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冰糕(六月初五)
五月下旬的时候李贵林考中秀才,衣锦还乡。
李氏族人欢欣鼓舞,六月初一便开了祠堂祭祖,六月初三又摆酒请客,红枣和谢尚收到帖子自是要去恭贺一回。
到高庄村给李贵林道过喜,谢尚禁不住问道:“贵林兄,金秋你打算下场吗?”
李贵林谦虚笑道:“此番能中已是侥幸。我文章水平不到,下场无益。这回家来我打算开个私塾,一来方便自己温书,二来在教导兴和的同时再收几个村里族里的孩子,让他们不必再往城里跑!”
跑一趟府城考试费用不菲,李贵林自觉水平不到便不愿花这个冤枉钱。
乡试三年一次,错过这回便要再等三年。
往后三年李贵林不愿坐吃山空便和他爹商量着开个私塾以积攒些考试费用——按现城里最便宜的私塾一个孩子一个月收五百文,一年便是六吊钱。他收八个孩子,一年就差不多有近五十吊钱,这就够他跑一趟府城了。
乡试确不是一般的难,即使他爹也是三十好几才过,谢尚听李贵林说不考也就罢了。
旁边的李满园听后立刻插言道:“贵林,你开私塾,算我家贵富一个!”
贵富念的私塾虽说不错,但离家太远,刮风下雨时的路难走。
李满园现在村里住得挺好,日常和桂庄走动极方便,而他南城的宅子又租了出去,李满园早就想给儿子转个就近的私塾了。
李高地想着李贵林中秀才是全族的骄傲,开私塾更可增加全族的声望,他必须得给李贵林帮衬。
李高地赞道:“开私塾好啊,以后贵雨、贵吉、贵祥跟着贵林念书每天也能少许多路途的辛苦。”
闻言李满仓也挺高兴。骡车空间有限,他不拉孩子后省出来的空间够他多装好几筐菜不说,他还能少跑傍晚进城的那趟,省出来的时间又能多种些菜。
李满仓点头附和道:“爹说的是,贵林开私塾可谓是造福乡里。咱们族的孩子有福了!”
李贵雨则很不愿意。
李贵雨喜欢城里繁华的街道和闹攘的人群。
以后在族长家念书,李贵雨暗想岂不是又回归了此前闭塞的生活,没一点新鲜热闹。
但当着人,李贵雨却提不出异议。他也知道李贵林开私塾后他再没有在别处念书的道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外人李贵林书教得不好,族人都不放心把自家的孩子给他教吗?
李春山的重孙子都还不到念私塾的年岁,但为长远计,李春山也愿意李贵林开私塾。
“贵林,”李春山道:“你开私塾要盖房屋吧?”
李贵林回道:“二爷爷,我打算在现在宅地的菜园子西南角建五间向阳房做课堂。一来这地方离正房够远,家里来人说话都影响不到,二来离大门不远,方便孩子们进出!”
“好!”李春山点头道:“你什么时候开工?我让贵金贵银贵鑫贵畾他们都来给你帮忙!”
李满囤一听也赶紧表态道:“贵林,我也来帮忙。”
李贵林把儿子兴和教得极好,而且过去一年李满囤照贵林的法子教儿子贵中,贵中也学得不错——他现都会背《三字经》了。
李满囤愿意把儿子给李贵林教——放心!
李贵林笑道:“那敢情好!我家前几年赶涨价前买的砖瓦材料都还有,木料家里也有积攒。只是这天已经热了,我想等到了八月,天不冷不热的时候再动工!”
李春山抢白道:“热怕什么?先满囤建房可不就是六月?”
“现白日长,趁早晚没日头的时候大家伙把地基挖出来才是正经。”
听他哥提起四年前分家时的事,李高地不觉老脸一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长子。
对于分家李高地早悔出肠子来了,就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卖。
李满囤压根没留意到他爹的眼光,他正和李贵林道:“是啊,贵林。这屋子早点建好早点开课。你若只等八月,到时贵银、贵金、满园他们都要去赶八月节的生意,反倒会被耽误,而九月又是农忙……”
看李贵银卖玩具和棒糖挣钱,现贵金、贵鑫、贵畾等也都在年节卖起了玩意。
李贵林听之有理便道:“那我明儿就开工吧!”
屋里并不只李家三房人,其他族人和亲友一听也都表示要送孩子来。李贵林一听赶紧致谢,然后方道:“各位爷爷、叔伯兄弟,我这私塾主讲《四书》,并不教开蒙识字。进来的孩子必须得背下《三百千》才行。”
村里已有识字学堂,而抢人饭碗是大忌。李贵林为人厚道,且他也却是没精力教蒙学。
听李贵林如此说,在座众人方才冷静下来,只有那有心孩子科举的还追着李贵林问……
担心关城门,红枣和谢尚吃过饭后没有等看戏便就告辞家去了。
登上马车,看到谢尚脸上边擦边往外冒的汗珠以及锦袍腋下浸出的汗渍,红枣颇为歉意——谢尚自小养尊处优,甚少受过这样的热,而他此前每回受这样的热也都是因为她。
“大爷,”红枣挥着自己的团扇对着谢尚狠扇,嘴里关心问道:“你热得厉害吧?”
“还好,”谢尚抬头对上红枣关心的眼眸,展颜笑道:“我耐得住!”
谢尚虽然一贯的养尊处优,但天性好强。他看旁人都耐得住热,而他岳父甚至还打算明儿来帮李贵林建房挖地基,他自不会当着小媳妇露怯——他可是一家之主,如何能因为吃席时受点热就叫苦连天?
没得让人笑话!
闻言红枣颇为感动——似她今儿都觉得热的难过,偏谢尚却没跟她抱怨一句。
红枣觉得谢尚人品真心不错。
往后,红枣想:她得对谢尚好一点才行,她可不能当人渣。
六月初五京里的谢子安来信了。
谢尚拆开信不过念了两句便忍不住惊喜叫道:“太爷爷,我爹说他机缘巧合在京城西北外十五里的地方买了个庄子。”
“什么?”闻言谢老太爷的下巴砸在了地上。
京师重地,王公大臣无数。京畿周围所有的地,无论宅地还是田地早在开国之初就瓜分完了。
此后百几十间虽说有人坏事被抄家,那地也会立转到权贵手中,几乎与普通人无干。
先谢老太爷在京三十年,官做到二品,也只得两三个百里外的小田庄。
老太爷想不出谢子安一个还没授官的庶吉士如何就能有了一个京郊的庄子?
除非,想到先前马掌的事,谢老太爷稳稳心神问道:“尚儿,你爹信里说了这庄子是怎么来的吗?”
谢尚飞快扫了一回信后道:“说是宫里的一个公公没了,侄子扶柩回乡前悄悄高价卖出来的!当时福叔正好和中人一道,当即便买下了。”
皇帝亲信权宦手里确实会有庄子,谢福机缘巧合撞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起来没毛病,除了有些太过巧合。
老太爷心里掂量,嘴里又问:“这庄子多大?”
谢尚看着信告诉道:“太爷爷,这庄子叫太平庄,其实不大,就只百十亩麦地。”
“太爷爷,爹说京师寸土寸金,这庄子离京师近,只种麦子可惜了。他打算改建。”
“庄里有条河。太爷爷,爹准备引河水挖个荷花塘,然后用挖出来的土堆个假山,建个小花园子。”
“太爷爷,爹让家里送两户花匠去,再还有菊花,也一样捎一盆。爹说京里花虽多,但他一时半会也集不了几盆,倒是家里送去便宜……”
修花园是雅趣,闻言老太爷不止不反对还极开怀地笑道:“尚儿,看来你爹庶吉士的考核不错。”
谢尚:?
老太爷笑道:“若不是有把握留京,你爹现哪来的心思修花园?”
谢尚终于恍然大悟,然后便抑制不住欣喜道:“太爷爷,这么说年底我爹就能入翰林院了!”
老太爷心有沉竹道:“从这封信看,可能极大。不过事情未定,尚儿,咱们先不宜声张。”
“太爷爷,”谢尚欢快应道:“我明白的!”
老太爷点点头,又问:“你爹信里还说啥了?”
谢尚看着信道:“太爷爷,爹还说他要修个暖房种菜,让家里再捎些咱们本地的菜种和两户会种暖房菜的人去。”
京师呆了三十年的老太爷特别理解谢子安这种每天都想吃口绿菜的执念——他当年也想,就可惜弄不到近郊的地。
老太爷挥手,谢尚继续挑着念道:“爹说他还要再挖个冰窖来存冰。这京师的夏天比咱们雉水城还热……”
“是这样的,”老太爷认同道:“这京师的冬天比咱们冷,夏天却比咱们热。气候可不及咱们雉水城!”
谢尚有些心疼道:“那我爹现在都没冰用!”
老太爷道:“这个季节京里有人卖冰,街头小贩们还卖一种装了莲藕菱角莲子的冰碗子,吃起来很清凉。”
“冰碗子?”谢尚的眼睛亮了,心说他要把这事告诉红枣,让她给他做。
谢尚复又念信道:“太爷爷,爹说庄里有水牛,现做的水牛奶茶特别好喝。再就是天热,上回捎去的花生牛乳糖在路上就化了,爹打算以后自己做花生牛乳糖,来信要方子!”
……
听完了大孙子要东要西的信,老太爷便打发谢尚把信给云氏送去,他自己则继续琢磨这庄子的来历——万事皆是因果。老太爷活这么大岁数,可不相信老天无故会掉馅饼。
偶然中的必然,这话老太爷虽不会说,但蕴含的哲理却是通的。
如老太爷所想,谢福买下太平庄确实不是偶然,而是锦衣卫指挥使骆炳的暗箱操作。
自从莫非的监视记录里陆续知道肉茸、芝麻糊、方便面、焖烧饭的做法后,骆炳便悄悄地在锦衣卫内部推广使用,由此不到半年便就获得部下们的广泛认可——无论是潜伏的暗探还是押送重犯的公差都表示太好用了。
骆炳自觉欠了谢子安一份人情。
骆炳看莫非送来的密报里谢子安有事没事就跟谢福感叹:“哎,咱们若是有个城郊的庄子就好了,这样我就有奶茶喝了/我就能种点暖房菜茶吃了/我就能一边吃火锅一边赏梅了/……”,便决定满足谢子安的这个想要一个庄子愿望——装久了大仙,骆炳在良心发现的时候偶尔也会似大仙一样成全对方一个能力范围内的愿望。
骆炳从近来抄家抄来的近郊庄子里挑了一个先前昧下来留作人情的小庄子人不知鬼不觉地运作给了谢子安……
红枣可不知道她公爹这个庄子的真实来历,她听了信后满心佩服——她连府城的庄子都还没得一个呢,她公公都拿下京师的庄子了!
而且还特有想法地打算修建成有山有水有花园有房屋有牧场有菜地的农家乐——她公公简直就是个天才!
上房出来回到西院,谢尚和红枣提了早晌他太爷爷说的莲藕菱角莲子冰碗,红枣眨眨眼叫人去冰窖拿她做的东西来。
平时家里有冰,红枣便不觉得热。但去李贵林家吃了回席,红枣方体会到久违的炎热。
红枣昨儿一早便去厨房拿牛奶、鸡蛋、白糖做了牛奶冰糕。因为一时找不到模具,红枣只得暂且放弃让谢尚舔冰棍的看戏想法,把冰糕跟双皮奶一样拿碗来装。
看红枣打发人去冰窖,谢尚禁不住高兴问道:“红枣,你该不会都已经做好了吧?”
红枣笑道:“没有。大爷,我让人拿的是我昨儿做的牛奶冰糕。”
“牛奶冰糕?”谢尚问道:“这又是什么?”
红枣:“大爷,前儿咱们不是去我娘家族长家吃席吗?”
“虽是吃的晚席,但他们家没冰鉴,加上人多,还是热得不行。当时我就想若是有口冰吃就好了。所以昨儿一早,我便趁水牛奶刚送来的时候去厨房让人做了这个。”
一时牛奶冰糕拿来,红枣端一碗放到谢尚面前,然后又递过去一把小银勺——拿大瓷勺吃冰太凉了。
小银勺是红枣给谢奕打的生日礼。这世的银勺子做得和瓷汤勺一般大小,红枣看谢奕拿着吃饭很费劲,便画了个前世的不锈钢勺子图样让陆虎拿竹子如样做了来试改过后方才让本正拿去打了八把银勺来——红枣打算给她弟两把、谢奕两把,留样两把,然后再给谢尚这个巨婴两把。
红枣还记得去年木摇马的教训。
东西才拿来,还没来得及送呢,不想今天就用上了。
“这勺哪里来的?”谢尚看着从没见过的勺子疑惑问道:“新打的吗?怎么看着跟个铁锹似的?”
就是铁锹才好挖啊!红枣心里嘀咕,嘴里却道:“大爷,这铁锹头都是方的,这勺子头可是圆的!”
谢尚知过就改,立改口道:“那就是圆铁锹!”
红枣……
眼见这个铁锹这个梗是过不去了,而且红枣被谢尚说得也疑心了——难不成前世的勺子其实是从铁锹演变而来?
红枣不打算继续纠结,她转移话题道:“大爷,这勺子是我特地给你打的。你看这勺子柄上的雕花都是你喜欢葡萄纹。”
“果然是!”谢尚高兴了:“红枣,平白无故地你怎么想起给我打勺子?”
“大爷,”红枣眼都不眨的哄骗道:“我看你日常吃双皮奶也没个趁手的勺子,早就有心给你打一个了!”
谢尚闻言不疑有他,立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谢尚刚想夸一句勺子好用,便被入口的冰酥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啊,好凉!”谢尚禁不住张开嘴吸气。
红枣看着好笑:“大爷,不是告诉你这叫冰糕了吗?可不就凉吗?”
“你要是实在觉得凉,就吐出来吧!”
舌尖感受到冰酥软化后流出的一点甜,谢尚合上嘴摇头道:“不用了,这冰糕是甜的!”
红枣但笑不语。
等噙着的这口甜慢慢融化,化成一口清甜的奶香咽下,谢尚道:“还蛮好吃的!”
说着话,谢尚又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过了最初的惊讶,谢尚渐渐适应了冰糕的冰凉,然后便觉得味道着实不错——完全不同于双皮奶的香软细滑,这牛奶冰糕在不亚于双皮奶浓郁的奶香之外的味道是冰甜酥爽。
“好吃!”吃完碗里的冰糕,谢尚依依不舍地放下勺子,跟红枣建议道:“就是太少了。”
“红枣,你明儿做这个冰糕的时候把碗都装满了,别只装一个碗底。”
红枣笑道:“大爷,这可是冰。你吃个新鲜也就罢了,如何能当饭吃?不然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得了?”
谢尚看看红枣不为所动的样子,只能怏怏作罢了。
翰林院编修(九月底)
六月初八是红枣弟弟李贵中的生辰,初九是谢奕的生辰。
初七这天午后红枣收拾给她弟和谢奕的礼物。
谢尚坐炕上看红枣放好锦书拿来的衣裳包袱后忍不住问道:“红枣,你今年给你弟和我弟的生辰礼就只有衣裳,不再有其他的吗?”
比如去岁的木马。
红枣去岁做的雕花木马跟他太爷爷的摇椅一样,又大又稳,正方便他在雨季的时候骑了过瘾。
红枣道:“还有两个银勺子。”
“银勺子?”谢尚疑惑。
红枣解释道:“就是这两天你吃冰糕用的那个勺子。不过他们的都没有雕花,只你的才有。”
红枣实在不想李贵中和谢奕两个男孩子打小就染上跟谢尚一样见啥都要雕花的破毛病,故而给他们的东西都有意做得粗犷。
说着话,红枣拿来两个匣子一一打开给谢尚看。
看到四把勺子柄确都是光面,谢尚圆满了——这银勺子确是他媳妇给他打的,其他两个都是顺带。
顺带!
看红枣放好东西,谢尚又问:“红枣,今年我过生日,你打算送我什么?”
谢尚的生日在八月初八,离现在还有两个月,红枣没想到谢尚现在就跟自己索要生辰礼物,不得不感叹谢尚的性急。
红枣眨眨眼道:“大爷,你让我好好想想!”
礼物红枣其实早想好了,华容道。
红枣想做华容道好几年,现终于翻完了《三国志》和相关的前人笔记,可以开工了。
红枣觉得她做华容道不容易,便不肯轻易告诉谢尚。
她得好好表现一回这一份寿礼的来之不易,红枣如此想。
“嗯!”谢尚认真道:“红枣,你是要好好想想,我一年可才过一回生辰。”
虽然每逢年节红枣也都有与谢尚礼物,但谢尚还是特别看重红枣送的生辰这件礼——只有生辰礼,谢尚以为才是红枣特地给他一个人准备的,其他时候的礼,红枣经常是一样礼准备许多份,然后所有人人手一份,一点也没突出对他的不同来!
说得好似谁有两个生辰似的?红枣对谢尚的执着实在是无力吐槽……
择日不如撞日,红枣拿尺笔画了一个华容道的构件图,然后又标上各处的尺寸。
谢尚对面看到少不得又问:“红枣这便是你给我做的生日礼物吗?”
红枣笑道:“是啊!不过你最好当不知道。”
“不然就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了!”
谢尚想想便就真的不再问了。
红枣把图纸拿给陆虎,让他找梓庄的人做不提。
华容道就是十个方形或者长方形木片子,做起来实在容易。
次日午晌陆虎便拿回了样品,还是大小不同的五个——有了先前给勺子打样的经验,现陆虎知道红枣出品的看似精确无误,特别详细的图纸和做出来的成品其实差距甚远,只能说有个神似。
为了节省些跑腿时间,早点办好差,陆虎拿着图纸琢磨一回便依样缩放尺寸多做了几个。
红枣见状自是颇为欢喜。她把每个样品都拿起来试了试手感,然后便收了其中最大的一个留当做给谢尚的礼物——谁让谢尚除了雕花外还就喜欢大呢。
剩下的四个样品中,红枣又挑出第二大的来打算跟给谢尚的一样木头雕花,当精品卖;对于不大不小的样品红枣则准备贴上彩色纸片画,面对殷实人家销售;至于最小的样品,红枣则打算直接写上角色的名字就卖一波流——在后续市场上仿冒品出来后只作为前两个主打产品的有益补充。
红枣打算让来逛店的小百姓也有货可买。
蚊子再小也是肉。她可不想自绝于人民。
红枣在最小的样品上标注好角色名,便慢悠悠地开始试玩——好久不玩,红枣现就只记得最短通关是八十一步这个结果了。她得把这每一步给回想出来。
谢尚自从眼瞄到红枣给陆虎拿来的木块子写上曹操、关羽、张飞、赵云、黄忠、马超以及兵卒的名字后心脏就跟揣了只三花一样,好奇得上窜下跳,没得一刻安静。
但谢尚想在红枣面前立个君子端方,不为外物所动的“守静”人设,便一直忍啊忍的端着没问。
现谢尚看红枣蹙着眉来回地上下左右地滑动小木块,根本看不出要干啥,终忍不住问道:“红枣,你在做什么?”
红枣的思路为谢尚所打断。她想想便把手里的华容道推到炕桌中心,和谢尚笑道:“大爷,我想了个推木片的玩具,你看看好玩吗?”
这世可不似前世那样是个人就知道曹操和关羽的恩怨故事。谢尚作为人群中少有的念过《三国志》的人,若他都get不到华容道的乐趣,红枣想她这玩具也不用做了。
“这个横木片代表曹操,这四个竖木片代表赵云、张飞、黄忠、马超,然后再一个横木片代表关羽,”谢尚疑惑问道:“红枣,你把曹操放在蜀将包围之下是什么意思?”
红枣解释道:“大爷,我看书上说曹操赤壁兵败后从蜀吴联军的追击下逃脱,所以便用蜀国的五位虎将把曹操包围起来,然后想着通过滑动木片,把曹操从包围圈里放出来。”
说着话红枣给谢尚示范了一回滑动木片,最后又把曹操从里面直接那出来放到盒子下面的豁口,告诉谢尚道:“大爷,把曹操腾挪到这个位置,便就算逃出来了!”
谢尚回想了一回《三国志》,然后便看看包围圈里的曹操,跃跃欲试道:“我来试试!”
说着话,谢尚便拿起华容道学红枣的样子拨弄起来……
红枣看谢尚玩的专心,想想便改了自己接着玩的心思,而是拿着纸笔开始画曹操的头像。
跟谢尚学画三年,红枣现已能画极漂亮的工笔牡丹。
红枣对自己的画技极有信心,但现实马上教她做人——她画的曹操也就胡子能看。
红枣叹口气,把曹操放到一边,接着画关羽、张飞……
顶多再让谢尚重画呗,红枣破罐子破摔的想,总之她已经尽力了。
花了一个多时辰,谢尚终于把曹操滑出了包围圈,极为欣喜地叫道:“红枣,我逃出来了!”
“我终于逃出来了!”
玩得太过专心,谢尚一不小心就代入了自己。
红枣……
红枣看谢尚真的玩通了关,也不禁欢喜,心说:这真是太好了。两个人合力做出游戏,可比她一个人唱独角戏有说服力——这下再没人怀疑这华容道的来历了!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大爷,”红枣真心实地地夸赞道:“你真是太厉害了。我还在想我做的这个玩具别是无解吧?可巧你就玩出来了!”
谢尚闻言自是洋洋得意,自吹自擂道:“我也是头回。开始没摸到门道,所以才花了这许多时间。下回一准就快了!”
“红枣,你等我理理,理清楚了,再来教你怎么玩!”
红枣笑:“好!”
看天色不早,红枣收拾画稿,谢尚看到红枣画的曹操、赵云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红枣,你这画的不行啊,还是明儿我帮你来画吧!”
红枣笑而不语地看着谢尚,心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她可不就指着谢尚来画吗?
谢尚既然自告奉勇,那真是太好了!
马掌事关重大,无论荣亲王还是弘德帝都不敢轻用于边疆。
为了验证马掌的效用和对马骡的效用,朝廷决定先在驿站试用。
江州是大庆朝的腹地,故而由其府城往京师一路的驿站都入住了军匠,所属的马骡在过去三个月里也都钉上了铁掌。
现从雉水城送一封信进京已经由原来的二十天缩短为十二天,效率提高了差不多一倍。
谢尚的家信通过驿站送出,先于家里装人运物的船先到。
谢子安收到信后立让谢福带了冰去太平庄挤了鲜牛奶来,然后看着厨房参照信里捎来的方子试做奶皮和牛奶雪糕。
尝过厨房做来的美味,谢子安不免就问谢福太平庄改建进度,盘算着无论如何都要在入冬前把冰窖修好以方便冬天储冰。
现每天买冰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自五月份入手,谢子安便开始了太平庄的改建工作。
谢子安自己就是个风水先生,故而也不必请人,他自己拿着罗盘就堪定了宅子的方位,接着再选个黄道吉日就让庄仆们开挖地基——谢子安实在是受够了京城二进院子的逼仄,迫不及待地要给自己修个休沐节假时的放风去处。
对于谢子安的一系列动作,锦衣卫指挥使骆炳不置可否。
不过谢子安会堪舆风水一事却是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骆炳不大确认谢子安是否也能未卜先知,便额外留了心,特意叮嘱莫非多加小心。
京里多奇人,而奇人多奇性,监控的时候得多加留心,不然咋死的都不知道!
在谢子安吃上奶皮、牛奶雪糕的第二天,骆炳也吃到了自家厨房做的奶皮和牛奶雪糕,然后骆炳便禁不住叹气——太平庄给谢子安,他真是给对了。
不然他哪里能吃上如此的美味?
九月的时候,翰林院送来了这一科庶吉士散馆的考核结果以方便弘德帝封官。
弘德帝看到谢子安的名字,陡想起他敬献马掌的功劳,便让太监李顺拿来了谢子安的暗档。
看到暗档第一页莫非关于谢家鱼肉丸猪肉丸包黄金酱的味道描述,弘德第瞬间就来了精神。
“李顺,”弘德帝吩咐道:“你把这个方子抄给御膳房,让他们做了这包了汤汁馅的鱼丸子肉丸子来!”
弘德帝就喜欢吃一口黄金酱,可恨一次却只能吃三口,现做了鱼丸子肉丸子,弘德帝琢磨着往后有三个菜,他便能吃九口了。
真是太棒了!
想着晚饭将有九口美味,弘德帝心情大好。
他把暗档接着往下翻,然后不可避免地便看到了肉茸、方便面、芝麻糊、火锅、烧烤、奶茶、奶皮、牛奶雪糕等各种为所未闻的美味。
这个谢子安,弘德帝心说:不会是另一个苏东坡吧?
竟然这么会吃?
“李顺,”弘德帝又问亲信:“你知道这个谢子安吧?”
弘德帝虽说曾钦点谢子安为庶吉士,但日深月久的,早已模糊了印象。
李顺能从皇宫里几千个太监脱颖而出成为首领大太监,自然有两把刷子。
当下李顺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只道:“万岁爷,臣还是殿试那日跟着万岁爷见过谢大人一面,对其玉树之姿印象极深!”
听李顺这么一说,弘德帝终于把人名和人脸关联起来了,不禁点头道:“他这个庶吉士原是朕钦点的!”
“朕当时看他玉树临风,堪为朝廷之脸面,文人之表率,遂点了他。”
李顺功成身退,嘴里只道:“皇上圣明!”
弘德帝拿起翰林院送来的谢子安考核评价又看了看,不觉笑道:“这个谢子安当年会试的成绩虽说一般,但看他这两年在庶吉士中间的名次却是节节高升,看来是个可造之才!”
想想,弘德帝又想看看谢子安平日里都是如何头悬梁,锥刺股读书的,结果却看到谢子安在家修太平庄的密报。
“这谢子安的运气倒是不错,”弘德帝见状也禁不住感叹:“才进京就得了个近郊的庄子。可见上天都嘱意他留京。”
“既是这样,那便先让他入翰林做个编修吧!”
能吃是福,会吃是才。弘德帝看谢子安不仅有才,还多才多艺——除了会吃还会堪舆、看风水、修花园,便想把他留在身边陪王伴驾。
而且马掌的事还没赏呢,他得再看看谢子安的心性……
翰林院编修是正七品,也是庶吉士入翰林时授的最高官职,一般只有四个名额,现弘德帝一句话谢子安就占了一个。
李顺闻言赶紧道是,心里则揣摩弘德帝刚话里那个“先”字的意思……
随着马掌在京师通往三个繁华州府沿途驿站的试用,马掌的好处日益昭显——除了通信更快外,过去三个月用了马掌的驿站的马骡等畜力的损耗明显降低。
这于朝廷实在是实打实的银钱好处。
现万岁爷既说了这话,李顺暗想:那必是在寻思给这谢子安赏赐的事了……
棉甲(十月二十二)
“娘,”谢尚跑进明霞院正院上房未及行礼就迫不及待地喊道:“爹来信了。”
“爹信里说他授了官将进翰林院做编修。对了,爹还说他跟朝廷请了三个月的假,马上就会家来!”
