名参奏,给谢尚这小子当头棒喝,彻底打了他的锐气,教会他低调,不给他找麻烦!
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周文方没看错,除了大殿里的左右都御史,殿外更有不少御史都打好了腹稿,就等典礼结束就上折参谢尚大典穿衣不当,举止轻浮,参谢子安治家无方,教子不严——不好端着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参《四书文理纲要》,还能不好参传胪礼标新立异穿红衣吗?
这摆在眼前的事再不参,他们御史台的威名何在?
谢尚被点中状元的同时还意味进了御史台的黑名单,即刻享受官员专属的年度福利——御史台炮击。
至于谢子安,子不教父之过,一起连坐!
活似跟文官们活在两个世界里的武官今儿来金銮殿大部分都是碍于朝廷规定,不得不来——点文状元,干他们鸟事?
只荣亲王福祥、信国公文望这些人心里有些失望——先还想把谢尚弄到兵部呢,现不说彻底没指望,但最少也得三年后了!
至于谢尚行为出挑,搁传胪礼穿红,这些人压根就没当回事——谁年轻时没出过风头?
穿个红而已,又不是明黄,算不得什么。
再说出风头有什么不好?要不是因为爱出风头谢尚能由自己的牛皮靴想到给马也打个马掌?
瞧瞧现在锦衣卫的装备,谁瞧见了不说好?
感情一群人装备就算好,单独一个人穿就叫不好?
这都什么破道理?
说白了就是红眼病——自己不敢,也见不得别人敢!
参吧,等你们文官集团把人参火了,不想呆了,正好他们来接受。
谢尚这脾性就适合五军都督府——他们这儿就嫌弃人不够出挑!
“第一甲第二名艾正!”
艾正今年三十三岁,传说里乱刀斩的年岁。
虽然大年三十艾正已经按风俗斩过肉酱了,但依旧觉得会试和殿试两次都屈居比自己年轻了整整一轮的谢尚之下实有些流年不利——特别是看到谢尚在今天这样的典礼上轻佻地穿红之后。
艾正觉得谢尚才华虽好,但年少轻狂,入仕后很难得上司赏识——他和谢尚一起入翰林院,未必不是个机会!
俗话说“事不过三”,艾正想:他已叫谢尚压了两回,必不会再有第三回。
找回了心理平衡,艾正平了心气,但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出列,跪在了谢尚的身后……
“第一甲第三名文明山!”
听到自己的名字,文明山出列跪到艾正的身后。
对于只中探花没中状元,文明山是既庆幸又遗憾。
文明山庆幸谢尚写了那一本《四书文理纲要》让他受益匪浅——过去半年,文明山不说每一天,但却是经常感受到自己的豁然开朗,融会贯通,以至于沉迷读书而无法自拔。
若没有这本《四书文理纲要》,文明山相信自己这科一准与一甲无缘。
但俗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文明山自是希望能更上层楼,站到无人之巅。
一样三遍念过,传制官有宣:“第二甲第一名……”
“第三甲第一名……”
除了一甲的名字宣三遍外,二甲、三甲都只一遍,且也不用出列,改归到御道左右以方便金銮殿里的天子和重臣相看——即一榜的其他二百九十七个人都没有在这天下至尊前露脸机会。
所谓“文无第一”不过是落榜者的自我安慰,现实里文举和武举一样名次分列得清清爽爽,一丝不错——事实上从文举敢印出考试文章给天下人评论这一点来说反比武举更为公正透明。
由此便不怪文举的影响力比武举更大,武人一味地不服也于事无补。
传制官唱好名后,又是礼炮齐鸣,钟磬大作,所有的新进士同太子文武百官一起给弘德帝行五拜三跪之礼。
一时礼成。谢尚站起身,看到传制官把黄榜交与执事官。执事官捧着从自己身边的甬道走过,然后先前领自己进宫的礼部主事跟自己比手势示意自己跟上。
谢尚深吸一口气,迈腿踏上了甬道前雪白的御道。
十年寒窗,一朝高中——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得连中三元,走到了科举的巅峰。
这是他的荣耀时刻!
看谢尚踏着御道从身前走过,艾正和文明山一起没犹豫地相继跟着踏上了御道——即便心中有憾,但依旧是十年寒窗苦读的成果。
来日的事来日再说,今天只要庆贺就好!
