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无忧(四月初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骑马的缘故,谢尚的四肢协调力特别好,学跳十六步,不过一刻钟就学会了。
独立跳完四组十六步,谢尚得意道:“行了,红枣,我会了!”
丢下话,谢尚牵着奔虹走了,他要找个红枣看不见的地方教奔虹跳舞。
红枣知谢尚心思,淡笑不语,心里则想着指望谢尚彩衣娱亲是靠不住了,她得另准备一件礼物给老太爷!
忙完春耕,李满囤方得闲来高庄村看他爹。
李高地看到长子上门便主动提道:“满囤,我听说四月初二你将和贵林一道去府城?”
“是啊,”李满囤道:“贵林考试,我帮着打打下手!”
李高地不放心道:“可这府城你都没去过啊?这人生地不熟的不说,我听满园说这府城的人都说官话,你也不会说官话吧?”
“没事的,爹。”李满囤道:“贵林去府城考试,和满园单枪匹马做生意啥都要靠自己不同,他是跟同榜的二十个人一起,然后还有担保的廪生、历年过了府试的童生一道,所有吃住都是相熟的老店,不用担心受骗或者误事——正合我这样从没出过门的过去长见识。”
李高地听着有理倒也罢了,于氏一听心就动了——她也想她儿孙能跟去见见世面。
于氏看看李高地,李高地想起李玉凤的事,便道:“满囤,有个事儿我想了很久了,现跟你商量商量!”
一听说有事儿李满囤下意识地便瞥了于氏一眼,心说他后娘又作妖了,然后方应道:“爹,您说什么事儿吧。”
“唉!”李高地未语先叹气:“还不是因为玉凤!”
若是先前但听到玉凤两个字,李满囤一准儿地转身就走——差点害死他闺女红枣的祸害,他管她去死?
但经了严五婶这一出,李满囤意识到李玉凤但凡活着,红枣就脱不了关系,而他又没一定要弄死李玉凤的狠心,便就坐着没动——他要看他爹都跟他说啥,若只是添些嫁妆给说过正派人家倒也罢了。
“这孩子今年都十二了,却还没说上婆家。而上月又经严家一闹,现更是难弄了。”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女孩子老说不上亲还行?”
“所以我就想着这事儿还得着落了找你给帮忙才成。”
李满囤心说:来了!
虽然已决定给添些嫁妆,但李满囤担心他后娘蹬鼻子上脸,狮子大开口,并不接话。
李高地只能跟唱独角戏一样,一个人继续往下说:“满囤,这玉凤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虽说有些缺点,但圣人也说‘人无完人’。”
“现玉凤洗衣做饭、纺织裁衣、种菜喂猪都会。所以我便琢磨着说给桃花的二小子陈玉做媳妇倒是般配——桃花和满仓是姐弟,两家不止门当户对而且知根知底。”
“满囤,你以为呢?”
我以为?李满囤心说:我以为绝无可能!
桃花都恨死她俩个的继母于氏了,连带的对满仓、满园和杏花面都不要见——以桃花自己的话说就是看到他们就想起自己先前吃得的苦,不如眼不见为净。
所以桃花如何肯跟满仓做儿女亲家?
而李满仓、李满园、李杏花也都是没心肝的,对于桃花这个给他们抓屎抓尿的姐姐没一点仁心,心安理得这些年都不来往——所以他不信李满仓会想跟桃花做儿女亲家,没得送话给桃花骂!
这主意,不用说,一准是他后娘自说自话来的。
他后娘这是看桃花家日子好了,而李玉凤又确是说不到亲了,就龟壳里生了这么个鳖主意,偏他爹还当回事来跟他商议。
真是够了!
李满囤道:“爹,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玉凤而言,我是大伯,对陈玉来说,我是舅舅——两边都轮不到我来做主。”
“爹,这事你得问满仓和我表弟才行!”
“不是,满囤,”李高地还想劝说:“你跟桃花说得上话。你帮玉凤同桃花说说!”
“爹,”李满囤打断道:“女子出嫁从夫。桃花嫁了我表弟,那就是陈家人了。”
“现陈家家主是我舅——爹,你觉得我舅会同意吗?”
李高地噎住。
李满囤却不停嘴地继续道:“爹,所以这事我连提都不能跟桃花提。没得让她遭夫家抱怨。”
“爹,满仓若是真的有心结亲,倒是请了媒人去青苇村上门提亲,这样即便我舅舅和表兄不愿意,也抱怨不到桃花身上。”
“爹,您可别让桃花难做!”
李高地……
于氏……
李高地没想到长子会这样不留情面地一口拒绝,颇为难堪,只得强颜欢笑道:“满囤,这事就是我一个人瞎琢磨的,满仓还不知道。我先想着玉凤到底是个姑娘,这亲事还是由你来帮着说项。”
李满囤一听更不乐意了,感情还要他舅家来求娶?这脸也太大了!
“爹,”李满囤不客气地道:“你还是先问问满仓吧,你怎知他一定愿意?”
李高地一想还真是——先李满仓跟媒人打听的都是附近村子的适龄孩子,最远不过二十里外。而且满仓和桃花平常婚嫁上梁也不来往。
一时间无言以对。
李满囤走后,李高地不高兴地问于氏道:“这事儿你问过满仓没有?就让我跟满囤说项。”
于氏这事儿还真没跟儿子提过。她原打算等陈家来求亲后,她再给儿子敲敲边鼓。
于氏绝口不提她没告知满仓的话,只道:“当家的,满仓最孝敬你,你应了的事他什么时候说过不?”
李高地一听也是便就罢了。
至此于氏方才问道:“当家的,贵林这趟去府城大概要多久?”
李高地道:“看情况,要是府试中了的话就还要考院试,这样就得一个半月,过了端午后才能家来!”
“这么久?”于氏失望了。她家里贵雨要上学,满仓要卖菜,去府城去个十天半月顶天了,一个半月可耗不起。
“你这叫什么话?”李高地不悦道:“考中了才能留下,去的人谁不是求之不得?”
于氏赶紧挽尊:“当家的,我就是觉得这府城东西贵。贵林这回去这么久,怕是要不少钱吧?”
“嗯!”李高地点头:“族长比着先前满园在府城的花销给贵林准备了六十两,应该大差不差了。”
“再还有满囤一起去,满囤有钱,万一贵林钱不够,满囤也可以先替他垫着。”
“六十两都不够?”闻言于氏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满园先前在府城也没这么大花费啊?”
李高地解释道:“这钱里有预备给报子的喜钱。”
于氏点点头,心思却飞到李满囤会给李贵林垫钱上去了……
四月初二,立夏,是李贵林和李满囤出发去府城的日子。
这天早起,红枣把她准备的路仪拿给将去南城外十里长亭送行的谢尚。
谢尚看红枣拿来一个匣子、两个瓷罐和一个篮子忍不住问道:“红枣,你这备的都是些什么?”
红枣道:“匣子里是方便面条,两个罐子:一罐是芝麻核桃粉、一罐是肉松。这些给我爹和贵林哥不凑手的时候吃。”
“这篮子里装的是年糕、粽子、八宝饭、烧鸡、酱肉、熏鱼、烤鸭、樱桃之类,给我爹和贵林哥做路粮路上吃!”
谢尚看看几样吃食,奇怪问道:“你怎么不给你贵林哥拿些银子?”
红枣呆住:“还要拿银子?”
“一般不用,”谢尚道:“但送人科考和一般的送行不同,得襄助些银两!”
“这是风俗!”
“还有这个风俗?”红枣奇道:“那这要多少银子?”
谢尚想想道:“你拿四十两好了!”
四十两?红枣心说:这可不少。谢尚出手倒是大方。
“对了,红枣,”谢尚又道:“你再多准备几个匣子,每个里面八个一两的银錁子。好送给一同去的廪生。”
“都是平常见面的熟人,当下见到,知他们出门,没些表示可不行!”
红枣扶额:这送礼还带赠品啊?
不过李贵林是她娘家人,红枣自我安慰道:谢尚舍得给她娘家花钱是好事。
眨眨眼,红枣搁心里数了一遍城里秀才的人头,便备了六个八两的荷包匣子交给显荣。
今儿和李贵林一同去府城的除了同榜的其他十九个人外,还有担保的廪生、往年过了府试的童生以及陪同这些人一起去的亲友小厮等,所以早起这长亭附近的骡车就停得乌压压的。
奔虹是谢子安从外地弄来的好马,长得比一般的马都要高大。
谢尚骑着奔虹在人前这么一露面,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谢家大房大爷来了。
今儿为给李贵林、李满囤送行,李丰收、李春山、李高地、李满仓、李满园、李贵银、李贵雨等也都来了。
这李家人正围着骡车中心的两个人说话,忽然感觉周围突然的安静,不觉都住了话头四下打量,然后便看到谢尚骑着马过来。
“岳父!”
“岳祖父!”
……
看到衣冠楚楚的谢尚跟某辆骡车四周的人依次见礼,众人哗然——车队里新中县第八的李贵林是谢家大房大爷的亲戚。
一时见礼毕,谢尚把几个篮子罐子匣子都给了李满囤,只单独拿了四十两的银子递给李贵林道:“贵林兄,小弟预祝你此行登科!”
匣子不大,入手却沉,李贵林明白里面装的必是银锭。
知谢尚此时送银是特意不教自己推辞的意思,李贵林心中感激:“但借妹夫吉言!”
和李贵林说完话谢尚方才把脸转向四个主动来打招呼的廪生,跟他们一一见礼,然后又拿了事先准备的荷包匣子祝他们一路顺风,接着才给他们引荐李贵林、李满囤和李高地……
李高地看先前四个高不可攀的廪生当下一个比一个客气地当众跟自己拱手道“李老丈”,浑身骨头登时轻得几乎要飘上天去——太有面子了,有没有?
李满囤的心情比他爹李高地不遑多让,而李贵林却不免愈加感激——当着谢尚的面,刚四个廪生都跟他说了类似以文会友、相互指教的话。
即便只是客气话,也足以让他此行顺利无忧。
所有同行者都有求于四个廪生做担保,现别人见四个廪生都跟他客气,便不会轻易地来跟他为难。
李贵雨目露期待地等谢尚跟廪生们引荐自己,结果不想谢尚于他这一班辈就荐了李贵林一个,心中自是失望……
送走李贵林、李满囤,谢尚家来后见云氏。
云氏问起送行的情况,谢尚说了几句。云氏想想便和红枣说道:“尚儿媳妇,你爹出了门,现家里只有你娘和你幼弟,没人支撑门户。”
“你记得多打发人去问安,若有什么难处,家来只管告诉尚儿。”
红枣没想到云氏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颇为感激,赶紧答应道:“娘替媳妇这样想着,媳妇实在感激不尽!”
