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来了(十月十四)
九月二十八从雉水城发出来的书,九月三十到了府城甘回斋铺子,正赶上十月初一上市。
自从八月节新华容道上市又脱销后,很多人没事就来甘回斋兜兜转转——买不到的想买,买到的想看有没有其他新货以及一大把等着看热闹或者想转手发财的人。
结果没想等了一个多月,都没等来新华容道。
有那性急的今儿一大早又来问掌柜:“我说掌柜的,这华容道你们铺子怎么还没货?这都过去多久了?”
掌柜赶紧抱拳打招呼道:“这位客官,不瞒您说,这华容道做起来实在费工,一个成品从木头开雕起算耗时要近三个月。我们东家也愿意赚钱,但这货供不上实在是没法子的事。”
“客官,要不您看看小店新到的《赤壁大战》话本如何?”
“话本里就有跟华容道里一样的人物画像!”
“嗯?”问话的人一愣,转道:“那你拿我瞧瞧!”
掌柜的拿来书,对方一看封面就批评道:“细水笑笑生是谁?怎么没听说过?”
掌柜秉着和气生财的原则沉默赔笑。
来人懒得看序,先翻看一回图画。眼见确是和他先前买的华容道一样,只是没有涂色,不禁又批评道:“这画也没给上个色?”
摇摇头表示不屑,来人又翻看章节目录。
看到第一回目是《三顾茅庐》、然后依次有《火烧博望》、《火烧新野》、《单骑救主》、《大闹长板》、《舌战群儒》……《蒋干盗书》、……《草船借箭》……《火烧赤壁》……《败走华容》……
一目十行扫完目录,来人又与掌柜批评道:“这章节名拟得也太马虎了!市面上这许多话本哪有一本似这样的?”
作为一个起名废,红枣根本无可能整出这世话本惯行的七字对联一样的章回名字——就这四个字,已然用尽了红枣的洪荒之力。
谢尚倒是能替红枣拟名。但谢尚觉得题已达意,没必要再画蛇添足——似《论语》、《孟子》等章节名不多是四字五字吗?
红枣挺看重她写的这本书,谢尚暗想:费了许多功夫。她既然想按经书的格式来就按经书的格式来好了。
横竖又没谁说不可以!
掌柜继续赔笑,来人随手翻到《单骑救主》一章。
看到文章开篇行文白话,来人继续批评:“这细水笑笑生开笔做文章了没有?瞧这遣词用句,啧!嗯?简雍卜卦大凶?”
来人为故事剧情所吸引不再说话,目光从字里行间飞速略过,直看到赵云在曹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背出阿斗,方才拍案叫绝:“好!”
“掌柜的,”来人问:“这话本多少钱?”
掌柜的拱手道:“承惠一两银!”
来人二话不说,掏出一两银丢给掌柜,拿着书转身就走。
来人走的太快,周围看热闹的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不由得面面相觑——刚不是一直在批评吗,怎么忽然就花钱买下了呢?
这脸变得也太快!
“掌柜的,”其中有那反应快的一个健步抢到掌柜面前道:“刚那话本给我来一本!”
人都爱跟风,周围人见状纷纷族拥上前道:“掌柜的,……”
一时间甘回斋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不过三天,书就卖脱了销。
雉水城离府城三百里,李满园和钱多有的骡车十月初一出发,直走了三天,方才把收来的两百七十本书拉到了府城,在相熟的老店落了脚。
次日,即十月初四,李满园和钱多有来到甘回斋。
看到果有不少人来店问书,李满园便挑了个气宇轩昂,腰间佩玉,身后跟了两个小厮——总之一看就知道有钱的年轻公子上前兜售。
公子奇怪:“你怎么会有?”
李满园笑道:“我听说府城人有钱,特地从几百里外的别处拉来的。”
“我来就是想挣点跑腿费。我这书二两一本,你要就卖,不要就算了,我问别人去。”
年轻公子还是不大信:“你这书真跟铺里卖的一样?”
李满园正色道:“这必须的,不信,你拿了书后去问铺里掌柜。”
“我跑一趟也不容易,又不止贩一本书!我人在这儿,又不跑的!”
年轻公子看看信誓旦旦的李满园,掏二两银子买了一本,然后真就拿进铺里给掌柜看。
铺里掌柜认识李满园,知道他是红枣的三叔,见状能说啥,只能当免费鉴定员承认是一样了。
公子一听就拉下脸指责道:“掌柜的,开门做生意哪有你们这样的?啊,压着货不卖,转手给贩子们卖高价——你们这是得了这外面贩子多少好处?”
“你们东家知道了能答应?”
“这位公子,”掌柜苦笑:“不瞒您说,外面这位,我们东家见了也得叫叔!”
义愤填膺的公子……
一句话公子就懂了——谁家没两个糟心亲戚?
皇帝还有九门穷亲戚呢。
公子揣着书出门去找李满园,问他:“那个华容道,你有吗?”
李满园诚实道:“这个是真没有!”
公子:“那你能搞到吗?”
李满园想想道:“这位公子,我不想哄你。这个现在是真没有。”
八月节红枣给桂圆的华容道,不说家里儿女了就是李满园自己都喜欢的紧——再多钱,李满园也不能卖!
“但若我能弄到,”李满园跟公子保证道:“我一准的会弄来府城搁这门口卖。为啥,这儿有钱人多,卖得上价啊!”
“要不,我下回弄到了,替您留着?不过丑话说前头,那玩意低于十两可不行!”
闻言那公子唰地掏出五两银子来递给李满园道:“那我先给你定金!”
真看到钱,李满园反而怂了——他就怕这是个仙人跳,到时拿不出东西来反被讹上。
李满园摆手拒绝道:“我不用定金。这玩意是真的招人喜欢。我不愁卖,你不来,我也亏不了本。”
“我下回再来,必是冬节前后。咱们说好了,冬节后一天早晌,你来这找我,到时有我就给你,没有那就是真没有!”
那公子是龙虎书院的学生。跟他交好的同窗也多是不差钱的主。他们看到公子的《赤壁大战》话本后都来找李满园买话本。
这些人虽都穿一样的布衣儒服,但都挂金戴玉,旁人看后跟风的便就不少。
所以李满园和钱多有两人每天都能卖出三四十本书,赚三四十两。
如此过了五天,李满园忽然发现铺子外多了跟他一样兜售话本的小贩——手抄《赤壁大战话本》,一两一本。
李满园……
李满园见状颇为慌张,钱多有却沉得住气,提醒道:“别急,想想先前卖七巧板,你侄女给加的那张图纸。这手抄本一准地没英雄图像!”
闻言李满园方找回了主心骨,镇定下来,继续卖二两一本……
八号红枣从显正的信里知道了李满园的作为不禁扶额——这满满的前世黄牛即视感是闹哪样?
红枣没想到她三叔还挺有头脑——一般人可干不来黄牛。
就拿红枣自己来说吧,前世一个妥妥的理科女,仅大学四年怕是就学了有十几门数学——在一般同龄人为《高数》虐得鬼哭狼嚎的时候,红枣念的是课本厚了两倍的《数分》。
读书时红枣挺骄傲,但进了社会,却发现没个屁用!
逛商场红枣依旧看不懂商品折扣。
买五百赠三百卷,红枣按课堂教的公式折算下来,最大折扣就是六点二五折,而和她同去的秘书小姐姐则能通过以八折两百四的价钱把三百的卷折扣卖给黄牛的法子把折扣做到五二折——比她便宜了足足十个点。
而拿了卷的黄牛则可以以二百六的价钱把三百卷卖给想买电器、电脑、黄金珠宝等不发赠卷商品的人。
如此无论是买卷卖卷的顾客还是黄牛和商场,甚至连国家都从这场交易中获益,可谓是多赢的典范。
经此一回,红枣再不敢看低黄牛——这是一群将数学应用到极致的聪明人。
第一次红枣觉得她三叔可能是个人才,虽然现才是新手上路。
俗话说“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写《赤壁大战话本》前,红枣想的挺好——复制黏贴《三国演义》,但等实际下笔,就读过一遍《三国演义》全文的红枣写出来的文字仅是根据脑海里的那点印象,然后加上影视剧、游戏、中小学课文再外加《三国志》和《资治通鉴》两本正史的大锅乱炖——基本上除了人物说话,比如“曹操说”,红枣依样给写成“操曰”外,其他文字实没一点《三国演义》的一点影子,都是红枣自己的发挥。
对于自己写的书能被黄牛看中,进行市场炒作,红枣心里还真有点小兴奋——这在前世可是只有贝壳手机和明星演唱会才有的待遇。
她的书火了。
因为李满园的行径没有触犯到红枣利益,相反还帮红枣试探了市场,对红枣以后定价发行精装彩绘本有极大助益。红枣便在给显正的回信里让他静观其变。
十月十三,红枣又收到显正的信。看到信里提到的手抄本,红枣无奈苦笑——这狗皮膏药似的盗版又来了!
虽然这世抄书不算盗,甚至有人专门以此为生,但对于自己的潜在顾客被分流红枣依旧极度不爽——一个盗版好意思跟她正版一个价不算,还明目张胆地跑她铺子门口来抢生意,红枣气恨:简直欺人太甚!
红枣决定立刻把《赤壁大战》加印上市——人偶华容道不好做,印书还不简单?
她得把这股不良风潮按下去,起码不让他们再来铺子耀武扬威。
拿定主意,红枣不觉长出了一口气。谢尚对面看后笑道:“终于有主意了?”
红枣:?
谢尚关心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我看你刚刚好像很生气?”
红枣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直把谢尚听了个目瞪口呆。
半晌,谢尚方才叹道:“不过半月功夫竟然发生这么多事?”
红枣笑:“要不怎么说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呢?”
谢尚品了很久红枣“商场如战场”这句话,然后方问:“红枣,你打算怎么办?”
红枣摊手:“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让陆虎印书,保证店铺供应。”
谢尚点头:“这确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
红枣眨眨眼,忽然笑道:“大爷,我出道题给你做,看你能不能做出来?”
谢尚:?
红枣:“我铺子里话本原价一两银一本。现在促销,买五本可以发一张价值三吊钱的卷,这张卷可以抵钱用,买铺子里所有的货品。”
“现在问题来了,大爷,你能算出买一本话本要花多少钱吗?”
谢尚跟红枣学过珠心算,转眼便报出答案:“六百二十五文!”
闻言红枣立笑了,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真是天真啊!
看到红枣的笑,谢尚莫名觉得自己算错了,但无论再怎么回想,谢尚也没发现自己的错处。
“不对吗?”谢尚颇为心虚的问道。
“大爷,”红枣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把这张卷折扣卖给想买糖的人?”
谢尚……
红枣的一番讲解给谢尚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当天晚上谢尚情不自禁地给他爹写信考他爹……
八天卖完手里的书,李满园和钱多有揣着五百多两银子不敢在府城多呆,次日一早便往家赶。
回来的路上,钱多有和李满园道:“你侄女做的玩意太能赚钱了,看这挣钱的架势,咱们往后一准地是越挣越多。”
“就一样,只咱两个人太少了,带这许多钱在路上来回有点担心,而且咱们出门做生意时把钱留在客栈也不能安心。”
李满园也是感同身受地点头道:“是啊,我每天回去都提心吊胆,就怕银子没了!”
“要不,”钱多有深思熟虑道:“咱们再加一个人?”
“我看你那个叫贵银的侄子人老实,身子骨也好,能吃苦,就叫上他?”
过去几天,钱多有看出来了,甘回斋掌柜是碍于李满园的身份才肯认书,不然一句“不是”,他们的书卖得一准没现在这般快!
他要加人,必是要优先李氏族人,而李家人里又数李贵银最憨厚老实,热心肯干活。
李满园和李贵银交好,闻言自是愿意,笑道:“那我回去问问他!”
李满园是十四到的家。到家后,李满园不及换衣,便拿着府城里买的烧鸭点心赶去桂庄。
他上回在他大哥这儿不过看了几页话本,这此出门就发了大财,他得再去抱抱他哥大腿,蹭蹭财气。
主院门前,看到停了两辆车,王氏正指挥余曾氏和桂香往车上抬箱子。李满园颇为吃惊,问李满囤道:“大哥,你要出门?”
李满囤笑道:“这不桃花的儿子陈宝后天十六成亲,我和你嫂子明儿要过去吃酒!”
李满园闻言一愣,然后不禁抱怨道:“大外甥成亲这么大的事,大哥,你咋不早说?”
李满囤耿直道:“桃花不叫我说!”
李满园思及缘由,也是无奈——随着阅历渐长,李满园对他娘于氏的某些做法有了不同认识。
他舅子钱多有为他妹子都没少跟他抱怨,而他娘对他大姐可比对他媳妇还差!
不怪他大姐恨他娘!
“大哥,”叹口气,李满园道:“这样吧,你替我带份礼去。不管怎样,我小时候大姐也曾抱过一场。我送份礼是应该的!”
风俗里喜事不请不能到,所以李满园只能请李满囤帮带一份礼。
李满囤想想没有拒绝,点头道:“那你得快,我明儿一大早就走了!”
李满园把两个纸包塞给李满囤道:“那我现就回家去拿,一会儿便送来!”
李满园跑回家,还在收拾东西的钱氏奇怪道:“你咋回来了?大哥没留你吃晚饭?”
李满园急切道:“大姐的儿子陈宝后儿成亲,我现得赶份礼去。”
钱氏诧异:“这什么时候的事?咱们要去吗?”
李满园道:“现在没时间,你先把礼备出来,回来我再跟你细说!”
钱氏想想便拿了两坛酒、两匹细布、两条腊肉、两条糕给李满园看。
李满囤摇头道:“不行,太少了。我好歹也是个舅舅,虽说人不去,但东西也不能少了!”
“你再给加两包糖、两条贵林送的咸鱼、两包我带回来的点心,再拿一对金银錁子荷包。荷包里的金银錁子你记得各放一对。”
两个金錁子便是二十两,钱氏拿东西的手停了,讶异道:“要这么多?”
即便刚赚了百十两银子,钱氏想:也禁不住这般花啊!
“少了不行,”李满园苦笑:“大姐一家子都恨我娘恨得厉害,我若不再帮着弥补弥补,将来家里遇到大事可要咋整?”
他娘只图自己痛快,完全不想身后之事。可人活不过百,到时他的孝子身份必是要跪求陈家所有人点头首肯才能有的。
一想到那个场景,李满园只觉头皮发麻。
钱氏闻言没言语了,麻利地装好东西交给男人送去桂庄。
看到李满园拿来送李桃花的东西,王氏忍不住跟李满囤感叹:“三弟倒是越来越知事了!”
“要不怎么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呢?”李满囤道:“分家后,什么都要自己来。这些年满园也算是历练出来了!”
王氏想想笑道:“果然!”
李满囤继续道:“太太,你现也看到了。这孩子不能惯,惯了就不成气。”
“满园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往后你也少惯贵中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打折季来了,你们都算对折扣了吗?
进实体店一定要看有没有黄牛,黄牛所在,折扣所在。
金口玉言(十月二十九)
桂庄回来李满园和钱氏儿女一处吃晚饭。饭后钱氏告诉李满园道:“老爷,前两天贵银送了五两银子来,说是还你的,我就收下了,现告诉你一声!”
钱氏的话提醒了李满园,他点头道:“对,我还得再去找回贵银!”
钱氏看看已经完全透的窗户纸,劝说道:“明儿再说不成吗?非得现在去?”
李满园不以为然道:“没事,就几步路!”
“不然明儿十五,他要是一早出门,我怕错过!”
钱氏想想近来李贵银每天确都是早出晚归,就没再劝。
李满园找李贵银询问过去半个月的族里事务,着重问了他爹知不知道他去府城卖书的事。
这段时间,李贵银虽然把吃进的三十五本书全卖出去了,但因雉水城购买力有限,卖得特别艰难——书占了太多的银子,李贵银等不起月半,几乎每天都早起去城隍庙卖书,然后午前去北城门外跟进城的商人兜售,饭后又去南城的书店门口卖……
过去半个月,李贵银看着赚了二十来两银子,但其间的担惊受怕和辛苦实不足与外人道焉。
李贵银压根没告诉他爷他卖书赚了多少银子的事。李贵银担心他说了他哥几个都跟着干,到时万一书卖不出去,积在手里,嫂子们一准地得埋怨他——他三叔只说给他包底五本,可没说对别人也一样。
李贵银认真道:“三叔,我家去两回,家里人都知道我在卖书,但再具体的我都没讲。”
“咱们城里这书我卖过一回后,现已不大好卖。只北城门外从码头下来的商人零星会买。”
“当然能到码头去卖可能会有生意,但那地属大刘村,我担心他们不让!”
李满园闻言挺高兴,拍着李贵银的肩膀笑道:“行啊,长心眼了!”
“对了,下回我要是再弄到书,还打算去省城卖。贵银,你要不要一起来?横竖你现在雉水城也卖不出去书,倒是跟我去府城闯闯,见见世面!”
李贵银早想去府城看看了,只可惜没人带,加上他刚赚了些钱,这心思就更活动了。
李贵银想了想道:“三叔,您肯带我我是求之不得,只一样我走了,家里就只兴文他娘一个人了,我不放心。”
“三叔,你得闲倒是帮我买个人吧,这样我出了门也不用担心家里!”
李满园一听李贵银愿意去,便拍胸脯道:“买人这事,你包我身上。”
“明儿早晌我得去看我爹娘!咱们说好了,后晌在北城门口见如何?”
次日十月十五,早晌李满园便同钱氏女儿拿着他府城买来的烧鸭和点心来老宅看望爹娘。
看到李满园拿来的东西,李高地颇为诧异:“满园,这不年不节的,你跑去府城干啥?”
“卖书啊!”李满园道:“红枣的铺子出了新书,我想着闲着也是闲着,而府城有几十个庙,只要肯找,几乎每个初一十五都有庙会,我就去碰运气去了。”
现是农闲,高庄村不少人都看到李贵银挑着担子满城转悠卖书的事。
李高地关心问道:“这书在府城好卖吗?贵银在咱们城里的生意看着可不大好。”
“有人看贵银在城门口一蹲都是一两个时辰,并没什么人来买。”
李满园笑:“爹,您放心,府城有钱人多,生意必是比咱们好些!”
李高地眼见素来爱吹牛的儿子绝口不提这回出门赚了多少钱,便估摸着李满园没赚到钱。
李高地看钱氏金凤都在,担心现在细问落了儿子的面子就转了话题,改说起薄荷膏的好处。
“满园,”李高地道:“你还不知道吧,近来咱们雉水城的薄荷膏都卖疯了。”
李满园:“爹,怎么说?”
李高地:“这天一冷,闭塞头疼的人就多了。人病的难受时涂抹些薄荷膏,症状能减轻不少。”
“现来咱们雉水城的人,不管商人还是船老大,现谁身上没有薄荷膏?而等家去时,更是人人都买许多回去送人。”
“近来大刘村人卖薄荷糖、薄荷膏都发了财。我听媒婆说这亲事都好说了……”
李满园犹豫许久方吞吐道:“爹,我听说大姐家的陈宝明儿结亲,您看您是不是要随份礼去?”
闻言李高地尚未发话,于氏便狠狠瞪了钱氏一眼——若不是这个攀高枝地没事去桂庄溜达,于氏暗恨:刚回来的儿子如何能知道继女家的事?
钱氏看到根本无所谓——瞪眼而已,不痛又不痒。
横竖她婆又不能动手打她,敢打她就敢闹!
于氏看看李高地,和儿子道:“满园,这办喜事都是有规矩的,为防冲撞,不请不到。”
“你大姐既然没来请,必是有她的顾忌。咱们可不好贸然过去!”
李高地素不喜李桃花,更不愿去陈家,现得了于氏的话便以为得了个台阶,点点头就默认了。
李满园叹口气,不言语了。
李满仓一旁听到跟没听到一般闷声不响——他爹不发话,他也犯不着拿自己的热脸去贴陈家的冷屁股。
陈家人意见最大的除了他爹,就数他了!
李满仓自觉现日子过得不错,实不想再节外生枝——他又不似满园一样指着红枣发财,他真没必要忤逆他娘去奉承他大哥。
至于将来,李满仓自嘲:谁又能知道呢?横竖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世间没有爬不过的山,淌不过的河,终归有法子的。
谢尚明儿要去赤水县,午后红枣给谢尚收拾行装。
把一应的被褥衣裳都交付给显荣后,红枣拿出一个蓝底折枝牡丹缎面的裹着的圆柱体给谢尚道:“大爷,这个是我新打的银茶杯,你试试看好不好使。”
谢尚看着眼前的长形柱状物奇道:“这是茶杯?怎么看着跟个笔筒似的?”
红枣……
“大爷,”红枣解释道:“拿碗喝奶茶,碗口太敞,吸管搁碗边根本立不住,我便就想做个深一些的茶杯。”
“只咱们本地不产瓷,我就拿银子打了两个杯子来试试。”
比起前世的奶茶杯,饭碗插吸管,特别是插她公公给的雕花银吸管,实在很不方便。而且随着天气日冷,饭碗装奶茶也凉的特别快,特别是谢尚拿吸管一个一个吸珍珠的时候。
所以红枣月前便画了个前世中号奶茶杯的样式让陆虎拿去打了两个。
结果茶杯打好,红枣发现新打的杯子通过杯盖上的开关确是可以随意的固定吸管了,但因其金属质地,装热茶烫手不说,茶水凉起来比没盖的碗还快——特别不适合当下一天冷似一天的天气。
红枣没法子,只得让锦书仿茶捂子的样式做了两个棉套子给杯子套上——如此才勉强能维持合嘴温的奶茶放里面半个时辰不冷。
拧开杯盖,倒进奶茶,拧回杯盖,打开杯盖上的孔洞,插上吸管,红枣把奶茶递给谢尚道:“大爷,你来试试!”
谢尚依言吸了口奶茶,然后便端详了一回杯子,接着便开始拨弄杯盖开关——打开、缩小,开关个没完,间或还再吸一口奶茶。
直待喝完一杯茶,谢尚方才赞道:“红枣这个杯子好,奶茶装里面不容易冷不说,吸管不用扶也不会歪——我只用一只手拿着就能喝光一整杯茶!”
红枣被谢尚的话逗笑了,心说这真是个了不起的发现——不是谢尚说,她还真没注意谢尚先前喝个奶茶还得两只手。
吸管拿牙咬着不行吗?干啥非得用手扶?
“红枣,”谢尚对杯子越端详越喜欢,兴奋建议道:“京城比咱们这里冷,你再打一对给爹娘,冬节后就让显荣捎去!”
红枣正为她公公四十整寿而她只能送两件鼠皮褂子而烦恼,现得了谢尚提醒,红枣觉得她很可以再加送一对保温杯给她公婆做贺礼。
“大爷,”红枣跟谢尚请教道:“你说这杯子打个什么花样才合适?”
通过银吸管,红枣看出来了她公公也是个雕花控!
现她要拿茶杯作礼,也必是得要雕花才行,而要雕花,自是让另一个雕花控来打样才最合适。
经了皇冠一事,红枣觉得谢尚平日里虽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似雕花之类的事,问他一准没错。
谢尚微一思索便提笔画道:“爹最喜水仙花,必是要有一株水仙花;再就是祝寿得有寿山石和灵芝;最后加上这时节开得最好的芙蓉花和天竹果,如此便是一副寓意极好的‘灵仙祝寿,富贵荣华’图了。”
看着谢尚UU小说瞬间画就的图案,红枣叹为观止。
花样有了,下剩就简单了。红枣让人显真把这副图临两份出来:一副拿给陆虎去打,一副让显真继续上色后拿给锦书裁缎子刺绣做杯套。
十月二十六家里的大船到了京。谢子安看完随船捎来的信后问谢福道:“尚儿说他给一个话本做了篇序,话本呢,拿来我瞧瞧。”
谢福拿来话本,谢子安先看儿子的序,结果开篇就见谢尚写到“作者曾云:余玩甘回斋《华容道》有感,作此文以自娱。……”
“余与作者交,读其文字颇觉新鲜……”
“为免书中文字误人子弟,特列出与正史不符之处……”
翻翻后面好几页的罗列,谢子安忍不住与云氏吐槽:“尚儿也真是,得闲干啥不好,非得挂自己的名字给外人,还是给,”
忽想到一种可能,谢子安的话戛然而止。
知子莫若父,谢子安省起谢尚打小就性独,家里兄弟一个都不亲近,压根就没朋友——现能让他挂名出头的人,除了他媳妇,谢子安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
翻回去看了一回封面,谢子安又想了想方才问谢福:“咱们祖祠东边的那条,从高庄村流过来的野河叫什么来着?是不是叫细水河?”
谢福点头:“是!”
闻言谢子安把书摔桌上,气道:“胡闹,胡闹啊!”
云氏不知就里,赶紧劝慰道:“老爷,尚儿做错了事,您只管教训就是,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谢奕在一旁也跟着帮腔:“爹爹,不气,不气唷!”
谢福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原由,帮着劝慰道:“老爷,您先别急,且替大爷瞧瞧这话本有妨碍没有。”
谢子安听着有道理,复又拿起书往后看,结果这一看就一直翻啊翻的翻的停不下来了。
候着的云氏,谢福……
云氏又等了一会儿,看谢子安还没有罢手的意思便小声道:“谢福,这话本还有吗?有的话,拿一本来我瞧瞧。”
于是谢福拿了两本来,云氏一本,他一本……
谢奕眼见大人都有事,也不吵,自己跑地上箱子里寻了把红枣捎来的刀刃比手柄还长的小木刀,骑上自己的木摇马学印象里他哥的样子舞去了。
良久看完,谢子安放下书,叹了一口气。
话本的文笔虽说有些简单直白,但这故事情节却是一环扣一环,环环相套,环环精彩,比他先前看过的同类型话本都强。
他儿媳妇的心思果不是常人所能比——就为卖个玩具,编这么一大篇故事。
尚儿给这样的话本作序也不算埋汰。
“罢了,”谢子安道:“尚儿媳妇这个话本写的还行,尚儿作序也是不愿误人子弟的意思。”
“尚儿行事还是有分寸的!”
儿子是要走仕途的人,谢子安先前担心儿子名声受不良话本影响官途,现看了话本去了这份担心,这言辞就和缓了。
云氏见状放了心,放下手里的书附和道:“老爷说的是,妾身看这话本也觉有趣。而且这话本作者伪了名,但凡咱们不说,便没人知道!”
谢子安觉得云氏的话有些天真——似他们翰林院连几百年前的古书都能考证出来历。真想查证一个话本,就是个查不查的问题。
比如他,不是当场就知道这细水笑笑生是谁了吗?
不过,谢子安没接茬而是唤骑木马舞木刀一个人玩得一脑袋汗的幼子道:“奕儿,你手上拿的是啥,拿过来给爹瞧瞧!”
“陛下,”李顺把一本《赤壁大战话本》放到隆庆帝面前的案上:“这就是甘回斋今儿刚刚上柜售卖的话本。”
“哦?”隆庆帝放下手里的帕子,换拿起书道:“我瞧瞧这谢翰林儿媳妇写的话本是啥样?”
开篇看到谢尚的序果如密报所言的有好几页考据,隆庆帝忍不住哈哈笑道:“谢翰林倒是家学渊源,儿媳妇家常卖个玩意还要专门写个故事话本,儿子则非得给写个考据放序里,而且还一丝不苟地写这许多页。”
“他也不想想这看话本的谁在乎史实啊?倒是他自己,画蛇添足,叫他爹一眼给看了出来,连累他媳妇写话本的事给他爹知道了——真是太好笑了!”
“谢翰林这个儿子怎么这么学究?难不成将来又是一个翰林学士?”
李顺……
这年头皇帝的话,即便只是玩笑,那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圣旨。
隆庆帝现既说谢尚将来要做翰林,那将来谢尚只要过了会试,殿试就必得要点翰林——这就叫金口玉言!
隆庆帝话出了口,自己也是一愣,但转即笑笑,并没放在心上。
一个翰林罢了,隆庆帝想:而且密报里说谢尚长相不差,形肖似父,但凡他能真能走到他面前,朕给了也没啥。
本来以马掌的功绩,朕早该给谢家一个爵位。只这封爵,特别是给文官世封,都必得等个合适的契机——得等这天下武官普遍认可这马掌作用之时。
朝廷虽然重文轻武,武官多受文官辖制,但为了让武将尽忠卖命,一直有个不成文的共识,即世系爵位只授武官。
文官除了孔圣等五家圣人后嗣世袭翰林外,其他文臣功绩再大,也都只封本人,不传子孙。
看完话本,都到掌灯时分了。放下书,隆庆帝笑道:“这话本写的果是有些意思。”
“先传膳吧!膳后朕还要再看一遍!”
李顺……
十月二十九红枣和谢尚去桂庄送节礼,王氏给红枣讲述了她和李满囤去青苇村吃席的经过。
这是王氏有生之年最光彩、最夺目、最众星捧月的一刻——首先,作为新郎舅母,王氏理所当然地跟陈老太太一起坐了首席首座,得所有人恭贺奉承;其次,席间众人虽也有穿裙戴金头面,但没人有跟她一样大红绸缎刺金绣的裙子和一样大的足金头面,且脸面也都没她收拾得粉白自然,光彩照人;第三,不管是她家还是女儿家送的贺礼都叫人惊叹连连,羡慕不已……
王氏的虚荣心在去青苇村的三天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下给红枣讲起来席间的事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神采奕奕。
红枣头回见到她娘如此活泼健谈的模样,颇觉欣慰:即便虚荣,即便肤浅那也是她娘从生活这把杀猪刀下自己挣出来的虚荣肤浅。
谁也没资格鄙视!
直待说尽了兴,王氏方告诉红枣道:“红枣,你还不知道吧,你三叔把贵银带府城一起做生意去了!”
红枣:?
王氏笑道:“你爷奶为此特别不高兴,觉得你三叔有好事不先想着你二叔,连商量都没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
“前儿你爹过去送礼,你爷拉着你爹说了半天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之类的话!”
