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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细水长流全文阅读

作者:卉苗菁彩     穿越之细水长流txt下载     穿越之细水长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新加一章(腊月初六)

    十月二十九,红枣和谢尚带着谢奕去桂庄送节礼。

    两下里见面红枣不免又被王氏抱怨一回心太软,不该对玉凤假以辞色。

    红枣笑眯眯地听着,直待王氏说够了方才笑道:“娘,我知道您是心疼我,为我抱不平。但我现在日子过得好,处处顺心,便就想给自己多积攒些福分,所以方才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犯不着再和玉凤计较!”

    近两年好些,但早几年,王氏去谢家吃席的时候可没少听人当面背后地说财大伤身,福浅镇不住之类的话,颇忧心红枣福分不够,享不得谢家大房的百万家私。

    闻言王氏想起旧事赶紧道:“对,红枣,还是你想得对。这事都过去这些年了,不提就不提了。”

    红枣了然一笑,心道:她娘果是心疼她的。

    平了心气,王氏方才告诉红枣道:“昨儿听你爹说你陈宝哥哥现在家开了一个识字班教村里孩子认字。一个孩子一个月收两百文。”

    “因为他们村的识字堂一月才收五十文,开始就只一两个孩子。”

    “陈宝也不灰心,一两个孩子也认真教。现半年过去了,大家都知道他教得好了——这孩子来一天就能认识十个生字,来两天就是二十个字。半年就能背默下一整本《千字文》。”

    “现他们村里人都信服他,孩子都想往他这儿送,还有人想跟他学《四书》。”

    “反是你陈宝哥哥说他自己都没学通,不敢误人子弟,依旧只教识字。”

    “现陈宝收了十个孩子,一个月能得两吊钱呢!”

    红枣闻言自是喜欢道:“这就好!”

    王氏:“对了,你姑还让陈宝带话说谢谢你,给你陈宝哥哥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

    红枣笑:“我姑太客气了!”

    “对了,”王氏压低声音道:“我昨儿听你爹说,老宅里的贵雨在酒席上听了你陈玉哥哥的事,现央了你爷出面央求族长说项,让他到村里学堂教书呢!”

    红枣一怔:“能行吗?”

    王氏道:“我听你爹的口气,倒是有八分机会。红枣,你想贵林现是咱们村唯一的秀才,贵雨也在城里念了五六年书,论学问一准比咱们村学堂原有的师傅强!”

    “正好村里学堂那个师傅的年岁也大了,精力不够,教不动了。你爹都说这于贵雨确是个机会!”

    红枣点头:“听起来是还不错!”

    虽然对李贵雨不感冒,但作为甩不脱手的亲戚,红枣还是希望他有个不错的前程——不然她爷一准地又叫她爹给帮衬。

    “红枣,”王氏又问:“你公公的差事当好了吧?你婆说什么时候去京师吗?”

    “应该好了吧!”红枣道:“上回我公公来信就说要进京了。只这路远,还没得确信。”

    “我婆至今没提去京师的事。我琢磨着这京师天冷,我婆带着二弟又只能坐船。现在去,没准就给冻半路上了。倒是待明春雪化了再去来的稳妥!”

    临走,红枣拿出前两天答应族人的《中馈录》给王氏请她代为转送,然后又拿出给李高地、于氏的衣裳和酒糖点心酱菜等物。

    王氏看到梨膏糖忍不住笑道:“红枣,你又给你爷奶送糖啊!”

    红枣眨着眼睛道:“我奶是不能吃糖,但我爷还能吃啊,而我爷,自打入秋嗓子可不就不大好,老是干咳嘛!”

    王氏笑:“你说的是!”

    家去后,红枣想着她娘说的陈宝不敢教《四书》的话,便让丫头拿她收着先前写的《四书》背诵思维导图。

    十月怀胎才生一个孩子,红枣暗想:而陈宝半年便能教好十个孩子。为了陈宝私塾的可持续发展,还是得上《四书》——哪怕不讲,就教孩子背诵,也能多撑个两三年。

    而对孩子们来说,即便只是死记硬背,一时不解,但随着年岁的增长,还是会慢慢体悟到经典的力量。

    如此也算两全其美。

    谢尚看见不免问道:“红枣,好好的你寻这个做什么?”

    红枣随口道:“我拿去给我陈宝表哥。”

    谢尚:又要送人?

    红枣解释道:“现我陈宝哥哥在他们村开学堂教书。他们村离城太远,村里孩子想学《四书》都没地学,而我陈宝哥哥自己也还没能将《四书》读通。”

    “所以我想拿我以前写的《四书》纲要给他,让他自己看明白了再教孩子记诵。”

    听红枣这么一说谢尚也想起了前日李金凤小定酒席上陈宝的话。

    谢尚忍不住叹道:“红枣,你这样做可有些轻率啊!”

    红枣一怔,转即恍然,试探问道:“大爷,我是不是不该拿这个给人?”

    俗话说“敝帚自珍”,何况是涉及个人氏族前程的科举资料。红枣感悟到自身举动的不妥——她实应该避开谢尚才对!

    “嗯!”谢尚点头道:“你的闺阁文字如何能轻易给人?倒是我这边拿一份给他吧!”

    红枣……

    看到显荣从五福院书房拿来的比她自己更详细细致的《四书》文理纲要,红枣依旧有些回不过神。

    “大爷,”红枣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不介意我拿这个送人?”

    “看送谁?”谢尚自信笑道:“送你表哥,我不担心!”

    能为《四书》写注作说是每个读书人的理想,谢尚也不例外——他可是打算功成名就之后将这《四书文理纲要》印刷市卖的。

    现不过是提早给人而已,就当以文会友了。

    红枣眨眨眼:“那我送谁你会担心?”

    谢尚笑道:“我担心有心人拿了你的文印刷取利不算,还沽名钓誉!”

    名利动人心,谢尚别的不担心,就担心被人捷足先登。

    不过,陈玉应该不至于。

    红枣目瞪口呆,半晌方道:“不至于吧?”

    “不好说,”谢尚拉着红枣的手柔声道:“红枣,这俗话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以后再有这样的事,都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替你参谋参谋其中利害。”

    “嗯!”红枣点点头,转念又问:“大爷,那干啥咱们不先下手为强,先印了来卖呢?”

    “如此咱们不仅能得钱花,你还能得了名声。”

    谢尚正色道:“现还不到时候!”

    红枣:?

    谢尚:“我年岁还小,至今连个秀才功名都没得。现印这个,没得被人议论‘黄口小儿,好大喜功’之类。”

    红枣明白了,佩服道:“还是大爷想得周到!”

    谢尚笑:“所以再等几年,红枣,到时咱俩联名印了这套《四书文理纲要》。”

    红枣奇道:“咱俩联名?你是说还印我的名字?合适吗?”

    谢尚反问:“怎么不合适?这列纲要的法子开始不是你的主意?”

    “昔韩文公曰‘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红枣,你虽是妇道,但读书有得,生出这读文列纲要的法子,自当立书署名。”

    大丈夫,谢尚想:俯仰天地,光照日月,如何能欺世盗名,抢占自己媳妇的文名?

    闻言红枣心情舒畅,大笑道:“那么大爷,你得好好用功了,我可就等着名利双收,为人师了!”

    谢尚意气风发道:“等着,这印书挣得的钱都给你买宝石打头面!”

    红枣摸摸头上今年生日刚得的价值不菲的芙蓉石翡翠镶金芙蓉花白头翁皇冠笑道:“大爷,你都已经给我打三个头面了!”

    难不成要集齐七个召唤神龙?

    “才只三个而已!”谢尚自傲道:“我可是打算给你打一百个的!”

    这算白首之约了?红枣看着神采飞扬的谢尚,忍不住点头道:“大爷,那我可记着了,一百个!”

    “将来少一个都不行!”

    说笑一刻,红枣想起她忙了几年的《中馈录》至今还倒亏三百两银子,没有挣钱,便叫来陆虎,让他把《中馈录》加印五百本,其中两百本送府城,三百本放六个庄子的铺子按一本一吊卖钱!

    打发走陆虎,红枣又叫显真。

    红枣口述了一封信让显真代笔写给陈宝——红枣现在明白为啥她婆明明自己能写字,却还每回都让谢尚或者谢又春代笔写信了。

    写好信,红枣把装了《四书纲要》的匣子给显真,然后又拿了两坛酒两包糖两条火腿和两匹布让他一起送去北街交给陈玉。

    大冬大似年,陈玉明儿必是要家去祭祖的。

    陈玉没想到红枣会突然来给他爷奶爹娘送节礼,而且还让他转交一个匣子和一封信给他哥陈宝。

    陈玉盯着匣子看了半晌,天人交战良久,终于没有打开匣子,先睹为快。

    次日早晌,陈玉带着东西坐了李家粮店的骡车去桂庄。

    李满囤看到陈玉从骡车上搬下来的东西忍不住奇道:“陈玉,这酒哪里来的?怎么瞧着像谢家的酒坛?”

    除了谢家,城里再没别处有这种雕花酒坛。

    陈玉道:“舅舅,这是红枣妹妹昨儿打发人送来给我的!”

    李满囤恍然大悟道:“那就是红枣给你爷奶的了?该的,该的!”

    闻言王氏也瞧了一眼,心道:必是昨儿她和红枣说起陈宝的缘故,招红枣想起两个老人来了。

    不一会儿陈龙和李桃花、陈宝赶着骡车也到了。李桃花下车便问红枣,听说昨儿已经来过了颇为失望,然后便懊恼前儿忘了让陈宝多捎一句话,接着便抱怨陈宝木头……

    李满囤赶紧安慰说有的是机会,李桃花方才罢了。

    李桃花从带来的礼物里拿了两口袋口蘑香菇板栗核桃之类给王氏,让她捎给红枣吃。

    李满囤乘机拿出他与他舅舅陈土根的礼,陈玉也说了红枣与他礼的事……

    饭后家去的路上,陈玉方拿出信告诉陈宝道:“哥,红枣让我把这封信还有那个匣子捎给你?”

    李桃花抢先问道:“什么东西?”

    陈宝打开信看了一眼,当即愣住,陈玉瞧着奇怪,凑过去瞄了一眼,也愣住了……

    李桃花急道:“红枣信里都说啥了?”

    陈宝回神,稳了稳心神后方道:“娘,红枣说这匣子里装的是她女婿撰的一套《四书文理纲要》。红枣说只要先记熟了这套纲要,就能水到渠成记熟《四书》了。”

    李桃花惊呆了:“念书还有这种窍门?”

    陈宝道:“其实师傅讲书就是这个意思。只先前师傅讲时,我并不能全然听懂!”

    李桃花看着匣子双眼放光:“你的意思是红枣现送了你一个师傅?”

    陈宝点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李桃花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

    ……

    腊月初六,是李兴和放小定的日子。红枣和谢尚来高庄村吃席。

    听说红枣的车到了,江氏、王氏、钱氏、金凤等和李贵林、李兴和、李满囤、李满园、李贵银等从里面迎了出来。

    候谢尚下车后,江氏近前扶住刚下车的红枣高兴笑道:“大奶奶,你在《中馈录》里写的那个窗户纸种菜的法子真是太好用了。”

    “过去一个月,三场大雪,我种在暖棚里的菜一点没有冻坏!所以今儿酒席上才能有新鲜的韭菜炒鸡蛋!”

    闻言红枣也觉得开心,笑道:“那我一会儿得好好尝尝!”

    钱氏跟着附和道:“是啊,大奶奶,托你的福今年腊月我们村家家有暖棚,家家都有绿菜吃!”

    王氏笑道:“红枣,今儿我来,你三婶和你嫂子就一直跟我夸这个暖棚菜,现你来,又夸,可见这个暖棚有多实用!”

    林氏笑道:“满囤婶,我们不似你家里先前就有暖棚,吃惯了暖棚菜。我们今年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必天天数着地窖里的白菜萝卜,算计着吃……”

    谢尚走在前面,听到身后女人们的叽叽喳喳,忍不住翘起嘴角——他媳妇写的《中馈录》真不是一般的受欢迎啊!

    近来李满仓卖暖棚菜颇挣了不少钱。

    李高地心里欢喜,今儿见到红枣便不是一般的和蔼,就是于氏看到红枣也禁不住地夸奖:“红枣,你写那本菜谱子真是太好了。我现病着,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能吃的都没啥胃口,且一个人的饭也难做,但翻翻你这书,看到砂锅粥的做法就试了试,发现省事多了。”

    “早饭后拿小砂锅焖一碗玉米面粥,午饭正好吃。粥里下这么一把肉丝或者鸡丁,鱼片,味道又好!”

    能活,谁不想好好活着?于氏实在吃腻了热来热去的玉米粥。她想着一本书里几百个菜,怎么都能找到一个煮玉米粥的方子。

    于氏天天让李玉凤翻书找,奈何谢家家常连窝窝头都是栗子面的,压根不吃玉米粥,李玉凤翻遍了全书只找到一个金玉满堂——玉米炒松子,和玉米有关的菜。

    李玉凤告诉于氏没有,于氏不信,只说李玉凤不尽心,李玉凤没法,只得又寻了一遍,告诉于氏真没有玉米粥的做法,但有砂锅粥、焖烧粥可以试试。

    于氏依试了试,然后便再不用天天吃剩粥了。

    红枣没想她这书还能与她奶的病体有益,一时也是服气——她奶确是个人才!

    孙氏也道:“红枣,这个砂锅粥确实方便。你二爷爷年岁大了,牙不好,家常就喜喝口热粥。现我学了这个法子,每天早晌给你二爷爷焖烧粥,然后等他吃的时候打个蛋下点肉丝鱼片。现不过吃了一个月,你二爷爷近来的精神瞧着都好多了!”

    “你今儿刚瞧到你二爷爷了吧?……”

    于氏、孙氏的话提醒了红枣。红枣想她蛮好在《中馈录》里加一章老人饮食,把这焖烧饭和砂锅粥加进去,方便家有老人的主妇们给老人开小灶。

    毕竟不是每个老人都跟她家老太爷一般日常有几十号人伺候。

火候未到(腊月十一)

    一进家红枣便让人铺纸研墨准备动手写新章。

    谢尚瞧见自是要问,红枣解说了一回,谢尚点头道:“红枣,你这次印书既是打算市卖,加两章与先前的区分开也好!”

    “最好,”谢尚沉吟道:“再加一章乡试会试时的考场饮食准备。”

    红枣:?

    谢尚解释道:“红枣,《中馈录》里已经收录了爹会试时吃的酥肉茸、方便面、麦片、芝麻核桃粉这些方子,你何不单写一篇文注明这几样饮食可用于科考?”

    “明年又是大比之年,你若能在二月前把书运到京师,还可以大卖一回!”

    红枣听后大喜,鼓掌道:“对啊!如此一来往后看我这书的除了妇人,还将有举子了!”

    谢尚淡笑不语——他既然打算将红枣的名字冠到《四书文理纲要》上,自是要提前做些铺垫,而方便好吃的科考食物将是个搏取天下士林好感的终南捷径!

    红枣高兴一刻,忽而福至心灵地言道:“大爷,我这写篇文倒是容易,只一样,大爷,你会自己泡用这些饮食吗?”

    谢尚……

    红枣眼见谢尚一脸地不确定,不禁越发地为自己的主意叫好,激动道:“大爷,你不是打算明年县试下场吗?”

    “那我们可以先来一场模拟考!”

    谢尚奇道:“模拟考?”

    红枣笑道:“大爷,咱们大老爷不是做过县官,主持过县试吗?你就请他给你出套县试题来练练手。”

    “老太爷和爹都是翰林,主持过乡试会试。大爷,你请老太爷和爹再给你各出一套府试、院试的试题来做。”

    “做这些题的时候,大爷你也仿照县试、府试、院试的场景在院子里答题,饮食也照正经考试一样来,如何?”

    谢尚听着觉得有些意思,点头道:“可以试试!”

    但想到外面的积雪,谢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可惜道:“现不行,天太冷了!”

    红枣想想有道理,便道:“大爷,这俗话说一口吃不出胖子来。现天不借势,咱们可以先在一间空屋子里来。等空屋子试验过没问题了,咱们再去院子岂不是更好!”

    谢尚听得有理,点头道:“那我明儿便来试试!”

    写好两篇文,红枣把陆虎叫来,让他拿去雕板,等印出来后作为附录装订到书的最后,目录也再多加两行……

    趁着晚饭后请安,谢尚回了老太爷和大老爷模拟考的事。

    大老爷谢知道听后笑道:“卷子容易,我今晚回去就能给你出出来,明儿就能有。”

    老太爷也笑:“即是这样,明儿便就在我这堂屋摆案桌给你考试,嗯,允青、允芳,再叫上允怡,你们仨也和尚儿一起试试。”

    “明儿中午的饮食一会儿都回去叫你们媳妇各自准备,我这儿明天可不管饭!”

    红枣没想老太爷和大老爷的动作这么快,明儿就考,只得连夜让厨房赶制了鸡蛋方便面——为了省事,红枣把盐、小葱和鸡蛋一起和到了面里。这样吃时只要拿开水一冲就得。

    云氏也挺重视。一听红枣说东西已经备好,便亲自要了东西瞧看,甚至还尝了尝,确认味道还行,方才打发人给谢尚送去。

    次日早晌,红枣去五福院请安的时候看到谢尚脸色是此前未有的严肃,不觉心道:这就紧张上了啊!

    再看谢允青、谢允芳和谢允怡三个人也是一脸的“风萧萧兮易水寒”,红枣忍不住摇头:唉,不行啊,都是些考太少了的新警察!

    请安出来,坐上马车,云氏安慰红枣道:“尚儿媳妇,今儿就只是家里的试验考,你不要紧张!”

    红枣心说她哪里紧张了?自从她前世经历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后,考试于她就只有兴奋,而没有紧张了。

    而兴奋,也是为了考试时能发挥自己的最高水平。

    不过抬头看看云氏的脸色,红枣聪明地没有反驳,而是答应道:“娘,这虽是在家的试验考,但也是大爷头回身边没人服侍,从研墨、铺纸到午饭茶水,什么都得自己来!”

    “是啊!”云氏叹道:“现就盼着尚儿能平安考出来!”

    云氏走后,大老爷便坐了正位,主持模拟考,老太爷则坐一边捻须瞧着。

    一时卷子发下,谢尚大概浏览了一遍,发现都会。

    胸有成竹地拿起笔,谢尚习惯性地去砚台蘸墨,才发现砚台竟是空的——至此谢尚方才想起今儿他得自己研墨!

    谢尚还是启蒙时由他爹教导过如何研墨,此后无论写字画画都是由显荣给伺候。

    谢尚想着研墨还不简单,不就是拿墨锭搁砚台上打圈磨吗?

    谢尚拿起墨锭回想着早年他爹教他的话往砚台里添了水开始研磨。

    研着、研着,一个没注意,墨锭便研出了砚台,研到了几案上了——幸而没有污到卷子。

    家常都用两尺雕花砚台写字画画的谢尚嫌弃地看着眼前只得半个巴掌大的规制砚台,心说:这也太小了吧?他都还没转开腕来了呢!

    谢尚抬头看看他的几个兄弟,发现他们也是跟他一样的愁眉苦脸,跟砚台和墨锭较劲搏斗!

    一向乐呵呵的老太爷不笑了,他觉得似乎好像他发现了这些年他子孙里秀才都没中几个的缘由了——墨都磨不好,这书念再多,都是白搭!

    谢知道淡定地看着,他在做县令的头一年主持县试的时候就心有所悟,所以方才在长子谢子安中举后以讲笑话的方式暗示了谢子平、谢子俊和谢子美三个儿子。

    可惜只有谢子平悟了,然后他中了秀才!

    谢知道没想谢尚会突然提议来个模拟考,惊讶之余自是顺水推舟——到了他这个年岁,现盼的便是儿孙们个个出息!

    至于其他十二房是否会跟着受益,进过京,看过长子谢子安现在的文章学问,听他讲过翰林院学士们的各种神人神事的谢知道已然不再放在心上——天下之大,英才辈出,他没经历过的会试、殿试是全天下士子的博弈,他的子孙若连区区一个雉水县都冒不出头,又何谈乡试、会试?

    县试要考一整天。傍晚红枣看着谢尚进屋时比早晌更严肃的神色,心里便是一沉:考砸了!

    红枣看看窗户纸,想着这个时辰离晚饭不远,倒是不必更衣了。

    倒一碗茶,红枣亲捧与谢尚,然后又挨着他坐下。

    直慢慢喝完一杯茶,谢尚方道:“红枣,这回县试我不参加了!”

    红枣惊呆了——一个模拟考,打击竟然这么大!

    看到红枣掩饰不住的惊愕,谢尚心中苦闷,咬牙道:“今天我看到了我的差距。不说学问如何,只磨墨这一关我就过不掉。即便这回县试、府试、院试侥幸中了,名次也不会出众,而后面的乡试更是渺茫!”

    题虽然都答出来了,但谢尚自觉在研墨上花了太多时间,而且他前后几回研的墨色也不一样,一张卷子好几个花色,看着实在丢人。

    现谢尚终于明白他太爷爷说的卷面齐整到底有多难!

    不是只是字写得好就成的,还得会用那巴掌大的小砚台磨墨,得每回磨出来的墨色浓淡都一致才行!

    “所以,红枣,我想着我还年轻,想过两年再下场!”

    谢尚的目标是殿试一甲,自不甘心科考、乡试的名次平平。

    谢尚打算今后两年多模拟几次科考、乡试,等有了十足把握后再下场一搏。

    红枣看谢尚虽有些沮丧,但志气仍在,便放了心,只道:“大爷觉得火候未到,要晚几年,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事儿还得跟爹和娘说一声!”

    好丢脸哪!谢尚□□一声抱住了红枣,把头搭在红枣肩上,闷闷道:“红枣,你让我想想这话要怎么跟娘说!”

    红枣垂眸看了一会儿谢尚沮丧的后背,伸手环抱住他腰,轻拍安慰道:“没事,大爷,你把刚和我说的话,告诉娘就行。”

    “早起,娘就在担心你没得人服侍,不趁手。”

    闻言谢尚一点也没觉得高兴,低声叹息道:“原来娘早上就看出来了!”

    “那么爹呢?爹考过科举,他不会不知道,他怎么都不提醒我一声?”

    思及近来谢子安信里的话,谢尚忽而恍然,然后禁不住苦笑:“爹不会是故意想看我摔跤,然后吃一堑长一智吧!”

    红枣震惊了:“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谢尚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确信道:“爹虽然十八岁就中了秀才,但名次普通,然后乡试考了两回,都没中,具体缘故至今不肯说。”

    “现今想来,除了学问文章不到家外,想必还可能污了卷子,也未可知!”

    红枣……

    红枣本不大相信谢尚的话,毕竟她公公玉树临风,怎么看都不是交污卷的人。但晚饭后谢尚跟她婆婆云氏说想过两年再考,云氏爽快答应,然后长舒一口气的样子又让红枣怀疑谢尚说的可能是真的——她公公真的有借县试磨砺谢尚的意思,而她婆至今不提走的事,怕就是在等谢尚县试摔跟头好陪着安慰。

    次日便是腊月初八,一早谢家十三房人都来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

    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都当众跟老太爷表态开春参加县试,独谢尚跟老太爷说他火候未够,想再等两年。

    老太爷闻言一怔,转即了然笑道:“好!好!”

    昨天的卷子其实是谢尚答得最好——全对!

    而卷面除了有几丝吃酥肉茸不小心掉的肉屑外并无墨染。

    谢尚初次下场有此成绩已是不错——如无意外,一个县案首都是稳的。

    这样的情况下,谢尚犹能看到自己的不足,可见他对自己的要求有多高!

    老太爷喜欢谢尚的精益求精。

    比起夺人眼球的少年成名,老太爷也宁可谢尚晚两年,稳扎稳打在科考和乡试中取得一个好名次。

    到底是他一手养出来的孩子,老太爷捻须微笑:不止知进,而且知退。如此能进能退,方才能在宦途上走长走远。

    谢知道也满意谢尚的表现——谢尚现有的成绩已盖过谢子安当年,明春下场不是中不中的问题,而是能中第几名的事。

    谢尚现在急流勇退,自是想蓄力奔案首而去!

    谢子平、谢允青则都有些诧异谢尚的决定,毕竟昨晚老太爷已点评过卷子,谢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该不是想争案首吧!谢子平摇摇头:谢尚学问之扎实,实不是他和他两个儿子所能比,有点野心也是必然。

    他两个儿子学问比不过谢尚,便只能占个先手了!

    腊月十二是四房庶长女谢倩儿出嫁的日子,腊月初十便要放嫁妆。

    腊月初九,红枣问谢尚:“大爷,明儿不会下雪吧?”

    谢尚道:“不会,怎么了?”

    红枣笑道:“大爷,您明儿不是要送嫁吗?我看看给你准备什么衣裳?”

    谢尚眼盯着手里的墨锭,眼皮不抬地道:“明儿我又不去!”

    “不去?”红枣怔住:“倩儿姐姐送嫁你不用去?”

    “我去干啥?”谢尚不以为然道:“她一个庶出,送嫁只她同堂兄弟去就行。我只中午过去吃顿席就成!”

    红枣……

    看红枣不说话,谢尚方抬头言道:“红枣,你想先咱们三房的谢韵儿出门,我不也都没去,只随了份礼而已!”

    红枣心说:那不是因为在赤水县嘛?

    次日在四房的崇光院吃完午席,红枣看到给谢倩儿送嫁的果然只是她的几个同堂兄弟,其他房人都没去。

    谢倩儿的嫁妆公中给出一千两,然后加上聘礼的一千两,合计有两千两。

    红枣看嫁妆里头面裘皮衣裳银两不少,宅子和铺子却只各得两个,且没有土地,陪嫁也只四个丫头和四个小厮便,觉得有些华而不实。

    不过这是四房的事,红枣看后便罢了。

    腊月十一后晌,红枣又问谢尚道:“大爷,今儿添妆,照规矩是不是我和娘还得留夜?”

    “怎么可能?”谢尚笑:“红枣,你又不是没去过崇光院,当知道崇光院的格局和咱们明霞院一样,都是一个主院、东西侧院和后院四个院子。”

    “但四房并不似咱们家里人口少。四爷爷加四个叔叔住一个崇光院,其中四爷爷四奶奶住主院和后院、四个叔叔分住东西侧院。”

    “一个院子住两家人,红枣,你想想,这得挤成什么样?”

    “哪里有地方给人留宿?”

    “何况倩儿姐姐又是个庶出!”

    “依我说,红枣,你去上房问问娘,看她去不去,若去,你便跟着一起去吃个饭,若是不去,你便替娘把东西捎了去!”

    红枣依言去正院,云氏果是说不去,然后拿了两匹绸缎和一套足金头面让红枣给捎去。

    红枣只好一人来崇光院。

    红枣进崇光院后先依礼去与四太太唐氏请安,然后方往东院来。

    东院里秦氏才刚洗了头。她顶着桃红色的干发帽听红枣说明来意后便推说衣裳不整只让亲闺女谢佳儿领红枣去见谢倩儿。

    房屋有限,三间厢房只够秦氏嫡出的两个女儿住——儿子们一到年岁就全都搬外院去了。谢倩儿作为一个死了姨娘的庶出,卧房就只得一间十二平的耳房。

    地方太小,容不下客人,加上谢倩儿的嫡母秦氏对她的婚事一点也不上心,连带的其他十二房的女眷也不来相陪,多是打发丫头来送了东西就走,以致喜房里竟是冷冷清清,和平常一样没有人声。

    红枣做梦也没想到堂堂的谢家小姐谢倩儿家常就住一间耳房,且大喜前夜身边除了两个跟着出门的丫头连个正经的女眷也没有,不觉怔愣——这哪还有一点办喜事的样子?

    谢倩儿倒是神情自若。她谢过红枣,然后看丫头接过红枣拿来的她和她婆的礼后又叠手给红枣行了一礼道:“大奶奶,谢谢你!”

    红枣只以为谢倩儿客气,便跟着回了一礼,笑道:“倩儿姐姐,别客气!”

    谢倩儿笑笑,没再说话,只吩咐丫头倒茶。

    红枣看谢倩儿这屋实在冷清,不好就走,便依言坐了,谢佳儿也只好跟着一起坐下。

    喝两口茶,谢倩儿方才道:“大奶奶,你写的《中馈录》能再给我一本吗?”

    红枣一怔,转即点头道:“当然!”

    “回头我就让丫头给你送来!”

    谢倩儿温柔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大奶奶了!”

    喝完手里的茶,红枣眼见谢倩儿无话便提出告辞。这一回谢倩儿没有再作挽留。

    目送红枣离开,谢倩儿从炕枕下摸出一本封面染了油渍的《雉水谢氏中馈录》慢慢翻看……

    身为庶长女,出生便是原罪。嫡母秦氏待她虽不算苛刻,到了年岁便给她指了教养嬷嬷教她琴棋书画针线中镇,但也没好好教养她——无论她私下怎么用心练,还是万事都差她嫡妹谢佳儿一大截。

    谢倩儿不傻,她自然明白她嫡母对她行了阴。

    谢倩儿不想,也没能力跟她嫡妹争宠,她只苦恼将来到了婆家后要怎么办?

    为了不被未来夫家嫌弃,谢倩儿跟自己的丫头学针线,终于做出了平整的衣裳。但对于厨艺,却是依旧苦手——她的丫头也跟她一样都吃现成,不会!

    月前红枣给谢家十三房每房送了十本《中馈录》,她奶唐氏也给了她一本。

    通过这本书,谢倩儿终于明白了先前她煮肉腥煮鱼苦的缘故——不是她手拙,而是嬷嬷只教了她煮,却没教她清洗,以致她肉下锅前不烫血水,杀鱼经常割破胆。

    第一步食材的清洗准备就已出错,所以无怪她守着厨房灶台怎么都看不明白!