云氏笑道:“说什么见外的话呢?”
云氏已经听谢又春说了谢尚近来骑马疯跑少了,现多数时间都在教马学跳舞。
云氏虽想不出这个马跳舞是怎么个跳法,但只要谢尚乖乖不闯祸,她就心满意足了。
如此云氏便更觉得红枣好了——贤惠,能教丈夫避祸。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三天的二更更出来了。
明天起恢复一更
摇椅
四月十八是老太爷的生辰。
四月初十谢子安从京城又运了一船东西家来,其中便有与老太爷的寿礼一个质地通红雕着仙鹤脑袋的沉香拐棍。
眼见他爹的寿礼都到了,而他的奔虹却还没学会横着走,谢尚终于坐不住了,家来问红枣道:“红枣,你的飞霞学会横着走了吗?”
“怎么可能?”红枣诧异道:“飞霞还小呢,才刚学会驮着我倒退!”
谢尚眼见飞霞也指望不上,颇为苦恼道:“那怎么办?太爷爷的生辰就要到了小,而奔虹还没学会十六步,这让我怎么彩衣娱亲?”
红枣出主意道:“大爷,要不你跟去岁一样写一幅字吧!”
“去岁就已经是张字了。”谢尚自己没主意,要求却是不少,当下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今年不能再一点新意都没有。”
“对了,红枣,你准备的是啥?给我瞧瞧!”
红枣笑道:“先我听大爷说三花喜欢秋千椅,所以这回我做了一张摇椅给老太爷,老太爷可以抱着三花坐在上面摇着玩。”
“摇椅?”谢尚一听就来了兴趣:“在哪儿,给我瞧瞧。”
红枣摊手:“现还没送过来。听说还得三天油漆才能干透!”
“红枣,”谢尚问道:“你这什么摇椅,雕花了没有?”
红枣扶额:又来了!
“雕了,”红枣点头道:“雕的是松鹤延年。这是木器常用的雕花,所以先就没劳烦大爷给画。”
没办法,入乡随俗,红枣现做家什也记得雕花了。
听着花纹也合适,谢尚动心了。
“红枣,”谢尚有点不好意思地和红枣道:“跟你商量个事啊,你这个椅子能不能让给我?”
谢尚也知道他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一时间颇为脸红。
但他实在不想在寿礼上给其他房人比下去,就只能厚着脸皮给自己的媳妇求援了。
红枣心说这摇椅原就是给你留的后手——难不成她一个重孙媳妇还能在人前抢谢尚重孙子的风头?
那不就成王熙凤了吗?
这种费尽心思还两面不落好的蠢事她可不干。
不过现谢尚既如此说,那她也不能随便答应。
红枣做了一会很为难很犹豫的样子,方才点头道:“好吧!”
谢尚见状自是大喜,高兴道:“红枣,你这回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转念想起红枣也得送礼,谢尚又关心问道:“红枣,你把东西给了我,那你送什么呢?”
算你有良心!红枣心说,还知道我也得送礼。
红枣卖好道:“我再想法子凑两样针线吧!”
谢尚闻言深施一礼道:“大奶奶,小生这回真是承认了!”
红枣捂嘴笑道:“好说!好说!”
转眼便是四月十八,老太爷的八十五岁寿辰。早晌谢家十三房人齐集五福院给老太爷拜寿上礼。
谢尚在替他爷和他爹呈上礼物后,便让显荣振理等小厮抬上了他的礼物———张雕着“松鹤延年”花样的奇怪椅子。
老太爷看摇椅倾斜的椅身有些类似贵妃榻,而椅子脚却连着两个罕见的弧形曲木,不觉奇道:“这椅子脚做成车轮模样,还能摆得平吗?”
已经亲身试过摇椅的谢尚胸有成竹地笑回道:“太爷爷,您说得对,这椅子摆着不动还行,但若轻轻一碰,就会摇摆,所以叫这椅子就叫摇椅。”
“太爷爷,您坐上试试!”
说的话谢尚便搀扶老太爷去坐椅子,显荣振理一看赶紧地扶好椅子,然后直待看老太爷坐好,谢尚松了手,方才跟着一起放下手,于是椅子就慢慢地摇动了起来。
考虑到老太爷年岁已经很大的缘故,红枣做的这把椅子摇动的幅度很轻缓,老太爷坐在里面极容易地就回想到幼年的摇窝和母亲的轻拍,眼窝瞬间就湿了,而心窝确是温情满满。
这人年岁越大就越能回想到父母的好,即便饱学如老太爷也不能例外。
老太爷不想叫儿孙担心,便做出享受的样子合目放松心情。不想忽然听到一声娇嫩的猫叫,然后老太爷便觉大腿一沉,三花已然跳到他身上趴伏了下来。
老太爷下意识地抬手撸了撸三花的长毛,感受到三花满意的呼噜回应,老太爷开颜笑道:“尚儿,你送的这个摇椅不错,三花看来很喜欢!”
对于一个铲屎官而言,他的猫喜欢,他就绝对喜欢。
“来人,”老太爷吩咐道:“把尚儿送的这张摇椅摆到我书房里去!”
这椅子适合撸猫放松想心事,自然是要放在书房。
谢尚闻言自是高兴——他这椅子果是送到他太爷爷的心坎上了!
府试与县试相类似,都是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连考五场。阅卷和发榜时间也跟县试类似,大概在四月二十左右。
不过府试的录取只是获得院试资格而已,录取者虽被称为童生,但却没得专门的府衙报喜差役上门报喜。
李丰收自四月二十日开始就寝食难安,时刻盼着府城的来信,而李春山为了尽早的收到来信,更是干脆地打发李贵银去驿站外守着等信。
四月二十四日早晌,李贵银终于等来了李贵林自府城捎来的信。李贵银不敢耽搁,拿到信后便一路跑回了家。
“族长,”一进门李贵银便把信塞给大门口翘首以盼的李丰收,喘着气催促道:“信,信来了,您快打开看看!”
“哎!哎!”李丰收答应着把烟锅插到腰带上抬手便撕信封。
李丰收太激动了,抖着两个手撕了五回都没能撕开牛皮纸的信封。
一旁的陆氏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抢过男人手里的信道声“我来!”便就扯开了信封,拿出了里面的信。
李丰收顾不上生气,赶紧打开信。入目看到信里夹着的红色字条,李丰收不及细看,就已然叫道:“中了!贵林中了!”
话音未落,李丰收已然泪流满面——祖宗在天有灵,他老李家可算是出了个读书人了!
闻声赶来的李春山赶紧问道:“中什么了?”
“童生,一准是童生!”跟在身后的李高地应声喊道。
李春山闻言方才想到这院试还没考呢,贵林能中的可不就是童生了吗?
他刚真是急糊涂了!
“族长,”李丰收又问:“贵林府试中了多少名?”
至此犹在念叨“祖宗保佑”的李丰收方才打开红纸瞧了,然后方道:“是三十一名!”
三十一名的名次其实不算高,中秀才的机会几乎为零,不过李家人心都不大,贵林能中童生已足够叫他们欢欣鼓舞,喜出望外了。
“好!好!”李春山笑得眼睛都没了,连声道:“贵林争气!正是太争气了!”
李高地也道:“贵林往后就是童生了。这童生见县太爷都不用磕头。”
“下个月就是夏收,到时衙役来收租不免都要客气几分。”
“是啊!”李丰收感叹,心说:下年他一个里正是跑不了了!
……
几个人高兴良久,方才念信。
直看到信里提到李满囤,李春山终于省起还没有给桂庄送信,赶紧弥补道:“贵银,你赶紧地跑一趟桂庄,告诉你满囤婶,就说贵林中了童生,你满囤叔将还在府城多留半个月,让她在家不要焦心。”
李贵银受命跑了,李丰收、李春山、李高地不免又商量一回李贵林家来后摆酒请客的事,不再赘叙。
如今红枣三天两头地打发张乙陆虎来桂庄问安,故而红枣次日便就知晓了李贵林中童生的事,然后便二传给了谢尚。
谢尚一听就笑道:“这是好事!”
“红枣,等贵林兄回来,你娘家少不得要热闹热闹,你且把礼都准备好了!”
红枣扶额:谢尚遇事的第一反应就是送礼,这和他对家什的要求都是雕花一样,完全没救了!
云氏听谢尚说李贵林中了也颇为高兴。她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你族兄从府城回来后,你娘家一准地要庆贺摆席,你记得把你和尚儿吃席的衣裳头面都提前给安排好!”
很好!红枣心说:她婆遇事的第一反应就是准备酒席和衣裳头面——她跟谢尚不愧是亲母子!
“春花,”嘱咐完红枣,云氏又唤丫头:“把大爷上回拿回来的沉木发簪匣子拿来。”
从春花拿来的一匣子发簪中,云氏挑了两根拿小匣子装了,递给谢尚道:“尚儿,你再从你爹捎回来的新书里挑两套和这个匣子装一起就算是你爹给的礼,你那天记得一起带去。”
看谢尚答应着收了匣子,云氏又让人拿了两把一样的喜上眉梢沉香梳子来给红枣和谢尚道:“这天眼见就热了。这套梳子正好给你两个一人一个梳头用!”
红枣看那梳子通体红色,雕花精美——咦?红枣心说:她为什么也关心雕花?
哎,不管了。总之梳子柄上的两只喜鹊雕刻得唯妙肖,而材质本身的气味更是清醇甘美如蜜,梳在发间,想必头发也能染上这股子甜美——红枣一见便爱不释手,恨不能立刻上手试试。
红枣看她公婆给的礼有沉香簪和书,回屋后便拿了两匹蓝色系暗花绸缎和一套文房做礼,谢尚看后点点头,于是这给李贵林道喜的礼便就这么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浪了。明天一准不浪
鞋掌(五月初四)
四月下旬,气温升高,日头也越来越猛烈。红枣舍不得自己好容易养白的肌肤晒黑便决定减少户外运动,不再骑马。
使丫头把皮靴擦拭干净和冬衣一起收起来时,红枣忽然发现靴子的后跟磨损得厉害——作为初学,她待马下的时间远比坐马上的时间长。
因为吃过苦的缘故,红枣这辈子颇为珍惜衣食。她看挺好的牛皮靴就鞋底有些磨损,便叫来张乙道:“张乙,这靴子你拿去给皮匠钉个鞋掌。”
“鞋掌?”张乙疑惑:“还请大奶奶明示!”