皇宫外早一集了无数看热闹的人,但看难得洞开的正门后人影晃动,立便有那眼尖地高声叫道:“来了!来了!”
一直盯着午门的谢福跟着惊喜叫道:“老爷,尚老爷状元,小人看到他的红袍了!”
“早起小人来时看到三百贡士就只尚老爷穿红!”
“刚小人看到了!”
一直反对儿子穿红袍的谢子安……
“快,快!老爷,尚老爷出来了!”
谢子安闻声看去果看到儿子跟迎亲的新郎官一样从皇宫正门的御道上走出,忍不住笑道:“到底还是叫他心想事成了!”
小三元,□□,连中六元——看着儿子身上的红袍和稚气未脱的眉眼,想着儿子这回前无古人的科举成绩,避嫌了半年的谢子安忽然把双手放到嘴边帮忙扩音同时大声叫道:“尚儿,尚儿,爹恭喜你旷古烁今,连中六元!”
“六元,哈哈哈,连中六元,史无前例!”
“哈哈哈——”
谢子安在宫门前放声大笑……
去他妈的御史台,谢子安无所谓了:他儿子干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兴他高兴啊!
他要所有人知道那是他的儿子,他的骄傲——生子若此,参折算个屁!
参了正好,正好叫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儿子中了六元……
福人居福地
殿试没有落榜,唯一的悬念就是名次,而对大部分专程来看热闹的人来说他们来这里单纯就是为了围观新科探花,然后再顺带瞻仰一回状元一-比起状元作的美文,到底还是探花郎的美更有视觉感和冲击力,更易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文排不上第一,长相也排不上一甲第一的榜眼,则被吃瓜群众无情忽视
谁也没想到今儿宫门御道当先走出来的竟是个面白如玉,目若朗星的年轻帅小伙一-无论面貌还是风度都比历年的探花更年轻,更英俊,更潇洒。
围观群众的下巴瞬间都砸在了地上,心里疑惑这是今年的状元?
也太年轻了吧?
正自不敢相信使听到谢子安的嚷嚷,无数人循声望过来,然后不禁都啊了一嗓子,心说这说话的人谁啊怎么看着跟刚刚的状元郎一个面貌?
早起看到儿子郑重其事的收拾自己,谢子安少不得也跟着洗脸梳头抹面脂涂唇膏好好地倒腾了一回,加上又穿了一件极显气色的黛蓝色暗云纹袍子,便愈发凸显得面白唇润,特别年轻
众人心里纳闷不禁又转回头看向宫门,然后便看到跟着走出来的文明山立就忘了刚刚的茬,纷纷惊讶道右后面的那个天蓝袍子才是探花吗?”
看着好年轻啊!
今科怎么回事?状元探花都这么年青,就榜眼老点!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艾正三十出头就中了一甲第二,这掇往年都堪称一个年少有为一连探花也点得,结果没想今年因为谢尚和文明山两人的衬托落人嘴里就成了老人,确是有些流年不利。
你们说这状元和探花到底谁更好看?“有人抛砖引玉地引战:“我怎么觉得今年的状元比探花更有姿仪
你眼光不错,"被冷落的谢子安不甘寂寞地把战火往自己个身上引:“当然是我儿子更帅!
于是周围群众又回想起刚刚的事,追着谢子安好奇问道:“那个穿红袍打头中间走的真是你儿子?”
当然!"谢子安看着越走越近的儿子自豪:“你看我们父子都像!
“别说,还真是!"有人附和道:“那你可真年轻啊?看着不似有这么大儿子的样子?说是兄长还差不多对了:你儿子叫什么来着?
谢子安微微一笑,傲然道:"雉水谢尚!
端地是风华绝代
谢尚?哇-!“周围无数人发出惊叹:“你,你是谢翰林?
然后便跟见了鬼似的失声问道:“你,不,您怎么在这儿?
今儿大典文武百官不都该进宫去吗?
谢子安能告诉人他因为避嫌不能进宫吗?谢子安不答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我来看我儿子金榜题名!
说完谢子安把又手放嘴边冲着走近来的儿子喊道:“尚儿,尚儿,恭喜你前无古人,连中六元!
周围群众目瞪口呆,心说这位真是翰林?
瑜林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清贵超凡———举—动皆是天下士林表率,谁见过这样嘶吼地翰林?