    明白了缘故,谢倩儿终于做出了和家里酒席一个味道的鱼肉。

    谢倩儿很感激红枣写了这一本《中馈录》,让她去婆家后不再露怯。

    谢倩儿可惜手里现有的这本《中馈录》因为过去一个月天天泡厨房的缘故沾了油腻,所以今天方才与红枣再讨一本——这一本她将同嫁妆一道好好珍藏。

    红枣家去后便打发人送《中馈录》给谢倩儿,谢尚看见便跟没看见一样——他是要科举的人,可不管其他房的琐碎。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模拟考,谢尚的案首就飞了

新《中馈录》(三月初)

    看到谢佳儿进屋,正在对镜梳妆的秦氏问道:“尚儿媳妇走了?”

    谢佳儿:“走了。”

    秦氏又问:“她过去说什么没有?”

    谢佳儿道:“没说什么?过去放下礼喝了杯茶就走了。”

    秦氏停了手里的动作,关心问道:“都什么礼?”

    谢佳儿:“大伯母是两匹绸缎和一套金头面,尚嫂子少一匹绸缎。”

    秦氏搁心里算了算方道:“那也很不少了!有近百的银子了!”

    “对了,刚你和尚儿媳妇有没有说两句话?”

    谢佳儿沉默。

    秦氏恨铁不成钢:“你啊,怎么就不开窍呢?跟你说多少回了,现咱们谢家是她当家,而且尚哥儿听她的。”

    “你看她娘家哪怕一个隔了房的族侄放小定,只要她说去,尚哥儿就二话没有的去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只要你笼络住了她,到你出嫁的时候,她就能让尚哥儿帮你去你婆家放嫁妆,送嫁!”

    “佳儿,难道你不想尚哥儿替你去婆家会亲?”

    谢佳儿当然想,但她苦恼道:“娘,我实不知道跟尚嫂子能说啥?”

    秦氏急道:“怎么会不知道说啥呢?夸人不会吗?她不是刚写了本《中馈录》吗,你就使劲夸她这书不就得了?!”

    秦氏的话提醒了谢佳儿,谢佳儿恍然道:“娘,我想起来了大姐跟尚嫂子讨了一本《中馈录》。”

    “先我还奇怪这书奶奶给了我们每人一本,大姐也是有的。怎么又讨?”

    “现我明白了,大姐这是在没话找话呢!”

    “看看,我说啥了?”秦氏气恨道:“我早知道那丫头是个不安分的,这些年若不是我压着,她早踩你头上了……”

    秦氏自然知道谢倩儿进来的动作,但无力制止,唯一庆幸的就是这盆水马上就要泼出门了。

    谢佳儿默默地听着,最后方道:“娘,明儿午席尚嫂子要来,到时我抽空和她说两句话。”

    秦氏气道:“今儿没人你都说不上话,明儿十三房人都在,能有你说话的机会?”

    “能打个招呼就不错了!”

    谢佳儿哑然。

    次日就是谢倩儿出门的日子,崇光院午晌终于摆了喜席,请了全族人来吃喜酒。

    云氏也来了,坐崇光院堂屋受了谢倩儿的出门头。

    辞过一众长辈后,谢倩儿便就到东厢房堂屋候嫁——耳房太难看了。

    各房女眷与谢倩儿的添妆礼也抬了过来,红枣瞧了瞧,看到足有四十好几盒大小不等足金头面和同样数目的布匹绸缎,不觉心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倩儿虽为庶出,平日里有些受气,但冲这份陪嫁却是值了——毕竟城里绝大多数妇人受一辈子的气也挣不到一套金头面或者一身绸缎衣裳。

    谢倩儿这一辈子,但凡有点脑子,都将衣食无忧!

    所以,她也没啥好为谢倩儿抱不平的!

    送走花轿,云氏便问谢奕,听人回说在大老爷跟前,云氏刚要去接,便有大老爷跟前的人来说大老爷要带谢奕去外面放炮玩,让云氏不要挂念。

    云氏一听便和红枣笑道:“得了,咱们回去吧!大老爷现领了奕儿去玩,必是还要留晚饭,咱们且晚饭后再去天香院接!”

    红枣笑笑,对于大老爷疼孙子又有了新的认识。

    红枣回屋看到谢尚也在颇为诧异。“大爷,”红枣问道:“大老爷带二弟去放炮,你没一起去吗?”

    谢尚看着手底下的砚台和墨锭,不抬眼地回道:“没有!”

    红枣看一刻谢尚磨墨,终忍不住好奇问道:“大爷,你这墨都磨几天了,到底要磨到什么时候?”

    谢尚轻笑:“我这才刚开始。”

    “磨墨要花时间,而考试时间有限,所以我得琢磨透了如何快速的磨一砚台浓淡适宜的墨,然后还要合计磨一砚台墨要花费多少时间,能写多少字,考一场试又要做几篇文章,写多少字,要几砚台墨?”

    “这样下场后我才能做到心中有数,控制好草稿、誉写、研墨和吃饭时间!”

    闻言红枣叹为观止。

    “大爷,”红枣佩服道:“你想得真是太深了!”

    谢尚这是要把自己打磨成一条考试流水线的节奏啊!

    “红枣,”谢尚笑:“我这回真是要多谢你想出这个模拟考的主意,免了我临场时的手忙脚乱!”

    红枣也笑:“好说,好说!”

    谢尚又道:“红枣,你再替我想想,可还有遗漏?”

    ……

    腊月十六是灵雨认周嬷嬷为干娘的日子。

    灵雨到了岁数,冬月谢又春报上来的时候云氏便做主把灵雨指给了她陪房陶保的次子陶源——云氏可不放心把先前近身伺候谢尚的丫头放手给别人,特别是红枣的陪房小厮。

    因灵雨的娘家是在几十里外的庄子里,灵雨一时放出去后没地住,所以云氏便让灵雨和周嬷嬷结干亲,然后从周嬷嬷家出嫁。

    云氏这一把骚操作看得红枣眼花缭乱,心道:她婆婆真是个慈善人,对先前伺候过谢尚的丫头不是一般的好!

    灵雨离开时落了泪——比起给云氏做二代陪房,她更愿意跟红枣的庄户小厮。

    红枣御下极严,手底下的所有小厮都不喝酒不耍钱,人也被□□得极其能干,个个能独挡一面,年节得赏银也多,又都舍得给媳妇花钱——前面的锦书、彩画在家都是自己当家,不受婆婆磋磨,日子松快的很。

    对比之下,喝酒耍钱,只依仗爹妈的面子才混了个采买的陶源便就显得不够看了。

    但云氏的话,即便是红枣也不好违逆,灵雨除了为自己哭一场也没得其他办法……

    小年夜那天谢子安收到谢尚的信。看到儿子信里说通过模拟考发现自己功夫不到准备不足明年不下场,谢子安不觉笑道:“这就发现自己的不足了?”

    “模拟考,这个主意着实不错!”

    “当年我怎么就没思及这个主意?不然……”

    抬起眼谢子安问管家:“谢福,你说我当年怎么就没想到模拟考这个主意了呢?明明考前我脑子里也演练了许多回!”

    第一回听说模拟考的谢福……

    腊月二十六红枣去桂庄送节礼。王氏告诉红枣道:“红枣,族长还真把贵雨说项到咱们村学堂做师傅教认字了。开年正月十三就去。”

    红枣不能免俗地问道:“一个月多少钱?”

    王氏道:“两三吊该是能有的!然后还有一年四节孩子家送的肉鱼。”

    “红枣,你是没看到族长家里学生给贵林送的肉鱼,真的是半年不用买肉了!”

    红枣了然笑道:“娘,我爹也送了吧?”

    王氏笑:“那是自然。”

    “红枣,”王氏忍不住吐槽:“你都不知道村里多少人眼红你弟能去贵林私塾念书。当面说怪话的都有……”

    正月十九,年刚过,田树林便带着两千本《中馈录》进京去了,彩画则带着刚满一岁的女儿等着跟二月的船进京。

    二月二,龙抬头,县试开考,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三人下场,二月二十,县试发榜,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三人全部高中,其中谢允青更是名列榜首,成了县案首,谢允芳、谢允怡也都进了县前十。

    捷报传来,老太爷、大老爷自是高兴,与了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三人好一顿勉励,谢尚一旁含笑听着,没面显一丝后悔或者不豫。

    红枣听说也颇为诧异,问午后回家的谢尚道:“大爷,什么时候县试变这么容易了?三房四房的三位兄长一下场就全考中了‘县前十’?”

    谢尚听着好笑,一本正经地言道:“水到渠成没听说过吗?水平到了,自然就中了!”

    红枣看谢尚说得轻描淡写,了无话语酸意,甚至还带了点幽默,便放了心,转口问道:“大爷,四房的允怡大哥是不是以后也会跟你们一起听老太爷讲书了?”

    谢尚点点头:“是啊。”

    红枣关心问道:“老太爷年岁大了,这么多人,能教得过来吗?”

    谢尚道:“还好!太爷爷还是照着先前给我讲书的进度来。”

    一句话红枣懂了,敢情老太爷眼里就谢尚一个正式学生,其他都是旁听生啊!

    “老太爷倒是疼你!”红枣衷心言道。

    谢尚嘚瑟:“那当然!”

    “不过,”谢尚话锋一转道:“我却要跟太爷爷告几天假了!”

    红枣:?

    谢尚:“三月会试,我打算请太爷爷替我出一套会试题,我尝试着一个人在一间屋里做三天试试。”

    “会试?”红枣惊了:“大爷,你还没考过县试呢!”

    谢尚这步子,红枣心说:迈的可有点大啊!

    “县试不急,”谢尚不甚在意道:“只这三月的天和八月的天一年只得一次,我一年才能模拟一回。”

    原来还考虑天气因素啊!红枣无话可说。

    为了不让老太爷担心,谢尚准备把考号小黑屋就设在自己在五福院的外书房,以便老太爷可以随时巡看——根本上谢尚就是把老太爷当主考官了!

    在谢尚让显荣找人改建书房院子的耳房为贡院考号时,天香院又传来喜信——谢允青的媳妇姜氏生了,生了一个儿子。

    这是老太爷的第一个玄孙、大老爷的第一个曾孙,两个老人闻信自是喜欢异常,都送了许多东西给姜氏养身。

    姜氏的婆婆葛氏也瞬间抖了起来,当着老太爷的面跟红枣提要求道:“大奶奶,咱们家这么大的喜事,是不是该摆回流水席?”

    红枣轻笑道:“三婶,我看了往年的老例。咱们家只大老爷和我们老爷中举和中进士时才摆了流水席,再就是迎娶宗妇也摆了流水席。”

    “咱们家从没有为孩子洗三、满月、百日、周岁摆流水席的例——似我们大爷当年摆流水席,散流水喜蛋,都是我们老爷、太太自己掏的私房。”

    “三婶若是愿意跟我们老爷太太一样走私账的话,原不必来问我。”

    “论私,我是三婶的侄儿媳妇,但凡婶子为我侄儿办席人手不够,我必是要帮着搭把手的。”

    “若是论公,嗯,也不能说完全不能。现老太爷、大老爷、大太太和我们太太都在呢,行不行,且听他们怎么说?”

    她是生不出玄长孙了,红枣想:但想凭着一个尺长的孩子就爬到她头顶上指手画脚那也是做梦!

    先她婆,一个土著,没生曾长孙都一样撑住了门户,她红枣两世为人还能掉链子?

    红枣从不打无准备的战。早在去年中听说姜氏有孕,红枣就找谢又春查了往年旧例——今儿果然就用上了!

    葛氏没想红枣竟然有备而来,,三言两语地拒了她不算甚至还当众嘲讽她没资格跟她开口,当即气得脸色紫胀,再说不出话来。

    被点名的老太爷没出声。他拍拍身边谢尚的手,以作安抚。

    老太爷觉得鲁氏不是一般的蠢,蠢到竟然拿尚儿媳妇当软柿子捏。

    对这种人说啥都是白搭,老太爷人老成精,才不讨这种没趣。

    大老爷抱着谢奕也没出声。大老爷想起谢奕都六岁了,他还没给他做过生日呢!

    今年,谢大老爷暗想:他必是要给奕儿好好过回生日。

    大太太吕氏老太爷、大老爷都没开口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圆场道:“这小孩子才落地,合该是消灾祈福的时候。子平媳妇,我这儿出二百两,你拿去城隍庙替他摆个坛念两台《地藏经》消灾免难。”

    谢子平闻言实在心塞——一个曾长孙,搁他娘眼里才值二百两?

    鲁氏不用说,更气了。

    云氏见状自是差点笑岔了气。

    多少年了,云氏心说:她继婆婆还是这一身的小家子气。

    而似四房五房的李氏、赵氏见了也无不趁愿,心说:该!让你鲁氏得意忘形!现可算是自打脸了!

    看老太爷、大老太爷从刚刚地笑逐颜开到现在的垂眼入定,恍若未闻,谢允青心叹一口气,觉得他娘不是一般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好好的气氛,全教他娘一句话给搅散了。

    而他奶的话更是让形势雪上加霜,急转直下——他奶再一次给他太爷爷和爷爷提醒了他们这一房人的出生,有效地降低了他太爷爷和爷爷对他长子未来的期待。

    谢允青简直要给他娘和他奶两个人给气死了。

    所以,谢允青愤愤地想:不怪这些年他奶身为正房太太都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而他娘也拢不住他爹的心——她们为人说话处事的水平真的是差他大伯母和尚儿媳妇太远了!

    近三年得老太爷的言传身教,谢允青的眼光见识着实增长了不少。

    起码现谢允青已经知道老太爷和他爷偏心他大伯一房人不是全因为嫡长,而是他们的为人处事确是较他们都强。

    别的不说,只这回谢尚在看到自身不足后能坚持先补漏不下场,把风头让给他们,就叫他服气——无论基础还是文采,谢尚原本都强他们太多。

    虽说文无第二,但当差距大到一定程度,还若只一味的不服,那便就不是自尊自信,而是自寻其辱了。

    谢允青也想似谢尚准备充足了再下场,奈何形势不由人——谢尚是不屑跟他争,但其他的兄弟却无不想跟他争,然后替了他上位。

    三月三,谢尚进小黑屋的那天,红枣收到了张乙和田树林联名写来的京中《中馈录》售罄的信。

    对于二十天卖完两千本书,红枣有点出乎意料——一场会试也才四五千人,而她年前也已写信嘱咐张乙在甘回斋上市方便面、麦片、芝麻糊等快捷食物。

    一般的举子买了《中馈录》也没地做方便面,倒是直接买现成的核算。

    不过能卖出去是好事,红枣转念便让陆虎搁府城也上市新版《中馈录》——府试、院试虽都只考一天,但考生们备考的心却是与会试的举子们无异。

    拿三本新版《中馈录》,红枣趁晚省的时候拿去天香园送给谢允芳、谢允怡的媳妇尤氏和范氏。谢允青的媳妇姜氏还在做月子,打算给谢允青的那本红枣便给了鲁氏。

    四房的李氏见状便道:“尚儿媳妇,先你给的一本《中馈录》你歆儿妹子便爱的跟什么似的——说书里列出来的菜谱子比我教的清楚。她听我的话不明白,但看了书就全然都清楚了!”

    “你现既新出了《中馈录》倒是再给你歆儿妹子一本吧,这样即便你歆儿妹子今后出了门,也能念着你的好!”

    一本书而已,何况李氏还说了这么一大串恭维话,红枣自是答应。

    谢馥儿和谢歆儿一般年岁,都是今年出门,鲁氏得李氏提醒便跟着替谢馥儿讨了一本。

    五房赵氏的女儿谢沁儿年岁还小,但她不甘落后,也跟着讨了一本。

    于是红枣送出去三本,又许出去三本,回院后自让小丫头把书送去不提。

    “又出一本《中馈录》?”隆庆帝看着李顺拿来的新《中馈录》奇怪道:“这本跟前面一本有什么区别?看着封面都是一样!”

    李顺:“陛下,这新出的一本比上一本多了两章。陛下,您看——”

    说着话,李顺翻开了书,然后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隆庆帝听后忍不住笑了。

    “谢翰林这个儿媳妇,”隆庆帝点头道:“倒是会想。新加的两章‘孝亲饮食’和‘科场饮食’都是发前人未发之思。”

    “朕早说过谢李氏是世间少有的孝女孝妇,现看她新补这章‘孝亲饮食’必是她看贫家老病之人饮食不周有感而得——难得是她并不似一般人只发批评感怀,而是能提出简易可行的法子。”

    “这就出奇可贵了!”

    李顺叹服:“陛下圣明!”

    隆庆帝翻翻书,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先《雉水谢氏中馈录》刚出来的时候,我听说咱们朝里不少诰命也打算写她们家乡的《中馈录》。现她们都还在写吗?”

    李顺脑门开始出汗:“不少还在写,甚至已有好几家都写好准备刻印了,只甘回斋这新本《中馈录》出来后,是不是还接着印,臣这就去查!”

    隆庆帝笑:“其实这是好事。若不是看了谢李氏这本《中馈录》,朕竟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雉水县竟有这许多美食,而朕富有四海,有一千五百个县。若每县都出一本《中馈录》,便是一千五百本,这得是多少美食?”

    隆庆帝被自己描绘的场景震惊住了——憧憬了好一会儿才和李顺道:“县令不是都要汇编县志吗?以后让县令把他们当地的风味都记到县志里去!”

    李顺苦笑:“陛下,君子远庖厨!”

    隆庆帝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朕知道,朕不过说说而已。不然,一准地被御史抬着棺材来死谏。”

    “现朕就指望诰命们能多写几本来!”

    皇生艰难啊!隆庆帝叹息:可叹他富有四海,却不能尝尽天下风味。

    作者有话要说:  红枣:写了一本《中馈录》,结果当今圣上却想对我致敬1499本!

    感谢御史台,不然我真的是不要挣钱了!

岁月静好(十四岁的五月初四)

    去年年底谢子安因为三年考核全优,官升了一级,成了从六品的修撰。

    今年开春谢子安又被点为会试同考官——将比全天下的举子还早一天被关进了贡院。

    会试考官外面听着威风,其实是个苦差。似考生每考完三天还能被放回家休息一晚睡一觉,且考完三场就没事儿了,而考官陪考完后还得没日没夜地阅卷、发榜——其间一律不许归家、不许传递,饭食也是每天规定的几样,然后一连吃一个多月。

    细究起来,这考官们受的罪啊其实比考生还多——翰林们的清贵是真的拿清苦换来的。

    和考生们一样,考官们的行李进贡院也是要经过官差搜拣的。

    入口处碰到同榜探花马英,彼此拱手问过好。马英笑道:“谢老弟,往年吃了不少你家的方便面、芝麻糊,今年你也尝尝我家做的芝麻核桃粉,看看味道比你家的如何?”

    谢子安忍不住笑:“一定,一定!”

    ……

    发卷的时候,谢子安和马英一起站在考号前看官差发卷,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芝麻核桃香,马英轻声笑道:“看来今年不止咱们考官吃芝麻核桃粉,举子们也都在吃芝麻核桃粉了。”

    “太医们说这芝麻核桃粉有补五内、益气力、长肌肉、填脑髓之功效,倒是期待这次大比能多得几篇佳作!”

    枯燥辛苦的阅卷时候,每晚收工前考官们都要不顾辛劳的交流一回当天看到的美文佳句——他们中的每个人都以自己管的考棚里出的才子为荣。

    这是考官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说文人相轻的,一定没有见过翰林们为国取材的阅卷评判场面。

    谢子安闻言颔首道:“但愿如此!”

    马英瞥了谢子安一眼,嫌弃道:“谢老弟,咱们都这么熟了,谁还不知道谁?”

    “你想笑就笑吧!难不成我还会笑话你不成?”

    “我儿子若是也娶得这么能干的一个儿媳妇,我一准天天笑得合不拢嘴。”

    谢子安被马英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哪里至于。”

    ……

    午后,谢子安和马英依例巡查考号时于空气中未散尽的芝麻核桃香中又嗅到了浓重的薄荷味。

    不用说,考生中的不少人都带了薄荷膏。

    “这薄荷膏实是个好东西!”马英和谢子安感叹:“我这回也带了。不过是我自己家做的。家里的花匠可算是摸出薄荷安全过冬的法子了。这不刚开春,就制出了新薄荷膏。味特冲,特提神……”

    谢子安不发一言地听着,心里则不免再一次感叹自己当年的好运和当机立断——果然是时不我待。

    当初的一万两聘礼算啥?想想这几年尚儿媳妇都赚多少钱了?

    何况银子事小,名节事大。尚儿媳妇这本《中馈录》一出,给他谢家招了多少金不换的好名声。

    他这个儿媳妇真是替尚儿娶到了!

    ……

    三月初五傍晚,谢尚一脸倦色的从模拟考号里出来。

    时老太爷、大老爷、谢奕带着郭馆主已在堂屋里等着了。看谢尚出来,老太爷嘘了嘘他的脸色,点头道:“看着气色还行!”

    谢尚把卷子递给老太爷道:“太爷爷、爷爷,卷子在这儿,我尽力了!”

    老太爷笑:“先诊脉!”

    郭馆主替谢尚号了一回脉后笑道:“大爷打小身子骨养得好,并无大碍。但凡歇两天,去了乏就行!”

    老太爷闻言方才放了心,让人送走郭馆主。

    振理送上砂锅鱼片粥,谢尚狼吞虎咽,三口两块便吃完了,急得老太爷在一边说:“慢点,慢点!”

    谢奕也帮腔道:“细嚼慢咽,哥哥,你要细嚼慢咽!”

    谢尚于百忙之手腾出手来掐了一把谢奕的脸蛋,嘲笑道:“下回我也饿你三天,然后看你怎么个细嚼慢咽法。”

    谢奕瞪着谢尚,转指着自己的脸蛋给谢知道看:“爷爷你看,哥哥掐的!哥哥吃饭不乖,还不许我说!”

    谢知道被谢奕萌得心都要化了。他抱起谢奕放到膝盖上慈爱笑道:“奕儿来,爷爷替你仔细瞧瞧你哥都掐你哪儿了?”

    “还疼不疼了?”

    ……

    谢尚吃完一锅粥还是意犹未尽。他看看眼前的空砂锅,后知后觉地问道:“太爷爷,这喝粥怎么都没有下粥菜和炸鹌鹑?”

    老太爷道:“你都三天没正经吃饭了,如何能吃这些油腻?尚儿,今儿你且先喝些粥,明儿一早就给你吃炸鹌鹑!”

    谢尚倒是好说话,旋即改口道:“那一会儿晚饭就给我煮锅红烧肉吧!”

    “要大块的五花肉,半肥半瘦,烧得出油,入口即化……”

    谢尚说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滴出来了,他拉住老太爷的手告诉道:“太爷爷,我今儿夜里做梦都在吃红烧肉,结果睁开眼才发现是空欢喜一场。”

    老太爷……

    红枣跟云氏晚饭后来五福院请安的时候看到才刚洗了澡的谢尚正在吃红烧肉——老太爷到底舍不得曾孙子空欢喜一场,让厨房给现做了红烧肉。

    云氏几日未见儿子自是想念,她看谢尚正在吃饭就不让他行礼,而是让他接着吃。

    谢奕见云氏来了,立刻跑过来告诉道:“娘,大哥吃了好多肉啊!”

    “十块了,”谢奕张开两只手给他娘看:“我数了,都吃十块了!”

    云氏听着就觉得心酸——瞧瞧她儿子都寡成啥样了?

    这科举真是太难了!

    红枣瞧着倒是觉得挺正常,毕竟她前世念大学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跟猛虎下山似的能吞下一整碗的红烧肉。

    能吃是福,红枣暗想:但看谢尚现在吃肉的架势就知道三天小黑屋对谢尚的身体和心灵没啥大的影响。

    过足了肉瘾,谢尚方才能够好好说话。

    “娘,”放下筷子,谢尚恢复了往日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斯文言道:“您别担心。您只看我还能吃肉就知道我身子没事。”

    “我就是几天没吃肉想肉吃了而已!”

    “娘,我这是生平头一回连着好几天没吃肉,一时没能习惯,等后面习惯了就好!”

    云氏看着丰神如玉的长子,想着丈夫谢子安也是如此一路的披荆斩棘,心中欣慰:养儿肖夫,再无所求!

    红枣直至次日午后方才和谢尚说上话。

    “大爷,”红枣端一杯茶给刚回来的谢尚道:“这几天你辛苦了!”

    “是啊!”谢尚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便捶着腰跟红枣诉苦:“红枣,你不知道那个考号只有三尺宽、四尺深,就一顶小轿那么大,还没有咱们卧房的马桶间大。”

    红枣……

    “偏这么大点地方,还要□□壶和饭食。红枣,你想我这么大一个人过去三天就只能缩在这么大的一点空间里,白天拿两块木板做桌椅,晚上还是拿这两块木板做床睡——我裹着裘皮躺上面连腿都伸不直,只能蜷着睡。”

    “早上起来我浑身都僵得疼。我想打个拳活动活动腰腿吧,结果一抬手便碰到了屋顶……”

    红枣设想了一下长腿长手的谢尚在一顶轿子里憋屈地睡觉打拳吃喝拉撒的场面,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谢尚见状不高兴了。他抱怨道:“红枣,过去三天我吃了这许多辛苦,你不说替我揉揉,还笑!”

    红枣想了想道:“大爷,我日常做针线累了,脖子酸痛,也会活动活动脖颈和手脚。”

    “只我们妇道人家活动不好似大爷打拳一般大开大合,但现在听来倒是我们妇人小幅度的活动方式更适合贡院的考号。”

    “嗯?”闻言谢尚来了兴趣:“红枣,你平时都是怎么活动的?”

    红枣平时都是广播体操健身操瑜伽舞蹈混在一起瞎活动的,但面对谢尚,红枣颇认真的思了一刻,方才道:“一般脖子疼的时候,我就活动脖子。像这样,低头——回中——抬头——回中——左侧——回中——右侧——回中——从左到右转圈圈……从右到左转圈圈……左转……右转……转圈圈……”

    “大爷,似这样活动脖子,人坐着就可以做,你来试试!”

    谢尚看动作挺简单,就依言动作,然后便听到自己脖颈处骨头发出的咯吱声。

    “好像有点效果!”做完一遍,谢尚摸着自己的脖颈道。

    红枣想着前世早操都是做八个八拍,便道:“大爷,要得好,一次得做四遍才有效果。”

    于是谢尚又做了三遍后方才问道:“那你怎么活动手的?”

    红枣站起身道:“大爷,这个要站起身,你跟着我来,放下手臂——叉腰——摸肩——摸耳——上举——交叉手……”

    谢尚看红枣动作不仅简单,而且轻飘飘地没啥气力,半信半疑道:“这能有用?”

    红枣笑:“我觉得有用,大爷你试试呗!”

    谢尚跟着站起了身……

    红枣如此这般地给谢尚示范了一回头部运动、手臂运动、腰部活动、原地踏步、弓箭步压腿、跳跃运动、放松运动等她自己临时组合的一套简易广播操动作。

    谢尚跟着活动一回,便觉得身上酸痛似乎好像减轻了一些。谢尚高兴道:“红枣,那我明天进去时再好好试试!”

    “明儿还试?”红枣讶异:“大爷,你不多歇息两天?”

    谢尚笑道:“等考完三场再慢慢歇吧!”

    红枣想想问道:“那大爷,你今晚想吃什么?是红烧肉,还是炸鹌鹑?”

    闻言谢尚似笑非笑地问道:“红枣,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红枣笑着摆手道:“不是。大爷,我是担心你三天后考出来时嗓子眼里长手来抓肉吃,看着怪瘆人的!”

    “还敢说不是!”谢尚往自己的两只手哈了一口气,然后便来挠红枣的胳肢窝,嘴里假意恨道:“我让你笑我,再笑我!”

    红枣赶紧与自己辩解道:“大爷,我不是笑你,呵呵,我是好心,哈哈——我真的只是好心啊!”

    ……

    三月二十六,谢允青儿子满月,因为谢允青在府城科考,这满月酒就没大张旗鼓的摆酒,只跟平时初一十五家宴一般谢氏十三房人一块吃了顿午饭。

    对此,葛氏颇为无奈,就只盼着儿子能够争气,中个秀才家来,给孙子好好办场“百日宴”。

    眨眼便是五月初三,红枣去桂庄送节礼。

    王氏问红枣道:“听说你们三房的大爷、二爷和四房大爷这回都中了童生?”

    红枣点头:“是啊!现都还在府城等着院试呢!”

    想着谢允青不仅生了长孙,现又得了功名,王氏颇为担心女儿女婿在家里的地位。

    “红枣,”王氏委婉问道:“红枣,你女婿什么时候下场啊?”

    “这个下场有几分把握?”

    红枣估摸着她娘的心事宽慰道:“娘,你别担心,我公公今年升了官,做了从六品的修撰——官阶比咱们县太爷还高了一级。”

    “其他房的人一时半会都越不过我们这房人去。所以你女婿现不着急,想学扎实了再下场。”

    “而且我公公六月会来家省亲,其他房的人不会赶现在跟我们过不去。”

    闻言王氏方放了心,颇为欢喜地问道:“你公公又要家来了?”

    “是啊!”

    红枣也没想到这世的朝廷这么人性化,竟然每三年就给官员探亲假。

    正说着话,李桃花一家子也来了。

    王氏闻言就笑道:“红枣,你不知道,你姑来几回都问起你,只可惜你平时都不家来。她不容易见上。”

    一见面李桃花果然说道:“红枣,我可算是见到你了。若不是开年的雪太大,正月初二我就来了。我知道那时候你一准地在家。”

    回忆开年的第一场雪,红枣也禁不住感叹:“是啊,谁都没想到今年大年初一会下那么大一场雪,一夜就积了有半尺厚!”