听张乙这么一说,红枣方省起来这世人多穿草鞋、布鞋和木屐,全皮皮靴是稀罕物,只有钱人才穿。而有钱人,素不穿补丁,想必也不会有给皮靴定掌的想法,连带的皮匠也不定会做。
红枣仔细回忆了一会子上辈子路边摊鞋匠给新皮鞋定鞋掌的经过,然后方道:“张乙,钉鞋掌前你得先找铁匠做两个适合鞋底用的铁垫片,样子我一会儿画给你。”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前世路边摊花几块钱就能钉好的鞋掌,现却要红枣从大小尺寸开始画图设计——红枣再一次体会到一穷二白,白手起家的艰辛。
谢尚来家看到红枣伏案画图,忍不住笑道:“红枣,你又在画什么?”
红枣头也不抬地答应道:“鞋掌。我靴子底磨坏了。我打算拿铁做个结实的铁片钉在磨损的地方,一劳永逸!”
谢尚看红枣身边炕上果是搁着她的皮靴,便拿起来瞧了瞧,然后又放下道:“红枣,靴子穿破了再做一双新的就好了!”
红枣就知道谢尚这种大少爷不识人间疾苦,不禁教育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大爷,物力维艰啊!”
谢尚不服道:“可你就是做好了,也不定能穿。”
“你又不裹脚,脚长得跟我一样快。今冬还不是得重做新的?”
“你费心费力地做这没用的东西,才叫浪费!”
红枣……
谢尚说得在理,但红枣看看身旁油光蹭亮的牛皮靴筒,又觉得实难舍弃。
“做好了,我可以拿给别人穿,”红枣机智道:“这样就不算浪费了!”
前世捐赠给加号会的衣服鞋子也都要求洗熨干净,这是对受捐者的起码尊重。
谢尚想想有道理便就没再阻拦,只是说道:“红枣,那你这靴子给人前记得刷层桐油!”
红枣:?
谢尚解释道:“红枣,似咱们城里有马人家的小姐都不会要你这旧皮靴,而其他人得了你这皮靴必都是当雨鞋穿。”
“如此你倒是让人刷层桐油,还能多穿些时日——也不负了你现在的苦心。”
谢尚锃亮的骑马靴可是雉水城独一无二的风景,他可不希望红枣把桂花油擦鞋的秘密告诉别人,然后一个两个的来抢他的风头。
红枣可不知道谢尚的小算盘,她只是顺着谢尚的话想了想,然后便发现她这靴子还真是无人可送——族里她熟悉而且比她小的女孩子就金凤和桂圆。其中金凤裹脚,而桂圆跟她弟贵中一样,才只有两岁。
呵呵,红枣笑哭了——这靴子真正是连刷桐油做雨鞋都送不出去啊!
“那我这靴子还是先收着吧!”红枣摩挲着光可鉴人的靴面依依不舍道。
看着红枣爱惜的样子,谢尚颇为好笑。想着媳妇知道省俭是好事,谢尚又安慰道:“红枣,你想做什么鞋掌便做吧。即便你这双靴子用不上。等几年,你脚长定了型,还是能用的。”
“你现在就当试验好了!”
闻言红枣便继续画了。画着画着,红枣陡然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大爷,我的飞霞是不是还没有钉马掌?”
“马掌?”谢尚诧异:“钉什么马掌?”
不会吧?红枣心说:这世没鞋掌就算了,不会连马掌都还没有吧?
这也太原始了!
“大爷,”红枣赶紧弥补道:“我的意思是似我们人走路穿鞋,这鞋底都会磨坏,而马每天走那许多路,它们的蹄子不会磨坏吗?”
“当然会磨坏了!”谢尚道:“似咱们平常在马场跑马还好,都是泥土地,对马蹄损伤有限。但家里拉车走远道的马,马蹄就极容易磨伤,然后就不能用了!”
“那怎么就没人想着给马穿给鞋子呢?”红枣奇怪问道:“比如给马蹄子底下钉个耐磨的铁片。”
“我看马蹄子下面挺硬的。”红枣开始胡诌:“踩到木刺都没事。说不定给钉个我今儿画的的鞋掌就好了呢!”
“当然马贵,要不咱们拿个骡子,不,驴,啧,驴也贵,嗯,就拿头羊来试试好了。这样即便钉坏了,还能杀了吃肉。”
红枣看谢尚看着自己不说话,颇为心虚,讨好道:“大爷,要不,拿猪试试也成。横竖下月就是农忙,咱们铺子每天都要杀好几头猪卖肉。”
马蹄子的下层类似人的指甲,没有痛觉。马夫每回洗刷马匹都要仔细检查马蹄,拔掉可能扎到的草刺。
所以,谢尚心说刚红枣说的给马脚钉个铁皮竟是可行——只要控制钉子的长度,不伤到真正的马蹄就行。
“红枣,”谢尚道:“你把你画的鞋掌拿给我看看。我瞧瞧什么样?”
“大爷你看,”红枣先拿自己的靴子给谢尚看底:“我这个靴子就鞋跟外面这一圈磨了,鞋掌也只要做这一圈就行。”
“大爷,”红枣又把自己画的纸拿给谢尚看:“我画的这个,”
红枣刚想说u字形,转念想起这世没有字母文字便改口道:“鞋底形状是不是和马蹄类似?”
谢尚看着还真是,便点头道:“那你多画一张纸给我,我让显荣拿去找铁匠试试!”
闻言显荣和张乙不禁互望一样,心说这人的鞋掌和马掌或者羊掌猪掌即是一个形状,他两个倒是可以一起寻同一个铁匠来做。
李满囤不在家,桂庄的家务便就得靠王氏一个人操持。
临近五月,王氏想着五月割忙,便让余庄头搁四月三十一早捞鱼杀猪,备好了三份端午节礼,打发陆猫儿送到高庄村来。
李丰收和李春山两家人看李满囤不在家,王氏还给来送节礼,且送的节礼里粽子点心糖酒肉鱼都有,和李满囤在家时一样,自是高兴,觉得王氏懂礼。
两家的主妇陆氏和孙氏都热络地和陆猫儿说话,问王氏和李贵中的好,让他帮忙带话道谢,同时还拿了粽子和枇杷来给他吃。
现桂庄庄仆的日子都过得极好——过去三个春天,所有人都修建好了自家院子全部的房屋。
去了最大的花钱心思,今天庄里杀猪,家家不等端午正日来临便都割了三五斤肉家去包肉粽子留待明儿开始的割忙吃。
陆猫儿现给庄子看门,日常饮食只会比普通庄仆更好——他半月前就吃上了红枣拿来的谢家粽子。
陆猫儿一点也不馋粽子,他就是喜欢陆氏和孙氏跟他说话时的这股子亲热劲。
陆猫儿高高兴兴地吃枇杷,回答了陆氏和孙氏的问话。
说到底庄仆也是人,内心里也希望得人客气招待。
李春山家出来,陆猫儿提着最后一份礼物进了老宅。
堂屋里陆猫儿依规矩给李高地、于氏问好说明来意,然后呈上跟给李丰收、李春山一样的肉鱼酒糖粽点,以及王氏额外添加的两身杭绸衣料。
李高地见状倒是颇为高兴,点头道:“陆猫儿,你家去告诉你太太,就说端午那天午晌抱了贵中来家吃饭。”
“你们老爷出门一个月,你们太太作为妇道人家不抛头露面是对的,但这样一来,贵中也是一个月没家来了,我还怪想的。”
陆猫儿闻言自是连声答应。
看王氏这回拿来的两块衣料一件深蓝、一件暗紫,于氏心中不喜,心说:这王家的每回家来都是鲜色袍裙加金头面,打扮得光彩照人,偏每次孝敬来的衣料都是这种暗色——一看就是她不要的!
于氏气王氏对她的不尊重便就没说话,更不会再张罗给陆猫儿吃粽子和枇杷了。
老宅出来,陆猫儿心里也是自有看法。
不怪老爷太太小姐姑爷都不喜欢老太太,陆猫儿心说:这老太太确是难处——收他们太太送的这许多东西,偏却连句客气话都不说,也太不近人情!
到底是隔了一层肚皮啊!
五月初四,红枣和谢尚来桂庄看望王氏和李贵中,话语间不免说起远在府城的李满囤。
“你爹在府城也不知道咋样了?”王氏道:“还有多久才能家来?”
“岳母,”谢尚接口道:“我听说院试就只考两场,考期不过三天。每次都是节后发榜。”
“贵林兄若是中了秀才,则要多留半个月拜见大宗师受秀才冠戴。这样一算,最晚不过是这个月中下旬岳父就能家来了!”
“那就好!”王氏笑道:“这都出去一个多月了,也该回来了。红枣,现就不知道你爹去府城这么久有没有买到合意的宅子或者铺子。”
红枣闻言大吃一惊:“娘,你说我爹这回去府城是为买宅铺?”
“是啊,红枣,”王氏点头认道:“你和尚儿都不是外人,我告诉你们无妨。”
“你爹说咱们桂庄统共就这么大,他现城里开的两个铺子就够用了。”
“他手里的钱白放着可惜,倒是再想法置些宅、地、铺才好。”
“只咱们本地的地和铺子实在难买。现难得有去府城的机会,而且还是许多人一起去,他多带些钱在身上也无妨。所以你爹这回便带了这两年积攒的三百两银子,准备看机会买个宅子或者铺子放着收租。”
大城市房地产的前景自是优于雉水城。红枣没想到她爹李满囤还能有这样的见识,一时间颇为五味烦杂——她爹一个地道的农民都知道进府城找机会了,而她自从嫁妆得了两个庄子后便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她这两年活得可是有些消极了!
“娘,”红枣点头赞同道:“爹想得对!”
“要是爹这回真能在府城治下宅子,往后弟弟大了还能去念书。府城的好师傅可比咱们雉水城多多了,府学也不是咱们县学所能比。听说还有专门的书院!”
王氏听到红枣话不觉欣慰地笑了:“你爹也这样说!”
谢尚听说李满囤去府城置业比红枣还要吃惊——他都还没有府城的产业呢!
谢尚现有名下的产业都来源于父辈们的庇荫,他自己其实都还没有置过产业。
他现手里有三四千的银子,谢尚暗想:而他岳丈只三百两银子就敢跑府城,他又有何不敢?
他自置的第一份家业便就从府城开始吧!
李高地做人还挺持重。他看儿子不在家,便不肯往桂庄来,连带的于氏也没来。
红枣看她爷奶今天依旧没来,便把衣裳包依旧托她娘转交。
看到衣裳包,王氏想起一事便和红枣说道:“对了,红枣,我问你件事。”
红枣:?
王氏:“我看你每年都做许多新衣,就不知道你先前的旧衣裳是不是都还收着吗?”
红枣一听便知有话,立刻问道:“娘,你怎么想起这事?”