“真的?”闻言云氏喜出望外到不敢相信。
“真的!娘,”谢尚肯定道:“爹说他这回坐马车回来,可以在家多待些日子!”
“这么说你爹真要回来了!”得到确信云氏高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两年了,她可算是又将能见到丈夫了!
好容易稳住心神,云氏唤丫头:“绿茶,赶紧的,跑去告诉大奶奶,就说老爷要家来了。老爷家来后必要请客。请她这两天把请客的单子拟出来!”
听说公公谢子安要家来,红枣颇为疑惑。她问谢尚道:“大爷,这做官还能请假?”
还是三个月的长假。
谢尚道:“离家乡三百里以上可以。”
红枣恍然:“怪不得咱爷爷不能家来。”
谢大老爷的知县做得不错,在任期间不仅官声挺好,而且治下的人口商税都有了十足的增长,所以去岁任满后虽说年岁已大不好升迁,但知府在呈报吏部后留他再继任三年。
当然这里也有经手人卖谢子安人情的意思。
谢尚道:“爷爷是外官,在任期间无圣旨或者上官调派文书不可擅自离开辖地。爹做的是京官,不担当一方守土之责,不一样的!”
“爷爷不能家来,不仅是远近的关系!”
好吧,红枣服气:这做官的门道还蛮多的。
想想红枣又问了个小白问题:“大爷,这做官是做京官好,还是做地方官好?”
闻言谢尚禁不住笑了——他小媳妇真是天真啊!
这两日谢尚正在老太爷的带领下用思维导图的方法梳理旧年邸报,析构当前内阁重臣的官职变迁。
想着做官这事比较复杂,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谢尚思索一刻后吟了一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红枣:?
红枣当然知道杨万里的这首《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她前世幼儿园就会背了!
但这不是写西湖风光的吗?红枣心说:跟她问的“做京官还是地方官好?”有什么关系?
谢尚看到红枣天真的眼睛不觉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微笑解释道:“杨诚斋这句诗写于宋淳熙十三年,时杨公任尚书省右司郎中,诗题中的林子方则是尚书省中书舍人。他两个除了是上官下属,还是知交好友。”
“当时宋帝孝宗爱惜林子方才干,破格提拔,将他连升两级外放做官——这便是题目中‘送’的因由。”
“红枣,你看了杨公的生平就会知道,杨公进士及第后便是外放地方,直等十七年后方才得进当时的都城临安为官。”
“杨公做京官十六年后见林子方要外放外便写了这首诗委婉劝说林子方不要为升官而离开京城——其中‘接天’和‘映日’都是代指宋孝宗。”
“可惜林子方当时被突来的升官乐昏了头,没有领悟杨公的深意,奉旨外放,然后便溟然众人矣!”
红枣觉得她前世念了一首假唐诗……
果然是家学渊源,红枣看着谢尚人中处才刚泛出来的青胡渣无奈地想:不然以谢尚的年岁,如何能对为官一道如数家珍?
投胎果然是个技术活!
谢子安是十月二十二到的雉水城。一早谢尚和三年前谢子安中举人时一样去南城外十里长亭迎接。
谢子安这回家来坐的是马轿,即马抬的官轿。
谢子安离家两年,归心似箭。陆路短水路一半时间,谢子安自是选走陆路。但陆路颠簸,而谢子安作为文官对轿子又情有独钟——这世普通人只能坐两人抬的小轿,只有官才能坐四人抬的官轿或者八人抬的大轿。
所以谢子安特想跟人显摆他的新官轿。
衣锦还乡,谢子安想:没有官轿犹如锦衣夜行。
为了把官轿不显山不露水地弄回家来,谢子安灵机一动,便让谢福把官轿驾到了马背上一路抬了回来——别说,还比马车稳当!
谢子安决定了他回京还坐马轿。但他要让谢福给他新制个大个的可躺可卧的专用于出门的官轿。
不过谢尚在十里长亭没有见到马轿,他只见到了四个轿夫抬着的官轿——谢子安昨晚就把轿子从马上解了下来。
“爹,”看到轿帘挑起后露出来的熟悉面容,谢尚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眸。
他都两年带一个月没见到他爹了!
谢子安见到长大不少的儿子也很激动。他握住谢尚的手从轿子里出来,然后抬手比了比,发现谢尚已长到自己的鼻子,不觉笑道:“都长这么高了!”
说着话,谢子安的手自然地搭到儿子的肩上,谢尚不自觉地便往他爹怀里靠了靠。
感受到儿子对自己的依恋,谢子安心里柔情一片,连带对跟谢尚一同来的子侄说话不自觉地都带了几分温柔。
回府的路上,虽然没有鸣金开道,但雉水城人看到谢家少爷们骑马族拥着一顶官轿,便知道谢家的官老爷回来了,而待看到骑马跟在轿后的谢福,雉水城人就都明白回来的人是谢子安了!
谢家大门外瞬间又聚集了一堆的闲人……
二门外看到谢子安下轿,红枣想起那年她爹给她讲的谢老太爷从京城带着六十四个轿夫一路八抬大轿回来的壮举不觉扶额:看来她公爹比老太爷也是不遑多让啊!
老太爷看到穿着一身新官服,衣锦还乡的谢子安笑得眼睛没了——大孙子的翰林院编修比他当年的检讨还高了半级,可谓是前途无量!
云氏见到比记忆里更英俊更潇洒的丈夫,眼睛瞬间就湿润了——她可算把丈夫给盼家来了!
至于谢家其他十二房人,他们自从谢子安中了庶吉士后就一个个偃旗息鼓,没了声响。
谢子安原就心狠手辣,现在做了官,更是虎须难掐。
都是拖家带口有后顾的人,没人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再来给谢子安这房人添堵——毕竟谁都不傻!
进堂屋给老太爷磕过头后,老太爷扶起谢子安,然后谢子安又给一圈叔叔一一见礼。
谢尚看谢子安坐下后方牵了谢奕过来磕头。
谢子安看到出生才三个月就和自己分开的小儿子,立刻一把抱起——什么抱孙不抱子,对谢子安来说,压根不存在。
谢子安爱子,先前对谢尚就是想抱就抱,多大了,都还让他骑自己脖子上。
对谢奕,谢子安于心疼之外不免又多一份歉意——打出生至今,他都没怎么抱过幼子!
不知道是不是父子天性的缘故,谢奕被谢子安抱怀里一点也没哭。他只是揣着两只小手瞪着两只葡萄大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望着陌生的谢子安。
良久似是想起了谢子安是谁似的,谢奕主动地把脸贴到了谢子安的脸上,谢子安的心瞬间就化了。
他疼惜地摩挲着谢奕的背,温柔诱导:“奕儿,叫爹!”
“爹!”谢奕伸手搂住了谢子安的脖子。
见状云氏的眼泪立滚了下来,老太爷则笑道:“父子天性啊!”
闻言屋里一片附和之声。
谢尚却委屈得想哭——他也想要他爹抱。但他爹却只一个怀抱,抱了谢奕便不好再抱他。
而他却不好和弟弟争。
他大了,得让着弟弟。
道理谢尚都懂,但越是这样,谢尚便越觉难过——再大,他也还是他爹的儿子啊!
午饭后回到明霞院,谢尚和红枣双双给谢子安和云氏磕头。
行完礼站起身,谢尚想着他爹娘许久不见,必有话说便提出告辞。不想却被谢子安叫住。
“尚儿,”谢子安问:“你就没啥话要跟我说吗?”
谢尚闻言一怔,然后便见谢子安站起身笑问道:“真没话要跟我说?”
“那我可有话和你说!”
“尚儿,我想你了!“说着话,谢子安对谢尚张开双臂:“我想抱抱你!”
“就不知道你这么大了,还给不给爹抱?”
谢尚闻言再忍不住,一头扎进谢子安的怀里,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跟小时候受了委屈时一样带着哭腔道:“爹!”
谢子安伸手搂抱着长子的肩,跟小时候一样拍哄道:“乖!”
生为一个小心眼,谢子安特别理解谢尚的委屈——他当年就见不得他爹娘跟他庶弟谢子平、谢子俊说话,所以他才对他们见一次打一次。
早晌在五福院谢子安就看出了谢尚的忍耐,只是碍于人前,不好恣情。现回了自己的院子,自是无所顾忌,谢子安尽情搂抱住了谢尚——谢尚是谢子安的第一个孩子,又是他一手养大,他恨不能收刮全天下的至宝给他,又那里舍得他难过?
果然是个巨婴!红枣看到谢尚跟个小婴儿似的赖在她公公怀里不觉吐槽:多大一个人了?还总跟没断奶似的撒娇。她公公也是,不知道男孩子要放养吗?谢尚这么大了,还当他三岁一样哄着,这像话吗?
看得她,她也好想她爹不像话啊!
好吧,红枣承认她嫉妒了!
谢尚赖谢子安怀里一直赖到谢奕睡着被奶娘抱走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搂抱在他爹腰间的手,吸着鼻子道:“爹,那我先回去了!”
谢子安抬手摸摸谢尚的脑袋,笑道:“好!”
“晚饭过来吃八爪鳌,咱父子俩喝两盅。”
前脚送走儿子,后脚谢子安转身便问云氏:“雅儿,你有没有话对我说?”
云氏的脸瞬间就红了。
谢子安见状笑道:“真没有话要和我说?”
看丫头们全退出了屋,谢尚方接着道:“那我可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云氏鼓起勇气问道,但出口的声音却跟蚊子哼似的。
“雅儿,”谢子安温柔道:“我想你了!”
闻言刚猫着腰在屋梁上隐蔽下来的莫非的脑袋撞到了木柱上。
过去十个月,莫非都没见谢子安和女人亲近。
莫非原以为谢子安是个“存天理,灭人欲”的道学,没想谢子安一见媳妇会是这样的急不可耐——现还是大白天呢!
这是道学先生现在能干的事?
他们暗探真是太难了。
不想长针眼,莫非只得出了屋。趴墙头四下里张望,看到刚刚转去西院的红枣和谢尚的背影,莫非转转眼珠跟了上去。
十四岁的谢少爷和他十岁的童养媳,莫非心说:总不会再有刚刚的事吧?
结果没想到谢尚刚进屋就一个转身抱住了红枣——抢先进屋的莫非瞬睁大了眼睛,心说这谢家父子怎么都这样?
正想着非礼勿视,莫非便见谢尚把脑袋搁他童养媳妇肩上带着鼻音问:“红枣,你平常也想你爹娘吧?”
原来谢少爷的媳妇叫红枣。莫非心说:这名可真够土的!
听到谢尚提及爹娘,莫非又改了主意,在梁上重新趴了下来。
红枣被谢尚抱了个措手不及——惊愕之下红枣不及挣脱,便听谢尚又问起爹娘。
想着离开上房时谢尚红着的眼圈,
红枣叹口气,伸手环住谢尚的腰——对于谢尚宝宝的偶尔脆弱,红枣以为还是要给些安慰,让他觉得人间有真情,世界充满爱,早点长大。
谢尚将红枣的举动解读成对自己的依赖。他轻拍红枣的背安慰道:“红枣,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将心比心,谢尚觉得红枣比他还小,一定比他还想爹娘。谢尚决定以后他要多抱抱红枣,让她不再想家!
闻言红枣更不好松手了。如此两人抱了好一刻方才松开。
为了掩饰刚刚的尴尬,红枣叫丫头打水给谢尚净面更衣,她自己则问:“大爷,今儿午饭你喝了酒,倒是喝杯蜂蜜柚子茶歇一会儿才好。”
一时红枣泡了茶来,谢尚喝了两口,陡想起一件事问道:“红枣,你给我做的棉甲怎么样了?”
自从给红枣画了一回华容道后,谢尚便沉迷于自己照着门神尉迟恭和秦琼画的武将而无法自拔。
谢尚很想拥有自己的盔甲,无奈这年头盔甲属于管制品,不好私打。
红枣看谢尚闷闷不乐,即便拿到雕花的华容道都没个高兴劲,不免就热血上头,拍了胸脯跟谢尚表示铁的盔甲她做不了,但她可以拿布和棉花给谢尚做个棉甲过过干瘾。
红枣前世在旅游景点听导游的小喇叭详细过清朝军队的棉甲,说这玩意又轻巧又保暖而且战场还能防□□大炮呢!
谢尚闻言自是求之不得——有总比没有好,谢尚自我安慰地想:比如他拿不动真正的青龙偃月刀,就让显荣做了个木头的,舞起来不也挺带劲?
红枣让人将棉花打湿,踩成很薄的棉片晒干后和做棉袄一样絮进厚棉布做的夹衣之中。
本来棉片间还要夹铁片,但这玩意犯忌。红枣便搁里面夹了一层牛皮,然后让陆虎找人做了两个周边带孔的铜镜,拿纳鞋底的线缝在衣服的前胸和后背。
为了美观,让棉甲看起来和盔甲一样有金属质感,红枣又让陆虎找铜匠打了一千个小铜扣缝在棉甲上做装饰——总之,做出来的成品看着挺像一回事。
毕竟红枣一直都是个有品位的人。她既看不上前世影视剧里的五毛钱特效,便会竭尽全力地往高大上整——红枣甚至还让人给这棉甲锁了黑色的边,刺绣了凶猛的虎头团花。
棉甲已经做好,红枣原打算冬节拿给谢尚让他高兴高兴,现听谢尚问,便就势拿了出来。
谢尚先前见过棉甲倒还罢了,只梁上的莫非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现谢尚上身的这套驼色棉甲虽然只是棉布所制,且样式也完全不同于现军中所用的齐腰甲、柳叶甲、长身甲、鱼鳞甲、曳撒甲、圆领甲等各色战甲,但莫非依旧一眼看出这是套盔甲,一套极好看极威武的盔甲。
没错,莫非对于红枣做的这套盔甲的第一印象就是好看——当然,这也是红枣cospy的精髓。
谢尚穿好盔甲后照镜子,也自觉威风凛凛。
“显荣,”谢尚吩咐道:“你把我的青龙偃月刀和摇马拿来!”
看清所谓的青龙偃月刀是把木刀,摇马是匹木马,莫非笑得在屋顶滑了一脚。
这谢编修的儿子,莫非暗笑:看着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一个,没想在家却跟勋贵们的子弟一样喜欢玩骑马打仗。
瞧这刀、马、盔甲,都折腾得跟真的似的,这刀也舞的似模似样,有点套路。
真是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啊!
韭菜和韭黄(十月二十六)
更让莫非惊掉眼珠的还在后面。
谢尚舞了一回刀,省起自己没有穿牛皮长靴,又让显荣给他拿皮靴靴。
红枣见状劝说道:“大爷,这天冷了,穿皮靴脚冷。”
“没事,”谢尚擦一把脸上的汗给红枣看:“我舞刀不会冷的。”
红枣见状便罢了。
换穿上皮靴,谢尚又道:“红枣,你把琴搬出来给我弹个《将军令》,我自己来唱!”
作为一个麦霸,红枣在跟谢尚学琴弹唱《诗经》一段时间后,自免不了要自由发挥,想寻些新的琴谱——歌为心声。见识过前世流行乐坛百花齐放的红枣如何能甘心于只弹唱《诗经》?
那又不是她的人生经历?
前世她爱的流行歌曲才是关联她前世人生的记忆片段,才是她心中的白月光!
功夫不负有心人。某天红枣翻到了《将军令》这个琴谱,发现正是前世她喜欢的武打小哥哥出场bgm《男儿当自强》的曲谱,禁不住心花怒放。
红枣自学会这首曲子后,晚饭后没事就自弹自唱。结果唱太多了便不免被谢尚的某次回马枪给听了去。
从此谢尚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开始放飞自我——谢尚原就喜欢《将军令》这首曲子的将军升帐出征主题,现听红枣这么一唱更是热血沸腾,恨不能跨马横刀干那么一场。
谢尚自学会歌词后不再限于弹琴时唱曲,他现打拳舞刀高兴了就唱。
红枣挺喜欢谢尚的青春热血,让她忆起自己的青春年少,但红枣受不了谢尚兴致高昂时的引吭高歌——谢尚正好出于变声期,平时唱点中正平和的曲子还好,唱《将军令》不降key正是太浪了。
偏谢尚还特别喜欢唱这个歌,但凡弹琴,必先自嗨一回,嗯,有时还不止一回,实在是乐在其中。
时间长了,红枣发现她唯一能抵御谢尚魔音入耳的法子就是比谢尚唱得更大声,更投入!
“大爷,”红枣立刻道:“我也要唱!不然我不弹!”
谢尚取舍了一回点头道:“行,那你唱矮一点,不要吵到正院二弟睡觉!”
红枣翻了个白眼,哼道:“还是你先低点吧!不是你唱高了,我能跟着高?”
谢尚投降:“那咱们今儿都唱低一些,你弹琴你定调。难得爹今天回来了,他路途辛苦,现一定在睡觉。咱们吵醒了不好!”
听起来挺孝顺,但红枣信谢尚个毛线。
丫头们摆好了琴,红枣坐到琴凳前,谢尚也拿着刀骑上了摇马;红枣伸手弹琴,谢尚一边摇着木马打拍子,一边舞起了青龙偃月刀。
一时过门弹过,红枣和谢尚一起唱:“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
莫非在屋檐上看到谢尚骑马舞刀,红枣弹琴,小两口一起唱歌开始还觉得挺和谐。
莫非心里佩服谢尚不愧是谢编修的儿子,玩骑马打仗并不似武勋家的少爷们只会喊打喊杀,而是和媳妇一起琴瑟和谐,夫唱妇随,有其父一脉相承的风雅——没错,谢子安在京师也每尝弹琴唱曲。
莫非没少在梁上欣赏。
但随着曲调的升高,莫非转眼就为谢尚公鸭嗓吼出的高音和红枣的撕裂女声震碎了表情,觉得自己所处非人间。
莫非很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让下面两个越唱越高兴的人闭嘴,别唱了,但看到院里其他拍手打拍,甚至跟着轻唱的丫头小厮,莫非终咬着自己的拳头克制住了——他可是堂堂锦衣卫的暗探,他训练有素,他不能连普通的奴仆都不如地冲出去自我暴露。
他得忍!
几年后莫非做了师傅。他训练徒弟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在变声期两个两个的轮流比唱这首《将军令》——不比音色,也不在意曲调,就看态度:够不够大声!
当时所有人都不理解莫非的做法,但此后的事实证明莫非带出来的暗探暴露最少——莫非由此便成了暗探的头,最后他甚至接了骆炳的班,做了锦衣卫指挥使。
红枣的女声极富穿透力。
明霞院正院正房炕上正享受贤者时间的谢子安听到不免诧异问道:“这什么声音?”
云氏不舍地从谢子安胳膊上抬起头来,侧耳听了听,又枕了回去:“大概是尚儿媳妇在唱曲!”
谢子安震惊了:“这么大声?”
谢子安没好意思直言批评难听。
云氏见怪不怪道:“大概是尚儿见你回来了,心里高兴,拉着他媳妇一起唱曲呢!”
“若只尚儿媳妇一个人弹琴唱曲,没这么大动静。”
听说还有儿子的参与,谢子安便不批评了。
谢子安又听了一刻,忍不住转笑道:“看来尚儿和他媳妇处得不错,可算是夫唱妇随!”
云氏轻笑认同道:“两个人实不是一般的好,干啥都是有商有量的。”
闻言谢子安自是得意——这婚事可是他慧眼识人定下的。
看看这几年,他家升官发财添丁进口一样不落,都占全了!
又听了一会儿,谢子安问:“这唱的什么曲子?我怎么没听过?”
云氏:“是《将军令》。”
“哦?”谢子安来了兴趣:“谁给填的词?”
云氏:“尚儿媳妇填的,尚儿又给改了改。”
谢子安看向云氏:“你知道词?”
云氏忍不住笑:“听好多回了。连奕儿都会哼了!”
谢子安笑:“那你唱我听听。”
于是云氏羞涩唱道:“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
谢尚和红枣来正房吃晚饭的时候,谢子安、云氏正坐在炕上看谢奕拼七巧板。
看谢尚和红枣行过礼后,谢奕立向谢尚伸出双手,嘴里叫道:“哥哥,抱抱!”
谢尚抱起谢奕,随手便拍了拍谢奕的小屁股,习惯性地威胁道:“尿尿要说,敢尿我身上,我打你屁股!”
抬头看到谢子安的目光,谢尚有些心虚——他爹不会认为他欺负弟弟吧?
谢子安看得好笑,抬手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谢尚大喜过望,立刻抱着谢奕挨坐了过去……
红枣则帮着云氏摆放晚饭。
因午饭已是吃了席,晚饭就只同心财余、芦蒿炒腊肉、青菜豆腐等几样家常菜和砂锅粥——清蒸八爪鳌得等吃近尾声时再上,不然,吃了八爪鳌,别的饭菜就没味了。
北方绿菜少,种类更是屈指可数,谢子安特别稀罕晚饭桌上的同心菜、芦蒿和青菜等绿菜——午饭吃了,晚饭又接着吃。
云氏看谢子安一夹一筷子的蔬菜,不免心疼。
“老爷,”云氏关心问道:“您京师庄子的暖房修好了吗?菜都种上了吧?”
谢子安咽下嘴里的菜后方道:“修好了,也种上了。现就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来了。”
云氏:?
红枣:?
谢尚:?
“毕竟京师比咱们雉水城冷多了。”谢子安解释道:“这京师到底有多冷呢?我举个例子,比如咱们雉水城下雪,但凡雪停了,天上出了太阳,这地上的雪就会开始化。但京师不是这样,京师下雪后这雪就一直堆着,要堆到立春后才开始化,然后这雪水一化,河里就开始涨水,这河水能涨到差不多有岸平!”
没有温度度量单位的这世,谢子安举的例子可谓简单直白。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雉水城的冬天还有白天气温在零度以上的天气,而京师的冬天则永远都是零度以下。
同样的暖房放在不同的环境下不一定能长出一样的菜,正如前世南方的汽车开到北方每每也开不动一样。
“因为冷,”谢子安接着道:“这京师的暖棚便不似咱们雉水城这样能经常地掀了棚顶给菜照日头,所以这菜就长不好——一样的韭菜,在咱们雉水城暖棚里长出来是韭菜,但到了京师暖棚,长出来的就是韭黄。”
“韭黄?”云氏不懂。
谢子安解释道:“就是韭菜叶子是黄的,看不到一点绿意。”
云氏……
“那这韭黄还能吃吗?”
云氏没见过韭黄,只想象了一下,就觉得不妥——蔬菜黄了还能吃?
红枣前世挺喜欢吃韭黄炒鸡蛋、炒肉丝、炒香干——红枣觉得韭黄比韭菜香。为此她妈便没少说韭黄不含叶绿素,红枣不该拿韭黄当蔬菜。
作为一个南方人,红枣她妈认为所有不是绿色的菜都不能叫蔬菜。
红枣觉得她婆婆和她妈所见略同。
“其实我觉得味道还行,不比韭菜差,”谢子安坦然道:“但世人都说‘有伤于人’。我便就只偶尔尝尝。”
“不然天天白菜萝卜豆芽的,实在无味!”
闻言红枣觉得她公公这个官做的可真不容易——吃个韭黄还得忧心身体。
“那这暖房修了有什么用?”云氏失望道。
“还是有用的!”谢子安解释道:“一年四季,京师春秋天短,冬天长,足有五个月,庄稼一年就只长一季。而有了暖房,虽说最冷的三个月菜也难长,但前后两个月却是能吃上菜了!”
听谢子安这么一说,云氏方才露出些欢喜道:“如此倒也罢了!”
红枣可不似她婆婆那样认命。她想她将来一准是要去京城的,她可不愿一年三个月天天白菜萝卜豆芽。
造暖房最好的材料是玻璃。这世玻璃倒有,但都是小件的玻璃碗玻璃盘,现窗户用的都还是窗户纸。
窗户纸?红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户——谢家的窗户纸用的是白色油纸,这种纸不但透光性好,而且还有韧性防雨雪,不容易破,看着比前世的塑料纸也不差什么。
想起前世田野里常见的只半人高的塑料暖棚,红枣想她很可以拿窗户纸山寨一个试试。
在红枣琢磨窗户纸做暖棚的可能时,莫非则为谢家晚饭桌上众人用鳌八件吃八爪鳌的场面所震撼——八爪鳌是这么吃的吗?
莫非觉得他刚啃了四个假八爪鳌!
第二天红枣便叫陆虎拿了竹蔑和窗户纸来。谢尚看见不免问起,红枣便如此这般的解说了一通。
谢尚听了大有兴趣,立就要去告诉谢子安,被红枣拉住。
“大爷,”红枣阻止道:“你先别说。这只是我胡想的,行不行都不知道。若是不行,让爹娘白高兴一回可是不好?”
“可你也没法去京城实验啊!”谢尚反驳道:“你在咱们雉水城即便种出了菜也不代表京里能长啊!”
谢尚说的有道理,红枣便不拦阻了。
反倒是谢尚想想又道:“这样,我只告诉福叔,让福叔先在京里实验,等菜长成了再告诉爹如何?”
红枣觉得这个法子好,便画了一张简易示意图给显荣,让他拿去给他爹谢福。
十月二十六,谢家的大船终于也到了。船早先谢子安十天出发,但却晚了他四天进家。
午晌谢福领人送来谢子安从京里捎回来的东西,云氏收拾了整一个后晌。
这天晚饭后云氏分派给红枣的东西。
给了红枣许多的火腿木耳酱菜蜜饯绸缎花布之后,云氏特指着一只箱子和红枣道:“尚儿媳妇,我听说你让人在府城收毛皮给你爹明年过寿做礼,也不知收到了没有?”
“可巧这回老爷在京捎回来不少毛皮,这一箱子狐皮够做两件衣裳的,倒是给了你吧!”
红枣早就想给她爹娘做两身大毛雪褂子了。但这好皮毛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红枣原打算再弄不到便让张乙跟谢家的船去京师找,不想云氏今儿就与了她两件毛料——还是最难凑的狐皮!
想着这时节府城狐皮的有价无市,红枣有些犹豫——她收公婆四五百两银子的狐皮,然后转手便给了娘家,这真的好吗?
谢尚看红枣不动便推了她一把,提醒道:“即是爹娘给你的,还不快些收下。”
如此红枣方才上前道了生受。
看红枣收了箱子,云氏又指着另一个箱子道:“尚儿媳妇,这回老爷还得了一件火狐皮的皮料。这火狐皮颜色正合你穿,倒是也一并给了你吧!”
火狐皮稀罕,云氏自己都没一件。不过今年谢子安入了翰林,按制可穿貂——虽然一般只三品以上大臣才能穿貂褂,但朝廷为昭显翰林清贵,特许翰林穿貂。
云氏妻凭夫贵,也能穿貂,方才把火狐皮给了红枣。
“箱子里还有件青狐皮的料子,是给尚儿的,你替他一并做了。”
闻言红枣自是答应,心说他公爹这回在京是踹了狐狸窝吗?