    王氏点头附和道:“也不知是不是我长了年纪的缘故,我总觉得这两年的冬天越来越冷,雪也越来越大,比早年我才刚到高庄村时大!”

    红枣闻言一怔,莫名想到前世听过的一个名词“小冰河时期”。

    据说明朝的灭亡不是缘于历代皇帝的抽风不靠谱而是缘于这冬天严寒夏天酷热的极度天气。

    一想到夏季酷日可能带来的旱灾,红枣便觉得头大——她的庄子粮仓是堆满了够她吃十年的粮食,但面对一个皇帝都可能□□掉的大环境,她和谢尚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她可不想过兵荒马乱提心吊胆的难民日子。

    至此,红枣便有了心事。

    问过好,陈玉拿了四色礼去高庄村给李满园送节礼,王氏则看着陈宝问李桃花道:“陈宝媳妇是不是快生了?”

    红枣一听立便笑道:“嬢嬢,恭喜,恭喜!”

    天气的事家去再愁,今儿难得遇见她姑,倒是好好说一阵子话!

    李桃花笑得合不拢嘴:“快了,就在下个月!”

    李桃花看着红枣忍不住跟王氏夸赞:“大嫂,我有些时候没看到红枣了。没想女大十八变,竟然长这么好了!”

    “咱们红枣长得真是好看啊!”

    “是啊!”王氏感叹道:“我也没想到。先咱们看谢太太都跟画里的人似的,没想有一天,我们红枣也能长成这样!”

    “这谢家的饭食养人,”李桃花肯定道:“红枣的女婿、公公人样子也长得比咱们一般人好。”

    “大嫂,红枣,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现也让宝媳妇跟着红枣写的那本《中馈录》学做饭,就想着让她吃跟谢家一样的饭食,将来孩子生下来,不说长得跟谢家人一般好看,也比咱们庄户人家的孩子好看!”

    红枣做梦也没想到她姑能把新生儿的相貌跟她的《中馈录》联系到一处,但细思又觉得有道理——人的相貌进化发展确是跟饮食有极大关系。

    难不成,红枣暗想:下回再版《中馈录》还可再添两章《孕妇食谱》和《驻颜食谱》?

    而《衣》一本里更是可添些简单不费的妆容小技巧,以满足看书女子的爱美之心。

    女人这边说《中馈录》的时候,陈宝正为《四书文理纲要》跟谢尚致谢。

    谢尚闻言笑道:“表哥多礼了。这份《四书纲要》才是初稿,等几年完善了,我还打算拿去印制。表哥若是瞧见书中谬误,还望不吝赐教!”

    陈宝听谢尚说得谦虚,自是更不敢托大,连道不敢。李满囤一旁见到不免要问,陈宝便这般如此的说了一回。

    李满囤听后欢喜言道:“这份《四书纲要》确是极好,先红枣也给了我一份。当时李贵林见了就夸不绝口。他对着这《纲要》复习《四书》,隔年就中了童生,后年更中了秀才。”

    “就是我这两年跟着这个《纲要》自学《四书》,现也把《孟子》都背下来了!”

    谢尚闻言不觉惊讶:“岳父,你真把《孟子》背下来了?”

    “真的,这还能有假?”李满囤可不愿让女婿误会他吹牛,主动提议道:“不信,尚儿,你考考我。”

    “你提上句,看我能不能给你接出下句来!”

    被架到杠头上的谢尚只好念道:“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岳父,您请——”

    李满囤一听谢尚念的是《孟子》开篇第一句便知女婿厚道,在给自己圆场。不过李满囤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真的没有吹牛,他《孟子》全文都默写过五遍了!

    李满囤决心给谢尚露一手,张口接道:“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陈宝看着朗朗背书的李满囤,不觉握紧了拳头——他舅舅如此年岁,且只念过三年识字学堂,现都能流利背下《孟子》。

    他年轻力壮,有何理由不求上进?

    谢奕今儿又来了。他正教李贵中玩红枣今年新出的跳棋。

    忽听到有人背书,谢奕抬头看了一眼,告诉专心棋盘的李贵中道:“贵中哥哥,你爹在背书,嗯,背《孟子》!”

    李贵中头也不抬地回道:“有啥稀奇?我也会!”

    还不会背《孟子》的谢奕不愿示弱,转转眼珠道:“我现虽还不会,但我明年一定能会!”

    李贵中不屑道:“等你会了再说,现在先下棋,该你走了!”

    ……

    李满囤的声音一向很大,红枣隔屋听到,忍不住笑道:“娘,这是我爹在背《孟子》?”

    “我爹都会背《孟子》了?”

    “会了!”王氏自豪笑道:“不但会背,还会默呢!前几天默了一遍,那么厚一本书,统共才错了七句!”

    红枣听着堂屋她爹的背书声,看着眼前她娘的笑眼,深深体悟到什么叫岁月静好——所以,红枣想,不管什么冰河气候,她就知道事在人为,她必是要好好想一个能保一家子平安的法子来的!

折线图(六月初十)

    一进门红枣就让碧苔拿她历年冬天填的《九九消寒图》。

    每张《消寒图》都是当年冬季每日“阴晴风雨雪”天气的完整记载。红枣要确认这世的冬天是不是确实在变冷。

    谢尚看着奇怪,出声问道:“红枣,这天往夏天过,你找《九九消寒图》干什么?”

    红枣想着她到谢家只有七年,才得七张《消寒图》,便问谢尚道:“大爷,你那里可有早年的《九九消寒图》?”

    谢尚:“有是有,但你得告诉我你找这图干什么?”

    红枣:“今儿我娘说她觉得这冬天一年比一年冷,我想瞧瞧是不是真的如此!”

    谢尚一听就笑了:“就这事?”

    红枣反问:“不然呢?”

    谢尚想想问道:“你打算拿《消寒图》怎么瞧?”

    红枣翻着碧苔拿来的《消寒图》道:“大爷,图里有下雪天的记载。我现统计一下每年的下雪的天数。看是不是有些差别。”

    谢尚听着有点道理。谢尚看显荣一眼,显荣便去五福院书房拿来了谢尚五岁到十岁间画的六张《九九消寒图》。

    红枣把十三张图叠放在一起,很快就画出了年份和下雪天数的二维折线图。

    “红枣,”看红枣放下笔看着纸不说话,谢尚探头问道:“你画了半天,画出来什么结果?”

    “好像确是变冷了!”红枣看着图喃喃道:“五年前,一个冬天都只有五到七天下雪,下雨天差不多也是这样,但近三年,则是有九、十天的下雪,下雨天就只有三五天!”

    “听着也就差个三五天!”谢尚不以为然道:“再说下雪才好,瑞雪兆丰年嘛!”

    红枣看看谢尚没有立刻说话,她得琢磨说辞。

    想前世地球年平均气温不过比一百年前高了0.75度,全世界就都在恐慌温室效应——这一年多下了三五场雪,红枣想:怎么都不能算是正常!

    “大爷,”红枣斟酌道:“这俗话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一年看似只多下了三五场雪,但城外却有可能多冻死几个流民。”

    人命关天。闻言谢尚收了脸上的轻忽。

    “就算没冻死人,”红枣接着道:“但凡冻坏了地里的花木麦苗,也都是损失——大爷,虽说瑞雪兆丰年,但别忘了还有‘春雪烂麦根’这句农谚啊!”

    “今年开年正月里两场大雪,眼下看是没有造成小麦减收,但要是明年下三场、四场呢?”

    “红枣,”谢尚道:“你说的有道理。但这天要下雪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说到这个问题,红枣也觉得头大——她确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红枣无奈道:“有没有办法等以后再说。现要紧的是弄清楚问题——咱们雉水城的天气是不是确实在变冷?”

    “可惜咱们只有十三年的图,若是能再有早年的,数据再能多点就好了!”

    谢尚道:“爹书房里想必也有,我明儿过去瞧瞧!”

    次日午后,谢尚果拿了他爹谢子安早年画的三十来张《消寒图》来。红枣依样画了年份雪天节点图——图形显示,天气确是在变冷,早二十年,雉水城一年只得三五天的雪,下雨天则都是十天以上。

    “还真是变冷了!”谢尚看着图诧异道。

    红枣想想道:“大爷,还可以再查查历年的邸报,看看这运河通航的时间。看看只是咱们这一地变冷了,还是一条运河都变冷了!”

    老太爷的书房里存了自他入仕以来六十年的邸报。

    显荣振理几个整理了七八天,终是仿着红枣的年份雪天图整理出了运河的年份冰冻天节点图——该图清晰显示近年运河封冻期比六十年前多了八天,比三十年前多了五天,比十年前多了两天。

    运河上游确是也在变冷!

    老太爷看着谢尚整出来的图半天没有言语,良久方道:“上天这是又要降灾收人了!”

    谢尚:?

    老太爷回忆道:“七八十年前,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天也是冬天奇冷,三天两头的下雪,夏天奇热,细水河干得就剩一个底。当时老人们都说要闹大灾。”

    “果然后面一二十年雪灾旱灾蝗灾就闹个没停。幸而咱们雉水城是风水宝地。几场灾都只是粮食欠收,没到绝地,家家勒紧裤带都还能过。”

    “但外面,无论南面还是北面都是灭门绝户的大荒灾。”

    “其中北面大旱,两三年都是颗粒无收。南面则是决了江堤,淹了十来个县,咱们雉水城城外全都是乌压压的灾民——你媳妇的娘家就是那时逃荒逃到咱们雉水城来的!”

    谢尚……

    “唉,”老太爷叹气:“好容易太平了几十年,没想又要闹灾荒了!”

    “太爷爷,”谢尚低声问道:“现咱们知道要闹灾,可有什么规避法子吗?”

    “天灾难防啊!”谢老太爷摇头道:“咱们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人事?”谢尚急切问道:“太爷爷,咱们能尽哪些人事?”

    老太爷苦笑:“知道冬天天冷,就提前修整房屋,不叫雪压塌,砸伤人,多积攒过冬衣食木材,人不至于挨饿受冻;知道夏天热可能有旱情,就多打深井,让人和牲口不至于没有水喝。”

    “似咱们雉水城里里外外的公井都差不多是六十年前打下的。”

    “先前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我已出门做官,雉水城这里只有我娘、你太奶奶和你爷在。”

    “由于到处都是灾民,你爷他们不敢在谢家村待,都跑进了城里住着。”

    “城里有县衙维持,县太爷做主关了一个月的城门,他们在城里倒是没有被灾民抢夺的担心,日子能熬。但城外的几个庄子有两个却是被灾民给烧抢了。”

    闻言谢尚倒吸一口气:“烧抢?”

    “管子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老太爷慢慢道:“尚儿还记得你从你书院考号出来时,不过三天没见荤腥,就寡得做梦都在想肉吃吗?”

    “这灾民连日里粥都喝不上,眼见就要被饿死了,走投无路之下,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甚至围攻县衙,抢劫官仓,史书里还少吗?”

    看谢尚谢尚沉默不言,老太爷补充道:“对了,尚儿,咱们还可再多种些榆钱树。俗话说青黄不接春三月,穷苦人家救命粮’。榆树耐寒耐旱长得快,荒年的时候还能充粮食吃!”

    “尚儿,”老太爷最后言道:“刚我说的话,你自己知道就好,不可再告诉旁人。”

    “不然消息传出,一个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罪名咱们一家子都得下狱!”

    “太爷爷,”谢尚低声道:“您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老太爷点点头:“知道就好!”

    “尚儿,过几天你爹就回来了。到时咱们跟他商量在家里和庄子里都多打两口深水井,多种些榆钱树倒也罢了!”

    为了不让红枣知道,谢尚让显荣篡改数据重画了一张运河年份冰冻图拿给红枣。

    红枣看近年运河的上冻期虽比六十年前多了三天,但六十年间也多有类似情况,不觉放下心中大石——不是全国性的变冷就说明情况不似她想的糟糕。

    前世的小冰河气候影响的是全球,不是一城一地。

    至于雉水城的天气为啥变冷,红枣想可能是周围不少人砍树种枸杞,改变了本地生态的缘故。

    大树是生态的绿肺,其价值远不是用钱所能衡量。但人为财死,红枣不好拦着别人发财,只能长叹一口气——这卖枸杞的源头在她,解铃还须系玲人,她得想法子把这雉水城周边的树给补种上,让天气回复正常。

    这话不好对谢尚明言,红枣只好故作轻松地和谢尚笑道:“看来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谢尚也笑:“而且还唬了我一大跳!”

    红枣和谢尚相视而笑,心里却都想着各自的心事:这大灾/种树都要咋整?

    五月中下的时候,府城传来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三个人都中了秀才的消息。

    老太爷、大老爷闻信自是高兴,谢子平趁机便问开祠堂的事。

    谢知道点头道:“等几天你大哥回来给子远迁坟必是要开祠堂,到时一起办就是!”

    谢子平……

    早起,红枣合着眼去马桶间晨解,忽而听到香兰的轻呼:“碧苔姐姐,你看这床单上的印迹,大奶奶是不是?”

    闻言红枣心里一动,睁眼便看到自己月白底裤上的血色,不觉啧了一声,心说麻烦事来了!

    “大奶奶,”周嬷嬷打了热水拿了干净的底衣和崭新的月事带来给红枣,安慰红枣道:“您别害怕!碧苔已经去回太太了,太太一会儿就来!”

    “小人且先服侍你更衣。您收拾好了才好和太太说话。”

    红枣……

    红枣很想说大姨妈而已,她一点也不害怕,但她真的看不懂那个月事带,只能尴尬地接受了周嬷嬷的生理指导,收拾自己。

    马桶间出来,云氏已经来了。

    红枣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便木着脸上前请安。

    云氏拉着红枣让她在身边坐下,谆谆教导道:“尚儿媳妇,这月信的事想必周嬷嬷都已经跟你讲过了。总之,咱们女人每个月都有这么一回。”

    红枣:其实周嬷嬷啥也没说。

    云氏:“尚儿媳妇,你年岁还小,头回来月信,必是有些不适应。这几天你且在房里歇着。老太爷、大老爷、大太太跟前,我替你说一声。”

    还要广而告之?红枣心说:不用这么夸张吧?

    “这一本本子,”说着话,云氏拿出一本手掌大包了红色锦缎的书册给红枣道:“给你记录每回月信日子。若有提前或者推迟,大夫问起来也有个回话。”

    红枣接过本子,心说:这倒是科学!

    云氏又道:“再还有就是,天热了,尚儿媳妇,你得注意以后不能再贪凉,吃冰西瓜和牛奶冰糕。奶皮也不要吃。”

    红枣……

    “似你今天这样,身上没干净之前都不能吃果子和凉茶。就是干净了,但在月信前后三五日里也不要吃。实在要吃,就让人给你拿热水捂了再吃!”

    “好孩子,你听娘的话,一辈子就都不会得妇人病。不然,腹痛起来比换牙还疼!”

    红枣被云氏最后一句吓到了。她想起这是一个没有止痛片的时代,登时觉得生无可恋。

    “好了,去梳梳头,然后来吃早饭。早饭我让人给你拿酒酿红糖打了两个蛋你吃了便好好歇着!”

    ……

    午饭后谢尚家来。红枣看他脸色如常,心里刚舒了一口气,便见谢尚端详她一刻,然后以探望病人的语气欣慰笑道:“看着气色倒是还好!”

    红枣……

    红枣心说她就是来个大姨妈而已,至于吗?

    早起丫头嬷嬷们一个个众心捧月,拿她当病号就算了,怎么谢尚也这样?

    红枣无力扶额,与自己辩白道:“大爷,我这不是生病!”

    谢尚点头道:“知道!但若不留心在意,则极容易落下毛病!”

    红枣觉得谢尚知道得太多了,忍不住吐槽:“大爷,你怎么知道?”

    谢尚能告诉红枣他在他爹书房看了许多房中术和生子秘籍吗?

    当下谢尚只含糊道:“医书里看来的!”

    红枣想起刚进门时谢尚给她的《本草》,心说这确是谢尚一贯的做派,便不再问了。

    谢尚见状也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看红枣手腕是拢的珊瑚珠子,谢尚又忍不住开头道:“红枣,珊瑚性凉,你现戴着不好,倒是换串沉香珠吧!”

    “沉香行气止痛,温中止呕,正合你现在戴!”

    红枣……

    六月初十,莫非跟谢子安回到了雉水城。

    谢尚照旧去长亭迎接。谢子安看到身高和自己相仿的儿子,开口笑道:“尚儿,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尚儿比比自己的身高,心中得意道:“爹,我都十八了!”

    “我知道你十八了,”谢子安点头道:“成年了。就不知道你真成人了没有?”

    “你身边有人了吗?”

    谢尚……

    “有!”一边的谢奕跟谢子安张开手道:“爹,哥哥身边就是我!”

    “爹,怎么才一年不见你就认不出我来了?”

    “人人都说嫂子是女大十八变。我是男子汉,长相可不似嫂子那样会变!”

    噗——,谢子安被幼子的话逗笑了。

    谢子安抱起谢奕,旋即又捏了他的嘴笑道:“奕儿,你这张小嘴太能说。我现给你捏合起来,看你怎么说?说啊!”

    谢奕……

    “大哥!”

    “伯父!”

    谢子平、谢子俊、谢子美带着儿子们来与谢子安见礼。

    谢子安点头笑道:“不错,我在京就听说允青、允怡、允芳都中秀才了。”

    “允青更是给老太爷添了玄长孙。允怡、允芳你俩个可不能只顾念书,延绵子嗣也是大事,也得放在心上!”

    众人……

    到得家中,谢子安见到经年不见的老太爷和大老爷自是有许多话说,只在人群中匆匆瞥了云氏一眼,并不得暇招呼说话,更遑论红枣了。

    反倒是暗中跟着谢子安一处回来的莫非看到二门里跟着云氏出迎的红枣,颇擦了两下眼睛。

    谢翰林这个儿媳妇,莫非心说:还真是个美人胎子。

    就不知道现在唱歌怎么样了?是不是还跟三年前一样听着似杀猪。

    午饭后回到明霞院,谢子安方和云氏道:“早年我就和你说过尚儿媳妇品貌出众,不似凡人,现今一看果不其然,这孩子竟是能当一句绝色了。”

    “尚儿天天和他媳妇在一处,看不上家里丫头也是正常——尚儿通房的事咱们就都别瞎操心了。”

    “操心也操心不出另外一个尚儿媳妇来。”

    云氏叹道:“我就是心疼尚儿,这离圆房还得四年呢!”

    “雅儿,”谢子安笑道:“尚儿这么大一个人了,站起来足有我高。他真要是憋不住,自会想着收人。”

    “倒是我难得家来,你实该好好地心疼我一回!”

    云氏的脸红了……

水窖(六月二十二)

    谢子安听他爹谢知道讲完当年的天灾后,又看了一回谢尚拿来的运河的年份冰冻天折线图方才问道:“尚儿,这事你怎么想?”

    谢尚应道:“爹,易云:天地之大德者曰生。”

    “天地素有好生之德,咱们既然心有所感,自当顺天应命,做些防备。”

    “不过这事如爷爷所虑的一样,不好声张。现只能咱们自家悄悄来做。”

    “而且咱们家跟六十年前也不同。咱们家现有十几万亩的土地,过万的庄仆。若真遇灾年,地里无收,光只养活这些人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闻言在场几个人均点了点头——他们谢家今非昔比,早已不似六十年前的吴下阿蒙。

    谢尚又道:“如太爷爷所言,各个庄子根据大小都再打几口深水井,不管粮食收成如何,得先保证旱灾时人和牲口都有足够的水喝!”

    “庄里河边井台等空地都种上榆钱树,真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撑一撑。”

    查了先朝的荒难史,谢尚真心认为榆钱树是个救命树,必须多种、广种。

    “咱们家的庄子外现不是都开了铺子吗?有那还有没打井的,或者打的不是深水井的都打个深水井,这样不仅自己用水便宜还能方便过路人。”

    “围墙外还有空地建屋的就再多建几间屋子。真有难民过来,也能给女人孩子多个歇脚的地方……”

    “当然,咱们自己庄子的围墙大门得垒结实,庄勇要训练,不能叫人轻易把庄子给抢了烧了,特别是咱们祖祠所在的谢家村!”

    “谢家村仗着洪河的地利,进出都是高桥,一直都没打围墙。这在平时倒也罢了,但旱灾时,爷爷说细水河都会断流,这洪河的水位想必也会下降,难保这时没有人铤而走险、乘虚而入,所以倒是早些把围墙打上,好绝了浑水摸鱼人的心思……”

    “越是荒年越是粮食宝贵,最重要的还是得想着多收粮食。”

    “太爷爷、爷爷、爹,我上回去我媳妇的三叔家吃席,看到她三叔家因为家周边没河,在西面菜地旁边用石头砌了一个深水潭子储存雪水和雨水。”

    “据说那潭水不但足够浇菜而且还能浇对面的旱田。高庄村西面的人家差不多家家都修了这样的储水潭。”

    “咱们家的水田现都引的活水,往后做两手打算,倒是挖些水潭用于储水才好。而且因为挨着活水河,水潭里的水除了天上落的雨雪外还可以架水车车河里的水来注。这样即便活水河断了流,也还能有水潭子里的水浇地……”

    “挖水潭子储水?”谢子安摸着下巴细思了一刻道:“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尚儿,回头你画个图纸来。”

    谢尚早晌要听老太爷讲书,只有午后来红枣处画。

    红枣看谢尚画图,好奇问道:“大爷,你画什么?”

    谢尚:“蓄水潭,你三叔家那样的存储雪水雨水的水潭。”

    红枣诧异:“平白无故地你画那玩意做啥?”

    谢尚:“我瞧着挺方便的。想在自己庄子的旱地里试试,看能不能多种些细粮——毕竟现庄仆的日子都比以前好,不再顿顿红薯玉米。”

    红枣笑:“多种细粮是好事。同样的地,咱们一年能多增些收入。不过,”

    红枣撇嘴:“这水潭子还是别再修了。咱们庄子里都是河,蚊子已经够多的了。你再给搞几个大水潭子,怕不又是造蚊子窝!”

    谢尚……

    红枣想想又道:“不修水潭子,但又要有储水的地方,这要修个什么才好?”

    “嗯,有了!”

    谢尚好奇:“有了?有什么了?”

    红枣前世在电视新闻里见过国家给缺水地区百姓补贴修旱井水窖的新闻,当下笑道:“大爷,咱们可以把这蓄水潭建成个井的样子。”

    谢尚疑惑:“井的样子?”

    红枣解释道:“就是跟挖井一样在田边地头低洼积水的地方挖个不出水的井。当然为了多存储些水,可以把井底挖大点,比如跟地窖一样,挖成一个花瓶样。”

    谢尚听懂了,不觉笑道:“这倒是可以试试!”

    谢尚画了一副草图,红枣瞧着大差不差,刚要点头,转念想起地理杂志看来的三峡大坝的沉沙池,又建议道:“大爷,这旱井进水口的地方可以加建个小水池子,然后进水口比池底抬高这么三五寸,这样雨水雪水里的泥沙就不会流进水窖,可减少人下井掏窖底泥沙的活计。”

    谢尚听着有道理便依言改了。

    红枣想着她自己庄子的旱地也没有河水和灌溉渠,便让程晓喜来抄了三份——除了她自己的两个庄子,红枣还给她爹送了一份。

    她爹庄后的旱地就靠一小条经常断流的人工河,可以挖两个水窖留着夏天浇地用。

    李满囤拿到程晓喜送来的图纸仔细问了一回。

    听明白旱井储水的道理,李满囤和王氏高兴笑道:“青苇村倒是有大湖,只可惜桃花家的地都在后村,离山近,地势高,湖里的水引不过来,就只能种红薯和玉米。这水窖跟井似的,若真能存下山上淌下来的雪水雨水的话,桃花家的地就能种小麦、油菜和棉花了!”

    王氏听得心动,笑道:“老爷,若是桃花家里能用这水窖种小麦油菜的话,那我哥家的地也必是能种,你倒是多写一张给我,等我哥进城来卖枸杞时我拿给他!”

    李满囤闻言自是愿意,只他现写字还行,画图却是有些苦手——一连画了三张都不满意。

    王氏见状便道:“老爷,这图还是我去请金凤帮着描吧!”

    次日一早,王氏和李满囤送李贵中上课后便去找李金凤帮着描图。

    李满园听完来意便道:“大哥,贵银的宅子在中间,不靠路,没有水潭,连带他的地也没有水潭子,种点红薯也全都靠挑。”

    “贵银前两天还说今年十月他要搁地头挖个水潭子。大哥,这个水窖虽说花费多些,但比起水潭却能少占地。我去叫了他来,给他也瞧瞧。”

    李满囤一听便道:“不用你,陆猫儿你去请!”

    ……

    谢子安看谢尚拿过来的图和先前说的不一样,自是奇怪,谢尚便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谢子安听后不置可否——这拿井存水的法子谁听说过?

    不过谢子安有钱,不在乎儿子媳妇偶尔的异想天开,当下笑道:“看着倒是新鲜,这便就每个庄子都先修一个看看效用吧!”

    一句话,这事竟就定了,而后续的事自有谢福同他的两个弟弟操持,并不用红枣和谢尚费心。

    理论上红枣要操心的只是她和谢尚名下六个庄子的修建,不过这事又有显荣和陆虎用心,她基本上只管规划和掏钱就行。

    六月十五开祠堂。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三个人的媳妇姜氏、范氏和尤氏作为新晋的秀才娘子终得了去谢家村祖祠瞻仰祠堂大门的资格。

    早晌,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都穿了一身大红绣金的锦袍绣裙,然后又都戴了个人最隆重的大头面——总之都把自己倒腾得跟上花轿一般的隆重。

    就可惜今儿有资格坐轿去谢家村的女人只有大太太吕氏和云氏。她两个都是朝廷命妇服饰,绯色的官服加凤冠霞帔。

    红枣其时也穿了一身红,戴了观音头面,打扮得与姜氏等人没差。

    二门外送老太爷坐上轿子,谢尚回身看到跟出门的妇人脸色当即拉下。

    谢尚不在意谢允青三人身上的秀才服饰,他知道他必是也能有。

    谢尚介意他一向一枝独秀的媳妇今天的穿着打扮竟然泯然在几个妯娌里,竟不是最出众的那个。

    而他娘,谢尚暗想:则永远都是人群里最耀眼的一个——他娘今儿凤冠上的花钿花钗以及衣袍上的翟鸟纹比他奶都还多了一对。

    至于跟着一起去的三婶、四婶更是不能跟他娘相提并论。

    谢子平媳妇葛氏作为秀才娘子自是能去祠堂,而谢子俊媳妇李氏今儿能去则是母凭子贵——她儿子谢允怡的秀才功名。

    谢子安转头瞥到谢尚的脸色,淡然道:“尚儿,你现知道什么叫夫妻一体,夫荣妻贵了?”

    谢尚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爹,”谢尚正视谢子安问道:“我今春没下场县试,是不是错了?”

    谢子安抬手搭上儿子的肩膀,轻笑道:“算不上。别忘了你现有我!”

    “很可以松快几年!”

    “刚我不过是作为父亲,白提醒你一句罢了!”

    谢尚……

    谢知道听到谢子安的话,颇觉糟心。他不满地瞪了次子一眼,心说现知道人模狗样的教儿子了,也不想想过去四十年都是谁在纵着你作妖?

    谢子安接受到他爹的眼神,干笑一声,又加了一句:“当年我也有依靠你爷爷!”

    闻言谢知道更觉糟心——有这么教儿子的吗?

    谢奕在一旁似懂非懂地听着。眨巴一会儿眼睛,谢奕仰头问谢知道:“爷爷,你也会给我做依靠吧?”

    “当然!”谢知道笑道:“你爹大了,用不上爷爷了。往后爷爷就专给我们奕儿做依靠!”

    “走,奕儿,跟爷爷一起坐轿子去!”

    被撇下的谢子安……

    看着三顶轿子徐徐离开,谢尚翻身上马跟了上去,谢知遇放下了手里的车帘。

    现在的大房有两个官、四个秀才,可谓是气势如虹,而他二房却至今没得一个童生,如此下去,有何前途可言?

    过了今天,谢知遇想:他必是要去求求他爹,让他爹也指点指点他的孙子。

    ……

    等谢知微的马车也动了,谢子平的马车才跟着驶动。

    谢子平近来在自己的书房模拟了两回乡试,做的文章,均没发挥出自己平常水平的八成。

    不用老太爷和大老爷说谢子平也知晓只凭现在的他绝无可能能中乡试。现谢子平就希望今后两年能有长足进步,到时或可下场一试——跟老太爷学习三年,谢子平感受到自身学问的突飞猛进。

    谢尚学问虽好,但年轻气盛,谢子平现就希望谢尚继续气盛下去,等他中了举后再下场,不然谢尚一下场,他即便中了,也难得人前风光。

    李氏、姜氏、范氏和尤氏都是头回来谢家村。

    刚过高桥,四个女人就已趴在车窗边睁大了眼睛,期待看到家族的荣耀:五座举人进士牌坊。

    步蟾坊、文奎坊、进士坊、折桂坊、庶吉士坊,马车从一座座青石牌坊下慢慢驶过,四个女人无不双手合十泪流满面,企盼自己的男人或者儿子也能有这么一天——作为土著,她们比红枣依附男人,也更看重男人的功名。

    葛氏虽是已经来了几回谢家村,但今天依旧心潮澎湃——她两个儿子太争气了,才只十九二十就中了秀才。

    葛氏相信终有一天她儿子必能给这谢家村再添四座牌坊!