“还不是你三婶?”王氏也不隐瞒红枣直言道:“每回见面都要跟我说金凤的身量比你小,你不要的衣裳给她几件穿。”
“我也是被她说多了,方才问你。”
“红枣,你看你那旧衣裳若是有用便就罢了,若是没去处白放着,倒是不妨拿两件给金凤。”
“那孩子可怜,现走路脚还疼着呢!”
红枣年岁比院里跑腿的小丫头都小。她嫌小的旧衣裳所以都还留着。
红枣前世对旧衣一向都是断舍离处理,现听得有人要,便没啥不舍,当下道:“都留着呢!”
“娘,回去我收拾好了便让人送过来。”
王氏赶紧补充道:“不要多。有这么两件就够了。下剩的,红枣你还自己收着,留待以后细水长流。”
“你三婶这个人你知道的。你给多少都没个够。不然过两年难保你三婶为了桂圆不再跟你讨,到时你不给便显得你厚此薄彼,给吗你又没有,可是难做?”
红枣……
红枣真是给她娘王氏的这套细水长流理论跪了,心说:她给金凤旧衣一是给她自己断舍离,二是为了物尽其用,圣人说的“衣裳穿破方为衣”。
她又不是她三婶家的旧衣仓库,没得收着旧衣等她三婶来拿。
不过红枣知道她娘就是这么个小家脾气,当着谢尚的面,她到底没说出不字来。
王氏依旧打发陆猫儿去老宅送衣裳。于氏看这回红枣拿来的衣衫虽是两套青绿,但裙子却是金线绣的金钱洒金图案,便有些欢喜。
“当家的,”于氏和李高地称赞道:“红枣拿来的这衣裳做的细巧!”
抬眼看见陆猫儿腰带上挂的老虎粽子香袋,于氏忍不住赞道:“陆猫儿,你这个香袋做得精巧!”
陆猫儿一听也高兴道:“回老太太的话,这是小姐今儿赏我的!”
闻言于氏又不高兴了,心说:红枣有东西给下人,也不送来孝敬她,而王氏也是个黑心的,得了谢家的香袋也不说拿些来孝敬她。
她去岁的香袋都已经没味了!
坐上马车,红枣问谢尚:“大爷,咱们家对于小厮出门可有什么限制吗?”
谢尚奇怪道:“这能有什么限制?你的人你知道去哪里就成了。”
“对了,你打听这个干啥?”
“大爷,”红枣笑道:“刚我不是听我娘说我爹去府城买宅铺吗?我现手上也有些银子,便也想买个宅铺放着收租,或者做生意。”
谢尚:“你想做什么生意?”
红枣道:“多了。比如开个卖方便面芝麻糊之类的食品店,也可以开个卖风车、七巧板的玩具店,还可以开个卖宝宝椅、秋千椅、摇椅的家具店。”
“太好了,红枣,”谢尚握住红枣的手道:“咱们一起开店吧!”
结婚两年多,谢尚算是看出来了红枣心思特别多,比他会经营会挣钱!
他刚才只有个去府城买宅铺的想法,而红枣却已经连铺子卖啥都想好几个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要科举,根本分不出心思赚钱。
“一起开店?”红枣对于谢尚的提议颇为奇怪。
“不应该吗?”谢尚理所当然道:“你看咱们家现在的家用只廖庄一个来处,几年了都没啥结余。”
“现我拿三千两出来搁府城置份家业,然后你帮着经营。得来的钱分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你,一份算做家用,不好吗?”
红枣听谢尚肯出三千两,心里不觉一动,心说她再凑些钱,倒是可以考虑买个农庄了。
有了农庄,就有了人手,生意就更好做了。
“大爷,”红枣应道:“咱们且等节后我爹家来先问问情况。”
谢尚听红枣没有一口回绝便道:“这事你看着安排。回头我让显荣把银子给你拿来!”
看着谢尚整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红枣笑了笑没有拒绝——她做事一向不喜欢旁人指手画脚,谢尚识趣,还信任她,她多做些也无妨!
红枣家去后便拿了两套去岁的夏衣打发陆虎送到桂庄。
王氏看两套绸缎衣裳一套粉红一套大红都有九成新,不觉摇了摇头,心说这俗话都说人不可享福太过,以免折了后福。红枣年岁还小,每年却要耗费许多绸缎,如此拿些旧衣出来给金凤,让金凤帮着惜惜福倒是好事。
虽然明儿便能见到钱氏,但王氏想着到时她去老宅专给金凤一个人东西显得不大好看,便又让刚家来的陆猫儿再跑一回高庄村给钱氏送衣裳。
想着大节下的只一个旧衣裳包不好看,王氏又给拿了两包点心充门面。
端午节前,李满园同他舅子又跑去府城卖风车和七巧板了,家里只钱氏在。
钱氏收到东西自是喜欢,便端出刚烧到酸梅汤给陆猫儿吃,然后又拿了一小篮杨梅和陆猫儿道:“陆猫儿,你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太太说有心了。再就是这篮子杨梅你带回去,你告诉你们太太这个杨梅都是早起刚摘的,新鲜的很,可以放心给贵中吃!”
喝了一大碗酸梅汤后从李满园家出来,陆猫儿看着手里的杨梅不觉心说不怪太太会为了三太太跟小姐开口,这三太太给的东西虽说不多,却叫人心里舒坦。
作者有话要说: 红枣钉了一个鞋掌,大庆朝便有了铁骑。
铁骑就是钉了铁制马掌的骑兵。
得闲便去府城
四月三十这天于氏看王氏拿来的节礼里有一整条猪腿肉和两条五斤上的链鱼,便抢先开口道:“当家的,王家的又送这许多的肉鱼来。只这天热放不住,倒是从中拿些让满仓送他舅舅家去,也不必再另买节礼了。”
李高地素不耐烦这些俗物,当下点头道:“你看着办吧!”
郭氏一听就来了气。现家里一应鱼肉开销都是她来,她婆于氏把着家里出产的粮食和棉花钱却分文不出。
现难得大房送了鱼肉来,她婆却翻花样地往自己娘家送——她婆这是吃定她了吗?
郭氏看于氏一刀切了能有四斤肉,然后又要去拎两条鱼,终忍不住道:“娘,这鱼是不是给家里留一条?”
李高地一听也道:“对,满囤发财,他送来的鱼不要给别人!”
“对了,还有酒,也都替我留着。王家的拿来的酒是花雕,咱们城有钱都没地买去!”
于氏闻言心里自是抱怨郭氏——继子孝敬老头子的东西,如何轮到郭氏分派?
但奈何李高地发了话,她却是不好再动鱼和酒了。
一时李满仓卖了菜家来,于氏立刻道:“满仓,端午给你舅的礼我备差不多了,现就还差两条鱼。你现替我去村里磨坊看看还有卖鱼的在吗?有的话买两条!”
郭氏闻言不觉冷笑——她婆手紧的,看来鱼钱是赖定了要让她家掏。
李满仓笑道:“娘,刚家来时,给舅家的礼和给我岳家的我都已经送过去了。”
“这明儿就农忙了,今儿再不送,后面可就没时间了!”
还想着再添些肉粽的于氏……
最后还是自家掏钱的郭氏……
王氏送的东西到底是都留了下来,只郭氏和于氏心添了隔阂。
郭氏让李玉凤拿鱼头鱼尾猪骨烧了两锅汤,鱼身炸了鱼丸子,猪腿肉炸了芝麻肉,总之够家里老少吃好几天了。
五月初二李杏花回娘家,送了三斤肉、两条鱼、一坛酒和一包糖。
午饭郭氏便拿李杏花带来的肉鱼做了红烧肉、红烧鱼,然后加上家里现有的鱼丸子、芝麻肉、蒸腊肉、咸鸭蛋、炒粉皮、苋菜、猪骨汤和粽子收拾出一桌八菜一汤一点的酒席来。
郭氏觉得午饭她整治得挺好,结果事后落她婆于氏嘴里却都是剩东剩西,连只鸡都没杀!
男人为此也跟着责怪她。
郭氏委屈:家里这些现成的好东西不吃要白放着坏吗?
再说家里农忙,她忙里又忙外,她婆却连把手都不搭,还有脸嫌东嫌西?
正是农忙时节,郭氏看三个儿子连学都不上的跟着男人和买的人一起下地,没几天白皙的肌肤就晒成了黝黑,而李高地、于氏两个人不下地就算了,家里的活计也不帮忙搭把手——李高地顶多去晒场转转看看收成,而于氏则只管纺纱织布攒私房,郭氏心里早就来气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一早李满仓便让郭氏杀鸡,郭氏照做了。早饭后郭氏又去磨坊前新摆的肉案割了三斤肉,买了一条一斤半的鳊鱼回来让李玉凤红烧。
做完之一切,郭氏去菜园子拾掇,然后又摘了午饭用的菜。
结果刚回到厨房便听到在大门堂吹穿堂风乘凉顺带纺线的于氏道:“郭家的,我刚去厨房看了今儿午饭还少条鸡脯子。”
“这酒席没同心财余还成?你赶紧地去村里看看有没有卖鱼的。”
闻言郭氏第一的反应就是于氏在找补她先前没给舅家拿鱼的事,心里的火腾地就窜了出来。
她今儿没买鱼吗?郭氏生气:加上家里还有的鱼丸,午席都两样鱼了!
还不够吗?
现又让买鱼?感情花的都不是她婆的钱。
她婆既然这么讲究,那到是拿钱出来啊!平常地分文不掏、扶手不动,却还要她们倒贴舅家——她不过一回没如她的意,她婆就来寻隙她。
先是鸡,现又是鱼,简直没完没了!
真是够了!
她婆卡那许多钱在手里,她看她婆将来死了都带棺材里去!
但同心财鱼这道菜现确是村里办席的必备菜肴,郭氏驳斥不了于氏,便只能嘱咐女儿李玉凤再去割篮子同心菜,自去村里磨坊买鱼。
卖鱼的还没走,但摊上已经没有鸡脯子。郭氏空跑一回也不生气,转身刚要走,便听到钱氏的声音。
“二嫂!”钱氏穿着闪亮的丝绸衣裳戴着银头面抱着桂圆领着同样穿着丝绸袍裙的金凤一身光鲜的进来。
郭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汗湿了前襟的蓝色粗布褂子,仿佛看到了早年的大房嫂子,心中茫然——她怎么活成这样了?
“二嫂,”钱氏笑吟吟地问道:“你在这儿买什么呢?”
郭氏下意识地言道:“来买鸡脯子。早起忙忘了,现想起来,结果却卖光了!”
“那真是巧了!”钱氏爽朗笑道:“今儿来家吃饭,我便想着不能让二嫂你一个人忙,所以带了两个菜,其中一个正好是同心财余。”
至此郭氏方才看到李金凤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当着人郭氏勉强笑道:“三弟妹真是有心了!”