“噗嗤!”红枣实在是忍不住,不客气地嘲笑道:“我爷既然知道兄弟齐心,那他当初干啥要分家?”
“难道分家的人不是他?”
“就是这话了!”王氏道:“你二叔占了咱们家那许多地,日子过的好的很,这几年城里都买几个宅子了?还人心不足?”
“反倒是贵银,分家得的地原就只够吃饭,枸杞山头也不到两亩。幸而他人勤快,能吃苦做小买卖补贴家用,日子方过得还行。”
“红枣,你看咱们几家人,还有谁跟贵银一样这样的天每天挑着担子蹲城门口卖书?”
“卖书?”红枣讶异,心说不是她想的书吧?
“就是你女婿拿来给你爹的那个打仗的话本。”王氏道:“你爹进城时看到过好几回。只可惜咱们城有钱人有限,贵银一天卖不了几本。”
“你三叔这两年生意做的蛮好,他带贵银去府城做生意倒是件好事,偏你爷奶作不得,等你三叔这回家来,你奶有得唠叨了。”
防患于未然(腊月二十九)
十一月初二早晌红枣刚跟显荣交割好带进京的东西,谢又春便拿来了院里今年要放出去的丫头名册来,其中就有彩画。
红枣看完名册问谢又春道:“春叔,彩画姐姐的爹娘兄嫂都跟太太去了京城,现彩画姐姐家去是去哪儿啊?京城吗?”
谢又春见红枣不开窍,只得婉转提醒道:“大奶奶,彩画原先虽是太太跟前的人,但太太既把她给了您,就是您的丫头。您可以跟对锦书一样,给她指门好亲!”
又要指婚?闻言红枣心慌得不行——这三天两头的让她乱点鸳鸯谱是闹哪样?
她又不是月老。
红枣看看谢又春,谢又春便拿出一张名册来给红枣道:“大奶奶,这是咱们府里尚未婚配小厮的名册。”
红枣……
红枣看名册里有田树林的名字,叹口气和谢又春道:“春叔,你让我仔细看看。”
拖延计打发走谢又春,红枣瞧瞧彩画,叫碧苔道:“你去把树林叫来。”
一时田树林进来,红枣问道:“树林,刚春叔说你到了成家的时候,所以我叫了你来问一声你爹娘对你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田树林赶紧跪下道:“回大奶奶,小人一家子都是大奶奶的奴仆,万事全凭大奶奶做主。”
教课书一般的标准答案,完全没一点参考意义。红枣只得又问:“那你呢?你对成家有什么想法?”
田树林道:“回大奶奶,小人谨遵大奶奶筑巢引凤的教诲,已然备好了成亲要用的一应物什,并不敢马虎。婚后的月钱也都给媳妇收着作家用。”
筑巢引凤?红枣着实思了一刻才想起当初她教训陆虎的那句“鸟生蛋前还知道筑个窝”话,不觉好笑:这田树林倒是会说话!
“行,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田树林,红枣方才问彩画道:“彩画,你瞧树林怎么样?”
彩画赶紧跪下道:“奴婢全凭大奶奶做主。”
有锦书珠玉在前,彩画一家,连彩画自己,都看好田树林——作为一个职业女性,红枣深知工作于女人的重要,所以在锦书生产前,便嘱咐她安心做月子,等百天后,还回来管针线。
百日后锦书回来,红枣果然教她继续管针线,然后又说孩子还小,离不得娘,每天只叫锦书早晚各来一个时辰把控好进度就行。
彩画自觉她伺候红枣比锦书时日更长,但凡她做了陪房,红枣待她一准也不会差。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红枣心舒一口气道:“彩画姐姐,我瞧你跟树林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便就把你许给他吧!”
彩画磕头:“奴婢谢大奶奶恩典!”
红枣点点头,示意碧苔扶起彩画然后放道:“彩画,你爹娘现都不在本地,你的婚事我便托周嬷嬷替你操持,然后再让锦书帮你四下里看看,周全周全。”
闻言彩画不免又再磕一回头。
让彩画回避了,红枣方叫了田树林来告诉了他媳妇人选。
田树林闻言喜不自禁——对于陆虎娶了锦书后的日子,田树林看在眼里,羡在心头,巴不得也娶个跟锦书一样嘘寒问暖温柔体贴的媳妇。
现心愿得偿,田树林整个人由内到外都充满了欢喜
感受到田树林发自内心的喜意,红枣终于感受到一丝高兴——起码田树林对彩画是满意的,而田树林比陆虎又多点机变,彩画嫁他也不算辱没。
让芙蓉和碧苔拿了银物给田树林,打发他下去请媒人,好好筹办婚事。
接着红枣又叫了彩画来道:“彩画姐姐,你婚后得闲,也和锦书姐姐一样依旧进来。”
彩画闻言自是感激不尽。红枣也一样拿了首饰银两绸缎布匹给她。
饭后谢尚听说了此事,立笑赞道:“红枣,你这婚指得不错。”
“等下回给娘捎信,我把这事跟娘提一句就行了!”
看一眼堂屋门边站着的黄鹂,谢尚又问:“红枣,你打算提黄鹂顶彩画的缺?”
红枣点头道:“是啊,我看几个小丫头里就她跑腿最多。”
谢尚点头道:“你看着好就行。只这名字得改一下。”
红枣:?
谢尚解释道:“红枣,你看你现在的三个丫头,芙蓉、碧苔、金菊,都是花草的名字,黄鹂也得改个花草名才好!”
红枣……
“有了,”谢尚思了一刻道:“就取陆放翁这句‘香来知有兰’,叫香兰吧!”
黄鹂闻言赶紧进来磕谢新名字,从此红枣便有了个叫香兰的大丫头。
雉水城的铺子都没再上新书,李满园跟陆虎打听到新印的书都直接拉去了府城后便来与他舅兄商量,钱多有拍板:拉薄荷膏去府城,然后到了府城后再去甘回斋拿糖、风车、华容道、七巧板和书搭着卖。
李满园得了确信便回来告诉李贵银。
李贵银原觉得薄荷膏是红枣拿来做好事的方子不该卖钱牟利,李满园便给他洗脑道:“贵银,你得这样想:第一、不是所有地方都能长薄荷,咱们本地家家种薄荷不代表府城也有;第二、即便知道了方子,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自己做薄荷膏。比如饭馆里吃饭的人,他们是不知道怎么煮饭吗?还不是图个方便?”
“咱们做这生意就跟开饭馆一样,赚个辛苦钱罢了。”
“贵银,不信,你到时卖货时先告诉客人方子——对了,贵银,你现不会说也听不懂官话,要不这样,你拿张红纸写上薄荷膏的方子贴在摊上,这样来买的人都能看到。”
“看了方子还要再买,说明客人他们确是做不了或者不想做,咱们卖他东西反倒是在帮他。”
一直以来李满园做的都是府城中上人家的生意。见多了府城人的不差钱,李满园真不以为他们会为了几文一盒的薄荷膏费事。
真有那舍不得钱,看了方子回去做的,李满园也就当跟着红枣随缘做好事了——赶多了庙会,李满园着实听了许多因果报应的故事。
他现也颇相信他哥和红枣能得现在的富贵都是因为先前告诉人拿枸杞卖钱的缘故。
让李满园掏真金白银出来做好事他不定舍得,但贴张红纸,还是愿意的。
李贵银听了觉得有道理,便就真这样做了。结果没想他这大红纸往骡车上这么一贴,就招来了许多闲人。
这些人看了方子好奇,便就问李贵银薄荷膏干啥用的。
李贵银一路才学会几句官话,钱多有就出来讲了一回。
闲人们不信,便推举了一个受了风寒鼻塞嗓哑了好几天却犹坚持出来逛的小混混来试验,结果这人当场便打了两个喷嚏,鼻水瞬间就滴了下来。
“痛快!”小混混一边掐鼻水一边问:“这什么薄荷膏怎么卖!”
“十文一盒!”
钱多有狮子大开口,售价比雉水城整多了一倍。
“来一盒!”小混混数出十文钱抛在摊子上……
薄荷膏一盒不到一两,钱多有和李满园两辆骡车这趟拉了足有八千盒。
钱多有原打算乘着现今天好把腊月的货品一起拉到府城,搁常住的老店寄存,结果没想冬节前后十来天,他们仨转了七八个庙会便就一气全销完了——后面再有人找来买都没货了。
家来的路上,钱多有分了李贵银二十吊钱,然后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小子,家去后好好跟你三叔学官话。这出门做生意不会官话可不成!”
李贵银没想他只是打下手给搬搬货就给分了这许多钱,自是连连答应。
钱多有和李满园则平分了余下的五十吊钱。
“你侄子不错,”钱多有与李满园私下里感叹:“咱们卖货,他挑着担子来回跑客栈拿货和到甘回斋进货,从没叫一声苦。”
“而咱两个就只要守着骡车专心做生意,如此钱压车底暗箱也不用担心,饭点也能相互替换吃口热的,人真是松快许多!”
钱多有常年在外奔波,三餐不济,身子骨其实并不似外表看着那么强健。
这回得李贵银搭手,不用再做辛苦的进货送货工作,钱多有便感受到了轻松,甚至懊恼没有早点叫李贵银来给帮忙——就这回这个强度,他觉得自己还能再跑二十年。
李满园原是个好吃躲懒的,闻言也附和道:“大哥,你不知道,我这许多侄子里原就数贵银最勤快……”
显荣初二从雉水城出发,十五便进了京。
谢子安知显荣是来送寿礼,但见面后却先问了一回话本的事——铺子里的话本虽是已经卖完,但城里好几个茶馆却已说上了《赤壁大战》。
茶馆说书可不管考据,于是御史台便弹劾了谢子安,弹劾他教子无方,养得儿子不学无术、哗众取宠。
御史台的逻辑是这样的:写《赤壁大战话本》的细水笑笑生混淆史实写故事就是不学无术,然后按照“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句俗话就推断出和细水笑笑生做朋友的谢子安的儿子谢尚也是一样的不学无术。
至于话本里谢尚做的考据则被这些人视为哗众取宠——话本有啥可考据的?世间还有哪个话本被人考据了?
行他人所不行,不是哗众取宠,又是什么?
御史台弹劾人一向光明正大,而且生怕被弹劾人不知道,弹劾前还要打发人来给送封信,颇有些战斗檄文的意思。
在京四年,谢子安算是看出来了,但凡是个官,每年都免不了要被御史台弹劾——只要同僚里还有人还没被弹劾,这就说明还没到过年。
总之,御史台不把朝廷上下全弹劾一遍,这年就不算完。
这都到十一月了,御史台的弹劾却还没来,说实话谢子安等得着实有些心焦。
所以谢子安看到都察院的弹劾告知书后倒是舒了口气,心说看来他官做的还行,御史台在他身上抓不到别的错,只能拿他儿子做文章。
弹劾奏折进了中书省后会被留中,即不处理,或者存着被以后翻旧账用。
不被留中的会被转到相关有司衙门,这就属于问题严重了。
谢子安占了一卦,得了一个吉,便就觉得这张弹劾折子十之**是要留中不发了。
事实也是如此。
隆庆帝在听李顺念完弹劾奏折后就笑了:“不学无术?这御史台百十号人倒是有学问,怎么这些年也没给朕做个马掌出来?”
李顺闻言便就提朱笔代批了个叉,放到了留中的匣子里。
谢子安可不知道宫里的事,他得等到腊月二十三朝廷封印才能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平安。
所以饶是心知无碍,等真见到显荣,谢子安还是不能免俗地问了一回。
对于谢子安的问话,显荣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说了一遍——从李满囤每回见面都要让谢尚讲《华容道》一直到府城抄书匠堵门卖书全讲了。
谢子安闻言更安心了——这话本是红枣给他爹写的,这便就占了个孝字,而一般人但凡占上了孝义,那基本上除了《大庆律》里列出来的死罪,其他都不算事。
果然,隆庆帝在听李顺说了莫非的密报后笑道:“我先还疑惑谢翰林的儿媳妇,一个十岁才出头的小姑娘干啥要写武将话本?原来她是为她爹写的,这就情有可原了。”
“《二十四孝》里老莱子年过七十还彩衣娱亲。谢子安这个儿媳妇为了让她爹开心,投其所好夸大其词编点神叨故事也是人之常情。”
“难得的是编的还不错,比一般市面上的都强……”
“而谢翰林的儿子必是感他媳妇的孝心,方才只考据,没修改……”
隆庆帝以自己的脑补完善了《赤壁大战话本》的缘起,对此,李顺能说啥,只能把这看作是隆庆帝对于谢子安儿子儿媳妇人品的定性,用作往后行事的借鉴了——谁让隆庆帝是金口玉言,而且还不是头回说谢子安儿子媳妇孝顺了!
说尽了兴,隆庆帝方才问道:“谢翰林这回过寿都请了哪些人收了哪些礼?”
李顺道:“回万岁爷,谢翰林这次办寿请了三天的席:十八这天请了翰林院同僚;次日,请同年;正日,只请了他妻兄云意一家人。其中收到的礼物有……”
隆庆帝听了一会儿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不耐烦地出声打断道:“谁问你这个?”
李顺赶紧致歉道:“臣愚昧。回陛下,谢翰林的儿子儿媳这回除了印制诗集、孝敬衣裳外还特地送了谢翰林一对全银奶茶杯。”
“奶茶杯?”
光听名字就能想到杯子的用途,隆庆帝颇有兴趣地问道:“什么样?”
李顺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通,隆庆帝更有兴趣了。他理所当然地吩咐道:“赶紧地,让内造处照样打一个来?”
腊月初九,谢尚去了赤水县。结果十六便有原先跟去赤水县的奴仆家来铺设天香院,红枣一听便知这是有人要家来了。
果然腊月十九三叔谢子平领着一家子人同谢尚一起踏雪家来了。
谢尚告诉红枣道:“三叔年后打算参加县试!”
红枣……
谢尚解释道:“爷爷今年都六十五了。明年任满,再无续任可能,势必要家来。”
“三叔这几年在赤水县经营得不错。但爷爷家来后,他想继续在赤水县经营,最好是自己有个功名。”
红枣听着有道理,便问:“三叔三婶家来后,我要做些什么?”
谢尚不以为意道:“跟其他十二房人一样按时把月例节例送去就行。其他不用管。”
“再就是开年后,天香院主院的房屋得重新排瓦刷墙油漆一回,不能等爷爷家来后再收拾。”
红枣掏出小本本记下谢尚的话。
“对了,红枣,”谢尚又道:“后儿有雪,但我得去合水县给外祖父外祖母送节礼。你记得让人多备些浓姜茶。”
母亲去了京城,谢尚不好就此和外祖家断了往来——年后不得闲,年前就必是要走一趟。
“又要下雪啊!”红枣闻言有些舍不得——也不知是不是养尊处优的缘故,这两年的冬天红枣觉得特别寒冷,比她小时候还冷。
“没事!”谢尚抬手正了正红枣头上戴的非常端正的花冠笑道:“现我坐的马轿轻便,走雪地没有车轮陷雪的烦恼。你只要多备些驱寒的姜茶就行!”
“再还有,红枣,你把你那涂了脸就不冷的面脂给我一盒。”
“这回出门没带,真是冻得我脸皮都疼!”
早忘了这个茬的红枣……
次日腊月二十,一早天就是阴的,连红枣看了都知道傍晚一准下雪。果然午后便开始落雪珠子,然后便开始飘雪花。
雪花越下越大,一片真有常说的鹅毛那样大。
红枣问了谢尚后正吩咐厨房给准备火锅呢,出门月余的显荣冒雪赶回来了。
显荣进门先问安,然后又交了朝廷腊八才下发的黄布口袋装着的封签完整的冬赏祭银。
红枣看显荣冻得脸色发白,便让人赶紧拿姜茶来,谢尚也问:“显荣,这京师的冬天比咱们雉水城再冷,是怎么个冷法?”
显荣道:“回大爷,是真有人给冻掉耳朵!”
一直以为冻掉耳朵是他娘唬他的谢尚……
“真有人会被冻掉耳朵?”
即便理智信任显荣,知他不至于拿这事欺主,但连冻疮都没见过的谢尚犹自将信将疑。
“是!”显荣道:“北方人冬天出门在外必是要把头脸都包裹起来,从外面进屋的人,若是觉得耳朵、鼻子、腿、手哪里疼,便不能立刻烤火,得赶紧抓雪捏团来擦,再疼都得擦,一直得擦到疼处的血活泛了,感受到热了。才能用热水洗擦烤火。”
“不然,据说火一烤,热水一烫,这人疼的地方就会烂。”
“小人此回进京,虽然没亲眼看到人冻掉耳朵,但确是看到好几个没耳朵的人!”
前世见识过北方严寒的红枣心叹一口气。她知道显荣并没有夸张。
这世的天可比前世冷,但人却比前世的穷。
“这么冷!”
眼见显荣说得有鼻子有眼,谢尚终是信了。
“回大爷,”显荣道:“北面确实冷。冬天没皮袍子根本没法出门!”
“实际里普通百姓也几乎都不出门。似小人一路走来,除了公差官眷,几乎就没看到其他人。只有进了咱们州后,才看到了零星商队……”
从显荣的叙述里,红枣对北方的寒冷有了深刻的认识,不觉庆幸自己早年的运气还不算最坏,好歹还没被冻掉耳朵。
一夜大雪,早起开门,院里已是个白雪琉璃世界。
出屋门坐车去五福院请安的时候,红枣把一盒面脂递给谢尚道:“大爷,这面脂给你。你觉得冷了,一定要多涂几回,多揉几回!”
即便没冻掉耳朵,但若是长了冻疮也挺受罪——这才是红枣冬天面脂带身上随时涂抹的根本原因。
红枣实在是为早年她娘脸上生的冻疮给吓怕了!
“哎!”谢尚赶紧收好。
他是要进翰林院的人,可不能冻掉耳朵。
腊月二十六谢尚从合水县回来高兴告诉红枣道:“红枣,你这面脂果真好使。往后你再做时也都给我留些。”
红枣自是说好。
腊月二十九去桂庄。炕上坐定,李满囤便问谢尚道:“尚儿,你会讲官话吧?”
红枣:?
王氏悄声解释道:“红枣,府城人都说官话,你爹见贵银跟你三叔学说官话便也跟着学。说是学会了再教你弟,这样你弟将来去府城念书才听得懂老师的话!”
红枣笑:“娘,我爹想的可真是够远的啊!”
“是啊,”王氏笑得骄傲:“你爹说了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等事到临头才想就迟了!”
“娘,我爹还在读《论语》。”
“读,每天都教你弟读。”
闻言红枣由衷赞道:“娘,我爹真有决心!”
“是啊,”王氏点头:“你爹论语都差不多能背下来了!”
“那敢情好。……”
说完自家的事,少不得又议论一回族人。
“红枣,”王氏忽然道:“你看咱们城里这么多人都拿你那个薄荷膏赚钱,你三叔这个冬节和腊八带着贵银在府城更是赚了大钱,你真不打算拿薄荷膏赚钱?”
红枣想想问道:“娘,我爹是不是也想做薄荷膏生意?”
王氏有些尴尬,红枣笑道:“这有啥?想做就做呗!”
“当初我说把方子公开,是为了让人都知道薄荷的好处。没想还能给这么多人生计,这就更好了。”
“爹想卖薄荷膏就卖好了。这熬猪油熬下来的油渣肉渣自家吃不完也都能卖。”
“再就是庄仆们也能多养几头猪,添些收入。但就一样,这猪得分栏,不然养一处容易招病。”
说到此处,红枣忽然想起前世猪瘟搞得市场猪肉价钱暴涨一倍的事后,立提醒道:“娘,咱们城这许多人看这薄荷膏赚钱,少不得明春会多养猪。但近城的大部分人家家里地方有限,若是多养了猪而没分栏。这谁家的猪要是发了病,可是要祸害一个村的人?”
王氏被红枣的话唬了一大跳,但她知道红枣说得在理,便立刻言道:“红枣,这事儿我一会就告诉你爹,让你爹再去告诉族长。咱们族长现还是村里的里长,让他给咱们村还有周围村子的人都提个醒。”
“这猪病可不是玩笑,我早年听说最厉害的时候,一个城的猪都能死光。得到外地去买猪苗。”
一个县?红枣心里一动,想起如今大老爷还在赤水县做官,便在回去的路上和谢尚说起此事。
谢尚虽没养过猪,但他日常看邸报自是知道瘟疫的厉害。谢尚不赶怠慢,进家便写了封信给他爷,打发长随立刻送去——赤水县也产薄荷,街面上挂了许多薄荷膏的幌子。
作者有话要说: 做好事不留名
又要失落了(八月初九)
红枣想着谢家的祭田庄子也不少。现她虽不管庄子的事,但提醒一句却是该的,便让人请了谢又春来告诉了一番。
谢又春闻言自是一怔——他知道做薄荷膏要用猪油,但却没想到明年可能出现的养猪潮以及可能的危害。
猪病不是玩笑,但若发生,便是一个庄子的生猪全部覆没。
谢又春觉得有必要提前给他哥提个醒——这疫病来无影去无踪,他即便现在开始防备,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于是谢又春也不管过不过年赶去驿站给谢福捎了一封信。
对于自己和谢尚的庄子,红枣自是更加上心。她叫了田谷雨、程晓喜两人让他两个在大年初一,几个庄头来拜年的时侯提醒他们开春养猪注意防疫。
红枣可不想过没肉吃的日子。
李丰收自儿子中了秀才后魄力爆涨。他听了李满囤的话后,便利用除夕祭祀族人齐聚的时刻说了开春养猪的注意事项,最后撂下话道:“这开春想比往年多养猪的,动手捉猪仔前都先想想我刚刚的话,别到时自家亏本不算,还带累了一村的人!”
猪是庄稼人家的重要资产——除了一年吃到头的腊肉外还有积粪肥地。
真若闹了猪病,对整个村人的影响都是巨大!
因为今年肥猪肉和猪油涨价的缘故,李满仓原本想开春多养两头猪卖钱。现听了李丰收的提醒,李满仓立刻改做两手打算——猪依旧只养三头,原打算的买猪钱改买两只小羊羔搁菜园子里养着。
如此即便真闹猪病,年底也还有羊肉能吃。
李满仓不是族里唯一的聪明的人。祠堂出来后不少人便来找李满囤商量买羊,以致桂庄今冬刚出生的小羊羔眨眼就被包了圆。
李满囤没想他只是跟族长提醒一句预防猪病,自己的羊就全卖了出去,不觉有些喜出望外——这可省了他不少事。
李丰收利用大年初一拜年的风俗,和村里其他族长里甲都通了气,而待大年初二出嫁女回娘家后,这预防猪病的思想便传遍了周围的村庄。
所有人都害怕猪病。高庄村及其周边村庄的人得到提醒便没人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多养猪。
红枣现在的生活里只有猪肉,没有生猪。她把防范猪病的事安排给管家庄头,就专心忙自己的事了——时令不等人,忙完一大家子的过年,接着便得预备庄子的春耕。
二月二十,县试发榜,衙役敲着铜锣送大红喜报上门——谢子平中了县试第三。
老太爷闻讯自是欢喜,当即鼓励道:“四月院试,子平,这往后一个月你好好用功,争取谋个出身。”
谢子平躬身答应道:“孙儿谨遵爷爷教诲。”
老太爷点点头,主动言道:“得闲把你这回县试的文章拿来给我瞧瞧!”
这是要指点他的意思了,谢子平闻言自是喜出望外,赶紧答应。
红枣敏感地看了老太爷身边的谢尚一眼,只见谢尚淡然自若,看不出什么异常,反倒是与他一起搀扶老太爷的二老爷谢知遇脸色有些不好。
午饭就在五福院吃的家宴。主桌主位坐下,红枣看到席面上的海参鲍鱼,后知后觉地发现老太爷极其看中谢子平的考试——这酒席怕是三天前就预备上了。
人生而平等,谢子平是老太爷的子孙,老太爷作为大家长鼓励他上进是应该——道理红枣都懂,但依旧忍不住替谢尚感到难过。
爹娘身边有弟弟,而他敬爱的太爷爷也要给他叔辅导功课了——可怜的谢尚宝宝要如何面对这一切?
午后回房,红枣泡一杯蜂蜜柚子茶端给谢尚后主动地在他身边坐下——有过突然多出一个弟弟来的经历,红枣特别能感同身受此刻谢尚心底那份不可与人言辞的失落。
红枣觉得这种时候言辞无力,便只沉默地在一边陪着。
谢尚一边心不在焉地喝着茶,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往后他要如何对待他三叔一家?
再一次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谢尚没有感受到茶水入口,方才发现已然喝空了碗。
放下茶杯,谢尚回头看见身后盘腿拖腮闭目养神的红枣,忽然握住了红枣另一只搭在膝盖上的敲击食指的手——他媳妇跟他夫妻一体,荣宠与共,谢尚感受着手里红枣手掌的温度不觉有一丝高兴: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红枣睁眼瞅了瞅谢尚拉着自己的手,言道:“大爷,你刚喝了蜂蜜柚子茶,必是得漱口,不然牙疼!”
谢尚握住红枣的手不放,不要脸地威胁道:“你端水给我漱,不然我不漱!”
红枣……
想着谢尚宝宝的幼小心灵今天受到了巨创,红枣母爱爆棚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接过丫头递来的漱口水送到谢尚嘴边……
一时漱了口,谢尚犹自不满,嘟囔道:“红枣,你还没给我擦嘴呢!”
红枣好脾气地拿帕子给谢尚宝宝掖了嘴角。
谢尚终于满意了,蹬鼻子上脸道:“红枣,你陪我躺一会儿!”
红枣看看谢尚宝宝一直拉着自己不放的手,心软地答应了:“好!”
炕上胡乱睡了一个午觉后,谢尚终于恢复了正常。
晚饭后去五福院请安的时候,谢尚看到谢子平一家很自然地招呼道:“三叔,三婶,你们都在啊?”
谢子平点点头,没有说话。只他媳妇鲁氏笑道:“尚儿,尚儿媳妇,你们来的正好,现老太爷正问老爷今年致仕的事呢!”
“老爷年底家来颐养天年,你们能想到提前修缮屋子是你们的孝心,只你们三叔现要清静用功,准备院试——你们看这修屋子的时间是不是往后挪挪?挪到四月,你们三叔去府城后再修?”
修屋子的日子原是谢尚和他爷年前就商量好了,当时谢子平自己不提反对,现当着老太爷来让谢尚改日,这是暗指谢尚和她在故意寻事来影响谢子平求功名吧?
事实上这年头翻新屋子不过是重铺一回屋顶的瓦片再刷一回墙罢了,几乎没有声响——根本不似前世那样有各种机械噪音。
再说修主院的屋子与三房人住的东侧院有毛关系?
何况谢子平又不是没有外书房?
真嫌吵,去书房啊!
红枣越想越生气,刚要开口,便被谢尚扯了一把。
“当然可以!”谢尚点头道:“爷爷年底才家来,屋子三月修,四月修,没甚差别。三婶说四月修就四月修好了,回去我写封信告诉爷爷一声,再挑个日子罢了!”
鲁氏没想谢尚这么好说话,张口就应了,立刻笑道:“那就有劳尚儿了!”
看到鲁氏眼里闪烁的小得意,红枣只想到一个词——小人得志。
五福院回来,谢尚看红枣依旧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不觉笑道:“别气了!”
红枣怒道:“我可没大爷的好性!”
谢尚摸摸红枣的脑袋:“红枣,其实这屋子放三月修,原是爷爷为三叔打算。”
红枣:?
谢尚解释道:“府试发榜多在六月,如果三月修房,三个月的时间,什么房都修好了。如此三叔中了府试,就正好用天香园主院待客!”
“但若四月修,则就不一定了!”
谢尚说得意味深长,红枣仔细想了一刻,方才问道:“大爷,那你先前为什么答应三月修?”
作为长房嫡孙,天香院主院将来都是她公公的,红枣直觉谢尚先前答应必有隐情。
谢尚叹一口气道:“红枣,你知道我爹其实不是我爷的长子,他之前原有个哥哥,只是长到九岁的时候突然夭了。”
红枣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早几年,我太爷爷看我三叔儿子多就想给我大伯继个嗣,只我爷和我爹都不同意。”
“但二弟出生后,我爷的心思也动摇了,就想把我二弟过继给我大伯!”
“我爹如何能同意?但他也松了口,说但凡我三叔的儿子中谁先考中秀才,就给我大伯过继谁!”
红枣……
“所以,红枣,”谢尚下意识地抚摸着红枣头上花冠道:“你现在懂了。这天香院主院将来得给我大伯嗣子!”
红枣不服道:“这不是还没过继吗?”
谢尚无奈道:“太爷爷,爷爷,年岁都大了。有些事,即便是爹也不好太过较真!”
红枣默然一刻方道:“大爷,照这么说,这主院修两个月,咱们是修好呢还是没修好?”
“没修好吧!”谢尚淡然道:“我已然退让一步了,但三婶却不识好,那就干脆不退了!”
闻言红枣终于觉得一丝痛快,点头道:“行!那就修不好!”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红枣觉得鲁氏没事来挑衅她这个现管,她即有必要给她些厉害瞧瞧。
四月初二,谢子平动身去府城的一天,县衙差役给各村里正送来了严查病猪的通告——雉水城某姓地主农庄发了猪病,近三百头猪全死了。
事发后该地主舍不得拿自己的地掩埋死猪,就想着祸水外引,把死猪往野河里扔,然后被发现了。
此事一出,全城哗然,雉水城里街道瞬间就空了一半——庄户人担心出门招惹到猪病,都龟缩在家勤扫猪圈、艾熏猪圈、打藿香薄荷蒲公英喂猪,不敢也不得闲出门了。
似高庄村,更是直接就封了村,不给人进出——李满仓的菜不卖了,外村的孩子不来上学了,连李满园和李贵银原打算端午去府城做生意也不去了。
在全村人都不敢出门的时候,谁都不敢独自出门——若是无事还好,但凡有个万一,那真是跳细水河都嫌死得慢。
红枣在谢家内宅也感受到日子的艰难——猪病无声无息,肉眼很难发现症状。庄子里的猪干养着不能杀来吃肉,家里每天几百张嘴的肉食势必就要用其他来填补……
红枣五月初三去桂庄刚刚坐定,就听她娘王氏笑道:“幸好咱们现不住村里,不然你今儿家来都进不了门。”
“你爹怕沾是非,这个端午连节礼都没敢往村里送!”