    马车下来,红枣觉得葛氏、李氏、姜氏、范氏和尤氏四个人都跟脱胎换骨似的变了个人,腰挺直了,头昂起来了,浑身充满了干劲——除了眼睛有点红。

    红枣心说似李氏、姜氏、范氏和尤氏四个人倒也罢了,她们头回来,激动在所难免,怎么葛氏来了几回,还是跟头回来朝圣似的?

    不过这也没啥好嘲笑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她得尊重。

    红枣和葛氏李氏站到一处,然后领着她们一起往云氏轿子来……

    谢子安的官比他爹高一级,连带的云氏的命妇品阶也比她婆吕氏高一级。不过家族祭祀是这世唯一不论官秩品阶,只论嫡庶辈分排位的地方。所以祠堂里谢子安依旧站在他爹谢知道身后,谢尚站在他十二个叔爷爷之前,谢子平站在他十二个叔叔之后,而谢允青等也站在所有叔叔之后。

    祠堂门外女人的站位也是一样。

    两个儿子双双高中秀才让葛氏再一次忘乎所以——葛氏觉得她两个儿子比谢尚都强。

    谢尚得老太爷亲自教养十来年,葛氏如此想:结果县试连下场都不敢。而她两个儿子不过跟老太爷念了三年书,就都中了秀才。

    可见她两个儿子都比谢尚聪明。

    若不是老太爷偏心,早年跟教养谢尚一般教养她两个儿子,她两个儿子怕是去岁就能折桂了!

    为两个儿子不平,葛氏站在红枣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极度不忿。

    且先让你得意几年,葛氏心说:但等她丈夫儿子都中了进士,她自有话说!

    李顺低眉垂手站在龙案边大气不敢喘地听隆庆帝发飙。

    “一个农妇,”隆庆帝气道:“家常一句玩笑话,她女儿就能放在心上,想着去查查她娘怕冷是因为这天是真冷了还是她娘上了年岁的缘故——然后还真就教她查出了问题,进而想到了路有冻骨和粮食歉收,甚至还推想到了运河断流。”

    “再看看朕,朕日日都在说民生、民生,可这满朝文武,有一个用心民生的没有?运河比六十年前多上冻了十天竟没一个人提出异议!”

    “一个个都是素位尸餐,滥竽充数!”

    李顺就知道莫非这份密报一上隆庆帝就会生气,但这报告关系重大,又不能不送,只得硬着头皮送了,然后首当其冲地听骂。

    隆庆帝发完脾气,又问:“现京师下雪的天数,钦天监送来了吗?”

    李顺硬着头皮道:“臣已经使人去了钦天监,想必还得等两天才能有!”

    隆庆帝气恨道:“都是废物!”

    不过事情还得靠废物们来办,隆庆帝喘一会气,吩咐道:“让户部尽快做了历年粮食产量图来给朕,还有人口,军备——算了,李顺,你去传了户部尚书来,朕直接跟他说。别每次都给朕整一长串谁也记不住的数字,朕要看历年对比,对比!”

    “让他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分析处理问题的!”

    李顺听着不对,赶紧提醒道:“陛下,这是暗档!”

    隆庆帝低头看看手里的密报,摆手道:“罢了,李顺还是你去说吧!”

    隆庆帝担心自己生气会说漏了嘴。

    李顺刚要走,隆庆帝又叫住他道:“李顺,你记得让皇庄尽快试试这个水窖,若真是能用,倒是能缓解高地种植的用水难处!”

    李顺立刻答应。

    虽然今年来因为红枣谢尚没少挨骂,但李顺却衷心希望莫非描来的这张水窖图能跟马掌似的真的能用——他老家若不是常年缺水,土地贫瘠,长不出粮,养不活一大家子,他也不至于被他爹卖到宫里来当这不男不女的太监。

    打发走李顺,隆庆帝又看了看手里的密报,不觉叹了一口气,谢李氏敏慧贤德,至诚至孝,原是辅助太子襄攒内廷的极好人选——只可惜谢李氏已为人妇,让谢子安替他儿子捷足先登了!

都是因果(七月十五)

    六月二十六,谢家为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在中秀才在天香院摆酒请客,李满囤和王氏带着李贵中来吃席。

    早知道爹娘要来,一早红枣便打发小厮去大门堂守着。听到信后,红枣回了她婆云氏便来天香院二门处候迎。

    时谢允青等三人的媳妇姜氏、范氏、尤氏就在二门处迎客。

    兄弟一起中秀才听起来三喜临门挺喜庆,但三件喜事一起办酒却不免给人一种秀才泛滥不值钱的印象。

    姜氏三人站在一处接受来吃酒的人连珠炮似的贺喜时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夫荣妻贵,人生少有的荣耀时刻莫名就缩水了三分之二。

    偏这事是当家大伯提议,大老爷、老太爷都点了头的,连她们公爹丈夫都不敢当面说一个不字。

    抗不过大房,三个女人就只能相互较劲——今天三人再一次不约而同穿了大红金绣牡丹的袍裙,戴了大头面,打扮成了新娘模样。

    红枣厚道。她想着今儿宴席的主角是三房、四房人,便只穿了身这时节常见的天水碧刺绣荷花蜻蜓的袍裙,头面也只带了几样芙蓉石翡翠荷花几样,颇为清新。

    红枣穿得虽不隆重,且也不是秀才娘子,但她在二门甫一露面,这进门的女客便就丢下姜氏、范氏、尤氏围了过来。

    “大奶奶,这一向可好?咱们可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大奶奶,可是你母亲李太太到了?刚我过来时似乎看见你娘家的车了!”

    ……

    也不能说女客们势力,毕竟姜氏、范氏、李氏都是进门才年罢的新媳妇,女客们大都跟她们就才见过一两面,远不及跟红枣熟悉。

    姜氏、范氏、李氏见状自是不喜,唯有盼着王氏赶紧来,然后红枣赶紧走,别伫这儿抢她们的所剩无几的风头。

    王氏下车看到女儿,自是高兴。和周围人一通招呼之后,往里走,王氏方悄悄问女儿:“红枣,你们三房怎么至今还不摆百日宴?”

    红枣摇头道:“就是日子不巧呢!三房的这个孩子生在二月二十八,满月三月二十八,正是他爹去府城考试的前夕,所以当时便说好好做百日!”

    “结果没想百日是六月初十,正是我公公家来的日子。”

    “当时我公公的兄弟子侄都要去长亭迎我公公,哪里又能为孩子过百日摆席请客?”

    这件事红枣直觉她公公就是故意的,不过这话不用告诉她娘。

    闻言王氏禁不住咂嘴道:“这么说还真是不巧。所以你们三房的这个孙子就没蒸百岁?”

    王氏心里嘀咕亲家老爷该不是故意的吧?

    近来三房又是生曾长孙、又是中秀才的,风头太过,亲家老爷看不顺眼,有意压压也是有的。

    红枣笑道:“还是蒸了的,只是没有请亲戚罢了。为我公公接风,当天摆了家宴。席上老太爷给孩子取名恒瑾,谢恒瑾。”

    王氏用心记下孩子的名字,准备回家问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对了,红枣,”王氏又问:“你公公家来怎么也不摆个接风宴?”

    红枣听得好笑,心说她娘这是多想来吃席啊!

    “哪里能每回家来都摆宴?”红枣解释道:“这不是让人误会他巧立名目收钱吗?”

    王氏恍若大悟,点头道:“也是,你公公官声要紧!”

    红枣诧异:“娘,你都知道官声了?”

    王氏得意道:“月初冯里甲家娶媳妇,我和你爹去吃席。那席上唱的是你铺子卖的《火烧赤壁》里改的故事,我看过这个话本,所以一听就懂。”

    “对了,”提到戏,王氏想起来了,她看看戏台忍不住吐槽道:“红枣,你们家这个咏春班,行头角色都好,怎么这么多年唱来唱去就只八个戏,就没想着排一出新戏?”

    红枣悄声解释道:“娘,实话告诉您,这戏都是我公公亲定的。他不说改,我和你女婿都不好提改!”

    “怪不得!”王氏赶紧道:“红枣,你做得对!犯不着为了看戏罪了你公公!”

    横竖她闺女识字,王氏暗想:不能看戏,也能看话本。

    近来看完了《火烧赤壁》的王氏已觉得戏班子演的戏除了喜庆外,单就故事而言远不及话本里丰富有趣。

    看王氏进屋和葛氏、李氏打过招呼,云氏上来招呼道:“亲家太太来了,咱们好久不见,倒是坐在一处,说说话!”

    不由分说,云氏拉王氏在身边坐下。

    葛氏、李氏见状自是心塞——她们儿子的酒宴,云氏作为宗妇坐主桌就算了,她亲家母,一个农妇,凭啥也坐主桌?

    葛氏决定给王氏一点难堪,让她知道这别人家的酒席,主桌不是随便能坐的。

    开席后葛氏带着儿媳妇姜氏、尤氏来主桌敬酒。

    “李太太,”葛氏笑道:“这是我的两个儿媳妇,你还没见过吧?”

    王氏拿着酒杯老道笑道:“还真没见过!”

    “三太太,去年冬月来喝你二儿子喜酒时你大媳妇正好有孕,没有出来。今儿还真是头回见面!”

    葛氏闻言想到大孙子的满月酒和百日酒更觉扎心。她回头和姜氏、尤氏笑道:“这是你们尚弟妹的娘,李太太!”

    姜氏、尤氏双双道福道:“李太太!”

    王氏笑道:“起来,起来,不用多礼!”

    然后又叫丫头道:“菊香,拿两份表礼来给两位奶奶。”

    想看王氏出丑的葛氏……

    葛氏做梦也没想到王氏竟然随身带着见面礼,算计落空,一时颇为无语。

    姜氏、尤氏闻言又双双谢过王氏。

    红枣也没想到她娘会带着表礼,不觉悄声笑道:“娘,你今儿来吃席还带着表礼啊!”

    王氏笑:“你们家不都讲究头回见面长辈要给晚辈见面礼吗?这两份见面礼还是去年冬月备下的——当时你不是四房还有个女孩要出嫁吗?结果没想没请人,以致一直留到现在,今儿可算是送出去了!”

    云氏一旁听到不禁拿帕子掩住了口,心道她这个亲家出身虽是庄户,倒是挺知道入乡随俗的!

    看她今儿有备而来的样子,可算是心有成算。不怪能教养出尚儿媳妇这样的女儿。

    谢子安几年没见李满囤。当下见面谢子安看李满囤的面相又变了——李满囤先前两只没肉的耳朵竟生出了小指盖长的耳垂,人中也已长长,眉眼更是添了秀彩,身材虽还是粗短,但一个人却隐隐有了文气。

    难不成这李满囤还能有科场文运?谢子安心中纳罕,亲领了他来见老太爷——至于李贵中,早在他跟李满囤见面寒暄的时候,就被谢奕给扯走了。

    这几年李满囤已经见过谢老太爷许多回,但每回见李满囤还是情不自禁地要给谢老太爷磕头——书念得越多,李满囤就越感受到自己的无知,连带地就越加尊重读书人。

    今天李满囤也无例外地给老太爷磕了头。

    老太爷今年九十一,眼睛看书虽有些老花,但看人却没什么问题。

    过去一年家里办了好几回喜宴,李满囤都有到场,加上谢奕和李贵中玩得极好,老太爷早把李满囤父子打量了个通透。

    老太爷不差人磕头,但看到李满囤的恭敬依旧觉得喜欢。

    老太爷叫谢子安掺扶起李满囤后招呼他一桌坐下,欣慰言道:“你儿子极好,小小年岁就把《孟子》背下来了。我刚试了他两句,一点也不怯场地就给我背了一段。”

    李满囤闻言自是高兴。不过他不敢在谢老太爷跟前卖弄,只谦虚道:“老太爷,您太抬举贵中了!”

    “不是抬举,”老太爷笑道:“你儿子贵中确是用功。先奕儿同他一处玩了几回,现也知道上进用心,发心要把《孟子》背下来了!”

    谢知遇一桌坐着,耳听他爹如此夸奖李贵中心里酸楚——他长孙谢允去岁娶妻,今年都十九了,至今都没得他爹一句教导评判。

    他爹真的是对大房偏心太过了,明明早年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时候他爹最疼的可是他。

    难不成是他爹看他这些年功无寸进,谢知遇暗想:对他灰心失望到连子孙都不入眼了吗?

    散席后,谢子安跟老太爷议论李满囤的面相,老太爷呵呵笑道:“子安,你亲家虽说庄户,但这些年劳作之余专心学问——我听尚儿说《四书》都背下来了。”

    “俗话说‘相由心生’。你亲家读书有得,心境变了,相貌跟着改变还不是正常?”

    谢子安听着有道理,不觉笑道:“原来我亲家这几年这么用功!”

    “以他这个年岁,能背下《四书》委实不易!”

    老太爷笑道:“所以养的儿子也好,招人疼!”

    谢知遇一听更心塞了。

    六月二十八是谢知遇五十八岁的生辰。他早晌来五福院请安,然后和老太爷吃过午饭后也一直不走,众人便知他有事求老太爷。

    谢子安见状一笑,起身带着两个儿子告辞。

    谢知道见状开口道:“这外面日头毒,奕儿还小,经不起这般暴晒。而且他家去也是睡觉,现去我书房歇了也是一样,且起来后我还能看着他临几张贴。”

    “你倒是晚饭后再来接他吧!”

    谢子安啧了一声便把谢奕丢给了他爹。

    眼见人都走光,屋里只剩下谢老太爷。

    谢知道噗通一声给他爹跪下,磕头求道:“爹,儿子求您给指条明路!”

    谢老太爷垂眼看着鬓发灰白的二儿子,良久方道:“知遇啊,这俗话说‘大夫治病不治命’。我能教你的,早年都已教给你了。”

    谢知遇继续磕头:“儿子愚昧!”

    老太爷叹口气道:“知遇,你的学问,我早年就说过,乡试都能一搏。但你至今却连府试都没过——知遇,你府试文章明明不差,可为什么总不过,此中缘由,我还没有问你呢?”

    闻言谢知遇僵住了。

    怔愣半晌,谢知遇方才苦涩言道:“爹,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遇府试,总是各种状况,不是翻了砚台,就是翻了水碗,又或者腹痛要大解,怎么忍都忍不住!”

    老太爷合眼听着,半晌方道:“知遇,你读书半世,当知道荀子曰:夫遇不遇者,时也;贤不肖者,才也。君子博学深谋而不遇时者,众矣,何独丘哉”

    “你生不逢时又何必强求?”

    谢知遇不忿:“爹,就算儿子生不逢时,您又如何确知儿子的子孙也都生不逢时?大哥一房人都能遇时?”

    老太爷看谢知遇执迷不悟,哂笑道:“你大哥一房人遇不遇时,你现还没瞧清?”

    谢知遇哑然。但他心有不甘,哭诉道:“爹,儿子虽不敢自言才德,但可发誓未曾行过伤天害理之事,如何就连带子孙都生不逢时?”

    到底曾是自己曾经看好教养的儿子,老太爷见状自是心中不忍,指点道:“知遇,不遇时者多矣的下句是‘故君子博学深谋,修身端行,以俟其时’。”

    “以你的学问,如能好好教导子孙,假以时日,也不是一定没有机会。”

    “比如子平、子俊两房人也是这两年才开了运道。”

    “你若有心,可以打听打听他们在赤水县的作为!”

    “知遇,佛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世间一切缘起缘灭,均是因果。”

    “知遇,我言尽于此,只盼你好好体悟!”

    不想二儿子自此一蹶不振,有些秘密,老太爷决定带进棺材。

    七月十五中元节,红枣去谢家村看到洪河岸边堆的石头,心中奇怪,家来后问谢尚道:“大爷,大伯的坟不是已经迁好了吗?怎么祖祠外还堆那许多石头?”

    谢尚解释道:“那石头是打围墙用的。”

    红枣奇道:“这村外就是洪河,出入只一个高桥,还用围墙?”

    谢尚笑:“这不是爹才升了官吗?他便想着给祖祠修个围墙!”

    谢尚可不打算告诉他媳妇实情,让她担惊受怕。

    一句话红枣懂了:面子工程!

    红枣笑道:“那可得修结实一点,威风一点!”

    谢尚点头道:“必是如此!”

    “对了,红枣,”谢尚问道:“咱们庄子的水窖开始修了吗?”

    红枣道:“还没!前面天热,我打算等天凉快了,到七月底才修!”

    谢尚道:“那你记着这件事,今儿我和爹去瞧了谢家村高田打的两眼水窖。都已经存上水了,窖口支了轱辘。水打上来还挺清。浇地比先前方便多了!”

    “爹看了也说好,让多打几个。”

    闻言红枣挺欢喜,追问道:“都打好了?尺寸如何?花费又如何?”

    谢尚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第一回挖水窖,尺寸不是很大,就是寻常的地窖大小。尺寸显荣记了,让他拿给你。”

    “花费还行,一个算下来大概是三两银子的人工,三两银子的石头、糯米和桐油,总共六两银子吧!细账显荣也有。”

    “桐油?”修墙用糯米汁做粘合剂可防水红枣知道,但桐油还是头回听说。

    谢尚:“这是修石桥的法子。在石头拿糯米汁石灰砌好后,为了防漏渗再刷三回桐油。”

    红枣叹为观止,决定她修水窖时也加上桐油。

纸飞机(八月初八)

    虽然这世人都过整生日,但红枣却看重前世的十八岁成人礼。

    谢尚今年正好十八岁,而且近来谢尚也跟前世的高中生一般每天起早贪黑的用功,甚至还打算待中秋节后再进小黑屋模拟乡试。

    红枣觉得谢尚不容易,便有心哄他开心。

    费好几天的功夫,红枣烤出了蛋糕,然后又费几天功夫拿牛奶打出了奶油,进而又练习了奶油裱花——当然只是最简单冰淇淋造型。

    玫瑰花,想都不要想,不可能的。

    红枣一个懒癌加手残,能知道做蛋糕、打奶油、做奶油裱花全是托前世学校组织参观过蛋糕厂后还要写作文的福。

    果然是艺多不压身,吃着自己做出来的奶油小方,红枣心说真香!

    嘱咐厨房的人不许声张,红枣拍拍手离开了厨房,殊不知厨房的人在她走后一拥而上,抢食了下剩的蛋糕……

    屋梁上盯了红枣几天的莫非无机可乘,唯有扼腕长叹。

    谢尚从显荣口里知道红枣这些天都在为自己生辰试做点心,现看红枣欢快进屋便知事情成了。

    “事情忙好了?”谢尚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好了!”红枣心里嘚瑟,挺想给谢尚炫耀一把,但想想还没到日子,到底忍不住了,转口道:“大爷,你写字吧,我不影响你了!”

    红枣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敢跟谢尚多言。她拿着绣花绷子去堂屋做谢尚要的红枣荷包去了。

    谢尚……

    谢尚看一眼显荣,显荣跑去厨房,自是什么都没有瞧到。

    显荣去问管厨房的许泰媳妇,许泰媳妇也只是笑道:“大奶奶做的糕点确是前所未有,一准合大爷的口!”

    显荣央求:“好婶子你先告诉我具体是个什么样的糕点?”

    许泰媳妇无奈道:“荣哥儿,不是我拿乔,一定不告诉你,而是真的说不清。比如我告诉你拿一根木头在蛋清里加牛奶里不停地搅拌就能打出冻猪油一样的牛奶油来,你能想出那是什么味儿吗?”

    显荣哑口无言。

    许氏笑道:“被我说中了吧?荣哥儿,离大爷的好日子没几天,你且让大爷再宽心几日,横竖叫大爷喜欢就是了!”

    夜晚听了显荣的话,谢尚自是越加好奇了!

    离家几年,谢子安都没给长子过生日。今年难得在家,便说要好好陪一回儿子。

    红枣见状便识趣地没请她弟李贵中来,也没再额外准备甜品台——横竖都已经有奶油蛋糕了!

    不想隔天晚上去五福院请安,顺带提到谢尚生辰的安排时,谢奕跑来问道:“大嫂,贵中哥哥明天会来吧?”

    “明天还会有烤羊肉吧?这回我要自己烤!”

    闻言谢尚抬手就去拧谢奕的耳朵,笑道:“搞清楚,是我过生辰!”

    谢奕捂着耳朵扭头躲过,不服气道:“我又没说不是你的生辰?我就是想人多热闹些所以才帮你邀人的!”

    “爷爷,”谢奕转头叫谢知道:“明儿一早,你便让人去接了贵中哥哥来,我要跟他一块玩!”

    谢知道自是谢奕说啥就是啥,当即点头应了。

    谢尚见状便弹了谢奕一个脑嘣,不客气地嘲笑道:“还说不是你想玩!”

    谢奕生气了,他指着脑袋告状谢道:“爷爷,你看,哥哥又打我!”

    谢知道看着谢奕白皙额角泛起地一块红颇为心疼,很想说谢尚两句,但碍于谢子平一家人也在场只能含糊道:“奕儿乖,你大哥是跟你闹着玩的!”

    “你若不喜欢你大哥这样跟你玩,就去告诉他,让他下回不要再这样逗你玩!”

    因为先前过继的事,谢子安才刚发作了一回,谢知道实不想再遭谢子安这个小心眼儿子误会。

    谢子平见状自是失望——他爹这是在暗示他跟他大哥服软。

    谢奕听着有理,依言走过来,一本正经地告诉谢尚道:“大哥,你下回别再弹我脑门,很疼的,我不喜欢!”

    谢尚看谢奕额角深红了一片,也有些懊恼自己手重。不过他要强惯了,当着人不肯示弱,别扭道:“哼,不喜欢,我还不高兴跟你玩呢!”

    谢奕……

    谢知道……

    看到谢奕憋着嘴一副很想哭但硬憋着不哭的小模样,红枣不自觉地捂着了脸——她都替谢尚脸红!

    作为父亲,谢子安自是希望两个儿子和睦。但作为一个假老大,谢子安也没觉得长子啥事都得让着幼子——特别是在长子差一点变成侄子之后。

    为幼子,谢子安想:长子已然受了太多委屈。

    谢子安轻笑一声,出言道:“奕儿,别上当。你哥明天生日,一准有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谢奕特会看山水。他度他爹话里的意思,然后看他爷也没有替他出头的意思便拉住谢尚的手,讨好道:“大哥,我还跟你玩。只你下回再弹我脸的时候轻点行吗?”

    谢尚斜眼看看谢奕的小胖脸,抬空着的一只手揉了揉谢奕的脑袋,瓮声道:“行了,明儿我教你烤肉!”

    谢奕眨眨眼睛,拿小脑袋在谢尚手心里蹭了蹭,快活地笑了。

    谢奕其实很喜欢他哥谢尚带他一起玩。

    看到谢奕的笑,谢尚手贱地又想掐他的脸,但到底忍住了,只是多揉了谢奕脑袋两下——他弟弟的脸太嫩,他以为的轻轻一下搁他弟身上可能确实有些重了。

    云氏看到谢尚弹谢奕那一下也是倍感心疼,不过当着三房人,她不好过去瞧看。

    很久以来,云氏一直有种不能与人,甚至与男人谢子安也不能说的忧心:她的长子似乎不大喜欢他的弟弟。

    现看两个儿子的手拉到了一处,云氏不觉松了一口气——云氏觉得她刚是多虑了。

    两个孩子平时都相处得挺好,她不能因为偶尔的矛盾就疑神疑鬼。

    他们可是一母同胎的亲兄弟,亲手足,云氏暗想:必是能相亲相爱,相互护持。

    谢尚生辰这天,红枣考虑到谢家的各种禁忌,就没有做前世那种需要动刀切的生日蛋糕,也没有准备吹蜡烛的仪式——俗话说“人死如灯灭”。她公婆就喜欢给家里人在神佛前点灯以祈求平安,所以这生辰日吹灭蜡烛,搁她公婆眼里没准是个邪教仪式,恶毒诅咒。

    红枣日子正好,可不想乐极生悲,挑战她公婆和谢尚的三观。

    红枣跟做点心一样让厨房准备一百百块奶油小方。

    烤蛋糕、打奶油都需要时间,正好早晌谢尚忙着各处祖祠城隍庙的磕头也不得闲吃。

    午饭后家来,谢子安让人搁院子里搭烤肉架,红枣乘机摆出了甜品台——一台子拿冰镇着的奶油小方。

    淡黄色的方形蛋糕的上层覆盖着雪白的奶油,装饰着粉色的奶油花——如果能叫花的话。

    谢尚一见就被吸引住了——他媳妇特地给他做的点心。

    谢奕和李贵中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好好吃啊!

    谢奕吸着口水问:“大嫂,这是什么点心?”

    红枣笑道:“这叫‘奶油诞糕’,庆贺你大哥生辰寿诞,拿牛奶鸡蛋做的糕。”

    听红枣亲口承认是特地给他做的,谢尚不禁心花怒放。

    “爹,娘,”谢尚笑劝他才刚吃了午饭的爹娘:“既然红枣新做了蛋糕,你们便尝尝吧!”

    不由分说,谢尚给他爹娘一人送了一碟蛋糕,然后又拿两碟给李贵中和他弟一人一块。

    谢子安原就嗜甜,没啥犹豫地便拿红枣送上来的小银勺挖了一勺,随即就被奶油轻盈的口感和蛋糕的香甜绵软所折服,一勺接一勺地挖完了一整块。

    对于男人喜欢的糕点,云氏自是要好好尝尝。她跟着挖了一勺。

    浓郁的奶香入口即化,云氏瞬间就明了了男人喜欢的缘由——她也喜欢!

    李贵中和谢奕拿到蛋糕后都没动。他们直等谢尚先吃了一口后方才赶紧给自己挖了一勺。

    “哇,好吃!”谢奕咽下嘴里的蛋糕立刻夸赞起来,然后又问:“大嫂,你这个蛋糕还有吗?我要送些给爷爷尝尝!”

    闻言谢尚轻轻捏了捏谢奕的耳朵,笑骂道:“爷爷哪儿,我不会送,要你送?”

    “红枣,”谢尚看着甜品台道:“让人送几块蛋糕到五福院和天香院去!”

    红枣答应着让人拿食盒带冰装了四十块送去给五福院,四十块送去天香院

    ,然后又嘱咐送的人说这是鲜货,不能留,即便有冰也得今天吃完。

    眼见一台子蛋糕瞬间被送得只剩下十来块,一块蛋糕都没吃完的谢奕急得都快哭了。

    “大嫂,”谢奕可怜巴巴地问道:“厨房里还有吗?”

    红枣笑道:“二弟,这蛋糕糖用得多,不好多吃。一次就只能吃一两块。”

    “你喜欢吃,咱们改天再做!”

    云氏闻言吃完手里的这块就不吃了,而已经吃完第二块的谢子安则恍若未闻地继续拿起了第三块——改天?谢子安心说:谁知道是哪一天?

    他趁着今天还是先过足了瘾了再说!

    谢尚见状也跟着吃了第三块,不过他也就只吃了三块——毕竟才刚吃了饭,胃容量实在有限。

    谢奕口气挺大,实际就只吃了一块半,就这还是硬塞给塞下去的。

    李贵中只吃了一块,他悄悄告诉红枣道:“姐姐,我玩一会儿再来吃!”

    红枣笑着点点头,也悄声道:“我下回做了还给你送!”

    李贵中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莫非坐在屋顶端着碗吃奶油蘸馒头、蘸年糕。

    莫非吃的是厨房多做的奶油——红枣要一百块蛋糕,厨房必得准备一百二十块的材料,其中蛋糕有数,奶油却是无数。

    所以莫非很是放心大胆地舀了一碗奶油来吃。

    这奶油确是好吃,莫非吃着碗里想着锅里:就不知道配上那黄色的蛋糕是个啥味。

    看来这奶油诞糕的味,他也只有等改天才能知道了!

    吃撑了蛋糕,肉自是烤不成了。谢奕见状便提议道:“爹、娘、哥哥、贵中哥哥、我,再加上嫂子,咱们正好六个人,正好玩跳棋!”

    谢尚闻言也觉得心动——他还没跟他爹一起下过跳棋呢!

    不过他眼下更挂心另外一件事。

    谢尚悄悄和红枣道:“红枣,你还没给我生辰礼物呢!”

    红枣啧了一声,奇怪问道:“大爷,刚刚的奶油蛋糕不算吗?”

    “那怎么能算?”谢尚不满道:“蛋糕又不是给我一个人吃的。而且我才只吃了三块,比爹吃的还少一块!”

    红枣翻了个白眼,心道:她就知道谢尚大宝宝会这么说!

    幸而她早有准备!

    红枣叫碧苔把她事先准备的匣子拿给谢尚。

    谢子安知道甘回斋新出了一种跳棋。他先前只瞄过一眼,看只是个全是孔的木盒子外加几十个六色的木珠子——远不及华容道威风漂亮,就没上心。

    现谢子安看小儿子提议玩跳棋,便来了兴趣,不过他想着今儿是长子的生辰,便转头征求长子意见。

    “尚儿,”谢子安问道:“你弟说玩跳棋,你怎么说?”

    “对了,尚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谢尚端详着手里尺长的木质玩具应道:“爹,这是红枣刚给我的生辰礼物,看起来是个玩具。就是不知道怎么玩。”

    谢奕被吸引了注意力,跑过来道:“大哥,你给我瞧瞧!”

    谢尚不理他弟弟,抬眼只看红枣。

    红枣笑笑,接过谢尚手里的东西,抬头看了看天,然后稳了稳心神,举着手里的东西比划了两下,方扬手射了出去——没错,红枣给谢尚做了一个她初中工艺课上做过的航模小飞机。

    看着小飞机似只轻盈的小鸟一样在空中足足盘旋了一个大圈方才稳稳地落到地上,所有人,连莫非在内都惊掉了下巴——这什么玩意,竟然能飞?

    只红枣长出了一口气,装b成功!