黄榜将张贴在到长安左门外。谢尚从午门到长安左门,要步行经过一条长街,即长安街。
此时谢尚已走到了近门处,当即便听到了,然后便于人群中一看到了他爹。
人生最荣耀的时刻谢尚当然想与亲人分享。先谢尚还可惜他爹避嫌不能进宫看他走御街,结果没想他爹会纡尊降贵地和民众挤在长安左门外,而且看他爹的站位必是已经站了许久。
谢尚心中感念,不自禁地便冲他爹挥了挥手一一这下全场的视线都集到了谢子安身上。
谢子安越发得了意,再一次喊道:“六元!连中六元!古今考场第一人!
尚儿,你古今考场第一人!
间言全场哗然
作为得了亲爹当众夸奖的谢尚自是心花怒放,当即便笑成了一朵花一一他爹对他的评价实在是太高了高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古今考场第一人这个称号他喜欢!
他要刻方私印
文明山见状则有些怔愣一一他知道连中三元,甚至还知道历史上有哪些人连中三元,但连中六元却是头回听说。
难不成;文明山恍然:世人不说连中六元,是因为此前从没人中过?
谢尚这回创造了历史,创造了连中六元这个词
心念转过,文明山看谢尚的目光不由得又加了一层艳羡。
艾正思明白谢子安这句“古今考场第一人“心里不由一叹:不必以后,只现在谢尚就已然名垂青史了!至于从侧门跟出来的其他进士闻言也是各种艳羡不提。
吃瓜群众见识有限,一时听不明白谢子安话里的意思,不过不要紧,他们可以跟有学问的人打听一一今来看热闹的落榜举子可是不少。
俗话说见多识广"。京城的官多,百姓们见得官多了:胆子就比别地的百姓都大。
在场百姓在得了热心人的扫盲后无不欢欣蔹舞-一今儿的瓜吃得太值了,竟然亲身见证了历史!人群瞬间沸腾起来,“连中六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替代了常言的ˆ连中三元"迅速流行起来。
那离得近的便有人拱手与谢子安道贺:“谢大人,恭喜,恭喜令郎金榜题:连中六元!
这话谢子安爱听。谢子安抱举回礼道:“同喜同喜!
能得一朝翰林回礼,这面子杠杠的一一比如阿q能得赵太爷一个“滚都能高兴半天,于是周围人纷纷效仿,谢子安也是乐在其中
全场欢腾中,执事官把黄榜挂在了布告栏前——与别的榜不同,这黄榜会优先绐新科进士们欣赏。谢尚站在榜前,看着自己的名字高挂榜首,想着不久的将来京师文庙的碑林将添一座和今日黄榜一样的进士题名碑,他的名字将燕然勒功,长存于世一一过去十年,他致力科举,现今他已做到了极致,那么今后他的目标就当是位极人臣,努力入阁了!
看好榜:谢尚回头看到被宫城禁军拦在警戒线外跟他挥于的谢子安心中温暖:他爹能来真是太好了但可惜他娘和红枣不在,不能亲眼见证他的荣耀,不然不定多欢喜呢!
仪典有日程,什么时辰干什么都有规定。时辰一到便有顺天府安排的黄盖伞轿来送一甲三人归第一一只甲才有的待遇,其他人都是原地解散。
看到谢尚上了四人抬的涼轿,谢福吩咐儿子:“还不快跟上去伺候!
打发走儿子,谢福方劝慰谢子安道:“老爷,显荣振理都跟过去了,现在人多:车轿都走不上前,您要不要先寻个茶楼歇腿?
不必,"谢子安摆手拒绝:"內城统共就这么大,咱们快跟上去!
这许多不想干的人都去瞧尚儿的新赐宅,我怎么能反落到人后?
谢子安坚持要去,谢福拦不住便道:“那么老爷,小人背您
谢子安再次拒绝:“不用,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道儿!
丢下话;谢子安抬脚就走,谢福只得带着人紧紧
谁不好奇一甲的赐宅,当下的人群全跟着黄盖伞轿涌,连被解散的新进士也不例外。
宣帽儿胡同因为住户都戴官帽而且是世袭的官帽而得名,里面的宅子自然都是格局方正的大宅院。
众百姓眼见黄盖伞转向了官帽儿胡同不禁愈加兴奋一一这胡同里住的都是嚣张跋扈的世勋兵痞,平时只他们自己可不敢来!