转念想起李金凤身上的衣裳似乎有些眼熟,郭氏不觉又回头瞅了瞅,奇怪道:“金凤这衣裳,是刚做的吗?”
“二嫂,”钱氏立刻笑应道:“不瞒你说金凤身上这衣裳是红枣的!”
“不过这衣衫说是旧的,其实红枣也没穿几次。你看这新崭崭的,我要是不说,二嫂还看得出来?”
“红枣衣裳多,穿不完,而我们金凤正好小她一岁——托她的福,倒是能捡些好衣裳穿!”
“这俗话都说有福之人不用愁。”钱氏最后道:“二嫂,你看只凭我家那几亩地如何能给金凤做这样的衣裳?”
“没想金凤这孩子有福气,生来有个好姐姐,能得姐姐的济,有好衣裳穿不算,现我当家的,也托赖红枣发财……”
目睹了严五婶的无赖和玉凤婚事的不顺,钱氏自是心惊,故而人前大肆宣扬红枣和她家的关系,以期为儿子贵富明年的亲事造势。
郭氏一贯的聪明有心机,闻言当即给气了个倒卯——她闺女李玉凤难道就不是李金凤的姐姐了?
钱氏当着众人口口声声地夸红枣好姐姐,对她家玉凤却是绝口不提——这便就是踩,真是气死她了!
而更揪心的就是玉凤比三房的贵富还大一岁,若是明年贵富都说了亲,而玉凤依旧没有人家,这事儿要咋处?
郭氏一肚子心思地和钱氏往家来,经过李丰收家时,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陆氏、江氏正拿着个摇鼓逗弄盛装打扮的王氏抱在手上的李贵中,哄他叫人,而王氏则在让一同来的余曾氏拿香囊匣子给李兴和挑……
郭氏看得气闷便埋头往家走,钱氏则立在门前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族长嫂子、大嫂”便领着李金凤走了进去……
郭氏前面听到自是更生气了。
于氏看郭氏进家空着手,不高兴地问道:“鱼呢?”
郭氏没心思和于氏较劲便一股脑地告诉道:“卖完了!”
“不过三弟妹带了两个菜来,其中就有同心财余!”
于氏看郭氏身后无人,又问:“那钱家的呢?”
郭氏:“在族长家说话呢,大嫂也在,想必都得一会子才来!”
两个攀高枝的!于氏心中恨道,倒是无暇再挑剔郭氏了。
郭氏先去厨房看了看,看午席的菜色都准备妥当,便嘱咐李玉凤把家里买的人的午饭准备好后回卧房擦身换衣裳。
郭氏自己也舀了水回房擦身,换了上新做的短夏衣。
日常干活,还是短衣方便。穿好衣裳,郭氏又重新梳了头,给自己簪了朵红绒花。
收拾好自己出房,郭氏看对面于氏房屋的门还关着,便知她也在换衣戴头面,心里颇觉好笑——谁还不知道谁呢?
偏事到临头还都要梳妆打扮!
郭氏把男人和三个儿子的新衣都拿出来摆到各屋的炕上,然后又去厨房看了李玉凤给下人备的饭菜,发现荤菜是一碗和昨天一样的鱼丸子和肉丸子,不觉摇摇头,心说玉凤办事还是不肯用脑。
办席只要二斤肉红烧就行了,她今儿割了三斤——可见玉凤洗烧煮时一点都没想她干啥要多买一斤肉。
现壮年男人特别难买,郭氏挺爱惜现家里买的这个劳力,不想他一家割忙亏了身子——毕竟比起短工,买肉的钱实在是无足轻重。
郭氏又拿一只碗,盛了大半碗油乎乎的红烧肉,然后倾倒在钵头里装着的糙米饭上……
忙好这一切,郭氏又新泡了茶,方等到王氏和钱氏一同家来。
其时于氏也收拾妥当出来了,她穿了红枣给拿来的叶青色长袍和湖绿色洒金裙,自觉光彩照人,即便看到王氏的石榴红彩绣裙也无动于衷。
王氏也带了菜来一百个羊肉饺子。
郭氏瞧见便让刚换好衣服过来的李玉凤去煮。
李金凤看到李玉凤便打开王氏让她拿来分的香囊匣子道:“玉凤姐姐,这是大妈给咱们的香囊,你挑一个?”
三年来李玉凤头回得到香囊,颇为喜出望外,当下便挑了一个桃红老虎的,于氏见状自是不悦——由金凤来分香囊,她还能有吗?
王氏真是太坏了!
王氏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就想着大过节的让儿子贵中来给差不多年岁的兴和、兴文、兴庄等发发香囊,热闹热闹。
对于二房李满仓家的几个亲侄子、亲侄女,王氏都不喜欢,方才托词让金凤来发——毕竟是同堂兄弟,不给难看。
至于她婆于氏也想要香囊,王氏根本就不知道。不过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她又不欠她婆的。
李满园五月初八方才回来。一回来李满园便拿了点心来看他爹李高地,然后兴高采烈地告诉道:“爹,你知道吗?大哥在府城置宅子了,而且还是个两进院子。”
“端午节,我们就在他新宅子里吃的饭!”
“啥?”李高地一听就愣住了:“满囤搁府城置宅子了?”
“他把宅子买那么远干啥?难道还能去住?”
李满园理所当然道:“借给人家拿租金啊!”
“满囤这院子一个月能租多少钱?”
“据说足有一吊钱呢!”
“才一吊钱?”李高地觉得李满园和李满囤一样都不会算账,生气道:“满园,这府城你也跑过好几趟了。这来去一趟得多少路费,你心里没数吗?”
“一两吊钱要的吧,满囤这房屋租金听着不少,实际都不够路费的!”
李满园不以为意地笑道:“爹,大哥才不似你这样算账呢!”
“我现不是年节都同我舅子去府城吗?大哥都跟我和房客说好了,让房客一回预交三个月的房钱,然后让我每回去的时候都替他去瞧瞧房屋,顺带收租钱,他给我五分的跑腿费!”
“我觉得挺好,就答应了!”
李高地……
于氏……
李高地很想问问幺子:给大哥顺便帮忙还好意思拿钱?但想到长子和幺子两家都得的家境到底没提。
于氏则觉得幼子太忠厚,府城那么远,结果才收继子五分的跑腿费,一趟才得一百五十文。
“满园,你大哥怎么一趟才给五分啊?”于氏忍不住问道。
“娘,”李满园告诉道:“已经很不少了。如果中人代收,只要三分。大哥给我五分已经是照顾我了!”
于氏不服:“可你还帮你大哥把钱从府城给带回来了啊!”
李满园笑道:“娘,大哥自己也是要去府城的啊!”
“爹,娘,你们都不知道,这回大哥搁府城买了多少书!呵,好家伙,怕是有好几十吊!”
“大哥说了往后他得闲便去府城瞧瞧书店,那里许多书咱们城里没有!”
好几十吊的书?闻言李高地、于氏都惊呆了,心说:满囤买这些书干啥?难不成他看贵林中了,欢喜疯了,自己也想考秀才了?
喧宾夺主(六月初九)
五月初八发榜,李贵林榜上无名,五月十一便回了高庄村,李满囤也一起回来了。
对于儿子没能考上秀才,李丰收内心虽说有些失望,但还是尽力劝慰道:“贵林,你头回去府城考试能中童生已经是意外之喜,这秀才不中也没啥。你想考明年再去就是。”
虽然去一回府城的花销不小,但李丰收手里颇有积蓄,供的起。
李贵林笑道:“爹,您不必宽慰我。我这回出去见了不少的世面,心里都是明白的,我这次差还是差在文章上,离中秀才,别说廪生了,就是普通秀才都差距不少。”
近距离接触了廪生,李贵林很容易地就感受到自己和这个群体的差距——不服不行!
不过知道了自己的欠缺,倒是知道以后往哪个方向使劲了,他有信心下回再试!
看儿子确不是失意模样,李丰收方道:“贵林,你这回中了童生可是我李家立宗以来从没有过的大喜事,我打算五月十五开祠堂祭告祖宗。”
有差距也不妨碍光宗耀祖,李贵林闻言自是愿意,但想到五月割忙,不觉问道:“爹,现可是农忙,您赶现在开祠堂族人们都愿意?”
开祠堂祭祀可不是一家花钱的事。
“当然!”李丰收理所当然道:“大家伙都巴不得呢!”
“而且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说定开祠堂的日子,李丰收又道:“贵林,再就是摆酒请客的日子。咱们族人好说,哪天都行。只你城里的那些读书朋友,这个怎么请,必须得你来定!”
“爹,”李贵林想了一会儿道:“我既是成了童生,论理该把先前的塾师、同窗和新交的秀才童生都请一回。”
“不过这回我同去的人里有两个中了秀才,现他们还在府城,所以这席现便请不了。”
“而等他们家来后也少不了要请席,且咱们城这回除了我中了童生外,再还有两个童生。”
“爹,咱家这席的日子你得等我和他们商量后才能定。怎么也得六月了!”
“六月,”李丰收沉吟:“那这日子可有些远啊!”
李贵林想想道:“爹,要不咱们先请了亲戚和族人吧!”
李丰收觉得这确是个主意,便点头应了,然后父子俩便商定了五月十九这个请族人亲戚的日子。
李满囤回到桂庄,和王氏贵中叙了别后之情,第二天方来老宅给他爹李高地问安。
自打知道李满囤在府城买宅子放租后,李高地就深刻感悟到长子的出息——府城置宅和李贵林中童生一样,都是高庄村的头一份!
李高地现再看府城回来的李满囤便就不由自主地加了“大出息”滤镜——李满囤的形象在李高地的心目中变得伟岸起来。
李高地极和气地问了李满囤城里置宅的事,李满囤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李满囤和李满园说得没差,但却得了李高地的衷心夸赞。
“好啊!好!”李高地高兴得打了哈哈:“满囤,你是个有出息的,瞧瞧这家业都铺到府城去了!”
李满囤闻言自是高兴,他也觉得自己能耐,高兴道:“爹,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在本地实在是买不到地,才想着去府城碰碰运气!”
“可巧碰到一个合适的宅子,就买了……”
转又说起买了几十吊钱的书的事,李满囤笑道:“爹,你别听满园说得夸张。其实没买几本,而且都是闲书,看着长长见闻罢了!”