她在府城想收一件好狐皮还不可得,她公爹却能收四件?
不,不止——红枣想起家里的老太爷和在赤水县的大老爷,不觉纠正自己道:她公婆一准有更好的皮货孝亲。
回到自己房屋,红枣打开两个箱子,一眼便看出云氏与她的赤狐皮的非同凡响——皮毛厚实细密远胜她现有的白狐皮不说,最难得是毛色自然红润,毛尖自带金光闪耀。
对比她的红色闪金狐皮,谢尚的青狐皮虽然够细密,但颜色却是青里带黑,明显差了一截。
而给她爹娘的青黄狐皮,不用说,无论颜色还是质地都更是不及她和谢尚的两件。
不过红枣还是心存感激——这两件狐皮也是她在府城搜不到的上品了。
有了这两件狐皮,红枣明年给她爹四十岁的生辰礼就有了。红枣心事尽去,颇为欢喜地收了东西。
给她爹娘的衣裳不急,红枣心说:横竖明年才要。她和谢尚的衣裳倒是要尽快地叫人给赶出来,穿出来给她公婆欢喜欢喜。
上房里云氏把四只箱子交给陪房陶氏,嘱咐道:“陶保家的,你告诉裁缝,节前一定把老太爷和老爷的貂褂子赶出来,祭祖那天好穿……”
“大老爷和大太太的两件狐皮褂子节后十天内得有,老爷去赤水县请安时就得带去……”
“给我爹娘的两件狐皮褂子和我的貂皮褂子节后二十天内得有……”
莫非在房梁上听得昏昏欲睡。虽然五军都督府手里流出来的皮毛都是市面上难得的好货,但他一个男人实在不想再听云氏关于皮货的分派了——他都听一个后晌了。
实在是厌烦了。
由此莫非也愈加地佩服谢子安,他听他媳妇翻来覆去唠叨了大半天,现竟然还笑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李满囤老爷终于有大毛衣裳了
金貂和银貂(十一月初一)
十月二十九红枣回桂庄看到流鼻涕的李贵中,不由关心问道:“弟弟,你受凉了?”
李贵中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受凉了,很大的凉!”
“我去私塾听先生念书的时候吹了风,回来就打喷嚏流鼻涕了。”
明明说的是生病,但红枣却为她弟的话给逗笑了。
红枣忍住笑问:“那你现在怎么样了?好点了没有?”
李贵中吸吸鼻子:“已经好多了。”
“姐姐,你看我都能吸住鼻涕了。前两天鼻涕往下滴,我怎么吸都吸不住!”
红枣……
闻言王氏拿纸给李贵中掐去鼻涕后方才跟红枣告状道:“都是你爹。本来礼送好了就家来,一点事都不会有。”
“但你爹硬要带你弟去贵林的私塾瞧。也不想想私塾是上课的地方,是能随便串门子的吗?”
“你爹抱着你弟在房屋外听里面的孩子念书,你弟才受了风。”
对于男人带儿子带生病这件事,王氏特别生气。
红枣理解她爹望子成龙的急切心情,便就不愿给她娘再火上浇油。
红枣转口问道:“娘,贵林哥的私塾已经开了吗?”
李贵林的私塾八月就建好了,但因九月割忙,所以红枣重阳家来时还没开。
王氏笑道:“开了。十月初一开的。”
“私塾有五间屋,有堂屋一间和东西两个两间屋打通的课堂。”
“两个课堂,现只东屋上课。那西屋,贵林现做了书房。但据我看,那西屋,其实是给兴和预备的。”
红枣:?
王氏道:“红枣,你知道你贵林哥对兴和可是花了不少的心血,而兴和也聪明,打小就会背书。将来中秀才不敢说,一个童生必是能有的。”
“到时候父子俩一起授课,可不就得有两个课堂?”
“如此将来兴和的生计和再往上走的科举花销也都有了!”
红枣想着兴和的聪慧,不觉点头赞道:“贵林哥有远见的,帮兴和把路都铺好了!”
“就是这话了!”王氏也佩服道:“到底是秀才相公,你贵林哥想的就是比咱们一般人远!”
红枣想想又问:“贵林哥打算得挺好,但似咱们村能收到这么多念《四书》的孩子吗?”
读书科举可是花钱的事。
王氏笑问:“怎么会收不到?”
“红枣,你是不知道。现咱们这周遭孩子说亲,女方都要访男孩子的念书情况——谁不想自家闺女嫁个知书识礼的女婿呢?所以这两年咱们村进城念书的孩子越来越多。”
“横竖现家家都有闲钱,不管念不念得进,都先念了再说——这念得进最好,念不进,学些圣人之言,长些见识说亲也容易……”
红枣:为结亲而读书?这也可以?
“贵林要开私塾的风声一传出去,不止咱们村,这周围几个村子都有人上门来问。”
“一来贵林人品好,学问好,大家都知道;二来图个家近,刮风下雪的,大人小孩都省事;三来贵林收费公道,族人只收四百文,外面的也只收五百文。”
“反倒是你贵林哥要求高,要求来念书的孩子能背下《三百千》,字也要写得端正齐整才收。”
见识过李满囤书写白字水平的红枣吃惊道:“那这要求可真不低!”
“是吧?红枣,你也这样想。结果你猜怎么着,”王氏神秘道:“十一个孩子,一天就收满了!”
闻言红枣忍不住惊讶:“这么多?”
红枣没想到短短几年,周围竟多了这许多尝试科举的孩子——这是好事,红枣心说:这说明大家日子好了,有财力追求个人未来发展了。
王氏点头,有些骄傲道:“全是这周围出了名的念书念得好的。咱村前里正家的孙子、后面秀水村的两个里甲家的孙子……”
“前里正?”红枣打断道:“娘,咱们村换里正了?”
王氏笑:“换了。现咱们村的里正是族长了!”
“然后咱们族里还有你二叔家的贵雨、贵祥和你三叔家的贵富,对了,红枣,你还不知道吧,贵吉现也不去城里念书,而是回村里学堂念《三百千》了?”
红枣:?
王氏解释道:“现贵雨他们都在村里念书,你二叔犯不着为贵吉一个人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多进一趟城。何况这《三百千》贵雨、贵祥都是精熟的,即便村里学堂教得不好,贵雨贵祥给贵吉讲讲就行了!”
……
说完李贵林私塾情况,王氏看炕桌对面的谢尚还在给李满囤讲曹操关羽,便悄声问道:“红枣,你公公从京城家来一趟能捎多少东西?你这回咋又带了这许多来?这让我和你爹可怎么回礼?”
今儿红枣那回来的东西除了先前的酒糖鱼肉绸缎火腿之外还额外多了银耳、木耳、对虾、淡菜等山珍海味,王氏颇担心女儿只顾孝敬她和男人而遭公婆厌弃。
红枣估摸着她娘的心事,解释道:“娘,你放心。我公公捎回来的东西都是我婆婆分派。这些都是我婆婆拿给我的。您放心收了,我那里还有许多呢!”
红枣平时吃饭都是公中,而且社交有限,她得了东西除了拿回娘家便就是赏她和谢尚的丫头小厮长随了。
既然丫头小厮长随们都能有份,红李满囤王氏作为红枣的爹娘如何又能没有呢?
王氏听了这话方才放了心。
母女俩正说着话,陆猫忽然跑进来说李高地和于氏来了。
红枣闻言一愣,王氏则悄悄道:“你爷奶昨儿就来过一回了。我琢磨着定是你奶挂念你公公家来带了好东西,所以每天都来家堵你!”
红枣……
王氏有心把堂屋里红枣拿回来的礼收起来,但看到已穿鞋下炕准备去迎李高地和于氏的谢尚,王氏到底没有这么做——家丑不可外扬,她不能给女儿丢人。
于氏自三天前听去郭家送节礼的李贵雨家来说谢家的船从京里回来,车队往城里拉了无数东西后就动了心思——现于氏看到红枣和谢尚同着李满囤和王氏一起接出来便知道自己来着了。
见面问过好,于氏和红枣笑道:“红枣,今儿可真是巧了,我和你爷只说来看看贵中,没想正遇到你和你女婿家来。”
红枣能说啥,只能笑着应道:“是啊!”
进屋瞧见桌上的东西,于氏看除了酒坛酱菜布匹绸缎火腿外还有好几个红绿纸绳扎的纸包不免眼红——红枣一人拿家来的东西便比昨儿杏花和玉凤两个人的女婿送家来的节礼加起来还多。
村里人都说李满囤的儿子李贵中天生是个福星——他必等他爹发家后才来投胎,他出生不过一个月,他姐红枣就和谢家有了婚约。
他来人世就是享福来的。
俗话说“三人成虎”,李高地听多了类似的恭维话不免就由开始的将信将疑发展到十分相信——现红枣一年四节外带生日都给她弟李贵中两身体面衣裳,把李贵中装扮得跟谢家的少爷们一样。
偏李贵中自个长得也是大头大脑,白白胖胖,看着比年画上的福星娃娃还富态,以致李高地每回见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族人们的话,对李贵中越看越爱。
人上了年岁,可不就喜欢讨喜的后辈吗?
这回李贵中受凉,李高地还真是上了心。
李高地进屋先瞧李贵中。他欣赏了一回李贵中的吸鼻涕**,慈爱笑道:“看来我们贵中确是比昨儿好多了!”
看李高地和李贵中说话,于氏也过来走了一个过场。
一时李高地等回堂屋落座。
李高地看到一桌的东西,心里想的便是:贵中这个孙子可真是个福星啊!
有红枣这个姐姐,他啥都不用做,仅四时的节礼就吃穿不完——别的不说,只桌上的两匹绸缎拿城里卖了便就是二十吊钱,娶媳妇养儿子都够使了。
吃过午饭,红枣不顾王氏的阻拦,拿出两个衣裳包袱给李高地、于氏道:“爷爷,奶奶,这天凉了,我给你二老各做了套棉衣,可别嫌弃!”
于氏没想红枣这么光棍——明明她都看到了她与娘家的东西,结果红枣与她还就只一套衣裳。
于氏一脸的难以置信。
既然相信了李贵中是福星的人言,夜深人静的时候李高地偶尔也会要质疑自己的福气——长子一分家就发达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太大了!
李高地不能承认自己没福气。
这高庄村近两百来户人家,李高地想:一千来号人,谁似他这样,夏天穿绫罗,冬天裹皮裘?
他不是没福,他只是福气不及孙子贵中和长子满囤罢了!
这俗话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又说“知足常乐”,他得知足。
他已比村里其他人都有福气多了!
李高地放下烟锅,点头道:“这么好的绸缎衣裳,咋会嫌弃?”
“你爷我,原是个苦出生……”
李高地接过了衣包,转手给了于氏。
于氏可不甘心来一趟只得两套衣裳。她在红枣走后和继子开口道:“满囤,你爹这两天早起都说嗓子眼干,你这儿可还有润嗓的梨膏糖?”
王氏一听就不高兴了,心说她公公这一到冬天就干咳的毛病又不是一年两年了。先都是熬梨水喝,也没见咋样。不想自前年与了一回梨膏糖,便就跟沾了债似的去不掉了——竟是年年都来讨了!
李满囤也知于氏指着他爹名跟他讨东西。
李满囤知道于氏的脾性,便想着歇事宁人,拿点东西贴她鼻子,赶紧地打发走算了。
李满囤拿了一包红枣刚拿来的梨膏糖,然后又拿了一坛酱菜和两包点心道:“爹,这糖有的,再这坛酱菜和点心都是咱们本地所没有的,您拿回家去尝尝!”
李高地自是答应。
于氏看李满囤于无数好东西中独拿了个最不值钱的酱菜点心,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但对方已经给出了四样礼,而且李高地也已经点了头,她便不好再开口了。
回到明霞院红枣和谢尚依规矩进上房给谢子安和云氏面禀。
谢子安正坐炕上摆弄华容道,看到谢尚和红枣进来行礼不过点点头,便又玩自己的去了。
只云氏问了红枣家里人的好,红枣都一一回了。
一直在屋檐上看歪头的莫非则乘机活动了下脖子,心说这什么华容道和七巧板虽是几个木块,看似简单,但玩起来却是千变万化,一会儿他跑城隍庙买几个寄回家去送侄子不错。
十月三十一早去五福院问安的时候,谢子安和云氏孝敬了老太爷一件黑色貂皮褂子。
老太爷带上老花镜翻检褂子细看,半晌方抬头笑道:“一件衣裳全是黑丰貂,这可是难得了!”
谢子安笑道:“爷爷,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四件。”
“四件?”老太爷惊呆了:“这一件就极难得了,子安,你怎么会一气就得了四件?”
谢子安嘚瑟:“爷爷,要不怎么说机缘巧合呢?”
“自我授官以后,我就想着这冬天得有件像样的貂皮褂子才成体统。我便让谢福去皮货行打听。可巧遇到一个刚来京城寻门路的皮货商,我便就把他手里的好货都拿下了,足有四件貂皮和八件狐皮,整十二件衣裳。”
红枣:她就知道她公爹踹了狐狸窝,只没想还一起踹了貂窝。
不过她公爹可以穿貂了吗?不是说得三品以上官吗?
谢子安:“爷爷,四件貂裘有三件是紫貂——除了这件丰貂外,还有金貂和银貂各一件。银貂我自己留下了,金貂则给了我媳妇。”
“八件狐皮里有件极好的火狐皮,现给了尚儿媳妇,再一件近黑的,我打算孝敬我爹。剩下的其他几件狐皮虽说也不错,但都不及这两件。”
红枣没想她婆婆给她的火狐皮竟是八件狐皮里最好的一件,比给大老爷的还好,禁不住心花怒放,心说:她这回可是沾了年龄和性别的光。
不过她婆婆能舍得给她,也是难得了,不然她婆婆蛮好自己留着,即便不穿,只留着欣赏也好啊!
午后红枣问谢尚:“大爷,咱爹不是才七品官吗?怎么就可以穿貂褂了?”
谢尚解释道:“爹入翰林院了啊!要不怎么都说翰林清贵呢?”
“朝廷特许翰林穿貂,而且是跟太爷爷一样的反穿貂褂。”
“似咱们穿皮褂,只能皮在里,外面得另做面。这是朝廷担心官民攀比,奢风蔓延之故。所以朝廷规制只二品以上官员才能把皮毛反穿在外,这种就叫反穿皮褂。”
红枣想起前世商场见过的裘皮大衣,不觉点了点头:这世可不似前世那样有人工养殖和皮毛漂染上色技术,想集到一件颜色花纹整齐的裘皮大衣可不容易。
朝廷这条限制确是必要。
“大爷,”红枣又问:“什么叫丰貂?还有金貂,银貂?爹不是说都是紫貂吗?”
“貂有两种,一种生长在北方山上的叫紫貂,一种长水边的叫水貂。紫貂皮比水貂皮轻软细密,所以紫貂皮更贵。”
“丰貂就是大貂做的貂皮褂。这貂越大,做出来的反穿貂褂就越齐整,越好看!”
“紫貂有很多颜色,你看太爷爷的貂皮褂子,棕色、褐色、黑色都有。其中毛带黄色的紫貂就叫金貂,毛带白色的就称银貂。”
原来是这样,红枣明白了。
红枣第二天就见到了谢子安和云氏身上的银貂和金貂——云氏的貂褂子,陶氏到底还是自作主张让裁缝们跟谢子安的一起赶出来了。
红枣看两件貂褂子果是一件毫毛白色,一件毫毛黄色,与谢尚昨儿说的无异。
虽然衣裳穿在公婆身上,红枣不好上手触摸,但貂毛的丰厚柔软还是一眼可知。再等往五福院请安时,红枣看到貂褂毛尖因走动而泛起的跟孔雀翎眼一般的炫光更是惊讶无比——不怪世人喜貂皮,红枣叹气:确是太漂亮了!
我还小呢(十一月初九)
谢子安今儿故意地到得有些晚。他一家子到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的时候,其他十二房人都已经到了。
看到谢子安和云氏身上的反穿貂褂,堂屋里的人,连老太爷在内俱是一静——早知道谢子安今非昔比,但现在却是最直观的眼见为实。
谢子安见状自是得意,云氏也是心中骄傲,只谢尚看着他爹和他太爷爷的貂褂想他既已注定庶吉士无望,那他将来想穿反穿貂褂,就必得是会试前三!
他得好好用功了!
红枣对着一屋静寂想的则是她公婆都穿貂了,而谢尚身上的猞猁皮褂子却还是三年前做的,她得让锦书去催催裁缝,叫他们尽快把谢尚的青狐皮褂子给赶出来。
十一月初九,谢尚跟他爹去赤水县给大老爷请安时好穿。
一时见过了礼,谢子安和谢尚一左一右搀扶老太爷坐上轿子后,谢子安也坐上了自己的官轿——虽才是个七品,但谢子安的官腔打得足足的,比起老太爷来也不差什么了。
谢尚看看他太爷爷的八抬大轿,再看看他爹的四人官轿,最后方上了自己的马车。
总有一天,谢尚坐在马车里握住自己腰间挂的一一发誓:他也要反穿貂褂、坐八人大轿去祖祠祭祖!
谢家祖祠所在的谢家村口现已有五座牌坊——三个举人牌坊和两个庶吉士牌坊。
谢尚的马车从五座牌坊下慢慢驶过,谢尚心底不免又添了再立两个牌坊的心愿——最好是一个解元坊和一个状元坊!谢尚如此想。
祖祠祭祀和往年没甚差别。饭后回到谢家,红枣跟往年一样给下人们发赏,晚上去五福院拜冬吃席。
酒席上照例画九九消寒图。这一年谢尚终于画出了一树梅花。红枣以她国画初入门的粗浅眼光看去竟觉得颇有意境。
散席后谢尚跟往年一样把他画的消寒图送给了红枣,红枣回屋挂上从此每天填画。
十一月初三,是谢子安请客的第一天。谢子安请了县太爷以及城里的所有读书人,包括李贵林。
为了今天来谢家吃席,李丰收拍板给陆氏和江氏各置了一套足金头面——虽然今儿只江氏去谢家吃席,但明儿谢家宴请亲戚,陆氏江氏都要去。且陆氏作为婆婆又如何能叫儿媳妇给占了先?
李丰收家原就家境殷实,加上儿子李贵林现开了私塾,收入颇丰,李丰收便就做主买了两套金头面。
冬节那天于氏看到来拜冬的陆氏江氏新买的金头面,不免和李高地嘀咕一回她作为一族长辈吃席却没有金头面之类的话。
李高地素爱面子,闻言便答应明儿给于氏也置套足金头面。
于氏心愿达成,自是兴高采烈。她拿出李满囤给的点心分给家里孩子,连李玉凤都给了完整一块。
次日李高地和于氏果然坐了李满仓的牛车进城花费近三十两买了一套颇大的足金牡丹头面。
对于于氏的新头面,郭氏不过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玉凤的婚事让郭氏清醒:她家家业并不似外人臆想的那样殷实,而大房红枣的高嫁却让跟她门当户对的人望而却步——由此造成玉凤亲事的高不成低不就,平白生出无数故事,以致最后定下的婚事也是不大如意。
明明玉凤能嫁到更好的人家。
玉凤的事虽已成定局,但后续她还有两个儿子要说亲。
为了不再让门当户对的人家误会她家的家境,也为了李玉凤将来能适应未来大刘村卖大碗茶开小食铺的生活,自月前儿子们都转到李贵林的私塾读书后,郭氏便让李玉凤每天跟着她爹李满仓进城卖菜,帮着看摊称重和收钱。
郭氏实不想于氏搁现在戴出金头面来招人误会——有这个钱,郭氏心说:城里买套小宅子收租,每月多个进项不好吗?
现买个金头面戴头上,除了让人议论大房人孝敬公公外又有什么其他益处?
相反却更招红枣不待见。
红枣厌烦她这房人,她婆不知道吗?
郭氏想差了,红枣根本不在乎于氏戴什么头面,对于氏戴金头面意见最大的是王氏。
十一月初四,王氏在骡车去高庄村接族里妇人时看到戴着金头面的于氏后当即就气变了色。
她婆凭啥能戴金头面?王氏气愤地想:还不都是因为她闺女红枣?
不然,她连套银头面都不会有!
王氏原就因分家和玉凤抢婚书两件事对二房极度不满。现王氏见于氏又拿红枣的钱补贴二房,这份不满自是又加深了一层——没错,甫一见面上王氏就已经脑补出于氏死后这套金头面落郭氏手里的将来了。
不得不说王氏对于曾经压榨自己的于氏不是一般的敏感。
钱氏今儿也戴了一套足金头面。头面是这个冬节李满园刚从府城捎回来的。
她儿子李贵富已经议好了亲,就等腊月里办事。
女方是钱氏嫂子关氏的内侄女儿关小红。
关家村里有地,城里有铺,家业细究起来高了李满园一头。但关小红的爹娘和兄弟看中李满园家人口少,而准婆婆钱氏的心够大,舍得在家里买的人生产的时候再买个小寡妇家来干活,还给下人做月子,不是那吝啬刻薄之人,女儿嫁过来不吃苦不受气。
关家给关小红陪嫁里有一套城里宅子。李满园爱面子,加上又只贵富一个儿子,便许诺聘礼下六六大顺——三十六吊钱。
关小红的娘有金头面,李满园为了议亲时不输于人,便给钱氏也买了一套金头面。
于氏看到钱氏的金头面,不自觉地便比了比大小。直等发现自己的头面更大后于氏方才舒了口气——终没再叫钱氏越过自己去。
钱氏冬节那天就看到陆氏、江氏都戴了金头面。故而她今儿看到于氏也戴着金头面并没觉得奇怪——她婆原就是这样一个人。
倒是对于郭氏还戴了副银头面,钱氏倒是心里掂量了一回。
算出郭氏手里的钱不至于置不起一套金头面,钱氏便觉得郭氏变了,再不是先前那个事事抢于人前的要强人了。
看一眼郭氏身后的李玉凤,钱氏领着两个女儿向大嫂子王氏走去。
撇开家业,单论个人意愿,钱氏也更愿意和王氏一道,毕竟王氏除了爱听两句奉承话外,从未算计过她,而是与了她家许多的好处——她闺女金凤能长成现在这样实在是多亏了大房送的羊奶。
王氏、贵中、于氏、钱氏、金凤、桂圆一辆车。郭氏只王氏不待见李玉凤,自和女儿上了陆氏和江氏坐的骡车。
钱氏的奉承也消不去王氏心中的闷气。
散席后王氏私下里和红枣吐槽于氏,红枣看看一旁的李贵中,劝慰道:“娘,一套头面而已。没人会因为多得一套头面而发财。”
“比如当初咱们分家,那占了咱们地和宅子的人现在有你和爹发财吗?”
王氏一想还真是,不觉冷哼道:“果然,还是俗话说的‘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红枣笑:“娘,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你看你和爹现在的日子多好。府城都置下两套宅子了。而弟弟也大了,正是认字的好时候。”
“娘,你得闲教弟弟认认字,背背书,将来弟弟出息了,才是你的大福气。”
“娘,跟你的大福气比起来,一个才二十来两银子的头面又算个啥?”
红枣知道她娘心中的怨恨——说实话,红枣自己也很厌烦于氏,红枣挺愿意跟她娘一起吐槽于氏,发泄发泄心中的郁闷。
但做人,特别是一个母亲,不能只顾自己痛快,现她弟李贵中就在跟前,而且还是三观待建有样学样的年岁。
《好妈妈胜过好老师》这本书红枣前世虽只在同事桌上瞧过几回封面,但印象极深。
红枣可不想她弟将来长歪,方才开解她娘——于氏比她弟,无异于老鼠对玉瓶。
所以不是她要圣母,而是人间不值。
提到儿子,王氏想起李满囤买回来的书里讲的贤母教子的故事终没再提于氏。
红枣见状方放了心。
十一月初七,锦书送来红枣和谢尚的新狐皮褂子。
两件狐皮褂子,都是大红水波纹羽纱面。这大红羽纱是谢子安从京里新捎家来的料子,由鸟羽和蚕丝所制,特别轻薄,而最妙的是雨水落在上面可自然滑落,不内浸,是做雪褂子的极好材料。
新雪褂子一上身,红枣就感受到无以伦比的温软轻巧——比她大红星星毡的白狐皮足足轻了一半,但毛绒的温暖感却是有增无减。
这大红羽纱,红枣心说:和她的火红狐狸皮真是绝配。
十一月初九谢尚便裹了这大红羽纱的青狐皮雪褂子跟着谢子安坐马车去赤水县——官轿太小,而谢子安让谢福新做的可坐可卧的大轿还油漆未干。
谢子安谢尚父子俩想一路做伴说话就只能坐车。
上车后,谢尚立便把脸贴到他爹的貂褂子上狠狠揉搓了一回。
谢子安含笑看着,任由儿子做妖并不制止。
直待谢尚过足了瘾,安静下来。谢子安方才看着抱着自己胳膊不算还把脸偎在自己身上的儿子问道:“喜欢?要不要我脱下来给你过过瘾?”
谢尚闭着眼睛拒绝道:“不用。将来我自己挣!”
谢子安不客气地嘲笑道:“那你现在还抱着我胳膊干啥?”
谢尚忍不住笑道:“爹,你让我先感受一回这貂皮,往后念书才有目标!”
谢子安笑:“那你可要好好用功了。你这辈子只有高中一甲,才有可能了。”
“爹,”谢尚睁开了眼睛:“你在京这两年一准见过不少的一甲吧?”
“他们都什么样,你给我讲讲呗!”
……
是夜,谢子安和谢尚宿在谢子安的一个庄子。
看到庄头安排来伺候的两个丫头脸上的脂粉抹得不是一般的红艳,谢尚不觉多看了两眼。
谢子安看到后若无其事地问道:“尚儿,有看中的吗?”
谢尚闻言一怔,转即唬了一跳,结巴道:“爹,我还小呢!”
“噗——”谢子安为儿子的反应逗笑了。
“尚儿,”谢子安拿拳头抵着嘴鼻道:“你年后就十五了,不小了!”
“再说,男人哪能承认小?”
谢尚为他爹突如其来的一语双关惊呆了,反应过来继续推辞道:“不不,爹,我真的年岁还小。”
“《黄帝内经》有云: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
“爹,我还不到十六岁,不能行房,不然会肾虚!”
谢子安……
自从看到两个丫头羞哒哒的进来,莫非就已猜到谢子安的用意——儿子大了,父亲给儿子房里安排两个丫头教导成人原是常事。
莫非没想到的是谢尚竟然是这么一个反应——要说不懂吧,却是连肾虚都知道了!
想想平时谢尚和红枣在一处颇为知情识趣,莫非看谢尚的眼光立就多了一丝异样。
谢少爷不会真的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还小,莫非歪了脑筋:那方面还不行吧?