今儿沾新状元的光可以好好逛逛了!
兵痞们再混,百姓们坚信,也不敢在今天跟新状元生事。
到底是武功贵勋们住的胡同,只这胡同里的路就比别处宽了一倍,可四匹马并辔而行。
黄伞轿在一座朱漆门前停下,谢尚下轿谢过引路的礼官,一抬头看到文明山在紧隔壁大门前下轿:顾为惊讶:赶紧问道:“肖大人,这隔壁就是文探花的赐宅?
礼官笑道:“可不就是!分宅子时上面大人想着您跟文探花一省同乡,特意给做的安排!
谢尚
等显荣给轿夫仪仗发了赏钱,谢子安在管家的搀扶下可算是汗流浃背地走到了一一谢子安这辈子还是头回走这么长的路!
谢尚赶紧上前搀扶,进到门堂,谢子安一屁股坐到看门小厮坐的长凳上,谢福适时地送上保温杯,还是当年谢尚和红枣孝敬的那个。
喝了水:喘了好一会儿气,谢子安方才打起精神道:“走,看看你的新宅子!
谢尚自是答应,转与显荣道:“你让人去街上叫桌席来!
谢尚搀着谢子安转过门堂后影壁,入眼便是一个有五间正房和东西各五间厢房再外带四间耳房的齐整院子一一李顺要得突然;房屋都只是半新,更没栽什么花树,以至这个季节,院子竟没一丝绿意。
谢子安状见却夸好:“好!这宅子大,只前院的厢房就是五间。连带的院子也大,好好收拾,便是处好“尚儿,你要什么花树,只管叫人去我城外的庄子挖去!
哎!“谢尚没客气,当即答应。
后面的正院也是一样格局,然后又有左右月门通向东西两个侧院
每个侧院又各是一个二进院子。正院后又有后院。
好!"谢子安再次夸奖:“到底是陛下御赐的宅子,别的不说,够大!
“京城寸土寸金,这么大的宅子可是难得!
尚儿,你这宅子比你元座师的宅子还大。你元座师的宅子虽说格局跟你这一样,但他宅子里的厢房都只得三间:可没有五间,且也没有耳房抱厦。
“对了,你这后院门通向何处?
闻声显荣赶进打开后院门,然后不禁失声道:“后面这,这还有个花园?”
嗯?"谢子安瞬间被吸引了主意,不顾脚底的疲惫走近前来,果见门后几丛修竹间蜿蜒一条碎石小路路旁一石刻着“曲径通幽”四个大字,显见得竹丛后别有洞天一一十之八几是个园子。
谢子安深深嫉妒了:“竟然真有个花园!"
他刚说错了,他儿子这宅子格局跟他同年元维的完全不一样。
内城里的花园宅子,这什么概念?这是他爷在京经营几十年,官居二品都没能谋得的宅院。
结果儿子刚进京就弄到了。这一份福气,不说是福德使然,又当何解?
真正是俗话说的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
福人居福地,天下万物,莫不是有德者居之一一心念转过,谢子安坚定了决心
连升六级
看完花园吃午饭,饭后父子俩一起坐车回谢子安的宅子。
御赐的新宅子得重新铺饰了才能住。
谢子安一进家便洗头洗澡。脱下袜子的时候,发现两个脚的脚掌底都有一圈水泡。谢子安何曾见过这个,
谢子安虽然皮肤疏松,易发疹子,但脚底长水泡还是头一回,当即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谢福,你看我的脚!”
谢福倒是认识水泡,赶紧告诉道:“老爷,您这是走路走狠了,伤着了!”
谢子安恍然:“我说我脚底板怎么疼呢?现要怎么办,要请大夫吧?”
谢福没犹豫得答应道:“小人这就去请!”
“等等,”谢子安阻止道:“今儿是尚儿的好日子。还是别叫郎中来!”
谢子安抱着自己的两个脚审视:“现我只好好养着,不叫这伤恶化,想必明儿再请大夫也来得及。”
大夫日常看病,难免身上沾染了病气,谢子安觉得还是不要请家来冲撞了自家的喜气。
谢福看谢子安脚底红了一大块毛遂自荐道:“老爷,小人那儿有些现成的治脚底水泡的药膏,小人试过有些效用。老爷,您可要试试?”
谢子安信任谢福,点头道:“那你快拿来!”