    作为一个手残,这个小飞机着实花费了红枣无数功夫——红枣甚至为此回忆了早年教航模的物理老师的每一句话,比她当年上学用功多了。

    看到飞机落地,谢奕欢呼一声,叫道:“我来,我来试试!”

    谢尚扬了扬眉毛,几步便越过小短腿的弟弟抢先捡到了小飞机,然后学着红枣的样子一甩手便把飞机甩飞了出去。

    谢奕立站住了脚,拍手叫道:“又飞了,又飞了!”

    ……

    李贵中作为客人不好和谢尚兄弟抢飞机便扯着红枣的袍子,期待问道:“姐姐,这个还有吗?小的就行!”

    这个还真没有——只这一个就已废尽了红枣的洪荒之力。

    红枣不忍心让她弟失望,便让碧苔拿来彩纸道:“木头的先就只有这一个,不过咱们可以拿纸叠几个玩!”

    红枣抬手叠一个纸飞机给她弟。李贵中看着和木飞机完全不同的纸飞机怀疑道:“这能飞吗?”

    红枣对纸飞机哈一口气,扬手便飞了出去。

    “哇——”李贵中瞪大了眼睛,瞬间追了过去。

    谢奕绕院子跑了几个大圈要没能抢到他哥的大飞机,而李贵中又有了蓝色的纸飞机,便也来找红枣:“大嫂,我也要!”

    红枣也折了一个给谢奕。

    谢子安看着天上飘的飞机颇为心动,也想上手试试,但作为公公不好跟儿媳妇讨东西,便只能望天兴叹。

    云氏见状便和红枣说道:“尚儿媳妇,你折的这个纸为什么能飞?”

    红枣便给云氏折了一个纸飞机。云氏端详一刻,递给谢子安道:“老爷,您也瞧瞧!”

    于是谢子安也有了纸飞机。

    拿着纸飞机,谢子还不好意思飞。谢奕见到,立刻叫道:“爹,咱们来比赛,看谁飞得高!”

    谢子安得了台阶,便打蛇随棍上道:“你且等我先试试!”

    学着红枣的样子对纸飞机哈了一口气,谢子安扬手射出了手里的纸飞机……

    看男人和儿子玩到了一处,云氏心中喜欢,她拿一张彩纸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你这纸都是怎么叠的?且教教我!”

    ……

    莫非退到房屋后檐,心里琢磨晚上折一个来玩……

    作者有话要说:  压箱底的奶油蛋糕终于不压箱底了

自干五毛(十四岁九月底)

    吃多了蛋糕和烤肉,李贵中连晚饭都没吃就要坐车回家。

    红枣不放心,亲自告诉赶车的陆猫道:“陆猫儿,家去后你记得告诉太太就说中哥儿没吃晚饭,晚上怎么也得再喝碗粥才行!”

    看陆猫答应去了,红枣又回来叮咛一样吃不下晚饭的谢尚道:“大爷,你稍后也记得喝碗粥。”

    谢尚提要求:“那你给我送!”

    红枣叹气:“成,我让人给你送!”

    于是谢尚满意了。

    依旧老时间去五福院请安。谢尚亲热地问老太爷道:“太爷爷,午晌我让人给您送的蛋糕您尝了吗?可还合口?”

    老太爷点头道:“尝了!好,好!就是我年岁大了,吃不得太油。只下面的蛋糕倒还罢了,绵软清甜,味道极好!”

    “下回倒是单做了这个糕来试试!”

    闻言谢尚看了红枣一眼,红枣立上前答应道:“老太爷,明儿一早我就让人单做了糕来!”

    老太爷笑问道:“尚儿媳妇,这个糕做起来麻烦吧?”

    红枣自是笑回道:“不麻烦!”

    姜氏、范氏、尤氏眼热地看着老太爷和红枣说话,心中艳羡——她们中除了姜氏因为生育曾长孙被高看一眼年节能得老太爷几句关心外其他两人都还是新婚次日敬茶时和老太爷说过话。

    纵然现每天早晚都来给老太爷请安,老太爷也只是点点头,无甚话说。

    姜氏、范氏、尤氏都知道老太爷年事已高,精力有限,子孙里若非特别出挑,很难得其欢心。三个人都想帮衬男人得老太爷青眼,跟红枣一般和老太爷日常说话送东要西,但奈何都没有红枣的心思和手艺。

    午晌红枣送来的奶油诞糕姜氏三人都已尝过,然后心底便只剩绝望——如此细腻松软香甜的糕点,尚儿媳妇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们,连带她们的婆婆、太婆婆,整六个人议论了一个后晌也没议论出个头绪!

    另一边,谢奕悄悄告诉谢知道道:“爷爷,午晌的诞糕其实是我提醒哥哥给你送的!”

    谢知道一听就乐了:“我就知道咱们奕儿有啥好东西都惦记着爷爷!”

    谢奕得了夸赞更嘚瑟了,又悄悄道:“爷爷,我今儿还跟我大嫂学会了叠纸飞机,明儿我也叠一个给你玩!”

    虽然压根不知道纸飞机是啥,谢知道依旧点头道:“好,爷爷等着你的,嗯,那个纸飞机!”

    谢子平看着他爹、他爷分别被谢奕和谢尚、红枣哄得眉开眼笑,心中叹息。

    俗话说“贤妻旺三代”,谢子平暗想:他大哥给谢尚娶的这个媳妇真是娶着了。

    时至今日,谢子平不得不承认他大哥谢子安不止命比他好,运比他好,且眼光也比他好,魄力更比他大——搁他可没胆气给儿子娶庄户姑娘。

    他大哥相人确是有其独到之处!

    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兄弟见状也是无奈——他们的媳妇虽说是嫂子,但因进门晚,且进门的仪仗喜宴都是红枣一手操持,所以在红枣面前便总似晚媳妇进门的填房婆婆一般挺不直腰杆。

    再加上德、言、容、工哪样都盖不过红枣去,以致如今在老太爷跟前还没得什么存在感,老太爷眼里依旧只有一个尚儿媳妇。

    晚上回屋,云氏问谢子安:“老爷,尚儿媳妇让厨房准备了宵夜,您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和两个儿子一样都没吃晚饭的谢子安点头道:“那就来锅八爪鳌粥吧!”

    嘴里说吃粥,谢子安的手却拿起谢奕拿来放炕桌上的彩纸开始折——他的纸飞机折得还不够好,飞得还没儿媳妇的时间长。他得再琢磨琢磨原因。

    谢奕看他爹折纸飞机,立丢下手里被他□□得歪七扭八的彩纸探头来要:“爹,你这个折好了给我,我明天拿给爷爷!”

    谢子安不屑道:“想拿我的东西做情?”

    “做梦吧,你!”

    谢奕……

    云氏赶紧圆场道:“奕儿,娘来帮你折!”

    谢子安阻止道:“雅儿,你让他自己折。这么大一个人,连个纸都折不好,干什么吃的?你看李贵中就折得比他好!”

    谢奕不服:“爹,贵中哥哥比我大!”

    “嗤——”,谢子安不客气地嘲笑:“那你便就再等一年,明年再玩好了!”

    谢奕窥窥他爹的脸色,拿一张纸挨过去道:“爹,那你教我,好不好?”

    谢子安撩眼皮瞥了谢奕一样:“自己不会看?”

    谢奕乖巧道:“爹,那你动作慢点!

    莫非看谢子安和谢奕折飞机,料想一时无事,便擅离职守跑天黑后无人的花园飞纸飞机去了——他都憋大半天了!

    八月十三红枣回桂庄的时候,便听王氏道:“红枣,你贵银哥地里的水窖修好了。请打井人来家帮着修的,人工加石头糯米桐油花了有五两,但浇地方便了。”

    差了一两?闻言红枣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娘,贵银个家修的水窖多大?”

    王氏道:“就是你给拿来的尺寸。你爹去帮过忙,所以知道!”

    听说她爹有给帮忙,红枣方才罢了——李贵银家的人工不是工程全部,其中有她爹和李贵银自己的免费劳力。

    转念红枣问王氏:“娘,咱们家的水窖修了吗?”

    闻言王氏也觉好笑:“你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他一听说贵银修水窖,就说他家人口少,没人帮忙不行,便就丢下咱们自家的活计不管,先跑去给贵银帮忙去了!”

    “其实咱们家现人手也紧,庄仆们手里的活计都不少,所以咱们家的水窖现还没修好。”

    “大概月底前应该能修好两个,其他的就只有等秋收后再说了!”

    红枣想着这确是她爹能干出来的事,不觉笑道:“娘,其实修晚点也好,可以多看看别人都是怎么修的,积点经验,能给自家修得更好!”

    王氏忍不住笑:“我就是这么想,才没跟你爹生气。”

    母女俩笑了一会儿,红枣又问:“那我大姑家修了吗?”

    水窖原就是给高原山地等缺水地方用的,红枣想:她姑家近山远水,更合适。

    王氏点头:“修了。现不止你大姑家,还有你舅家,都在修!”

    “你大姑和你舅都说了今冬就在修了水窖的地里试种麦子和油菜,若是明夏的收成还行,他们就再多修几个水窖。”

    闻言红枣满意了,觉得自己又为人民服务了一回。

    “对了,红枣”王氏又道:“咱们村不少人看贵银现在浇地方便也都打算修水窖。贵银见问的人多,干脆买了红纸找金凤给画了图贴在他家的骡车和院墙外,这样即便他不在家,打听的人也不会空跑一趟!”

    “娘,”红枣从王氏的话里有了新的发现:“贵银哥置骡车了!”

    王氏喜上眉梢道:“置了,才置两天。骡子还是跟咱们家买的呢!你爹挑了这一批里最好的一头给他!”

    红枣听后自是高兴:“看来贵银哥现在的日子过得不错!”

    “那是!”王氏嘚瑟道:“现咱们村谁不说他是沾了你的光!”

    红枣摆手道:“这个跟我可不相干。贵银哥是三叔带去府城的。说实话,对于三叔此举,我还是蛮意外的。”

    “还不是因为贵银勤快能干!”王氏一针见血道:“你看贵雨家来后,你三叔还提带他去府城的话?”

    红枣想想道:“他也未必会去!”

    “这倒是!”王氏认可道:“比起做生意,还是在村学堂教书更得人敬重。”

    “这个八月节贵雨得孩子父母送的鱼肉也不少,把你爷给高兴的,还给了你爹两条鱼,说给你弟吃!”

    闻言红枣禁不住惊叹:“真是难得!”

    王氏也忍不住笑:“可不是!从来都是咱们拿东西去,你爷何尝有东西给我们?”

    “不过,”王氏话锋一转道:“也可能是今年端午你爷跟你爹说起谁谁又给贵雨送了啥啥啥时,你弟问你爷说既然你爷有这么多肉鱼,干啥连他过生辰也从不给他送菜吃的缘故,你爷面子上却不过,所以这回八月节给拿了两条鱼来!”

    闻言红枣更惊奇了:“弟弟还说过这样的话?”

    “这还能有假?”王氏自豪道:“你弟聪明着呢!”

    “这话我和你爹都没和他提过,但他去了你那儿几回,看到每逢吃饭你们大老爷都给你女婿和你女婿的二弟送菜,他自己个儿琢磨出来了——你别看你弟还小,这小人他也有付小肚肠!”

    “精着呢!”

    提到老宅,红枣少不得要问:“我奶的病咋样了?”

    闻言王氏脸色浮现出奇异地神情。

    “养好了!”王氏如此告诉道。

    “养好了?”红枣惊悚了。这前世医学都搞不定的糖尿病,她奶竟就搞定了?

    “可不是!”王氏道:“现药也不用吃了。除了还是不能吃糖,饭粥都只能吃玉米面外,其他都跟正常人没啥区别。”

    红枣越听越好奇:“我奶怎么做到的?”

    王氏:“红枣,你奶那个人你知道的,任何时候都不肯亏了自己。现虽日常的吃玉米面,但每顿必给自己整点荤腥——早饭都是酥肉绒、咸鸭蛋当早饭菜。午饭和晚饭更不必说,不是鱼就是肉。所以这身子可不就养好了吗?”

    红枣听得服气,佩服道:“我奶委实是个人才!”

    “不过,我二婶舍得给她这样吃?”

    “舍不舍得?”王氏意味深长道:“贵雨现可是村学堂的先生,而咱们村可不止他一个人进城念过私塾。”

    红枣恍若大悟,嘻嘻笑道:“看来贵雨哥教书真是教对了!”

    王氏颔首笑道:“立身先立德!你二婶现为了你贵雨哥可不就得人前孝敬你奶吗?”

    ……

    谢家有的是人才和人手,庄子里的水窖转眼就修好了。

    谢知道和谢子安去几个大庄子看了一回,回来便拿了图纸给谢子平、谢子俊、谢子美道:“这个水窖可以存雨水雪水浇地。你们大哥给咱们家的庄子和他名下的庄子都修了,你们看你们庄子要不要也跟着修几个?”

    这几年谢子平等人跟着谢尚红枣在庄子外面开铺卖肉卖茶卖饭卖日用品着实挣了不少钱。现听说谢子安给庄子修水窖,虽说都没搞清状况,也还是点头说是。

    然后叫了谢又春来问详细,谢又春早得了谢子安的示意,自是说了一回水窖的好处。

    谢子平等人听得动心就决定试试,吩咐管家给名下的庄子先各修两个看看效果。

    葛氏、李氏、赵氏看男人们修水窖,不免要问,待听说能让种红薯的旱地长油菜大豆便都起了心思——她们的私房可全赖地里的出息,自是巴望着越多越好。

    而修水窖虽说要花钱,但这是一劳永逸的事,无论风险还是投入都较开铺做买卖小多了。

    几个女人都跟男人讨了图纸来准备修建两个试试,然后想起娘家的父母兄弟,不免又再描一份送给娘家。

    似谢允青、谢允芳、谢允怡自定亲后手里就有了庄子,这两年也都经营得不错。现他们跟着爹娘一个院子里住着,听说了水窖后也都愿意尝试。

    而谢允青、谢允芳、谢允怡手里有了图纸,姜氏、范氏、尤氏跟着也就有了,连带的她们娘家也都有了。

    谢知遇自六月二十八得了老太爷的话后就一直留心天香院的动静。如此再加上谢又春的有意泄漏,于是谢知遇也得了图纸。

    谢知遇心思多。他担心只他修水窖招眼,便存心将水搅浑。

    谢知先透了消息给他自己的两个兄弟谢知通和谢知进,然后又召了谢又春来问。

    谢又春乘机解释道:“我们老爷也不知大爷的这个水窖主意行不行,所以便说先修几个试验看看。若真的有效,明年再告知各房老爷不迟!”

    谢知遇便道:“几两银子的事哪至于如此慎重?春管家,你那儿有现成的图纸倒是给我一份来瞧瞧!”

    谢又春送来图纸,然后又借口给各房都送了一份——如此谢家人就全都知道水窖了,不久谢家的姻亲也都知道了,再没几天连姻亲的姻亲都知道了。

    等八月二十六谢子安离开雉水城回京师的时候,雉水城连带周边的几个县城的地主们都在修或者打算修水窖了……

    莫非的密报较谢子安先进京。看到密报里的内容,隆庆帝颇觉高兴。

    似今年花钱建了水窖的人家,隆庆帝暗想:秋种必是会种麦子或者油菜,如此明夏若是有了收成,那么不用他说,地方官为了自己的前程就会主动上报水窖的事,到时朝廷再出面推广就容易了。

    谢子安这么做倒是省了他许多事。

    谢子安身在翰林,心忧天下,可算是个干吏!

    丢下密报,隆庆帝心情舒畅,然后便问李顺道:“御膳房的奶油蛋糕做好没有?有的话,赶紧呈上来。对了,今儿的奶茶,”

    隆庆帝翻了一回桌上的《御茶录》方道:“朕要桂花口味的!”

    参照《中馈录》,隆庆帝让李顺给自己整了一本《御茶录》——御膳是不好乱动,但茶点还是大有作为的!

    有了《御茶录》,他再不担心错过节气美茶了!

    谢子安回京后又让谢福安排人在京师农庄修水窖——北方比南方缺水,更需要水窖。

    谢子安已经打算好了,明年开春,他请同僚来庄子踏青,然后乘机推广水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谢子安想:但凡多收一石粮食,荒年就能多活一人。他的阴德便就能多加一分。

    先他进奉的马掌现虽已被朝廷在全国使用,但他至今没得封赏,必还是因为福德不够,时机未到。他得再接再厉,多造福德,如此假以时日,才能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封妻荫子,出将入相——这是上天给他谢家的机遇,他可不能辜负!

    红枣身在内宅可不知她公公自干五毛为朝廷推广水窖的事——即便在谢馥儿的婚宴上听人说起水窖,也只以为是是雉水城城小,啥事都传播得快的缘故。

    重阳节后,谢尚进小黑屋做他爹临行前给出的乡试卷子,红枣则在看完碧苔送来的《女工·纺织》一篇文后笑道:“不错,碧苔,有了你这篇文我这一本《雉水谢氏中馈录》《衣》卷方才算完整。可以交陆虎刻印去了!”

    红枣可不会纺纱、织布、捻羊毛线,且也不打算学,而丫头里也只有碧苔会,所以《衣》里这部分的章节红枣就直接放手给碧苔来写。

    同样似裁剪、缝制、刺绣、皮毛等篇章红枣也分给了锦书、芙蓉等陪房女人来写——红枣现虽说也会做刺绣针线,但不精,所以红枣便决定人尽其才,她只挂个总编的名就好!

    对此谢尚原有些意见,但红枣道:“大爷,术业有专攻,我确是不及丫头们善针线,而且就是现在全力学,想有所得,能成书也得等十几二十年后。”

    “大爷,人生苦短,只争朝夕。咱们又何必放着现成的人才不用,非得自己亲书,而且还不定书不书得出来?”

    “比如当年孔圣编《诗经》也都是收朝野诗风,并无一首亲作——大爷,你就当我这一本《衣卷》也是本《诗经》好了!”

    谢尚说不过红枣,便拿乔道:“丫头们写文,我可不署名作序!”

    结果没想红枣笑道:“不劳大爷,这书既然是我主编,这序就我来写好了!”

    谢尚为此很生了两天的气,红枣没法,只得做了董塘给他,才算哄好。

    丫头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文字被刻印成书的一天,所以对分到手的篇章无不是斟字酌句,呕心沥血——就是那才学针线的小丫头也会找了锦书告诉自己的心得小窍门,期待能加进书里去。

    因丫头们精针线的不少,锦书得集体的力量,文章就写得特别顺利,而碧苔则只能全靠自己。

    偏她近几年都没有纺纱织布,为写这篇文,碧苔除了自己重拾纺纱织布外还求教了她娘她嫂子等许多人,以至今日方才成事。

    虽然谢尚说了不作序,但红枣还是等谢尚出了小黑屋,然后又养好身子后方才把自己写的序拿给谢尚道:“大爷,我头回给书作序,还得你替我看看可有错漏?”

    谢尚见状哼了一声,却没有拒绝。

    鸡蛋里挑骨头地给红枣的序改了两处行文,然后又给加了五个典,谢尚过足了人师瘾后方才点头道:“如此,倒也罢了!”

    红枣依言改了序后拿给陆虎刻印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老爷迷之自信

不要掉马(十一月初六)

    是夜回到五福院书房谢尚问显荣道:“似你姐都写文出书了,你有什么想法?”

    眼见媳妇的丫头都写文出书,谢尚自觉自己的小厮也不能落于人后——明明他小厮的才学比丫头们都强!

    显荣躬身道:“大爷,小人一心伺候大爷并不敢做非分之想!”

    谢尚不信:“真没一点想法?”

    显荣诚恳道:“大爷,小人们就想您金榜题名!”

    谢尚细想想还真是——他媳妇贤名在外,他若是科举无功,或者名次不高,搁人嘴里可就是戏本子里常说的“巧妇常伴拙夫眠”了。

    那他的乐子可就大了!

    他的当务之急还是科举,其他都是小道——他得专心用功!

    拿定主意,谢尚方才点头道:“显荣,你把我今儿早晌老太爷替我批改的文章拿来,我再瞧瞧!”

    显荣见谢尚听劝自是松了一口气——他的腿保住了!

    庄子的水窖都修好了,秋种的小麦油菜也都下了种的时候《中馈录·衣卷》的样书印好了。

    看到陆虎送来的书箱里齐崭崭的样书,锦书、芙蓉、碧苔等人不自觉地就相互间交换眼神,喜气洋洋起来——她们写的书!

    红枣见状便一人与了一本让她们检查错别字,然后她自己也拿了一本细看。

    看完一遍确认无误,红枣方拿了书来给云氏瞧看。

    云氏压根就没想到这《中馈录》竟然还有后续,诧异之下翻了一回,看到书分基础篇、提高篇和应用篇三篇,其中基础有纺织、裁剪、缝针、刺绣、编织五章,提高分春秋、夏、冬三季和常年四章,应用则是分男、女、童、学等四章。

    翻到正当季的《冬》一章,云氏看到有雪褂子、大氅、裘袍、棉袍、棉衣棉裤、绵裙、暖帽、套筒、棉手套、棉鞋、羊毛短靴、羊毛袜、羊毛围脖、羊毛衫等样式做法不算,还有冬天常用的刺绣花样——可说涵盖了一家人冬天的全部穿戴。

    想着现今整个雉水城人差不多都照着去岁的《中馈录》来安排酒席,云氏不免觉得好笑——难不成一城人又将学着自家穿衣?

    俗话说“为官三代,始知穿衣吃饭”。云氏暗想:先尚儿媳妇把自家的食谱编著成书公布于众,男人便说是教化之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现尚儿媳妇又写这一本《衣卷》教人制衣想必也是不遑多让的善举。

    “尚儿媳妇有心了。”云氏笑道:“这书你放我这儿给我慢慢看。”

    “我再拿五百两银子给你,你还跟去岁一样替我印了散人吧!”

    又散五百本?红枣心说:看来这书今年是别想在这雉水城卖钱了!

    去岁的《中馈录》搁名下六个庄子一起卖,至今也才卖出去两百本,还多是过路客商所买——若不是有府城京师两个铺子,她还真不知道要卖到哪一年才能回本。

    回屋让陆虎把《衣卷》印两千本,《食卷》也加印两千本,然后各一千本送去京师,五百本送去府城,下剩的五百本留在雉水城。

    十月二十九,红枣回桂庄送节礼。王氏告诉道:“红枣,贵雨的好日子定了,大定就在十一月初六,迎亲在腊月初六。”

    红枣点头表示知道,转又笑道:“贵雨哥结亲倒是方便,怕是那头新娘的嫁妆还没全抬出门呢,这打头的就已经到了!”

    王氏依言想了一回,忍不住笑道:“别说,还真是!”

    “对了,红枣。你知道吗?这回你爷又跟你爹说让你爹叫你桃花姑一家子来吃酒!”

    红枣呵了一声:“我爹没答应吧!”

    “当然!”王氏理所当然道,然后又告诉道:“然后你爷又让你三叔叫。”

    红枣好奇:“三叔他怎么说?”

    王氏嘲笑道:“你三叔说自古走礼都讲究有来有去。”

    “上上回你桃花姑的儿子陈宝娶亲,一家子都装聋作哑没人去,一分喜钱都没折;上回陈玉来给金凤下小定,这外甥女婿人都来面对面了,你爷和你二叔也没提给你桃花姑补一份礼的事。好了,现轮到自己家办事,就想人家来给自己做脸送礼了?呵,他是没这个脸去叫。”

    “谁想叫就谁去叫,他是不去丢这个人!”

    红枣笑:“三叔这话倒是在理,但他这么讲,我爷不生气?”

    “气啊!怎么不气?但分家了,你爷又能如何?不过骂两句罢了!”

    红枣本着吃瓜得吃全的想法又问:“还有后来吗?”

    王氏道:“后来你爷让你二叔经驿站给你姑去了一封信。”

    闻言红枣忍不住吐槽:“脸真大!我爷真觉得他一叫我姑就能来?”

    王氏冷笑:“这一准都是你奶的主意。你奶就想教人知道,你桃花姑不来娘家,不是她不教来,而是你桃花姑自己不来!”

    “总之错都是你桃花姑的!”

    “她只要叫人知道这点就行了,根本就没真想叫你桃花姑来!”

    红枣听得只想翻白眼,无奈道:“娘,你说我奶现也是有年岁的人了,身上还带着病,如何整天还作这些妖?她就不能干点正事?”

    “正事?”王氏不屑道:“你奶这一辈子干过什么正事?”

    “她知道什么叫正事?”

    红枣无言以对。

    “红枣,”王氏继续吐槽:“你都不知道。你奶还好意思当着你爹的面跟说你爷说贵雨是长孙,这婚事得办好看。一听这话你爷就跟你爹借马给贵雨结婚用。”

    “你爹不好说不,只得答应把咱家刚买的种马借给贵雨下定成亲时用!”

    生活需要仪式感,红枣暗想:李贵雨一生一次的结婚,即便只有几步路,想骑个马也无可厚非。

    但想起自己学骑马学了几年的事,红枣立关心问道:“娘,贵雨哥会骑马吗?”

    王氏一呆:“这个还真不知道!我得跟你爹提提,别到时生出事来!”

    现儿子李贵中就在学骑马,王氏知道这骑马可不容易。

    红枣点头:“不过几步路,即便不会骑马且让马夫牵着倒也罢了。贵雨哥自己一个人骑,可真得小心在意。这牲口都有脾性,可不是谁都能驾驭的!”

    比如谢尚的马奔雷的脾气就很糟糕——只要跟其他的马一起跑,就一定要跑在最前头。

    而且这货还不肯随便给人骑——想中途换人都不成。

    搞得谢尚现在给他一众的兄弟姐妹迎亲送亲都不敢骑奔雷——这马一撒蹄子就会冲到新郎官的马前,一点也不犹豫。

    十一月初六,红枣带谢尚去老宅吃酒,送了跟给李贵富小定一样的礼物——四块红绿绸缎、两匹细布、两对银錁子荷包、两坛酒、两条火腿、两条鱼,两包喜糖和两匣子糕团等八样礼。

    对于红枣谢尚能来,李高地就已足够高兴,加上谢奕为了能跟李贵中一处玩也死皮赖脸地不请自来,李高地更是开怀得哈哈大笑,笑得窗户纸都振动得噗噗作响。

    谢家真是没拿他当外人啊,李高地如此想。

    李高地自觉人前有了面子,压根就不在乎礼物。

    于氏虽觉得礼有点少,但看礼物折算下来也有十六两之多,在一众亲戚里独一份,当着人便只说好,夸红枣有心——若是说少,会被人旧话从提先前的分家不说,还没得被人议论“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都活到这个辈分上了,可不想再留笑话给外人看。

    似郭氏和李满仓也都罢了——他们早知红枣不待见他们这房人,今儿能来就已算给脸了!

    不能妄想太多!

    独当事人李贵雨觉得特别失望——上一回金凤小定,李贵雨想:红枣可是送了整两匹的绸缎,仅这一样就值二十两了。

    今儿他大定红枣才送了四块绸缎,就值四两而已。

    红枣对他和他三叔两房人的区别看待真是太明显了!

    俗话说“善财难舍”。李贵雨自卖了一年的菜后于钱便看得极重,然后加上现在在村里教书,收入有限——一年才三十吊钱,且还要大半交给家里。

    自己一个月就只能留一吊钱,一年也才十二吊钱,还要买书零用,几乎攒不下钱。

    而且就这还是他奶疼他,和他娘说说他现在教书,若是买纸买墨还跟爹娘拿钱看着不像,所以才留下的。

    李贵雨现就指着这回办事收礼发财了——他娘说了这回的礼除了吃食,其他一应都给他做私房。

    李贵雨以为富贵如红枣怎么也得送他一份价值三四十两银子的钱物,没想结果才这么一点——李贵雨脑子里先前的种种臆想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回到冰冷的现实,李贵雨又心算了一回他大伯给的八两、三叔的四两、族长的二两、外家的二两、二爷爷的一两以及其他亲戚的二三百文礼,发现全加起来依旧只二十来两。

    统共四十两左右的银钱,李贵雨苦笑:比他预想的整少了一半。

    李贵雨原本打算拿了钱便买两套房放租,但现今看就只能买一套了。

    潘平牵来李满囤新买的种马。

    作为种马,这匹刚在桂庄落户的成年公马自是生得身高腿长,英武健壮,睥睨高庄村所有的骡驴——连谢尚见了都禁不住赞了一句:“好马!”

    李满囤闻言自是得意,好容易才咽下了冲到嘴边的“那是,值一百六十两银子呢!”

    现李满囤已经明了人前装逼得不动声色,不露底价,如此才能昭显高深莫测。

    “尚儿会相马?”李满囤背着手问得云淡风轻。

    谢尚笑道:“谈不上会相,只是喜欢……”

    李贵雨看着眼前与自己肩膀齐高的马背有些傻眼:他要怎么上去?

    李贵雨家只有牛和驴,没有马,也没有骡。隔壁的族长家虽有骡子,但李贵雨自诩念过私塾,不好似村里的野孩子一般顽皮,就从没去骑过。

    现被架到杠头上,李贵雨方才知道先前谢尚一手持缰,一脚踩镫,看似毫不费力地飞身上马动作其实挺难,起码他现就不敢当众尝试——这要是不能一脚跨坐上马或者因为上马却绷坏了衣袍,就丢大人了!

    李满囤看李贵雨对着马面有难色,不觉想起王氏的话。

    “猫儿,”李满囤叫人:“你搬个高凳去给雨大爷垫脚。”

    正与李满囤侃侃而谈的谢尚闻声愣住,心说李贵雨连马都上不去,如何敢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骑马?

    他不怕骑不好,遭人耻笑吗?