虽说年岁不大,但莫非做为暗探,却是听多了前辈们讲述的各种外强中干的故事。
对于谢尚的拒绝,谢子安也不强求——他不过是借机提一下这个话头,看看儿子对于男女之事的反应。
谢子安不想儿子过早的沉迷于风月,但也不想儿子一点人事都不晓——谢子安还记得三年前的小脚风波,就怕儿子落下毛病。
今儿谢尚的反应让谢子安颇为满意——能引用《黄帝内经》,甚至说出肾虚两个字,说明儿子已经知事,而知事却知节制,这是好事!
至于莫非担心的不行问题,谢子安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不行?
“肾虚?”谢子安笑道:“尚儿,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爹,”谢尚真担心他爹现在给他塞丫头,赶紧道:“爹,我从历年邸报里整理出咱们大庆朝近年来的状元、榜眼、探花的生平后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是在他们的爹二十二岁到三十八岁之间出生,与《内经》里的‘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劲强,故真牙生而长极;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满壮’完全吻合。”
“因为一甲人数有限,爹,我随后又算了历年庶吉士的出生时他们爹的年岁,结果也是类似。”
“爹,我正在算咱们省举人出生情况,现才算了今科和你一科的情况,再前面的,还在算。”
“爹,”谢尚诚恳道:“由目前的结果看,男子二十二到三十八岁之间成亲生子最容易生出聪明会念书的孩子。”
不说谢子安如何为谢尚的这一番有凭有据的奇葩数据所震惊,就是梁上的莫非也惊呆了——能中一甲、庶吉士、举人竟然不是因为命带文曲星?不,莫非纠正自己:应该说男子在二十二到三十八之间才能生出命带文曲星的儿子!
这若是真的,那可就是天机啊!
而他报上去,便就是项了不得的功绩!
“尚儿,”谢子安吞了好几口口水,方才艰难问道:“你是怎么想起,啊,算这个一甲,庶吉士和举人们出生时他们的爹的年岁的?”
“爹,”谢尚亲热笑道:“我不是想跟你和太爷爷一样入翰林穿反穿貂褂吗?”
一句话,谢子安懂了,他忍不住抬手摸摸儿子的脑袋笑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尚儿,你能不畏艰难,努力上进,实在是可喜可贺,我心甚慰!”
虽然儿子上进的方向有些清奇,但谢子安以为精神可嘉,值得鼓励,毕竟他儿子还小呢!
谢尚得了他爹的夸奖,不免翘起了尾巴,高兴道:“爹,我原想再算回一甲、庶吉士们母亲生产时的年岁,但履历表里没有。”
“不过没关系,爹,我打算就先按我的来。”
“爹,我打算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再圆房,这样生出来的儿子才聪明。”
谢尚觉得他若是中了一甲后进了翰林院,那他的儿子也必得是能中一甲才能延续他谢家大房反穿貂褂的光辉。
谢子安看着踌躇满志的谢尚,忍不住笑道:“成,你摒得住就好!”
谢尚嘚瑟道:“那必须的啊!”
“爹,你看你也是二十五才生的我。所以我才这么聪明,而你也是爷爷二十五岁那年才生的。太爷爷生爷爷是二十二岁,虽说早了一点,但也在我算的年龄范围内!”
“所以爹,你放心我必也是要二十二岁后才生儿子的!”
谢子安点头:“尚儿,你为子嗣未来计想晚点圆房我不拦你。”
“现你年岁还小,专心学业也确是正途。”
“但等你再大些,有了其他想法,想收用两个丫头,也是人之常情。”
“你只管让显荣替你安排就行了。”
“你庄里若是寻不到顺眼的,便只管到我庄里找去!”
“爹,”谢尚认真道:“我记下了。不过这都等我十六岁后再说。《黄帝内经》云……”
再听谢尚提《黄帝内经》,莫看谢尚的眼光便多了崇拜——连儿子的未来都想好了,莫非觉得谢少爷真不愧是能想出马掌的人,他确是一个天才!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尚不只要自己中状元,还要儿子中状元——谢尚利用思维导图通过大数据给自己研究出一个最佳结婚时间。
这方法到了锦衣卫手里会怎么样呢?
第一个封面因为弄不懂的版权问题下线了,后来用的都是晋江的随机封面,所以一改标签就自己变掉了。
我上周申榜由编给改了标签封面变了后,便去做了个封面。
昨天做好了,这个封面的图是画手融的,书名是书法,应该没有版权问题了。
甘回斋
送走谢子安和谢尚,红枣习惯性地重排了小厮的看门值班——其实没啥实质内容,主要就是为提高小厮们的思想警惕。
对于自身安全,红枣从不轻忽。
十天后谢子安和谢尚从赤水县回来。
当天谢尚便告诉红枣道:“俗话说‘干冬湿年’。从冬节至今都不下雪。今年腊月和开年一准有大雪。”
“红枣,爹说后天,也就是二十二,他带二弟陪娘去合水县一趟。”
几年下来,红枣对于谢尚的天气预报能力已经坚信不疑,闻言立刻问道:“大爷,你不一起去吗?”
“不去,”谢尚摇头道:“太爷爷年岁大了,家里不好离人!”
“而且娘不在家,红枣你一个人在家怪冷清的。我会搬回来住几天。”
这是担心她害怕呢!红枣听了谢尚的话颇觉好笑,但隐隐又有些感动——谢尚真是个温柔的人!
谢子安早前和云氏提过去合水县的事。回娘家的礼云氏早已备好,一切都是现成。
次日,十一月二十是谢子安的生辰。一早便有云家的长随仆妇从合水县来见谢子安并祝贺生辰,然后又说他们太太想女儿和外孙了,想接姑爷和小姐还有小少爷家去走走。
红枣见状不觉跟谢尚感叹好巧,她公婆刚准备去合水县,偏就有云家的人来接,简直是心有灵犀。
谢尚闻言就笑了,然后告诉红枣道:“红枣,你有所不知,这出嫁的女子不是年节回娘家,必得是有娘家人来请或者接,以免被误会是被夫家休弃的。”
“先前爹就打发人给我外祖父家送过信了。”
被套路的红枣……
谢子安去合水县坐的也是马车,甚至都没有和云氏一样穿反穿貂褂,而是穿了件石青色暗花缎面的貂皮鹤氅——四件貂皮里唯一一件水貂皮褂。
虽说衣锦还乡,但去岳家还是要谦逊,不好太过忘形,以免被认为轻狂。
做人女婿,谢子安以为还是要显露自己老成持重的一面。
谢尚去城外送行走后,红枣回到明霞院立刻把看院门的小厮和仆妇唤到了一起。
红枣道:“老爷太太出门前既让我看家,我就得看好这个家。”
“你们看门不是一年两年了,规矩都是知道的,也不用我多说。我现就加一条,即从现在起,凡不是咱们院的人进院都要填《进出登记表》,记录来人的姓名、事由、进院时间和出院时间。”
“且进院的人登记后全都领我跟前来。”
“这张《进出登记表》每晚关院门后也都送到我这里来,我要验看!”
“这样等老爷太太问起这段时间家里来了哪些人,我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回不出话。”
她婆云氏院里的值钱物件太多了,即便上房上了锁,红枣也颇担心内外勾结被人偷了东西出去——关键是被偷了可能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
所以红枣方整出这个前世的门卫登记制度,让人记下这段时间的外来进出。
“都认识字,都会记账吧?”
红枣看小厮齐齐答应是后方道:“这就好。今天头一天,我让张乙在这儿给你们写个格式样子。往后你们都按这个来!”
“再就是咱们院里的人出去,”红枣又道:“也要登记填写《出入登记表》。”
“这个表不用你们写。想出门的人都去我院找陆虎登记,登记好后由陆虎送人出来。”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红枣不好对她婆婆跟前的人发号施令,故而便想出这个办出入证的法子来。
总之,安全第一,红枣决不允许在她看家的这段时间出和前世《朱楼梦》里那种监守自盗传东传西闲人乱逛之类的幺蛾子。
谢尚午饭后家来,看到院门堂摆了桌子、自鸣钟和册子,然后又有笔墨焐在旁边的红泥炉边不禁停住脚问了一句。
谢尚拿起记录的册子看了看,发现早晌来回事的几个管事的姓名,进出时间一目了然,不觉微笑:他小媳妇门户管得不是一般的紧,这样他早晌去跟他爷爷念书也完全不用担心家里了。
还不到过年,家务不忙,加上公婆不在家,红枣少了每天早晚的问省,空闲时间便多了许多。
闲来无事红枣便琢磨生意。
红枣现手里的两样生意,玩具和糖都很赚钱。而两样之中,糖的销量和利润又高于玩具——现除了孩子们来买外,还有不少成年人买来走礼。
红枣觉得她有必要趁势给她的糖铺打出品牌,然后把店做大、做强,做成百年老店。
品牌都得有个名字,红枣自己起名废,便跟谢尚请教。
谢尚想想便道:“甘甜消苦辣,回味杂酸咸——红枣,你的糖铺就叫‘甘回斋’吧!”
红枣听后点头:“成,就叫‘甘回斋’。”
“大爷,俗话说‘一事不烦二主’,你替我把这牌匾和楹联也都一起写了吧!”
谢尚从会拿笔起就每年写门联,现给红枣写块牌匾楹联自是不在话下。
一时写好,红枣又让谢尚把“甘回斋”三个字用跟牌匾一样的字体写成半寸大、一寸大、一寸半大、两寸大……
谢尚奇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红枣解释道:“做糖果包装!”
“这半寸大、一寸大的字拿红纸印了贴到牛皮纸袋上,让人一瞧就知道是咱们铺子的东西。”
“一寸半大的字我准备做礼盒。就是拿木匣子雕花刷漆,刻上咱们铺子的招牌和吉祥话,里面装上花色糖果,给那讲究的富贵人家走礼用。”
“两寸、三寸的字则准备做小旗,发给贩卖咱们铺子糖果的小贩,给他们插在摊上招揽生意……”
谢尚闻言诧异:“做纸袋礼盒,我懂,可为啥还要白发小旗给小贩?”
红枣笑:“大爷,小贩们走街串巷正可以给咱们做宣传。巷子里的住户以前只知道跟小贩们买糖,但有了旗帜就知道是吃的咱们的糖了,以后就可能来咱们铺子直接买了!”
谢尚还是不懂,疑惑问道:“不是,红枣,这糖你不是统一价吗?卖给小贩和住户,还不是一样的价钱?”
“价钱虽是一样,”红枣道:“但人是活的,想法会变的啊。这个住户以前路过咱们铺子可能看都不看一眼,但现在他熟悉了咱们旗子,经过时可能就会想着进店瞧瞧了,如此便能带动铺子里其他东西的销售……”
至此谢尚方才服气,惊叹道:“红枣,你把这生意做的跟下棋一样,这样一步看三步,不怪能赚钱!”
红枣给谢尚夸得有些心虚,但想想又挺起了胸膛,笑纳了谢尚的夸奖——苏东坡都说‘“书至今生读已迟”,红枣暗想:说读书都是宿慧了。她依靠前世认知记忆做生意赚钱也不必心虚。
谢子安和云氏是十一月二十九来的家。来家当晚,云氏听了留下的大丫头绿茶和君酒的禀报后还没说话呢,谢子安便插口道:“尚儿媳妇这个门禁法子不错。说实话咱们这院位置有些偏,日常就只你和尚儿媳妇在,门禁不紧不行。”
因为谢子安这句话,这外人出入必须登记就成了定例保留了下来。
腊月初二,红枣收到李满园打发李福送来的李贵富小定的请帖。红枣想着去吃席能见到她爹娘便就答应了。
等午后谢尚家来红枣跟谢尚说了一声,谢尚知红枣心意便就在晚饭后去上房请安的机会跟他爹娘回禀了腊月十二出门吃席的事。
谢子安素不管这些事,听到跟没听到一样,只云氏笑道:“你三叔家的儿子要定亲了?我记得你成亲时你三婶来过,看着挺年轻的,没想儿子也这么大了!”
“既是这样,你也替我跟你爹捎份贺礼去致意致意!”
红枣进门几年行事都极有分寸,并不是那等把婆家财往娘家死搬之人。云氏愿意给红枣做脸。她让丫头拿了四块红绿绸缎表礼和两对银錁子荷包做礼让红枣带去。
红枣谢过云氏的东西。回屋后红枣又开箱拿了大红月白两匹细布充做贺礼。
到了腊月十二正日,红枣看到厨房准备的酒肉鱼糖四色礼,忽然拍了一把自己的额头——她怎么把喜糖这么大一件赚钱买卖给忘掉了?
前世没发过喜糖,还没收过吗?简直不可饶恕。
现没时间,今儿后晌家来,她一定要做喜糖和设计喜糖包装。
红枣和谢尚能来,钱氏和李满园颇为惊喜,而待看到云氏给的表礼和荷包后更是喜气盈腮。
“红枣,”钱氏拉着红枣的手反复致意道:“你公公婆婆真是太客气了。”
“你回去一定替我和你三叔致歉,说不是我们不想请你公婆,而是我们小门小户的,不敢惊扰……”
一旁的李高地见状也是高兴得满脸放光——红枣能来,李高地暗想:说明她还是看重贵富这个兄弟的,这就好!
只于氏看着两块红绸懊恼——若不是玉凤罪了红枣,小定也必是能多两块红绸的!
李满囤王氏看到红枣自是高兴,少不得嘘寒问暖说了许多话。
吃席回来,红枣便着手喜糖的包装设计。
讲究人家的喜糖盒子好做——把现在在做的礼盒做得小些,然后雕是双喜和花好月圆就行,但这一般人家的喜糖要怎么包装?
红枣前世记忆里最古早的喜糖是拿红色印红双喜的塑料袋装的,一袋八颗糖。
这世没塑料袋,红枣想:那她就拿红色印花油纸山寨一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 喜糖才是大头,哈哈
神奇面脂(正月初二)
半寸的“甘回斋”用在喜糖包装上还是大,红枣便央谢尚又给写了个再小一号的“甘回斋”。
为了抓住腊月结婚潮的尾巴,让喜糖尽快上市,红枣也不印刷了。她算好尺寸让陆虎去刻了十方花好月圆+双喜+甘回斋合成图案的长方型大印。
有钱好办事。第二天大印拿回,红枣沾上大红印泥往糊好的半透明油纸袋上一盖,一个喜糖袋就做好了!
一个袋子里放进八块一节食指大小的果汁糖后把袋口折上,便就是一包喜糖了。
似这样一包糖本钱就要十一文,红枣拍板售价十六文。
如此不过三天,袋装喜糖就在庄子外的店铺上市,六天后府城糖铺也上市了。
至于盒装喜糖,则因为喜糖盒子要刷漆的缘故,快不起来。
不过不急,在袋装喜糖打开市场前,喜糖盒子很可以慢慢做。
喜糖有了,现就是销路问题了——要怎样让这世人养成结婚送喜糖的风潮呢?
红枣翻了翻自己的小本本,发现二房老爷谢知遇的五子谢子芹腊月二十六娶亲。
红枣和谢尚讨主意看要怎么和二房人商量让他们酒席上使用喜糖来待客。
谢尚听后不以为意道:“问他们干啥?这酒席都是公中的。这公中的账都从你手里过。你给席上加盘喜糖不就得了吗?”
红枣……
对于谢尚如此理直气壮地滥用职权,红枣实在是叹为观止。
她觉得谢尚这熊孩子实在欠教育,便耐心说服道:“大爷,这样不好吧。这酒席都有定例,我若是不出一声地突然给二房五叔的婚宴添了糖,后面三房六叔他们结亲不添糖,可是说不过去?”
红枣愿意给代言人免费提供糖,但谢家人口太多,她若都给免费,不说赚钱了,只怕都要亏本了。
谢尚眼皮都不抬地道:“那我晚上跟爹提一声。让爹把这喜糖加成喜宴定例就是了。多大事?”
红枣……
谢尚看他爹对着红枣拿来的喜糖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便道:“爹,这才是第一批上市最简单的喜糖。用油皮纸包是为了让大都数人都吃用的起。”
谢子安撩起眼皮:“还有第二批?”
谢尚点头:“是。后面会跟盒装礼糖一样出盒装喜糖。”
“盒装礼糖?”谢子安抓住刚听到的新名词发问:“有样子吗?”
“有,”红枣赶紧答应,然后便让人拿来出样的盒装糖。
谢子安看一色刷红漆的五个大小匣子,匣子面上都刻着“甘回斋”三个字,其中光面匣子的字刷黑漆,雕花匣子的字刷金漆。
谢子安打开匣子面雕着“花开满园”图案的最大匣子,看到里面有层半透明油纸。
拿开油纸,露出下面十二个方形隔断,每个隔断里都盛着一块精致的花型糖——红梅、杏花、桃花、牡丹、芍药……,谢子安一样样辨认过去,发现正是一年十二月的应时花卉。
打开第二个匣子,里面是套小猫、小狗、小兔子的动物糖……
看完五个匣子,谢子安忽然问道:“尚儿媳妇,你有没有在京师开个糖铺的想法?”
早就有了!做梦都想!
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红枣琢磨着她公公话里的未竟之意,试探回道:“爹,京师重地,天子脚下,铺子难得。再还有俗话说的‘千里不贩粗’。我这糖小本买卖,利润有限。运到京师,卖便宜了,赚不到钱。卖贵了,怕是卖不出去人。”
谢子安笑了:“铺子我手里就有,而糖可以放在我庄子里做。”
“太平庄改了花园,我正想着原来的庄仆要如何安排。现让他们做糖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尚儿媳妇,你若有心便让人去找谢福商议吧!”
谢子安在京现有两个小铺子,一个是老太爷给的,一个是他自己置下的。
两个铺子现一个卖七巧板,一个卖南货——他名下庄子的出产,谢子安觉得他很可以和红枣一样在卖七巧板的铺子里加卖糖。
为了赚钱,谢子安破天荒地和红枣说了许多话。
说到底,还是钱的面子大。
云氏见谢子安看好喜糖,立笑道:“尚儿媳妇,既然老爷都说好,那往后咱家喜席便就多添一样喜糖吧!”
一袋糖才十六文,一桌八袋才一百二十八文,如此一百桌还不到十三两银子,实在是毛毛雨。
而且这钱是给儿子媳妇的,云氏没啥舍不得。
红枣没想她的第一个喜糖主顾竟是公婆,而且还是家族性的大采购,一时也不知说啥才好。
生意上门没有不做的道理,但谢尚的三观——看着对她得意眨眼的谢尚,红枣妥协地想:只有慢慢再塑了。
红枣回去后便让本正去找谢福商议京里开糖铺的事。
谢福看到来的是本正,立就笑了,心说大奶奶好算计,知道他为了侄子也不会把价杀得太狠!
本正拿回来的价钱果是极公平的——铺子和商品由谢子安提供,红枣派人经营管理铺子和指导做糖做玩具,利润五五开。
红枣对此非常满意。
红枣当即便决定从庄子里派一个掌柜和四个伙计去府城,而府城现有的掌柜和伙计完成交接后便跟她公公进京。
本正接手现张乙给府城店铺和庄子店铺的供货统筹,张乙则跟去京师居中总揽庄子和铺子的协作。
张乙以后要长驻京师,本正刚接手张乙的事务也必是要多在府城和雉水城两地跑,而田树林等要看顾庄子的铺子生意,然后还要监管风车、七巧板、华容道以及糖的生产制作——红枣觉得手里的人极度不够用,便跟谢又春又讨了四个小厮来看门。
谢又春求之不得,乘机把他弟谢承华的儿子谢本真给塞了进来。红枣见状也不以为意。
红枣就奇怪一点。
“大爷,”红枣问谢尚:“显荣的名字怎么和他兄弟的都不一样?”
谢尚得意道:“显荣这个名字是我给改的啊!”
“显荣原名叫本荣,跟本正、本真一样都是本字辈!”
红枣……
“要不,红枣,”谢尚兴致勃勃地劝道:“你给本正、本真也把名都改了吧?”
取名废红枣瞬间有种捅了马蜂窝的感觉,颇为尴尬地拒绝道:“不用了吧!他们名字挺好的!”
“那我帮你取个更好的!”
不容拒绝,取名达人谢尚便已想好了名字,自信笑道:“以后就叫显正和显真好了,一听就是显荣的兄弟!”
红枣……
红枣觉得挺对不住本正和本真两个的——若不是她多嘴,两人爹妈给起的名字也不会叫谢尚随口就给改了。
本正和本真倒挺高兴,闻声就给谢尚和红枣行礼道:“小人多谢大爷,大奶奶赐名!”
红枣……
腊月二十六谢子芹的婚宴,随着最后一道菜上桌,丫头小厮们给宾客一人发一包喜糖。
连谢家人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是头回看见喜糖,一时间不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打开半透明的油纸袋看清袋子里的糖块,好多人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糖,寓意甜美,几乎所有人都喜欢的。
再仔细看一回袋子正面印的红色图案,众人正待感叹这袋子做的细巧呢,便听谢子安或云氏笑道:“家侄今日大喜,请在座的各位亲朋好友吃喜糖!”
“不过现在吃席,这糖可以先放着待会儿吃!”
众人见状都道有趣,拿着糖包翻来覆去地看。其中有那聪明人看到“甘回斋”三个字,知道这是红枣糖铺的糖,不免出声夸赞……
由谢子安云氏出面,雉水城富人们算是都知道了喜糖——这是个好的开始,红枣暗想:随着后续谢家十二房人婚宴的举行,雉水城其他人家的婚宴迟早也会都用上喜糖。
对于喜糖在京师的推广,红枣觉得可以如法炮制——她印象里她婆婆娘家二哥云意长子云敟的婚期就在明年三月。
她可以提醒一下张乙,让他找谢福安排。
至于府城,红枣一时半会想不到认识的人,便决定先放着。
横竖等京师婚宴都用了喜糖,红枣深信府城一准也不会例外。
她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罢了。
由于腊月二十六吃席,红枣直等到腊月二十九方才得闲回桂庄探望父母兄弟。
时天降大雪,出门时红枣便和谢尚双双裹上了新得的大红羽纱狐狸皮雪褂子。
如谢尚先前所言,这天越近年雪就越大。今儿这场雪还是昨儿傍晚就开始的那场雪的延续。
因为大雪,原该热闹的街道几乎看不到行人,路边的店铺也大部分关着,连李家粮店都只开了半扇门。
放下车窗帘,红枣回头和谢尚致歉:“大爷,难为你了。这么冷的天还陪我出门。”
谢尚抱着手炉笑道:“爹说京师的雪比咱们这里可大多了!”
他将来可是要去京师做官的人,谢尚暗想:如何能在意这点雪呢?
红枣看看谢尚的手炉,忍不住笑道:“如此我便先预祝大爷金榜题名了!”
红枣觉得谢尚的情商有时高的可怕,她喜欢这样的谢尚。
谢尚心说只金榜题名怎么能够?他还想反穿貂褂呢!
不然只狐皮怕是扛不住京师的大雪!
今儿他出门便觉得手脸有点冷。
不过这话先不能告诉红枣,让她以为他吹牛可不好。
谢尚笑:“接你吉言!”
想想谢尚又问红枣:“你手脸不冷吗?”
红枣仔细看了看谢尚的脸后方道:“大爷,我自制的面脂很好用。我给你脸手先涂一点吧。”
谢尚拒绝道:“不用了。我一个大男人身上沾上脂粉气算什么样?”
“大爷,”红枣无情指出:“你洗头后也是用桂花油的,而且你还用桂花油擦皮靴!”
谢尚说不过红枣,加上又好奇为啥涂了红枣的面脂就不觉冷后便借坡下驴道:“那就涂一点吧!”
红枣从随身荷包里摸出自己的面脂小瓶,挑了一指甲盖在谢尚脸上点了五处,然后又如样给自己点了五处后示范道:“大爷,你跟我一样用食指和中指打圈把面脂研开,坚持半刻钟,你就不觉得脸冷了。”
谢尚如样做了,一会儿便惊叹叫道:“真的,红枣,我真觉得我脸暖和了……”
闻言红枣不觉翻了个白眼,心说摩擦生热,这样按摩脸,脸不发热才是奇怪。
“大爷,”红枣笑吟吟又拿出面脂瓶来道:“我再给你手上涂些,你的手就一样暖和了!”
谢尚养尊处优惯了,生活技能方面有时很白痴。一般人觉得冷搓搓手跺跺脚就过去了,而谢尚却只知道要手炉脚炉。
红枣觉得谢尚这样实在有些丢人,便骗他说她有自制面脂……
天太冷,红枣没有跟以前一样在庄门等待,而是跟在陆猫儿身后进了主院——红枣不想她爹娘冒雪来接。
李满囤看到谢尚红枣冒雪进屋,便把两个人往炕上让,王氏则催促丫头就着堂屋里的泥炉打蛋茶,然后又让余曾氏领了一众的小厮丫头去东厢房炕上吃喝蛋茶。
李贵中坐在炕上看红枣、谢尚炕上坐定后方才高兴道:“姐姐,姐夫,外面是不是已经不冷了?”
作为男孩子,会自己走了的李贵中实在在炕上坐不住。他想出去玩,但李满囤和王氏不让,哄他说出去会冻掉耳朵。
李贵中为了自己的耳朵便只能委屈地呆在自家炕上。
李贵中看红枣和谢尚从外面进来,耳朵却是好好的,方才有此一问。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拿自己的手指去戳她弟的脸蛋,嘴里笑道:“冷不冷,你试试我的手?”
李贵中伸手抓住红枣戳他的手,大声道:“不冷,一点都不冷!”
“娘,”李贵中喊道:“你哄我,外面一点都不冷。姐姐从城里家来手都是暖的,耳朵也一个没掉!”
红枣……
谢尚则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早年,他娘也是这般哄他的。
“贵中弟弟,”谢尚严肃道:“你跟我和你姐可不一样。”
“我和你姐的耳朵可是经历了十个以上寒暑的结实耳朵,天再冷都不怕,而你的耳朵才只长了三年,还没长结实,出去一冻就掉。”
李贵中……
红枣……
王氏原不知如何应对但听谢尚如此说立便板着脸帮腔道:“贵中,现你知道娘没哄你吧,听听你姐夫说的可是跟娘先前告诉你的一样?”
“这人长耳朵原是听话用的,你若不听话跑出去,老天爷就会把你的耳朵冻掉……”
闻言李贵中有些害怕地捂着自己的耳朵表态道:“娘,我听话的。”
见状红枣总算弄清了原委,不觉伸手捏了捏她弟软得跟棉花一样的耳朵,一本正经道:“弟弟,你的耳朵确还是太嫩了,不禁冻!”
诚实是美德没错,但对于还不晓事的小朋友有时就得运用善意的谎言。
横竖她前世也是被吓唬长大的,事实证明长大后三观一点没歪。
李满囤笑呵呵地看着女婿、媳妇、女儿联手欺负儿子,身心充满幸福——难得的一家团聚,李满囤暗想:真是热闹啊!