今年端午高庄村封村封的连亲戚也不给走了。
红枣闻言有些紧张:“娘,我家来没事吧?”
“没事,”王氏道:“咱庄子的猪今年跟羊圈一样都分养在庄里不同的地方。”
“我跟你爹现都不去猪圈!”
红枣放了心,拿出给她爷奶的衣服包袱道:“娘,看来这衣裳一时半会也送不去,只能先放你这里了!”
“放着吧,”王氏笑道:“等风声过了就让你爹拿去!”
红枣忧愁道:“也不知这猪病啥时候能过去?”
谢尚看的邸报里全是各地灾情,偏至今也没个大人物出来说个法子或者期限来稳定民心——看的红枣极其绝望。
她家现虽有不少的火腿腊肉,但这些吃完了呢?
鸡鸭鱼羊再多,也不能完全替了猪肉去。
王氏道:“红枣,我听你爹说过去一个月,咱们县除了那个地主庄子和被他丢猪的村子,其他地方再没发过猪病,若后面一个月还是平安没事,估计差不多就算过去了!”
“这村子也不可能老这样封着。等枸杞下来就得卖!”
“不然,这商人们来后收不到枸杞就全都走了。”
红枣想着来时看到的冷清街道,不觉叹气:“咱们城被这某地主这么一闹,损失可大了去了!”
王氏点头认同道:“是啊,你二叔家上个月菜都没卖了,你三叔和贵银端午也没去府城。”
“我听你爹说城里菜价都涨了,而肉却没人买,人人都怕是病猪肉,肉铺干脆地都关了门。”
“现咱们这附近就只大刘村的人还进城卖菜!”
“他们做码头生意,实在没办法封村。”
“娘,”红枣关心道:“你近来在家也不要杀猪吃肉,先吃腊肉火腿。”
“放心吧,”王氏笑道:“我家里啥都有,而且还养了鸡鸭……”
“对了,红枣,”王氏悄悄看一眼正给李满囤纠正官话发音的谢尚悄声道:“我听你爹说,你们大房的三老爷中了童生,现正在府城准备府试?”
红枣点头道:“是有这事!”
王氏关心问道:“那他这回家来必是要摆酒请客了?那这人情?”
红枣想想道:“娘,差不多有个八两银子就可以了。先我公爹中举人,他岳家送的东西折下来也就这个数!”
五月底的时候府城传来捷报,谢子平真中了秀才。
谢尚闻讯告诉红枣道:“红枣,看来这几年我爷在赤水城没少指点我三叔,只怕还有允青、允芳他们几个。”
“太爷爷给我大伯过继的心原就比我爷更热,现我三叔既中了秀才,这回家来,太爷爷必是要亲自指点他们父子了。”
“往后,我必是得更加用功才行。”
“我可不能输给他们父子!”
红枣理解地点点头,鼓励道:“大爷得老太爷、老爷多年教诲,不止学问好,而且知道上进,一准不会输!”
谢尚闻言禁不住笑道:“你对我倒是有信心!”
红枣握拳:“那必须的啊!”
“我天天都看你读书写字!”
谢尚自谦道:“玩的也不少!”
红枣笑:“劳逸结合嘛!”
谢尚知道“劳逸结合”的下句是“事半功倍”,不觉抬手敲敲红枣的脑袋上的花冠道:“等着,我必给你挣个凤冠戴!”
红枣大笑:“好!”
现她婆云氏的七品命妇头冠顶上有两只衔了尺长珠串的金凤凰,所以又叫凤冠。
谢子平六月上旬从府城回来,并不曾似谢子安中举那样大张旗鼓地让子侄们去十里长亭迎接,而老太爷也没去大门接,只在二门迎了一回——毕竟才只是一个秀才。
不过对于谢子平能中秀才,老太爷还是极为欣慰——他子孙里终于又成器了一个不说,他多年的遗憾也将有机会弥补……
身穿秀才服饰的谢子平在给老太爷磕完头后跟当初中举的谢子安一样极自然地挽住老太爷的胳膊,挤走了他二叔谢知遇。
看到谢知遇脸上流出的无可奈何,红枣再一次警醒自己——不怪谢尚去争。站他这个位置只能争前,不能停滞,更不能后腿。
停滞不前,就是谢知遇的境遇!
红枣想她和谢尚夫妻一体,必是得帮谢尚去争——如谢尚所言,得争个功名来立身。
如谢尚所料,谢子平这回家来后,老太爷早晌讲书的对象便添了谢子平和他的四个儿子谢允青、谢允芳、谢允茂和谢允荣。
1:5,红枣深深感受到了谢尚处境的艰难。
老太爷跟前,红枣使不上力,便只能努力干好谢尚念书的后勤——除了好吃好喝之外,红枣想着谢尚的功课重机械记忆,便开始回忆自己前世强化记背《新概念》时用的那什么遗忘曲线周期循环背诵**。
方法有了,还得找机会告诉谢尚。
所以红枣在谢尚再一次感慨她记性好——背书背得快不说,还长久不忘时便乘机说道:“大爷,圣人说‘温故而知新’。”
“大爷只看我背书快,却没看到我日常温习。”
“你还温习?”谢尚奇道:“我怎么没见到?”
红枣笑道:“大爷,我每回记下文章后,临睡前必是要在心里回想一遍,然后早起又想一遍。发现有遗忘,就赶紧再记诵一遍。”
“此后在第四天、第七天、十五天、一个月、半年时都拿出来温习一遍。”
“很多时候,虽然我手里并没拿书,但心里却是想着书,默背着书的。”
谢尚闻言自是叹为观止。
当夜上床躺下后,谢尚想起红枣的话,便合着眼睛把当天的功课在脑海里过堂……
六月十五开祠堂,谢子平的媳妇葛氏作为秀才娘子也一起去了谢家庄祖祠。
不过红枣站了往常云氏的位置,葛氏看了看红枣站得板摇不动的背影,到底没有出声。
书信几回,天香院主院方选定了四月二十六这个黄道吉日才开工。开工后又适逢阴雨,故而修修停停,以致如今还没有修好——为此葛氏着实落了谢子平不少抱怨。
被嫌多事!
经此一事,葛氏终于回过味来——当初谢尚答应那么快,就是为了坑她。
葛氏也知道谢尚能看天气!
六月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天香院东侧院摆酒。
六月二十请同城读书人,李贵林一家三口来了——枸杞下来了,高庄村终于解除了村禁,允许村民进出。
二十一请亲戚,李满囤一家来了。散席后,红枣请她娘去她院里坐。
王氏悄悄嘀咕道:“红枣,你们三房大爷听说已经十九了,却还没成亲?”
“有说过什么时候办喜事吗?”
红枣闻言一怔,忽然想到一件大事——这谢允青比谢尚大三岁,他要是现成了亲,生了儿子,他儿子可就是老太爷的第一个玄孙。
眼见的,谢尚又要失落了!
李满囤和王氏来喝了杯茶,吃了两块点心,不及晚饭就家去了——周围其他县还在闹猪病,雉水城的村子虽说解了禁,但所有人依旧很小心,进城卖了枸杞,再买些油盐酱醋糖就赶紧回家,并不似往年那样没事瞎逛,以致连城门都关得特别早。
时隔两月,李满仓重操旧业再次卖菜便发现往日卖菜的地方有了竞争者。
幸而他在此地有房屋,倒不至于没地卖,就是生意又得从头再来。
李玉凤跟着李满仓一起卖菜。她看自家生意远不及先前,就和她爹建议道:“爹,咱们家刚收了新麦。这城里人嘴刁,咱们倒是磨些新麦来卖,说不准能拉些生意。”
李满仓依言而行,生意果然有了起色,只是想再回到先前的一家独大暂时却是不可能了。
李满仓卖菜的月收入由原先的一个月三四吊下降到两吊出头,可谓损失巨大——猪才一吊一头,现他一个月就损失两头猪钱。如此再加上前面两个月的空窗,这一个猪病,李满仓的损失目测超过十头猪。
而他家统共才养了三头猪。
“早知如此,”算完账,郭氏忍不住抱怨道:“还不如不养猪呢!”
李满仓叹口气:“咱们家不养,村里其他人家养啊。咱们在村里住,就得照村里规矩来。”
郭氏终于不言语了。
只李满仓一家就有如此损失,放眼整个雉水城,这千家万户的损失就大了去了。而雉水城还是猪病发作最轻微的地方,似旁边的合水县,无论村子还是庄子里的猪都是一批批的倒,地主和庄户都是一般的欲哭无泪……
眼见都八月了,雉水城往合水县的路还封着,谢尚颇为挂心:他不知他外祖家有没有受此影响?影响又有多大?
唯一可欣慰的是猪病不传染人,只要不吃病猪肉,人就没碍。
再担心,日子也得往前过。八月初八,谢尚生日,红枣适时奉上了生日礼物——一套将军骑马造型的华容道。
虽然早经显荣之手瞧过打样的粗制模型,但真见到重油亮彩,光可鉴人的实物,谢尚还是情不自禁地两眼放光——和只穿过未染色土布的庄户人头回见到彩绣锦缎一样。
红枣见状自是欣慰——不负她一番辛苦。
因为加了马的缘故,这款马上将军华容道的雕工油漆比去年的步将款更为复杂——别的不说,就马那一身的毛,想刻画表现出来就不容易。
幸而准备的早,如此方能还有八百多个。
依旧五百送京师,三百送府城,下剩的四十来个,红枣给自己留了两个——收藏一个,玩一个。
然后谢尚和自己的小厮长随一人一个——忙活了一年,也该留个纪念。
下剩的二十来个,红枣准备一个给谢奕,两个送桂庄,然后兴文和桂圆一人一个,再剩的二十一个,红枣想了想,数了十个包起来,叫来陆虎嘱咐了几句,让他专门给李贵银送去。
打发走陆虎,红枣转头看见谢尚正瞧她,便觉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这不是看有多吗?”
谢尚看着红枣没有说话,红枣看看下剩的十一盒,后知后觉地问道:“还有十一盒,大爷,你有人要送吗?”
“嗯,”谢尚点头:“你都给我吧!”
没人送,谢尚暗想:他也要自己收着。他的生日礼物,不止是要最大,还得是数目最多!
李贵银自打和李满园跑商后没少听李满园做梦说要是能弄到人偶华容道将如何如何,李贵银没想到红枣会让陆虎拿来十个此前从没有过的骑马将军华容道,而陆虎捎的话更是让他动容——红枣的原话是:“嫂子快生了,家里没人不行,贵银哥你把这包东西拿去给我三叔,让他八月节去府城卖了,得的钱你和他一人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谢家和李家两种画风,李家当面撕多,谢家则是暗流。
眼保健操(十月二十)
八月十三红枣回娘家,王氏又旧话重提问起谢允青娶亲的事——一个女人在婆家过得好不好主要取决于公婆、丈夫、儿子和妯娌几个因素。
王氏眼见谢家大房又要娶亲,而且还是娶一个过门后就立刻圆房,可能马上生产的亲,自不免要关心一回女儿的新妯娌——红枣虽说当家,但王氏自己曾吃过妯娌的大亏,便颇担心谢允青的媳妇母凭子贵欺负她家红枣。
红枣想想回道:“娘,我听说女方只比我们三房大哥小两岁,即便今年不成亲,明年一准地也要办事。”
“现没动静,估计是在等,等我们大老爷十月份交了官印,进京述职后荣归家来再办!”
“不然我们大老爷还在任上并不能家来!”
王氏不解道:“可你和你女婿成亲的时候,大老爷也在任上啊!”
“你两个还是宗子宗妇呢!”
红枣心说很快就不是了!
谢家宗子今后到底是谢允青、谢允芳还是谢允茂或者谢允荣现还不知道,但一准不会是谢尚了,连带的她也不是宗妇了!
红枣倒是无所谓什么宗妇——她现又不差钱,根本没必要通过管家来敛财,反倒白吃许多辛苦。
她只是替谢尚感到不值。
谢尚留在本地就是因为他生为承重孙得替大老爷为老太爷尽孝的缘故。
结果现就因为老太爷、大老爷想给她公公早夭的兄长续香火,谢尚十六年的宗子位置就得让贤?
先前的疼爱呢?
难不成都是假的?
红枣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即便老太爷、大老爷都为了那个大伯而不疼谢尚了,那么她公婆呢?
她公公真会为了一个才出生的小儿子而这么对待自己一手养大的长子?
但当着她娘,红枣依旧笑脸如花道:“娘,我成亲时我们大老爷才刚到任,而现在却是要致仕了。这怎么能一样?”
王氏听后方才罢了。
回家的路上,红枣问谢尚:“大爷,其实老太爷、大老爷原本想过继的人是你吧?”
老太爷年岁大了,红枣不以为他会舍得丢弃教养多年的谢尚,再重头教养一个继承人。
谢尚闻言一愣,红枣见状便自以为猜到了真相,低声道:“所以,大爷,即便没有二弟,你原也是要兼祧两房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语气了。
红枣喃喃道:“只是谁也没想到,娘会再生一个二弟。所以这盘棋全乱了!”
想明白了缘由,红枣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按照律法,只有独子才能兼祧。而兼祧,谢尚依旧能管她公公叫爹,但出继,却是得改口叫叔了。
这一点,想必谢尚和她公公都不能接受,所以才有了现在三房的搅和。
兼祧?谢尚想了想没有否认——他现也不知道在有二弟之前,他爹、他爷、他太爷爷是否有个类似打算?
毕竟他们对于给自己娶红枣接受得特别快,而兼祧是可以娶两房正妻的。
看谢尚瞧着自己不说话,红枣又问:“大爷,爹是什么时候跟你商量这件事的?”
“是上回家来去赤水城的时候吗?”
事情并不似红枣想的那样,但谢尚不想多说,遂低声阻止道:“红枣,你别再问了。”
“总之,我不过继,我一定不过继!”
若真没想过被过继,又怎么会给自己催眠强调呢?红枣怜悯地看着谢尚道:“好!咱们不过继!”
“咱们这就去京城去找爹娘!这宗子宗妇谁爱做就给谁做去!”
闻言谢尚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果然!
红枣凝视谢尚半晌,忽握住谢尚的手轻声道:“大爷,你现留在这里一定是舍不得爹的半生心血吧?”
“不然,你早就可以跟娘一起进京了。”
“娘也还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吧!”
“大爷,你既然早就已经拿定了主意,为什么还不早做决断?”
“大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红枣虽然想岔了,谢尚苦笑:但也不算全错。
他现可不就是下不了决心吗?
“红枣,”谢尚低下头道:“你让我再想想!”
红枣点头:“好,但得快!大爷,你得在三房大爷成亲前尽快拿定主意!”
“咱们实没必要与他们多加纠缠!”
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红枣自不愿意再过这种有50%概率被人随时扫地出门的日子——说好的同甘共苦,可不是这个共同法!
她得敦促谢尚尽快拿定主意。
她个人倾向于撂挑子不干——她挺喜欢她公婆的,并不愿意以后对着一个陌生的牌位叫爹。
此外她早就想去府城、京师转转了,而不是整天窝在雉水城演二十四孝。
但从谢尚的反应看,红枣叹气:十之**还是要留下。
毕竟谢尚一个人扛这秘密都扛快两年了。随着时间加深,谢尚的付出越多,自是越不能走了!
现拿决定,可能还有些走的机会。
红枣说得在理,谢尚进家后虽面色如常,但当夜晚回到卧房后却整哭了一宿——谢尚把他从小到大跟他爹娘在一处的情景都回想了一遍后方拿出纸笔给他爹写信。
谢尚终是下定了决心:这是他爹威风了半世的家业,他决不拱手让人!
以后口头不能叫就不叫吧,他心里叫也是一样!
至于死后,谢尚咬牙,他见到阎王老爷,必是要问问这弟弟不与早夭的兄长继嗣是不孝不悌,那做兄长为自己的身后香火强拆弟弟的父子天伦又是哪门子的孝悌?
哭肿了眼睛,哑了嗓子,不能见人。早起谢尚便称病不出。
红枣早饭时没见到谢尚便打发人去前院问。
显荣亲自跑来回说谢尚身子不适,想多躺躺,然后又说不严重,不用请大夫。
红枣琢磨着谢尚必是为昨儿的话两难,心中怜惜——谢尚宝宝说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青葱少年,现被迫做人生的重大抉择,确不是一般的苦逼。
红枣挑了锅清淡的生滚鱼片粥和一碟子蜂糖糕和素菜包子让显荣拿给谢尚,嘱咐他怎么也要看着谢尚吃些。
红枣吃完早饭后,独自一人去五福院请安。
老太爷没看到谢尚,立关心问道:“尚儿媳妇,尚儿呢?怎么没来?”
红枣道:“回老太爷,大爷早起说头疼,想再躺躺!”
“头疼?”老太爷讶异:“好好的,怎么就头疼了呢?昨晚来请安还是好好的。难不成夜里受凉了?我瞧瞧他去!”
红枣见老太爷的关心不似作伪,心中也是叹气。
亏这一家子父子,红枣腹诽:还都是这世的高级知识分子,瞧这被封建迷信给祸害的,一个个放着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非要折腾给个死了三十多年的人过继儿子,生生演出这一场情感伦理大戏,简直不能更作!
妈的,这男人平时不作,但凡作起来却是比女人还厉害!
瞧这事给整的,真是想破了她脑袋,也不能想到。
不服不行!
谢子平同他的四个儿子其时已经来了,见状站起身道:“爷爷,我搀您去!”
“不用,”老太爷摆手道:“你把你昨儿那篇文再重做一遍,我去瞧瞧就来!”
老太爷进屋时,谢尚犹蒙头躺在床上。
听说老太爷来了,谢尚不好再躺,只得坐起身,揉着眼睛嘶哑问道:“太爷爷,您怎么来了?”
老太爷看到谢尚的肿眼睛,心里立刻一颤,嘴里只道:“我听你媳妇说你头疼,所以来瞧瞧。尚儿,你爹娘现都不在身边……”
听到爹娘两个字,谢尚再忍不住,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
老太爷赶紧抱搂住谢尚的肩安慰道:“尚儿,别哭,快别哭了,……”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看到一向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谢尚情不自禁落下的眼泪,谢老太爷心里着实很不好受。
一众子孙里谢老太爷最中意最骄傲最疼宠的就是大孙子谢子安了。谢尚作为谢子安的儿子,天生跟谢子安一张脸,老太爷对他便就跟旁人不同——他拿谢尚当幼年谢子安亲自教养。
老太爷见不得谢尚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跟着也落了泪。
真是作孽啊!老太爷一边哭一边想:他都已经夭了一个长孙了,难不成还要再伤两个孙子的心?
这子远的后事,真的就只有过继这一个法子吗?
老太爷年岁大了,跟着伺候的老管家和显荣见状慌忙上前解劝,谢尚方才渐渐收住了泪。
“太爷爷,”谢尚拿帕子给老太爷擦脸道:“您别哭。我已经给我爹写好了信。一会儿就让人寄去。”
“信呢?”老太爷问:“拿过来给我瞧瞧!”
显荣连忙拿来炕桌上的信,老太爷瞧了一遍,点点头——但凡尚儿能写这封信,已是至诚至孝,不辜负他多年来花在他身上的心血。
老太爷撕拉一声把信撕成了两半,然后四半、八半、十六半,最后唤人道:“拿火盆来!”
谢尚……
看着白色的信纸在火苗的舔舐下化为灰烬,老太爷捻须道:“这事往后都别再提了。”
“尚儿,你爹和你爷那儿我写信去说,冬节开祠堂,我也当众说:等我走的时候,让你爹和你爷把你大伯的坟迁到我跟你奶的合葬墓前面,墓碑也刻上他的名字。这样后世子孙但凡给我烧一张纸,我就分你大伯半张。”
“如此你大伯在地下就不怕没人祭祀没钱花用了,而你跟你爹也不用分开了……”
“太爷爷,”谢尚感动得又要哭了……
“乖,可别再哭了。”谢老太爷抬手半搂住谢尚的肩吓唬道:“明儿过节,你眼睛要是这样肿着,可要怎么走到人前?”
“显荣,拿个镜子来给他照照!”
子远早夭的因是他,谢老太爷暗想:果也当是他——他自己的因果自当自己担,又何苦再拖累两个孙子,让他们替他还债?
谢尚终于不哭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眼睛道:“太爷爷,您先回去歇着吧。我没事,洗把脸就好!”
老太爷拉过谢尚的脸仔细看了一回道:“你这眼睛得用凉水敷……”
看着谢尚整吃了一砂锅厨房新煮的鱼片粥,老太爷方才回到自己的五福院。
谢子平父子看到老太爷进来赶紧都站起了身。
老太爷慈祥地抬手招呼道:“坐,都坐。子平,你文章做怎么样了?拿来我瞧瞧。”
对于能准确拿捏大孙子谢子安痛处的谢子平,老太爷的态度和早前一般无差。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太爷暗想:子平好心计,不言不语生出这个过继的主意,不说谢子安父子无计可施,就是连他都禁不住动心。
如此也算孺子可教了。
而尚儿的脾性也到了磨砺时候——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掉眼泪。官任上这么娇气可不行。
第二天中秋,谢尚的眼睛虽说消了肿,但因哭狠了,见光就疼,嗓子也哑着,家宴只得报说生火眼缺了席,宴席只红枣一个人去。
老太爷既担去了谢尚大伯的身后事,谢尚还是长房嫡长孙,红枣就得继续干好谢家这个宗妇。
对于不能撂挑子红枣不说没有遗憾——谢家的水太深。外面看似平静无波,祥和一片,但水底却不知隐藏了多少个核弹?
似这一次,一个给死了三十多年的人过继就差点拆了谢尚和她公婆的父子、母子亲情,给谢尚的情感伤害堪比核爆——愣是逼得一向好强的谢尚哭成傻逼。
这回算是有老太爷给力挽狂澜了,但下回呢?
坐在首席首座的宗妇椅上,红枣的目光从眼前一张张粉扑扑笑吟吟看似慈眉善目人蓄无害的笑脸上划过,心里想的却是下一个核弹会在哪里开炸?这几桌人里谁又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怪不得俗话都说“创业难守业更难”。完全看不出一丝端倪的红枣不由地心生感叹:过去这些年她公婆能守住这份家业着实不容易,瞧谢家人这份不声不响的争产手段,比她奶那咋咋呼呼的明抢不知强了几百万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亏她以为她公做了翰林,就能背靠大树好乘凉,高枕无忧。
她真是太天真了!
散席回家,红枣看到谢尚躺在炕上,眼睛盖着拿细宣纸剪的浸泡过茶叶水的简易眼膜,便问显荣:“大爷吃过饭了吗?”
显荣:“回大奶奶,大爷用过饭了。”
红枣闻言放了心,近前推了谢尚一把道:“怎么刚吃完饭就躺下了。坐起来!”
谢尚昂着头顶着两个滴着水的眼膜坐起来。红枣看得好笑:“你眼又不肿了,还敷?”
谢尚沙哑道:“敷了眼睛清凉,疼就好些!”
唉,嗓子也哭哑了,不能多说话!
想着茶叶确有清凉的作用,红枣就不管了。她掏出手帕子替谢尚擦去眼膜滴下来的茶水。
想着老敷着茶水眼膜也不是事,红枣想想道:“大爷,我替你按按眼睛吧,看你的疼是不是好些?”
谢尚惊奇:“你还会按眼睛?”
只会做眼保健操的红枣自信言道:“试试吧!我平时绣花绣得眼花了就揉揉,感觉有点效果!”
谢家有专门的针线房,不用红枣做针线。但作为一个当家奶奶,基本的刺绣针法却是得会的。不然如何能评判针线房工作的好坏,给她们提批评提要求?
绣花针特别细,而丝线比针更细,所以刺绣比念书还费眼。红枣每回刺绣完都觉得头胀眼花,得做两回眼保健操才能缓解。
红枣第一回给人按眼睛。她必得先在自己眼睛周围找到穴位后方才到谢尚脸上尝试。
找到一个位置,红枣就问谢尚酸不酸。
谢尚一开始不知道红枣为什么要问酸这个问题,直等红枣按到某个部位,他感受到熟悉的酸胀,他福至心灵,想起那年他呕吐郎中来给他找的止穴位。
一想到当年呕吐的情由,谢尚神经性的干呕了一声,把红枣唬得收回了手——她教谢尚做个眼保健操,怎么就把人给按恶心了呢?
她刚到底是按那里了?
谢尚自己掐着穴位缓了口气,方道:“红枣,你是想给我按眼睛上的穴位?”
“穴位?”红枣闻言大喜,心说谢尚知道穴位,这学眼保健操就容易了。
谢尚嗓子不好,说话费劲。他知道红枣要找的是穴位而不是乱按后,便只道:“红枣,我知道怎么找感觉了,你再给我按按!”
红枣依言给谢尚在脸上找了一回,找到了穴位后按住替谢尚揉了一会儿,然后便道:“大爷,你来按住这里,然后跟我一样揉。”
谢尚不动:“红枣,你说你替我按的!”
红枣不为多动:“刚我不是已经替你按过了?现该你自己按了!”
“再说你可是以后要做官的人。难不成你往后在官衙看书看累了,也叫我去给你按?”
“大爷,自会自便啊!”
谢尚说不过红枣,只能伸出手来委屈地自己按了……
前世经过亿万人亲身实践过的眼保健操的效果不是吹的,谢尚自眼睛好后每逢读书习字累了做一回眼保健操,都有眼前一亮的效果。
谢尚觉得红枣按的几个穴位奇效非凡,便请教了老太爷跟前常走的仁济堂的东家赵馆主。
赵馆主仔细问了一回后便连叫高明,和老太爷道:“老太爷,这按摩眼睛的法子我虽是头一回见,但这几个穴位后常按揉确是有明目的功效。”
“您得闲也自己按按,一来可以明目,二来能活动手指……”
至此老太爷也跟谢尚学做眼保健操,而谢子平父子见状也都跟着学……
中秋刚过十天,谢子安忽然收到老太爷的亲笔信,不禁心生踌躇——先老太爷有什么话可都是让谢尚代笔。
拿着信,谢子安不敢打开,就怕看到他不想看的消息。
三十多年过去了,谢子安犹记得他有个叫谢子远的哥哥。
有时夜晚做梦谢子安会梦到他站在床前看他——做梦的时候谢子安能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的场景就似他曾经经历过无数次一样的熟悉,生不起一点恐惧。
就是每次都没能看到他的面目,以至于醒后谢子安总是有一些后悔——他又没跟他哥说上话。
谢子安很想问问他哥为啥总来找他,但总问不上。谢子安只能按照和尚道士的说法逢年过节多给他哥烧纸,让他在地下有钱用。
比起谢子远,谢子安心里自是更亲儿子谢尚。谢子安可从没有把谢尚过继给他哥的想法,即便有了谢奕也一样。
谢子安不肯过继儿子给谢子远,但多的人想过继——谢家大房长子嫡孙的名号可谓是十足真金,整七成的家业,几万亩地呢!
朝廷以孝治天下,谢子安再厉害,也扛不过有心人拿孝悌做文章——作为一个天下士林表率的翰林,在兄弟们都提议给早夭的长兄继嗣的时候能说不吗?
这要是被御史台弹劾了,那真是要被万夫所指,天下人给活活骂死!
谢子安不甘心将他多年经营拱手让人,更不甘心自己的儿子管别人叫爹——他亲大哥也不行。
如此两难之下谢子安方才在谢子平当众提议过继时使了缓兵之计——能拖一天是一天,这是谢子安的无奈之举。
当时一起在场的谢尚却以为根本拖不下去。但凡有风声漏出,谢子安也会被弹劾在兄长承嗣问题上故意拖延、为己谋利——特别是最后过继的人年岁比他还长的时候。
这要跟人如何解释为什么早年不过继呢?
谢子安知道谢尚虑得更周详,但他拒绝深入去想,只气急败坏地问谢尚:“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把你过继出去,还是你弟过继出去?”
谢尚张口结舌……
忆及往事,谢子安深叹一口气,儿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判断,再不似小时那样听他说啥就是啥了!
摸出六个铜钱占了一卦,占得一个上上,谢子安方才拿小银刀慢慢裁开了信封。
一目十行看完信,谢子安心舒一口气,然后便起身对着雉水城方向磕了三个头。
老太爷到底还是偏疼他父子的——重重感激之外,谢子安心底还涌起阵阵喜悦……
九月二十六,红枣生日。谢尚替红枣打了一顶折枝牡丹的皇冠,皇冠中间还镶嵌了一个硕大的红宝石,看着实不是一般的富贵堂皇。
红枣喜欢得不行,当即把自己收藏几年的宝石都拿给了谢尚。
谢尚见状颇觉好笑:“红枣,明明是你的寿诞,该我与你送礼,你怎么反倒把你的宝石都给了我?”
红枣笑道:“大爷,这宝石我收着没用,只有搁你手上才能完全展现它们的光彩!”
谢尚闻言自是得意,点头道:“那倒是!”
谢尚自叫显荣上前收了宝石不提。
做了一个月的眼保健操,感受到眼保健操的好处,老太爷在管家来问今年冬节要做哪些布施的时候言道:“尚儿,你替我把这个按眼睛的法子拿纸画了,然后刻印一千张,散给咱们这城里各个私塾学堂,教孩子们从小学了护眼……”
教人医病是极大的功德。老太爷年岁大了,就喜欢到处撒钱做功德修来世……
谢子平见状自是嫉恨——时至今日,老太爷还是偏心谢尚。有这种随喜功德的机会都给谢尚……
李贵银给他爷李春山送节礼的时候,正看到谢家小厮来李贵林学堂送新印的眼保健操传单。
自八月节得了红枣送的十个骑马将军华容道后,李贵银陆续收到李满园拿来的银子,足有六十两——钱多有这个奸商,他把华容道囤着卖,一个节只放三四个出来卖,以致至今手里还存了两个,准备这个冬节再捞最后一票。
李贵银极感激红枣对他的帮衬,他一听说是谢老太爷做好事,便立刻跟着讨要几张——李贵银打算拿回去贴到自己的担子和李满园钱多有的骡车上给更多的人看。
那小厮巴不得赶紧完了差事,现见有人讨要,立拿了一沓,足有三十来张与李贵银道:“银大爷,这纸上的法子确是于人的眼睛有莫大的好处,您多拿些与需要的人发发!”