谢福答应道:“老爷您先洗澡,小人先去做些准备。”
谢子安担心地看着自己的脚:“我这伤沾水不要紧吧?”
“不碍,”谢福道:“这药用前原本就先要热水泡脚!”
……
看谢子安要水洗浴,莫非便就跑去谢尚那屋,结果刚进屋就听到谢尚咿咿呀呀地在哼曲子,莫非没犹豫地转身就走——他才不自虐。
莫非干脆地跑回家洗了个澡,再回来正听到谢子安吩咐管家:“谢福,你替我去衙门告个假,就说我这脚伤着了,明儿去不了,得养好了才行!”
莫非闻言唬了一跳:怎么转身功夫谢子安就伤着了?
莫非探头一瞧,瞧到谢福一脸专注地给谢子安脚板底的几个小红水泡涂抹药粉,不觉抽了抽嘴角——就这,好意思说是伤?
莫非实在受不了这些文官的大惊小怪,比女人娇气——女人裹脚,那才叫真疼,疼得他们暗探都呆不住,绕着有才裹脚女孩的人家走。
谢尚录好了曲谱拿来给他爹看。进屋看到谢子安包成猪蹄一样的两只脚大惊失色:“爹,您脚怎么了?”
谢子安一脸沉重地没说话,谢福帮忙解释道:“老爷今儿走路走伤着了!”
谢尚一听就明白了,焦急道:“爹,您请郎中来瞧过了吗?”
赚足了儿子的关心,谢子安方出声道:“没事。你福叔替我搽了药,现好多了!”
“尚儿,你现在来什么事?你手里拿得什么?”
闻言谢尚想起自己的来意,把谱子递过去道:“爹,这是我今儿录的韶乐,您看我录得可对?”
“录得再对也没用,”谢子安压根没接:“这曲子的精髓在于钟磬,听的就是个金声玉振。”
“你录曲子无异于舍本逐末,传于人反生误会,倒是烧了吧!”
谢尚一想还真是便把纸转递给显荣道:“拿去烧了。”
“爹,”谢尚挨谢子安坐下道:“您说得对!”
想想谢尚又道:“爹,我今儿得的那宅子您也替我收拾了吧!”
“想得美!”谢子安不客气地拒绝道:“你多大了,连个宅子也不会收拾?”
“爹,”谢尚委屈:“我这不是担心我收拾出来的宅子不合您心意嘛?”
闻言谢子安默了一刻方道:“尚儿,有件事我原想过几天再和你说,但你现既然提起来,我就乘便说了吧!”
谢尚:?
“尚儿,”谢子安道:“你此回连中六元,前途无量。这朝里有你做官,我便能放心家去。”
经过这回科举,谢子安算是看明白了,朝廷不可能让父子入阁,而儿子比他年青,比他能耐,入阁的机会更大。
他倒是及早抽身成全了儿子的好!
不然但凡他留在朝廷,儿子必定要处处避嫌处处制肘,而御史台的眼睛也一准地死盯了他父子两个——这样的后果很可能是连儿子也入不了阁。
再还有就是家乡还有一摊子的事。不说一直不安分的老三,只说他爹和他爷原就是他的责任,而儿子已然替他担了十年。他不能再一味地劳掯儿子。
谢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您要辞官?”
谢子安点头道:“你太爷爷、爷爷年岁都大了。先你太爷爷的九十大寿,去岁你爷的七十大寿我都未曾出席,现今想来都颇为遗憾。”
“《汉书》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尚儿,我不想再有这样的遗憾。”
“爹,”谢尚惊呆了,忽然抱住他爹的胳膊委屈道:“可我才来京城啊!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还不会!”
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和爹聚到了一处,结果没想他才考中,他爹却要辞官。
看着儿子对自己的依恋,谢子安不觉拍拍谢尚的脑袋,安慰道:“慢慢来!再说你那样聪明,而我就是不辞官,也必定是要外放。不会留在京师。”
“外放?”谢尚心念一动,焦急问道:“爹,是因为我中状元的缘故吗?”
朝廷为了预防包庇,考试时各种避嫌不算,以后还不给父子在一个地方?
“别胡思乱想,”谢子安笑:“我在翰林院都九年了。今年大考一过,原也要外放——不然翰林院地方有限,可叫你们这些新人往哪里装?”