午饭后雪总算停了,但天却没放晴,至夜又飘起了雪。
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直舞到了次日的祭祀。
站在祠堂门口,红枣裹着自己的大红羽纱红狐皮雪褂子看着雪花打到她婆云氏身上似遇到传说中的结界一样从貂皮的毫尖自然避过,心里发出一阵阵的惊叹——真实的沾衣十八跌啊!
红枣的羽纱褂子虽也不积雪,但雪滚落的姿态却是远不及反穿貂褂,红枣觉得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在有了羽纱这个绝好的雨衣材料后,官们为啥还要追求紫貂和反穿貂褂了——确实是不同凡响。
午后雪又停了,然后便出了太阳。谢子安抬头看看天便和云氏道:“咱们这儿的雪都下成这样,北方还不定怎样呢?”
“我原打算正月初六上京,但现今看倒是正月初二就走吧!”
今年是大比之年,谢子安想赶在正月十八之前进京候选考官。
云氏知男人抱负,心中虽是不舍,但却不会拦着,只点头吩咐红枣和谢又春安排。
幸而东西都是预备好的,而谢子安这回依旧只是轻车简从,只带谢福等亲信——余下的掌柜伙计等人物则等年后河里化冻了再出发,所以红枣才在忙断了腰前把出门一应的米炭路食赶年夜饭前都交了出去。
大年初二,因为谢尚给谢子安去城外送行的缘故,红枣去桂庄的时间便比平常晚了许多。
李满囤和王氏在家等得焦心,便派陆猫儿沿途打听。如此陆猫儿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打听直等遇到来庄子送信的他哥陆虎方才知晓了原委。
两个人一起回庄报了信,李满囤和王氏放了心,便耐心地在家等候。
红枣和谢尚临近午晌才到桂庄。为表歉意,云氏这回与了红枣更多的礼,以致等礼单念完,连蛋茶都不用吃就直接开饭了。
自生了儿子后,王氏做人倒是越来越细致了。
看李满囤和谢尚干了开席的第一杯酒,王氏便亲盛了一碗鸡汤和四个鹌鹑蛋端给谢尚道:“尚儿,刚你没吃蛋茶,现倒是喝碗鸡汤暖暖胃吧!”
谢尚赶紧道谢接过。
王氏还要给红枣盛,红枣抢忙夺下了勺子。
“娘,”红枣一边吃鹌鹑蛋一边问道:“家里这蛋是哪里来的?”
王氏笑道:“你三婶年前送的。红枣,你知道你三叔嘴馋。他在你婆家尝过鹌鹑的味,后来他在府城看到有人卖鹌鹑便买了几只回来当鸡养,结果没想还真叫他给养活了。”
“你爹看的眼热,也想养。他都和你三叔说好了,今年清明就跟你三叔买鹌鹑苗回来养,往后你再家来说不定就能吃上炸鹌鹑了!”
红枣没想他三叔这么有想法,忍不住笑道:“娘,看来馋嘴也不是一无是处。似三叔这样,不就很好吗?”
王氏也笑:“是啊!这就是俗话说的‘事有两面’!”
翰林院(正月二十二)
果然越往北雪越大,路越难走。本来只十天的路,谢子安足走了十六天,正月十八才到京——就这还是因为车队有焖烧锅,骡车里全天焖着红糖姜茶、热鸡汤、瘦肉粥、腊肉饭,减了路途准备饭食的缘故。
正月十九谢子安去上司元修撰处销了假,顺带送了两样家乡特产——甘回斋的礼盒糖和华容道。
元修撰是谢子安这科的状元,名字叫元维。元维江南大士族出身,修养极好,虽是一科魁首,为人却不轻狂,待人说话原是极和气的。
元维看谢子安一气与他两个匣子,立推辞道:“谢兄,你家去一趟能带多少东西?我知你心意,偏一样倒还罢了,如何能收你两样?”
说着话元维便要把看着大些的糖盒子还给谢子安。
谢子安笑道:“元兄,别推了。这两盒子看着漂亮,内里其实就是一盒木头玩具和一盒糖,你拿回去正好给你儿子和女儿一人一样!”
元维小谢子安两岁,现膝下有一儿一女,正是一个“好”字。
“什么木头玩具?”元维奇道:“你儿子媳妇又做出新玩具出来了?”
谢子安曾把谢尚编的那本《七巧板拼法图谱》连同一盒七巧板赠与元维“雅正”,然后元维便把这《七巧板拼法图谱》和七巧板搁江南老家的书铺卖了——现每年给谢尚贡献百十吊钱呢!
“那是!”谢子安嘚瑟地笑了:“这回做的这个叫‘华容道’。”
“华容道?”元状元开始想典:“哪个华容?是‘点注桃花舒小红,与儿洗面作华容’,还是‘不是华容天与便,暮云铜雀锁愁声’?”
谢子安鼓掌笑道:“自然是赤壁大战曹操败走的那条‘华容道’了!”
“哦?”元维来了兴趣:“怎么玩?”
于是谢子安讲了起来……
元维玩了一局,忍不住附掌笑道:“有趣!实在有趣!贤侄这个华容道造的实在是巧妙有趣!”
“就一样,”元状元习惯使然地挑拣道:“这三国将领,如何能穿唐式盔甲?”
谢子安早习惯了元维的考据癖,赶紧请教道:“还请元兄指教!”
元维想了想,提笔便画了起来,一边画还一边说道:“从史书看三国时期的盔甲有盆领铁铠、襦铠,筒袖铠等许多样式。”
“这是盆领铁铠。孔融在《寘刑论》曰:古圣作犀兕革铠,今盆领铁铠,绝圣甚远。”
“孔融为魏官,所以这曹操,起码当时魏国将领的盔甲多是盆领铁铠……”
“再一个马超,也该是盆领铁铠。《三国志张既传》记载‘行尝刺超,矛折,因以折矛挝超项,几杀之’。这马超被人拿矛刺脖子上,结果矛断了,可见马超的脖颈处必有盔甲保护,而当时能护住脖颈的盔甲只有盆领铁铠……”
“襦铠是汉制盔甲,关羽张飞在随刘备入许都被曹操封为中郎将后,最大可能穿的就是这副盔甲。”
“曹操遵循汉制,很可能也穿襦铠。但现做的是这个华容道,我以为倒是把曹操的铠甲和关张的分开为好——关于这一点,咱们可以一会儿再仔细参详参详。”
“这襦铠的特点是这样的……”
“《南史》中曾提到宋武赠殷孝祖诸葛亮筒袖铠、铁帽。这筒袖铠既为诸葛亮所制,他属下爱将赵云必是会穿……”
年才过,衙门刚开衙,翰林间相互串门问候的不少。元维谢子安两个人人缘都好,来他们屋串门的人也多。
进来的人看到元维和谢子安商讨战甲,也不多言,都围着瞧看,直等元维画好三副铠甲后方才你一眼我一语地开始发表意见,这个说“老元,你这个襦铠的这处画的可不大对,据我考证应该是……”
那个说:“筒袖铠西汉就有了,诸葛亮只是改良,不是创做……”
又有人说:“赤壁时诸葛亮还没改良筒袖铠。赵云应该穿汉制的筒袖铠。元兄,你画的是晋制的筒袖铠,这不对。诸葛亮是看了赵云的筒袖铠后才着手改良……”
总之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好悬没把官署的屋顶给吵翻了。
虽说朝廷里文官一向看不惯武官,而其中又以清贵的翰林们为最,但文官看不惯的是武人的头脑简单,有辱斯文,而不是铠甲。
真论起对于铠甲的喜好,文官的热情其实比武将们还高——生为雄性,逃不脱争强好胜的本能。文官们武艺不如人,自不免把重心放在了装备之上。
吵吵一天,谢子安一科的十二个翰林加上路过的学士们终于勉强达成了一个妥协意见——为了突出华容道这个玩具的人物身份特点,可以摒弃部分史实,让曹操、马超穿盆领铁铠,其中曹操的盔甲加金玉锁片以表示首领身份,关羽张飞穿汉制襦铠,赵云穿诸葛亮筒袖铠,兵卒穿汉制皮甲。
傍晚散衙后谢子安在给同僚分发完雕花华容道和甘回斋礼盒糖后拿着同僚们一天头脑风暴的成果——七幅人物盔甲图回到家中。
把图画拿给谢福,让他安排人临摹缩小,谢子安方才更衣洗手吃饭。
谢子安看着晚饭桌上的荠菜豆腐汤和清炒茼蒿诧异问道:“谢福,这京城都已经有荠菜和茼蒿了?”
谢福笑道:“老爷,这荠菜和茼蒿是咱们庄子里暖房出的。”
“不止这荠菜茼蒿,还有这同心财余里面的同心菜也是。”
“同心菜也是?”谢子安惊奇道:“刚我以为是咱们老家带过来没吃完的呢?”
“怎么,咱们家暖房这就长出绿菜来了?这么快?”
谢福回道:“是,老爷。”
“小人们用了大奶奶的法子在暖房菜地里又罩了一层窗户纸糊的竹篾架,然后在出太阳的时候掀掉暖房草顶,日光就能透过窗户纸照到菜上,而窗户纸也能很好的挡住寒风留住地温,不让菜冻坏。”
“现庄里长出来的菜只有荠菜、茼蒿、青菜、同心菜和韭菜几样。再半个月才能有芦蒿、菠菜、芫荽几样。”
听说现能有五样菜,谢子安心情舒畅,满足道:“有这五样也不错了,总算是不用再每天白菜萝卜的了!”
“这个荠菜嫩,明早你让厨房给我下碗荠菜馅的大馄饨,晚饭就拿韭菜炒个肉丝,再烧个茼蒿蛋花汤……”
安排好明儿的菜谱,谢子安方才问道:“谢福,尚儿媳妇这个窗户纸糊菜架子的主意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谢福垂头道:“回老爷的话:大奶奶自听说京师的庄子暖房一年有三个月都长不出菜,连带老爷也三个月吃不上菜后便想了这个窗户纸搭菜棚的主意。”
“大奶奶开始只想在咱们老家试验种菜,大爷看见便说老家和京城的气候不一样,还是直接在京城庄子实验的好。但大奶奶担心这窗户纸的法子不定好使,大爷便说先不告诉老爷您,只等种出菜来了再禀告您!”
“啧,”谢子安闻言忍不住咂嘴道:“尚儿倒是会给他媳妇出主意,竟然连我也瞒!”
谢福赶紧自我辩白道:“老爷,是小人也担心种不出来——毕竟京里这许多达官贵人,至今还没听出谁在正月能种出菜来,小人担心禀告早了没得白叫老爷操心一回。”
“小人并不敢欺瞒老爷!”
谢子安见状笑道:“行了,坐下陪我吃饭吧!”
“这儿子养大了,向着媳妇就算了,谢福你是我的人,也帮着他们一起瞒着我,怎么,你还不许我抱怨两句啊?”
谢福……
梁上的莫非闻言不觉望天翻了个白眼,心说听这文官说话就是费劲,骂人夸人都是一脸笑,根本分不清真假,可叫人怎么接?
也就他这个管家受得了他!
次日一早,谢子安如常去翰林院坐班。不想才刚下轿,便被人从身后叫住。
“谢兄,”谢子安这科的榜眼祝才过来拱手道:“关于贤侄做的那个华容道,昨儿散衙后我查了一回书,发现那曹操的长相画得及其不妥。”
谢子安……
谢福也叹口气:昨儿晚上的临摹白做了……
正月二十二礼部送来会试考官名录,弘德帝看其中有谢子安的名字便随口问道:“这个谢子安回来了?”
李顺赶紧答应:“回万岁爷,谢大人是正月十八进的京,十九销的假。”
闻言弘德帝忍不住笑道:“回来的倒是及时!今年的雪这么大,运河都冻结实了,他这一路可不好走。”
李顺笑道:“万岁爷明鉴,谢大人是正月初二离的家。”
弘德帝算了算账,点头道:“果然,谢子安进京走了十六天,比平常多费了四五天。”
“万岁爷,”李顺躬身回禀道:“臣听说谢大人这回是坐马轿来的。”
弘德帝奇道:“马轿?这什么东西?”
李顺如此这般的解说了一回,最后总结道:“万岁爷,据锦衣卫查看这马轿的负重虽不及马车,但却不会有马车车轮打滑陷潭的情况,人坐上面也及其平稳,没有颠簸。如此再用钉了马掌的马骡来拉,走冰雪地和平地也没啥区别。”
“谢大人这回进京费时主要还是因为同行的其他马车。谢大人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已吩咐管家再多做几顶马轿以方便以后出行。”
闻言弘德帝不禁叹道:“这个谢子安倒是跟他儿子一样会想!”
儿子做马掌,弘德帝心想:当爹的做马轿,两下里一凑合,倒是一个适合冰雪天出行的新方式——这父子可谓是同心同德!
李顺又道:“万岁爷明鉴,臣听说谢大人的儿子谢尚这回又做了一样玩具叫华容道。”
弘德帝疑惑:“华容道?”
李顺如此这般再讲一通,弘德帝惊呆了:“还能这样玩?”
“这什么华容道有吗?拿来给朕瞧瞧!”
李顺赶紧拿来莫非城隍庙买的一个没刷漆没雕花,只在木头上贴了彩色人物纸片的普通华容道来——红枣为照顾谢尚的情绪,雕花的华容道雉水城压根不卖!
弘德帝见状有些嫌弃,但等听李顺示范一回玩法后便推开了李顺,一个人玩了近一个时辰,玩到了通关才罢。
“有些意思,”放下手里的“曹操”,弘德帝道:“就是粗糙了些。李顺,你让修造处拿玉石做两套来,朕要赏给皇儿!”
闻言李顺赶紧提醒道:“万岁爷,这华容道,谢大人在京只送了几位同僚。”
弘德帝听明白了李顺话里的未竟之意,有些不高兴道:“朕富有四海,结果这为人臣子的都能玩,反倒是朕的皇子不能玩?”
“万岁爷,”李顺赶紧道:“臣听说谢大人将在京城开店卖这华容道,而且这华容道人物像先只是谢大人的儿子谢尚照着门神尉迟恭和秦叔宝画的,不符史实也不够生动。”
“现臣听说翰林院的翰林学士们已重新考证了华容道时曹操、关羽、张飞等武将的铠甲、样貌和武器,谢大人已重画了华容道,想必不久就能上市……”
内造处虽都是能工巧匠,但涉及历史人物形象还原,李顺也不敢轻举妄动——没得又被翰林院鄙视没文化,被御史台弹劾不学无术,连带皇帝也跟着没面子。
弘德帝听明白了李顺话里的未竟之意,也是没脾气。
翰林院为天下士林之表率,御史台为天下士林之代言,弘德帝不好冲这两座大山发脾气,便迁怒道:“李顺,你还知道什么,还不一气都说出来?”
李顺赶紧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回禀万岁爷,”李顺道:“谢大人在太平庄的暖房已经种出了绿菜,有茼蒿、韭菜、青菜以及他家乡雉水县的荠菜和同心菜,而且芦蒿也长出来了,再半个月就能吃。甚至还有蚕豆苗和豌豆苗。”
弘德帝惊掉了下巴。他春祭要用的新鲜萝卜皇庄暖房还没长出来呢,谢子安的暖房就长出了绿菜?
“谢子安是怎么做到的?”弘德帝不甘问道:“暖房建的跟皇庄有啥不同?”
弘德帝的私产都是李顺给管着,他能说自己管的不好吗?
李顺赶紧回道:“皇上明鉴,谢大人的暖房跟皇庄一样都是在地里修坑道烧火升地温。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谢大人的儿媳妇出了一个主意,让人拿窗户纸和竹篾给暖房里菜又搭了一个保温架……”
李顺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弘德帝完全听呆,半晌方才道:“种菜要光的道理人人知道,这窗户纸也是唾手可得,可叹京里这些人竟不如一个十岁出头的童养媳?”
“真是不如吗?”弘德帝摇头叹息:“没想这谢子安倒是个有福的,能得儿媳妇尽心孝敬。他这个儿媳妇真是个少有的孝媳贤妇!”
弘德帝的地图炮开得有些猛,李顺赶紧匍地道:“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弘德帝默了一刻道:“罢了!”
“今年是大选之年,李顺,你从一众秀女中留心寻几个孝行显著的女孩儿来。”
“虽说妻贤妾美,但太子妃人选关系天下社稷,朕还得再看几年。所以太子的第一个侧妃也得着重品行。”
李顺趴地上并不起身,而是硬着头皮回禀道:“臣斗胆启奏陛下,锦衣卫暗探莫非有重大天机上报,只因事关重大,锦衣卫虽已取证月余,但犹不敢上达天听。”
弘德帝怔住:“什么天机?”
李顺跪地上把谢尚那套“我还小”的理论说了一回,然后又道:“过去一个月月,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查本朝历年进士举人户籍,发现只有不到一成办的举人出生时父亲在二十二岁到三十八这个年岁之外,而到了进士,则只有半成了。”
闻言弘德帝忽然想起他其实不是他爹的长子。在他之前,还有四五个或夭折或坏事的兄长,而他是在他爹二十六岁时出生。
犹豫再三,弘德帝终下令道:“李顺,你亲自带人查宗谱。不许声张!”
李顺授命要走,弘德帝想想又道:“等等,李顺,你把谢子安的暗档拿来,朕要亲自瞧看,他家去后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翰林们都有一个装备梦
桃红又是一年春(三月初七)
因为化雪的缘故,谢子安正月十九发出的平安家信二月初五才到家。
谢子安在信里让谢尚安排运河化冻后云氏和谢奕一起随船进京的事,然后又把家务全托给谢尚和红枣。
谢子安此前已和谢尚提过年后接谢奕和云氏进京的事,并和谢尚分析过他和红枣不能去的道理——作为宗子宗妇他得留在雉水城进孝。
肩负着父亲的期望,谢尚虽对谢奕能跟娘去京城见父亲万分嫉妒,但拿到信后还是一刻没耽误地来明霞院给他娘念。
听谢尚念完信,云氏长舒一口气道:“尚儿,知晓你爹平安我就宽心了。再就是你记得让人打听着运河化冻的情况,通航了便来告诉我!”
“尚儿媳妇,老爷既然说这个马轿比马车更利冰雪地里行走,你这就让谢又春安排人做几顶出来——往后无论是尚儿去赤水县给大老爷请安还是咱们年节送东西进京都能使用。”
红枣闻言自是答应。
对于谢子安接云氏和谢奕去京城,红枣觉得挺正常——她公婆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长期两地分居?
先前分开是谢奕太小了,不能适应长途旅行。
现谢奕两岁多了,众心捧月去趟京城自是无碍。
没想第二天谢尚又收他爹一封信,鼓鼓囊囊的,跟三年前装了会试文章的信没甚差别。
谢尚好奇地打开信,看到信里内容除了问好外又讲了两件大事:一是称赞窗户纸菜棚独具匠心,真的种出绿菜来了;再一件就是翰林院上下的心血结晶——全新的华容道人物小像以及小像上每一笔线条的历史渊源和用笔因由。
谢尚见状如获至宝,兴冲冲跑来告诉云氏道:“娘,爹写信来说他在京有菜吃了,红枣的窗户纸暖棚长出菜来了!”
云氏不觉明历,直待谢尚说明原委后方才喜得拉着红枣的手道:“我的儿,难为你这般孝顺,你这么做可是去了我的心病了!”
没错,对云氏来说,红枣孝敬谢子安比恭敬她还更叫她高兴。
闻言红枣自是要谦虚一回,云氏听后不免更觉红枣这个儿媳妇是娶着了——建功而不矜,更难得了!
一个后晌,谢尚都在如饥似渴地读那近十张纸的考据,红枣见状不觉好笑:一个拼图玩具而已,人物穿什么盔甲真的有这么重要吗?竟然还当论文一样的考据。
这翰林院的人,连她公公在内也真是有闲心啊!
不过,看谢尚和他公公乐此不疲的样子,红枣觉得她很可以再改良一下《华容道》,比如把二维的人物头像修改成前世国际象棋那样的立体肖像,想必能卖不少钱吧?
而且还能给谢尚做今年的生日礼物,简直棒棒的!
二月初十,云氏在听谢尚回说运河已经通航后言道:“尚儿,既然运河已经开河,那你便替我挑个进京的日子吧!”
谢尚立刻言道:“娘,日子我替您看好了,今年二月二十一清明,二月二十四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您这天出门既不会错过清明祭祀,也能赶上京里云敟表哥三月二十六的婚礼!”
云氏闻言笑道:“如此最好了!”
“不过,尚儿,”云氏转言道:“今年三月十八是你岳父的整寿,我却是不能去了!”
谢尚看看红枣,红枣赶紧表态道:“娘,你多虑了。我爹今年虽是整寿,却还年青,并不敢惊动亲友。”
这年头得有五十岁以上才能大摆酒宴贺寿,四十岁摆酒,没得叫人指点轻狂。
如此云氏方点头道:“那就二月二十六吧!”
上房出来,红枣忍不住问谢尚道:“大爷,京师里婚礼都是春天办的吗?”
谢尚笑道:“是啊,一来古礼如此,你看《诗经》里的《硕人》、《桃夭》等写古代女子出嫁的篇章都是青草发芽,桃花开的春天,二来京城腊月实在没有什么菜。”
“总不能亲友来了招待吃青菜炒萝卜吧!”
闻言红枣也禁不住笑道:“果然!”
看着春光里红枣笑眯了的眼睛,谢尚没来由地觉得今天的小媳妇有点好看。
谢尚把脸凑到红枣脸边仔细瞧看,那专注的眼神唬得红枣倒退了好几步。
“大爷,”红枣问道:“你看啥?”
“我看你今儿这妆是怎么画的?”谢尚学他爹对他娘的口吻老成应道:“特别好看!”
根本没化妆的红枣……
红枣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谢尚的偏见,她给自己辩白道:“大爷,我今儿没有化妆,是素颜!”
谢尚看着红枣粉若杏花的面容压根不信——有桃花妆,谢尚心说:会没杏花妆吗?
不过红枣不承让他也没必要揭破。女人都喜人夸“天生丽质”,他懂!
谢尚没犹豫地点头认错道:“嗯,确是没化妆,刚是我看错了!”
红枣……
红枣直觉哪里不对——谢尚认错认得太快了,但谢尚既已认错,红枣也不好再提,只得笑笑罢了。
看到红枣的笑,谢尚觉得自己太明智了……
晚饭后红枣和谢尚如常去上房给云氏请安。
云氏指着桌上的一个尺高的方形匣子道:“尚儿媳妇,这是老爷临上京前给我收着的给你父亲的寿礼。现我要进京,这便就交你收着吧!”
“你爹生辰那天你记得和其他寿礼一起捎去,并替老爷和我跟你爹娘致意!”
红枣看那匣子比平常匣子都大,心说这又是啥?嘴里则赶紧谢过。
回到卧房,红枣打开匣子,看到里面装着一盆以老桃木为枝干,碧玉翡翠做叶,碧玺芙蓉石做花果的玉石碧桃盆栽。
红枣前世在博物院曾见过类似的盆栽,红枣没想她公公手里也有,甚至还要送一盆给她爹。
红枣仔细回想了一回谢子安这回家来送给老太爷、大老爷以及各房长辈的礼物,确认都没见过类似的盆栽,便知她公婆手里也没几盆,不觉微笑:看来她公婆为了让她好好看家,真是不惜血本啊!
她就喜欢她公婆这种自己吃肉一准给她喝汤的爽利性子——值得追随!
收好盆栽,红枣又看了一回给她爹娘做的藏青色和胭脂红羽纱狐狸皮雪褂子,方才收拾歇息。
二月十四王氏生日,红枣跟去岁一样给她娘送了一台戏。
王氏则跟去岁一样没请人,不过李丰收、李贵银、李满园三家人还是照旧来了。李满囤和王氏继续留人吃饭看戏自是不提。
这天午后谢尚对着史书继续看谢子安捎回来的考据,忽然目露忧色,红枣见状便问了一句:“大爷,你怎么了?”
“红枣,”谢尚忧愁道:“我看《三国志》中‘时曹公军众已有疾病’这句话不免想到北方大汉初次坐船都难免生病,二弟年岁还小,进京要坐二十来天的船,我担心他水土不服,受不住。”
红枣心说这个问题她会,曹军集体生病除了水土不服还有晕船。
“大爷,”红枣安慰道:“我觉得这曹军生病十之**是喝了脏水的缘故,并不是一般的水土不服。”
谢尚:?
红枣解释道:“大爷请想,这几十万人齐聚到一片江中,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江里排,然后再不讲究地喝江水,这不生病才怪。”
谢尚顺着红枣的话想了一下,不觉笑道:“你说的在理。军中几十万将士,想必不能人人都喝热水,这大冬天的喝生水自是难免生病。”
“二弟跟着娘,这一路饮食茶水都有人准备妥当,自是不会生病!”
俗话说“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红枣觉得不好随便立旗,而且还有看人下菜的晕船问题呢!
“大爷,”红枣又道:“这天虽说二弟到底还小,抵抗力弱,路上怕是要再吃些生姜红糖茶怯寒暖身才好!”
“大爷,要不,我做些姜糖片给娘和二弟路上吃吧!”
前世去华山的旅游车上不少人走盘山道时都口含姜片防晕车。
生姜辣,红枣觉得谢奕一准不肯含,如此倒是做成姜糖片给他拿手里吃吧——当然,做成前世景点的那种用大铁钩勾着拉成麻花的姜糖更好吃,但那操作太复杂,红枣觉得还是不要自己难为自己。
谢尚闻言自是说好,红枣便让厨房切了嫩姜片,然后拿红糖熬了,送给云氏。
云氏见状自是欢喜——东西好不好用在其次,重要的是儿子媳妇对弟弟的这份关心。
二月二十六早晌去谢家村码头送走云氏和谢奕,红枣回到明霞院再一次启用《出入登记表》让院里的人出门都得找陆虎请假。
三月初七是李高地六十一岁的散生日,红枣和前年一样只打发陆虎去高庄村送了寿桃寿面衣裳等寿礼,自己和谢尚一个都没露面。
李高地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他自己也没有大办,只是叫了长子、幼子和杏花三家人一起家来吃顿午饭罢了。
席间,李高地问长子道:“满囤,你今年过四十岁,要办酒吗?”
李满囤笑:“爹,我才四十岁,又不是五十岁,办啥酒啊?到时候请您、二伯、族长、桃花、杏花几家人一起去我庄子吃一顿就行了。”
当着李杏花一家的面,李满囤实不好把人漏掉,毕竟大家平时见面都客情客交的,没撕过脸。
听说还有李桃花,李高地颇为尴尬——过去几年连带去岁他六十大寿,李桃花就跟死了似的,一面都不曾露。
李高地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转话题道:“不请红枣和她女婿吗?”
李满囤笑道:“这得看红枣和他女婿得不得闲了。”
“爹,你不知道,红枣她婆婆月前去了京城,现家里啥事都得她和她女婿张罗!”