李贵银一贯热心,自是一口答应——他三叔说跟他加价买华容道的都是府城书院的人。
读书费眼,李贵银想:到时让他三叔拿给府城书院的人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亲妈!
就认你说的(腊月初六)
大太太吕氏同着谢子俊和谢子美的媳妇李氏、赵氏以及一众孙子孙女在十月二十二回到了雉水城——大老爷十月二十便完成了交接,现已进京述职去了。
不同于先前谢子平来家,吕氏是正经祖母。她来家不止谢尚要去城外十里长亭去迎,且今后每天早晚红枣和谢尚还得去天香院请安打卡。
十二岁的红枣身体已开始抽条,加上多年来她一直坚持练习芭蕾,四肢和腰肩的肌肉虽不似前世的专业舞者一样把受重力影响的水滴形强塑成优雅的线条形,但其身姿的挺拔,即便裹着小袄皮裘,也能于人群中一眼认出——鹤立鸡群、出类拔萃,这就是两年没家来的吕氏再见红枣时的第一印象。
谢家的饮食养人,再羸弱的庄仆女孩儿但凡被挑选进来,不过几年都会出落得眉清目秀,楚楚可人。
吕氏早知红枣将来会女大十八变,但她没想到的是红枣会变得这么快、这么彻底——都不必看脸,吕氏只看她跟谢尚一起上前请安时走近的步态和道福时叠手屈膝的仪态就知道她已脱胎换骨,完全蜕变。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吕氏在谢家这许多年,经过见过无数美人,早炼成一双火眼金睛——几乎一打眼,吕氏就能看透儿子们纳的各色佳人的本体尾巴。
但对红枣,吕氏真觉的看不透——若不是早知道红枣的出生,吕氏真以为现同谢尚一起给她行礼的小妇人是比云氏出身更好的大家闺秀。
云氏是吕氏此前见过气度最好的妇人,但现在吕氏发现即便是云氏,也没得红枣身上那种难以言说的端庄韵味。
半辈子以来,吕氏还是头回看到一个能完全抛弃自身过去,完全蜕变成另一个人的人。
尚儿媳妇,吕氏心中感叹:怕不是成精了吧?
不然小小年纪如何就能独撑整个家业——她不是人,她是个人精。
李氏、赵氏见到红枣不觉都下意识地对比一回自己女儿谢歆儿和谢沁儿,然后便觉得心塞——这种缩肩驼背的丫头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赵氏低声请教葛氏:“三嫂,大脚这是吃什么了?怎么似完全换了个人?”
看不起红枣的庄户出身,几个妯娌私底下提起红枣都叫她大脚。
葛氏早郁闷过了,苦笑道:“还不就是俗话说的‘人要衣裳,佛要金装’?”
“你且估估她今儿头面上的宝石和身上的银鼠皮褂子,就知道咱们大房搁她身上花了多少钱?”
“往后你在家就知道了,她手里好东西多着呢!头面、裘皮,一样赛一样的好,而且都不是先前嫁妆里的,都是这几年咱们那好哥哥好嫂子还有好侄子给置备的。”
“咱们大房,你还不知道?钱多得没地使,就往她身上砸,愣是把她给砸成了一个金尊玉贵的美人儿!”
闻言李氏、赵氏都不言语了——气派这东西真就是钱堆出来的。比如她们,甚至她们婆婆,到了云氏跟前,也是不自觉地气短。
为啥,还不就是因为云氏出手比她们都阔绰?
她们比不起攀不过……
谢歆儿十六、谢沁儿十二,两个女孩儿见到久违的好姐妹谢馥儿后也跟她们的娘一样围到一处说话。
这世的女孩儿从定亲就开始备嫁。谢沁儿今夏刚定了亲,而谢歆儿和谢馥儿则都已经绣好嫁妆,在置备毛皮头面了。
谢歆儿看红枣头上虽只一颗红宝,但这红宝足有拇指盖大,比她所有的头面宝石加起来都大,不觉艳羡道:“大脚头上的宝石看着好大!”
“她这个头面,以前没见过,是不是新打的?”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几个女孩受她们娘亲影响,提及红枣也都鄙视地叫她大脚。
“可不就新打的吗?”谢馥儿酸道:“九月二十六,她生辰的时候,尚哥儿送的!”
“尚哥儿,真舍得啊!”
只这一颗宝石就要三四百两了吧?谢歆儿嘴里感叹,心底却禁不住泛酸:说起来她还是谢家长房嫡孙女,但出门嫁妆却只得二千两,即便加上男方的聘礼的一千六百两,总共也就三千六百两。
三千六百两嫁妆里得有地有铺有宅,所以其中能用于置办头面的只得四百两。
四百两,她的全部头面就只当大脚头上一颗宝石?
“有钱自然就舍得。”谢馥儿道:“先尚哥儿成亲,太爷爷、爷爷还有大伯都给了万两的大庄子,几个庄子一年仅地租就有三千两了。”
“何况他现还在府城京师开铺子。他在府城的铺子我爹去瞧过,说生意极好,一年千两怕是都能有的!”
闻言谢歆儿惊讶地拿帕子捂住了嘴:“一年千两?这么多?”
似她爹手里十来个铺子,一年收入也就差不多这个数。
“生意好啊!”谢馥儿道:“你想府城多大?百万的人口都来跟他铺子买糖。这能不挣钱?”
“京师人口更多,生意更好,一年千两也是起码的!”
“你想尚哥儿手里一年能进账五千两,买个几百两的宝石还不正常?”
谢馥儿随口就把她爹娘私底下的议论告诉了两个姐妹。
五千两!谢歆儿闻言攥紧了手帕:她婆家说起来也是官宦人家,但一大家子人一年到头收入也就是三千来两。
好希望大哥谢允怡明年就能考中秀才啊!谢歆儿暗想:当日大伯说过继的时候可没只限定她三叔的儿子,她大哥也是有机会的!
谢歆儿再没一刻似现在一样祈盼哥哥赶紧能中。
中了,她出门方能有大宝石和好裘皮,在婆家才更有底气。
冬节当天,早起去五福院请安,老太爷忽然当着一众儿孙跟谢尚道:“尚儿,今儿夜里,我梦见你太奶奶和你大伯了!”
闻言红枣禁不住扶额——她知道老太爷今儿要话事,但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以一个迷信来压制另一个迷信,老太爷可以的。
老太爷道:“你太奶奶说这些年你爹族长做得极好,把你教养的也好,给你娶的媳妇也好,算是不负她昔日教诲,咱们家荣兴有望……”
“你太奶奶又说你大伯早夭,她打算把你过继给你大伯。”
“但你大伯不愿意,说你爹已替他担了这些年的责,他不忍因为他而断了你们的父子缘分。”
“你大伯说你是个孝顺孩子,现今没过继也都给他烧纸,这过继不过继也没甚要紧。”
“然后你太奶奶就说既是这样就让你爹和你把你大伯的坟迁到她身边,碑也刻成一块,让你大伯跟她一处受香火,这样即便年代再远也都不用担心你大伯身后没有香火了。”
“尚儿,一会儿祠堂祭祀,我来主祭,我把你奶说的事再跟她祷告祷告,叫她放心。等家来后,你也写信告诉你爹一声,让他得闲家来的时候给你大伯迁坟!”
老太爷说一句,谢尚点一次头,而站他身后的谢允青、谢允芳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明明昨儿早晌老太爷还给他们和谢尚一起讲书,把他们当谢尚一般看待,怎么夜里就得了这么一个梦?
太奶奶大伯既然说了这样的话,那他们是不是即便中了秀才也不能过继了?
谢允青下意识地看向他爹谢子平,却见他爹一脸惨白。
谢子平自以为早谋算好了一切——他爹想给他早夭的大哥谢子远立嗣,而最合适的谢子安舍不得儿子,这就是他这一房人的机会。
他努力考中了秀才,过去半年带着儿子一起讨得了老太爷欢心,和谢尚一样受老太爷指点文章学问。
谢子平完全没想到老太爷会突然来这么一出——现老太爷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能信。
他奶奶生前连他爷爷的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如何会给他托梦?
他奶奶即便要托梦也该是托给他爹才是!
可即便明知道老太爷在胡诹他又能怎样?谢子平丧气地想:难道他还能上去揪着老太爷的胡子说他骗人吗?
但老太爷这个态度一摆,即便是他爹也没可能再提过继——他眼见就能到手的钱财飞了。
吕氏闻言不觉叹了一口气——她早就知道这事儿不成。
不说谢子安自身的不好相与,只说大老爷一直以来最看重的儿子都是谢子安,最看重的孙子也只是谢尚。
所以即便过继,也只可能过继谢尚,跟她生的三房人没甚关系。
可惜她儿子不听她的,现可算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把谢子安给彻底得罪了。
似葛氏、赵氏、李氏以及她们的儿女们闻言也都失望无比——离万贯家财最近的阶梯就这样没有了……
谢知遇等人默默地听着,心里也是各种神兽奔过——把谢子远跟太夫人刻一块碑,岂不是往后他们给太夫人磕头时也都变相在给谢子远这个侄子磕头了?
早知老太爷偏心谢子安谢尚父子,但为了成全他父子,压着他们这些叔叔给侄子磕头是不是太过了?
老太爷撩眼皮儿扫了屋里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二儿子谢知遇身上,心道:他的债他还,但阮氏的债,说不得只得由她生的三房人世代磕一辈子的头来还了!
至于其他人的头,就当是给子远消怨气用吧!
谢知道是十一月初三进的京。
进京后谢知道住进了谢子安的宅子。
谢子安在京的宅子,只一个三进的院子,地方实在有限。
谢子安的前院书房必是不让的——亲爹也不让。
谢子安和云氏搬到了后院,腾出正房给他爹住,而陪同一道来的两个兄弟谢子俊和谢子美则被安排在厢房。
谢子俊、谢子美长这么大头回住厢房不由得面面相觑——同是七品官,这京里翰林住的地方可比他们在赤水县的府衙差远了!
他们大哥怎么沦落成这样了?
谢子安见状坦然笑道:“四弟、五弟,对不住,只有请你们挤一挤了!”
谢子美直言道:“大哥,你怎么不换个大些的宅子?”
谢子安笑道:“一个是买不到,二是先我一个人住,尽够了。毕竟我现才是个七品,宅子大了,容易招来御史台弹劾。”
谢子美吃惊:“御史台还管这个?”
谢子安笑:“知道我月前被人弹劾的罪名是什么吗?”
谢子美下意识地问道:“是什么?”
谢子安笑道:“因为一盘子炒划水。”
划水就是鱼的尾巴,也就是鱼尾。炒划水就是炒鱼尾巴。因为一条鱼只有一条尾巴,炒一盘划水得要十几二十条鱼。
“炒划水?这不是咱们老家的常见菜吗?”
谢子安苦笑:“是啊!我重阳附近请同僚赏菊,席间炒了一盘这个划水,不知怎么被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就弹劾说我生活奢靡,炒盘菜都要费几十条鱼。”
谢知道、谢子俊、谢子美……
谢知道关心问道:“子安,不要紧吧?”
谢子安无奈道:“可大可小。现什么都不知道,只有等。”
谢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谢子安道:“最好的是等到腊月二十三朝廷封印,这时还没消息,就算是留中,没事了。”
“中间若有消息,那就得去有关衙门自辩。”
谢知道:“怎么自辩?”
谢子安摊手道:“我眼下能想到的只是这鱼身子都用来招待来客的仆从……”
闻言谢知道便觉得长子这个官不是一般的难做——一盘炒划水都要被弹劾,这要是家常来一盘炒鸭信不是更要被弹劾?
偏他就喜欢吃炒鸭信。
“没想这翰林这般难做!”谢知道禁不住感慨。
谢子安抖抖身上的貂褂笑道:“其实也还行!”
比起吃炒划水,谢子安更喜欢貂褂。当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时,他还是选貂褂。
谢奕从门外探进头来往屋里张望,谢子安看见赶紧招手道:“奕儿,快进来!”
才四岁的谢奕小大人般走进屋,老成地给谢知道行礼:“奕儿见过爷爷!”
谢知道立招手道:“奕儿,来,到爷爷这儿来!”
谢奕的长相跟谢子安谢尚如出一辙——三个人站一处,所有人一眼都能看出是父子兄弟。
但谢奕的长相其实最似的还是谢知道的已故长子谢子远,故而谢知道打一见面,就禁不住想抱。
谢知道这辈子最懊悔的事就是早年信奉“父不抱子”,没怎么抱过长子。
谢奕看看谢子安,眼见他点头方走到谢知道面前,施舍般地张开手道:“爷爷,给你抱!”
谢知道的心瞬间就融化了……
看他爹抱着谢奕喜得满脸开花的样子,谢子俊、谢子美的心底不免有些泛酸——他们也有儿子,且日常还都围在他爹身边,但全都不似谢奕这样得他爹的欢心。
谢奕比谢尚还投他爹的缘。
夜深人静,只父子两个人的时候,谢知道方才提及给谢子远过继的事。
但没想才开头提了一句,谢子安直接跪他面前请罪道:“爹,儿子不孝!”
这把谢知道给气的,这是摆明了此事不必再谈,不叫他说呢!
父子对峙良久,谢知道终和以往一样让步,叹息道:“罢了!”
谢子安似没听到一般犹跪着不动,谢知道无奈伸手去拉,嘴里恨道:“多大一个人了,还非得我来拉?”
谢子安哼了一声,方才顺势站起来,一边揉腿一边理直气壮地抱怨道:“爹,你每次都让我跪这么久。没人拉我起的来吗?”
谢知道摇头——老二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没一点乖巧。
跟他哥完全不同!
他的大儿子啊……
看谢子安伸胳膊揉腿地坐下,谢知道方道:“你爷写信给我了,就按你爷的意思办吧!”
谢子安垂着眼睛不说话,谢知道不满道:“怎么,都如你愿了,你还不满意?”
谢子安恭敬道:“爹,我在等您吩咐。”
谢知道没好气道:“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子安奇道:“爹,难道你不打算嘱咐我不要跟三弟计较吗?”
谢知道气得想打人——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糟心玩意?
一天到晚的阴阳怪气,从不肯好好说句人话?
谢知道在京呆了十天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谢奕回雉水城——谢奕的乖巧脾性和他大儿子几乎一脉相承,实在是太招人疼。
送走谢知道,谢子安告诉云氏道:“爹喜欢奕儿,明年我要是放了学道,去外地主持乡试,你便带奕儿家去住住,叫爹喜欢喜欢!”
云氏闻言自是答应。
谢子安点点头,心道:早年他不愿他爹拿他当他哥,万事都故意地跟他爹反着来。
后来他不愿他爹拿尚儿当他哥,也故意地纵着尚儿的性子。
现他爹都致仕了,他不得闲的时候就勉强把奕儿给他养两天,哄他高兴高兴吧!
毕竟他爹一辈子也不容易,就没遇上几桩高兴的事!
谢知道是十一月二十九才到的雉水城。得到消息,谢尚一大早就同十三房人踏着冰雪接出了城——声势比谢子安中举那回还大!
为了给谢知道留个好印象,红枣难得的没戴花冠,而是改戴了全套的凤凰双飞荣华富贵足金大头面。
好久没戴这么沉重的头面了,红枣自觉头顶好似顶了一座山,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谢知道进家后先给老太爷磕头行礼,然后和十二个兄弟见礼,接着受儿子侄子们磕头,如此方才轮到谢尚和红枣两个磕头。
这是谢知道第一次看到红枣。谢知道看红枣个头虽只到谢尚下巴,但身形挺拔,容貌秀丽,风姿仪态犹胜他几个孙女,与尚儿站一处堪称一对璧人。
谢知道不觉点了点头,心道:子安做事虽一惯的不按常理,但这看人的眼光实没得说——先他自己挑媳妇如是,现替儿子娶媳妇也是这样。
尚儿媳妇有才有貌,除了出身差些,别处实在是无可挑剔。
不怪尚儿中意她。难得去趟赤水县,张口闭口都是“这是我媳妇做的”,“那是我媳妇做的”,一点避讳都没有。
“起来!都起来!”谢知道叫起两个人后笑道:“尚儿,这几年你和你媳妇管家辛苦了。”
“你爹捎了东西给你们,回头我打发人给你两个送去!”
行过礼,退到一边,让出地方来给谢允青等行礼。
行好礼后便是开席,饭后又送谢知道回了天香院后,红枣和谢尚方回了自己院子。
晚饭前,谢知道果打发人送来四个箱子。红枣看四个箱子里贴着谢尚名字的箱子只一个不说,打开里面还都是时文书卷,而给她的三个箱子,则是裘皮绸缎吃食点心样样俱全——看完箱子,红枣不觉心说:她和谢尚,到底谁才是她公婆亲生?
腊月初六,红枣得了李贵祥放小定的信。红枣看信后不觉啧了一声。
谢尚闻声不觉抬起了头,红枣笑道:“大爷,我现算是知道咱们家这许多人为啥都考不上功名了。”
谢尚:?
红枣解释道:“你数数仅咱们这个腊月就要吃几次喜席?更别提明年你起码有五个以上的兄弟姐妹要定亲、娶亲和出嫁。”
“大爷,到时你少不得也要跟着一起去下礼、会亲、迎娶、送亲。还哪得时间来念书?”
谢尚摇头道:“红枣,此言差矣!”
“昔日陶公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我虽身处热闹,不能念新书,但得闲在心里温书却是不难。”
“红枣,‘温故而知新’这话还是你告诉我的。我实践这些日子,收获良多。比如《四书》,现随便太爷爷提一句,这后一句根本不用想,就能自发的涌到嘴边,脱口而出!”
“先我以为我《四书》已背得通熟,现我才知道所谓的滚瓜烂熟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红枣惊呆了——谢尚说的不就是她前世网上传言的《新概念》背诵最高境界吗?
她前世没达到的境界,谢尚却通过背《四书》达到了?
红枣不由得对谢尚刮目相看,谦虚道:“大爷,‘温故而知新’不是我说的,是子说的!”
谢尚笑:“子说的我没听懂,但你讲的,我却是懂了。”
“我就认是你说的!”
红枣为谢尚的玩笑笑得忽然有些脸烧——这种不经意的撩最致命了,红枣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扛不住。
有意义的事(腊月十六)
红枣的弟弟李贵中开年就六岁了,正是进私塾的年岁。
红枣想去瞧瞧李贵林的私塾,便问谢尚道:“大爷,我二叔家的贵祥腊月十六小定,你得闲吗?”
既然红枣开了口,谢尚必是得闲。
到了十六这天红枣便备了跟给李贵富一样的酒肉鱼糖表礼布匹等礼同谢尚来老宅贺喜。
李高地看红枣谢尚能来,自是红光满面,意气奋发,而于氏则有些精神不振,连话也懒怠说,只点了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竟然没有跟往常一样迎上前来接看礼物。
红枣见状颇为纳罕,心说她奶怎么转性了?
难得今天李贵林私塾放假,李满囤想跟李贵林聊天,一大早便就带着一家子来到老宅。
时李贵中就跟李满囤、李贵林等坐在堂屋。李贵中看到红枣谢尚给一众长辈见过礼,立刻上前拖住红枣道:“姐姐,姐夫,我带你们去瞧瞧我以后念书的地方!”
红枣站住不动,目光看向她爹李满囤。
李满囤呵斥道:“没规矩,现正做客呢,哪里能乱跑?”
“饭后再去!”
闻言李高地的脸色变了一变,心里有些膈应。
李贵中不满地撇撇嘴,红枣赶紧摸摸他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乖,咱们都听爹的话,饭后再去。”
“我带了棒棒糖来给你吃!现在就拿给你。”
闻声碧苔赶紧送上几袋新制的小老虎棒棒糖。
红枣拿一包给李贵中、其他的则分给李兴和、李兴文、李兴庄等人——红枣的年岁虽说不大,辈分却是不小,侄儿侄女都有好几个了。
红枣想着这世孩子乐事太少,加上她现开糖铺,难得来一趟倒是拿些糖来与他们吃。
李贵中拿到糖后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然后方道:“姐姐,我刚刚已经吃过糖了。这个糖你替我先拿去给娘收起来,留着明天再吃!”
“哇,”红枣见状自是夸赞:“弟弟懂事了啊!都知道糖不能多吃,一天只能吃一块了!”
谢尚闻言不觉撇了撇嘴,心说这有什么了不起,他也一天只吃一块!
李贵中认真道:“不懂事不行!不然就会跟奶奶一样得吃糖吃多了的病,然后再不能吃糖,还得喝苦苦的药!”
红枣:她奶生病了?
红枣打量于氏,发现人好像是比印象里消瘦。
谢尚:什么病这么严重,再不能吃糖?不是说牙疼不是病吗?
躺着也中枪的于氏……
尴尬的李满囤……
反应过来李满囤赶紧打破沉寂道:“红枣,你娘早起就在念叨你,她现在西厢房,你快过去吧!”
红枣答应一声去了。
东厢房见到王氏和一众族人,彼此问过好后,红枣挨她娘坐下。
红枣想着她二叔家正办喜事,一来就问病显得有些幸灾乐祸,不大好。结果没想屋里妇人议论的正是于氏的病。
“我婆这病难治了!”明明说的是她婆婆的病,钱氏的声音里却是充满了欢愉:“仁济堂的赵馆主都说没法根治,只能忌口然后加拿药煨着来保命!”
“这么严重!”陆氏闻言也惊了:“钱家的,小婶子这心口疼也有不少年头了,一直都平安无事,怎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
“唉!”钱氏做作地叹气:“这不是冬节,我大哥大嫂、红枣、还有我当家的送了许多蜜饯点心糖果家来吗?”
“送吗,自然都是好意!大家都知道我婆爱吃糖,家常没事都要泡点白糖水或者生姜红糖茶喝喝!对哇?”
众人纷纷点头。
钱氏满意道:“似咱们做儿子媳妇的家里条件好了,手里有点闲钱便就想孝亲,逢年过节买点糖来给爹娘甜甜嘴。结果谁想到我婆会吃太多给吃病了呢?”
“城里的赵馆主说这糖好吃归好吃,但不能多吃。吃多了除了害牙,还会得那个什么消渴病!”
不少人疑惑:“消渴病?”
钱氏:“据说消渴病的开初就是觉得口渴,想喝水。”
“得了这个病的人原不能吃糖,只能喝白水。但我婆她不知道啊,她一觉得口渴就喝糖水,导致这病越来越重!”
“那赵馆主说先我婆说心口疼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得病了……”
闻言红枣心说:这不就是糖尿病吗?
糖尿病是慢性病,即便是前世,也没啥根治办法,只能靠人工注射胰岛素维持。
红枣能知道是糖尿病的治疗方法是高中生物老师讲过——至今红枣还记得在那个国人还没得过炸弹之父奖章的时代那位老师为国家技术人员发现“牛结晶胰岛素”人工合成方法却没有申奖的一声叹息。
再由想起糖尿病的可怕并发症——红枣早年喜欢的一个艺人就因为这个病截肢进而早逝。红枣下意识地想起谢尚,心说谢尚的糖吃的也有点多,往后她得看着点。
这世不说胰岛素了,连最普通的静脉注射针剂都没有。生这毛病不是一般的麻烦。
钱氏又道:“赵馆主说我婆往后若想多活几年,从现在气就得忌口,不吃糖!”
“而且除了一般的糖,但凡是甜的,就是带甜味的都不能吃,似桃酥、梨膏糖、蜜饯、豆沙粽、重阳糕,甚至连枣子、桃子、苹果、桔子都不能吃。”
闻言众人一片惊叹,纷纷问道:“连枣子、桔子都不能吃?这还有啥能吃的果子吗?”
钱氏夸张摇头道:“可不就是没有?赵馆主说似我娘这种情况,也就夏天能啃根黄瓜。至于西瓜、葡萄、石榴这些,连碰都不能碰!”
“对了,赵馆主还说白米饭也是甜的,要少吃,最好是不要吃,改吃玉米面!”
闻言王氏好悬没笑出声来——即便已经听钱氏说了好几回,王氏依旧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
往后她男人送再多东西来老宅,王氏暗想:她婆都只能看不能吃。
该!王氏恨道:馋死她!
让她婆以后再吃不成独食。
王氏对于分家前她婆连她自家林地树上摘的果子都不肯分几个给红枣充满了怨恨,心说:还是这俗话说得好,“吃独食害独疮”,活该她婆得这个啥都不能吃的毛病!
有人问:“钱家的,你娘这个病要吃药吗?”
“吃啊!病成这样了怎么能不吃药呢?”钱氏叫屈道:“上回赵馆主给开的什么八味地黄汤,整花了一两银呢。这汤里有八种药,我就记得有枸杞,还有一味药就是我们大哥庄里长的那个□□花。”
“药铺里的药多贵?咱们庄户人家都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对哇?枸杞不用说咱们自家都有的,再就是□□花前儿我大哥大嫂也拿了许多来给我娘,让她日常泡水喝!”
想着那□□花泡水后连猪都不吃的苦涩,红枣实在是忍俊不禁,心说果然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先她奶给她爹娘吃了那许多苦头,现她爹娘还她奶苦菊花,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时于氏过来坐席,族人和亲戚少不得又关心一回——把钱氏刚刚的话跟于氏本人再证实一回。
于氏实不想多谈她的病。她清楚知道这群人的本性——表面关心,谁知道转脸背后会跟人编排她些啥?
何况吃糖吃太多而得病,本身就是一个罕见的话柄。
于氏实在是恨透了钱氏的那张嘴,但眼下于氏却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开席的时候,陆氏要给于氏斟酒,于氏苦笑着拿手捂住了酒杯,无奈道:“我现吃药呢,不能喝酒喝茶!”
陆氏恍然大悟,连忙自我检讨道:“对对对,刚我竟然没想起来。”
李玉凤无声无息地捧来一碗枸杞菊花茶给于氏——红色的枸杞、黄色的菊花泡在白瓷茶碗里,看着还挺美。
于氏告诉陆氏道:“我现都喝这个!”
为了弥补刚刚的过失,陆氏顺口捧道:“还是小婶子风雅,喝的药都这么好看!”
不知底细地族人见状自是跟着啧啧称奇,于氏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告诉人道:“这药茶就是看着好看,其实喝起来跟药一个味……”
红枣闻言好悬没破功,心说她奶都到这地步了,偏还要端着,她也是服了。
喝过开席酒,陆氏又问于氏:“小婶子,这一桌菜您看看您想吃些什么?”
于氏推辞道:“你别跟我客气,你让我自己来。倒是你,……”
红枣看今儿席面上有红烧肉、红烧鱼、炸肉丸子、同心财余、蒸腊肉、韭菜炒鸡蛋、白菜烩鱼丸、羊肉煲、排骨粉条汤、桂花圆子等十样菜,而她奶放着红烧肉红烧鱼桂花圆子三样一筷子有动,便知道她三婶难得的没有夸大其词,她奶忌口忌得比她三婶的话还更彻底。
王氏见状自是趁愿,心道她婆现连烧煮时要多加糖的红烧菜都不能吃,真是老天长眼啊!
散席后李贵中又拉了谢尚来找红枣去看他的私塾,红枣便说一同去。
族长是长辈,红枣不好空手登门,便让小厮去拿早已准备好的四色礼。
堂屋里李丰收见状便和李春山和李高地道:“二叔、小叔哥,红枣和她女婿难得来,我得回去请他们坐坐!”
李春山点头道:“该的!你这就家去吧!”
看李丰收走,李贵林、李兴和自是也一起走了。
看人都走了,郭氏李玉凤进堂屋来收碗,而于氏又是个病人,也不好去卧房说话,李春山便道:“老弟,你还是去我那里坐吧!”
李贵林的私塾今天放假,正适合红枣参观。
红枣进屋后,李贵中指着屋子正中的位置告诉道:“姐姐,明年我上学的时候会坐在这里,兴和就坐在我旁边。”
兴和打小就稳重妥当。有他在旁边,红枣暗想:倒是不必担心她弟年岁小,被班上其他孩子欺负了!”
“娘,”红枣和王氏夸奖道:“贵林哥安排周到的!”
“是啊,”王氏笑道:“我和你爹这回可欠了你贵林哥大人情了!”
红枣:?
王氏悄声道:“贵雨开年就十八了。按你爷的意思是原不打算继续念的,但贵雨说他学了这么久不参加一回县试不甘心,就报名了开春的县试。”
“县试在二月,所以你爷找贵林说让贵雨再学一个月,贵林看你爷的面子就答应了,然后跟你爹说他搁私塾加张桌子,依旧叫你弟开年就去!”
红枣想想问道:“娘,那贵雨哥水平到底咋样?多少把握?”
王氏笑:“考试见真章。这还没考,谁能知道呢?”
这就是不看好了?红枣心里明白,便就不再提,转问道:“娘,兴文年后也要念书吧!”
“念的,”王氏道:“只他还没背下《三百千》,贵林说来了跟不上也不好,倒是先在村里念一年,把书背好,字练好,基础打扎实了才行!”
“你贵银哥这回可是发了狠……”
三个长辈去了两家,只剩她二伯李春山家不去显得不大好,所以私塾出来,红枣又领着谢尚拿着礼物去了一趟她二伯家,没想她爷也在。
李春山对于红枣能来也是极为高兴。他岁数大了,自觉这辈子也没啥想头了,现就盼着儿孙们能学好,将来有出息。
红枣现可算是族里最出息的后辈了。
李春山和红枣道:“红枣,你是个好孩子,心好福气大,咱们族里谁都比不上!”