    正一起听谢尚讲马经的李高地也怔住了——至此李高地方想起他大孙子李贵雨别说骑马了,连家里的毛驴都未曾骑过。

    这骑马可不是好玩的,李高地想起村里骑骡摔断腿的郝里甲的小儿子,赶紧问道:“满囤,你这马性子好吗?”

    李满囤点头道:“爹,我已安排潘平替贵雨牵马。您若再不放心,我这就叫潘平把马牵走!”

    “横竖不过几步路,贵雨走着去也是一样!”

    若不是他爹开口,李满囤根本就没想借马。现知道李贵雨不会骑马,李满囤就更不想借了——李贵雨真是摔了,他爹一准地缠上他。

    李高地看着一院子的人,除了来吃酒的李家三房人,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外姓,便想到早年李玉凤在麦地里摔的那一跤。

    想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俗话,李高地咬牙道:“有人牵应该没事。”

    “这马牵都牵出来了,不骑可不好!”

    于氏瞧李满囤的这匹马与村里祝媒婆的大青骡没差,便想着祝媒婆一个年老妇人都能骑着骡子跑,可见这骑马骑骡其实不难,加上还有潘平给牵着缰绳,料想无事,就没有吭声。

    至于郝里甲的幼子骑骡摔断腿的事则被于氏选择性无视了——她大孙子贵雨,于氏心说:老成稳重,可不似郝里甲家的皮小子没个正形。

    陆猫儿搬来一张长凳摆到李贵雨面前,然后伸手给李贵雨道:“雨大爷,小人扶你上马!”

    “您踩上凳子,手拉住马鞍上的这个铁环,左脚踩镫,右脚跨,跨,跨,对,您坐稳了……”

    跟着陆猫儿的话一步一动,李贵雨总算坐上了马背。

    陆猫儿又道:“雨大爷,您还抓握着这个铁环,缰绳由安哥替您牵着,您只管坐着就行。”

    说着话陆猫儿扛起长凳——俗话说“骑虎难下”。看李贵雨上马如此费劲,陆猫儿直觉一会儿到了女方家,还少不了凳子。

    潘安也道:“雨大爷,您坐好了!”

    “驾!”潘安低喝一声牵马向前走,李贵雨“哎呦”一声,身子立跟着向前一踉跄,幸而手抓铁环抓得牢才没栽下马去。

    闻声在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心说:这什么情况?这马李贵雨上不去就算了,怎么坐也坐不稳当?还跟个娘们似的叫哎呦?

    谢奕一见就问李贵中道:“贵中哥哥,你这个大哥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不会骑马吗?”

    “我坐马上都不向他这样东倒西歪!”

    “对了,贵中哥哥,你会骑马吗?你坐马上不会也是这样吧?”

    “当然不会!”李贵中觉得谢奕瞧不起他,心里有些生气,但看李贵雨的模样确是丢人,便双手张开,合成喇叭形,高声叫道:“贵雨哥哥,你不要害怕!骑马的时候只要手抓紧了,然后抬头挺胸,身子坐直,不要乱动就不会掉!”

    喊完,李贵中挺着小胸脯问谢奕:“现相信我会骑马了吧?”

    谢奕没词了——他也就只会这么多。

    但谢奕不肯轻易认输,他看着旁边刚认识的小伙伴李兴文问道:“兴文哥哥,你会骑马吗?”

    李兴文家才买了骡子,根本没有马——李兴文至今才被他爹李贵银带骑过三回骡子。

    但李兴文不肯在谢奕面前露怯,便也学李贵中刚才的样子叫道:“贵雨哥哥,你记得抓紧手就行。马有人牵着,不会乱跑,你不要怕!”

    看到才马腿高的李贵中、李兴文反教李贵雨不要害怕,在场不少人禁不住就笑出了声——谁能想到呢?不少人暗想:一表人才的李贵雨竟会连个豆大的孩子都不如,在自己的大定礼上闹出这样的笑话?

    村人的笑声委实让李贵雨难堪。李贵雨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似今天这样丢人过。他连急带气,挣得脸耳通红,心里更是懊悔得无以复加——他奶干啥非得让他学谢尚骑马下定?

    真是要害死他了!

    骑过马的人都知道坐马上时身体要放松,如此才能体会到马的行进节奏,身体跟着合拍。

    但世间的事莫不是知易行难。李贵中越想控制好身体,这身体就越是紧绷用力,不得放松。

    站在厢房廊下看着李贵雨一个人扭曲在马背上,脑袋更似跟小鸡磕米似的随着马行进的步伐而颠簸起伏,红枣实在替李贵雨累得慌。

    何苦来哉?红枣心说:不装逼又不会死!反倒是现在成了一个笑话。

    真是不作不死!

    “嗤——”王氏毫不客气地低声嘲笑:“死要面子活受罪!”

    钱氏也笑:“该!老想着揩油,也不想想有没有这个本事!”

    ……

    虽然站得远,没听到两个妯娌的话,但两个人的面部表情,郭氏却尽收眼底。

    由此不必亲耳听,郭氏也知道王氏和钱氏在嘲讽她的儿子。

    郭氏心里憋屈,却无可奈何——现笑的并不只她们两个。

    经过了李玉凤的教训,郭氏现就能想象今儿过后村人田头井边茶余饭后的谈资。

    郭氏抱怨不到她两个妯娌,便就只能暗恨她婆于氏——若不是她婆多事,郭氏心说她儿子又哪会似现在这样被架在杠头?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啊!

    李贵雨尬骑在马上,浑身都不舒坦。他心里惶恐,看周围所有的笑脸便都似嘲笑。

    李贵雨臊得抬不起头,将早先设想的骑马下定时的意气奋发、春风得意、夸耀乡邻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现李贵雨的唯一所想就是不要掉马,平安地完了大定礼……

    有潘平和陆猫儿的保驾护航,李贵雨总算在岳家门前平安地下了马。

    不想再来一回,下马后的李贵雨告诉陆猫儿道:“猫儿,你和潘平都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自己走回去!”

    闻言陆猫儿、潘平自是求之不得——他们比李贵雨还更怕出事。

    担心李贵雨改主意,陆猫儿和潘平对了一下眼神,瞬间牵着马扛着高凳走得干干净净。

    ……

    午后回家红枣禁不住问谢尚:“大爷,我才学骑马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扭在马上?”

    谢尚忆一回前情,忍不住地笑:“还好!扭得不算厉害!”

    红枣看着谢尚不大信:“真的?”

    当初谢尚叫“不要扭屁股”的呼喊声,红枣至今犹不绝于耳。

    “真的!”谢尚肯定道:“毕竟你那时还小,身形没有现在这么高,连带的辐动也不大!”

    “所以看起来就还好!”

    红枣觉得自己错了,她实不该和谢尚这个直男多话。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李贵雨便推说要歇息把自己关进了卧房。

    郭氏担心地看着儿子紧闭的房门,回屋终忍不住与李满仓抱怨道:“当家的,你看今儿这事儿闹得——不是我说,娘有些事实在是做得不着调。”

    “当然我知道她是好心,疼贵雨,所以才跟大房开口借马,但疼孩子可不是这么个疼法!”

    “好了,现贵雨成笑话了——全村人都知道贵雨不会骑马了!”

    李满仓心里也怨他娘多事——平白无故干啥又寻大房的麻烦?结果还把他儿子给折了进去。

    但听郭氏如此抱怨,李满仓还是颇觉逆耳——他的娘,再不好,也轮不到他媳妇来抱怨。

    “你即是这般明白,”李满仓冷脸打断道:“怎么早不说?”

    “先娘和贵雨说骑马下定的时候,你不也连声说好吗?”

    “还说是村里头一份!现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郭氏……

    李玉凤门外听到她爹娘的话,悄悄地退了出去——这件事,李玉凤觉得她哥李贵雨的错也不少。

    她奶确是好心,而她哥听了她奶的话后就只想着威风,一点也不考虑自己的能力——这和她早年脑袋一热就去抢红枣的婚书有什么两样?

    看来她一家子,李玉凤苦笑:连她在内,都没从先前的抢婚书事件里吸取到教训,以至遇事还是这般的糊涂!

    俗话说“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这两回算她家运气好——她没被拉去填塘,而她哥也没因骑马而摔断腿,但下回呢?

    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爹,”趁第二天进城卖完了菜,只有她和她爹两个人的时候,李玉凤方才道:“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满仓闻言一愣:“玉凤,你想说什么?”

    李玉凤咬牙道:“爹,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我看我昨儿的大哥就跟先前的我一样,不知道天高地厚!”

    李满仓……

    李玉凤狠心道:“爹,我知道我不该说大哥的不是。但我担心我现在不说,以后出了门就更没机会说了。”

    “爹,你今年也三十八了,咱家以后都要靠大哥顶门立户。大哥若是还这样糊涂,那您和娘以后可怎么办啊?”

    李满仓蹲下身子,手托着头道:“玉凤,你让我仔细想想。”

    有些事,李满仓也不是全无知觉,只是碍着家里两个老人,不好多说!

李玉凤的致歉(腊月初六)

    离开雉水城三年的张乙从京师坐骡车回来了。

    一进城张乙哪里都没去便先来给红枣磕头。

    经年未见,红枣看张乙身上稚气全消,说话行事完全一副成年管事的模样,颇觉高兴。

    “张乙,”红枣笑道:“过去三年你在京师把铺子经营得不错。现既回来便好好歇息几天,把终身大事办了!”

    张乙今年二十二,正是成家的年岁。

    张乙赶紧磕头道:“大奶奶,小人想娶碧苔为妻。”

    红枣看一眼碧苔,撑不住笑道:“你才回来,万事不备,就敢跟我提娶碧苔?”

    “你先下去,等哪天把娶妻要用的房宅器物都制备齐了,再提这事!”

    张乙看红枣虽没答应,但也没驳回,便知此事十拿九稳,又磕了一个头,喜滋滋地下去了!

    打发走张乙,红枣方问碧苔道:“刚张乙的话你都听到了?”

    碧苔脸挂不住,低头行礼道:“全凭大奶奶做主!”

    红枣琢磨着这是愿意的意思,心里有了底,笑道:“那我可就做主了!”

    眼看锦书、彩画、芙蓉现今的日子都过得不错,红枣对指婚终不再觉得苦手——她的小厮人才都不差,丫头也都是才貌双全,两方搭伙过日子可算是门当户对,你情我愿,挺好!

    书印得很快,不过半个月就印送了来。红枣觉得她娘上回分派得挺好,这回便拿了一百本给她娘散人。

    王氏拿到书后自己先读。

    看完第一章回的纺纱,王氏便拿了棉花照着书上的图搓成棉条。再让丫头拿来纺锤,王氏照着书摆弄了好一会儿终于摆弄出了一截棉线。

    长出一口气,王氏丢下纺锤,拿起书按在胸口——这回不用李满囤说,王氏自己就能确认女儿这本书是写给她的。

    一百本书,前五十本还是照先前一般散发,后五十本,王氏则决定先给庄子里的庄仆一家发一本,下剩的则让余曾氏替她送给北城和周围村庄不得母亲教养的女孩儿……

    腊月初二,红枣看到庄头们送来的账册里《中馈录·食卷》的销量有了极大增长,《衣卷》也卖出去不少——差不多每个庄子都销出去了二三十本。

    红枣见状忍不住笑道:“过去一个月这《中馈录》销得不错,可是庄户们买去赔女儿的缘故?”

    “回大奶奶,”陆虎回道:“确是有人买去赔女儿,但为娶媳妇买的也不少”

    红枣诧异:“娶媳妇?新媳妇既然都赔了,婆家干啥还买?”

    陆虎尴尬道:“小人听说婆婆们买书是为了在新儿媳妇们面前立威!”

    红枣……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红枣意料,但细思又觉得极有道理——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红枣暗想:婆婆们久经人世,哪里会轻易叫新媳妇们拿下?

    看来她这本《中馈录》除了两面挣钱外,对于缓解婆媳相处这个两世难题无多大益处不说,甚至还有加剧竞争的可能——真是事实难料,而她又天真了!

    腊月初五傍晚天降大雪,初六一早雪虽是停了,但路上的雪积了足有半尺深。

    俗话说“雪后寒”。天冷得很,谢尚和红枣来高庄村吃李贵雨的喜酒就没带谢奕。

    谢奕急得要哭,还是云氏答应让人给他做珍珠奶茶吃才算哄好。

    李贵雨迎娶,红枣送了和大定一样的礼——横竖一众亲戚里她已是头一份。

    谁也没资格来挑拣她!

    一坐上马车,谢尚便掏出红枣做的面脂往脸上涂抹,红枣瞧得有些心虚,试探问道:“大爷,你觉得脸冷?”

    “还好!”谢尚自顾拿手摩挲脸:“但抹了你的防冷面脂会觉得血脉活络,而且这面脂的味道也好,闻起来很清新。”

    红枣看着谢尚动作颇觉一言难尽——一个大男人没事便抹脸像话吗?

    但这孽却是当初她自己作下的。红枣无故也不好自打其脸,只能想着这面脂由玫瑰、蜂蜡、猪油等天然材料所制,涂了也没啥弊处,但等下回有了合适契机必是要将此事说开,不能再叫谢尚给误会下去!

    谢尚闭目揉脸忽然问道:“红枣,今儿是你那个不会骑马的族兄迎娶吗?你说他今儿还会骑马吗?”

    红枣……

    红枣:“应该不会吧!路上有雪,他又不善骑马。若是这牵马的人滑了脚,他难保不跟着一起摔。”

    “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万事还是要以稳妥为妙!”

    谢尚点头道:“我想也是。”

    “对了,你要不要也抹些面脂?”

    红枣赶紧拒绝道:“不用了,大爷。我脸上化了妆,不能再抹。”

    谢尚凑到红枣脸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笑道:“也是,你脸上既已面脂、胭脂、花粉的抹了好几层,确是不用担心会冷!”

    红枣……

    老宅门口下车,李满囤同王氏带着李贵中同着钱氏、李金凤、李桂圆接了出来。

    看见王氏头上和她婆云氏类似的青狐皮抹额暖帽,红枣颇为诧异:“娘,你这是哪里来的?”

    王氏有些得意:“我自己照你拿来的书做的。”

    “怎么样?看着可还行?”

    “好!”红枣不吝夸奖道:“很好!看着跟我婆的没差!”

    王氏被赞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等有机会得了红狐皮,我也做一个给你!”

    “这帽子别看没有顶,但无论出门还是在家戴着都暖和。”

    钱氏帮腔道:“可不是。似我没得狐狸皮,但用棉花和绸缎做了一个戴头上也觉暖和!”

    红枣看了看钱氏头上与身上绸袍一色的暖帽笑道:“三婶这暖帽也别致的,特别是这绣花很精致!”

    钱氏笑道:“花是你妹妹金凤绣的,手艺一般,跟你不好比,只我戴着倒也罢了!”

    王氏闻言便道:“你啊,就别谦虚了,金凤手艺在咱们村都是拔尖的。现还接了城里绣坊的活计在家里做!”

    闻言红枣不觉看了李金凤一眼,心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没想先李金凤还有这般手艺!

    “大嫂,”钱氏问道:“你看我是谦虚的人吗?只我有自知之明,知道当着红枣不好自吹自擂!”

    钱氏的一番话说得王氏心怀大畅,笑指着她道:“你啊你这张嘴太能说,我说不过你。这理都是你的!”

    ……

    迎娶的花轿是城里轿行租的,昨晚就摆到了老宅的堂屋前。

    红枣进院瞧见不觉多看了两眼,王氏跟着瞥了一眼很快便移开了眼睛悄声笑道:“跟来抬你的百子轿没法比!”

    红枣不知可否地笑笑,心说谢尚抬她的花轿,所有人都说好,独有她没有见过。

    真想见见啊!

    进堂屋放下礼物,李高地见谢奕没来不免问道:“奕哥儿怎么没来?”

    谢尚笑道:“岳祖父,二弟年幼,家母不放心他天寒地冻的出门,所以没来。”

    “依他的性子,原本是要来的!”

    李高地得了谢尚的解释自谓有了面子,点头道:“谢太太虑的是,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贵中今儿就少了伴儿了!”

    堂屋出来,王氏方悄悄告诉红枣道:“红枣,你爷原想叫你弟给贵雨压轿。还是我说奕哥儿来了没人陪,你爷方才罢了,改叫贵吉压轿。”

    想着轿子里昏暗的光线,红枣点头道:“娘,您做得对,弟弟年岁还小,一个人坐轿子难保不害怕。”

    比如前世的幽闭恐惧症。

    “我倒是没虑到这一层,”王氏实话实说:“我先就想着凭啥叫你弟给贵雨压轿?没得叫他们沾了咱们家的财气。”

    “红枣,经你这么一说,就更不能叫你弟压轿了,你弟长这么大,身边何曾离开过人?”

    李贵雨看着红枣拿来的东西禁不住再次失望——竟然一样没添!

    果如红枣所料,李贵雨是步行引着花轿去村口接的郭香儿——经了大定,李贵雨这辈子都不想再骑马或骡子了!

    因为离得近,不少人都不怕冷地跟着去瞧看。厢房瞬间走空。

    作为大伯母,王氏不好不去。临走前她嘱咐红枣道:“外面冷,地又滑。我是不好不去,但红枣你且和金凤在屋里坐着就先别出去了。只等花轿进门再出来观礼就成。”

    过去一个月红枣吃了三场喜酒,实不想顶风去看热闹,便依言坐着没动。

    等屋里走得只剩红枣和李金凤两个人时,李金凤忽然开口道:“红枣姐姐,玉凤姐姐知道你不想见她,她也没脸见你,所以托我替她带话跟你说对不住,她知道她错了。”

    红枣没想到李金凤会替李玉凤说项,一时颇为惊诧——自从分家她三婶钱氏便和郭氏起了嫌隙,两人再不复先前的亲密。然后再加上她奶于氏这根搅屎棍,这些年钱氏和郭家间便只剩下了面子情。

    而李金凤因为裹脚的缘故,一向不言不语,瞧着跟李玉凤也没多要好!

    诧异地看着李金凤,红枣静待下文,不想李金凤却住了嘴,不说了!

    “就这么多?”红枣有些难以置信,心说:这谦致得也太马虎了吧!

    李金凤细声细气地道:“红枣姐姐,玉凤姐姐就说了这么多。”

    “玉凤姐姐说事已经做下了,说再多也无可挽回。她也不求你原谅,她自己就做不到在你跟前当没事人一般。她就想让你知道她知道自己错了,后悔了,然后跟你道声歉!”

    “我也是看她说得挺真心,方才答应替她致歉。”

    自从分家后李金凤跟李玉凤见面次数有限,基本无甚来往。

    李金凤自己也没想到腊月初四过嫁妆那天,李玉凤会趁着所有人都去看嫁妆的时候和自己说许多心里话。

    李金凤看李玉凤说得实在可怜,方才答应替她给红枣捎话。

    红枣看李玉凤只是道歉,并未借机提要求便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李金凤自觉话已带到,便再无言语。

    拜过天地后送入洞房后,红枣作为小姑和李玉凤、李金凤、李桂圆进喜房陪新娘子郭香儿吃晚饭。

    红枣还是在李贵林中秀才的酒席上见过郭香儿。今儿红枣看郭香儿穿一身红绸衣裳,戴了一副颇大的足金牡丹头面,比记忆里更添几分姿色,不觉心道:她二婶娶媳妇能下足金头面,可见家里日子过得着实不错!

    红枣打量郭香儿的同时,郭香儿也在打量红枣。

    她看红枣的头面虽只几样,但每样都镶嵌着华贵的红蓝石头,而身上的金红织锦五福梅花图案皮袍和石榴红皮裙更是都露着寸长的银白色裘皮——这一身的富贵气派,根本不是她和李玉凤所能比。

    看一眼红枣身边同样锦袍绣裙的李金凤姐妹,郭香儿越过李玉凤首先和红枣招呼:“二妹妹!”

    红枣闻言一怔,并不接茬——她是不待见李玉凤,但不代表会帮着郭香儿踩她。

    正常新媳妇进门无不是谨言慎行,红枣暗想:以免行差踏错。她在谢家办这许多回喜酒,还真没见过郭香儿这种放着正经小姑不笼络,来示好她这个隔房族姑的新妇。

    红枣觉得郭香儿这人不只势利而且愚蠢,不值得交。

    虽然郭氏口紧并没告诉娘家人之事,对于红枣不待见她这房人也只说是因为分家她家得了大头的缘故。

    但眼看着李金凤的穿戴越来越好,郭氏她妈和嫂子家常便没少批评郭氏和李玉凤没用。

    郭香儿想做个有用的人方才一见面就与红枣示好,结果没想红枣根本不理她,直接就把她晾在了当地。

    郭香儿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李玉凤见状叹息一声,主动圆场道:“大嫂,二妹妹难得来家,你和她该是好几年没见了吧!”

    “这边三妹妹和四妹妹,她们现住在后村,也不似咱两个能经常见面。”

    李玉凤此举倒是叫红枣刮目相看了——印象里李玉凤可不是个谦让的人!

天下最便宜的事(腊月二十六)

    红枣不想跟郭香儿多话,李金凤一向无话,李桂圆人不大心眼挺多,她看红枣不似往日和颜悦色便乖巧地埋头吃饭也不说话。

    郭香儿摸不准红枣的脾气,不敢再开口,李玉凤担心多说多错也不言语——如此一桌五个女孩儿竟是静悄悄地吃完了郭香儿进门的第一顿饭。

    饭后有族里的后生来闹洞房,红枣乘机便以关城门为借口拉着谢尚告辞出来。

    坐上马车,谢尚问红枣:“明儿还是一早就来?”

    作为堂女婿新媳妇茶原可喝可不喝,但对于李家这边的人情往来,谢尚一向都听红枣安排,并不自作主张。

    红枣摇头道:“不必。刚我把耳环戒指和表礼等几样见面礼都拿给我娘,请她代为转交。”

    “大爷,你明儿只管跟往常一般念书就好!”

    听说不用再来,谢尚也觉轻松——过去一个月家里家外已经吃了好几回席,而年前还得再吃三回,真的很累。

    谢尚当下笑道:“红枣,你既觉得不必来,那咱们就不来好了。”

    红枣看谢尚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想起刚告辞时,堂屋里才在摆饭,心中愧疚。

    “大爷,”红枣关心问道:“你刚是不是还没吃饭?”

    谢尚轻笑:“才刚准备添饭!”

    闻言红枣愧疚更甚——吃席如何能不吃主食?

    红枣弥补道:“大爷一会儿家去,我让人给你送些宵夜。你夜里读书,饿着肚子可不成!”

    谢尚颔首道:“不必麻烦,你且让人给我下碗鸡汤小馄饨倒也罢了!”

    “要多加蛋皮!”

    自从吃过蛋饺后,谢尚就爱上了蛋皮。红枣见状便试着让厨房给鸡汤小馄饨里添了蛋皮和紫菜,从此谢尚再吃小馄饨就必是要加蛋皮了,而且还是多加。

    “好!”红枣答应。

    谢尚又提要求:“你陪我吃!”

    红枣想着刚她也没好好喝汤,又点头道:“行!我陪你喝碗汤好了!”

    谢尚满意了,握住红枣的手,笑道:“出来一天,趁现在得闲,咱们都眯一会儿!”

    说着话谢尚合上了眼睛——应酬了一整天,谢尚是真的有些累了。

    担心下车时受风,红枣不敢叫谢尚睡着,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寻些闲话……

    厨房里鸡汤馄饨一应俱全——不过请安的功夫,厨房人就把东西做好了送来。

    对于儿子跟媳妇出门吃席,结果一回来就吃馄饨这件事,云氏倒是没有多想——现天黑的早,城门关的也早,儿子媳妇赶着来家不及吃饭也有寻常。

    只谢奕看到了小馄饨又闹着要吃蛋皮,谢尚见状分了一些给他也就罢了。

    腊月初九碧苔来与红枣辞行——她将从锦书家出嫁。

    想着不过是未来一个月不见,红枣现实得没一点伤感。她额外拿了一对金钏给碧苔,然后笑道:“这个给你添妆。”

    “过去几年你天天伺候我,一天也不得歇。这回倒是能够好好休个长假。”

    有锦书、彩画、芙蓉三人的珠玉在前,碧苔也做不出婉如和嘉卉月前离开时的不舍模样。

    “奴婢谢大奶奶赏!”碧苔喜眉笑眼地谢道。

    红枣看着便很高兴,赞道:“不错,办喜事就得似你这样喜气洋洋的才好!”

    一句话,红枣便让碧苔红了脸。

    谢尚一旁瞧得有趣,不过他等碧苔走后,丫头们都去送行,屋里再没其他人时方才和红枣笑道:“怪不得人说‘奴随主人形’。你的丫头倒是和你一样心大。”

    红枣不解:?

    谢尚解释道:“似刚那样的场合,碧苔不该跟你表一回衷心和感激吗?”

    “原来大爷是这么个意思!”红枣恍然,然后笑道:“大爷,日常表衷心感激的多了,偶尔也得来个不一样的调剂调剂。”

    “再说碧苔刚刚的表现也足以说明她对我的衷心!”

    轮到谢尚惊讶了:“怎么说?”

    红枣笑道:“正是碧苔此前从没起过离开的念头,而且她对我这个主人特别有信心,没有对未来生活的恐惧担心,如此方能‘无声胜有声’的跟我表衷心!”

    “大爷,我觉得碧苔这一番衷心表得可比其他人都强多了!”

    闻言谢尚也撑不住笑了:“果然是强多了,有点肝胆相照的意思!”

    腊月十二,张赵氏和男人张老实同着另两个儿子张甲、张丙还有张甲的媳妇张田氏和大孙子张合跟李满囤王氏告了假,一早便乘潘平潘安两兄弟赶的两辆骡车来张乙在谢家下院的喜房。

    过去几年张赵氏来谢家不少回,还是头回坐骡车进宅时走的是下人们用的角门。

    院门前下车,张赵氏看着连骡车都进不去的窄仄大门心道:“这也是谢家?怎么院门还不及她家敞亮?”

    进门一个四合厢院子,院子里的房屋除了正房是三间七架梁的大屋外,东西厢房和南房倒座都只是五架梁的小房。因东西厢房都只得两间,连带的院子也很是狭小。

    看到这样的院子,张赵氏惊呆了——她儿子不是大奶奶跟前最得意的管事吗?每年过手的银钱千千万,怎么才住这样的小房小屋?

    不过门帘一挑,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香后,张赵氏便觉得眼前一亮——一屋和桂庄主院一样的红漆雕花家什,其中贴墙摆放的几案上摆着铜香炉、铜蜡烛台、粉彩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红梅,然后又有几盆水仙腊梅。

    几案前的八仙桌上摆了八碟子花生、桂圆等干果蜜饯。

    张乙请他爹娘主座坐了,随即便有两个丫头送上枣子茶来。

    喝一口甘甜的枣子茶,张赵氏问张乙:“这屋子里的家什都是碧苔的嫁妆?”

    张乙笑:“都是!这三间屋里的东西,连鸡毛掸子都是嫁妆。”

    “刚来上茶的丫头也是!”

    “我就备了四间厢房的家什器具,再还有厨房的柴米油盐。”

    ……

    张赵氏环顾一周,然后又道:“似碧苔的陪嫁倒还罢了,只你这房屋实在是小了些。”

    张老实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刻出声呵斥道:“什么叫陪嫁倒还罢了?”

    “你嫁给我时,有过什么陪嫁?”

    “我当初没挑拣你。你也别没事找事来挑拣儿媳妇!”

    “依我说小乙媳妇的陪嫁就是一等一的好!”

    “而且小乙媳妇跟陆虎的媳妇一样都是小姐跟前伺候的人,知书识礼的,甚至还能跟秀才们一样写书——你可别忘了你现穿的棉袍子、戴的棉暖帽可都是跟她写的书上学来的!”

    “她可轮不到你来挑拣!”

    张赵氏当着大儿媳妇和孙子的面被男人劈头盖脑一顿骂,脸上过不去,勉强辩解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又不是当真这样想!”

    “这是能随口说的事吗?”张老实气道:“你忘了先前陆虎的教训了?”

    “随口说说,随口说说,当初陆虎就是因为他爹娘随口一句话就挨了板子,足躺了一个月才好。”

    “你现又说这样的话,可是想让小乙因为你挨板子?”

    提到陆虎,张赵氏彻底哑了。

    张乙心疼他娘,帮着圆场道:“爹,您别生气。娘也就是在家说说,这里又没外人!”

    “没外人也不行!”张老实却是得理不饶人:“小乙,你在外面不知道,这两年,你娘肉吃多了,猪油蒙了心,有点忘乎所以,一天到晚跟人臭显摆你多能多能——说得好像你似她教出来的一样!”

    这话张乙难接了——难不成他说他娘的话有错?

    看张乙不说话,张老实接着道:“也不想想你能有今天,其实都是主家的恩典!”

    “不是去李家粮店学徒,你能得余掌柜教导,读书写字?”

    “不是给小姐做陪房,你能做管事?然后去府城,去京师见大世面?”

    “你娘是生了你没错,但若不得老爷和小姐培养,你现今也只能跟你两个兄弟一样在土里刨食。”

    “而且以你的性子,能不能刨到食都是两说!”

    “小乙,你是聪明,但你两个兄弟,依我说,比你也不差!”

    “他们缺的只是你这份运道!”

    “所以你今儿成亲,我也无甚话说,就一句,你往后更要尽心的伺候小姐!”

    “你不能学你娘,忘本!”

    “你娘忘了早年住地下泥屋的时光,只以为现在的日子全是自己的本事——一味地挑拣媳妇嫁妆不算,还敢挑拣主家赏住的砖瓦房屋!”