“爹,你知道的我先没念过几年书,见识不高,现和谢家大房做亲家,日常来往说话,不好跟先前一样啥都不懂。”
李满囤没说假话,他买的多是戏曲、游记、笔记等。他觉得这些书里面的内容都颇为有趣,比如他从来都不知道家常吃的红烧肉竟然是苏东坡这个大学问家教人煮的。
于氏自听说李满囤买了许多书后便生了让孙子们借书看的心。现听得李满囤如此说便疑心他不想借书。
于氏有心拍李满囤的谎,故意问道:“满囤,你买的都是些什么闲书?说出来,让我跟你爹也跟着长长见识!”
李满囤道:“有几本类似《满堂笏》这样的戏本子。先每回去谢家吃席,亲家和女婿都让我点戏。我啥都不懂,只能闭着眼睛瞎点。这回在府城书店看到,我就买了好几本。这样往后我家里办事要是请戏班子,也知道都安排啥戏了!”
几回去谢家吃席,李满囤心思都在跟谢子安和谢尚说话上,并没有好好看戏。事后被人问起看了什么戏都是一问三不知,颇觉尴尬。
李高地一听也道:“对,满囤,你这什么戏本子,下回也带两本来我瞧瞧!”
李高地一样也想知道。
“哎!”李满囤答应后又道:“再还有些花谱。我上回去红枣那儿看到一院子,怕是有几百种的菊花,红枣当时给我讲了一遍,结果她前脚讲完我后脚出门就全忘了。所以也买两本回来瞧瞧,多少记两个名字,这样下回再去也不至于一说三不知!”
……
于氏见李满囤张口即来,头头是道,不似撒谎骗人的模样,终去了让孙子们去借书的心思——孙子们还小,要是看了闲书移了性情咋办?
听说谢家小十二房人,就是先前在京时玩乐太过,以致这些年都进不了学。
不过对于红枣的日常生活,于氏却是愈加羡慕了——听听,一院子几百种的菊花,这得多好看啊!
小半年没见,红枣听说她爹李满囤已经回来颇为想念,但碍于不年不节的不能家去便只能打发人送些吃食聊表孝心。
收到李贵林家五月十九吃席的请柬红枣极为高兴——她可算是能见到她爹了!
李满囤知道李贵林家请酒的日子后当即便去城隍庙找戏班子的班主去李贵林家唱《满堂笏》的事。
李满囤打算酒席那天送出戏给李贵林,给他热闹热闹!
戏班子日常住在东城门外。没活计的时候就在东护城河边练功,并不进城。李满囤得人指点寻到护城河边找到那班主后说明来意,班主听说有钱赚自是愿意。
李满囤得了确信,方才来告诉李丰收。
李丰收闻言颇为激动,觉得李满囤此举开氏族庆贺之新风,可帮抬自家门第。
眼见李丰收点了头,李满囤又让人从桂庄拉来木板,搁李丰收家院子的影壁后搭了个简易戏台。
天热,露天的酒席得傍晚才开。但五月十九一早,就有许多族里妇人来给帮忙。进门看到新搭的木头高台,打听到用途,无不是喜气洋洋。
谁不喜欢热闹看戏呢?但自从三年前的踩踏事故后,高庄村的妇人们除了李家三房人再不敢在明面上提戏这个字。
李满囤此举无疑是打破了这个禁忌,受到了族人,特别是妇人的热烈欢迎。
妇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兴高采烈地议论起来,然后都跟陆氏江氏打听今儿演什么戏。
陆氏江氏作为主妇要操持酒席哪得闲说戏?
钱氏见状便自告奉勇地道:“今儿要演的这个戏我先前在谢家吃席时看过。可好看了。我最喜欢里面的‘打金枝’一折。”
“‘金枝’你们知道吗?就是公主,皇帝女儿的意思……”
女人们何尝知道公主,自是都听出了神,有的甚至忘了手上的活计。
而等钱氏一遍讲好,女人们的议论就更多了……
马车刚行到李丰收家的大门,红枣便听到门里传来的丝竹锣鼓。
“贵林嫂,今儿还请了戏?”红枣下车后看到迎上来的江氏忍不住笑道。
江氏也笑:“满囤叔送的,说要给你贵林哥热闹热闹!”
原来是她爹干的啊!红枣闻言更欢喜了,捧场道:“果然,我这儿还没进门呢,就已经感受到了!”
谢尚也跟李贵林笑道:“贵林兄,恭喜恭喜,今儿我岳父送的这一出《满床笏》应景的!”
……
绕过影壁,走过戏台,红枣看到戏台后的酒桌边已经坐满了人。
主桌上的陆氏看到红枣立刻轻轻招手,红枣赶紧走了过去,轻声叫道:“族长伯娘!”
闻声,一桌人连王氏在内才发现红枣来了!
眼见其他桌的人都还在看戏,红枣在简要的跟于氏、孙氏等问了好后便挨着她娘王氏坐了。
于氏、孙氏等人的心思都在戏上,眼见红枣坐了,眼睛便又转回了戏台上。
王氏则悄声道:“红枣,你来的正好,这个戏演得正好看呢!”
说着话王氏的眼睛也转向了戏台。
红枣……
红枣转头四下看看,看到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戏台牢牢吸引着,蓦然升起一种在前世电影院看电影的即视感!
眼见连她娘也不理她,红枣无事可做也只能跟着看戏,然后边看边在心底开启久违的弹幕吐槽模式:行头不行,故事人设也没逻辑,八十岁的爹,七子八婿中的老三郭暧才是新婚燕尔……
谢尚在男席的遭遇比起红枣来也是不遑多让。
谢尚生平头一回看到周围人这么专心看戏,一时间左看右看颇为新奇,心说这戏有这么好看吗?
李满囤见状自是得意,和谢尚解释道:“尚儿,我们庄户人家难得看戏。倒不是有意冷落你!”
谢尚笑道:“岳父说哪里话?这戏确是挺好看的……”
迎完了所有的客人,李贵林回到只闻曲乐声的院子。李贵林看差不多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戏台上不觉扶额:这要怎么开席?
没办法,李贵林只得找他爹和李满囤跟班主商量先停了戏开席,等席近尾声了再接着唱。
李满囤客随主便自是答应,谢尚一旁听到颇觉好笑——他岳父好心送戏,没想却喧宾夺主,成了砸场子的祸首。
真是意想不到!
担心城门要关,谢尚不及席终便提出告辞。
李高地一旁听到,在请谢尚和红枣上家去坐坐还是继续看戏之间不过犹豫了一下,便选择了继续看戏。
李高地道:“尚儿,难得你和红枣来一趟,论理该请你们家去坐坐,但今儿时间实在不凑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下回再来也是一样!”
谢尚原对去老宅就不热衷,闻言便顺水推舟道:“岳祖父说的是,这城门关闭不由人。孙婿多谢岳祖父体谅!”
李满园倒是颇真心想请红枣和谢尚家去坐坐。
这回他去府城卖加印了一张纸说明的七巧板和双面异色花样的风车又赚了十来吊钱。
过去大半年他跑了三回府城便即挣了有四五十吊钱,这都快赶上他家山头枸杞的收入了。
现李满园看谢尚和红枣就跟财神爷似的,他极希望请两人家去红枣驾,给他家再添些财气。
不想红枣连他爹家都不去,李满园自觉还没他爹的面子便只能心里可惜,盼着下次机会了!
回去的路上,谢尚和红枣说起今儿岳父好心差点办坏事的笑话来犹自笑个不停,红枣想想也是好笑。
这世普通人的娱乐太少,朝廷也不给组织送戏下乡的活动来丰富劳苦大众的精神生活。老百姓看出戏不容易,自是看得目不转睛。
想着家里没人看的戏班子,红枣不觉摇头道:“大爷,我瞧咱们家的班子比我爹请的这个班子演的更好,就可惜没人看!”
“对了,咱们家这戏班子怎么演来演去就只演八个戏,平时都不排新戏的吗?”
再好的戏也会审美疲劳,红枣暗想:也许排两出新戏就有人看了。
谢尚笑道:“一般的戏都免不了生离死别,哭哭啼啼。爹觉得不吉利,都不给演。热闹的又没妨碍的戏文不多,所以一直就只这八个戏随便唱着。”
“红枣,你今儿也看到了这戏若是演得太精彩,这席就热闹不起来了,反失了这唱戏给酒席助兴的意义!”
总之谢尚是不会把家里戏班只八个戏的真实原因告诉红枣的——他得替他爹维护好形象。
红枣想想有道理便就罢了。
她娘今儿为了看戏不仅没带弟弟,也都没和她说几句话,所以这戏单不更新也挺好的。
横竖她两世都不懂戏,也都不是戏迷。
说完笑话两个人方才言归正传。红枣问谢尚道:“大爷,你今儿跟我爹打听府城买房的事了吗?”
谢尚摊手:“周围都是人,怎么打听?吃酒时倒是有其他人问,岳父都没详细说。”
红枣一想也是便道:“看来,这就便得等六月九号二弟抓周了!”
谢尚眨眨眼:“六月八号你弟弟生日,岳父不办吗?”
红枣摇头道:“不办!我们村只办抓周和娶亲,再然后就是五十以后的整寿。”
谢尚道:“既是这样,你弟生辰那天你便只送些寿面寿桃回去吧!”
红枣点头答应。
六月初二这天,张乙拿来了红枣给她弟和谢奕准备的生辰礼物,两匹刷成红色的木制小摇马。
谢尚一见就疯癫了,挺大一个人硬挤到小木马上骑着摇。
幸而这木马做得结实,才没被他给坐塌摇散。
“大爷,”红枣看谢尚摇了好一会儿都不下来不得不劝道:“你都有奔虹了,这个木摇马给不能骑马的小孩子玩倒也罢了,哪里极得上真马好玩?”
谢尚继续坐在木马上摇,不高兴地想:他生气是好玩不好玩的原因吗?
他媳妇做小木马都没他的份,真是太不把他放心上了!
红枣看谢尚任性地坐在木马上不下来,试探道:“要不我再做个大些的摇马给大爷!”
闻言谢尚终于哼了一声道:“还要雕花!”
红枣扶额:木马雕花?雕哪里?马脑袋上吗?
六月初九那天,谢奕抓周,王氏抱着李贵中来吃席。
“红枣,”王氏一见红枣就笑了:“你昨儿送去的那个木摇马,你弟可喜欢了。坐着一直摇,一直摇!”
李贵中也自豪道:“姐姐,我坐摇马摇,好玩!”
红枣闻言笑道:“好!贵中,你玩时可要坐稳了,注意别摔下来!”
李贵中举手示意道:“我抓的稳的!”
红枣握住李贵中的胖爪爪,笑道:“我试试你的劲儿有多大!”