“你做的那个薄荷膏特别好,便宜又好用,不知道利益了多少人。”
“这薄荷膏我现都随身带着,但凡觉得头胀脑晕,拿出来嗅嗅,就觉得脑子清爽不少!”
“其实也不独是我,似你爷、族长,还有咱们村上了岁数的人都带着呢!大家伙都说不怪你有这么大的福气……”
红枣今儿听了无数的奉承好话,但没一个人的话似李春山的这番话情真意切,让她入耳进心。
红枣蓦然忆起前世她那个拿着风油精清凉油到处抹啊抹,抹得不止是自身,甚至连房间都是一股薄荷樟脑味的爷爷……
红枣不无怀念的想这薄荷膏,她虽说没赚到钱,但现能得她二爷爷这句话,知道确实帮助了一些似她前世爷爷一样的老人,也就够了。
她的钱已然够多的了,她很可以似马洛斯需求理论说的一样偶尔的任性一回,寻求寻求自身存在的意义。
红枣觉得薄荷膏没白做,决定往后似这样的事可以再来点。
不说日行一善,红枣暗想:但凡一年、哪怕几年来这么一件,那也是她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她到底影响、改变、提高了部分人的生活。
也算是为人民服务了!
对于红枣说去哪儿谢尚就跟着去哪儿,没一点反对。
谢尚自从尝试到碎片时间搁脑海里温书的甜头后便沉迷于随时随地学习带来的成就感中而无力自拔——谢尚巴不得在不同的环境中体验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莫名爽感,红枣让他再跑十家他都没啥意见。
谢尚没想到李春山会突然真情实感的对他媳妇说出这样一番感谢话来,惊诧之余,心里涌起莫名感动——范文正公曰“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后人赞:“范文正公存此心,真良相也。”
谢尚以进翰林院入相为目标,自然熟知这段公案。他没想到他小媳妇做一盒薄荷膏便即有济世利人之功——他小媳妇红枣虽说养玉至今无甚成果,谢尚暗想:据说还是一观就睡,但却是有颗为良相的心。
李高地原挺满足于自己现今的吃好喝好穿好的老太爷日子,觉得人生如他,也算功德圆满了。
结果没想于氏会得一个消渴症,从此过上不能吃不能喝的日子——如今饭时一大家子人都在堂屋吃饭吃菜,独于氏一个人缩在卧房炕上吃玉面粥就点白菜烩肉之类。
今年因为猪瘟的缘故,市面上的肉特别贵。李高地家差不多大半年都没买肉。
现家里刚杀了年猪,除了制腊肉外,还留了不少烧红烧肉。
于氏不能吃红烧肉,她只能在李玉凤烧肉放酱油和糖等调味料前拿碗舀点汤夹几块肉倒进自己的白菜锅里。
一般的家常炒菜都要放糖,于氏不能吃,她的菜都要单炒——于氏再霸道,也不好要求全家一起跟她吃病号饭。
但一人份的菜不好炒,只一碗的玉米粥也不好烧,饶是李满仓孝顺给买了红泥炉小铜锅,讲究了一辈子的于氏现午晚饭也都是吃早饭剩粥,菜也只能荤素混烩,再没得以前那种饭是饭,菜是菜,肉是肉的清爽日子。
偏于氏还不好抱怨。
俗话说“久病床头无孝子”。于氏心里明白她与人抱怨,或许现还有人会帮她说话,但等一年、两年后呢?到时就是郭氏当面咒她老不死都不定再有人帮她说话!
所以于氏只能乘着自己还能动尽量自己做,实在不想做了,就凑活。
李高地这辈子就爱吃个米饭就红烧肉。他每回吃饱了米饭红烧肉再看于氏的玉米粥就白菜烧肉,便觉得于氏这人没口福。
而于氏这病落到李高地他哥李春山嘴里更是成了报应。
“报应!”李春山扶着拐棍坐在自家炕上不客气地骂道:“这就叫‘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立刻就报。”
“老弟,不是我说,但凡你家里的那位,早年能对满囤、桃花凭点良心,给两孩子吃饱,她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报应!这就是她以前不给满囤和桃花吃饱饭的报应!”
李高地……
“反过来,你再看看满囤,他出主意卖枸杞,富了咱们周围好几个城的人,所以老天就给他发财,给他闺女红枣好婆家!”
“而红枣也好,你看做个薄荷膏也跟她爹一样把方子拿出来做好事,利益人……”
李高地听多了李春山这样的话也渐渐信了,他现看到出落得比年画上的仙女还漂亮的红枣不由得更信了——小儿子满园说府城的和尚道士们都说这常做好事的人会长成菩萨像,让人见了就觉得欢喜。
做生意也更容易赚钱!
满园现骡车上都贴着薄荷膏和揉眼睛的方子,说要随喜红枣和老太爷的功德跟着做好事,满仓也跟他学,把这两个方子贴了牛车上,而满囤、贵银等也是这样。
“红枣,”李高地附和道:“你那个薄荷膏确是做的特别好用。你三叔冬节贩去府城的薄荷膏又一气全卖光了……”
红枣虽然没少听她三婶钱氏的感谢,但长这么还是头回听她爷真心夸她,不觉抿嘴笑道:“爷爷,那也是三叔卖货的口碑好,都是真材实料,得人信任!”
看到红枣笑时眼眸里闪出的欢喜,李高地蓦然想到春日细水河映着日头的波光——一样的清澈、明亮,让看到的人睁不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了物质基础,自然要追求精神需求了。
红枣决定偶尔的为人民服务!
红枣的野心(二月二十)
上车回家的路上,红枣给谢尚讲了一回消渴症,最后言道:“大爷,这个糖吃多了没益处,往后倒是少吃些吧!”
谢尚道:“可我现都一天只吃一块了!”
言外之意他其实吃得已经很少了,根本没啥好再减的。
但红枣什么人,还能叫数字给难住?红枣立言道:“那我让人把糖做小些好了。”
谢尚……
红枣说到做到,第二天谢尚便发现自己的糖由原来的食指长两指宽变成了两指长一节食指宽,不觉与红枣抱怨道:“红枣,这糖也做太小了吧?”
红枣不为所动:“不小了,大爷,我专用秤称过了,这一块足抵六块薄荷糖呢!”
谢尚说不过红枣,只能卖可怜道:“红枣,这大过年的家家做糖,而你真的要连糖都不给我吃吗?”
红枣见谢尚说的可怜,终退让道:“好吧,那你过年期间,就是正月十八之前一天可以吃两块。不能再多了!”
谢尚不甘心:“那你给你弟的糖呢?”
红枣扶额:“做的跟给你的一样大,行了吧!”
谢尚再挑不出理,只能暂时认了。
谢尚觉得红枣可能夸大其词,危言耸听——糖那么好吃,怎么会有可怕后果!
谢尚为了说服红枣跟来给他爷诊平安脉的郭馆主打听消渴症,结果没想过郭馆主所言比红枣讲的还更吓人——医者父母心。郭馆主知谢尚爱吃糖,便把某些不好对病人直言的话酌情告诉了谢尚一点。
比如病后期身体被蚊子叮个包都可能导致溃烂之类。
谢尚闻言自是大惊失色,把对糖的喜好都吓掉了一半。
谢尚想着他爹也爱吃糖便给他娘写了一封信,而对于他好容易跟红枣讨来的过年福利,他也忍痛给了显荣……
二十六红枣去桂庄送节礼。王氏告诉红枣道:“红枣,你三婶打算请城里的洪媒婆给金凤说人家。”
“洪媒婆?”红枣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王氏提醒道:“就是给你说亲的那个洪媒婆。”
红枣总算想起来了,奇怪问道:“为什么找她?咱们村不都是找祝媒婆吗?”
王氏解释道:“金凤不是裹了脚吗?她必是得嫁城里人,祝媒婆日常只给咱们庄户人家说亲,如何能说城里的婚事?”
红枣深想一回后问道:“娘,桂圆明年也到六岁了。三叔三婶不会再给桂圆裹脚吧?”
王氏摆手道:“不会!再不会了!”
“就是金凤,你三叔三婶现也都悔死了。红枣,你都不知道这金凤为了这个脚遭了多少罪!”
“别的不说,只一个夏天,人穿一层布都热得不行,金凤两只脚却还得层层裹着——金凤的脚每天都要上药粉子,不然就烂!”
“你看这几年咱们族里、村里可再有人裹脚?”
“现你三叔三婶就希望能给金凤找个不错的城里人家,哪怕多贴嫁妆,不能叫金凤白吃了这份苦!”
闻言红枣叹口气,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得叹息道:“好歹桂圆是不用裹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氏点头道:“就是这话了!”
家去后,红枣和谢尚道:“大爷,明年娘过四十整寿。《雉水谢氏中馈录》初稿我已经写好了,现拿给你,你得闲给写个序?”
“好!”谢尚极干脆地答应了。
一时红枣拿了书稿来,谢尚翻一遍目录,入目“柳月菜、杏月菜、桃月菜、槐月菜、蒲月菜、荷月菜、瓜月菜、桂月菜、菊月菜、阳月菜、葭月菜、腊月菜”等目录名忍不住笑道:“红枣,你这《中馈录》怎么是按月份排的?”
谢尚此前看过的《中馈录》目录都是报菜名。
“这不是方便吗?”红枣理所当然道:“大爷,我看史书分编年体和纪传体,就想着菜分时节,不同的时节吃不同的菜,把菜单子按月来编排用起来省事——用时就跟翻黄历一样直接翻到当月就行了!”
红枣的目的就是写一本实用操作手册,而不是使用者翻半天书发现这个没有那个没有,依旧不知晓今儿吃啥?
谢尚闻言觉得挺有道理,点头道:“你这个想法有新意,一会儿我在序里提一下。”
红枣听说自是高兴。
翻到柳月菜部分,谢尚看红枣写“正月银柳插瓶头,故而正月又称柳月。柳月为新春之始,农之所先……有暖棚的人家,常年有鲜菜可食……新春宴席可用以下菜色:冷盘……热炒……温鼎……火锅……酱料……附常见暖棚制作方法……附简易暖棚制作方法……”,不觉笑道:“红枣,你把这窗户纸做简易暖棚的法子写上了,往后咱们庄子里种的菜可是要卖给谁呢?”
现红枣谢尚名下六个庄子都搭了简易暖棚种菜,除了自吃,还搁铺子里卖,价钱是春夏时的三倍都还不够卖。
红枣觉得谢尚提醒的对,商量道:“要不把这块抽掉?”
谢尚想想道:“留着吧!咱们平时还专门拿钱出来做好事,现把这个法子告诉人,让有菜地的人家常年都能吃上菜,就当给娘积福了!”
自从听了李春山的话,谢尚也想做件济世利人的好事,现有机会,而且还能捎带上他娘的名声,自是万分愿意。
……
谢尚看红枣这本中馈录每个的条目除列写了当月的时令菜肴和节庆酒席的菜色外还写了主妇们每月的家常,比如二月清明腌咸鸭蛋、三月采野菜、四月泡梅子酒、五月包粽子、六月晒酱晒干菜、七月制冰碗、八月做桂花糖、九月做重阳糕、十月制皮蛋、腌咸菜,冬月磨粉打汤、腊月腌肉等——基本上看完这本《中馈录》,从不进厨房的谢尚对于一个主妇每月的活计就有了概念性的认识:谢尚终于知道他冬天吃火锅用的各色调味酱不是凭空出现,而是红枣从半年前就着手准备了!
“红枣,”翻完书,谢尚有些感慨:“原来你和娘每月都要操持这许多事!”
红枣毫不谦虚地讥笑道:“大爷,这才到哪里?一家子人每天的衣食住行,这不过才是一个食罢了,而且还只是个大概——篇幅有限,不过择几样重要的写写罢了,哪可能把咱们家的菜色全写进去?”
谢尚无辜道:“怎么说篇幅有限呢?这印厚点不就行了?”
“而且衣、住、行你怎么不写?”
红枣笑:“大爷,这书写厚了,价钱就大,难卖。所以我想分开来写,就按‘衣食住行’的名目分写成四本——也算一套《女四书》了。”
“噗——”闻言谢尚一口茶喷了出来。
红枣……
“红枣,”谢尚一边拿丫头们递来的帕子擦脸一边忍不住地笑:“红枣,你这口气也太大了!”
“一套《女四书》?哈哈……”
兴头上的红枣被谢尚嘲笑的何很不高兴。她黑着脸问道:“怎么,不行吗?”
“不是不行,而是不可能!”谢尚道:“《女四书》是女子立身之道,而红枣,你写的只是一本《中馈录》。”
红枣不服气:“《中馈录》怎么了?就算我文采立意都不及先贤,《女四书》写的比我这本《中馈录》厉害,但这曲高和寡——大爷,比如你念的《四书》,讲的圣人之言又怎么样?还不是卖不过《三百千》?”
“似咱们雉水城几乎家家都有《三百千》,但有《四书》的能有几家?”
“十之二三,有吗?”
“《四书》尚且如此,有《女四书》的人家就更少了,我可以说似我们高庄村现都找不出几本!”
“但我这本《中馈录》文字白话,跟《三百千》一样让人一瞧之懂,正合适有女儿的人家买回去教导女儿内务,哼,大爷,你别看不起我这本《中馈录》——说不准几年以后咱们雉水城女孩儿出嫁都要陪嫁一套我的《中馈录》呢!”
付出越多,期望越大。红枣觉得她费劲辛苦的写成一本《中馈录》怎么也得大卖,卖过《赤壁大战话本》才算对得起她这几年来的积攒——《赤壁大战话本》可是才写了半个月。
谢尚为红枣的话震得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想到红枣小小的身躯里竟然藏有这么大的野心——谢尚不笑了,他也是一个有野心想中一甲的人,只他没勇气跟他小媳妇一样正色宣扬。
谢尚很佩服红枣的勇气。他极认真地跟红枣致歉道:“红枣,你说的对。刚是我失态了!”
红枣没想到谢尚会跟她致歉,脸上一时便有些挂不住——红枣觉得她脸皮还不够后,做不到谢尚这样的变脸自由。
谢尚见状便主动搂着红枣的肩继续表态道:“红枣,现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会把你刚刚这意思写到序里去!”
“这还差不多!”
红枣很想继续板着脸,但言辞出口,嘴角还是情不自禁地泛起微笑——谢尚虽然每每招她生气,但她却没法真对他生气。
看到红枣的笑,谢尚更是兴致勃勃地言道:“红枣,既然你有把这《中馈录》做嫁妆卖的想法,那我便帮你把这书封做好看些。”
“这书是要给娘做寿礼的,不好印双喜图案,那便就印个花好月圆怎么样?封面的底色,也别再用蓝色,改成红色……”
谢知道和吕氏两个人的话都不多,而谢子平自冬节后也消停下来——他依旧每天领着儿子来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听老爷讲书,而老太爷也跟先前一样耐心解答他的疑问。
红枣见状只能猜想老太爷惜才——毕竟一大家子人,近百的子孙里也就这么几个出息人了。
谢尚也没了先前事事较劲的狰狞——确信了自己在太爷爷心里no.1的地位,谢尚在人前终于长了一点度量。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家子团圆赏灯的时候,老太爷问起谢允青的婚事,谢子平回说年后就打发媒人去女方家商量。
老太爷点头道:“日子定下后拿来给我看看!”
闻言谢子平大喜过望,以为这是老太爷着急抱玄长孙,赶紧答应。
红枣也思起玄长孙的事——毕竟她娘每回见面都要变相提醒她。
红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尚,却见谢尚脸色淡然,似乎是在说件跟他不相干的事。
红枣摸不透谢尚的意思,便在散席后问谢尚道:“大爷,三房大爷成亲,咱们得备份什么礼?”
谢尚不在意地言道:“这事有爹娘操心,一会儿我给爹写封信去。”
红枣:“那新娘子进门次日不是要有见面礼吗?”
谢尚撇嘴道:“那你备两个耳环戒指手帕好了,我这边随便拿点笔墨就行。”
感受到谢尚的不耐烦,红枣想想便不再问了——问,除了增添烦恼,又不能改变什么,没一点益处。
亲议得很顺利,谢子平很快便议定了谢允青的亲事——二月二**定,三月二十六迎娶。
看日子定得挺近,红枣赶紧打发人叫谢又春来商议。
谢尚见状淡淡提醒道:“红枣,你让人办事时把能存的物件都多置办两份,省得到用时再办!”
红枣奇怪问道:“大爷,多办一份给四房大爷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再多办一份?”
四房长子谢允怡今年十九,未婚妻十八,也是今年办事。
谢尚笑道:“再多一份给三房的允芳哥,他今年也十八了!”
红枣惊呆了,心说不会吧,亲兄弟同年结婚,这就不只是跟四房抢玄长孙的问题了,还要加上三房自己的手足相争——三房自家还有一个长孙位置呢!
“三叔能同意?”红枣不大相信。
“怎么可能不同意?”谢尚反驳道:“先给允青哥定亲的时候,三叔只想到了女方的家世,没多考虑年龄,以至未来允青嫂子的年岁比允青哥足小了两岁,拖累允青哥跟四房的允怡哥一年成亲。”
“所以允怡的亲事一定,三叔就后了悔,他给允芳哥定的媳妇跟允芳哥一般大,今年也是十八,可不就得今年结亲吗?”
未来的三个嫂子竟然是一般年岁?红枣再一次谢子平和谢子俊的骚操作怔住了,半晌才问:“既是这样,怎么年前一点风声都不露?”
“怎么露?”谢尚摊手:“这老大的婚事还没办,怎么会提到弟弟?”
“你且等着吧,我觉得这也就是五月底六月初的事,然后**月办事!”
闻言红枣更诧异了:“大爷,你怎么知道具体时间?是占出来的吗?”
谢尚笑:“这还用占?”
“但用脑子想就知道了!”
红枣觉得谢家人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不能以常理论之,便谦虚请教道:“还请大爷明言。”
谢尚解释道:“风俗里,婚后一月不能上别家门。允青哥三月二十六迎娶,那么四月二十六之前都不好出门。”
“如此允怡哥的大定必是在四月底五月上,迎娶必是在六月初。”
“七月不办事,允芳哥的亲事可不就要等到八月再议了吗?”
谢尚的话说得有凭有据,由不得红枣不服。
红枣依谢尚所言一气置了三个人结亲用的鞭炮喜烛灯彩之物——具体新房的铺成有新娘子的嫁妆,不用公里出钱,红枣要操心的只天香院的张灯结彩、喜棚搭建、酒席安排和仪仗执事的衣裳伙食。
果然没过几天,四房的李氏便在红枣早起去天香院请安的时候当众把谢允怡婚事的择日贴交给红枣道:“尚儿媳妇,你允怡哥的好日子也大概定了,现就等到了日子过礼了。”
“现你正筹办你允青哥的婚事,我把你允怡哥的择日贴拿给你,你正好顺手一起办了吧!”
红枣闻言自是喜笑颜开地点头答应——她巴不得三房四房自己相互间打成狗头,不得闲想她们大房的茬才好!
从娶亲、怀孕到生产,中间足有一年的时间,红枣想:她和谢尚可算是能消停一阵了!
二月二十,红枣看到谢尚拿家来的她公婆从京师捎回来的新人见面礼——三份完全一样的早生贵子的金镶玉摆件和早生贵子足金头面。
看来,红枣扶额:她公婆虽身处京师,但这心还是都跟明镜似的知晓家里的闹剧。
既然她公婆对三人一碗水端平,那她办事也只管按部就班——红枣不止准备将三件喜事操持成一样,还准备了三份一样的金玉戒指和早生贵子手帕做给新嫂子们的见面礼。
谢尚也备了三套早生贵子的文房……
作者有话要说: 新女四书来了
都不容易(三月二十四)
李贵雨原以为自己《四书》背得很熟,能打头到尾一气背下。《五经》虽说差点火候,但也有个七八成账——打愣的地方,但凡有人提点一句,他便能接起下句继续往下背。
李贵林说他功夫不到说的只是文章。县试第一场考背默,李贵雨觉得他一准能考个不错的成绩——不说县前十,前二十必是能有的。
李贵雨没想到试卷的第一道题是看下句补写上句,登时就傻了眼——他是能接起下句,但上句是啥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李贵雨想着李贵林先前讲的挑会的答便跳过了这一题往下做,结果没想到第二句还是一样的给下句反填上句……
走出考场的时候李贵雨心情很沉重,他终于明白当年李贵林为啥能干脆回家了——确是差太远了!再赖在学堂也没啥大用!
人口里常说的倒背入流,并不是一句空话!
他确是如李贵林说言的功夫不到,连基本的背默功夫都不行!
想起李贵林回家悄无声息努力的十年,李贵雨生平头一回生出了自我怀疑:他真能似第二个李贵林吗?
出来见到县衙外等候的李满仓,李贵雨不过叫了一声爹便觉得鼻子发酸,眼泪止不住地往眼眶里涌——李贵雨觉得对不起他爹,他让他爹失望了。
李满仓虽一贯的对李贵雨寄予厚望,但因私下问过李贵林,知道李贵雨功夫还不到,没可能中。
不过人总是喜欢心存幻想,李满仓蹲县衙外面也不能免俗地臆想:万一中了呢?
现听到李贵雨这声带着哭腔的爹,李满仓心里明白李贵林所言非虚,只得压下心底的失望,勉励道:“贵雨,咱们先回家去。有什么话见了你贵林哥再说!”
“贵林哥,”李贵雨一见面便问李贵林道:“你先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试题里还有给下句倒写上句?”
李贵林苦笑:“我告诉了你,你就能答了吗?”
李贵雨默。
李贵林叹口气,安慰道:“贵雨,来日方才!”
李贵雨心说他还有来日吗?
李贵林慢慢道:“贵雨,你若往后还想再考,那就把后面四场全都考完。”
“只有明了自己的差距,才能知道以后往哪里用功!”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李贵雨念书有几分天资,但若肯下功夫,同他一般用功十来年,或许可再一搏。
李贵雨看着自己没甚老茧的手掌,听从李贵林的劝告,尽管一试时榜上无名依旧参加了第二场的考试——这一回,李贵雨连文章题目都没能看懂……
考完县试五场,李贵雨几乎去掉了半条命——他的骄傲、他的自信都在这一场县试里被打击得粉碎。
李贵雨终于意识到他科举差的除了钱财,可能还有天分——他明明都这样刻苦了。
当初谢老爷只和李贵林说话而不理他,怕是早就看出了他的资质。
毕竟谢老爷可是他们城有史以来最年青的秀才,现更是点取天下才子文章的翰林。
“贵林哥,”李贵雨问来看望他的李贵林:“你说我家来后和你一样的用功,将来有可能跟你一样中秀才吗?”
功名的事谁能打包票?
李贵林对着李贵雨期盼的眼睛不好直说不字,便委婉道:“贵雨,俗话说‘学到手就是本事’。用功不止能长自身的本事,而且还能教化儿孙。”
“贵雨,你当听过‘家学渊源’这个词。似咱们城现有的秀才,大都祖上都有过功名,真正祖上没念过的书很少,几乎可以说没有——就是我爹当年也曾念过三年私塾。”
“贵雨,你现已念了几年的书,而且也到了成家的年岁,是时候好好想想将来的打算了!”
李贵雨的路得他自己走,李贵林可不敢大包大揽的替他拿主意。
李贵雨觉得李贵林的话不是一般的狡猾,但却无可奈何,只得改问:“贵林哥,你既说家学渊源,那似谢家十三房人,为何谢老爷这一辈至今只得两人中秀才?”
李贵林不愿议论谢家人,便道:“贵雨,谢家其他人我没打过交道,不好说,但我机缘巧合曾得红枣女婿指点过文章,收益良多,当年我便中了童生。”
李贵雨惊诧:“红枣女婿?四年前?他才多大!”
“十三岁!”李贵林道:“那时他才开笔做文章,但于时文的解读已远甚于我!”
“而我听满囤叔说红枣女婿虽没进私塾,但每日早起听谢老太爷讲书,午后习字背书,晚上温书,日常听课念书的时间比一般的私塾孩子还多。”
“名师加用功,贵雨,红枣女婿的学问自不是我们常人所能比!”
李贵雨犹自难以置信:“红枣女婿学问既这么好,怎么还不下场?”
十三岁能中童生,李贵雨想:那还不得名扬天下啊?
李贵林笑道:“谢家几代为官,必是有自己的打算。或许他们想红枣女婿专心读书,更上层楼,而不要为虚名所累——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贵雨……
二月二十是县试发榜的日子,但李贵雨同他爹李满仓和他妹李玉凤进城卖完菜后并没有去县衙看榜而是直接回家。
李贵雨已然决定先接他爹的班卖菜——比起在家种地,卖菜明显要轻省许多。
而红枣也已经全然忘记了这件事——说到底红枣并不怎么关心李贵雨,也不在意他中不中。
二月二十六,谢允青放大定。谢尚早起跟着仪仗出门去下礼,后晌方才家来。家来后也不得歇,还得在天香院吃一顿酒,直待到月过树梢方才回自己院。
“大爷,”进到自己院红枣方才和谢尚说上话:“今儿累了吧?”
谢允亲的岳家姜家在西城外三十里的农庄。
这一来一去便就是六十里。
谢尚轻笑:“还好!”
红枣放了心:“那你早些回屋歇息吧!”
谢尚拉住红枣的手道:“我不累,你且同我说说话!”
红枣抬头看看天上月亮的位置:“可天已经晚了。”
谢尚可怜道:“我从早起到现在都还没和你说几句话!”
红枣也闷了一天,见状道:“那咱们一起喝杯茶,正好解解酒。”
“哎!”谢尚高兴地应了。
三月二十四抬嫁妆会亲,红枣和谢尚一早去天香院请安后又同着谢知道、吕氏等一起去五福院请安。
一时有人拿了雕着百年好合的红漆匣子来,众人一见都禁不住笑道:“催妆了,催妆了!大哥,要帮忙吗?”
谢允青笑道:“不必,我自己来。”
先谢尚成亲催妆诗都是自己写的,谢允青也不愿假手与人。
红枣后堂听到忍不住好笑——当初谢尚给她的那些诗原来都是这样来的。
只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写情诗真的好吗?
难怪谢尚没事就喜欢对她吟诵歪诗,实在是家教使然。
谢尚淡然地看着兄弟们闹腾,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他可没兴趣给他媳妇以外的人写催妆诗。
回想起六年前的旧事,谢尚叫过显荣道:“你去请了大奶奶出来,我有话说。”
红枣听碧苔说谢尚找她说话,不知何事,急忙从后堂出来,便看到谢尚站在把前堂后堂隔断的屏风处。
红枣赶紧上前道:“大爷?”
谢尚认真道:“红枣,我刚刚想起我先前忘记告诉你了,咱们成亲时的催妆诗都是我自己亲作,并未假手于人!”
就为这事?红枣实在是有些无语。但对于谢尚的明显示好,红枣不好不理,只得笑道:“我知道!”
谢尚:“你知道?”
红枣道:“成语说‘窥豹一斑’。我家常见大爷随口便占一首五言或者七绝,早知晓大爷的诗才。”
谢尚闻言自是高兴,背手挺胸矜持道:“你知道就好!”
红枣……
三房的谢韵儿一年前从赤水县县衙出嫁,今儿也家来了。
作为庶女,谢韵儿与嫡母葛氏和嫡妹谢馥儿关系素来不睦。奈何只要她还想再见她娘花姨娘,还想继续得谢家的庇护,就得顶着嫡母嫡妹的冷眼家来。
谢韵儿站在柱子后看到红枣和谢尚的互动,心中泛酸——六年前她还是谢家小姐,她看红枣不过是个普通的乡下丫头,但现在她成了不得人意的外嫁女,而红枣做了谢家炙手可热的当家奶奶不算,模样也脱胎换骨,成了比她还亮眼的美人儿,极得丈夫欢心。
她两人的境遇啊几可谓是天翻地覆。
夫贵妻荣,谢韵儿撕扯着手帕子想:她这辈子吃亏就吃在了出身。
生为庶女,不得嫡母欢心,这辈子就只能嫁个没甚家业的庶子。
若是男人肯读书上进倒也罢了,偏却沉迷女色,不管香的臭的都往房里拉——成亲不过一年,就已然收用了她的两个陪嫁。
若非她自幼学了些她娘的手段,只怕现已然叫那群通房给骑到头上来了……
午后谢尚同谢允青去城门口接嫁妆,老太爷要歇午觉,众人纷纷告辞家去,红枣也偷懒回院睡了一觉后才来天香院看傍晚会亲宴席的安排。
谢允青的媳妇娘家祖上做过官,至今家里还有几千亩的地。
姜小姐的陪嫁里有个有一百亩水田、一百亩旱田、两百亩山地的庄子——加上宅子和人口,这就超过了两千两。
然后加上铺子、宅子、衣裳、头面、家什、压箱银,姜小姐的这一份嫁妆办了有六十四抬,总值五千两。
跟吕氏看完新房里的嫁妆后回到喜棚,红枣看到了葛氏、谢韵儿和谢馥儿陪着的姜家女眷,少不得过去见面问好——雉水城巴掌一点地方,地主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谢允青的媳妇以前可能因为避嫌没来过,但今儿来的几个姑妈舅母嫂子则都是熟人……
散席后红枣好奇地问谢尚:“大爷,这姜家祖上做的什么官?”
人人都说姜家是官绅,但却说不出具体什么官。
谢尚道:“听太爷爷说姜家祖上曾做过咱们县的县太爷,不过那还是他记事以前的事了。他也是听老一辈的说。”
“那不得百八十年前了?”红枣感慨道:“这姜家子孙守成可以的。”
“这姜家是与别家不同,”谢尚笑:“他家女多男少,几代单传。为了守住这份家业,女儿们做填房的可不少。”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明白了谢尚的言外之意,不觉暗叹——这世道,红枣暗想:穷人家的女孩儿活得辛苦,没想这富人家的姑娘也过得艰难。
总之,都不容易!
说起姜家,谢尚又想到自身,和红枣道:“幸而我爷、我爹够争气,都有功名,不然我家的境况还不知咋样呢!”
“我家的地可比姜家的十倍还多!”