即便明知红枣和谢尚一定来,李满囤也不愿当着他爹把话说死——给他女儿女婿拉仇恨吗?
李满囤老爷觉得完全没必要。
“大哥,”李满园插口道:“二月底我看到谢家马车装船了,没想谢太太也一起进了京啊!”
“是啊,”李满囤道:“我也是事后才听说。”
其实李满囤之前就知道了。
张乙随船进京,而且一去就是一年半载,自是要回桂庄跟父母兄弟辞行。
京城是个遥远的地方,而在座的人,除了李满囤和李满园去过府城外,其他人都没出过雉水城。
现他们听说云氏一个妇道去了京城,自是无比艳羡——这年头,出门意味着经多见广,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而李高地心里就更舒坦了——红枣今儿不是不来,而是走不开。
李高地有了自我安慰的理由。
“大嫂,”次席上的钱氏闻言立刻奉承王氏道:“这么说,咱们红枣将来也是要去京城了!”
“大嫂,来,咱们喝一盅!”
王氏端起酒杯笑道:“借你吉言!”
于氏见状颇为心塞——两个厌弃的儿媳妇当着她的面如此地旁若无人。
当家几年,即便云氏不在家,红枣处理家务也是游刃有余。
红枣的小本本完善地记载了每月要干的例行事务。
每到月头红枣拿出来做个月度计划表,然后把事情提早安排给相应的人就行,而她只要按节点设置里程碑做好检查就行。
至于突发事务,家常过日子哪来什么惊心动魄?左右不过是春夏事后城里新中了秀才童生,给补一份礼罢了。
没一点难度。
所以红枣并不似外人设想的那么忙,相反她有大把的时间和谢尚一起骑马——当下红枣就在谢家村的马场骑马跑圈。
学习骑马三年,红枣今年总算驾驭飞霞跑起来了!
谢尚在一旁看到,立驾着奔虹跑过来邀约道:“红枣,我们去细水河便看桃花吧!”
细水河蜿蜒流长,在谢家村也有一段。
最是一年好时节,细水河岸两边桃红柳绿,红枣骑马行在岸上恍若漫步西湖苏堤,差别就是身边多了个喋喋不休的俊俏少年郎……
敲骨吸髓(五月初四)
三月十八李满囤的生日,红枣一早就打发谢文华领着戏班子去桂庄,她自己则去得晚些——她得让谢尚当着所有人,尤其是族人的面把寿礼呈给她爹娘,以免她爹娘往后穿狐皮的时候她奶跟人说三到四。
红枣到时李家三房人和她小姑李杏花一家都已经在了,陈宝陈玉也在了,只她大姑和大姑夫还没来。
进屋先拜寿。谢尚和红枣首先呈上寿桃寿面寿酒一类,接着呈上玉石碧桃盆栽。
谢尚端着蓝地粉彩牡丹花纹的珐琅花盆笑言道:“不惑但从今日始,知天犹得十年来。蟠桃捧日三千岁,古柏参天四十围。”
“岳父,家父命我代呈这盆玉石碧桃盆栽为您贺寿!”
过去几年,李满囤颇见了不少世面。他看眼前的盆栽叶翠花红,九个拇指盖大的小桃子个个粉白饱满,娇嫩欲滴,便知玉石成色极好,价值不菲,连忙双手接过,直道生收。
其他李氏族人见状也是啧啧称奇。李满园更是直言不讳道:“这玉石桃树我在府城从没见过,想是只有京城才有!”
“这树必是谢老爷从京城捎回来的。大哥,你好福气啊!”
李满园赞得情深意切,李满囤闻言自是高兴,他转身便把玉石盆栽放在几案上供着的金魁星旁边。
李高地看看金魁星又瞅瞅玉石盆栽,心里很不得劲——去岁他过六十大寿,红枣公婆一点表示都没有。
看李满囤摆好盆栽,谢尚接过红枣递来的衣包后又道:“岳父,这是我和红枣孝敬您的寿礼,祝您寿比松山岁岁青,福如云海转转高!”
李满囤看是衣裳也没当回事,接过后爽快笑道:“尚儿有心了。”
红枣也把手里的衣裳包递给王氏,顺带拉了拉她娘的衣袖。
王氏会意,笑道:“这一大包衣裳,我瞧瞧!”
说着话,王氏打开手里的包袱,看到里面随着包袱解开而自动展开的狐裘,王氏吃惊得低呼一声:“狐皮鹤氅?”
见多了红枣和谢尚的雪褂子,现王氏也能一眼瞧出狐狸皮了!
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打开手里的包袱后,看到也是一件长毛皮袍,不觉喃喃道:“这也太贵重了!”
似谢子安给的玉石盆栽,李满囤参照玉石头面估价,大概在百五十两银子左右——李满囤觉得他年底给亲家回礼还回得起,但这一件狐裘,最少也得二百两以上,而且还是两件,这就是四五百两银子了,都抵他庄子一年的收入了。
“娘,”红枣笑道:“这狐皮是年前我婆婆听说我在收狐皮而特地拿给我的,说是去冬我公公在京新收的。”
“你和爹就放心穿吧!”
听完狐皮的来历,李满囤和王氏知晓红枣送这狐裘是得了公婆允许的方才放了心,但王氏依旧附和男人道:“尚儿,这狐裘实在太贵重了!”
谢尚笑道:“岳父、岳母,红枣早有心给二老做身皮袍了,她自前年府城的铺子开张后就让人收,只一直没有收到。”
“去冬我爹在京机缘巧合忽然收了好几件狐裘,如此我娘便与了红枣这两件。”
“岳父岳母,这也该是红枣孝敬您二老的心诚,该您二老穿狐裘,不然如何能赶现在就得了皮裘呢?”
“您二老就收下吧!”
李满囤和王氏推脱不过终收下了皮裘,李氏族人见状少不得又恭维起来。
人群中心的李高地则心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感情在谢尚眼里他是不该穿狐裘的了!
于氏不用说更是郁闷得想撞墙。她至今想一条红绸裙子而不可得,而继子夫妻却穿上有钱也难买的狐狸皮了。
李贵雨年后已经十六了,但还没能背下《五经》,而今春开笔做文章,他也深刻得感受到腹内空空,有心无力。
李贵林说他是书还没读懂背透,时文也背得太少的缘故。
李贵雨心知李贵林说得没错,但却深感绝望——再有两年、至多三年他必是要家去种地了!
他实在很不甘心!
李贵雨完全搞不懂红枣为什么能这么好命?
乳臭未干的与人做媳妇就能得丈夫喜欢不说,公婆也纵着她把银子几百两几百两的往娘家搬——简直闻所未闻。
李贵雨打量红枣。他看红枣今儿穿了一件和谢尚一样的红底金绣团花牡丹的袍裙配上头上一套足金红玉牡丹头面和脖颈处金项圈上挂着的青色美玉无奈叹了一口气:红枣身上怕是随便拿出一件东西来都够他再念十年书了。
陈玉就坐在李贵雨旁边,他听到李贵雨的叹气不觉撩起眼皮斜了他一眼。
城里念了三年书,陈玉终于理解了他娘想他进城的苦心——雉水城的繁华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人的说话行事,和他们青苇村完全不同。
陈玉喜欢雉水城,他不止自己想留在雉水城,而且还想他哥陈宝也留下。
他哥陈宝今年已经十八了。年前他爹就已说了让他哥再念一年,今年十月就家去娶亲生子。
他爷奶年岁大了,他哥得赶紧给他爷奶生个重孙子,如此他爷奶到了地下也不用受苦了——据说见了重孙的人都是阎王老爷的坐上客,即便生前有啥过失,也不会过堂审讯,就能直接投个好胎。
陈玉不想他哥回青苇村,但奈何他家城里没营生。
陈玉鄙视李贵雨的无病呻吟,心说李贵雨在一家子抢了他大舅的家产后还有啥不满足的?
近城的二三十亩地呢,有钱都没地买去!
李玉凤站在人后虽然没看到谢尚和红枣送的寿礼,但从两人的言语和族人的惊叹中还是知晓了礼物价值不菲,不觉往墙角退了退:曾被顶在舆论风口浪尖的李玉凤现一点也不想引人注目。
跟着她爹李满仓卖了一年的菜,李玉凤已然明白富贵如谢家只是凤毛麟角,城里大部分人家的日子过得也是精打细算。
似她将来能有两套宅子收租,然后再有路边小铺维持生计,便已盖过城里许多统共就只几间房屋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人家。
李玉凤觉得在她作了抢婚书那样的大死后还能有现在的日子已是难得,她实不想再去碍红枣的眼,以免节外生枝。
云氏是三月十六进的京。时会试还在考,而谢子安作为阅卷官和考生一起被关在贡院。所以谢尚三月三十收到的京里来信是由云氏口述,谢承华代笔。
云氏在信里大力赞扬了姜糖片。进京的路上谢奕没事,反倒是云氏晕船,吃了不少的姜糖片来缓解反胃。
谢尚见信自是高兴,和红枣致谢道:“红枣,还是你有心。娘写信来夸你呢!”
红枣笑应道:“若不是大爷顾惜手足,我也想不到。”
谢尚笑道:“那咱们这回算是无心插柳了?”
红枣点头:“可不就是!”
“而且往后咱们的糖铺又将多一样姜糖片了!”
红枣想法挺好,但不想是这时节没有嫩姜了——她家冰窖存的一点只够自家吃,而老姜做姜糖片有渣,口感不好。
红枣不想坏了铺子名声,便不打算做。
反正她现也不急等钱用。
天还不算热,红枣时间多便每每的和谢尚去谢家村骑马。
这天红枣在细水河岸边看到久违的薄荷,忍不住大喜——还有比清凉的薄荷糖更适合夏天的糖吗?
第一批薄荷糖做出来,红枣给午后家来的谢尚尝了一颗,自己也跟着吃了一颗。
谢尚头一回吃薄荷糖,不是一般的惊艳。
“红枣,”谢尚问道:“这什么糖?怎么吃起来这么清凉?我原本有些困,但吃了这个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红枣含着糖笑道:“这是薄荷糖。”
谢尚讶异:“薄荷?”
红枣解释道:“大爷,薄荷是一种药草。似我娘家先前喝不起茶的时候便寻了薄荷家来泡茶。这薄荷有清凉解暑的功效,我先前在家常用。”
“昨儿骑马瞧到,我便让人割了些家来做糖,看看能不能卖!”
“好卖!”谢尚鼓掌道:“一准好卖!”
“夏天昼长夜短,人易犯困。午后吃颗薄荷糖消困倦,挺适合读书人!”
吃完薄荷糖,感受到嘴里的清新,红枣觉得她今晚她可以炸盘蒜香骨吃。
横竖她婆不在家,现家里就她说了算!
晚饭桌上,谢尚看有一盘子炸得金黄的排骨便夹了一块。
不想刚咬一口就为排骨前所未有的肉香所迷醉,不禁出声赞道:“好香!”
红枣噗嗤一笑:“大爷,觉得好就趁热吃,凉了味就散了!”
说着话红枣跟着也夹了一块送到嘴边啃了起来。
谢尚闻之有理,便不再多问,和红枣一起埋头吃……
吃完谢尚又问,红枣拿一颗薄荷糖塞谢尚嘴里,然后自己也吃一颗后方道:“大爷,刚吃的蒜香骨,是将排骨拿蒜汁浸了之后下锅炸的,那香是蒜泥油炸后的蒜香。”
“竟然是大蒜!”闻言谢尚惊呆了。
反应过来,谢尚便不吝啬地夸奖道:“红枣,你太厉害了,竟然能把大蒜做这么香!”
谢尚虽不下厨,但从书里知晓大蒜味臭,为人不喜。
谢尚见红枣能化腐朽为神奇,把人人厌恶得大蒜做得他都喜欢,实在不是一般的贤惠。故而当下的夸奖极是真心实意。
红枣看谢尚与她婆婆完全不同的反应有些意外,然后便觉得自己有些欺负人。
“大爷,”红枣提醒道:“这蒜香骨虽然吃起来香,饭后却得吃些薄荷或者茶叶去口气。”
“而且最好晚上吃,方不会影响到旁人。”
“嗯,嗯,”谢尚含着糖点头道:“红枣,你不止菜做得好吃,想得也特别周到。”
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比如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故而能倒背《易经》的谢尚极容易得接受了红枣关于吃蒜后再吃薄荷克化的套路,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
红枣见状自是觉得谢尚不是一般的上道。
眼见谢尚对蒜香骨都接受良好,红枣觉得她可以给谢尚尝试一回大骨砂锅。
几天后一向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谢尚在晚饭桌上看到一锅粗犷的猪大骨。
“红枣,”谢尚探身仔细看了一回猪骨头,然后方抬头问道:“这是什么骨头?”
红枣回应道:“猪腿骨?”
一向只吃猪小排的谢尚第一次意识到猪跟鸡羊一样也是有腿骨的。
谢尚坦诚自己的无知:“这猪腿骨我还是头回见,咦,以前我怎么都没吃过?”
红枣笑道:“其实大爷家常吃的小排汤都有放猪腿骨熬制,只这猪腿骨硕大,装盘不好看,且吃起来不雅,所以都不曾上桌。”
“我也是先前在家吃过,今儿偶尔想起才让厨房人特煮了一锅。”
“大爷,你要不要尝尝这敲骨吸髓的味道?”
敲骨吸髓?谢尚没想这成语还能这么用。
一时好奇心起,谢尚忍不住笑问道:“怎么个敲骨吸髓法?”
红枣拿半根腿骨放到谢尚面前盘子里告诉道:“这是拿斧头劈开的半根腿骨。”
接着又拿一根抽了芯子的柳条充当吸管插到骨头里,另一头送到谢尚嘴边,红枣笑道:“大爷,你吸吸看,小心烫啊!”
谢尚依言吸了一口,然后便惊奇道:“真的有骨髓啊!”
“原来猪骨髓是这个味道,还挺好吃的!”
看到谢尚完全一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惊喜模样,红枣实在忍不住好笑。
红枣见谢尚吸得欢畅,便也拿一根腿骨吸了起来……
谢尚咬着柳条吸了很久,直把骨头都吸空了,方才放下。
谢尚想问问红枣下面怎么吃?抬眼看到对面的红枣正用她刚长齐的新牙啃骨头,谢尚便也没啥犹豫地抓起骨头送到嘴边有模有样地啃了起来……
显荣见状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他琼枝玉树一般的大爷啊,就这样被大奶奶给带坏了!
这老爷和太太回来了,他要怎么交代?他爹会打死他吧?
一定会打死他吧!
为了不被打死,显荣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横竖无论老爷太太还是他爹一时半会都不回来,他能多活一时是一时。
谢尚实在是孺子可教,红枣和他一桌吃饭着实很舒心。红枣为了奖励谢尚,这天红枣做了两碗珍珠奶茶。
谢尚做梦也没想到藕粉圆子还能跟奶茶配到一处,而且味道和口感还是如此地天造地设、开天辟地——谢尚激动得都跟红枣一样乱用成语了。
当晚,谢尚按捺不住自己发现新大陆的激动给他爹谢子安写了一封长达五页的七律长诗用于描述珍珠奶茶的做法和味道,然后打发显荣隔天一早走驿站送去京城——他等不及要与他爹分享珍珠奶茶了!
吃吃喝喝中,这天就临近端午。
看到家里的船已备好货物准备进京,红枣便让陆虎把几箱子薄荷粉和十几盆薄荷送到船上一起捎进京——张乙已经确认京城庄子没有薄荷,想做薄荷糖得从雉水城捎薄荷。
红枣觉得这薄荷粉做起来费事运起来费时,倒是京师本地化种植才好,便捎了几盆薄荷让张乙安排人试种。
打发走船后,红枣和谢尚去桂庄送节礼。
母女闲聊间王氏提到陈玉十月十六结婚的事。
“红枣,”王氏告诉道:“你桃花姑定这个日子是为了照顾你爹。不然腊月成亲,这天若跟去年年底一样天天大雪,你爹就去不了了!”
“现在定这个日子,不冷不热,我和你弟也都能去!”
生了儿子又长了见识,王氏现终于不怵大姑子李桃花了,也有胆气去陈家拜见舅舅舅妈吃席了!
红枣想想青苇村的荒僻,提醒道:“娘,你和爹去时多带几个人!”
“嗯,”王氏点头:“你爹也这么说。去时除了车夫,再带四个青壮,每人带上柴刀和扁担!”
红枣至此方才觉放心,点头道:“爹想得周到!”
柴刀和扁担是朝廷允许的农具,她爹作为庄户随身带着既能防身又不触犯国家法律。
红枣觉得她爹《大诰》没白读,擦边球打得棒棒的!
红枣掂量了一回陈玉的亲事,然后方和她娘道:“娘,我出门前大姑替我出了不少的力,现陈玉哥哥结婚论理我原该去,但有一桩,你女婿是他们家的长房长孙,且公婆现都在京师,我实不好开口让他去大姑家吃席、甚至过夜,而累家里的老太爷担忧!”
闻言王氏赶紧解释道:“我就是白告诉你一声,并不是叫你去的意思。”
“你爹也不叫你和你女婿去。你女婿是金奴银婢捧着的人,如何能去那穷山僻壤?去了,你姑也拿不出东西来招待,没得让她为难!”
“那我到时便只备一份贺礼吧!”红枣道:“娘,你替我捎去,再替我祝愿祝愿。”
王氏笑道:“这样最好了!”
“娘,”红枣又问:“陈宝哥哥都要成亲了,那陈玉哥哥的亲事定下了吗?”
“唉!”王氏摇头道:“这孩子念书念的心大了,看不上周围的姑娘,说要找个识字的媳妇,这让你姑到哪里找去?他的事就这么拖着了!”
红枣没觉得陈玉的想法有啥不对——这人有了温饱,可不就追求精神共鸣吗?
比如她,不也是宁可做谢家的童养媳,也不愿嫁个殷实庄户吗?
红枣觉得她娘那句“心大”有些刺耳,便道:“娘,这俗话都说婚姻是缘分。陈玉哥哥的亲事没定,想是缘分还没到。”
“娘,比如你和爹结亲结得也晚,但咱们村现谁有你的福气?”
王氏闻言总是欢喜,笑道:“就是这话了。你爹也说这命中有时终须有,让你姑别老念叨陈玉!”
作者有话要说: 公婆不在家,红枣称大王。
薄荷(六月中旬)
云氏打进京后早晚和谢子安在一处自是心中欢喜。但离家日久,云氏不免挂念留在老家的大儿子谢尚。
今儿是端午,谢子安休假在家。云氏早晌去厨房安排了午饭菜后回到正房,问廊下听呼唤的小丫头道:“刚有信来没有?”
听小丫头回说没有,云氏颇为失望。
谢子安正在南窗炕上看谢奕摆七巧板,闻声不觉心叹一口气——如果可以,他也想把长子带在身边。
长子才刚十五岁,还是个半大孩子。
临近午晌的时候,谢福一早打发去驿站问信的小厮终于拿了封信跑回来告诉道:“大爷来信了!”
谢子安展开信一瞧,看到谢尚的这封信除了寥寥几句问好和报平安外,余下全是对于珍珠奶茶做法和味道的赞美,颇有些哭笑不得。
“放心吧,尚儿好的很,”谢子安把信递给云氏道:“雅儿,你看看尚儿这封信,简直是乐不思蜀。”
“我看他只要有他媳妇就够了!”
自己在这儿挂念儿子,结果儿子却过得开开心心,并不想他——看了信的谢子安不可避免的拈酸了。
云氏看了信后,倒是完全地放下心来——能为一碗珍珠奶茶作这么长一篇诗的儿子必是和先前一样无忧无虑,神采飞扬。
这真是太好了!
而尚儿媳妇也堪为尚儿良配,尚儿和她一处,她着实放心许多。
“老爷,”云氏笑道:“这什么珍珠奶茶,也不知道具体什么味能让尚儿如此夸好,可巧今儿过节倒是做些尝尝!”
对于云氏的提议谢子安没有反对,他提醒道:“庄子送牛奶来的时候,记得多捎点柳条来,尚儿在信里只说‘柳条去芯当吸管’也没说要多粗的柳条,到时粗了细了的,麻烦!”
云氏笑着答应了。
后晌奶茶做好送来,谢福亲自剥了合适藕粉圆子大小的柳条抽了木芯子插到谢子安的碗里。
谢子安看见颇为嫌弃,但急于尝味便没有言语。
勉强把嘴凑到柳条吸管上吸了一口,感受到奶茶特有的丝滑口感以及藕园的软糯弹牙,谢子安心里赞叹,嘴里却只嫌弃道:“谢福,明儿你让人拿银子打几根像样的管子来用,然后捎几根给尚儿。”
半月后谢尚收到驿站送来的银吸管后兴冲冲地拿去给红枣看。
红枣见后不觉扶额:她现知道谢尚这干啥都要雕花的毛病学谁了,她公公捎家来的十二根吸管竟然雕了十二种缠枝花藤,真是比谢尚还要过分!
谢家的大船五月底才抵京师,六月初一京城的甘回斋便上市了薄荷糖。
因为太平庄现有冰窖的缘故,张乙今夏还在甘回斋上市了赤豆冰棍。
牛奶雪糕、双皮奶张乙也做。不过庄里的牛奶实在有限,只够供应谢子安、云氏、谢奕、谢福等有限的几个人食用,连莫非都摸不着。
每天午晌来甘回斋买冰棍的孩子不少,看到铺子上新糖不免都买两块尝尝,结果孩子在吃过冰棍后再吃薄荷糖不免嫌其不够甜还辣嗓子多不肯再吃,反倒是暑日午后也不得歇,还得纳一家老少鞋底的女人们在吃了孩子丢弃的糖后让孩子再来买的不少。
薄荷糖和果糖一样,一文钱两小粒,而京城舍得花钱给孩子吃冰的人家,条件都还过得去,掏得出糖钱。
薄荷糖在雉水城庄外铺子的销路也挺好。
茶水铺在夏天原就供应藿香薄荷茶,喝惯了凉茶的商人脚夫看到有便携的薄荷糖后就很愿意买几颗路上吃。
受红枣名下梓庄、青庄外铺子的影响,这两年雉水城和大刘村夏天卖的大碗茶也都换成了几乎零成本的藿香薄荷茶。
藿香薄荷实在太好活了,但凡有点泥就能长,而且还长得还跟竹笋似的特别快,一天能窜三寸——只一块四尺见方的地就足够支撑一个茶摊,以致现城里几乎家家都种了藿香薄荷用以泡茶。
李杏花家的菜地里也种了一块藿香薄荷。
李杏花在码头卖大碗茶的时候为客人问了两回薄荷糖后便让男人刘好去梓庄买了两包薄荷糖,到手便转手全卖了出去,赚了整五十文钱。
李杏花见过薄荷糖后就知道她能做——不就是把过年花生糖的花生换成薄荷吗?
李杏花试做了薄荷糖,然后成功了。
次日李杏花便在卖大碗茶的时候兼卖自己做的糖,收入立翻了几番。
晚上算账的时候,刘好数好一天的收入后禁不住跟李杏花感叹:“杏花,你那个侄女可真是个活财神。”
“你看你小哥和你们李家二房那个叫李贵银的侄儿这两年跟着她铺子卖货都赚了钱。现咱们城夏天都卖藿香薄荷茶也都是跟她铺子学的,而今儿你跟她学做糖卖又赚了这许多钱。”
“要不明儿我去她铺子再买几个七巧板和华容道,你拿去码头卖卖,若是销得出去,咱以后也多个进项!”
木工是技术活,不似薄荷糖是个人就能做。刘好不会木工,便只能跟红枣的庄子进货才能转卖。
行船最是无聊,坐船的客商看到李杏花卖的七巧板华容道才十几二十文一个,便就有人掏钱买了用于船上打发时间。
于是李杏花在卖大碗茶薄荷糖后又加卖上了玩具,而刘好拉货的同时随身也带了薄荷糖和七巧板华容道跟主顾兜售,别说还真卖出去不少。
俗话说“家有金子外有秤”。李杏花的薄荷糖生意特别好,很快便引起同村人的注意。
同村人从李杏花的薄荷糖两块只要一文钱,价钱和梓庄买来的成本一样中琢磨出李杏花是自制糖后便纷纷加入制糖大军,做起了薄荷糖。
一时间大刘村跟过年似的家家制糖,村里到处飘散着糖香。
对此李杏花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意慢慢回落。
原准备大干一场的李杏花心中不忿便不免跟男人抱怨。刘好闻言也是失落,但依旧安慰道:“罢了,咱们原就是学的你侄女的主意,现不过是大家都在学而已。”
“过去几天咱们已挣了一吊多钱,也不少了。往后生意虽说比现在难做些,也不过是和先前一样,而你现又在多了卖糖和玩具,几样加起来一个月多收入两三吊钱必是准的。然后加上我这边的买卖收入,也很不少了!”
至此李杏花方才罢了。
红枣还不知道薄荷糖正经历跟先前七巧板一样的全民仿制风潮,她正开了明霞院主院的院门看丫头们摘石榴花做胭脂。
每年六月云氏都要用房前的石榴花自制胭脂。
红枣看了小本本后便决定自己学做,然后给她婆捎去——小本本记载了详细做法,而两大棵树也足够她试验了。
红枣认为只有让她婆觉得她在不在家,家都是一个样,才能让她放心留在京城,而她也方能在家称王称霸——吃饺子沾蒜泥、拍黄瓜拌蒜泥和拿蒜蓉蒸大虾。
若不是离海实在有些远,足有二百来里,实在是弄不到新鲜扇贝,红枣还想吃蒜蓉扇贝。
夏天多蚊虫,而不住人的空屋蚊虫尤为多。
红枣树下站了一刻,便就让尖嘴花蚊子隔衣咬了好几个包。
红枣许久没吃过这样的苦头了,一时间痒得不行,便急忙让人去自己院摘鲜薄荷。
鲜薄荷捣碎敷到患处可止痒。
等人摘薄荷的过程中红枣痒得不行,便忍不住想要是有瓶花露水、风油精就好了,再不济清凉油个行啊!
不过花露水、风油精都要酒精,清凉油更是保密配方——面对现实,红枣觉得她还是拿薄荷拧汁熬猪油,凑活着做盒薄荷膏吧!
做好的薄荷膏膏体碧绿,装在和胭脂一样的白色小瓷盒里,非常小清新。
不过薄荷膏做好后,红枣身上的蚊子包已然消了,一时就没有用上。
红枣没必要为了验证薄荷膏的效用而故意去蚊子咬,便把薄荷膏给了院里的丫头一盒。不想几个在走廊等候传唤的小丫头都说好用,能治蚊咬。
红枣见薄荷膏有效便搁了一盒在炕头,省得用起来找不到。
谢尚进屋瞧到炕头的胭脂盒,颇觉奇怪,手贱打开。
看到里面绿色的膏体,谢尚好奇地送到鼻下嗅了嗅,然后便禁不住打了个喷嚏,着实唬了屋里所有人一跳。
“这什么东西?”谢尚忍不住抱怨道:“味道跟胡椒面似的辛辣?”