……
谢子安做了庶吉士,前途可期。谢奕今儿抓周便就没人捣乱,故而谢奕便不负众望地抓了书笔元宝等物,赢了个满堂彩。
谢尚见状心里便有些泛酸,但碍于人前不好显露,只得强颜欢笑。
抓周后吃席,红枣看她娘王氏吃席时并不看戏,不免问道:“娘,戏不好看吗?您都不看!”
王氏悄声回道:“就是好看才不敢看!这要是看迷了,说错了话,可是难看?”
红枣服气,想想道:“娘,那下回您过生辰我也给您送戏吧!”
既然她娘喜欢看戏,红枣觉得送些给她看也无妨,横竖能送的曲目也不多,等她娘去了新鲜就好了。
王氏心里喜欢,但碍于人言,颇为担心道:“不过整生日唱戏会不会显得兴师动众?”
红枣笑道:“怕啥?横竖你又不请外人,正适合专心看戏!”
王氏一想也是,笑道:“那感情好!”
散席后谢尚依旧请了李满囤家来说话。
对于女儿女婿跟自己打听府城买房的事,李满囤自然不会藏私。他把自己在府城的经历讲了一回,最后道:“尚儿,红枣,在府城买个普通宅子相对容易些,但想买好地段的宅子就要等机会,而想买铺子和地,就更难了。”
“这府城的有钱人特别多,个个都拿着钱等着买地买铺呢!”
晚饭后送走父母,红枣便陷入了沉思:她和谢尚的四千银子要怎么在府城买房买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看戏一边吃席,不存在的
奶糖的正确吃法
次日红枣问谢尚:“大爷,你去过府城吗?”
谢尚摇头:“没有。爹让我好好念书,等十八岁考过了县学再去!”
红枣又问:“那大爷手里有没有关于府城风土人情方面的书?”
红枣本想问地图,但觉得这玩意比较敏感便改了口。
谢尚点头道:“这倒是有的。我记得爹书房里收了好几本府城不同时期的地方志。你要的话,我让显荣拿给你!”
红枣在读了显荣拿来的《江洲春秋》、《江洲史话》几本书后,对于府城终于有了一些认识。
红枣拿笔把几本书做了张府城历史的思维导图,然后极容易地便画出了综合了各个历史时期的府城地图。
有了这张标记了府城历代政治文化经济的地图,红枣投资府城房地产就有了思路——买不到一级中心,还不能买二级次中心吗?
矮子里面拔将军,她在她能买到的范围里买中心城区。
看到红枣忙乎一个多月忙出来的地图,谢尚颇为震惊——这不就是他最向往的“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吗?
没想他媳妇竟然做到了!
叫来张乙和谢本正,红枣把她画的思维导图和地图连同几本书给他两个,吩咐道:“你两个这几天读这几本书熟悉一下府城。觉得读好了就去府城实地看看这图和现在的府城有啥出入?”
“若是大差不差,便在这几个红圈圈出来的地方仔细看看,看这地方能买到什么样的宅子和铺子?”
“红枣,”谢尚插嘴问道:“你要打发张乙和本正去府城?”
红枣点头。
谢尚道:“那你让他两个赶骡车去!然后我这边再去两个长随。”
“显荣给我庄子里的几头骡子的蹄子钉了铁掌,眼下看走的挺好。”
“张乙本正两个去府城,正好拿一头骡子去拉车试试远道。”
“再就是带两个长随骑没钉掌的骡子,这样若是路上有什么事,他两个可以把骡子换给张乙他们,也不至于误事!”
三个多月没去马场骑马,红枣已经全然忘记了马掌的事,当下闻言自是惊喜:“显荣都给骡子钉上铁掌了?”
“这动作可够快的啊!”
谢尚得红枣夸奖颇为得意,嘴里却只道:“现使着还行,但这走远路行不行还得实验了才能知道!”
红枣心说:这前世的历史都验证过了,钉马蹄的方向绝对是正确的,有问题一准都是操作方法问题。
这便就得考测试验证了。
“大爷,”红枣给谢尚画饼提目标:“这骡子钉了铁掌后,蹄子不怕磨,这每天行走的路程想必就能够多些。”
“府城离咱们城只有三百里,张乙本正这趟过去大概只能节省一两个时辰,不容易看出好处来,但等以后给咱们爹送信,这京城离咱们可有三千里,算下来可能就能省三四天的路程了!”
谢尚闻言便是一怔。
现谢尚正跟着老太爷学《春秋》。《春秋》是周朝时期鲁国的国史。前两天老太爷刚讲过周朝还没有驿站,朝廷传递文书的机构叫做“邮”,邮距为五十里,是一个成年男子一天大步往返的距离。
现在的驿站沿袭的是汉制“三十里一驿”。朝廷一般文书由驿卒骑马送递,一天可走一百五十里,而似军情走“三百里加急”则是以损耗马匹为代价的。
谢尚经常骑马,他清楚一匹马全力奔跑的速度,知道普通马匹比话本里千里马差的只是四只铁蹄——普通马有一天走好几百里的体力,但却没有耐磨的蹄子。
一想到铁马掌有可能将现在的“三百里加急”变成自家马车往返京城的常态,谢尚禁不住心潮澎湃——那他和他爹通信的周期就能由现在的近五十天一回缩短到二十天出头了!
真是太好了!
他一定要把这个马掌给整出来!
辛苦了一个多月,红枣决定做点好吃的来奖励自己。
大夏天的好吃的当然就是一口冰淇淋了。
不过冰淇淋得有奶油,而奶油,红枣还打算留作压箱底呢。
不能做冰淇淋,红枣想:那她便做个双皮奶吧。
生为一个吃货,红枣前世自己虽少有动手,但为了吃尽天下美食,必是看过吃货必看的纪录片《舌尖上的神州》,而且不止一遍。
故而红枣颇知道许多美食的做法。当然知道不一定就能做,比如臭豆腐,但对于双皮奶,红枣觉得她可以试试——不就是牛奶不加鸡蛋和加鸡蛋各蒸一回吗?
至于火候,红枣想:厨房里又不只她一个人,她让厨娘们掌控就行了!
双皮奶得有水牛奶。
红枣问小厮:“陆虎,我记得你好像说过,青庄新生了一头牛犊?”
陆虎:“回大奶奶,这是上个月的事。”
红枣道:“那你明儿早晨拿些冰去青庄,让庄子挤些水牛奶拿冰镇了回来!”
谢尚一听立刻感兴趣地问道:“红枣,你要水牛奶做什么?”
红枣眨眨眼:“我觉得羊奶有些膻,想看看牛奶是不是要好吃些?”
谢尚道:“你要水牛奶让春叔从东谢庄送好了。东谢庄不止离得近,而且牛多!”
红枣听得有理,便让陆虎去找谢又春让他明天送水牛奶。
早起,红枣得了一坛子水牛奶。
知道具体步骤,红枣指挥厨房人不过试验两回就做出了双皮奶。
把做好的双皮奶拿冰冰了,红枣方吃午饭。没想午饭才吃一半,谢尚便家来了。
“大爷,”红枣诧异问道:“你现在家来,午饭可曾用过?”
谢尚探头看看红枣的午饭,见只是糟溜鱼片、芦蒿炒腊肉、小葱拌豆腐和丝瓜毛豆汤几样,并没有水牛奶便道:“用过了!”
想想,谢尚直接问道:“红枣,那水牛奶今儿可送来了?”
红枣一听便笑了:原来谢尚是为双皮奶来这么早的。
“碧苔,”红枣唤人:“你把那冰镇着的奶皮端一碗来给大爷。”
双皮奶这个名字有点另类,红枣随口便改成了奶皮。
闻言谢尚情不自禁地笑道:“原来已经做好了啊!”
红枣也笑:“大爷,你先换衣裳。等你衣裳换好,这水牛奶做的奶皮也就拿来了!”
谢尚换衣服出来果看到红枣对面的饭桌上已经摆了一个白瓷蓝花的小汤碗。
小汤碗里盛着类似豆腐一样的乳白色固态物。
“红枣,”谢尚审视完脸面前的碗笑道:“你做的这水牛奶哪里看着似皮了?看着明明跟块豆腐似的,倒是叫奶豆腐罢了!”
红枣前世去过祖国西北部,知道奶豆腐是另一种完全不同于双皮奶的奶制品。
不过谢尚如此说,她也没有反驳,毕竟双皮奶的外形看着还真的似豆腐。
所以,红枣如此想:奶豆腐便奶豆腐吧!
横竖都是一样吃!
“大爷,”红枣把勺子递给谢尚,崇善如流地道:“你尝尝这奶豆腐味道如何?”
谢尚接过勺子舀一勺送进嘴里,只觉冰凉嫩滑,甘美香醇。
抿下嘴里的食物,谢尚立刻赞道:“好吃!”
红枣见状会心一笑:她就知道谢尚这个甜党逃不过双皮奶的魅力!
吃完一碗,谢尚放下勺子问道:“红枣,你这奶豆腐今儿做了几碗?”
红枣道:“头回做,就做了两碗!”
红枣可不敢让谢尚这个谢家的大宝贝儿尽兴吃凉,没得招她婆婆抱怨。
谢尚听说只得道:“那你明天再多做些给太爷爷和娘尝尝。”
红枣知谢尚是自己想吃,也不揭破,只点头答应道:“行!”
次日红枣在谢尚家来后,果然打发人给老太爷和云氏各送了一份双皮奶。
似老太爷一个人吃也就罢了,云氏跟前有个谢奕。谢奕一看到丫头拿来的双皮奶立便挥手张嘴跟云氏讨要。
云氏哪里敢随便给幼子吃东西,而且还是个凉物,便只能嘴里哄着谢奕,让人叫了管厨房的郝升媳妇来问。
直等听说材料只是水牛奶、鸡蛋清和白糖三样,云氏方才尝了尝,然后又让厨房现做了份热的来,放温了喂了谢奕一小口。
谢奕拿小嘴品了品味,觉得满意才咽了下去,然后又张开空嘴巴给云氏看,示意还要!
云氏只得又喂了一小口,同时示意丫头拿个空碗来。
一时丫头拿来空碗,云氏眼错不见便把手里的碗跟丫头的空碗调换了,然后等谢奕再要时便给谢奕看空碗,嘴里哄道:“没有了,都被你吃完了!”