“不过红枣你放心,我会用功上进搏功名的……”
红枣头一回知道她锦衣玉食,看似不知人间疾苦的小丈夫还背负着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不觉心道:没想这年头连地主家的儿子也有这许多的危机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有点少,但谁让我的单子还没凑好呢?
香草美人(三月二十七)
三月二十五后晌天香院正院摆出迎娶的花轿。
红枣请安时见轿子四面雕的是龙凤双喜、麒麟送子、花开富贵等图案,并不似她娘给她提过的百子轿,不觉悄声问道:“大爷,先前你抬去迎我的轿子平素都收在哪里了?我怎么从没见过。”
红枣现管着家里库房,但却未曾在见过这顶轿子。
红枣很想瞧瞧自己出嫁时坐的花轿。
谢尚笑道:“花轿事关重大,不可轻忽。爹让福叔收在了他的青云院。”
想再见,谢尚心说:那可就得等咱们儿子成家了。
想到儿子,谢尚又下意识的目测了一回红枣和自己的身高差,心说好饭不怕晚,这可不能着急。
把花轿收在闲人免进的书房?红枣想:她公公这是有多看重这顶百子轿啊!
难怪此回谢允青成亲,没人跟她提花轿的事呢,敢情是所有人都知道跟她提没用!
不过这样也好,正省了她的事!
三月二十六是谢允青迎娶正日。吃过早饭老太爷、谢知道、谢尚、谢子平、谢允青五人去谢家村祖祠祭祖,红枣则检查厨房早起做的喜饼馒头年糕等物,然后如数交给三房的管事。
祭祖回来,似老太爷、谢知道、谢子平吃了早午饭便就能歇息,而谢尚却还得陪谢允青骑马出城接人,一刻也不得歇。
红枣看着心疼便拿了几块牛乳糖寻机塞给谢尚让他路上吃。
谢尚见状自是乐开了怀——他媳妇心疼他了。
显荣以为谢尚会和过年时一样,转手就把糖赏给他吃,结果没想谢尚塞进了自己怀里,寻机便塞一块到他自己嘴里,才刚出城就全吃光了。
难得媳妇主动给他一回糖,谢尚暗想:他可要好好品味品味。
李满囤、王氏、李贵中和李贵林、江氏、李兴和两家人是后晌到的。
葛氏担心红枣抢了她一房人的风头,昨儿便和红枣说她要照应酒席,难以一心二用,今儿迎客的事让她闺女谢馥儿来就好。
红枣乐得省事——她宗妇的位置又不是靠迎客迎来的!
红枣等她娘到后便自顾地和她娘和江氏说话——有谢又春在,酒席的事跟根本不用她粘手。
反倒是来的宾客都主动来找红枣寒暄。
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谁不知道现谢家的当家奶奶是红枣?
葛氏见状自是暗叫失算,而一旁的李氏则引以为鉴,心说她儿子允怡办事时必得叫红枣去院门迎客,留她在喜棚真是太糟心了。
谢韵儿看她嫡母葛氏似吞了苍蝇的面色好悬没笑破肚皮,心说葛氏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长脑子——俗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现整个谢家大宅都是红枣当家,惟有打发红枣在外迎客,客人进来后才能一心一意地恭喜自家,而不是似现在这样进来说不到两句话,便忙不迭地赶去奉承红枣。
她嫡母这回又是抛了西瓜捡芝麻了——想历练谢馥儿独当一面的本事,在喜棚还不是一样?
听说花轿已经进了东街,红枣立便让显真回自己院厨房端了一盏米汤和一小袋刚做好的一口酥去二门外候着。
姜家即便有招待,红枣暗想:但三十里地一路堵回来最少也得一两个时辰,先前不管吃了啥都消化殆尽了。
而家来后谢尚也不得吃就要观礼,且一会儿还得喝酒,这要是没点东西垫肚子如何能行?
红枣挺想给谢尚准备一杯热牛奶,奈何这玩意是鲜货,不好存,红枣便退而求其次的用了米汤——梗米粥上熬出来的第一层米油,据她娘说老养人了!
一路都是人,而且谢尚又是人群里最招舆论的那个,红枣即便让显荣拿银茶杯带了茶水,谢尚一路也不得闲喝——茶杯可不似糖块,瞒不住人。
谢尚早渴坏了,下马接了显真端过来的茶杯看都没看扬脖就灌了半杯。
米汤入口,谢尚方觉不对,幸而显真值得信任,拿来的东西即便有异也能放心下咽。
温热的米汤流进身体,滋润了干涸的五脏六腑,谢尚觉得肚子里暖洋洋的,特别舒服。
谢尚不觉端起碗又抿了一口……
放下茶杯,谢尚刚要说话,显真又递上一个小油纸包。
谢尚看纸包里的圆形桃酥样点心只指甲盖大小,便拿了一个送进嘴里,随即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香浓酥脆——谢尚吃完一块又吃一块,眨眼便吃完了袋子里的八块。
“这什么点心?大奶奶新做的吗?还有吗?”
把油纸袋丢还给显真,谢尚还想再吃。
显真道:“回大爷的话,这是今儿早大奶奶让厨房做的,刚刚才做好,做了有一瓷罐。”
这就是说现在没有了。
谢尚犹意未尽的舔了舔唇,接过显荣刚捧过来的清茶漱口,便丢下茶碗进正院观礼去了——和谢尚同去迎娶一众兄弟刚虽都和谢尚一样下马后有人奉茶,但并不能人人都有米汤点心,他们中大多数都已经进去了。
喝米汤吃点心并未耽误多少时间——不过是从人前走到人后的这点时间。
谢尚进屋并不算晚,但堂屋里的老太爷却是等急了——谢尚从没似今天这么落于人后过。
刚要差人去找,可巧谢尚进来,老太爷一把拉住,低声问道:“你刚是去哪儿了?”
谢尚同样低声回道:“太爷爷,我去喝了口水!”
老太爷点点头,方才放了心——大孙子不在家,他必得替大孙子看好儿子。
谢知道就在旁边,闻言也放了心,只谢子平的心底生起无力——老太爷拿谢尚当眼珠子,不过一刻不见就要问。
他儿子们根本没法比!
现就盼望新媳妇能尽快生个玄长孙……
李满囤、王氏同样在找谢尚。直看到谢尚进门,眼见他身上的锦袍和红枣的一样两人方才觉得满意,有心思看谢允青拜堂——先红枣拜堂时他们都在桂庄,未曾见到,今儿到是可以代入一回……
李贵中人矮腿短,挤在人堆里啥都看不到。
李贵中好容易从人缝间看到唯一认识的谢尚,立回头拉着李满囤急切告诉道:“爹,我看到姐夫了,就在前面,我们找他去……”
李满囤一把拉住,低声喝道:“你给我回来,你姐夫现有正事呢!”
李贵林江氏李兴和也都看得专心。李兴和今年十二,已经在议亲,离成亲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他们都得细瞧瞧这谢家的拜堂是咋办的……
洞房地方有限,红枣实不想去挤这个热闹,便在三拜礼后推脱要看酒席就没去,只王氏和江氏两个去了——她俩个早想知道红枣结婚当天丢酒杯丢出来的大吉是怎么个丢发了。
而李贵中则一意去找谢尚,李满囤只好继续拉着……
一时礼毕,酒宴开席。席后红枣送走王氏和江氏,自行回屋,没想没一刻,谢尚也回来了。
“大爷,”红枣奇道:“你没去闹洞房?”
谢尚张手示意红枣替他更衣。
“有什么好闹的?”谢尚不屑道:“我都成亲好几年了!嗯,六年了吧?”
红枣忍不住笑替谢尚解扣子:“是,今年正好六年。”
然后又道:“大爷,你累了一整天,早些回来歇息也好!”
谢尚换了衣裳,伸了个懒腰,倒炕上道:“是啊,骑了一白天的马,现可算是能躺下了!”
红枣还是头回见谢尚说骑马累,心知谢尚今日确是吃了辛苦,关心言道:“大爷,你要不拿热水泡个澡松快松快?”
谢尚想想道:“好吧,不过我要用你的玫瑰浴盐。我今天出了许多汗,你给我的薄荷浴盐没啥味,怕是消不去我身上的汗味!”
前世红枣就喜欢泡澡,特喜欢泡泡浴。这世化工不行,而红枣这个渣渣整不出泡泡浴,就只能拿浴盐凑数。
前世的浴盐名号太多,红枣每每在商店挑花了眼。但这世红枣能用来做浴盐的原料就只腌咸菜的粗盐。
粗盐其貌不扬,甚至肉眼可见杂质。红枣为了过自己心理这关便把粗盐放铁锅里炒了炒当做消毒,然后又混上干花瓣和精油装进玻璃瓶,最后再拿缎带扎上蝴蝶结——一番操作下来,便就看起来满像回事了。
开始红枣只有桂花油,便只做了桂花浴盐。
桂花浴盐,顾名思义就是干桂花和桂花油调的浴盐。
玫瑰是谢家庄子里种的。谢子安虽认为玫瑰花有刺不利风水,不许谢家大宅里种,但因他爱吃玫瑰豆沙,所以特地搁谢家庄子里辟了一个玫瑰园,专种玫瑰。
最初红枣看厨房里有玫瑰花便拿来泡玫瑰水,蒸玫瑰露当化妆水用。
后来红枣在宋人笔记里看到桂花油的制法便生搬硬套地拿鲜玫瑰花泡油,制出了粗浅的玫瑰油,进而方有了玫瑰浴盐、玫瑰面脂等物。
暗红的玫瑰花瓣和粗燥的盐粒装在密封的玻璃瓶里,瓶口扎上玫红绣金的蝴蝶结,谢尚不过偶然瞧见就喜欢上了,跟红枣讨。
红枣琢磨着谢尚一个男孩子,泡一身的玫瑰香不大像话,便特地给他做了薄荷浴盐——跟做玫瑰油一样自制了薄荷油。
谢尚先拿到薄荷浴盐时并无二话,但现在红枣知道谢尚其实不满意薄荷浴盐,他还惦记着她的玫瑰浴盐呢!
“大爷,”红枣好言提醒:“我那个玫瑰浴盐太香了!”
谢尚笑道:“就是香才好,诗文里多以香草美人来喻君子和忠贞贤良之士……”
红枣实在拗不过谢尚,只得让碧苔拿了一瓶子玫瑰浴盐来给显荣。
谢尚见状极为开心,笑道:“红枣,我一会儿就去试试,如果好,你多做几瓶,我捎去给爹。“
闻言红枣不禁扶额,心说谢尚一个男孩子整天在意这花儿、香儿的不算,还要拉扯上她公公,她是拦不住了。
次日早饭,谢尚一见面便道:“红枣,那玫瑰浴盐特别缓乏,你现再做几瓶,赶四月初六出发的船给爹捎去做端午节礼!”
“哎!”红枣答应,心想给她公公两瓶也好,最好她公公嫌香,然后出面骂谢尚一顿,改了他这一身的脂粉气。
“还有昨儿回来时你给我吃的那什么点心,”谢尚又道:“好吃不算还入口即化,太爷爷、爷爷能吃。你拿些给我带去给太爷爷、爷爷吃!”
红枣答应道:“大爷,点心有的。只这早晌老太爷、大老爷都要喝新媳妇茶。你忽然拿了点心去,看着有些不象。倒是明早请安时再带过去吧!”
谢尚听着有道理方才罢了。
到天香院的时候,老太爷都来了,谢尚红枣上前问安没一刻,新人就出来敬茶了。
红枣看谢允青的媳妇姜氏天生一张古典鹅蛋脸,面容白皙,眉目如画,和谢允青站在一处称得上是郎才女貌,不觉心说:这姜家女孩儿倒是生的漂亮,不怪能护持姜家家业百年而不倒!
姜氏在给老太爷、谢大老爷、吕氏、公婆、两个叔叔婶婶、两个小姑和三个小叔敬过茶后终于走到了红枣面前。
“大伯大妈都在京师官任上,并不在家。”谢允青告诉姜氏:“咱们家现管事的是尚兄弟和尚弟妹。”
姜氏在娘家没少听她娘提及红枣——雉水城原就数谢子安有钱有势,而谢尚又是长子嫡孙。若不是上层妇人们都知道谢子安眼高于顶,特别难搞,这家有适龄女儿的人家,谁不想招谢尚做女婿?
结果谁都没想谢子安这回会替儿子娶个庄户。
笑话传来,女人们在嘲谢子安眼瞎的同时却也不免艳羡红枣的好命——别的不说,只万两聘礼万两嫁妆这一条就足以酸倒所有人。
姜氏当时已经和谢允青订了亲,聘礼只得三千两。她娘每每想到女儿将来处处要被一个庄户丫头压一头,自是比常人又酸了三分。
偏红枣进门没三年,谢子安一房人就好事连连——先是谢子安中举、中进士,然后官运亨通一路顺风顺水的做了翰林,接着云氏老蚌生珠,十几年没动静的肚子忽刺刺生了一个谢奕。
姜氏娘见状就更为女儿担忧了——将心比心,她若得这样一个旺家的儿媳妇、孙媳妇,必是当菩萨一般的供着。
眼见红枣迅速的在谢家站稳脚跟,接管了管家大权,女儿再争不过,姜氏娘就只能寄希望于女儿进门后能立生个长孙来撑腰——不然她女儿做为大嫂子,不得管家权,再若不能生,可要如何立足服众呢?
别的不说,就谢允青自己还有三个弟弟,她女儿将来有三个妯娌要处呢!
姜氏记住她娘“敬着大房,早生儿子”的教诲,当下对红枣极为客气,竟叠手道福,低眉敛目与红枣问好道:“尚弟妹万福。”
红枣见状一愣,赶紧回礼道:“青嫂子!”
话音出口,红枣忍不住吐槽:谢允青这个名字也太占人便宜。这世又不似前世淘宝那样有对谁都叫亲的风气,见者不怪。
不过谢允青这个媳妇看起来倒是个知礼懂进退的,对她一点也不托大。
作者有话要说: 曲奇和玫瑰油有了
早吉图(六月二十)
三月二十八早起红枣让碧苔装了两盘她前两日做的奶油曲奇在请安时带给老太爷和大老爷。
到了天香院,谢尚跟谢知道献宝道:“爷爷,这是我媳妇做的一口酥,特别香,您尝尝!”
谢知道虽刚吃过早饭,但闻言依旧拿起一块笑道:“一口酥?这酥饼的大小倒是名副其实!”
说着话谢知道把饼放进嘴里,不禁点头道:“嗯!是特别的香!”
然后又对红枣道:“尚儿媳妇有心了!”
红枣笑纳了谢知道的夸赞。
新媳妇姜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过她直等到五福院请安出来坐上回门的马车后方才和谢允青谦虚:“大爷,妾身也会做一两样点心,就是不知是否能合爹娘心意?”
过去一年,谢允青在老太爷处没少吃红枣送去五福院的菜色点心,对红枣的手艺极为服气——谢允青觉得他有些明白谢尚为啥喜爱红枣这个庄户媳妇了:红枣人样子好看,又会持家,管得家里内外处处井井有条,厨房好菜层出不穷。
搁他,他也喜欢。
姜氏姿容秀美,性子温柔。相处两日谢允青对姜氏还算满意。现姜氏主动提议洗手做羹汤,谢允青颇为高兴,觉得姜氏能见贤思齐,可算是个有心人。
谢允青倒不指望姜氏能越过红枣——他大伯的眼光不容置疑,但他身为长子确是需要一个大方的贤内助。
谢允青笑道:“百善孝为先。你能有这份心就好。至于是否合口,多做几次,时间长了,自然就都知道了!”
次日一早,姜氏果然做了几笼花糕。谢允青尝过后道便让人给他爹、他爷的早饭桌上给送了一碟。
姜氏做的花糕,谢允青暗想:味道虽不及谢尚媳妇做的一口酥,但多少是份孝心——姜氏手艺一般,便就只能在本分殷勤上多下功夫。
不然等四房允怡的媳妇进门后再给他爷奶殷勤就晚了!
四月初六出发的船四月三十进了京。
谢子安看过谢尚的来信,问谢福道:“你把玫瑰浴盐拿我瞧瞧。”
谢福依言拿来瓶子。谢子安把扎着缎带的透明玻璃瓶搁掌心看了看,和云氏言笑道:“别说,还挺别致。”
打开木塞瓶盖,谢子安嗅了嗅,脸上便不自觉的带出几分怡然来。
合上盖子谢子安道:“虽然尚儿媳妇这什么拿盐洗澡的主意听起来有些不靠谱,但尚儿既然说好,那今儿就试试吧!”
盐而已,谢子安无畏的想:洗浴时顶多安排两个浴桶,穿衣前再过一回清水罢了……
临近端午,京师的天已经很热了,而浴房放进两个浴桶,那热气更是加了倍。
谢子安泡在加了浴盐的浴桶里热得鬓角热汗直流却犹自贪婪的呼吸着空气中浓郁的玫瑰香而不舍离开。
翰林的身份虽然清贵,但日常却是埋首文山书海,比一般的官都累。
谢子安散衙后来家不免神思倦怠,精神乏力。
但现在谢子安泡着这散发着玫瑰香的热盐水却感受到久违的精神振奋和畅快淋漓——谢子安头一回知道沐浴能让他如此愉悦,即便洗后身上的汗气比没洗前还更重。
浴房出来,谢子安扯着才刚上身就为新出的汗打湿的底衣告诉云氏道:“这玫瑰盐水泡澡确是尤为解乏,就是这天太热了,汗止都止不住。你看我这衣裳,都湿成啥样了?”
“说不得一会儿再换身衣裳!”
“这就换了吧!”云氏让人拿衣裳道:“大爷,衣裳湿了就赶紧换掉……”
是夜谢子安睡了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一觉——早起,云氏推他,他犹自不想起,还想接茬睡……
宫里的嫔妃的胭脂多用玫瑰所制,皇庄里就有成片的玫瑰田。只玫瑰浸泡油制成玫瑰油需要时间,隆庆帝足等了半个月方才泡上了玫瑰浴盐浴,亲身体验到谢子安口里的解乏是什么意思——生在帝王家,隆庆帝打小心思就比常人多,以致早年,还在做皇子的时候便染上了失眠的毛病。这些年经太医院诊治症状虽是有所减轻,但早醒还是依旧。
泡了玫瑰浴盐浴的隆庆帝这夜睡得特别沉——若不是早起李顺眼叫他不醒,壮起狗胆推了他一把,隆庆帝一准会误了早朝,然后被御史台弹劾……
早朝后,礼部送来八月乡试的主考官名册。隆庆帝看有谢子安的名字,便给他点了个河南的主考。
把人放近点好,隆庆帝暗想:密报送来的快。这样不管谢子安儿子媳妇给他捎什么,他都能很快知道。
办完政务,隆庆帝传了太医院的院判葛森来诊脉。
一时诊好脉,隆庆帝给葛森讲了自己昨晚洗了一个澡,然后睡得特别好的事。
葛森想了想回道:“陛下,臣曾闻古人用温汤怯病强身,甚至参禅问道,然后便有贤者由此法生出药浴之法以治病。”
“比如史载周朝就有用佩兰煎水洗沐浴的香汤浴,其气味芬芳馥郁,有解暑祛湿、醒神爽脑的功效。”
“刚陛下所提玫瑰盐浴能安神助眠,想必也是此理。只臣等愚昧,未及参悟此方。”
隆庆帝想起他每回去小汤山温汤小住都睡的比平常好的事,便点头道:“朕把这方子给你,你回去替朕参详参详,看有无其他关碍。”
温汤虽好,但气带硫磺,远不及昨儿玫瑰浴盐汤的芳香怡人。这玫瑰浴盐若是能长用,隆庆帝暗想:那倒是能免了他劳师动众泡小汤山的麻烦。
打发走葛太医,隆庆帝和李顺奇道:“李顺,你说谢翰林这儿媳妇制玫瑰油洗澡也就罢了,她是怎么想出拿盐来洗澡的?”
“这盐不都是炒菜用的吗?”
李顺心说盐其实还可以用来腌肉腌鱼,可保鱼肉长时间不坏。
李顺私心以为红枣是从腌菜处得的灵感——拿盐码去身体上的病气。
不过这话不好和隆庆帝,而不回又不行,李顺只好言道:“陛下,臣以为妇人在后宅每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柴米油盐。”
“谢翰林的儿媳妇虽说已当家几年,但到底年岁还小,按捺不住好奇也是有的。”
隆庆帝觉得李顺的话有些道理——他就是现在还满脑子的奇思妙想,若不是碍于御史台,他也想一一试试……
五月初三红枣去桂庄送节礼的时候,王氏不免问起谢允青的媳妇。
红枣度着她娘的意思说道:“为人挺和气的,家常做了茶点除了孝敬她公婆外,还会想着给我送一份。”
“是个好相处的人。”
王氏听完却一点也不放心,追问道:“那她这点心还会给大老爷和大太太送吧?”
红枣明白了,赶紧答应道:“送的,而且还会给老太爷送。”
“不过,娘,”红枣话锋一转言道:“我比她早进门,我自进门起就三天两头的给老太爷和我公婆送我做的菜色点心,一直没断过。去年大老爷致仕家来后我也给他送。”
“娘,你放心,我是不会叫她给比下去的!”
“不是我吹牛,我做的点心可比她的好吃。娘,我这回拿家来的一口酥好吃吧?”
闻言王氏禁不住笑了,点头道:“嗯,好吃!”
闻言红枣的尾巴翘上了天……
母女俩笑了一回,王氏又问:“针线呢?新媳妇的针线怎么样?”
红枣不言语了——作为一个手残给,红枣天生对针线没有热情。
“红枣,”王氏摇头:“不是我说,这针线你不下功夫可不行。”
“即便你家里针线有人做,但逢年过节你女婿的荷包扇坠之类的东西你还是得帮着做一两件。不能别人问起来,没一件是你做的。”
红枣心说怎么没做。谢尚今儿穿的底衣底裤可不都是她给做的?只这内衣裤穿在里面,不好扯出来给人看。
下回,八月节她给谢尚做个荷包好了。
想到就做,红枣一进家就翻出碎布来挑颜色做荷包,然后又让人拿绣花绷子。
谢尚看到颇为新奇:“红枣,你要绣花?”
红枣点头:“我近来得闲,打算做个荷包。”
“给我的吗?”谢尚惊喜问道。
红枣忍不住笑:“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那我给你画个绣样。”说着话,谢尚拿起笔不加思索地画了起来。
谢尚早就想有个红枣图案的荷包了,花样在心里都构思好了——极快地,谢尚便画了一支有两个枣子再带五片叶子的折枝红枣花样——
红枣……
“红枣,”谢尚兴致勃勃道:“你给我的荷包就绣这张‘早吉图’吧!”
“枣吉图?”红枣看着面前的红枣图有些发愣:枣她知道,但这“吉”在哪里呢?
谢尚解释道:“红枣,‘枣’‘早’谐音,枣树枝条带棘刺,‘棘’与‘吉’同音。我画的这一枝红枣连枝带叶,可不就是一张‘早吉图’吗?”
闻言红枣恍然大悟,但却觉得羞耻,无奈劝道:“这个,大爷,你画的这张图虽说寓意深好,但这别人带倒也罢了,你带在身上,是不是不大好,会不会遭人笑话?”
现今谢家上下把桂圆红枣茶都改叫桂圆果子茶了——红枣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谢家所有人都知道她叫红枣。
“笑话?”谢尚不高兴了:“这‘早吉图’荷包现除了我,谁还能带?”
“我带才是应该的,别人,谁敢带,我就揍谁!”
红枣……
为了安抚依旧中二的谢尚宝宝,红枣终答应绣“早吉图’荷包给谢尚。
五月初六谢允怡放大定,五月二十六迎娶。新媳妇范氏也是个温柔可人的官家小姐。
范氏的爹是赤水城县丞,其祖上,据说还是宋文正公范仲淹的后裔。
亲事办好,红枣刚想缓一口气,谢尚便收到他爹谢子安点河南道乡试主考,他娘云氏将带着谢奕六月家来的消息。
谢尚文信自是欢欣鼓舞,而红枣便要忙着替她婆婆收拾修整一年多没人住的主院房屋。
先把五间屋门窗全部打开,然后烧炕烘屋除霉,接着清扫除尘,最后摆放鲜花香果——总之,在六月二十云氏进家之前,红枣得把明霞院主院回复成先前云氏在家时的样貌。
六月二十,云氏的船准时到了谢家村码头。谢尚依规矩去谢家村迎接。
家来好云氏带着谢奕进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
谢奕今年五岁,比离家时长大了一圈。
谢奕小大人样的跟着云氏给谢老太爷请安,然后又给谢知道和吕氏请安。
吕氏看到谢奕便是一呆——才桌子腿高的谢奕竟然比他的父兄谢子安、谢尚都更似早逝的谢子远。
吕氏的眼睛下意识地瞟向谢知道,瞧见谢知道看谢奕时眼睛里的热切慈爱,吕氏心里叹息——她子孙再争也没用,但凡没有嫡系一脉的这张脸,做啥都是白搭。
叫起云氏后,谢知道立招手道:“奕儿,到爷爷这儿来!”
谢奕迈着小短腿走过去,仰脸笑问道:“爷爷,你是不是想我了?”
谢奕无心的一句话问得谢知道差点当众落泪。谢知道一把抱起谢奕,连声应道:“想,实在是太想了!”
谢奕乐了,张手搂住谢知道的脖颈高兴道:“爷爷,我也想你了!”
谢知道在谢奕的肩上悄悄蹭去眼角突然而来的湿润……
难得看到长子如此喜形于色地表达自己的喜欢,老太爷心有所感地又细看了一回谢奕,心道看着和尚儿小时候没差啊?知道怎么就这么喜欢呢?
难不成是尚儿小时候多是他搂着的缘故?知道不好跟自己争?
啧,老太爷啧了一声,心说:他这老大性子闷的,幸而子安和他完全两样!
谢子平父子见状都颇为心塞——他们爹/爷爷原就偏疼长房一脉,先对谢子安谢尚就跟他们不一样,只因有老太爷挡在前面,他们爹/爷爷插不上手,疼得方才少些。
现老太爷年岁大了,且跟前已有谢尚承欢,他爹疼谢奕却是再没任何阻碍了。
哎,也不知这回谢奕在家要待多久?
为今之计,只有寄期望于谢子安疼儿子,赶紧的把谢奕接走,但八月乡试,然后阅卷、发榜、办鹿鸣宴——等谢子安差事办完,怕是都得十月底了。
由此,谢奕在家必是要留到冬节之后了。
现才六月,差不多还有半年呢!
一时见过了礼,云氏主动告辞道:“老太爷,大老爷,大太太,妾身刚刚家来,老爷与老太爷,大老爷,大太太的孝敬都还没收拾出来,且容妾身先去收拾。”
老太爷点头道:“子安媳妇,你带着奕儿一路辛苦,倒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大老爷道:“子安媳妇,你刚来家,难免忙乱,奕儿先搁我这儿,我替你看着。”
谢知道既发了话,云氏不好不从。她嘱咐了谢奕两句,方同红枣回明霞院。
进院看到两棵石榴开得映日,云氏自是欢喜,而待进屋看到色色俱全,连谢奕的宝宝椅和木摇马都摆放了全新的一套,便更高兴了——儿媳妇能想到小叔,那是真孝敬。
“尚儿媳妇,”云氏坐在新铺设的兰草席拉着红枣的手道:“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红枣谦虚笑道:“娘说哪里话,这些原都是媳妇的本分。”
云氏上下打量红枣,眼见她出落得更好了,不觉替儿子喜欢:“好孩子,老爷近来刚得了两串珊瑚珠子,正合夏天戴,一会儿行李到了,我拿给你……”
午饭前,谢尚牵着谢奕一起来家。红枣让厨房摆午饭给云氏接风,一时便有老太爷、大老爷送菜来给谢奕吃,其中大老爷送的特别多,足送了有四盘。
吃完饭,谢奕方才跟红枣抱怨:“大嫂,端午节你送玫瑰浴盐给爹、给娘,怎么没给我?”
红枣……
谢尚捏谢奕的脸蛋不屑道:“你才多大?这浴盐小孩子不能用!”
“不然蹭破了皮,你就等着哭鼻子吧!”
“不许捏我的脸!”谢奕推开谢尚的魔爪,一本正经道:“不然,我就告诉娘去!”
云氏在一旁笑:“尚儿,不许欺负弟弟!”
谢尚……
谢奕又问红枣:“大嫂,我的生日礼呢?”
红枣刚要开口,谢尚已插口道:“你生日六月初九都已经过了,那还来的礼?”
谢奕怒道:“我是问大嫂,又不是问你!”
谢尚理直气壮道:“你大嫂的就是我的!”
红枣觉得她婆刚不该对谢尚说那句“不要欺负弟弟”这句话——掐把脸而已,根本算不是欺负。但她婆开了口,则难免会让谢尚觉得她婆偏谢奕。
想着谢尚宝宝的幼小心灵受到了巨大的伤害,红枣悄悄拉住谢尚的手以作安慰,然后方和谢奕笑道:“生日礼自然是有的,只是当时二弟你在船上,不好送去。我现便让碧苔拿来给你。”
谢奕眉开眼笑道:“谢谢大嫂!”
谢尚见状哼了一声,但看看红枣拉着的手,到底没再出声。
碧苔把东西拿来,谢奕看是个银红丝纱扎的一个圆球。
“大嫂,这球是给我踢着玩的吗?”
说着话,谢奕把手里的球一抛,学丫头踢毽子一样抬脚踢了出去。
红枣……
谢尚见状忍不住笑道:“这是浴球,洗澡擦身时代替洗澡巾用的。”
谢奕……
“这有什么好处吗?”云氏拿着丫头捡回来的丝球问道。
“娘,”红枣解释道:“胰子打在这个浴球上可以起很多泡泡。这样二弟自己洗澡时就能少费些胰子。”
云氏:?