    张老实说得郑重,张乙赶紧跪下道:“爹,您说的道理我懂。能伺候小姐姑爷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比如我这次成亲,不止公中、小姐都给了成家银,就是姑爷也特地让荣总管拿了五十两给我,说我这些年在京师辛苦,家里万般不齐备,让我看着置家什。”

    “姑爷还给了五十两?”张赵氏惊呆了——先前陆虎成亲可没听说有这个银子。

    “要不怎么说我有福气呢!”张乙告诉道:“赶上了小姐和姑爷生意的好时候。”

    “小姐和姑爷都是良善人,但凡自己碗里有肉,就必给我们奴仆喝汤。”

    “只姑爷这回给的赏钱我就能在城里置套齐整大宅。但我想着住远了,碧苔她进内宅伺候小姐不方便,这刮风下雪的,还是住得离主子们近些好。”

    “横竖我现在又不种地,不需要地方晒粮,院子虽小,但能洗晒衣裳也就罢了!”

    眼见儿子心地明白,张老实点头道:“你能知道本分,这么想就好!”

    “小姐是极好的主家,你看即便陆虎犯了错,小姐打归打,骂归骂,事后还跟先前一般看待。”

    “你跟着小姐,我很放心!”

    “你成家后也别掂量我和你娘,总往家捎钱捎物。咱们老爷太太也都是和善人,咱家的日子也好过的。”

    ……

    除了早起这一段插曲,张乙的婚事办得及其顺利。

    夜来,众人散尽,张赵氏和张老实在正房东屋歇下。摸着身上的绸缎丝被,张赵氏问男人:“这什么被子,竟然这般轻巧!”

    张老实道:“谁知道呢,这谢家巨富,许是小乙媳妇自内宅得来的赏赐!”

    看女人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张老实又道:“我跟你说,你可别眼皮子浅,去跟媳妇讨。”

    “一来招她看不起,二来这稀罕玩意都难伺候,比如这绸缎衣裳打理起来就比棉布衣裳费劲。”

    “依我说咱们家现有的三层新棉被就很好,盖着松软暖和,拆洗也方便!”

    张赵氏想想又问:“当家的,你说小乙他现在一年能赚多少钱啊?”

    “刚他给咱们预备的明天给新媳妇的见面礼,我看了只我那匣子里套足金头面怕就能有二两!”

    “挣得多,花销也大!”张老实道:“似今天陆虎、田树林他们送来的喜钱,小乙将来还都是要还的。”

    “所以小乙再挣多少钱,咱们都别问!他往后成了家,钱就给她媳妇管着。”

    “小姐跟前都是知书识礼的人,你看陆虎媳妇,家世那么好——福管家的亲侄女,春管家的亲闺女,可每逢跟小姐去庄子,哪回没拿着银钱财物去孝敬陆大田两口子!”

    “何况余庄头一家子也是要脸的人,小乙媳妇不会不敬咱们的!”

    张赵氏一想也是,忍不住笑道:“当家的,还是你想得周全——如此咱们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亏我早晌还被你的话给唬了一跳!”

    “你啊,”张老实抬头道:“早几年,我瞧着还行,不似陆虎的娘一般咋呼。但这两年,我瞧着你和陆虎的娘倒似换了个人一样,她闷声过日子,反是你嘚瑟起来了。”

    张赵氏被男人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哪至于?”

    张老实:“至于不至于,你自己想。总之,你往后多跟陆虎的娘学,知道小姐来家,你也好好置两个菜招待小乙和他媳妇……”

    张田氏原是青庄庄头田惠利的亲侄女。当时田惠利看张乙得红枣看重,便把侄女许给了张乙的哥哥张甲。

    本来张田氏挺满意自己的婚事——一进门就住七架梁大瓦房,盖里外三层新的新棉被,天天荤腥——顶不济都能有个韭菜抄鸡蛋,而羊奶更是敞开喝。

    但今儿来谢家看到张乙娶亲的排场和碧苔进门时的花轿嫁妆,这心理难免就失了衡。

    “当家的,”张田氏问了跟张赵氏一样的问题:“现咱们二弟得小姐看重,一年得多少钱啊!”

    张甲摇头道:“不知道,但看二弟一年拿家来都有十几二十两,应该很是不少。”

    张田氏道:“今儿爹让二弟以后别再往家拿钱,这钱可就是没有了?”

    张甲道:“没有便没有吧!这些年二弟拿回家来的银钱也很不少了,百十两都有的。”

    张田氏……

    张甲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妄想。二弟能有今天,如爹所言,固然是小姐的栽培,但也是二弟自己苦出来的。”

    “不然,六个陪嫁如何独二弟最得小姐重用?府城开第一个铺子是他,京师开铺子也是。”

    “二弟打小就会算账,人不是一般的精明有主意。你没和他处过,所以不知道。我就提醒你,别想占他便宜。”

    “不然,惹火了他,真是能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田氏……

    腊月十五是隆庆帝的生辰,谢子安想着先前的马掌虽至今没得封赏,但朝廷已在全国驿站推广使用,民间也积极跟进,铁匠铺都开了钉马掌的生意,便再接再厉进献了水窖修建图纸。

    看到谢子安的图纸,隆庆帝问李顺:“皇庄建的几个水窖好用吗?”

    李顺道:“回禀陛下,金秋雨水少,水窖里现还没储进多少水——这具体效用还得等开春化雪后才能知道。”

    隆庆帝吩咐道:“那你记着这事!”

    李顺自是答应。

    腊月二十六红枣同谢尚去桂庄送年礼。谢奕见状又要去。云氏想着去桂庄不似上回吃喜酒,要院里院外跑来跑去,便嘱咐了谢奕几句就允了。

    时私塾已放了年假。坐马车到桂庄后谢奕自和李贵中两个在一处玩,李满囤跟谢尚讨教做文章,王氏则告诉红枣道:“你爷对你初七那天没去有些不高兴。还特地问你爹什么缘故?”

    “你爹说你要安排隔天家里各处的腊八粥,你爷方才罢了!”

    闻言红枣忍不住笑:“我爹这借口寻的不错!”

    王氏也笑,然后又问:“红枣,开年县试你女婿会下场吗?”

    红枣低声道:“不会。先前说过明年。”

    “娘,这个底我透给你,你心里有数就行!”

    王氏知道红枣不叫声张的意思,赶紧表态道:“明白!”

    “红枣,”王氏解释这样问的缘由:“前几天私塾放假,陈玉家去前来咱们家告诉你爹说明年县试他要下场。”

    “试试也好!”红枣点头道:“正可验证过去几年所学。”

    考试是检测学生学业水平的有效手段。一年一度的县试,红枣以为可当于前世的毕业会考。

    王氏:“可你爹说陈玉的《孟子》还不及他背默得熟呢!”

    红枣随口笑道:“娘,要不您叫我爹也报名试试!”

    王氏闻言一怔,随即便摆手摇手道:“不可能!没可能!”

    “你爹他一天私塾都没上过!”

    “这有啥?”红枣不以为然:“你女婿不也从没念过私塾?”

    “那能一样?”王氏辩驳道:“你家老爷,大老爷,老太爷都是什么人?”

    “咱们城里有谁能跟他们比?”

    “你看看你们家现多少个秀才?”

    红枣不以为然道:“娘,你也别迷信我婆家。这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们老太爷虽说学问好,但他十三个儿子里也就我们大老爷这房人有功名,其他十二房至今也没得一个秀才!”

    “而我们大老爷当年能中举人也都是自己用功的结果,与老太爷关系不大!”

    “再说咱们城哪年不出几个秀才?比如贵林哥他也是家来用功十年候才中了童生。先私塾几年也只是学了一个入门而已!”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红枣认真道:“娘,最重要的是这县试报名费也就一百文。”

    “娘,花一百文,还不到四斤肉的钱,就能知道自己的举业水平,县排名状况,甚或还能搏个好名声——娘,你觉得天下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吗?”

    不说中秀才,但凡能考个县百名,也能得人尊重。

    王氏被红枣说得有些动心,但犹自担心道:“虽然考试不贵,但我听说若是交白卷,可是会挨板子的!”

    “要不让爹问问贵林哥?”红枣转着眼珠给出主意:“贵林哥考过好几回县试,让他给爹评估评估能不能去!”

    王氏听得有道理,心里想着怎么跟男人提,但嘴上却否定道:“你爹自己一准不同意!”

    知道她爹娘对于科举的盲目崇拜,红枣见状不过微微一笑,便不再提——她得给她爹娘留足酝酿发酵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最便宜的事就是花一点钱考试然后就能知道自己的人群排位

少有的富贵命(二月初二)

    煽完风点好火,红枣拍拍屁股家去了,王氏却平添一段心事——这事到底要不要告诉男人?

    告诉了,会不会让男人以为她不靠谱,异想天开?可不告诉吧,又不甘心——万一呢?

    李满囤中午喝了点酒,送走女儿女婿回来便在炕上歪了一觉。

    一觉醒来,李满囤感觉浑身暖洋洋的松软,犹不想起。

    合一会儿眼,理智告诉李满囤该起来了,李满囤睁开眼,然后便看到王氏倚着炕桌一脸心事。

    合眼再睁开,李满囤看王氏姿势不变,忍不住出言问道:“怎么了?红枣今儿家来有和你说什么了吗?”

    王氏想想笑道:“红枣是和我说了些话,但我觉得咱们红枣有些异想天开。”

    “嗯?”李满囤来了兴趣:“红枣都说啥了?”

    王氏道:“红枣说你是不是也能下场县试?”

    “啥?”李满囤惊呆了,半晌方问:“平白无故地,红枣怎么会提起这个?”

    王氏解释道:“这不是我告诉她陈玉明春要下场吗?”

    “然后红枣便说你既然已背下《四书》怎么不下场试试?……”

    除了省略了自己先吹嘘男人《四书》背默得比陈玉还熟外,王氏把一切话都告诉了李满囤。

    李满囤随后便陷入了纠结:李满囤自觉自己《四书》确是背默得不错,有心下场一试但思及自己的文章和诗文便又打了退堂鼓——李满囤怕人说他自不量力,没有自知之明。

    在炕上辗转反侧良久,李满囤方坐起了身。

    看李满囤下地后穿了皮袍不算还拿了衣架上挂的青狐皮雪氅,一副打算出门的样子,王氏便猜想李满囤要去高庄村请教李贵林。

    “老爷,”王氏劝道:“你刚从热被窝里出来,现在出门难免要受风。我午后便让人烧了一锅银耳莲子羹,你倒是喝一碗再出门。”

    闻言丫头立刻盛来了焖烧锅里焖着的银耳莲子羹。

    李满囤喝完一碗银耳汤,脑子也跟着复了清明。

    “罢了,”李满囤看着窗户纸道:“这天都到这会子了,我现去老宅送衣裳,爹一准觉得奇怪,难免要问。”

    “这八字还没一撇便大张旗鼓地有些不好,倒是等到明儿一早再去吧!”

    担心为他爹看出端倪,李满囤心机地直等到次日早晌方去老宅送衣裳。

    一看到衣裳包袱,李高地就问:“满囤,昨儿红枣家来了?”

    “来了,爹,”李满囤坦然回道:“只我午饭喝了点酒,睡了一觉,起来看天都黑了,想着路不好走,方今儿才送过来。”

    郭香儿送茶进来,看到桌上除了两个很大的精致包袱外还有四个贴了红绿签子的牛皮纸包,心中好奇:这包袱袋子里装的是啥?

    回到厨房,郭香儿悄声问正拣午饭菜的李玉凤道:“大伯来了,拿来了二个很大的包袱还带四个牛皮纸包!”

    李玉凤淡然笑道:“该是二妹妹拿来给爷奶的年礼。”

    郭香儿不大相信:“都是给爷奶的?两个包袱都是?”

    郭香儿心说:那么大两个包袱竟没一样是给她的吗?

    李玉凤琢磨着郭香儿话里的意思点头道:“一年四节,红枣都给爷奶做一套体面衣裳,可不就两个衣裳包袱。”

    闻言郭香儿自是无比失望——她婆先前说的竟是真的,红枣真就拉得下脸,年节连一根草不给她公婆拿!

    看李满囤告辞出门,郭香儿又来堂屋收茶碗,正看到李高地分派于氏收东西。

    “家里的,”李高地道:“红枣拿来的这套棉袄棉裤我现穿不上,倒是留着年后给我哥寿礼罢了。”

    “那一包梨膏糖必是红枣特意拿给我的,她记着我一到秋冬就干咳。家里的,你替我收起来。”

    “其他三样点心糖果,你就留年后请客那天拿出来待客!”

    红枣不送就算了,郭香儿没想爷奶也不拿一样点心出来做情,自是无比失望。

    老宅出来李满囤方才借口请教寻了李贵林说话。

    听明李满囤的来意,李贵林颇为诧异——李贵林还是头回听说连私塾都没念过的人想考县试的!

    但仔细一想,想起李满囤几年来搁《四书》上下的功夫以及所取得的成就,李贵林沉着道:“满囤叔,你即是已背默下《四书》或可下场一试。”

    “县试第一场考背默,但凡你这场考得不差,即便后面的文章做不上来,县太爷看在你勤学的份上也不会过分责怪!”

    闻言李满囤有些喜出望外:“贵林,你的意思是我能去?”

    “应该没甚么问题,”李贵林点头道:“毕竟你《四书》已经完全背下。去岁下场的贵雨这方面可不及你!”

    得了李贵林的肯定,李满囤激动得苍蝇搓手。

    “贵林,”李满囤蠢蠢欲动道:“你说我现要做些什么准备?”

    李贵林笑道:“首先,满囤叔你需要一份保书。这一样我可以帮你。然后你就再温一遍书,多练练做文章……”

    李满囤走后,李丰收问儿子:“贵林,你满囤叔找你问什么事?竟然说了这么久。”

    李贵林笑道:“爹,满囤叔想下场县试!”

    “什么?”

    闻言除了李丰收,连屋里的陆氏、江氏也一起失声惊叹。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陆氏和江氏住了口,独李丰收摇头表示不信:“这怎么可能?”

    “你满囤叔可是才念过三年村学堂——他都没学过一天《四书》。”

    “爹,”李贵林纠正道:“自学也是学!”

    李丰收没话了。

    吸完一锅旱烟,李丰收又问:“贵林,依你说你满囤叔这回有多大把握!”

    李贵林道:“爹,别的不好说,但第一场,满囤叔应该是**不离十。”

    李丰收讶异:“贵林,你的意思是你满囤叔第一场能过?”

    李贵林笑:“爹,满囤叔的《四书》确是背默得极熟。”

    李丰收又不言语了。

    “贵林,”李丰收半晌方问:“难不成你满囤叔的《四书》背默得比贵雨还熟?”

    李贵林垂眼道:“爹,贵雨到底还年轻,至今还没学会沉下心来用功!”

    闻言李丰收彻底不言语了。

    大年初二红枣去桂庄的时候,王氏有些羞涩地告诉红枣道:“红枣,你知道吗?这回县试你爹准备下场了!”

    闻言红枣惊呆了:“这就下场了?”

    她还没拱火呢!

    王氏颇为得意道:“你爹去问了贵林。你贵林哥说你爹的《四书》背的比贵雨好,去岁贵雨没被打板子,你爹自然也无碍!”

    红枣……

    红枣上辈子考试无不是力争前茅,结果没想她这辈子的爹娘对考试的目标竟然是学渣们的不要垫底挨板子,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她爹娘也太小富即安了!

    王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一点没在意红枣的反应,自顾吧啦吧啦地把保书复习啥的都说了一遍……

    耳听李贵林对她爹已经做了复习指导,红枣想想就没再多言语——看她娘这么激动,想必她爹也是不遑多让,她还是别再火上浇油了。

    横竖她爹这回只是试水。

    桂庄出来坐上马车,红枣问谢尚:“大爷,今儿我爹跟你提他要县试的事了吗?”

    谢尚的嘴张成了o。

    反应过来谢尚追问:“红枣,这是你娘告诉你的?”

    红枣点头:“我看你和我爹说了许久的话,我以为我爹会告诉你呢!”

    听红枣这么一说,谢尚也想起来了,感叹道:“难怪岳父几回欲言又止,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他要县试的事吧?”

    “那应该是怕你笑话他,没好意思提。”红枣道:“即是这样,那大爷你也装不知道好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谢尚不以为然道:“这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岳父偌大年纪还如此上进用功,实是我辈楷模。圣人说见贤思齐,怎么会笑话?”

    红枣觉得谢尚说话不是一般的中听遂忍不住笑道:“大爷,你可要努力了!”

    “你看连我爹都将要下场,这雉水城参加县试的人势必是越来越多了!”

    谢尚笑笑没有说话,心里则想着来年并无府试院士,即便县试得了案首,名声也不够响亮,倒是多等一年,到时一鼓作气中个小三元倒还罢了!

    正月初十,李贵林果然给李满囤拿来了他和城里一个交情不错的秀才联名签署的保书。

    李满囤拿到保书后如获至宝,赶正月十三县衙开衙的第一时间就去报了名。

    正月三十,李桃花、陈龙送陈玉来城里考试。听说李满囤也将一起下场,李桃花惊掉了下巴。

    “大哥,”李桃花结巴问道:“你说你要和你外甥一起下场考试?”

    “这有啥?”李满囤不以为然道:“贵林说府城里还有父子一起下场童生试,然后双双得中的佳话呢!”

    陈玉为李满囤的话激起雄心,扬声道:“舅舅,那咱们就一起下场来个舅甥佳话!”

    “咱们陈玉,”李满囤夸赞道:“有志气!”

    “但舅舅这回却是不行,不仅文章不行,《五经》也背默得还不够熟。倒是陈玉,你好好考,别顾及舅舅的面子。你考得越好,舅舅才越高兴!”

    二月初一,红枣想着她爹明儿考试,便让厨房在给谢家人做糕做棕的时候也给她爹加做了一份送去。

    云氏听说后也颇为惊诧,特意叫了红枣来问。

    红枣谦虚笑道:“娘,这几年我爹生计不愁得闲便读了点书。”

    “这回下场也只是练手的意思,并无甚把握。没想竟惊动了娘!”

    云氏笑道:“亲家老爷下场印证平生所学是喜事。尚儿媳妇,你爹若是有了好消息必要来知会我才好!”

    尚儿媳妇万事都好,云氏暗想:就只出身一个硬伤。但若亲家老爷知道上进,能考中个童生甚至秀才,这事就完全两样了——不止别人再不能诋毁尚儿媳妇的出生,还能彰显她男人慧眼识人。

    左右都是她家得利,云氏自是盼望李满囤能中!

    午饭前收到红枣送来的糕粽,王氏禁不住自悔:“瞧我这脑子,竟忘了给制备糕粽!”

    “幸而红枣妥当,让人给送了来!”

    李满囤见状也抱怨道:“你啊,整天就知道瞎忙,这正经的糕粽大事也能忘了。”

    “也不知道除了这件,你还有没有漏掉其他?”

    “条目呢?贵林上回给拟的那个条目,你拿出来,我再核对一遍!”

    ……

    傍晚下学时候,李贵雨从村学堂下课回家,正看到李贵林同李兴和各提一个篮子出门,而篮子里分别装着糕粽。

    “贵林哥,”李贵雨客气问道:“你和兴和这是要去给谁送糕粽?”

    “咱们这儿明儿要去县试?”

    李贵林想李满囤考试没啥好瞒人的,何况县试几百号人都在县衙一起考试,也瞒不住,便告诉道:“满囤叔明儿县试,我带兴和送些糕粽去!”

    李贵雨惊呆了:“什么?我大伯去考县试?”

    李贵林点头道:“是啊!我也是他来找我写保书方才知道!”

    “贵雨,你既不知道,可见你大伯没想声张,你也且先别告诉人!”

    李贵雨嘴上答应得挺好,但一进堂屋看到李高地就立刻告诉道:“爷爷,刚我看见贵林哥和兴和去桂庄给大伯送糕粽。”

    “贵林哥说大伯,大伯他明天要去考县试,还是他给写的保书!”

    “啥?”正在抽旱烟的李高地闻言一惊便被热烟锅烫了手。

    卧房炕上坐着纺纱的于氏也呆愣住了,心说这话从何说起?

    院里正在理菜的郭氏、李玉凤和郭香儿也都傻了眼。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其他人脸上的难以置信。

    听到李贵雨进门动静的李贵吉闻言笑道:“怪不得今儿午后一直闻到一股子粽叶香。原来贵林哥家的厨房确是在煮粽子!”

    吸了好一会儿手指,李高地方茫然道:“不能吧?你大伯又没念过私塾。而且似县试这么大的事,先满囤来家几回,怎么提都没提?”

    “许是没啥把握吧!”于氏出卧房来插口道:“所以才没声张,不告诉人知道!”

    李高地听得有理,点头道:“必是如此!”

    “满囤没念过私塾,没有同窗,只能来请贵林写保书,不然一准连贵林也不知道。”

    “既然满囤不想声张,咱们也都装不知道好了。”

    “似贵雨念了这些年的私塾去年都没中,满囤就更没可能中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一早起来李满囤便带着儿子跟外甥给堂屋的金魁星上供磕头,求保佑县试顺利,不挨板子。

    早饭李满囤和陈玉都吃了红枣昨儿给送的年糕和粽子,就了几口厚粥——担心内急,李满囤并不敢似常日一般喝羊奶。

    挎上考蓝,李满囤、陈玉坐骡车进城考试,然后高庄村村口接了做保的李贵林一起去县衙——李贵林的秀才朋友也有亲戚要考试,倒不用李满囤亲自去接。

    经李贵林保举进了县衙后,李满囤听从衙役指引在考桌前坐下。

    目光寻到跟同窗互保进来的陈玉后李满囤便放下心思听从李贵林的嘱咐尽量心平气和地静候开考。

    一时县太爷升座,众人起身行礼,然后又再落座。

    衙役拿来试卷,从前往后开始发。李满囤拿到试卷后,听从李贵林的话从头到尾逛了一遍后,发现如李贵林所言都只是《四书》的背默,便放下心思,认真答了起来。

    县太爷邹进是去岁新进的进士,来雉水县上任才只半年。

    这是邹进官途生涯头一回主持县试,自是万分看重。

    考生答卷的时候,邹进坐大堂上看李满囤的红黑脸皮于周围一众考生中特别显目,便寻了主簿来问。

    雉水县的主簿吕梁自然认识李满囤,便赶紧告诉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位是谢家大房大爷的岳丈,李满囤!”

    虽然邹进去年十月才来雉水城上任,时谢子安已回了京。

    但因谢子安是邹进中进士的阅卷官,加上邹进自身修的也是《易》,故而来雉水城后邹进便以弟子礼来谢家拜访过老太爷、大老爷几回。

    谢尚作为谢子安的儿子,邹进对他便以兄弟相称。

    邹进还在京时就买过甘回斋编写的《中馈录》,知道谢尚媳妇谢李氏是一个少有的贤德妇人,而来雉水县后听进谢家内宅吃酒的媳妇也谢李氏是个绝色佳人。

    邹进没想到才貌双全的谢大奶奶的生父竟是这么一副庄户尊容,一时间委实吃惊不小:“他真是谢家大爷的岳丈?”

    “可不就是?”主簿八卦道:“还是谢大人亲自上门去提的亲!”

    邹进……

    “大人,”枯坐无聊,主簿娓娓讲道:“这个李满囤虽是庄户,但生个女儿却是个少有的富贵命。”

    “谢大人慧眼识人。机缘巧合看到李家姑娘后便万两做聘把人娶进门来给长子做童养媳妇。”

    “要知道,当时李家姑娘才只七岁!”

    “七岁!”主簿强调道:“当时全城人都当做笑话。结果没想这婚事刚一办好,谢大人就中了乡试,开春又中了进士,进而便点了翰林。而谢太太也有了身孕,来年便生了谢家二爷谢奕——大人,谢家这许多几十年都没有的喜事,一件接一件地都在谢大奶奶进门头一年发生,您说这谢大奶奶的命得有多好?”

天道酬勤(二月初五)

    邹进早知道谢家大奶奶有才有貌,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富贵命的说法,一时间生出好奇。

    男女有别,邹进见不到红枣的绝色富贵相,且为了避嫌还不好跟媳妇多打听,便决意从李满囤的脸上找些证明。

    邹进做出巡视考场的样子,背着手在考场走了两个来回,然后便看到了李满囤眼下丝网状的大阴德纹。

    压下心里的惊异,邹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踱回主簿身边,悄声问道:“这李满囤自身是不是也曾干过什么造福乡里的益事?”

    听这么一说,主簿也想起来了,赶紧补述道:“大老爷明鉴,这李满囤九年前确是干了件惠及咱们周边好几个城的大善事!”

    邹进心说果然!

    主簿接着道:“这几年咱们城能从中等县升为上等县都是因为枸杞的缘故,而这枸杞就是李满囤最先发现,卖到药铺去的!”

    将九年前和谢奕今年七岁两件事关联起来,邹进瞬间恍然:当年谢翰林必是看到了李满囤的大阴德纹和李家姑娘被泽被的富贵面相,所以才替长子娶了李家姑娘。

    由此看,这谢大人果是易中高手,他望尘莫及!

    傍晚收卷。李满囤县衙出来寻到自己骡车,看陈玉也来了,忍不住笑问道:“陈玉,怎么样?”

    陈玉有些保留道:“还行吧!感觉大部分都答上来了!”

    “才大部分?”李满囤闻言却是一怔。

    陈玉也呆住了,诧异问道:“舅舅,什么叫才?难不成您都答上来了?”

    “考的不都是《四书》里的原话吗?”李满囤不解:“怎么会答不上来呢?”

    “我确是都答上来了!”

    只五道题没答出来,自谓考得还不错的陈玉遭受了会心一击!

    陈玉是很尊敬和感激李满囤这个舅舅没错,但他自谓在私塾正经拜过师念过书,然后又得了红枣给的《四书纲要》,学问早盖过了李满囤。

    “舅舅,”陈玉跟李满囤请教:“似今儿考的‘诸侯五禁’当做何解?”

    李满囤道:“‘诸侯五禁出自《孟子·告子》一篇,原文曰: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

    不过听了一句,陈玉就已然明白过来,不觉跌足叹道:“竟是这一段。可恨刚在考场我竟未想起来!”

    “你这都没想起来?”李满囤拍着陈玉的肩膀道:“陈玉,看来你这《四书》背得还不够熟啊!”

    陈玉汗然无词,跟着骡车来接人的陈龙也是一脸的惊愕莫名——他大舅子的《四书》竟然背得比他儿子还熟?

    近来他可是亲眼看着儿子如何用功的!

    自觉答得不错,是夜李满囤极高兴地告诉王氏道:“咱们家还是红枣有见识。若不是她出言提醒,我怎么也不能想到我这辈子还能下场县试!”

    “县试!哈哈!”

    “想不到!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是夜,王氏睡觉做梦都是男人“哈哈”的笑声,以致一夜醒了好几次,早起头都有点昏胀。

    二月初四县试第一场发榜,陆虎第一时间跑来告诉红枣道:“大奶奶,咱们老爷县试第一场中了,中了县第三!”

    “真的?”

    红枣知道她爹《四书》背得熟,但没想头回下场就能出成绩。红枣激动得从炕上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激烈带动得手里茶碗的茶水洒了一衣袖。

    “回大奶奶,”陆虎兴奋告诉道:“小人挤到前面看得真真的!”

    “小人还看到表少爷的名字,表少爷爷中了第五十一名!”

    听说李满囤考得比念过私塾的陈玉还好,红枣更高兴了,握拳笑道:“耶!我爹可以的!”

    “真是太给我长脸了!”

    想起早年她爹那一手白字,红枣自觉她能把她爹教成现在这样很不容易!

    虽然小姐说的是实话,陆虎暗想:但这长脸一般都是由长辈见面时的相互恭维,小姐这样说实在有些于礼不合。

    香兰才刚拿来衣裳,红枣还未及换上,谢尚便进屋来了。

    谢尚知道今儿发榜也一早打发了显荣去看榜。

    消息传来,连老太爷都说好,停了课,让他进来告诉媳妇。

    “红枣,”谢尚问:“咱们是不是现就去桂庄给岳父贺喜?”

    红枣吃惊道:“现就去?这不才是县试第一场吗?”

    县试可是要考五场,且最后入围名单以第五场后的公告为准。

    她爹一个单项选手注定不会走得太远。

    谢尚笑道:“岳父原就《四书》背得最熟!”

    谢尚亲眼看着他岳父一步步走到今天,觉得不容易,便想着人生得意须尽欢,得替他岳父贺一场。

    红枣明了了谢尚的言外之意——她爹估计就只能帅这么一场。

    红枣笑道:“那咱们这便就去回了娘!”

    明天是县试第二场,红枣一早就让厨房给做了糕粽,现去桂庄倒是不愁没有礼物。

    云氏闻言自是喜出望外,心说她这亲家公真是够争气的——甭管后面成绩如何,这个县第三都足够尚儿媳妇说道说道,堵堵人嘴了。

    云氏拿了笔墨和两对金银錁子荷包给红枣道:“尚儿媳妇,这是我和老爷给你爹的贺礼,你且替我一起捎去!”

    再搬两坛子好酒,拿两条火腿,如此加上糕团正好四样礼,红枣携同谢尚一起往桂庄来。

    李满囤一早便同了陈龙、陈玉来县衙看榜。

    县试放榜发的是团案,即案首者的名字写在榜单正中最上最醒目之处,然后第二、第三名的名字分列左右——如此把取中者的名字写成一个大圆圈。

    李满囤三个人挤到榜前这么一抬头便就在正中案首的名字旁看到了“李满囤”三个字!

    “舅舅,舅舅!”陈玉一手扯李满囤的衣袖,一手指着榜单激动道:“我看到你的名字了,在那儿,在案首的右边,第三名的地方!”

    李满囤早知道自己答得不错,但没想成绩能有这么好——县三名!