红枣回头瞧见忍不住笑道:“这是薄荷膏,我做来治蚊虫叮咬。不然被蚊虫咬了再让人摘薄荷痒都过了!”
谢尚闻言便道:“那你也给我一盒吧。”
红枣笑道:“我现手里就只这一盒了,再要得现做。”
红枣使碧苔去厨房干脆地做了一百盒薄荷膏,然后给老太爷送去十盒,京里捎去二十盒、她爹娘处送十盒,她自己留了十盒,下剩的则都给了周嬷嬷,让她给院里人一人发了一盒。
桂庄多草木,且主院前后都是河,可谓是个蚊子窝,而李贵中又正是会跑会玩的时候,以致才刚入伏两只小腿便被咬得跟芝麻饼似的。
加上小孩子耐不住痒,常常用手挠,这两条腿就更不能看了!
王氏见状自是心疼,但却没有好办法——她已经尽可能追着儿子敷薄荷和不准挠了。
拿到红枣送来的薄荷膏,王氏便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给儿子两条腿的历史遗留抹了一遍,结果发现一个小半天儿子都没再被咬。
王氏没想这薄荷膏还有防虫咬的效用,便打发人去问红枣方子。
红枣觉得这没啥好隐瞒的,便就告诉了。
王氏看方子跟冬天拿白糖熬猪油做面脂防皴的方子差不多,便觉得自己能做,然后就打发人把薄荷膏各送了一盒给李兴和、李兴文和李桂圆。
几房人都送了,独老宅不送不好——毕竟李高地还在。加上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王氏便又拿了两盒分送给两个长辈李高地和李春山。
李春山年岁大了,身上日常有些病痛。这两天正有些热伤风。李高地家常无事跑来探望。两人坐大门堂正吹穿堂风纳凉呢,看陆猫儿跑来送了两盒膏药,说不止能搽蚊咬,涂身上还能防蚊便就收了。
直待陆猫儿走了李春山方和李高地苦笑:“这人年纪大了,没意思了,连蚊子都嫌弃不再咬了。”
“我这个夏天就还没被蚊虫咬过。倒是可惜了满囤的这份心意。”
“唉,”李高地也是叹息,然后又劝慰道:“哥,这蚊子不咬你,还不咬你孙子。你给兴庄就是了。”
“也是,”李春山笑道:“那我先瞧瞧里面装的是啥,长长见识。”
说着话,李春山打开小盒子,看到里面的绿色膏药,然后又习惯性地送鼻下嗅了嗅,瞬间便“啊——嚏”一声人往前冲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鼻水跟出膛的炮弹一般喷到了地面。
“啊,啊,”李春山喘两口气后又掐一把鼻涕,然后方告诉李高地道:“弟啊,满囤刚送来的这个什么薄荷膏真是好东西,我这堵了几天的鼻子不过嗅了一回竟就突然通了。”
“哥,”李高地颇为欢喜道:“你这鼻子通了,病就快好了!”
李春山点点头,又嗅了一回,打了好几个喷嚏,整个人立觉得松快了许多。
“这是个好东西!”李春山珍惜地合上盒盖。转想起刚刚陆猫儿的话,李春山赶紧叫孙子道:“贵金啊,你赶紧跑一趟桂庄,告诉你满囤叔这什么薄荷膏是个好东西,能治风寒,让他别再当治蚊咬的药胡乱送人了!”
在李春山眼里,蚊咬算个屁,风寒才是正经大事!
李满囤、王氏听了李贵金话一时都有些怔愣——这随手可得的薄荷和猪油,熬一起能有治风寒的效果?
真要如此,还请啥郎中啊!
李满囤想想道:“贵金,先谢你来告诉我。我去问问红枣到底怎么回事。这药膏原是红枣拿来的。”
打发走李贵金,李满囤方和王氏道:“太太,你不是问了红枣方子吗?你赶紧地看着人做了,我拿去给二伯再试试。若是真有效,我就得告诉红枣一声。”
王氏依言做了半钵头薄荷膏,然后拿自己废弃的胭脂盒装了些,由李满囤次日捎给李春山。
昨晚李春山为防整盒打开散了药效,已无师自通地抹了一点在鼻下,一连打了十来个喷嚏,早起便自觉病去了一半。
看到李满囤新拿来的薄荷膏,李春山依样抹了一点在人中,然后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掐掉鼻涕,李春山道:“痛快,痛快,满囤啊,这薄荷膏可是红枣拿来的?你好好收着,可别再当蚊子药使了。”
“没事,二伯”李满囤轻快应道:“我那里多着呢!您这里使没了,只管让贵金去我那里拿!”
回庄李满囤便打发陆猫进城告诉红枣。
红枣闻言方才想起薄荷膏似乎好像确是有通气的功效——前世她爷爷那一辈的人就喜欢带盒清凉油风油精在身上脸上没事抹抹。
到她们这一代时因为感冒药的日新月异,用风油精清凉油的人便明显少了。
这世医药极端落后,她山寨一盒薄荷膏都被人当成宝贝——红枣想着心酸,便和陆猫儿道:“猫儿,你家去告诉我爹就说这事我知道了,再就是往后有人跟他讨药,便让他把方子直接给人吧!”
陆猫儿闻言一怔,便听红枣道:“这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生病的日子不好过,先我婆婆在家的时候家常的就给人施医施药,我不耐烦做这些,便就散了这方子给一家子人积积福吧!”
李时珍一代名医都不敝帚自珍,写《本草》救治世人,红枣觉得她散两个助人药方也算是见贤思齐。
何况她前世还是个党员,宣誓过“为人民服务”!
再说她现在卖糖卖玩具就卖不过来了,也没精力再跨行卖药!
谢尚坐炕上默默地听着,只听红枣提到他娘的时候方才撩了撩眼皮——古话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红枣散这个方子倒是比他娘单纯的施物能救治更多的人。
红枣实不是一般的有慧根!
听了陆猫儿的话,王氏不觉叹息两声——黄金有价药无价,红枣竟然放弃了卖膏药这样赚钱的生意。
近两年看了许多因果报应故事的李满囤倒是想得开。他劝慰王氏道:“咱们红枣富贵已极,正该好好积福,把现在的富贵延续下去!”
“这舍人药方是极大的善事,能增福增寿。就是咱们帮着散方都能得福报。”
“陆猫,你跑去高庄村把小姐这方子告诉二老太爷一声去……”
“哎!”陆猫儿答应一声立跑了出去——他也希望自己增福增寿,将来能娶个跟他嫂子一般漂亮的人,然后再生个大胖小子,把日子过得跟他哥一样美!
李高地日常跟他哥李春山在一处,听到薄荷膏的方子后便随口告诉了于氏。
可巧郭氏在旁边听到了,便和李满仓商量看能不能卖。
李满仓进城买了些空蛤蜊壳家来,郭氏依方熬了一锅薄荷膏,分装到蛤蜊壳里。
自此李满仓和李玉凤早起进城卖菜便兼卖薄荷膏。
真是蚊虫泛滥的盛夏,而早起正是蚊子归窝的时候。
买菜的人试擦了薄荷膏后便有不少人掏五文钱买一盒家去给孩子涂。
李满仓这一天真是赚了不少的钱。
就可惜好景不长。
六月十九是佛期。城隍庙自六月十三便开始打七。李贵银跟以往一样跑城隍庙来卖玩意。
期间有人跟他打听薄荷膏,李贵银便耿直道:“我摊上没卖薄荷膏,不过我知道方子,你可以家去自己做。很容易的,就是猪油熬薄荷,放凉了就行!”
听说的人自是千恩万谢,回去做后眼见有利可图,便就有人跟李满仓一样做了市卖。
由此不用一个月,雉水城几乎家家都用上了或市卖或自制的薄荷膏——便宜外地来雉水城卖蚌壳的商人发了笔小财。
做的人多了,李满仓薄荷膏的生意自是渐渐冷落——由最好时一天卖两三百盒降到三五盒,价钱也由开始的五文跌到了三文。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李满仓依旧坚持卖。
相反李杏花的薄荷膏生意却是稳中有升——李杏花做的的是码头外来人口的生意。
出门在外的,即便知道了方子也不能做,而家去有没有薄荷还是两说。
所以随着薄荷膏用途的扩散,李杏花,也不独她,而是整个大刘村的薄荷膏生意都越来越火。
刘好脑子活络,他想明白了村子薄荷膏生意火爆的原因,便去买了些泥盆,种上野地里挖来的薄荷拉去码头卖五文一盆,生意竟是异常火爆——几乎每个船老大、客商靠岸后都要来跟他买一盆或者好几盆。
等旁人反应过来,刘好早赚了个锅满盆溢。
对于雉水城里外攸关薄荷糖、薄荷膏、薄荷盆栽的商战硝烟,红枣不过置之一笑——不管其他,她扩散薄荷膏的想法实现了就行。
这天谢尚收到他爹的最来信。
谢子安在信里说京城甘回斋的冰糕利润巨大,他将让人在府城的梁庄修冰窖,让红枣安排人手指导做冰糕,利润依旧和红枣对半。
谢尚收到他爹信的时候,云氏在京也收到了红枣捎来的胭脂和薄荷膏。
晚饭后,云氏忍不住跟谢子安感叹:“尚儿媳妇真是太有心了。”
谢子安:?
云氏道:“今儿不止给我捎来了咱们院石榴花做的胭脂,还特地给奕儿捎了她新做的薄荷膏!”
“今儿后晌,我给奕儿涂了后,蚊子就真的不叮咬奕儿了!”
京师的蚊子虽不及雉水城本地的毒,但也够痒。
谢奕不好全天都在屋里,早晚也要出屋透气,被咬在所难免。
“这薄荷膏这么好用?”谢子安来了兴趣:“有多的话,倒是给我些拿去送人!”
“尚儿媳妇就只捎了十盒,不过信里附了方子,老爷要的话,我明儿便让做些!”
闻言,屋檐上的莫非眼睛亮了——他正愁薄荷膏数目有限不好下手呢,明儿便就有浑水摸鱼的机会了!
他又将有立功机会了!
新华容道(九月上旬)
眼见载着红枣为父母兄弟准备的八月节衣裳的大船都进京去了,而每日午后红枣却还在看书习字,谢尚忍不住问道:“红枣,我过节的衣裳也准备好了吧?”
“好了,”红枣笑道:“生辰的衣衫也有了。”
“那生辰礼呢?”谢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顺口问道。
红枣:“也准备好了!”
“准备的什么?”谢尚乘机问道:“我都没看到你准备!”
红枣笑:“原就是有意避着大爷,这样到了正日才有惊喜啊!”
听说有惊喜,谢尚不问了,但心里却似猫爪狗挠一样的好奇。
显荣见状有心说些什么,但到底垂下了头。
大奶奶说了不给说,显荣纠结地想:所以大爷不问,他便不能说。
所以,显荣心里焦急:大爷,你倒是来问啊!
八月初八一早,红枣才在洗漱,住在前院书房的谢尚便已穿戴一新地闯进来讨要礼物。
红枣无奈扶额,示意碧苔把东西拿给谢尚。
谢尚打开匣子,眼神立刻定住:匣子里十个顶盔掼甲的将军兵士,无论身上的甲胄还是手里持着的武器都闪着或金或银的金属光泽,而面目的表情和身体的姿态:曹操的枭雄气概、关羽的忠心仁勇、张飞的勇猛豪迈、赵云的英姿伟岸、黄忠的老当益壮和马超的骁勇敦厚,无不刻画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全是他现象中的理想模样。
眼见谢尚为自己拿出来的礼物怔住,红枣心里自是嘚瑟。
“大爷,”红枣邀功道:“为了制作这套真人等比缩小版华容道我可费了老鼻子劲了。”
“你看这将军们身上的金甲都是跟庙里的菩萨塑像一样刷的金漆,武器都是银漆,所以才能这么闪。”
“而且这漆不是常规的三遍四遍,而是实打实的刷了九遍才刷出你现在看到的颜色来……”
“大爷,”红枣故意问道:“这套为你特制的人偶华容道你喜欢吗?”
“喜欢,”谢尚的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玩偶,嘴里却毫不迟疑地答应道:“我真是太喜欢了!”
啧,闻言红枣给忍不住给自己的机智点赞:今年又糊弄过去了。
而明年,她可以给每个英雄再加匹马——如此一个华容道送三年,真是棒棒的!
京里的谢子安在看到红枣捎给谢奕的八月节礼物——人偶样的华容道时也是目瞪口呆:这华容道人物头像还能立起来玩?
这儿媳妇也太会玩了!
不过这玩偶做得真精致啊,盔甲武器刷金刷银就算了,只这甲胄上的玉片怎么也能刷出这种柔光内敛的玉色来?
这功夫可大了去了!
谢子安看看谢福,谢福知其意,立刻躬身道:“老爷,似这样精工细作的《华容道》大奶奶随船捎了五百套来给张乙放铺子里卖,一套定价二两银子。”
“是要这个价!”谢子安点头认可,转而又道:“似这样费工费时的货品,尚儿媳妇这趟能一气捎来五百套,必是准备良久。”
“嗯,不会是今年二月就开始准备了吧?”
谢子安还记得二月刚来京时自己发回家去的那封信。
“半年才送来五百套,”谢子安想想吩咐道:“谢福,你这就跟张乙拿五十套来给我做中秋节礼。”
谢福走后,云氏方才问道:“老爷,你先让我备的中秋节礼才三十份!”
谢子安摆手道:“不搭噶。你准备的节礼等几天让谢福照名册送就行,我这儿送的是私交,明儿上衙时我自己去送。”
“下剩的就留着,年底孩子们拜年时给给。”
“这套华容道做起来费时,下一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
莫非在屋檐上看到新《华容道》不是一般的眼热——锦衣卫暗探都是世袭,莫非也是个根正苗红的武荫出身。就是他家先祖的爵位小了点,到他爹就传没了罢了。
次日一早莫非看谢子安去了翰林院后便跑去甘回斋铺子门外等开门。
莫非打算买四盒——他自己两盒,然后两个侄子一人一盒。
等待中莫非看到顶头上司骆炳的管家骆福也来了——不用说,莫非心里明白:骆指挥使一准是看了他的密报了!
翰林院的翰林学士们看到谢子安拿来的新版华容道无不啧啧称奇,罕有的没有对人物的穿着打扮提出异议——不少人都忙着打发管家去铺子买呢!
谢子安送的这个他们得自己留着,给孩子的就得另买了。
李顺看到骆炳随密报一起呈上来的人偶华容道着实心塞:节前内造处赶制的预备赏人的华容道这就不能用了?
但这事不好瞒着,李顺只能硬着头皮拿了东西来见隆庆帝。
时隆庆帝正在用金吸管喝珍珠奶茶,已经喝了小半个时辰了——宫中生活千篇一律,隆庆帝好容易得了个新鲜的喝茶方式,自是喝得特别慢,特别珍惜。
这是隆庆帝的贤者时间。
李顺见状不敢打扰,只在一旁候着。直等隆庆帝放下吸管,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后,李顺方才上前放下手里的匣子,然后又结果小太监送上来的清茶,服侍隆庆帝漱口。
“这什么东西?”拿帕子擦干嘴后,隆庆帝方才问道。
李顺:“回陛下,这是甘回斋今儿刚刚上市的新华容道。”
隆庆帝:“嗯?怎么个新法?”
李顺打开匣子,隆庆帝眼光定住……
良久,隆庆帝方才问道:“似这样一套华容道,甘回斋卖多少钱!”
李顺额角沁出冷汗:“回陛下,是二两银!”
“二两?”隆庆帝一愣,转即怒道:“李顺,你昨儿拿给朕的那玩意,竟然能花三百两?”
其实内造处做的华容道一点也不差。只二维的平面人如何能打得过视觉感完全两样的三维立体人?
隆庆帝看他顶着被御史台弹劾奢靡的压力让李顺做的华容道竟然远不如市卖只二两银子的华容道夺睛有趣,自是特别生气。
“废物!”隆庆帝拍桌怒道:“都是废物!”
李顺冤枉死了,心说十块上等白玉雕的镶宝嵌金的华容道可不就得要这个钱吗?
无奈有理没地儿说,李顺只好跪下磕头道:“万岁爷息怒,臣愚昧!”
隆庆帝发一顿脾气,气顺了点,又看了一会儿匣子里的小人偶道:“你把朕赏皇子的华容道都换成甘回斋的这套。”
“这样对外说起来也算是朕与民同乐了!”
隆庆帝现虽只有五位皇子,但年节对宗室子弟也得赏,李顺本着多预备没错的想法赶紧打发人跑去铺子买了一百个来。
因为铺子头回上新华容道,张乙亲自在铺子里看着。
似莫非这种做惯了暗探的,进店来先东张西望一回,然后假装发现了新货,接着经历一番思想斗争买下四个,自不会招张乙疑心。
骆炳的管家演技比莫非还强,他当伙计的面数了一遍家里人口,也不招人眼的买了十个。
但这宫里太监的行事则完全是两样。李顺打发来买华容道的是他的徒弟王德。
王德因忙着回去给他师傅复命,到店便放下二百两银子,张口就要一百个新华容道。
王德的行为着实把所有人都唬了一跳——二百两银子买孩子玩意?
正是节下,来铺子秤糖送礼的人很多。
京师人,不管穷富,生来都有一双厉害眼睛,而宫里的太监说话行事又特别有个性,王德当下立便被人认了出来——人群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铺子日常就有小太监来买糖和华容道,张乙此前便见过不少太监。
张乙见是宫里太监,看样子还不是一般的太监,便赶紧跑过来把人往铺子里请,奉茶摆点心,让伙计直接抬了还没开封的箱子来打开给王德验货……
张乙反应挺快,但店里的人却为王德的行事所吸引,个个要看新华容道,而待看后,那家有余财的便就掏钱买了——有钱难买心头好。
一般男人,谁扛得住盔甲武器的诱惑?特别是在买得起的情况下!
京师街头有钱有闲的富贵人特别多,据说一片瓦掉下来砸死十个人,其中九个是衙内,余下一个则是衙内他叔。
故而甘回斋的新华容道卖的特别快,不过三天就全销完了。
有那得来晚的人不死心地问铺子掌柜下回什么时候到货,掌柜表示这人偶版的《华容道》制作复杂,什么时候再有货说不准,得看东家意思。
有人想给东家施压,但等打听到铺主是翰林院谢编修后便都偃旗息鼓——没人会想不开的为了二两银子的玩意去招惹翰林,特别是在对方完全占理的情况下。
会连累爹娘祖宗被天下士林给骂死的!
红枣可不知道她公公的翰林身份无形中便给她挡了许多麻烦。
她正对着显正拿回来的六百两银子乐得眉开眼笑——府城的华容道跟京师一样也只三天销完。
人偶华容道虽说做起来费工,红枣心说:但利润也是以一当百,还是合算的。
她看冬节是不是能再出一批货。
“做这个华容道不容易,”乐够了,红枣方道:“这段时间显正、陆虎、树林、谷雨、晓喜、晓乐、显荣、振理、怀瑾、绎心都辛苦了。”
“芙蓉,这桌上的银子你拿一百两出来,与他们一人十两。”
她公公拿回来的英雄小像只是二维人设。
显荣、振理几个人在此基础上构建出完整的三维人偶,然后再由陆虎帮忙打样,树林、谷雨、晓喜、晓乐、怀瑾、绎心负责她和谢尚名下六个庄子的量产、质控,最后再由显正、张乙负责销售。
新华容道从出样、上色到量产、发货、售卖离不开这十一个人的齐心尽力。
大过节的红枣觉得有必要发个红包鼓舞一下士气。
“再拿五百两给显荣。”
“显荣,”红枣吩咐道:“你记得在节前把六个庄子的工钱都分下去!”
显荣赶紧答应。
谢尚看红枣眨眼便把六百两使得一两不剩,忍不住笑道:“红枣,你也辛苦一场,竟就不给自己留点?”
红枣笑道:“大爷有所不知。为了做这八百个华容道,六个庄子的人自三月起就开始忙碌,现既然卖了钱,又是大节下的,倒是把他们的钱先算给他们。”
“横竖我现又不等银子使,而京里的钱也不会长腿跑,不过迟两天罢了——如此我还能落个贤良名儿,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谢尚点头道:“红枣,你说的不错。但就少说了一样。”
红枣:?
谢尚笑道:“你少说了你还能无债一身亲!”
红枣闻言也是忍俊不禁,鼓掌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谢尚也!”
“哈哈——”谢尚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夜来回到前院书房卧室,谢尚方才问显荣:“你们都什么时候知道大奶奶做这新华容道的,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显荣赶紧跪下道:“今年二月,大爷收到老爷的信后。大奶奶说她手底下没人能画这三国将士塑像图,让陆虎来问小人会不会画,小人就说会画!”
谢尚奇道:“你怎么会画?我都不会!”
显荣尴尬道:“大爷,您忘了,小人替您代笔过泥人。”
听显荣这么一说谢尚方想起刚结亲时他送红枣的泥人……
显荣又道:“然后大奶奶便说画这个将军塑像是为了给大爷做寿礼,让小人们都先别告诉大爷!”
谢尚挥手道:“行了,起来吧,我不过是白问一声。”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都先悄悄告诉我一声,只别叫大奶奶知道就行!”
显荣……
擦一把头上的汗,显荣苦笑道:“小人不敢欺瞒大爷,大奶奶前两天又让小人们画马塑像。”
谢尚:“画马?”
显荣悄声道:“大爷,大奶奶说这回做的这个华容道还不够好,关羽、张飞都是马上将军,明年的华容道得把这马加上去才好!”
“对!”谢尚击掌道:“大将军横刀立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将军没马威风就少了一半!”
“显荣,”谢尚兴致勃勃地问道:“你这马现在画出来了吗?”
显荣:他就知道应该听大奶奶的,不告诉大爷这马的事。
瞧瞧,现在没完了……
华容道其实做了八百二十个。多出来的二十个,红枣自己留着送人。
八月十四,红枣去桂庄的时候看她爹拿着她新送的华容道追着谢尚东问西问,便觉得是时候写本《赤壁大战》的故事书了。
作为一个女性,四大名著里红枣更偏爱《红楼梦》。
对于《三国演义》红枣只能说看过,具体却是记不大清了——记得她也没兴趣拿毛笔写几十万字。
还是那句话:她又不差钱,干啥这般难为自己?
《赤壁大战》因为语文课本里学了好几回,红枣倒是还算清楚。
红枣觉得她把周瑜打黄盖、草船借箭、孔明借东风、火烧赤壁、关羽放曹操几个华容道的周边故事讲讲就行了,余下的还是让这世的罗贯中去完善吧!
桂庄回去后红枣便开始翻三国志列大纲准备写《赤壁大战》。
谢尚瞧见自是不免发问:“红枣,你要干什么?”
红枣道:“大爷,我见咱们铺子里的华容道卖这么好,而好多人一准跟我爹似的都不知道华容道的故事。我准备把这故事写下来看能不能卖些钱!”
“好主意!”谢尚不吝赞道:“红枣你先写,写好了我给你瞧瞧!”
谢尚真心觉得红枣这个主意极好,书印出来后他一定给岳父一本,免得他老让自己讲同一个故事!
重阳节前家里的大船回来了,捎来了九百两银子:六月七月京里甘回斋的利润二百两和卖新华容道的七百两银子——还有五十两,红枣赏给了张乙和掌柜伙计们。
把银子登记入库,红枣看着账面上两千大几百两的结余充满自豪——瞧,她把她和谢尚的小家经营得多好。
她果然是个天才!
谢尚看到账上的银子也是欢欣鼓舞——等他爹娘回来,谢尚握拳:他就能雪耻了!
谢尚还没忘了他奶娘昧他银子的事。
果然,谢尚暗想:这世间除了爹娘,便只有媳妇会真心替自己打算。
瞧瞧红枣嫁他才几年,便帮他积攒了这许多家私!
他小媳妇真是持家有道啊
第一顶皇冠(九月二十六)
“红枣,”看完红枣的《赤壁大战》,谢尚神色颇为复杂:“你写的这个虽说有趣,但这谬误却是不少。”
红枣眨了眨眼睛道:“大爷,我知道。”
“我知道诸葛亮虽然参与了赤壁之战,但他的主要贡献是促成了孙刘联盟。”
“我还知道草船借箭的不是诸葛亮,而是孙权。《三国志·吴书·孙权传》明确写道:‘权乘大船来观军,公使□□乱发,箭着其船,船偏重将覆,权因回船,复以一面受箭,箭均船平,乃还’。”
“史书上火烧赤壁的主意其实是周瑜提的。周瑜生为三军统帅,必有预判天气的本事。比如大爷说天要下雪,就从没错过。故事里面这段诸葛亮借东风完全就是为吸人眼球瞎掰的……”
“曹操在华容道逃跑时为了激励士气,有史记载的是笑了一声,现文里的三声是为了逗人发笑……”
……
“大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谢尚讶异:“你知道?”
“你既然知道,你还这么写?”
“大爷,”红枣解释道:“我写的是故事话本,又不是历史考据!”
“真研究学问的人都看《三国志》、《资治通鉴》去了,又怎么会来看我这个女流写的话本?”
“大爷,我写话本为的通俗好看,而不是考据!”
“可你这样有误人子弟之嫌!”谢尚摇头道:“不妥,不妥!”
“要不这样,”红枣建议道:“大爷,你给我这个话本写个序,开篇说明这就是个打嘴磨牙的茶话故事,然后再列出和史实不符的地方,就不会误导了!”
谢尚无奈:“红枣,你就非得这么写?”
“大爷,”红枣哀求道:“你看我好容易写了这许多字,而且我觉得我这个故事比我爹看的那什么《莺莺传》《长恨传》强多了,不能印成书多可惜?”
“要不,大爷”红枣再次建议道:“印书的时候我再搁这标题注上‘话本’字样,内里加上一句‘本故事纯属虚构’,书上也不署我的真名,以免带累了大爷的名声。”
“这话本署名就写细水笑笑生好了。”
为了赚钱,红枣也是拼了。
不过这《赤壁大战》的原作者不是她,红枣觉得不署自己的名挺好!
红枣本想署“罗贯中”,但因不确认这世是不是还会有这个人,便参照《金瓶梅》的作者名随口掐了个“细水笑笑生”。
谢尚看红枣说得不是一般的可怜——甚至都说出了不带累他这样的话。
对着红枣期盼的大眼睛,谢尚于心不忍,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谢尚低头又翻了一遍书稿子,发现诚如红枣所言,单纯从故事讲确是比市面上的话本都强,就点头道:“那就只此一次。”
“说好了,不署你的名,然后我再替你写个序,澄清史实!”
眼见谢尚妥协,红枣激动得抱住谢尚的胳膊道:“大爷,你真是太好了!”