李贵中自从进学堂后便要求自己洗澡,结果他头回自己洗澡,便用掉了整一块胰子。把王氏给气的不行,很说了儿子一回。
被王氏念叨后,李贵中收敛了一点,但洗一次澡也得要半块胰子。
端午的时候,王氏气愤地抱怨给红枣听,说她弟调皮贪玩,连洗个澡都要玩胰子。
红枣一听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爱玩泡泡的事,然后便做了三个浴球——最大的给谢尚,其他两个小一点的一个给李贵中,一个留给谢奕。
“什么泡泡?”谢奕兴奋问道。
红枣让人打来水,拿来胰子,给谢奕示范了一回。
看到红枣手里搓出来的大团泡泡,谢奕的眼睛都直了,欢呼道:“好玩,太好玩了。娘,我要洗澡,我现在就要洗澡!”
红枣……
云氏……
一个客人的生日会(八月初八)
上房出来红枣心里颇为愧疚:现原该她婆雷打不动的午休时间,但因为她给谢奕的浴球,得照看闹腾的谢奕洗澡了。
谢尚这个没心没肺的则一点没上心,他高兴地道:“红枣,咱们回去吃牛奶冰糕吧!”
事已如此,多想无益。面对谢尚的提议,红枣爽快收起心中歉意,点头应道:“哎!”
吃完一根牛奶冰糕,谢尚方才告诉道:“红枣,既然娘回来了,而且要住一段日子,我明儿回了老太爷后便搬回五福院外书房!”
礼法如此红枣也没啥好说的,当下应道:“我这就让人给大爷收拾衣裳日用!”
书房里虽说有床,但日常的穿戴都在前院书房。
谢尚点头道:“那我往后还跟先前一样午后来和你说话……”
傍晚时候红枣和谢尚来正院晚饭,时谢奕正在院里骑木马。
看到红枣,谢奕立高兴笑道:“大嫂,这木马也是你给我新做的吗?”
红枣点头笑道:“是啊!二弟喜欢吗?”
谢奕认真回道:“喜欢!不过大嫂,我更喜欢常山赵子龙的白马。”
做了个红色摇马的红枣……
“嗤——”谢尚不屑笑道:“想得美!”
红枣想多大点事,便扯着谢尚,答应谢奕道:“成!我知道了!”
谢奕高兴了,他得意地瞟了谢尚一眼,故意高声道:“谢谢大嫂!”
气得谢尚想揍他。
云氏隔窗看到两个儿子的暗斗和红枣的居中调和,不觉微笑——果然还是要孩子多,云氏暗想:家里才能热闹!
现就可惜尚儿媳妇年岁小了点,若是和尚儿岁数一般大,明年圆了房,后年她就能抱大孙子了!
看谢允青他们争玄长孙,云氏其实也想争,只可惜不能争罢了!
谢承华已经送来了云氏的行李。晚饭后云氏果然拿了一个装了一串个个珠子足有小指甲盖那么大的肉粉色珊瑚项链、两个戒指和一对珊瑚耳坠的匣子给红枣,谢尚则得了一个漂亮的正红珊瑚笔架。
一起去五福院天香院问晚安,红枣留意到云氏与老太爷和大老爷的也都是正红的珊瑚摆件,与大太太的则是一挂肉红色珊瑚念珠,与谢允青等侄子的都是一水的乳黄色珊瑚印章,与葛氏、李氏、赵氏三个妯娌,姜氏、范氏两个侄儿媳妇以及谢馥儿、谢歆儿、谢馨儿三个女孩儿的各是一对戒指加一对耳环,差别只是珊瑚的颜色不一样——不过,都不及她婆给她的漂亮。
晚上回屋后,红枣翻了一回《本草》,看到书里讲珊瑚有“明目镇心去眼血丝”的功效便就戴上了——好东西可不能白放着浪费。
只项链有点沉,躺着硌脖子,红枣方才没有带着睡觉。
次日早起,谢尚去五福院禀明了老太爷,挑好了日子,方趁午后来家把谢奕送回上房的时候告诉云氏。
对于谢尚搬去五福院云氏无甚意见,她只关心另一桩事——谢允青、谢允怡都在争玄长孙了,而她儿子还连个通房都没有。
云氏看红枣不在,便让奶娘领谢奕去洗澡,然后方试探问道:“尚儿,你也不小了,你看你身边要不要先放个人?”
谢尚闻言一怔,转即摇头道:“娘,先不要了。”
云氏劝道:“尚儿,你不用担心你媳妇。你若觉得不好张口,就我来和她说。”
“娘,”谢尚解释道:“我不是担心红枣,红枣知书达礼,贤惠大方。我收个通房而已,没啥好不能跟她讲的。我就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云氏:?
谢尚念书念得正得趣,实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个注定不会给他孕育子嗣的通房身上——妾庶乃乱家之源,而他想修身齐家中一甲进翰林院治国平天下……
“娘,”谢尚掰着手指给云氏算道:“你看我每天早起就要跟太爷爷念书,午后家来和红枣说了家务后便要习字温书,得闲还要骑马打拳。现您家来了,我更得陪您说话。晚饭后去天香院、五福院请了安我还得温以前的书——娘,你看我这一天每个时辰都排的满满的,哪有闲心收什么通房?”
谢尚一番话听得云氏目瞪口呆,她还是头回听人说不得闲收通房的。
云氏怔愣半晌,方心疼道:“尚儿,你这也太自苦了。读书上进虽好,但身子骨也同样重要。你爹春秋正盛,你晚两年科考也是无碍!”
话说出口,云氏觉得不大对——做为母亲,她实应该劝儿子上进才是,哪有反过来劝儿子为了收通房而少读书的?
所以她刚胡言乱语都说了些啥?
瞧这事闹的,她都糊涂了。
“娘,”谢尚诚恳言道:“子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儿子近来念书刚有所得,有所悟,正合发愤用功,更进一步。”
“且我每日里起居有常,饮食有度,远没到废寝忘食的地步。现只是不收通房而已,哪里能论到苦?”
“娘,您放心,我身子骨好的很。但等红枣到了年岁,我一准和她给您和爹生个大胖孙子。”
话说至此,云氏不好再劝,只得委婉道:“尚儿,你能一心用功,原是好事。只这样一来,灵雨今年年底就要放出去了。婉如、嘉卉两个明年也都到了年岁。”
“那就放了吧!”谢尚不以为意道:“她们伺候我几年,到时我和红枣说一声,给她们几个跟锦书姐姐和彩画姐姐一样都指个好亲。”
眼见谢尚对自己先前看中的几个丫头确是没一份私情,云氏终于无话。
忽然听到金菊传来的给大爷收拾搬去书房日用消息的时候,灵雨不觉一呆。
灵雨大谢尚三岁,今年已经二十,年底就会被放出去嫁人。
灵雨不似锦书、彩画一样有爹娘做依靠,她是因相貌出众从庄子里孤身被选进来的。
灵雨原以为自己会是谢尚的通房,结果没想到谢尚自搬去外书房后说不要丫头伺候就不要丫头伺候,即便过去两年宿在前院书房,近身也只使唤显荣振理几个——连书房的门都不给她们进。
现灵雨的日常主要就是针线,诸如谢尚的底衣、荷包、扇套、络子之类。
现大爷又要搬去外书房,灵雨悲观地想:她年底是注定要被放出去的了!
亏先前文茵出去的时候她以为她的机会来了,谁知她跟文茵是一样的下场——只是结局晚了六年罢了!
看到灵雨的怏怏,婉如和嘉卉都是物伤其类——她两个今年也都十九了,但照这样下去,明年也是一样的出去。
“灵雨,”婉如道:“要不咱们再去求求周嬷嬷,请她在太太跟前帮忙提一句。”
灵雨摇头道:“没用的。”
“你们都还记得文茵姐姐吧?还不是说撵就撵了?”
于是婉如也没词了——文茵的娘不只是太太的陪房,还是大爷的奶娘呢!
可这几年,大爷连提都没提。
嘉卉叹口气道:“现今看,反倒是大奶奶念旧。你们看锦书姐姐才服侍了她几天?嫁了她小厮后便依旧家来当差。”
“彩画姐姐就更别提了。大奶奶说彩画的爹娘都在京师,年后便让她和她男人去京师接替张乙,顺带跟爹娘聚聚。”
嘉卉虽然没再多说,但灵雨和婉如都听出了嘉卉想给大奶奶做陪房的意思。心里算算红枣几个小厮的年岁,灵雨和婉如的心也都活动了……
傍晚的时候,红枣和谢尚一起来上房吃晚饭。
堂屋门宽度有限,只能容一人通行。
红枣和谢尚并肩行到屋门前,红枣收住脚让谢尚先行,而谢尚进屋后也停脚回望,直等红枣提裙幅轻盈越过门槛跟他并肩后方才继续走。
云氏隔着窗户瞧见不觉轻叹一口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儿子何曾是个走道等人同行的主?
只看短短几步路尚儿都肯为他媳妇停步便知尚儿一腔心思全在他媳妇身上。
什么没时间收通房,不过是眼睛看不到其他人罢了。
一个晚饭云氏都在细审红枣,然后越瞧越想叹气——尚儿媳妇风姿绰约,仪态万端,比京中贵女也不遑多让,实非灵雨她们几个所能比。
俗话说“妻贤妾美”。现儿媳妇人才这么出众,她却是要去哪里寻个更美艳来给儿子通房?
云氏想了半天不得主意,便写了一封信,让谢又春悄悄从驿站发给男人讨主意……
六月二十六一早,红枣跟往常一样同云氏谢奕去五福院请安时见二房谢知遇和三房谢知通三房人也在颇为诧异,心说不年不节的,他们来干啥?
不会是他们儿子的好日子定了?
二房的谢允和三房的谢允忻,今年一个十九,一个十八,都是成亲的岁数。
年前两房太太都跟红枣提过今年要结亲的事,故而红枣第一反应就是好事定了。
果然二太太刘氏、三太太冯氏各拿了长孙的择日贴给红枣。
谢允和谢允忻大定日子一个八月初六,一个八月十六,都是八月。迎娶则是一个八月二十六,一个十月初六。
看两个人办事的日子和她婆的生日并不冲突,红枣放了心,方道了几句恭喜。
葛氏见状便道:“尚儿媳妇,刚由老太爷做主,你允芳哥的好日子也定了,大定是九月二十八,迎娶是十一月初八。”
“一会儿家去后我让人写了给你送去。”
红枣嘴里答应,心里却想看来在她来之前,五福院已经为结婚排日子撕过一场了。
由二房、三房都有择日贴反推,此回二房三房是有备而来,打了她三叔三婶一个措手不及,以致把谢允芳的婚事拖成了最后一个。
不过这也是该的,谁让他们年前不吭声呢?
当时只说是四娶一嫁,提都没提谢允芳的事。
想到那至今还没消息的谢家今年唯一一嫁,红枣心中叹息:这世重男轻女的厉害,同是庶子女,似谢允怡就早早的大张旗鼓的办好了婚事,而四房老爷谢知进的庶长孙女谢倩儿的婚事则至今没甚说法。
现谢韵儿也是,悄没声息地就从赤水县出嫁了——若不是她当家,谢韵儿办事的酒席银子得从她手里过,她真是一点也不知道。
回到明霞院,红枣刚把她婆送回屋坐下,便有天香院的人跑来说三房大奶奶姜氏头晕目眩,胸闷恶心,让给请大夫。
红枣正疑惑姜氏该不是中暑了,便听她婆笑道:“你们大奶奶该不是有喜了?这症候听着倒像……”
有喜?红枣恍然扶额:感情三房不着急谢允芳的亲事,其实是心有成竹啊!
她还是太天真了!
郎中来后果诊断出了喜脉,而且已经两个月了。
云氏听说立让人拿了银耳莲子等滋补品送去,而午后家来的谢尚说老太爷也叫人拿了东西给姜氏……
谢子安在河南道上收到云氏的来信不觉啧了一声,心说尚儿做学问已经做到这个境界了吗?那他家去可要好好瞧瞧。
做学问是件极耗费精力的事,谢子安这几年沉迷书海,即便离了云氏也懒怠再找什么通房——有时间有精力做学问不好吗?
那种学有所得,感觉身体和心灵被知识充实的满足感、成就感和愉悦感哪里是简单粗俗的原始**所能比拟?
谢子安抬手便回了一封等他家去后再议的信。
比起通房,谢子安更在意儿子的学问成就。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儿子了。不过眼下,谢子安看着手里银红色的丝网球,他只能先洗个澡试试这让小儿子一日三澡的玩意有什么乐趣?
云氏素来信奉丈夫,她收了谢子安的来信,便就收了所有心思,一心等谢子安年底家来了。
独留长子一人在老家两年多,云氏心怀歉意,便特别看重八月初八谢尚的生日。
云氏亲自给谢尚做了一套衣裳和鞋。
早起云氏看儿子穿着自己给做的衣裳精神抖擞的样子,心中欣慰,结果却听到谢奕问道:“大哥,今儿嫂子送了什么给你?”
“是新华容道吗?”
“新华容道自然是有的!”谢尚嘚瑟道:“还有……”
但转念,谢尚变了脸,没好气道:“你嫂子给我的东西,我干啥要告诉你?”
虽然谢尚很想跟谢奕炫耀红枣给他做的华容道赵子龙同款银盔银甲和亮银枪,但思及炫耀的后果,谢尚还是决定沉默是金。
谢奕根本不鸟谢尚。他直接问红枣道:“大嫂,今年的新华容道有给我留吗?”
红枣笑道:“必须的啊!”
然后便让碧苔拿了来给他。
谢奕看今年的华容道人物的脸虽然一样,但盔甲和造型却都是全新样式,不觉喜笑颜开道:“谢谢大嫂!”
谢尚撩眼皮看红枣与他弟的只是市卖的普通华容道,不是给他的特制大号华容道,方才哼哼道:“这原是给你过八月节的,你现就讨了去,等八月节可就不许再来讨了。”
谢奕拉着红枣手故意问道:“大嫂,八月节你还会跟往年一样给我新衣裳吧?”
红枣能说不吗?只能点头了。
谢尚自然又生气了,心说:他弟弟真是太讨厌了,一点都不似红枣的弟弟贵中可爱。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李贵中来了。云氏想着孩子多才热闹,早两天便和红枣说好今儿接了李贵中家来热闹一天——岳父母是不好无故来女儿婆家,但小舅子却是无碍。
李满囤和王氏也愿意儿子和女儿女婿亲近,加上李贵中已经上学,离家也没啥好不放心的,早饭后不过嘱咐了两句要见人要叫之类的话便让陆猫套车送了来。
李贵中来后,谢尚便主动让显荣给他拿新华容道,而且并还没有说八月节不能再讨的话。
谢奕见状不可避免地嫉妒了。
于是谢奕自己告诉李贵中道:“贵中哥哥,这华容道原是我哥哥给你过八月节的礼,你现拿了,八月节可不能再讨了!”
李贵中奇道:“我既然都已经有了,为什么还要再讨?”
“而且这个华容道我已经有好多了,去年的、前年的,我都收得好好的!”
拆迁大王谢奕……
眼见谢奕吃瘪,谢尚颇为高兴,心道果然还是红枣的弟弟可爱!
谢奕不甘示弱道:“我也有好多,我告诉你这就是我大嫂做了卖的!”
“我大嫂对我可好了,我要啥都给我!”
李贵中笑道:“你大嫂可不就是我姐姐吗?”
“我姐对我更好,每回她都不用我要,就主动给我!”
闻言谢尚胸口中刀,忽然觉得李贵中也跟他弟一般的讨厌——都是跟他抢媳妇的人。
谢奕年岁虽说最小,但却是个好胜性子,他自己说不过李贵中,便去拉谢尚道:“你姐对你再好,也比不上她对我哥哥。我告诉你我大嫂每回做华容道,第一个都是给我哥哥的!”
谢尚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他觉得他弟也不是全然的讨人嫌。
谢尚自得道:“我媳妇对我当然对我最好了。别的不说她今儿送的常山赵子龙的铠甲,你们就谁都没有……”
云氏看着生辰之日却只能跟两个萝卜头一般的弟弟嘚瑟的长子颇觉心酸:她儿子长这么大连个相熟的知交好友都没有,真是太孤单了!
这两年她和男人在外头,儿子一个人在家,日常身边能说上话的怕也就只他媳妇一个人。
不怪他待他媳妇不同!
红枣根本没听到三个男孩子之间的吹牛大战,她正忙着指挥丫头给她的堂屋做布置——既然她婆还特地请了她弟来,红枣想那谢尚这个生日就很可以办成一个party。
所以红枣准备了彩球彩带糖果甜食果汁奶茶等许多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唯一的客人李贵中
思无邪(八月十四)
云氏午觉起来,听丫头说谢奕和李贵中都在西院,便往红枣院子来。
隔着墙还没进院,云氏便听到谢奕和李贵中的大呼小叫:“咬!咬它!快咬它!”
云氏以为里面打起来了,赶紧叫人道:“快去瞧瞧怎么回事!”
结果没想丫头跑去后又跑来笑回道:“太太,是奕哥儿和中哥儿玩八爪鳌打架呢!”
云氏奇道:“什么八爪鳌打架?”
丫头比划道:“和斗蛐蛐一样,奕哥儿和中哥儿一人牵了一只系了绳的八爪鳌放到一处比试。”
听明白打架的是八爪鳌,云氏放了心,跟以往一般慢步走,边走边问道:“大爷和大奶奶呢?”
丫头回:“大爷大奶奶在烤肉……”
云氏忍不住笑道:“倒都是会玩儿!”
绕过院门后的照壁云氏迎面便嗅到一股烤肉香,院里的秋千架旁果如丫头所言摆了方桌放了肉盘支了烤肉架,而谢尚和红枣已洗了手从迎了过来。
谢奕看到她娘进来,立扬头表态道:“娘,我现在不饿,您现叫我吃饭我也吃不下,我刚吃了大哥大嫂烤的羊肉串。”
“娘,我还要和贵中哥哥一块玩!”
李贵中也道:“伯母,您让我和奕弟弟再玩一会儿,我们一局还没玩好呢!”
云氏笑:“离吃饭还有一刻,你们放心玩。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在玩什么?”
谢奕骄傲道:“娘,我们在玩八爪鳌打架呢!娘,你来瞧瞧!”
云氏看八爪鳌张牙舞爪,两只大鳌一张一合,不觉嘱咐道:“这八爪鳌夹人,你们都仔细手!”
“被夹了可不许哭!”
“不怕!”谢奕无所畏惧道:“娘,贵中哥哥说被八爪鳌夹了,只要把手放水里就行了,八爪鳌就会自动松开。”
“这个八爪鳌就是贵中哥哥给我绑的!”
“娘,你看我!”
谢奕拿一根筷子伸到他那个八爪鳌的大鳌前,等它夹住后便提着丢到旁边的水盆里——那噗通一下溅出的水花直飞到云氏的脸上,谢奕自己更是首当其冲。
谢奕对此完全没放在心上。他眼盯着水盆笑道:“娘,你看这八爪鳌是不是把筷子松开了?”
云氏一边拿帕子掖脸一边好脾气的答应:“松开了,真是松开了!”
谢奕心中得意,他提着绳子把八爪鳌从水里提了出来和云氏道:“娘,你看我的八爪鳌和贵中哥哥的打架……”
看了一会儿谢奕和李贵中的八爪鳌打架,云氏方才和谢尚红枣道:“你们不是在烤肉吗?我看看你们都烤了些什么?”
谢尚高兴道:“娘,您先跟我进屋瞧瞧。”
谢尚把云氏请到堂屋给她看屋里拉的五色彩带和彩球,然后又指着由八仙桌铺暗红丝绒充当的甜品台道:“娘,你看这是红枣特地给我做的三层点心盘。小的这个装的是一口酥,另一个大的装的是葡萄石榴……”
“娘,这个托盘碗里装的是奶皮……这一对花瓶,这一个瓶里插的是桂花,那一个是棒棒糖,娘,这棒棒糖做的好看吧?是不是做的跟真的一样?……这个罐子里装的是奶茶,这个是石榴汁,娘,您喝什么,我给您倒……”
云氏看这一桌让儿子乐开怀的吃食,心道:东西倒是有限,只这每样东西的摆放都跟甘回斋卖的精品糖一样特别精巧。
比如这盘子从来都是一层,偏尚儿媳妇能想到跟堆宝塔一样堆叠三层,这水果点心摆在里面立刻就显得特别丰盛。
此外茶点盛放器具的装饰也足够漂亮:三层点心盘包裹着和桌布一样的红丝绒,里面摊平放着的每块一口酥则都包着蓝金色的彩纸;盛装奶皮、奶茶、果汁的白色小碗的碗边都贴了一圈蓝金色彩纸,看着跟真的似的;棒棒糖倒是五颜六色,但下面的白瓷花瓶也包裹了蓝金彩纸,打眼看去也是十足一个蓝金色花瓶。
尚儿素喜甜和鲜艳装饰,尚儿媳妇整这么一桌茶点小食可谓是投其所好,不怪尚儿喜欢。
“尚儿媳妇,”云氏不吝夸奖道:“你真是有心了!”
红枣抿嘴笑纳了她婆的夸赞,她也觉得自己棒棒的,有点摆盘天赋。
尝了点心水果,又喝了一碗奶茶,云氏出屋看谢奕和李贵中两个小脑袋还凑在一块儿蹲着不觉笑道:“他两个玩得倒好,一点也不烦人!”
谢尚笑:“娘,您要不要试试?”
云氏摆手道:“不了,我还是和你们一起烤会子肉吧!”
“这肉闻着怪香的!”
谢奕头回玩八爪鳌自是各种新鲜,而李贵中现在上学,平素也不得玩,故而两个人都玩得不亦乐乎。
红枣抬头看看天,想着她弟一会儿还得出城,便让陆虎搁花园子里逮了三只蝈蝈,拿竹篾编笼装了拿进来。
看到碧绿的蝈蝈,谢奕和李贵中立便丢了八爪鳌围了过来,红枣乘机宣布只有现在立刻洗手吃饭的乖宝宝饭后才能得到蝈蝈,算是哄住了两个人。
吃完晚饭,红枣让人告诉陆猫儿套车来接她弟家去,云氏则拿出一个肉红色的珊瑚印章用红线穿了给李贵中挂在脖子上,和气说道:“中哥儿家去后得闲还来玩!”
看到长子的孤单,云氏极希望谢奕能有个玩伴。李贵中和谢奕年龄相当,最妙的是还没啥利害关系,正合适。
看儿子来家,李满囤和王氏少不得要问李贵中今儿去姐夫家都吃了些啥。
李贵中骄傲道:“今儿姐夫过生辰,姐姐办了一桌的席,鸡鸭鱼肉都有,摆了足有十好几样,比上两回姐夫的哥哥成亲时的席面还好!”
“而且在吃的时候,姐夫的太爷爷、爷爷奶奶还送了许多菜来,也特别好吃!”
“对了,爹”李贵中忽然问李满囤:“我过生辰爷爷怎么从不送菜给我吃?”
李满囤……
李满囤无奈地跳过话题转口问道:“除了吃,还干啥了?”
“玩!”李贵中理直气壮地道:“今天我真是太开心了,除了吃,就是玩!”
“唉,要是姐夫天天过生日就好了,我就能天天都去玩了!”
李满囤……
王氏气道:“你平时玩的还少啊?你说你哪天没玩?”
“你先前玩坏的那些风车、竹蜻蜓,我可都替你收着呢!”
“你说你从小到大都玩毁多少东西了?”
李贵中眨巴着眼睛回道:“娘,你别生气我其实已经很乖了。你是没看见姐夫的弟弟奕哥儿呢。先姐姐给他的华容道都叫他给弄坏了。”
“娘,”李贵中邀功道:“你看我都收得好好的,几年了,我一个都没丢!”
王氏被气笑了,嘲弄道:“是是是,你是好人!”
李贵中大言不惭道:“本来就是!娘,也就是你说我不好,除了你,别人都说我好!”
“今日姐夫的娘谢伯母也说我好,让我得闲过去玩呢!可我现在念书,根本没有得闲时候!”
“对了,娘,谢伯母还给了我这个!”
“这是啥?看起来是个印章?”
李满囤和王氏两个都不认识珊瑚。
李贵中拍拍自己的胸口挂件道:“谢伯母没说!”
……
八月十四,红枣和谢尚早晌跟云氏辞行回桂庄送节礼,谢奕听说便叫道:“娘,我也要去,我要去和贵中哥哥玩!”
云氏已经被谢奕问了好几天“贵中哥哥今儿会来吗?”、“贵中哥哥不得闲,但我得闲我想去他家”之类的话。
云氏舍不得小儿子失望,便问红枣道:“尚儿媳妇,你弟知道你今儿家去会在家吧?”
红枣这两天也没少被谢奕问她弟什么时候得闲之类的话,估摸着她婆的意思应道:“在家的!”
“那我去,我也一起去!”谢奕也不用云氏发话,自发地奔过来拉着谢尚的手道:“哥,我同你一起去!”
谢尚心中嫌弃,心说我去我岳家拜节,你跟去做什么?
但看着谢奕眼里的期盼,谢尚到底没有甩开。
算了,谢尚想:奕儿想去就去吧。顶多说话时给他一个八爪鳌玩也就罢了。
云氏见状少不得嘱咐谢奕一回做客的礼仪,而谢奕只要能去自是什么都能答应。
李满囤来接女儿女婿的时候看到谢奕颇为惊讶,结果还没等他说话,谢奕已经很得体地冲他行礼道:“奕儿见过李叔叔!”
李满囤赶紧点头:“哎!哎!起来,快起来!”
等再给王氏见过了礼,谢奕便自觉完成了任务。
谢奕丢下众人,跑去拉住李贵中的手道:“贵中哥哥,你带我去看你家的小羊吃奶吧!”
红枣……
谢尚觉得太丢人了,呵斥道:“二弟,你胡说什么呢?”
谢奕委屈道:“我没有胡说。是《弟子规》上说‘羊跪乳,鸦反哺’,我想瞧瞧!”
谢尚……
闻言李满囤哈哈笑道:“奕儿,你等着,我让人把小羊和母羊牵来给你看,告诉你啊,这小羊吃奶真的是跪着的……”
一席话说得谢奕又复了高兴,笑回道:“真的啊!书没骗人?”
看到谢奕纯真的笑脸,谢尚不禁自省——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思无邪,何为思无邪?何能思无邪?
诚也?仁也?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看李满囤带着儿子和谢尚谢奕在院里看羊,王氏悄悄问红枣道:“前几天你弟去你那儿,你婆又给了一个物件,你知道是什么吗?”
红枣笑道:“娘,您问的是弟弟脖子上戴的那个珊瑚印章吗?”
王氏:“珊瑚?”
红枣言简意赅的解释道:“珊瑚是海里的一种宝石。”
王氏惊讶:“竟然是宝石啊!你婆给了这么大一块!”
红枣笑:“珊瑚和红宝一样,分许多等级。娘,你看我今儿戴的这串珠子,是不是颜色更好些?”
王氏纳罕:“你这也是珊瑚?”
……
说完珊瑚,又说家事。王氏告诉红枣道:“兴和的亲事定了,说的是东门城外十里花园村里正家的姑娘。冬节后就放定。”
红枣奇道:“东城外?怎么说到的?”
这世议亲都讲究个知根知底。似高庄村在城北,村人们的嫁娶一般就都只限城北。
王氏道:“那花家姑娘的爹跟你贵林哥是同窗,早年一处在私塾念过书,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听说是同窗,红枣就不奇怪了。
“对了,”王氏又道:“红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金凤的亲事也差不多定了。你猜猜金凤将要定给谁?”
红枣看她娘一脸神秘,不自觉地问道:“定给谁?”
王氏道:“你大姑家的陈玉!”
红枣的嘴张成了o。
王氏看红枣一脸的惊讶,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吧?”
红枣摇头:“想不到!真没想到!”
“这媒是谁给做的?这样也成?”
王氏笑而不语,红枣福至心灵,低呼道:“娘,这红线竟然是您给牵的?”
王氏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给人做媒,而且还做成了,心中颇为得意。
王氏低声笑道:“你姑家的陈玉,今年都十六了,还没说定人家,这把你姑给急的啊都上火了——上月进城来卖枸杞的时候,都满嘴的泡。”
“正好中元节你三婶也才刚和我说金凤的事还没着落,我就试着跟你姑提了一句。没想你姑竟然没一口回绝,只说要问问陈玉的意思。”
“结果你大姑跟陈玉一提,陈玉竟也应了。”
红枣奇怪:“这就应了?不是说玉表哥特别挑拣吗?”
王氏笑道:“那得分对谁!陈玉一心就想找个城里姑娘,而金凤穿着打扮举止行事都跟城里姑娘一样。陈玉还有啥不满意的?”
“而你姑看金凤,除了裹脚这个毛病外,人样子不丑,皮肤又白,而且这几年跟着贵富学了不少字,算盘记账都会,绣样子也描的特别好——红枣,你家常拿给她的衣裳上不是都有刺绣吗?金凤这孩子有心,都拿纸一点点描了下来,现她的花样子足有一本书厚。我现今做鞋做衣裳都是请她来给描样。”
红枣没想金凤还有这手,不觉叹道:“真没看出来,金凤妹妹还有这份本事!”
“是啊!”王氏感叹:“我若不是看金凤确实不错,也不会多事,去跟你姑开这个口!”
“你姑和陈玉先前来时撞见过金凤几回。想必自那时就留了印象,所以我这儿一说就都应了!”
“你大姑托我去跟你三婶说合。你三婶听说也是愿意。陈玉人样子好,家里虽是近山,但现在城里念书,城里宅子铺子也买好了,将来开个山货店,卖些榛子口蘑枸杞,日子能过。而且家里有几十亩枸杞地,兄弟又少,金凤嫁给他一辈子都不愁吃喝……”
红枣做梦也没想到陈玉最后会跟金凤凑成了一对,一时真不知说啥才好!
“娘,”红枣忍不住吐槽道:“我是真没想到大姑会跟三叔做亲家!我以为我大姑一辈子都不再跟我爷我奶来往了!”
“现也没甚来往!”王氏不以为然道:“这不都分家了吗?陈玉送节礼只要送你三叔家就好,根本没你爷奶啥事。就是办事时绕不开见面也没啥——先你成亲时,你姑还不是跟你奶一桌吃席?”