    李满囤痴汉般地看着榜单,脑子比那年抱着老北庄的地契匣子还懵。

    被陈玉又拉又跳地在耳边聒噪一回,李满囤反应过来但视线犹自舍不得离不开榜单——能把这榜单扯下来改贴到自家大门堂就好了,李满囤如此想。

    陈龙看到大表哥兼大舅子中了县三也是吃惊不小,但他更挂心儿子——怔愣过后又继续往下找,直到在中间位置找到儿子的名字,五十一名。

    儿子的名次不算好,陈龙想:但比上回长子的榜上无名却是强多了!

    看来次子多学三年到底是有些好处的!

    束脩没白花!

    若不是周围有人认出了李满囤,让李满囤不好在榜前多站,李满囤一点也不想离开县衙名榜——李满囤觉得那榜单就是世间最美的字画,他可以似棵树一般地在此落地生根,然后欣赏一辈子。

    自李满囤三人走后,王氏和李桃花两人便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桂庄主院焦急等待。

    “早知如此,”李桃花懊悔道:“还不如咱们一起跟着去呢!”

    若不是这回陈玉说只有五题没答出来,李桃花觉得有戏,她也不会这么着急。

    王氏比李桃花更想去,但想着男女有别,犹豫道:“今儿县衙前看榜的人一定不少。这人挤人的,咱们也挤不到前面去!”

    李桃花道:“咱们可以在骡车里等,肯定不似现在这般心焦!”

    王氏听得有道理,点头道:“那咱们下回就一起去,今天却是不行了。这城里车多,巷子多,容易走岔了!”

    正等得发急,陆猫跑进来告诉道:“太太,姑太太,小姐和姑爷上门贺喜来了!”

    “小姐说咱们老爷中了县第三!”

    “什么?县第三!”

    闻声王氏和李桃花双双站起了身,齐身问道:“小姐和姑爷呢?”

    一见面未及问候寒暄王氏便扑过来问红枣:“红枣,你说你爹这回中了县第三?县第三?”

    王氏激动得嗓音都变了调。

    “是啊,娘,”红枣扶着王氏的双臂道:“爹中了县第三,二表哥中了县五十一。”

    “陈玉也中了?”闻言李桃花的激动立翻了倍。

    “中了!”红枣肯定道:“陆虎和显荣两个人回来都这样讲,一准没错!”

    谢尚至此方上前行礼道:“小婿恭喜岳母!”

    “恭喜姑母!”

    王氏赶紧把人往里让:“尚儿,快起来……”

    ……

    红枣进屋后便问王氏:“娘,我爹什么时候走的?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应该快回来了吧!”王氏不确定道:“早起城门没开就去了。”

    红枣看看门外前廊上的日影,心道:不就是看个榜吗?她爹怎么都出去有两个多时辰了还不来家?

    知道男人高中,王氏有了主心骨,立喜气洋洋地让丫头打蛋茶备席以招待女儿女婿。

    一时蛋茶送来,王氏劝红枣、谢尚吃时言道:“你们吃,不用操心你爹。”

    “你爹这个人,我知道的,必是看自己金榜题名心里欢喜,得在县衙前看够了才会家来!”

    “噗——”闻言谢尚刚喝的一口蛋茶全喷了出来——谢尚还是头回听说有人看自己名字上榜看得走不动道儿的。

    红枣看不过眼,一边拿自己的帕子给谢尚擦一边抱怨道:“真是的,大爷,刚我娘不过说了一句实话,也值得你这样笑?”

    红枣觉得她娘说得没错——她爹努力了这么久,现努力出了成绩还不得多自我欣赏一会儿?

    这有啥好笑的?

    谢尚的笑点实在是太低了!

    看着红枣皱着眉头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谢尚觉得自己不行了,他又想笑了……

    收拾间忽听到院门外李满囤先声夺人的“哈哈”大笑声,王氏应声而起,欢喜笑道:“红枣你爹回来了!”

    早晌李满仓和李玉凤赶着牛车卖菜回家。经过县衙的时候,听不少路人议论“李满囤”、“谢大奶奶”、“县第三”等字眼。

    李满仓想起儿子说李满囤县试的事,跑县衙公告前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一般的呆住——他大哥李满囤真考了县第三?

    这怎么可能?

    “这县第三李满囤是谁?名字听着怎么有些耳熟?”身后忽然有人发问。

    另一个声音接道:“这李满囤你怎么会不知道?谢家大奶奶的娘家爹啊!早起咱们去北街喝羊奶的那个李家粮店的东家!”

    “原来是他啊!”第一个声音笑道:“说起来年前我还和他一处喝过喜酒。只这两年周围人都是李老爷、李老爷的叫着,刚一时就没想起来!”

    “不过,他不是庄户吗?怎么来考县试了?还中了县第三?”

    “他念过书吗?”

    “这倒没有听说。”第二个声音感叹道:“不过他们李家前几年出过一个秀才。当时谁也不知道他是谁。结果没几天他早年念的私塾、同窗可不全都清楚了吗?”

    “且等着吧,我敢打赌不用三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

    李满仓被路人的话惊得一身冷汗——他家这是又要被全城人搁嘴上过一回了吗?

    几乎逃一样地逃回家去。进家关上大门,李满仓顾不上和迎上来的郭氏招呼开口问:“爹呢?”

    郭氏应道:“还在二伯家呢!”

    李满仓点点头,几步跨进堂屋,告诉坐东边卧房炕上纺纱的于氏道:“娘,大哥县试第一场中了,中了县第三!”

    “啥?”

    于氏闻言一惊,手里的纱线瞬间断了,紧跟进屋的郭氏也傻了,不敢相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

    “大哥他根本就没念过书!”

    同在高庄村,郭氏自是清楚李满囤早年的境遇。

    “就是没念过书才麻烦!”李满仓有些暴躁道:“城里私塾为了自己的名声,必是会在私塾门口张贴学生在当年县试中榜者的大红喜报。”

    “现城里人已经在议论是哪个私塾了!”

    至此郭氏方才明了男人如临大敌的原因——等城里人发现李满囤根本没念过私塾后,少不得又要将早年她婆苛待继子继女以及分家不公等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再嚼一遍。

    几乎立时的郭氏的脸也变得及其难看——这才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郭氏心说就又要活在别人指指点点下了吗?

    偏今年还是她小儿子贵吉说亲和女儿出门的关键年份!

    郭氏能想明白的事,于氏自是明白。

    不过于氏却以为没啥好后悔的——若非如此,于氏暗想:她能轻松养大三个儿女,给他们体面婚嫁,然后长子手里现还能有三十亩的地,可以福泽三个孙子的亲事和将来?

    当然被人议论,影响名声确是不好。

    于氏思了一回后和儿子道:“满仓,你先去把这事告诉你爹,看他怎么说?”

    思来想去,于氏还是决定抓牢李高地。只要李高地这个爹在,继子一家就翻不了浪。

    “啥?满囤中了县第三?”

    听了李满仓的话,李春山比李高地还要激动——眼见的他们李氏一族又要出一个秀才了!

    “快,弟,”李春山道:“乘着午饭贵林得闲,咱们找他去!”

    李贵林也没想到李满囤能考县第三——比他当年考得还好。

    李贵林替李满囤高兴,便和李春山、李高地笑道:“二爷爷、三爷爷,满囤叔第一场能考到这个成绩绝对是有机会的,即便这回其他场没准备好,但待几年必是能有个童生的!”

    县试第一场考的就是个勤奋。所以只要第一场考得好,等到了年岁,县太爷和院试的大宗师都会本着“天道酬勤”的想法给勉励一个童生。

    虽然李贵林的话和自己的想象有些出入,但听说一准能有个童生,李春山便觉得还不错。

    “这么看,”李春山和李高地感叹:“咱们满囤是极聪明的——弟,你看只满囤自己在家看书就能考个县第三。”

    “满囤,他这是小时候没得人培养啊,不然,哪里是一个童生所能打住的?”

    “不怪咱们族就他能生养出红枣这么能耐的闺女。这俗话都说‘女肖父,儿肖母’——红枣的聪明可不就是随了他吗?”

    李满仓在旁听到这话便直觉要糟,果然他爹李高地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近年来李高地日子过得好,吃穿不愁,现唯一追求的便就是人前的脸面。

    自从长子李满囤发家后,李高地当面背后地没少被人议论分家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李高地迫切需要二房儿孙出人头地给他挣面子,但奈何他最看好的长孙李贵雨也才读了七年书,离功名还差得远。

    好容易把大孙子说项到村学堂教书当先生,李高地刚自觉长回了些脸面,就不想他四十四岁一天私塾没念过的大儿子考了个县第三——他也立刻被他哥旧话从提责备没好好培养长子。

    这还是自己的亲哥呢,李高地想:现连他都这样想,这事搁外人嘴里还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想着又将被村人明里恭维暗里嘲笑,李高地能高兴才怪!

    看到李高地的脸色,李春山摇摇头,不满道:“弟啊,满囤考中是好事,你拉长一张脸干什么?”

    “你还觉得咱村里人笑话你还笑话得不够?还要授人以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我怎么说,你都不听,现你也不许我做这哭丧形!”

    “即便分家,满囤也是你亲儿子。他考县第三,你必得给我高兴!”

    “你不是一直都想贵雨考中吗?现贵雨没考中,满囤考中了,你得比对贵雨考中还要高兴——总之,有我在,我就看着你不许你再偏心!”

    “如此我才有脸去地下见爹娘!”

    李高地……

    李满仓……

    “弟,”李春山又道:“今儿一早我就让贵金她娘给裹了粽子,午后贵金也会去磨坊拿订的年糕。”

    “等后晌粽子煮好了。你跟我拿了糕粽一起去桂庄给满囤。听到没有?”

    “哎!”李高地赶紧答应。

    看李高地老实听话,李春山方才哼了一声,然后又看了李满仓一样。

    李满仓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李满仓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他大哥县试,他一家子竟然没准备糕粽!

    因为高兴,李满囤午席很喝了几杯酒,然后午后又睡了一大觉。

    一觉醒来,已是掌灯。王氏忧心道:“老爷,你明儿就要考试了。偏你喝多了,一点书都没温!”

    明儿考试,结果一起下场的陈玉在温书,而自家男人却在醉酒睡觉,可叫王氏如何心里不失衡呢?

    “没事!”李满囤一点没放在心上,笑道:“我什么水平自己还不知道吗?横竖考不中——这个一试的县第三可能就是我这回县试最厉害的名次了!”

    “倒是似尚儿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好!”

    “明儿考《五经》的背默,我这部分原不及《四书》精熟,一个后晌也弥补不了其间的差距,睡了也就睡了,没啥好可惜的!”

    起身看到堂屋桌上的糕粽,李满囤笑问:“这又是谁送的?”

    王氏道:“是爹和二伯拿来的!”

    “爹和二伯来时听说你在睡觉便说你读书辛苦,不让叫你,放下东西就走了!”

    李满囤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

    洗脸洗手,李满囤给堂屋的金魁星上香祝祷了好一会儿。

    放下手,李满囤回头看见王氏在他身后也是念念有词,不觉奇道:“你念的是啥?”

    王氏忍不住笑:“今儿你喝多了,红枣看我着急,教我的,让我求魁星保佑你‘考的全会,蒙的全对,超常发挥,逢考必过’。我听着极有道理!”

    李满囤……

    早起,李满囤上香时想起昨晚的事,便在往常的祝祷词后又加了一段……

    坐车去县衙,李满囤又带上了儿子——他得让儿子去县衙看看他的荣耀!

    县试第二场,人比第一场少了有一半不说,考桌也是按第一场的名次排列,故而李满囤这回坐在了第一排,邹进一落座就能看见。

    过去三天邹进已然通过管家邹用了解了李满囤的生平,现看到真人不觉感慨:谁能想这第一场《四书》背默全对的李满囤只上过三年村识字学堂呢?

    想一场县试几百考生,多的是寒窗十年、几十年的学子,结果才三人全对——对于全对者邹进根据书法取第。

    可见这李满囤的勤奋。

    易云:天道酬勤。邹进想:李满囤能走到现在固是有运气成分,但也少不了自己的刻苦上进——城里富户多了,但似李满囤这样上进的委实没有。

    他做为一县父母,有教化地方之责。现李满囤的经历雉水城人人皆知,所以但凡李满囤文章做得能看,倒是可做个“天道酬勤”的典范。

    休息得极好,加上没一点心里包袱的李满囤答起第二场《五经》的背默卷来,有如神助——真的是考的都会啊!

    傍晚交了卷,李满囤高高兴兴地告诉灰头土脸的陈玉道:“今儿我又全答出来了!”

    陈玉……

    二月初八发榜,李满囤考了县第二。

    听到消息,红枣都懵了。

    “大爷,”红枣问谢尚道:“你不是说我爹《五经》背得还不够熟吗?”

    谢尚坦然道:“那只能说运气好吧!”

    “就似你说的,考的全会,蒙的全对,超常发挥,逢考必过。”

    红枣……

    红枣又问:“大爷,那咱们今天还要去贺喜吗?”

    “不用了!”谢尚摇头道:“岳父有这两场成绩做底,这回县试已经当差不差了。”

    “岳父苦手的是诗文,我拿两篇文章析构让人送去给岳父临时抱抱佛脚倒还罢了!”

    “诗就没法子了,但求他考时不要错韵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天道酬勤,看在我一年都没有主观断更的份上再支持我征文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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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作文(二月中旬)

    科举里成绩判定最主观的考试就是县试。

    县试作为科举里最低级的入门考从出题到阅卷再到排名全都是县太爷一个人说了算——基本上他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不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谢尚自觉学问不错,但面对新来的知县邹进还真不敢轻言县案首——天知道这位邹大人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官声而有意避嫌,故意地压他县试排名?

    外人眼里都只看到谢尚和邹太爷兄弟相称时的威仪,殊不知其时谢尚内心里不可与人言的担忧和烦恼。

    俗话说“文如其人”。为了在县试时能知己知彼,投其所好,谢尚自邹进上任后便一直分析研究邹进的文章——谢尚列出邹进甫一见面时送他的文集中每一篇文的主题立意,圈出文中用到的典,由此统计分析出邹进的治学思想、喜看的书、欣赏的人,然后再针对性地去读邹进喜读的书,了解他欣赏的人物的生平和诗文。

    做足功课后谢尚方仿着县试的要求自己押题做了文,拿去请老太爷给修改润色,回来再复盘分析揣摩。

    谢尚拿给李满囤的就是他近来针对邹进喜好押题作的两篇文——谢尚觉得他能帮他岳父的也就这点了。

    和上回一样,今天一早李满囤同了陈龙和陈玉坐了骡车来城里看榜。

    看到自己这回考了一个县第二,李满囤欢喜归欢喜,但于欢喜之外又禁不住心生可惜——可惜他此前诗文做的太少,明天开始的三场诗文真是没甚机会!

    陈玉这回榜上无名,难免有些垂头丧气。

    “舅舅,”回来的骡车里陈玉跟李满囤请教:“您这《五经》都是怎么背的?竟然能考县第二!”

    红枣当初给的匣子里只有《四书文理纲要》,并没有《五经文理纲要》。陈玉看他舅李满囤《四书》考县第三、《五经》考县第二,便觉他舅手里必有红枣给的《五经纲要》。

    陈玉有心探探他舅的口风,看能不能借来一览。

    其实李满囤手里只有红枣早年写的一套《四书纲要》——内容还不及谢尚给陈宝的那套齐全!

    《五经纲要》原也是没有。

    但李贵林中秀才前曾经花好几个月的时间仿红枣拿来的《四书纲要》自写了一套《五经纲要》。

    李满囤背《五经》参考的便是李贵林的这套《五经纲要》。

    不过这《五经纲要》是李贵林的心血之作,李贵林除了李满囤外从不与他人提及。李满囤因此也不好随便告诉人,亲外甥也不行。

    李满囤只能挑拣能说的告诉道:“运气吧,考的正好都是我会的部分。”

    “事实上《五经》的功夫我没到家!”

    眼见他舅只拿运气搪塞,陈玉颇为失望,但却已不好再问。

    三个人刚回到桂庄,显荣便上门来送匣子。

    “亲家老爷,”显荣恭敬道:“我们大爷打发小人把他近日做的两篇文章送来请亲家老爷雅正。”

    说着话,显荣呈上匣子。

    看到匣子,李满囤想起那年李贵林考秀才时谢尚曾送李贵林一个类似的红漆匣子。

    那个匣子对李贵林后来做文章帮助很大——李贵林说他的考试文章全都是取那匣子里文章的格式框架,然后往里填塞内容而来。

    当初谢尚给李贵林的三篇文章纲要,李满囤早背得滚瓜烂熟。现李满囤写文章能够格式不错就全托这三篇文的福。

    可一篇文除了格式,还得有内容,而内容则少不了博览群书。

    李满囤读书太少,量不够,写文就经常限于无话可说的境地,颇觉苦手。

    李满囤挺感激谢尚现在送文给他——他又能多两篇背诵范文了。

    李满囤拿了赏钱给显荣方才打发他走。

    自厢房屋门看到显荣捧进堂屋的红漆匣子后,陈玉的心便是一跳——两年前,红枣就曾让他给他哥捎一个类似的匣子。随后他背下匣子里面的《四书纲要》后今年县试第一场就中了第五十一名。

    几乎立刻地陈玉便出了厢房蹑行到了堂屋门外。

    同在厢房的李桃花看到陈玉的动作当即一愣,她刚要开口叫住儿子,却被男人拉住。

    “桃花,”陈龙提醒道:“那个匣子!”

    李桃花闻言一怔,陈龙低声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咱们儿子能出人头地能进城吗?”

    李桃花愤怒地甩开陈龙的手,陈龙急道:“桃花,你现闹出来可叫咱们儿子往后怎么做人啊?”

    李桃花呆住,半晌都没有出声。

    听说是新写的文章匣子,陈玉越发坚信他舅手里必定有红枣给的《五经》的匣子了。

    但奈何他舅口紧,陈玉心说:一丝风声不露,让他问都无从问起——若是抛砖引玉,坦诚自己手里的匣子,陈玉叹气:势必会要跟他舅解释过去两年一声没提的缘由,一个不好反生猜疑,也是不好。

    《五经》匣子还得想想怎么提合适,但这文章匣子,陈玉想他必得瞧瞧。

    悄悄回到厢房,进屋看到他娘的怒容,陈玉心里犯怯,脸上却竭力镇定道:“爹、娘,是红枣女婿送文章来给舅舅,我一会儿问问舅舅,能不能给我也瞧瞧!”

    “对!”陈龙赶紧道:“这事得问了你舅,你舅同意了才行!”

    “桃花,”陈龙又拉李桃花:“你先别急,且看大哥怎么说?”

    ……

    等陆猫送显荣走后陈玉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立刻进屋笑道:“舅,妹夫打发人来可是为给你贺喜?”

    李满囤想着陈玉现住他家与他一起县试,他温习文章必避不过他的眼,便点头直言道:“一来是贺喜,二来则是红枣女婿写了两篇文章送来给我赏鉴!”

    “妹夫的文章?”陈玉惊喜道:“舅,人人都说谢家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妹夫打小便得谢老太爷亲自教养,文章是一等一的好。”

    “可时至今日我都没见过红枣女婿写的文章。舅,这红枣女婿刚拿来的文章能让我看看吗?”

    陈玉理由非常正当,李满囤无从拒绝,加上他今儿已经拒绝了一回《五经》。

    于是李满囤只能答应道:“那就一起看看吧!”

    打开匣子,李满囤拿出两篇文章,给了陈玉一篇,自己看另一篇。

    入眼先看架构,确认和先前的三篇文一样后李满囤便专心于文章的立意和用典,他最缺的部分。

    而陈玉则看着文章的结构纲要如获至宝——果是跟《四书文理纲要》如出一辙的《文章纲要解析》,陈玉心说:文里处处印证了他塾师讲述的文章之道不说而且更具体更形象更清晰明了。

    他往后参照这个纲要作文章再不用担心写错文章格式了!

    虽然李满囤确是把文章跟儿子同看了,但李桃花却依旧甩不开儿子做贼的想法,觉得自己在人前矮了一截,连日常说话的嗓门都变小了。

    次日第三场考试,人又比第二场少了许多,只剩下百十来人——第二场只取八十人,许多似陈玉第二场无名次的人就都不来了。

    坚持还来的多是想以后再搏的,比如陈玉。

    李满囤拿到卷子后看文章题目是《贤贤易色》,心中便是一喜——昨儿女婿拿来的两篇文里《好德如好色》一篇就是类似的意思。

    心里过一遍文章解析中提到的名句典故以及扩展,李满囤心说:都足够他套做七八篇同类型文章了。

    他今儿的文章再不会言之无物了!

    再看诗题《咏雪》,李满囤更是放心:这个题目他去冬做过好几首,女婿还替他改过几回,他今儿挑最好的写上就成。

    一篇文不足千字,但谢尚做的纲要释义解析扩展却有五千字——蝇头小楷足写了三张原版纸。

    两篇文便就是一万字。

    陈玉昨儿专心文章架构,然后又要强记下文章,于文边的注释考据多是一扫而过,但仅这也足以让陈玉在今天拼凑出一篇文章来——毕竟陈玉打小就有些小聪明。

    考场出来,陈玉和李满囤道:“舅舅,妹夫拿来的文章纲要实在写得太好了,让我在作文章时知道了怎么起承转合,受益匪浅。”

    “就可惜这匣子送来得有些晚,只昨儿大半天的学习时间,不然若得早几日,咱们也能多练练手,考得更好些!”

    “知足吧!”李满囤极不满意陈玉话中对女婿的抱怨,直言道:“只看这两篇文每篇文的解析纲要字数就知道我女婿写这文章所花的心血精力——哪里是舍得轻易给人的?”

    “这也是我女婿仁义。他看我先前两场考得还行,有中的希望,方才拿来给我助力。”

    “我女婿这样对我,我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能挑拣?”

    “陈玉,你扪心自问,你若有这样的东西,可舍得轻易示人?”

    陈玉哑然。

    陈龙见状赶紧圆场道:“大哥,小玉说的是孩子话,你别放在心上。”

    “红枣女婿的好处咱们都知道的,他不止对红枣好,对你和嫂子也特别孝敬——不然能拿了这样的东西来?”

    如此李满囤方才罢了。

    晚饭后,李满园同李贵银拎着糕粽来了。

    “大哥,”李满园一见面便抱怨道:“你县试这么大的事咋不事先说一声?”

    “要不是我和贵银打算去府城赶二月十九的庙会今早进城进货,现还都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李满囤笑:“我就是下场试试手,有啥好张扬的?”

    “试手?”李满园夸张问道:“试手考县第三、县第二?”

    闻言李满囤哈哈大笑,连道:“侥幸!侥幸!”

    李满园笑:“大哥,你谦虚归你谦虚,我这边的糕粽必是得送的!”

    李贵银也道:“是啊,满囤叔,今天听消息听得晚,现才把粽子煮透给送来!”

    李满囤看两人送的东西,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只这礼得分两份。”

    李满园不解,李满囤提醒他看陈玉道:“你女婿也下场了!”

    由此李满园一拍脑袋又转与陈龙陈玉抱怨一回不提。

    是夜,陈龙避开李桃花私下和陈玉道:“小玉,下回你可别再跟你舅说红枣女婿的不是了!”

    陈玉委屈:“爹,我今儿也没说啥啊?”

    “不过就可惜这匣子送晚了,不然我今儿的文章一准能作得更好!”

    “你啊,”陈龙叹息:“还是不通人情世故。”

    “你舅虽是疼你,但心里面还是女婿更亲。所以你舅听不得你说他女婿送匣子迟了、晚了之类的话。”

    “下回你精明些,当着你舅可别再说抱怨的话,对红枣和她女婿,你就只能夸,别的啥都别提!”

    陈玉……

    第三场取六十名,李满囤中了第三十二名,陈玉中了第四十三名。

    听到名次,红枣觉得以她爹的受教育经历还算不错——中了不说,名次还比念过私塾的陈玉好。

    但想到县试只取前二十名,红枣又颇为惋惜——分数再高、名次再好,但凡不能被录取全是白搭。

    “大爷,”红枣和午后来家的谢尚叹息:“我爹这回县试怕是没希望了!”

    “可惜了大爷的文章!”

    谢尚诧异:“三十二名,还好吧,离三十名也就两名的距离。后面两场若是还能如此,加上前面两场的好成绩,还是大有希望的。”

    “取三十名?”红枣奇道:“不是二十名吗?”

    谢尚笑:“咱们城去年十月不是升成大县了吗?连带的这能去府城参加院试的名额也增加了十个。”

    “现是三十个了!”

    红枣闻言自是欢喜道:“咱们城升大县还有这个好处?我竟是不知道!”

    “如此真是太好了!”

    谢尚点头道:“咱们城能升大县,岳父功不可没——枸杞生意以及其关联生意带来的税收现可是咱们县商税的大头!”

    红枣一听更高兴了,笑道:“大爷,看你这话说的,说得好像我爹当年卖了回枸杞,就注定了现在能考中县试一样!”

    前世的混沌学说“亚洲蝴蝶拍一下翅膀,将使美洲几个月后出现风暴”。红枣没想谢尚竟然也会这么想。

    谢尚也笑:“易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岳父积善成名,原是天道!”

    红枣对于《易经》的理解就是算命,前世如此,今世更是如此——红枣亲眼看到谢尚抓把草就能预报天气预报得贼准。

    红枣对《易经》一书饱含敬畏之心,虽说能够背下,但依旧一头雾水。

    红枣一听谢尚提《易》就犯晕,赶紧拿其他话岔开,谢尚知红枣脾性,不过一笑,也不再提。

    对于自己文章能得三十二名,陈玉能得四十三名,李满囤颇为喜出望外,拍着陈玉的肩膀高兴道:“陈玉,咱们甥舅一会儿回去都再加把劲儿,争取明儿文章都能作得更好!”

    陈玉也兴奋道:“舅舅,看明儿一场我考过你!”

    李满囤哈哈大笑:“先别吹牛!”

    ……

    当夜,陈龙讲了一回早晌陈玉吹牛说下一场成绩要越过李满囤的故事给连日来闷闷不乐的媳妇听,然后劝慰道:“桃花,小玉打小就调皮,行事一贯地随性,不拘小节。”

    “这也是大哥疼他的缘故,才惯得他跟在家时一样。这几天你也都看到了,大哥都是把红枣女婿的文章与小玉同看,并无藏私的意思。”

    “所以这前儿的事,你也别再放在心上了!”

    “当家的,”李桃花叹息:“小玉今年都十九了,行事还是这么地瞻前不顾后。如此下去,可怎么好?”

    “桃花,”陈龙道:“这俗话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怎么说小宝、小玉他们两个的福气都比咱们当年要好,而且看小玉这回的成绩,将来未必没有考中的机会。”

    被陈龙劝说一回,李桃花终于有了些高兴。

    第四场考“无以规矩”。李满囤依旧套用谢尚的那篇《好德如好色》——横竖都是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李满囤想:论题道理都是一样,只要换几个带“规矩”字样的典就行!

    过去三天有李贵林帮忙讲解修改的第三场文做基础,李满囤自觉下笔如神,文章比第三场作得更好。

    诗题《春》,李满囤虽没做过,但他记得几首带“春”字眼的唐诗,便拿草稿纸背默下来,然后拼接了一首,其文:

    晴日融冰雪,春风麦苗青。

    对月一樽酒,能忆旧年情。

    因为过年时谢尚替他改诗时特别强调了韵脚,说诗的第二句和第四句必是同韵,李满囤便特别小心在意的检查了韵脚,方才誉写到考卷上。

    第四场取四十名,李满囤中了二十九名,陈玉则中了三十九名。

    听说她爹爬进了三十名大关,红枣问谢尚:“大爷,你给我爹送的什么文章,竟然让我爹考试有如神助?”

    谢尚笑:“其实就是两篇文章的布局析构和一些常用典故罢了。”

    “虽然说做文章最要紧的是破题立意,但现实里哪能人人都妙笔生花?所以时文考试时但凡文章格式不错,基础分就必能有的,如此再引两个合适的典,名次便就能取到中上。”

    谢尚讲的原是老太爷多年主持乡试、会试的心得,千金难买,但于前世被语文老师吼了好几年“作文选题必须高大上,只有高大上,阅卷老师才能眼前一亮,打分评定才会从高段开评,不然都是均分起评……,均分起评,你选题这里就比高大上低了五分,五分什么概念?一分一操场……作文开头要……,你做到了加一分,做不到减一分,一分一操场……中间要……加一……减一……一分一操场……结尾要……一分一操场……引用名人名言属于锦上添花……加一到两分……一分一操场……文字通顺……适当景色心理描写再加一到两分……一分一操场……字迹……”的红枣耳中却是平常——不就是套路作文吗?红枣心说她懂的!

    谢尚家学渊源,红枣想:知道作文套路倒是不奇怪,但能主动传授给她爹,在这个女人冠夫姓的年代还真是没拿她爹当外人了。

    谢尚对她真心不错!

    紧接着第五场考题“在止于至善”,李满囤继续生剥《好德如好色》做了一篇文,诗题《云海》,李满囤继续拿带云带海的唐诗拼凑……

    第五场因为要综合评定前面四场的成绩出能去府城参加院试的最后名单,出榜时间便比前面要晚一些,得等到二月二十才出。

    第五场取三十名,李满囤第五场加综合评定取了第二十一名,而陈玉则名落孙山。

    对此陈玉倒不是太过难过——经此一试,陈玉自觉学到了作文章的法子,心说但等几年他背熟了《四书五经》再来,必是能中县试!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分一操场,谢尚拿套路作文把岳父套路过了县试,

    一票一操场,期待小天使们来套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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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细水长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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