被红枣发了好人卡的谢尚也觉的自己这个丈夫做的着实不错,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板着脸强调道:“就只这一次啊!”
“没有下回!”
八月底红枣翻出自己的小本本,发现九月要做如下事:
1.安排秋收,每五天确认进度;
2.安排制作冬衣,十月初船送进京;
3.《赤壁大战》印刷,十月初装船;
4.清理炕洞,包括大宅和祖祠;
5.清理冰窖,准备存储秋果;
6.庄铺生意:准备十月结婚潮需要的布匹、喜糖等货品;
7.厨房:做桂花糖、蜂蜜柚子茶、桂花酿、皮蛋、咸鸭蛋;
8.初一、重阳、十五家宴;
9.重阳节礼,其中初六回桂庄给娘家送重阳糕,初七给县太爷、教谕等送礼,初八打发人去赤水县、合水县给大老爷和婆婆娘家送重阳节礼,初九给老太爷、谢家十二房人送礼;
10.十九佛期:布施寺庙灯油柴米;
11.生日:若干;
12.二十六生日,和父母送礼收礼
……
整好计划,红枣便把任务都分了下去,然后又抄了一份给谢尚。
谢尚看到九月二十九六这个日子,思了好一刻才把计划表给了显荣。
为了红枣生日,谢尚其时已花三百两银子让城里银铺掌柜替他在府城收了一颗很大的方形祖母绿。
但现在谢尚觉得有必要再问一回红枣的想法。
谢尚问道:“红枣,你现也集了几颗宝石了,现就不知道这头面你想打成什么样?”
“大爷,”红枣沉吟道:“我想打个把分心、挑心、花钿、满冠等头面组件都连在一处的方便头面。”
“家常梳头时往头上一戴就成。”
红枣用这世的头面做类比以便让谢尚接受她的皇冠。
谢尚:“类似成亲时的凤冠?”
红枣:“意思一样,但不必那么隆重。”
想想,红枣提笔给谢尚画道:“大爷,我想把头面里的花钿加长,加成一个圈儿直接套在发髻上。”
所谓花钿就是前世的花式头箍了。
“花钿中心这里的花样打大一点,看起来有个挑心的样子。两侧的花样则打小一点,看起来像花头簪。”
说着话,红枣在纸上画了一个山字型皇冠后道:“这是一对花头簪。”
然后又在山字两边左右各画一个圈儿道:“这是两对花头簪。”
“大爷,我现有七个宝石就可以打三对花头簪这种。”
红枣在图案两边又各画了一个圈后道:“宝石可以镶嵌在下面的花钿上,也可以镶嵌在挑心和花头簪处。”
听完红枣的讲述,谢尚思了一刻,拿起红枣放下的笔画道:“红枣,我大概听明白了,你看我讲的对不对?”
谢尚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喜得红枣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谢尚理解力就是好,而且画出来的皇冠比她的示例好看多了。
谢尚展颜一笑,当晚回去便铺纸画头面。谢尚打算先打个红枣想要的黄金头面给她做生日礼物。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谢尚觉得红枣送了他许多心仪礼物,他也得回送红枣一件心头好,让红枣跟他一样喜不自禁!
九月初六,谢尚和红枣去桂庄送重阳节礼。
两下里见面李满囤不免又跟谢尚再次讨教华容道英雄,谢尚说不得只有又讲一遍。
下回就好了,谢尚边讲边自我安慰:红枣的《赤壁大战话本》已在雕版,月底就能印好。到时也别管冬节不冬节了,先送一本来给岳父雅正。
省得每回见面他岳父都问。
这俗话说的好,“好话不说二遍”,他这三国都讲多少遍了?
王氏和红枣则在聊陈宝这个月回青苇村秋收,下月成亲,然后就不再上学的事。
“红枣,”王氏道:“自从城里先生说陈宝念书比旁人用功,三年就把《四书》都背下来了,有念书天分后你爹就整天的长吁短叹,直说可惜了。”
不止李满囤,王氏心里也颇觉可惜——陈宝是个好孩子,王氏暗想:打小就懂事,一年来走一回亲戚,都会帮她抱红枣。
对比调皮的陈玉,王氏其实心里更喜欢本分的陈宝。
王氏自己就是山里出来的,知道山村的情况。她现体悟到城里生活的好,自不希望陈宝回去。
红枣同样觉得陈宝可惜。她虽跟陈玉更要好些,但也不阻碍她喜欢陈宝。
红枣希望陈宝活得好,活得有个人样,而不是家去后每天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把过去三年辛苦念的书全还给老师——生活虽是苟且,但也不能苟着苟着就真把自己苟成一条狗。
人还是得有理想,即便这个理想缺乏现实的土壤,可能一辈子都不能生根发芽。
红枣想想道:“娘,陈宝哥哥既然能背《四书》,那他在青苇村也算是个学问人了。即便没考童生,不好教《四书》,但开个学堂收两个蒙童教认字是不是比旁人要强些?”
王氏点头道:“红枣,还是你有主意。这事儿我一会儿跟你爹提提。”
“你姑先前说过她们村学堂至今没有先生,陈宝若是能够去做,倒是不错,可以继续做个学问人,受人敬重。”
“红枣,你不知道现贵林在咱们这团团,多有体面。这一个中秋,在他家念书的孩子,谁不送鱼送肉?”
“你爹去送节礼的时候看到,腊肉腌鱼挂了足有半间屋——这一个秋收,怕是家里都不用再买肉了!”
“孩子爹妈都说你贵林哥书教得好,孩子愿意学——学堂里学了不算,每天家去后还要念书,比先前在城里念时用功,现都知道了自己跟自己要!”
红枣闻言不禁替李贵林喜欢,抿嘴笑道:“娘,这是好事!”
“是啊!”王氏也笑:“可就一样,大家都知道你贵林哥教的好,便都想把孩子送过来。可贵林早收满了,又咋能再收新孩子?”
“贵林咬死了不收,别人不好跟他硬顶,便就各种好话软磨,甚至还有人来找你爹帮着说情。”
红枣好奇:“娘,那我爹怎么说?”
“你爹自然不能应,”王氏理所当然道:“咱们家贵中还在等贵雨不念了补缺呢!”
红枣……
这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红枣心中疑惑,不禁问道:“娘,贵雨哥也将不念了吗?他书不是念的很好吗?”
虽然个人不喜欢李贵雨,但红枣也不乐意看李贵雨失学——既然是甩不掉的亲戚,红枣暗想:那还是多念些书学些道理知道羞耻的好,不然无知无识的更叫难搞!
红枣不怕撕逼,但能不撕,还是不想撕——她日子正好,没得为打狐狸惹一身的骚。
王氏不以为然道:“书念得好又怎么样?当年你贵林哥书不也念得不错?论家业,更是你爷家的几倍。还不是到了年岁便家来了!”
“这人真要念书,家来还是一样能念。你看你贵林哥,现不就是秀才了?”
“贵雨今年都十六了。再两年可不就要结亲了?”
“这俗话都说‘成家立业’,贵雨成了亲,有了老婆孩子,哪里还能都叫你二叔二婶给养着?”
“你爷一准地也不许!”
“再说他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说亲、成亲。”
“红枣,你二叔家的贵祥和你一般大,今年也是十一,亲事据说已经看起来了。”
红枣……
“红枣,你不知道,”王氏生气道:“因为你二叔占了咱们家地的关系,贵祥将来分家除了有一亩多枸杞山地外还能再有四五亩好地,比玉凤女婿家的条件不知强了多少——所以你二婶便想要媒人给说个家里条件不差,能赔城里宅子的姑娘。”
“然后媒人就问了贵祥没宅地,将来在家住哪儿?”
“你爷便拍板说建房!”
“建房?”红枣讶异:“搁哪里建?这不是村里都没宅地了吗?”
王氏笑:“没宅地就不建了?红枣你忘了玉凤女婿家了?”
“刘家那是实在没地建,而咱们老宅却是有个大菜园子和五件老屋柴房。”
“拆了泥房子,再圈半个菜园,就可以建两个正房和厢房各三间的半敞院子。”
“你爷地方都看好了!”
她爷倒是一如既往的运筹帷幄,闻言红枣忍不住吐槽:五年前为了给贵雨说亲,她爷强行分家,赶出她这一房人,现为给贵祥说亲又是这样。
红枣:“娘,这菜园子小了,二叔还能卖菜吗?”
王氏:“地里也能种菜,就是麻烦些,不及现在方便。所以你爷告诉媒人说现菜地虽然不动,但等贵祥成亲前必把新房建好。”
“红枣,你想贵雨成亲也就这两三年里的事,而贵祥成亲却还得七八年。这贵祥和贵吉的院子可不就得靠贵雨帮着建吗?”
再别想叫她男人帮忙建房,王氏嘴里没说心里却想:这世上可没有大伯出力给侄子盖房的道理!
而她儿子贵中年岁还小,也不用过去帮忙!
回想一番贵雨的细胳膊细腿,红枣摇摇头,不愿多说。
论起长兄如父,红枣心说:李贵雨如何能跟她爹比?
她爹的粗胳膊粗腿又不是天生!
她实在没法怜悯李贵雨,在他一家子抢了他爹辛苦建的房屋和祖传的土地后。
红枣看看身边专心摆弄华容道的李贵中,小声问道:“娘,贵林哥的私塾好是好,只我弟还这么小,两年后也才六岁,还是认字念蒙学的年岁。他进了贵林的私塾能跟得上趟吗?”
“没事,”王氏颇为自得的告诉红枣道:“别人家的孩子,贵林不同意,但贵中,你贵林哥愿意的。”
“你贵林哥都和你爹说好了,只要贵中到了念书的年岁,而他私塾有了空缺,就叫贵中去。”
“只你爹不肯教贵林难做,现每天的教你弟认字识字,背《三百家》。”
“你爹决心挺大,必是要在你弟六岁前让你弟把《三百家》都被熟背透,让旁人无话可讲!”
红枣……
红枣实在不知道该对她爹这番骚操作如何评论,想了半天只得叹一句:“都是好老师太少了闹得!”
“是啊!”王氏认同:“咱们团团周围这许多的孩子,可不就你贵林哥一个正经秀才吗?”
九月二十六是红枣的生日。一早红枣还在梳头,谢尚便迫不及待地送来了他给红枣打的新式头面。
红枣打开匣子看见立忍不住笑了起来。
九朵足金累丝折枝菊花首尾相连铸就的花环一样的皇冠,纤巧、秀丽、清新、典雅——这顶皇冠完全不需要任何宝石镶嵌,只用足金就已是美轮美奂。
此前在谢尚问她想要什么头面的时候,红枣就有预感谢尚这回会给她打个皇冠。
但红枣没想到谢尚会把这顶足金累丝折枝菊花皇冠打造得如此合她心意——到底是日常讲究雕花的男人,红枣服气:谢尚这审美真是没得说。
没犹豫的,红枣取出皇冠对镜戴上。拿圆头簪卡好皇冠,红枣自我欣赏了好一刻方才转身问谢尚:“怎么样!”
谢尚看着红枣目露欣赏,温柔道:“好看!”
“特别好看!”
他媳妇戴他订做的头面自不是一般的好看!
红枣满意地笑了——她也觉得戴上足金花冠的自己特别好看,特别有气质!
“再这个祖母绿给你收着。”谢尚又拿出先前买的宝石给红枣道:“红枣,往后我一年给你打一个这样的头面。”
月初给画头面时,谢尚为了画出最满意的头面,曾经打了好多张画稿。
现看到红枣的喜欢,谢尚觉得人间值得,以致不由自主地便做出了承诺。
红枣闻言一怔,转即笑道:“好!”
谢尚的美学素养摆在这里,红枣不觉得自己还能找到比谢尚更好的头面设计师。
首饰铺的老师傅们手艺是好,但论到创新和设计,红枣不以为他们还能盖过谢尚。
作者有话要说: 讲究雕花也没啥不好,给老婆打个皇冠分分钟。
扬名显亲(十月初二)
九月二十七陆虎紧赶慢赶终于把印刷好的一千六百二十本《赤壁大战话本》送了过来。
红枣先前看过样书,现看见实物不过随手抽了一本翻了翻,确认里面的文字和图片跟样书一致便吩咐陆虎数五百本装船送京师、五百本送府城,然后再给六个庄子每个送一百本,下剩二十本红枣便自己留了。
午后谢尚家来看到炕桌上的新书忍不住笑道:“书印好了?”
红枣笑,拿起一本递给谢尚道:“大爷,这一本给你收着!”
谢尚接过书打开,看到扉页书着:
谢兄:
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红枣拙作惠赠”三行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谢兄,哈哈,谢兄,哈哈哈——”
关于对谢尚的称呼,红枣理智知道该写“夫君”方才符合时宜,但奈何这个称呼有些羞耻,红枣实在写不写去。
红枣学祝英台唤梁山伯“梁兄”一样用了“谢兄”这个称呼,然后为了套近乎又添了句隐晦的情诗。
红枣被谢尚笑得极为尴尬,不觉恼羞成怒道:“不许笑!”
“红枣,”谢尚毫不客气地直言道:“你引的王文公这句诗原是极好,只可惜这称呼和落款写差了。”
“红枣,‘谢兄’,这是外人对我的用的。”
“红枣,你我夫妻,你得称我‘夫君’。”
“再还有落款这里你得添上‘妻’这个自称才符合常理。”
红枣……
“这本赠言写错了,红枣,”谢尚道:“你得重写一本给我。”
红枣拗不过谢尚只得羞涩尴尬地重写了一本“夫君”和“妻”的赠言给了谢尚。
其间经历简直不堪回首!
红枣决定往后再有类似的事都趁早的入乡随俗,不然谢尚一较真还得再来一回。
这回就是个活生生的教训。
谢尚拿到满意的赠言后又道:“红枣,岳父特别喜欢三国人物故事,你记得打发人送两本过去。”
如此下回见面,岳父才不会让他讲千篇一律的三国故事。
转念想起这书红枣隐了姓名,谢尚改口道:“红枣,这书还是我替你送吧!”
红枣知谢尚顾忌,点头应了。谢尚唤人道:“绎心,你替我把这本书送去桂庄给我岳父,就说我偶然所得,特送去与他消遣!”
看绎心出了门,红枣方才问道:“大爷,咱爹十一月要过四十整寿,你给爹印的文集印好了吗?要不要这回随船一起送去?”
谢尚摇头道:“爹生辰在十一月二十。现送去有些早。我准备等冬节后打发显荣专跑一趟去送!”
闻言红枣说道:“既是这样,那我孝敬爹的生辰衣裳这回就也不用带,到时由显荣一起带进京吧!”
谢尚点头认可,然后又道:“红枣,因为显荣节后要进京,我决定节前,十月十六去一趟赤水县给爷爷请安。”
“这回我大概会去十天,你记得替我预备一下行李。”
红枣琢磨着谢尚这次赶去赤水县十之**是替他爹跟他爷讨要寿礼,心里好笑,嘴里却只管答应。
在月计划里添上谢尚出门准备工作这一项后红枣让彩书、芙蓉拿锦书前几天送来的衣包。
现谢子安、云氏、谢奕在京常住,四季衣裳都在京里做,红枣只需准备她的孝敬衣裳就好。
冬节,红枣只给她公婆各做了一套底衣和小袄,生辰也就准备了两件鼠皮褂子——裘皮难得,红枣实在是搞不到她公婆喜穿的貂皮。
衣服拿不出手,红枣便只能在饮食上多尽心——蜂蜜柚子茶、桂花糖、芝麻香油、银鱼干、虾米、海带、紫菜、对虾、淡菜、笋干、粉条、茶叶、皮蛋、香醋等自制或者本地府城的特产一样样被红枣过目后打包送上船……
写完一张字,谢尚抬头看到堂屋里一个个抬进抬出的杠箱,心中感叹:幸而有红枣替他分担,不然只他一人,不说料理不料理的了这许多琐碎,只这时间就耗费尽了。
如何能似现在这般专心念书?
过了九月农忙,李贵银得闲,便想多挣些钱补贴家用——他媳妇林氏又有了。
李贵银打算以后农闲的初一十五也去城隍庙卖玩意。
九月三十这天早晌,李贵银去梓庄进货。没想刚挑了担子出门,李贵银便听到李满园在身后叫他。
李贵银诧异回头,正看到李满园赶着骡车过来。
“贵银,”李满园随口问道:“你这是去哪儿啊?”
李贵银:“三叔,早,我去梓庄进点货!”
“那巧了,我也去。”李满园拍着车辕道:“上来,我捎你!”
李贵银上车后问道:“满园叔,你干啥也去梓庄?”
李满园一边赶车一边答应道:“跟你一样看能不能进点货。”
“去梓庄进货?”李贵林讶异。
自从府城甘回斋开业后,李满园便就跟府城的摊贩一样直接跟甘回斋铺子拿货,以省下货品过城的路税。
“是啊!”李满园笑道:“我昨儿在城里不是买了几个香橼吗?午晌我去桂庄送香橼给贵中的时候看到我哥那儿有本讲华容道故事的《赤壁大战》话本,太好看了。好看的不行!”
李贵银讶异:“啊?有这么好看?那我得闲也去跟满囤叔借来瞧瞧!”
“那你得等了!”李满园摇头:“我昨儿就跟我哥借,我哥就不借,说这书红枣女婿才送过来,他还没看完!”
李贵银憨厚笑道:“没事,我等满囤叔看完了再去借!”
现李满园和李贵银做邻居,两家来往密切——昨儿的香橼,李满园也给了李贵银儿子李兴文一个。
李满园想想李贵银家的情况颇为推心置腹地劝道:“贵银,我看那话本好看便打算贩几本去府城卖。你今儿要不要也买两本去城隍庙门口试试?”
李贵银惊诧:“梓庄现在还卖话本?”
李满园笑道:“谁知道呢?这话本是个叫细水笑笑生的人给写的,但这序却是红枣女婿作的。”
“红枣女婿一准认识这个写话本的人,由此红枣铺子有卖也未为可知。”
“我这也是去红枣铺子碰碰运气。”
“贵银,你还记得八月节红枣在府城铺子卖出去的华容道有多火吧!”
“三百个华容道,”李满园叹息:“二两银子一个,眨眼就卖光了!”
虽然已经议论过无数次,李贵银闻言脸上还是禁不住浮现出艳羡,喃喃道:“是啊,谁能想到呢!一个木头做的小玩意可以卖这许多钱!”
八月节的时候红枣也曾给李兴文送了一个华容道,当时李贵银只觉得精巧好看,没想到竟这般值钱。
“可惜张乙现去了京城,”对于错过二两银子的华容道生意,李满园实不是一般的懊恼:“现替红枣管府城这块的生意的是显正,我跟他不熟,说不上话。”
“罢了,三叔,”李贵银劝慰道:“张乙在也不能给咱们卖。满囤叔都说了这个华容道做起来特别费功夫,红枣和她女婿名下六个庄子的能工巧匠做了半年也就只一点的量——连供京师和府城两个铺子都不够,咱们本地更是连一个都没得卖!”
对于红枣八月节能送他儿子一个华容道,李贵银内心充满感激——红枣这是真拿他当亲戚!
“你啊,就是个老实头!”李满园笑骂道:“贵银,你在雉水城是不能卖,但我在府城可以先去红枣铺子买了再转卖啊!”
“何况我现就在府城的甘回斋进货!”
“我气不过的就是明明我八月十二还去铺子拿过货。这显正见我还说了话,叫我三老爷,拿茶拿点心的看着挺殷勤,结果没想口风这么紧,十三上市的华容道就一声都没露……”
李贵银脑筋转了两圈,终于思明白李满园话里的意思,不禁挠头道:“果然!三叔,还是你有主意!”
“所以,贵银,”李满园又劝李贵银道:“一会儿在梓庄,你看到这个话本可以买几本试试。真卖不出去,你还可以给我,我给你包底!”
李贵银讶异:“三叔,你要买几本?”
“这书一准不便宜,我拿了八十两银子看能买几本买几本!”
李满园一门心思地相信这个话本一准和二两的华容道一样供不应求,他今冬就指着这个发财了——李满园带上了他大半的生意本金。
“对了,贵银,你身上带有钱吧!马上进城我还要去找我舅子,他本钱大,等他买了,你可能就买不到了!”
果然到梓庄后,钱多有听掌柜的说一百本话本来了不过三天,就已卖出去二十来本,只剩七十来本了,便财大气粗地全包了圆——直把全身上下只五吊钱的李贵银看得是目瞪口呆,连自己来的目的都忘了,恍恍惚惚地便跟着上了车。
上车后,钱多有告诉李满园道:“赶紧的,一脚奔西城的青庄和柳庄,有时间来的及咱们就再去东城的蒲庄一趟。”
“谢家在南城外五十里的南庄咱们明儿去府城的时候路过时再去——咱们现把你侄女侄女婿在这城周围铺子的货都扫了,然后也别管庙会不庙会了,明天就去府城甘回斋门外等着,等他们卖脱销了,咱们就开始卖,一本卖二两妥妥的!”
“这印书不比做华容道,再印起来很快。咱们得赶你侄女下一批书印出来前把货出掉!”
对于错过八月节二两银子的华容道生意,钱多有比李满园还懊恼——特别是在甘回斋看到有人愿意出十两银买的时候。
钱多有为了以后可能有的抢货行为,自那回来后便已拉着李满园去红枣和谢尚的庄子踩过几回点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可算是用上。
“哎!哎!”钱多有怎么说李满园怎么答应。
自从跟着钱多有赚了钱后,李满园对钱多有是越来越服气——钱多有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没有二话!
车驶进了城,李满园方问李贵银:“贵银,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李贵银道:“五吊!”
闻言李满园拿了十本书给李贵银道:“贵银,这书给你拿去卖。还有五两算我借你的。你一会儿进了城,你便家去吧!”
“我现得去西城,不能捎你了!”
拿着十本书,李贵银挑着担子在县衙门口下了车。
经过北街钱家铺子的时候,李贵银想着钱多有刚刚的话便好心过去告诉钱多有的媳妇关氏钱多有明儿要去府城的事。
关氏谢了李贵林的报信后不顾李贵林的摇手推辞硬拿了好几个橘子给他。
回到高庄村,李贵银又跑去李满园家报了信后方才回家。
家去后李贵银喝水吃饭。饭后李贵银拿出一本《赤壁大战》看了几页,便就完全被故事迷住,一气看到吃晚饭……
次日一早十月初一天刚亮,李贵银便挑着担子去城隍庙摆摊卖书。
初一十五城隍庙早起敬香的人不少,摊贩也多是兜售香烛。李贵银于人群中独树一帜地卖书,而且只买一种书,倒是吸引了不少视线。
俗话说“穷算命,富烧香”。这有闲心早起来庙烧香的人家境基本都还不错,于是便有人在翻了几页书后问价。
“一吊五串钱!”李贵银鼓起勇气道。
“有点贵啊!”
来人的抱怨让李贵银心惊胆战,但想起昨儿钱多有说要卖二两银子的话,李贵银鼓起勇气道:“客官,我这价钱真不贵,而且我就这么几本,卖完就没有了!”
来人又翻了翻,终丢下一两五千银子走了。
做成了第一桩生意,李贵银有了信心,再有人问他就咬死了价。
当日头越过树梢的时候,李贵银卖出所有书,得了十五两银。
抬头看看天,李贵银摸摸怀里三十五两银子——他从家里出来时另带了二十两。
李贵银叫了一辆车,和车老板说好来回蒲庄一趟的价钱四百文,便坐车去了蒲庄。
自从城里铁匠铺开始给马骡打铁掌之后,现在的骡车一天都能跑上百里。
昨儿李贵银出门的晚,家去时都已过晌。李贵银昨晚特地跑去问过李满园,知道他和他舅子后来考虑到骡车今儿要赶长路,并没去蒲庄。
李贵银打算现在去东城外四十里的蒲庄碰碰运气。
同一时刻红枣看到两个庄头拿来的银子里已经包含了书钱,禁不住奇道:“咱们搁庄铺卖的书这就全卖完了,怎么这么快?”
陆虎道:“回大奶奶,据说都是三老爷和他舅兄昨儿去两个庄子买的。”
红枣知李满园的生意,琢磨着他必是要贩去府城零卖,便想着谁买不是买,没有多说。
李贵银运气不错,蒲庄还有货。李贵银掏光身上的现银买了三十五本。
李贵银打算这回赚了钱后便托他三叔帮忙给买个人——买不到男人,买个类似郑氏一般能干的女人也行。
这样他媳妇林氏就不用怀着身子提水洗衣干重活了,而且他媳妇生产做月子时也能有人做饭洗衣,他可以安心在外跑买卖。
十月初二午后,红枣打发走进京的船后又着手准备给陈宝的娶亲贺礼。
拿两坛子酒、两匹红绿绸缎、一百袋喜糖、两对金银錁子荷包——红枣算得四样礼已过了五十两便叫彩画去写礼单。
谢尚闻声看了看,问红枣道:“只这几样?”
红枣点头:“尽够了!”
虽然怜惜陈宝,但在送礼这件事上,红枣并不打算越过她爹去——礼法上她只是表妹,她爹可是陈宝的娘舅。
她抢她爹的风头没意思!
事实上红枣还在对是否送绸缎心存犹豫。
绸缎价贵又不禁穿,根本不适合青苇村,远不及等值的布匹或者银錁子实惠——一匹绸缎可换五匹细布或者十两银。
但她送礼代表谢家,若不送绸缎只送布,红枣又担心她姑多心,觉得自己看不起她家。
谢尚也知送礼关系重大,红枣既说够了,便不好随意加减。
不过谢尚也不是随便被劝退的人。他想想后问道:“红枣,你不再捎些礼给你舅爷、舅奶奶、姑父和姑妈吗?”
“似平常不来往走动也就罢了,但你这回既然送礼上门,我总觉得你越过几位长辈,单给陈玉表哥贺礼有些于礼不合!”
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谢尚不差钱,就看中脸面和名声。这是他第一回去青苇村送礼,自不愿落于人后,堕了他谢家的威名——谢尚犹记得头回见面,陈玉问他“你家是做什么的?”这句话。
这亲戚的都没听说过自家,谢尚心说:这亲戚的亲戚,岂不是就更不知道了?
谢尚觉得有必要给自家在青苇村树树名——扬名显亲,孝之终也!
红枣想着她舅爷舅奶奶年岁比她爷还大,便觉得谢尚说得有道理。于是红枣又拿了两坛酒、暗红、黛蓝两匹绸缎和蓝红青、紫两匹细布、两对金银錁子荷包以及两包糖等四样礼。
谢尚见状犹不满足道:“红枣,你该再拿些吃食。你倒是把京里来的火腿、酱豆腐、蜜饯、京八件这些咱们本地没有的都拿些给长辈们尝尝!”
“也算咱们的孝心!”
红枣拗不过谢尚,只得在心里跟她爹说声抱歉,依言拿了谢尚点名的京里物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