“尚儿,你是知道我的,不大吃得辛苦。一吃苦受累就发疹子。”
“你看我这脚,今儿不过多走了几步路,就磨成这样了!”
“这外放的地方不好,我是待也待不下去,倒不如早点辞官家去的好!还能尽尽孝!”
闻言谢尚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紧抱着他爹胳膊问道:“爹,是不是朝廷给你外放的地方好,你就不辞官了?”
谢尚实不想因为自己而绝了他爹的仕途。他爹能走到现在并不比他容易,而且没他爹,他也不可能有连中六元的成就。
“爹,要不你且等朝廷给你旨意后再提辞官的事好不好?”
谢尚哀求不算,又蛊惑道:“爹,您都做九年翰林了,眼见外放就能穿红袍了,您真就甘心现在辞官?”
“爹,您好歹等红袍上了身,衣锦还乡一回,给太爷爷、爷爷瞧过,让他们都高兴了,然后又祭了祖后再说!”
不管怎么样先不叫他爹提辞呈再说,然后等这回家去叫他太爷爷和爷爷劝说他爹——谢尚相信两个长辈一准不能叫他爹辞官。
谢子安被儿子劝说得动了心,想想便点头道:“那就再等几天!”
正好替儿子扛了御史台的弹劾。
次日午后,谢子安收到御史台弹劾告知贴的同时,弘德帝看到了谢子安辞官的消息。
静默一刻,弘德帝长叹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朕先还奇怪谢子安昨儿为什么行为癫狂,与平常判若两人,现知道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
“真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作为一国之主,弘德帝自然知道谢子安昨儿午门外喧哗失仪的事——御史台参他“自身不正,教子无方”的折子现就在他桌案上现摆着呢!
因为谢子安的更出风,先前打好腹稿准备参谢尚的御史一出宫门就全都改了主意——改参谢子安了!
天家都是先君臣后父子。对于弘德帝突发的父子感叹,李顺并不敢接。
“把暗卫撤回来吧!”弘德帝又道。
“是!”李顺赶忙答应。
如谢子安所想,弘德帝不可能让他父子都入阁,而两人中弘德帝确是更看好年轻的谢尚——治下出了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弘德帝如此想:即便今后谢尚再无建树,在史书上也是他的文治武功。
何况谢尚确还是个人才,未入仕就已经有马掌和水窖两样名垂千古的功绩,他蛮好和谢尚谱一段慧眼识菜,君臣相得的佳话。
虽然已决定不取谢子安入阁,但眼见谢子安撂挑子,弘德帝还是有点不高兴,心说这才避了两天嫌就受不住了。也不想想他跟他儿子都忍多少年了?
从谢子安午门外一句“古今考场第一人”,弘德帝看出了谢子安道貌岸然外表下隐藏的骄纵自傲,不是那种为了前程而一味委曲求全之人。
弘德帝挺待见谢子安这种敢豁出头当靶子给御史台参的脾性,决定无论如何得把谢子安留下,不叫他回去享清福——生了谢尚这么一个儿子,谢子安福气已经够大的了!
弘德帝想叫谢子安他办事——隔三差五地和昨儿一样给御史台找找事,分散分散御史们的注意。
弘德帝自登基以来为什么一直效仿他爹厚待惹是生非的武勋?
还不是因为武勋多是父子兄弟同朝,跟御史对撕起来有战斗力,他只要居中裁判就好。
要是文臣武将都是圣人,就该御史逼他做圣人了!
他现是坐了圣人位不假,但他喜享俗世福啊!
登基前他是不懂这个道理,但现在懂了,自是必得在他身边留几个俗人。
朝廷文官对他长期一味纵容武勋已多有不满,现难得翰林里出了个谢子安,弘德帝想他必得好好利用。
若是利用得好,弘德帝一拍巴掌——他和谢尚父子君臣相得的故事就有了。
“李顺,”弘德帝吩咐道:“再拟一道旨,放谢子安山东提学官,赏穿蟒袍。”
“旨意里着重提一下他教子有方,让他今后尽心教化地方,为国取材。”
弘德帝一句话谢子安就从六品编修连升六级,成了掌一省学政的正三品大宗师不算,还赏穿了士大夫梦寐以求的“象龙之服”,莽服——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弘德帝不信这样的赏赐下,谢子安还有脸提辞呈。
对得起身上的花衣吗?