“何况你奶现在带病,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你姑见了只会趁愿……”
“红枣,”王氏问道:“我听说你家又要办喜事了?”
“今年还有四桩婚事,”红枣比了个手势:“三娶一嫁。娘,您和爹要去的就只年底我们三房二爷的亲事,其他都可不去。”
“去!怎么不去?”王氏笑驳道:“你爹说了都去。横竖在家没事,去了还能和你说说话!”
“左右不过八两银子的事!”
“噗嗤——”红枣禁不住笑了,心说她爹财大气粗的,有魄力!
看到女儿眼里的欢喜,王氏犹豫问道:“红枣,我悄悄问你一件事儿啊。”
红枣:?
王氏附耳问道:“你婆婆有没有跟你提过给你女婿纳妾的事?”
红枣的下巴砸到了地上。
反应过来,红枣足咽了两口口水才能问道:“娘,你怎么会这么问?”
王氏犹豫道:“我上回吃席就听人说你们三房四房都在争长孙呢!”
“原来是为这个?”红枣自觉明白了,不屑道:“我公婆又不在乎这个虚名!”
王氏疑惑:“你怎么知道?”
红枣坦然道:“这不明摆着吗?谢尚就不是长孙。我公公若在乎长孙这个名号,早年就纳妾来争了。”
“而且我进门这些年,我公公也没个妾室——先我公一个人在京三年,都没提一句纳妾的茬。”
“现我公婆听说三房四房的亲事后捎回来的礼也都是早生贵子这样的摆件,摆明了让别人争,他们只看热闹的意思!”
“再说我公公都做了官,功成名就了,都还没纳妾,谢尚年纪轻轻,连个秀才都没中,正是用功念书的时候,纳什么妾啊?”
王氏听着有道理也就不问了。反是红枣想起前世的贾宝玉,心里犯了疑,家去后私下问谢尚道:“大爷,你看咱们家今年办这许多喜事,你看你要不要也纳个妾?”
闻言谢尚唬了一跳——他爹娘先前都只说收通房,可从没提过纳妾。
“红枣,你怎么会这么想?”谢尚急道:“咱们都还年轻,甚至还没圆房,怎么就能提到纳妾呢?”
虽然谢尚的话满是糟点,但看谢尚的着急不似作伪,红枣便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致歉道:“大爷,你别着急。我就是顺口一问。”
谢尚平了平心气,想着红枣刚从桂庄回来,必是听了她娘的话,便道:“红枣,虽然女德说不妒,但你也不能贤惠大方过了头。这妾庶是乱家之本。你看我爹就从不纳妾,而我,也不会无故纳妾!”
红枣眨了眨眼:“无故?”
谢尚笑道:“红枣,现说这些为时过早。总之,往后二十年我一准不会纳妾!”
二十年?思及《大诰》里男子四十无子可纳妾的话,红枣总算明白了谢尚的意思:敢情谢尚的意思是二十年里她生了儿子就不会纳妾,生不出就要纳妾!
真是他娘的高瞻远瞩!
红枣莫名觉得生气,但理智犹在,知道不该冲谢尚发火——这世的主流价值观就是这般糟心,而谢尚能立个二十年的fg,已经算得上是自律。
她不好无理取闹,对谢尚这个土著士大夫子弟多做要求。
二十年就二十年吧,红枣自我安慰道:她也不定就生不出儿子。
只要生了儿子——心念转过,红枣忽然呆住:她为什么要给谢尚生儿子?
她怎么会这么想?
真是太可怕了!
“啊——”红枣□□捂住了自己的脸……
看红枣忽然脸红捂脸,谢尚心中一动,过来拥住红枣的肩道:“红枣,别人生再多都没用。只咱们两个人的头生子才是真正的长房长孙,承继宗嗣。”
“你现还小,为今之计,便是养好身子,将来圆房才能一举得男!”
红枣……
作者有话要说: 立了一个二十年的fg,谢尚觉得自己棒棒的。
殊不知在现代会被多少小天使打烂狗头
好女如佛(十月初七)
一举得男?红枣为谢尚的直白镇住了。
自觉不是对手,红枣赶紧转移话题道:“大爷,你要不要喝杯石榴汁解解酒?”
谢尚了然一笑,放开红枣点头道:“好!”
喝一盏石榴汁,红枣渐渐平复了心情——二十年不纳妾,红枣暗想:谢尚真能做到其实还不错了,毕竟即便是婚姻法规定一夫一妻的前世打开社会新闻也多是原配小三互撕。
想起前世小视频里衣服和耳光齐飞的各种名场面,红枣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她觉得自己hold不住,应付不来,也不想应付。
真有这么一天,红枣想:她还是和谢尚好离好散吧,且名目都是现成的:退位让贤,成全谢家宗子元嫡出身!
如此即便谢家势力再大,也不好公然在雉水城跟她为难,而她也算有一处安身之地。
财帛动人心。当家几年,红枣再不做她一个单身女子在这世独立立足的幻想——她手里掌控的土地、钱财越多就越是给自身招祸,而她想保下手里的庄子,铺子,就必得有个强力靠山。
眼下雉水城最大的靠山必是谢家。
看一眼谢尚,红枣觉得她的这桩婚姻其实也不算亏——青春正好的年岁能有谢尚这样风华正茂的俊俏丈夫,中晚年,只要操作得好,也能得谢家庇护。
人生如此,已然胜过雉水城大部分女人!
至于其他地方的其他势力,天下乌鸦一般黑,红枣自觉没必要再多做攀附——她既然为清静离了谢家,又如何能将自己投入到另一个名利场?
没得丢了西瓜捡芝麻,自讨苦吃!
拿定主意,红枣和谢尚说了李兴和和陈玉、李金凤的亲事。谢尚笑道:“这些事你看着安排吧!”
“你把日子排好后拿给显荣就行!”
次日中秋,早晌红枣和谢尚拿了印刻好的《雉水谢氏中馈录》来上房送给云氏。
“娘,”谢尚把书呈给云氏后言道:“今年是您四十整寿,儿子和媳妇印了这一本《中馈录》以为记。这是样书,您看看可再有增删?”
云氏早几年就知道红枣打算写《中馈录》给她过寿,现看到实物却还是禁不住的欢喜——谁不想著书立说,身后留名儿?
这书一出,别的不说,雉水县县志必是要有她的名儿了!
而待将书打开,看到长子给写的序里提到“……内子得母亲教导,主持家中饮食,积累许多烹调经验,兹成此书以记……书中菜色家常宴饮俱备,希可为母教女、婆教媳,甚或父教女、夫教妻中镇厨艺之补益参照……”,云氏心中诧异。
“尚儿,”云氏问道:“君子远庖厨,男子从不进厨房,如何能教女教妻厨艺?”
谢尚笑道:“娘,这是红枣的意思。”
“娘,”红枣接口道:“世间人多,仅府城一城就有过百万的人口,即便咱们雉水城也有好几万人口。”
“芸芸众生里幼年失母的女孩儿不少,而即便有母,能得悉心教导的也是有限——毕竟不是每个母亲或者婆母都能有娘您这样的厨艺,也不是每个母亲和婆母都能似娘这般有慈心教导媳妇或者女儿!”
“媳妇既书此书为娘贺寿,自是希翼本书开卷有益,能利益读书的每个妇人和女孩儿。”
“只这世女字识字的少,男子识字的多,所以才求恳大爷在序里给加了这句话。”
“媳妇希望有男子读书后在为书中菜色所吸引时能为家中妻女讲解几句——如此男子能尝味书中菜肴,而女子也增长了厨艺,可谓是各有所得,两全其美。”
红枣对她娘王氏早年在家受的各种欺负歧视铭记于心,决意给这世幼年失母的女孩儿一点实际帮助——她打算通过此书改变现今女孩儿的教养只能口口相传的传承模式,让失母的女孩儿也有受教育的机会。
比如当年她娘和她爹刚成亲时,但凡有这么一本书,她娘在她爹的指点下做碗像样的红烧肉还是很有可能的!
而纺纱织布,她也必是要写进下一本《衣》里面去的。
人生而平等,红枣想:而知识更该用于提高生活质量,而不是用作歧视霸凌的工具。
作为一个it,她前世既然广受了互联网知识共享的好处,那这一世她也必是要将她前世的知识尽可能地分享出去。
伟人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从点滴做起,相信假以时日,必是有量变到质变的一天!
云氏没想到红枣对这本歌功颂德、扬名立万的《中馈录》竟然还有济世助人的想法,一时间震惊得无以复加。
云氏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红枣,似是头一回看到她这个人。
佛说相由心生,云氏暗想:女子内在德行的外在化相的最高成就就是菩萨相,所以人说“好女如佛”。
而尚儿媳妇面如满月,目若青莲,低眉生慈,回眸肃穆,步步生莲,吐气若兰,行则上善,动则若水——思及当年男人说尚儿媳妇大德转世的话,云氏点头赞道:“尚儿媳妇你心怀慈悲,后福无穷。这书既是你为你贺寿所印,那我也随缘助印几本吧!”
说着话,云氏便叫丫头拿了五百两银子给红枣。
红枣见状颇为尴尬——她是打算拿这《中馈录》卖钱的好吧!现她婆让散书,她今年还怎么卖?
看来她再想赚钱,得等明年,或者再出精装本了!
云氏自己都出了五百两,红枣和谢尚少不得也出了五百两。雕版的钱另算,一千两印了两千本书。
考虑到菜色的地域性,红枣拿五百本发往京师,五百本发去府城,一千本留在雉水城。
云氏的生辰在十月十三。
十月初六谢允忻迎娶鲁氏,次日早晌众人齐集三房的及第院喝新媳妇茶时,红枣与鲁氏的见面礼里便有一本《中馈录》。
“忻嫂子,”红枣笑道:“这一本《雉水谢氏中馈录》记载了我们家的家常宴席菜色做法,我拿一本给你得闲瞧瞧!”
鲁氏作为刚进门的新媳妇,内心里正是各种惴惴,闻听此言,自是欢喜——有了此书,她下厨首秀就有参照了,而且跟丈夫也有了一个不错的话题……
鲁氏当下感激道:“多谢尚弟妹!”
五月底进门的谢允怡媳妇范氏见状不满意了——过去三个月,她因为厨艺没少受她婆婆李氏的挑拣。
因为三房谢允青媳妇姜氏早早有孕的缘故,近来李氏的脾气着实有些不好。
范氏半真半假地跟红枣抱怨道:“尚弟妹,你既有这么好的书,怎么也不与我一本?”
红枣乘机解释道:“怡嫂子,这《中馈录》原是为我娘四十整寿印的,才刚印好,你需要的话,我回头拿一本给你!”
范氏……
李氏瞪范氏一样,暗恨她多嘴,脸上却挂笑和云氏打听道:“大嫂子,你过寿还印书?”
云氏笑道:“我也是家来后才知道尚儿媳妇把我先前教她的家务加上这几年她管家的心得不声不响地编了本《中馈录》给我贺寿!”
“实在是尚儿媳妇这孩子孝顺,不然我一个妇道哪里想到印书啊?”
被秀了一脸的李氏……
看到云氏的春风得意,在场妇人再一次体悟到前所未有的心塞——她们的儿媳妇全都是棒槌!
就是老太爷也来了兴致,问谢尚道:“尚儿,你媳妇写了本《中馈录》?”
谢尚自豪道:“是啊,太爷爷,还是我给做的序呢!”
“哦!”老太爷兴趣更浓了:“那你也拿一本来我瞧瞧!”
老太爷都开了口,谢家十三房人自是个个讨要。
红枣一一答应,回房便让陆虎现搬了两百本来,各房送了十本。
下剩的七十本,红枣数了五十本让陆虎送去桂庄给她娘。
听说送来的书是红枣所著,收书的王氏还没说话呢,一边的李满囤已然兴高采烈地答应道:“陆虎,你回去告诉小姐,就说这书我一会儿就替她全散出去!”
陆虎答应走了,王氏放抱怨李满囤道:“胡说什么呢?咱们闺女写的书,咱们自己不得留几本啊?”
“全散出去?不然别人问起来你都知道里面写了啥?”
王氏的话给李满囤提了醒,他拿起一本书打开,入眼便是谢尚的序。
“太太,”李满囤忍不住欢喜道:“这序是红枣她女婿写的,我给你念念啊!”
看到序里所言红枣这书是受云氏教导所写,无论李满囤还是王氏都有一刻的沉默:他们的女儿,结果却是受婆婆的教导而成才,他们无能啊!
但看到第一个菜色红烧肉的做法详细到肉怎么洗,调料怎么约之后,王氏忽然流下了眼泪。
李满囤见状自是吃惊,连忙问道:“太太,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伤心起来了?”
王氏擦眼道:“老爷,我只是想起先前我刚进门,娘第一回让我煮肉,当时我若有这一本书,这一本书……”
想到伤心处,王氏禁不住嚎啕起来……
李满囤闻言也是伤感,心道:是啊,当年若是有这一本书,他媳妇也不至于被他继母排暄得摸不着锅铲。
忽而想起刚刚序里的话,李满囤又翻回去看了一回,然后便跟李贵中看到红枣新送的糖果一样两眼放光道:“太太,这书是红枣给你写的,给你写的啊!”
王氏怔愣得忘了嚎哭,两只红眼珠子瞪着李满囤静待下言。
“你看这儿,”李满囤激动得手都抖了:“‘母教女、婆教媳,甚或父教女,夫教妻’,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不得母亲教诲的女儿,不得婆婆教导的媳妇,可以通过父亲或者丈夫念这本书来学会厨房活计。”
“太太,咱们红枣打小就聪明,就什么都知道。她看你不进厨房,也从不往厨房凑。她这书看似给她婆婆贺寿,但实际却是给你写的,给你的写的……”
话说至此,李满囤也哽咽了——他闺女实在是太有孝心了。
王氏近年跟着儿子念书识了不少的字,李满囤指的这句话里的字她全都认识。
王氏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抬手便抹了把脸和李满囤道:“老爷,我现知道红枣干啥要把这书给我五十本了!”
“她是让我把这书发给当年给我一般境遇的人!”
“老爷,这五十本书,咱家留十本,留着看到合适的人再给;再十本,等下回我哥来,让他带回我娘家村子里发,让我娘家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煮肉烧鱼,别手里有钱了,日子还过得跟以前一般惶恐;然后桃花下次来也与她十本,让她捎回青苇村发;剩下的二十本,十本与咱们村的里正里甲,再十本与咱们族人。”
“叫咱们族里的姑娘都好好学习,别管有娘没娘,嫁人后都不叫婆家挑拣嫌弃!”
“对!”李满囤拍腿道:“都不再因为厨房活计受恶婆婆的拿捏!”
作者有话要说: 最好的相貌就是慈悲相,菩萨相。
映照一切黑暗,让身边的人如沫春风。
李金凤小定(十月二十六)
吃完午饭,王氏换穿上重阳节红枣刚送来的新衣裙,戴上最大最重的足金牡丹头面,把自己打扮得跟过年一般的隆重后方和同样装扮一新的李满囤拿了二十本书往高庄村来接李贵中下学。
到的不是一般的早,李满囤和王氏先去八个里甲家送了书喝了茶接受了一番恭维后方才来老宅。
时李高地去了隔壁李春山家还没回来,李满仓和李贵雨同买的人去了林地,郭氏和李玉凤则在菜地忙碌——听到有人叫门,来应门的正是于氏。
看到开门的是于氏,王氏便知道家里没其他人在。
王氏也不进屋。她递一本书给于氏道:“娘,这是红枣新写的《中馈录》,我送一本来给您和爹欢喜欢喜!”
“什么?”于氏震惊了:“你说这一本书是红枣写的?”
于氏还是头回听说女人能写书。
在于氏看来读书进学出书向来都是男人的事。周围这几个村子,好几百户的人家,这些年唯一印过书的就只李贵林一个人——他印了中秀才的几篇文章。
女人识字虽说也有,但只限于看黄历和记账——能看向戏本子的都没几个。
出书?没听说过!
“是啊!”王氏意味深长道:“娘,这书是红枣在她婆婆的教导下写的!”
王氏言外之意就是你看看人家谢太太是怎么做婆婆的?
“是哇?”
这两年于氏因为生病的缘故,每天的心思都在一天三顿上,于旁事都不大关心——命都快病没了,还操什么心啊?
当下于氏一点也没做多想,顺口接音道:“谢太太教红枣写的书啊,那我要好好瞧瞧!”
王氏见状也不多说,告辞和李满囤去了隔壁的李春山家。
听说送的是红枣写的书,李春山看都没看就和李满囤夸奖道:“咱们族里就数红枣有出息。就可惜红枣是个女娃,不能考科举挣功名,”
“满囤,贵中你好好养,将来让他跟红枣一样著书立传!”
李满囤闻言自是高兴,笑道:“那就要借二伯吉言了!”
李高地在一旁问道:“满囤,这书有多少本,要送几家?”
李满囤回道:“统共就二十本,八个里甲各一本,然后咱们族里有待嫁闺女的都给一本,下剩几本就咱们几家一家一本!”
李高地听后满脸放光道:“对,满囤,你想得对!咱们族里姑娘嫁妆里但凡有红枣写的这么一本书,将来都能得婆家高看一眼!”
王氏拿三本书给孙氏道:“嫂子,这书没几本,就委屈你和贵金媳妇合看了,另两本嫂子你替我捎给二嫂和贵鑫媳妇,再还有贵畾媳妇。给贵银媳妇的我一会儿让贵富捎过去!”
孙氏闻言自是答应,独贵金媳妇周氏有些不大开心——二房弟妹又是独一份。
于氏人前挺能,其实并不识几个字。
于氏挺好奇红枣这书里都写了啥,拿书回屋翻了一回,发现大半的字都念不出来,便不耐烦细看,转去菜地叫李玉凤念。
李玉凤已念完了《三百千》,现家里每天卖菜的账都是李玉凤做。
郭氏、李玉凤听于氏说红枣写了书都颇为惊诧,郭氏甚至不敢相信到惊呼出声:“红枣写的?”
于氏道:“王家的是这么讲的,玉凤你来看看这书到底是不是红枣写的?”
“她怎么这么能?”
李玉凤看书封上印的是“谢李氏撰”,而第一页的序乃是谢尚所写,且序里有“内子作”字样便点头道:“奶奶,这书是红枣作的,应该没错!”
“真是红枣作的啊?”于氏犹自不能信:“那你看看这书里都写了啥?”
李玉凤看序后说:“红枣写的大概是本讲做菜的书。”
于氏、郭氏奇道:“做菜还能写书?”
于氏、郭氏见过识字书、圣人书、时文、戏本子,独没听说过讲做菜的书。
李玉凤心里也是好奇,她继续往后翻,结果第一页便看到了“暖棚菜”三个字。
“娘,”李玉凤惊喜道:“红枣这书里讲了怎么种暖棚菜!”
猪病已过去一年,李满仓的卖菜生意却还没啥起色——现加上粮食,卖菜的收入才勉强和先前打平。
而为了卖粮食,家里又特地买了头驴和石磨用来磨粮——就为了多赚几个辛苦钱。
总之投入大了去了!
李满仓的菜摊子迫切需要几样人无我有的菜来增加收入。
看桂庄的铺子冬天卖暖棚绿菜生意极好,李满仓郭氏也想种暖棚菜,只是暖棚造价颇费,而他家这个菜园子又迟早要拆,不好轻易尝试。
郭氏没想红枣的书里竟然会告诉暖棚菜的种植方法。
“真的?”郭氏喜出望外道:“怎么说?”
……
估摸着快放学了,李满囤和王氏方才去族长家与了陆氏一本。
陆氏见状自是赞不绝口,李满囤王氏听得十分受用。
一时放学,王氏拿了两本给贵富,让他家去后捎给他娘和李贵银媳妇。
二十本书眨眼送出去十五本,下剩的五本,王氏和李满囤又去与了族里五户有女孩儿的人家不提。
李贵林送走学生,进堂屋看到他娘和他媳妇头并头地合看一本书,不觉奇道:“哪里来的书?”
江氏笑道:“满囤婶刚拿来的,红枣为谢太太过四十整寿撰的《中馈录》。”
“这书里面有不少新鲜菜色不说,还有冬天用窗户纸糊简易暖棚种菜的法子,我和娘正商量着咱们家是不是也搭一个,如此花费不多,冬天就能有绿菜吃了!”
红枣的书?闻言李贵林瞬间想到那年红枣跟他要《李氏族规》的点点滴滴……
“让我瞧瞧!”李贵林要过书打开,心说时隔六年,红枣头回出书,他得瞧瞧红枣又有了哪些高见?
下剩的八百本书听起来挺多,但实际里相熟的人家各送几本,三百本就没了。最后的五百本,红枣云氏各自留了二十本,其他的往各个尼庵一送,没几天就让人拿光了——有机会谁不想知道谢半城家日常都吃些啥?尝尝他家的菜?
而《雉水谢氏中馈录》给他们揭开了谢家大宅饭桌的神秘面纱!
府城和京城人虽都没听说过雉水谢氏,但对于甘回斋买即增的免费书却是来者不拒,跟雉水城一样,五百本书没两天就全发光了。
隆庆帝看李顺拿来的《雉水谢氏中馈录》颇为诧异:“李顺,你拿的这是本妇人书?”
李顺道:“回禀陛下,此书由谢翰林的儿媳妇谢李氏所撰。谢李氏在此书中提及酥肉茸、奶茶、鳌八件、火锅等诸多饮食器具。”
隆庆帝恍然:这个冬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让御膳房上火锅了!
天子虽说富有四海,但锦衣卫密探偷听来的东西也不好堂而皇之的显于人前!
皇帝也是要脸面威严的啊!
“书拿来给我!”隆庆帝伸手要刚刚被他鄙视的妇人书:“我瞧瞧里面还写了什么?”
扫一眼目录,隆庆帝随手翻了两翻,便忍不住吐槽:“瞧瞧谢翰林家这日子过的,都是应时饮食,每个节气吃不同的菜肴。再看看朕,一年到头,吃的全都一个样!就没个新鲜!”
为免后代骄奢淫逸,因为不合节令的饮食而为难地方,□□皇帝亲定了御膳房菜谱——一应菜色都是皇庄常年所出,没有季节性的地方菜肴。
“若不是朕找了个名目让皇商进献,”隆庆帝叹气:“朕这日子过得真是连个普通官宦也不如!”
李顺垂着头不敢接声,隆庆帝一个人说了没意思,便又翻书,结果翻着翻着忽又问道:“这常喝鲜羊奶、鲜牛奶、奶茶、吃奶皮可治腰腿疼?”
“这什么道理?”
“薄荷膏可以缓解风寒症状?”
“藿香薄荷茶可以预防中暑?”
“解酒汤、解酒茶有这许多种口味做法?”
……
“李顺,”最后隆庆帝吩咐道:“你把这书拿给太医院的葛森,让他参详后来回话……”
云氏这一个生日虽说没有摆酒,但早起几个师太道贺时对《中馈录》夸奖却着实让云氏心花怒放——师太们说云氏布施《中馈录》是法布施,功德比财布施还大,可想享无量寿福……
红枣戴着她的观音头面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心说整花了一千三百两银子呢,怎么就不是财布施了?
云氏生日后没几天,陈玉和李金凤的好日子便就定了——十月二十六下定。
十月二十六这天红枣去李满园家吃席。进门看到他家菜地都搭了简易暖棚,不觉笑道:“三婶,你这就搭好暖棚了?”
才几天功夫,红枣心说:她三叔家的动作也太快了!
钱氏笑道:“时令不等人。搭好了就放心了。不然这雪一下,地里的菜就全冻烂了!”
“也不只我一家,现咱们村家家都按照你那个书里的法子搭了暖棚——所有人都盼着过年能吃上绿菜呢!”
“大奶奶,你这书写的真是太好了。我让你妹子金凤每天都给我念。一会儿你尝尝我做的姜丝肉——今儿我特地放了笋丝,你尝尝是不是味道跟你家的一样了?”
红枣憋不住地笑:“好!”
王氏也告诉道:“红枣,你爹也划了一块地,打了简易暖棚种耐寒的菜蔬,算下来一个冬天能省不少柴呢!”
“原来的暖棚就只长你那个简易暖棚长不了的菜!”
红枣闻言禁不住笑道:“娘,我爹想得周到的!”
李杏花则期期艾艾地来问红枣:“大奶奶,你写的那本《中馈录》能不能也给我一本,让我也瞻仰瞻仰?”
红枣虽不亲李杏花,但想着到底是个长辈,且就是一本书的事,便就点头应了。
殊不了此举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在场的妇人都来跟红枣讨——都是爹生娘养大的,所以她们自己有了不算,还要替娘家的哥嫂侄女侄媳妇来讨一本。
红枣手里还有的二十本《中馈录》,眨眼便被讨走了一大半。
发完了书,红枣和谢尚方才进堂屋见李高地和于氏,然后给李满园和钱氏上礼。
李玉凤的女婿刘春今儿也跟他叔婶一起来了。
刘春不是头一回看见红枣,但有限的几次见面里刘春觉得每次看红枣都跟印象里的不一样,都比印象里的人影更好看。
不怪谢家大房大爷愿意娶红枣这个庄户姑娘,刘春想:确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非她两个姐妹所能比。
刘春只顾直眼看红枣,却没留意到唱礼地显荣一直瞟着他皱眉。
李家这个二房姑爷着实无礼,显荣气恨地想:竟然直盯着他家大奶奶瞧!
他家大奶奶是他能随便瞧的吗?这要置他家大爷于何地?
真是个野人!
李贵雨则看着红枣拿来的绸缎等钱物叹暗叹他妹玉凤没福——抢婚书得罪死了红枣,错过了多少好处?
这一回小定目测又是三四十两。
卖了半年的菜,天天婆婆妈妈地交道一根葱半两面的鸡毛蒜皮,李贵雨自是越发地精细爱算了。
堂屋出来,红枣依礼来看李金凤,时李玉凤正在屋里和李金凤说话。
四目相对,李玉凤站起身,畏缩地让出了李金凤身边的位置。
红枣看李金凤戴着足金头面穿一身她给的大红锦绣洒金袍裙,而李玉凤上身一件桃色布棉短襟,下身系一条光面红裙,头上就插了两朵红绒花,只耳朵上戴了一对金丁香,还是她结亲那年得的——其穿着打扮连她院里跑腿的小丫头也不如。
陆氏江氏孙氏也都在屋,先她们已见过王氏,现看到红枣又都站起身招呼。
相互寒暄见礼重新落坐,红枣被钱氏推让到金凤身边最近的位置。
红枣笑笑没有推拒,拉着她娘王氏一道坐了。
李金凤既然能家常的给她娘描绣样哄她娘开心,红枣想:她必是要在今天给足李金凤面子的。
就当是人前给她娘撑腰了。
理好裙摆,红枣看众人都已坐下,只李玉凤一个人还炕尾站着。
看屋里众人,连她娘也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红枣心中叹息——风水轮流转,十年前族人聚会,她娘也曾是这般的尴尬隐形。
红枣出声道:“玉凤姐姐,你也过来坐吧!”
就是死刑犯还有遇大赦活命的机会,红枣暗想:而李玉凤,今年不过十六岁,六年前更是才只十岁——十岁的孩子犯了一个没杀人没放火的错就再无翻身机会,这也太不人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红枣即便不待见李玉凤也不愿意她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落到当年她娘一样的境遇。
李玉凤、郭氏闻言自是喜出望外,就是陆氏、江氏、钱氏、孙氏、甚至李金凤脸上也明显地透出高兴,而李杏花更是直接拉了李玉凤一把,只她娘王氏的脸阴沉了下来,于一屋喜气中特别瞩目。
红枣拉起王氏的手,讨好地摇了一摇,王氏哼了一声,到底转过脸来恨道:“就你好心!”
红枣笑笑没有说话,王氏也不在言语。
陆氏、钱氏等人度王氏的脸色默契地不再提玉凤而改夸《中馈录》,如此王氏的脸色才渐渐好看起来……
郭氏一点都不在乎旁人的话,她悄悄地告诉李玉凤道:“好了,有红枣刚这一声姐姐,你这场劫可算是过去了!”
李玉凤听得眼眶发酸,但今儿是金凤的好日子,只能强行忍着——她不能再犯忌讳!
陈玉由陈宝以及十个族兄陪着赶了四辆双驾骡车过来。骡车太多,李满园院里停不下,便停在了前面李满囤的院子。
无暇看担进屋来的整猪整羊等物,李高地眼睛只盯着其中两匹红金和绿金绸缎——陈家近山,李高地心塞地想:哪得这样的织金绸缎,不用说必是长子或者红枣给的!
满囤一家子对桃花倒好,舍得帮衬,却也不想想桃花一家视他如仇,这些年都不登门……
于氏有病在身,精神不大好,倒不似早年那样七窍玲珑,见一知十。
于氏根本没留意绸缎的颜色。她只在看到聘礼的四十吊钱时方才叹了一口气,心道:如她所想,陈家的家境确是好刘家太多,而玉凤年岁也比三房金凤更合适陈玉——玉凤没福啊!
看着陈家搬来的丰盛聘礼,李玉凤的女婿刘春心里莫名发堵。
刘春觉得他先前还是想天真了,人不只是会拿他与谢尚做对比,还会拿他跟金凤的女婿陈玉做对比。
他比不过谢家大房大爷也就罢了,但若是叫山沟里的陈玉给比下去,就丢人了!
……
不说高庄村李满园家的喜气洋洋,只说刚回京的谢子安进屋才刚坐下还未及喝茶,便就收到了御史台的檄文——他又被弹劾了。
谢子安这回被御史台弹劾的罪名是“教子无方,有辱斯文”,缘由就是谢尚给红枣做序里的“父教女、夫教妻”这六个字公然违背和唆使他人违背圣人“君子远庖厨”之教诲。
谢子安看完不过笑了笑,便让谢福收了信——临近年底,御史台为了完成年终考核个个化身疯狗,挨门挨户的咬人,他认真就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