对于弘德帝的神转折,李顺倒是见怪不怪——君心难测嘛!
头一回见识弹劾折子,谢尚有点懵。
“爹,”谢尚不敢相信地问道:“您在长安门外说了几句有据可考的实话,怎么就成立身不正了?”
“眼红嫉妒呗!”谢子安不以为然地嘲笑道:“参我的人必是儿子连秀才举人都考不中!”
谢尚……
“没事!”谢子安安慰儿子:“这被参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前两年我吃个炒划水都被参骄奢。尚儿,你往后就知道了。人在朝中走,哪能不挨参?”
“参多了,就习惯了!”
谢尚……
“谢福,”谢子安吩咐管家:“你把我这些年的参折拿来给尚儿瞧瞧。”
“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这真不叫事!”
莫非梁上听得直翻白眼: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你儿子才入仕,你就教他这些合适吗?
谢尚看过参折后默然无语,半晌方道:“爹,原来我给你惹过这许多麻烦!”
他爹八张参折,起码有一半都是因为他。
“嗤——”谢子安不屑笑道:“尚儿,你看过去这些年,御史台参了我多少个教子无方?”
“结果呢,你连中六元!”
“现我巴不得都察院传了我去,”谢子安哈哈大笑:“我才好把这些折子当众甩他们脸上!”
“哈哈——,光想我就觉得痛快!”
“我现就担心陛下又留中不发,不叫我去都察院!”
谢尚……
莫非在梁上则听得摩拳擦掌,他太想看谢子安打脸都察院,打脸御史台。
赶紧地拿出小本本,莫非书发他的理想——谢子安的原话。
谢子安笑了一阵,看谢尚不笑,奇怪道:“你怎么不笑?”
“爹,”谢尚想哭:“但这样一来,你以后的官就难做了!”
御史台许是不再找他的麻烦,但必是恨死他爹了!
“我这不是都准备辞官了吗?”谢子安潇洒笑道:“御史台再难缠,还能缠着参我一个下野赋闲的?”
“爹!”谢尚刚想再劝他爹不要辞官,便见门房小厮屁滚尿流地滚进来告诉道:“老爷,宫里来人了,让您开中门准备接旨!”
谢子安、谢尚愣住,谢福上前问道:“什么人?”
小厮:“一个黄门!”
谢福一听明白了,赶紧和谢子安道:“老爷,这该是提前来报信的。小人这就去把人请进来!”
更衣换装摆香案开中门一切准备就绪,谢子安和谢尚方跪迎来了一身花衣的李顺。
“奉天承运,”李顺手捧圣旨念道:“皇帝诏曰:翰林院谢子安教子有方,可堪教化地方、为国取材。着谢子安任山东提学官,赐穿蟒袍,择日上任,钦此!”
谢子安呆住——他儿子连中六元,他跟着连升六级,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不过听到“钦此”二字,谢子安还是条件反射地磕头谢恩。
李顺念完圣旨后转递给谢子安笑道:“谢大人,恭喜了!”
谢子安双手接过,致意道:“有劳李总管!”
谢子安见过李顺去翰林院下旨,倒是认识脸,只是第一回离这么近说话。
看谢子安把圣旨搁堂屋香案供起来,李顺一挥手,便有小太监捧来御赐的蟒袍和三品的朝服——男女都有,甚至还有一套三品诰命夫人的凤冠头面。
谢子安也给李顺奉上五百两银票做喝茶钱不提。
得了钱,李顺愈加喜欢,然后笑道:“谢大人好福气,令郎连中六元,简在帝心,明儿国子监朝见必定还有封赏。”
丢下话,李顺走了。谢子安回头和儿子道:“刚李总管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一般状元授官都是六品编修,难不成会破例给你授个五品的侍读?”
翰林院授官可不比外放一跳好几级,那是实打实的熬资历——只有熬到五品以上才有入阁机会。似他六品外放,至老也就是他爷那样,混个从二品,一品是无缘了。
不过能够赐穿蟒袍,已然是无上荣耀——他爷终老也没混到。
当事人谢尚并不大关心自己会被赐几品官——无论五品还是六品都是青色官袍,只有上了四品才能着红。
当然被封五品,离能穿红的四品更近,终是好的!
“爹,”谢尚兴奋道:“您先别管我。您且先穿上这蟒袍袍给我瞧瞧,看看有多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