谢奕怔愣地看着空碗,不敢相信好吃的东西这就吃完了。但他知道碗空了哭也没用,只得罢了。
哄睡了儿子,云氏嘱咐丫头:“往后大奶奶再送东西过来,你们且都等奕哥儿睡了再回。”
第二天红枣又打发碧苔送了份红豆沙双皮奶来,丫头们遵云氏的吩咐直等谢奕睡了方才把东西送过来。结果没想云氏才吃了一半,谢奕便醒了。
云氏没法子只得吩咐丫头去告诉厨房如样再做一份热的来哄儿子。
第三天黄桃双皮奶,云氏看谢奕吃了两回都没闹肚子,料想这奶豆腐谢奕能吃,便也懒得瞒着了,只管喂他两口,然后让丫头端了碗完事。
以后红枣再送莲子双皮奶、石榴双皮奶以及各色蜜饯双皮奶时,云氏都是如此操作,结果没想谢奕至此便养成了一个习惯,但凡听到丫头来说“大奶奶”三个字,必是要张大嘴巴跟云氏讨双皮奶吃——给别的还不要。
云氏秉承老法教育——但凡孩子要吃的,多少都必须给一点,以免孩子长大了馋。
所以但凡谢奕要了,云氏就给,如此不过一个月,谢奕就养成了天天午后要吃一碗双皮奶的习惯。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才是七月十六,云氏正收拾给谢子安过八月节的东西,而谢尚还在给他爹的信里长篇大论地描述他做出马掌后自家马车能跑“三百里加急”的美妙前景……
对于谢子安,红枣作为儿媳妇八月节也不好一点表示没有。
红枣想到谢子安是和谢尚一脉相承的甜党,便决意做些奶糖和花生牛乳糖给他吃。
这世原就有花生糖。拿白糖加水熬糖稀,然后加入炒熟的花生拌匀倒进模具压实切快。
红枣做花生牛乳糖只要在原来做花生糖的基础上把白糖拿水熬糖稀改成水牛奶熬糖稀就成,而做奶糖,就更简单了,直接把奶糖稀压模就成。
香浓甜软的奶糖和花生牛奶糖刚做好,谢尚一气就吃了四块,红枣赶紧阻止道:“大爷,你要是因为吃糖闹了牙疼,我以后可就不敢做了!”
谢尚不耐烦道:“几块糖而已,哪至于就牙疼了呢?”
不过转脸谢尚便跟丫头要水漱口,不再吃糖了!
晚饭后红枣和谢尚把糖拿去送去上房。坐在宝宝椅上用心扯布老虎的谢奕一听人回说“大爷大奶奶”来了,立便抬起了头。
谢奕喜欢“大爷”和“大奶奶”两个人。在谢奕眼中大爷长的好看,大奶奶则不仅生的好看,而且还会给他送五彩的风车、摇得停不下来的摇马,以及香甜的奶豆腐。
别看谢奕年岁小还不会说话,但也有一付识好歹的小肚肠。
谢尚和他娘云氏问过安后便来抓谢奕的布老虎,说道:“小奕,叫我哥哥,哥哥!”
谢奕则看着谢尚乐,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布老虎,他知道“大爷”不会拿他的布老虎。
红枣则把两个大糖罐子捧给云氏道:“娘,八月节媳妇做了些牛乳糖和花生牛乳糖孝敬爹娘。”
云氏打开一个罐子立刻便闻到一股子甜奶香,吓得又赶紧合上。
下意识地看一眼注意力全在谢尚身上的谢奕,云氏心舒一口气,和红枣笑道:“好孩子,难为你想着。你爹可不就喜欢没事时吃块好糖吗!”
吃了几天的双皮奶,云氏便喜欢上了水牛奶浓郁的奶香。她正犯愁如何给男人捎呢,可巧红枣便做了牛乳糖送来,心里自是欢喜。
“就一样,尚儿媳妇,”云氏悄声嘱咐红枣道:“奕儿现正长牙,还不能吃糖。你再送糖来,得悄悄的!”
“你不知道你先送的奶豆腐被他看见了,现每天都缠着我要。幸而那奶豆腐不是太甜,吃了也就吃了。但这糖,你可千万不能别叫他知道!”
红枣一听便知道谢奕也是一个潜在的甜党,自是赶紧答应。
红枣想着这牛奶吃了身体好,八月节也送了两罐子奶糖给她娘家。
王氏拿到糖也不敢给儿子多吃,便拿菜刀把糖块劈成片,然后每天当人参似的只拿一个指甲盖大的片子给儿子甜嘴,红枣家来看到便道:“看来这糖块切太大了,下回倒是切小些才好!”
谢尚一听赶紧阻止道:“红枣,你给别人的怎么切,我不管。只我的,你别换。这糖就是要大块的嚼才过瘾!”
红枣嘴里答应,心里却想:谢尚所言极是!这奶糖的正确吃法可不就是大口嚼,嚼得满口奶香吗?
作者有话要说: 牛奶上线了
水果糖(十月中下旬)
七月二十出发去京城的船九月十二回来了。两年前跟着谢子安一起去京城的谢福这回也跟着船一起家来了。
时老太爷正和谢尚在书房讲书,听人通报谢福来了,心里便是一怔。
谢福是大孙子的心腹干将,现突然回来,是大孙子在京遇到了麻烦,还是大孙子单单不放心家里?
眨眼间老太爷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掂量了无数个个儿,脸面上老太爷却只笑呵呵地看着谢福给他磕头问安,谢尚上前问好、接信、念信。
耳听信件里只是平常的问好,老太爷正以为自己想多了的时候,便见谢福从怀里又掏了一封信恭敬呈道:“老太爷,老爷嘱咐小人把这封信亲呈给您过目!”
看到牛皮纸信封上的红色“密”字,老太爷不自觉地捋了捋胡子,心道:他就知道有事!
只是什么事呢?拿着信,老太爷习惯性地先感知:朝廷的,还是家里的?
谢尚在一旁瞪眼瞧着,心说什么事,竟然连他也瞒着?
不过谢尚知他爹不给他知道必有原因,便拿着家信道:“太爷爷,我把我爹的信拿去给我娘瞧瞧!”
直等谢尚走后,老太爷方才拆开了信。
拿出信纸不过看了一眼,一向笑成弥勒佛的老太爷便神情大变,不敢置信地问道:“谢福,这子安信里说的可是真的?”
谢福低头回道:“老爷也是看大爷信里所言。这具体事宜都还得请教大爷!”
老太爷拿着信喃喃道:“尚儿干了这样大的一件事,我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呢?”
这件事若是成了,老太爷激动得拿信的手都是抖的:不说升官发财了,只怕世系封爵都是有的!
但先前他怎么就没感觉到一点先兆呢?
谢福垂着头并不敢说话。预感这件事太过神奇,并不是他一个下人所能插口。
老太爷左思右想,终是想到了前几日曾做了一个大火烧堂的梦。
《周公解梦》里火象征着财。梦见家里着火是家资丰盛的意思。
老太爷一生升官发财,做多了家里着火的梦。故而前几日梦见火也没当一回事——正值秋收,老太爷便以为这个梦预示着一个月后庄子将给他送更多的钱粮来。
今年可是地里稻子的大丰年!
难不成,老太爷心说前儿这个梦,其实预兆的不是地租的事,而是信里的这件事?
老太爷点点头,姑且接受了大火烧堂的梦,方才丢开自身没有预兆感应的问题,开口言道:“谢福,既然子安让你回来,想必是想让你来促成此事!”
谢福拱手道:“老太爷明鉴!”
“那你便赶紧去吧!”老太爷端茶送客:“我这边也替子安看看机缘!”
他离开京城二十年,于朝廷的人事早已生疏,他现能做的不过是帮大孙子挑个助旺他的好日子。
谢福从五福院出来后便赶来明霞院给云氏问安。
云氏从谢尚嘴里已经知道谢福此番回来有要事,故而并不似以往对别的长随一样喋喋不休。
云氏不过关心了两句谢子安的身体,便就说道:“福管家,你跟老爷在京一年多,难得家来一趟,倒是早些回家看看吧!”
谢福谢过云氏当下便辞了出去。谢尚见状便也放了显荣的假,让他家去和谢福叙叙天伦。
显荣高高兴兴的家去,结果没想被他爹当贼一样审了半天,自是把做马掌从缘起到当前进展交代了一个清楚明白。
“这么说,”谢福听完好总结道:“张乙和本正现赶了骡车去府城还没回来,但捎回来的信里说去府城只走了两天就到了?”
显荣垂手道:“是!”
谢福点点头:“饭后你把那两个钉掌的铁匠带到老爷的豆庄去。”
虽然铁匠是东谢庄的人,但谢福以为还是把人送到自己的地盘才最为保险。
显荣自是赶紧答应。
后晌的时候跟谢福一同回来长随们终于理清楚了带回来行李。
谢福对照礼单确认一件不差方才在晚饭后把谢子安给老太爷的礼送到了五福院。
老太爷依旧在书房传见了谢福,但并未再提及信里的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挑日子又哪里是能够立刻就有的?
谢尚在书房听显荣禀告说谢福求见赶紧叫请。
“福叔,”谢尚一见谢福立刻问道:“我爹是不是也有信给我?”
谢福依旧拱手行过礼后方掏出一封信呈给谢尚。
谢尚看信封上也有一个跟他爹给他太爷爷的信如出一辙的大红“密”字不觉心花怒放:他爹也有机要大事派给他做啊!
真是太自豪了!
为了表现自己的镇定自若、可托付大任,谢尚耐心地拿裁纸刀慢慢裁开信封,优雅地展开里面的信。
不过看了一眼,谢尚的嘴巴立就张成了鸭蛋——他梦想中的三百里加急的马车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连带效应?
他这回是要载入史册了吗?
真是太意外了!
“大爷,”谢福道:“老爷这回打发小人回来是想让小人协助大爷尽快将马掌试验出来!”
谢尚恍然,点头道:“对,我庄子里没几匹马,这件事还得福叔你来!”
谢福可不敢居功,谦逊道:“大爷您日常要专心读书,所以老爷方才打发小人来料理这些琐事!”
谢尚低头看看信封上的“密”字,问道:“福叔,大奶奶的小厮张乙和本正赶了一辆钉了铁掌的骡车去了府城,而且差不多一个月了。这不要紧吧!”
弄明白了马掌做成的重要性,谢尚可不想被旁人抢了自家的功劳。
谢福道:“大爷放心,小人这就打发人赶去府城寻张乙和本正,把骡子先牵回来。”
谢尚点点头:“福叔,我这边攸关马掌的事都是显荣的经的手,这几天我让他家去,你有话只管问他!”
谢福拱手道:“小人多谢大爷体谅!”
谢尚想想又道:“福叔,你什么时候去赤水县给爷爷请安?”
“我和你一同去!”
早起去五福院请安,红枣听说谢尚明儿一早将去赤水县不过微微一怔,转即恍然:孝字大于天。她公公从京城特地打发福管家回来给长辈问安,谢尚作为儿子得在一旁陪着。
在红枣和谢尚说话的时候,老太爷端着参茶光明正大的打量红枣。
尚儿媳妇,老太爷越瞧越满意:眉眼真是越长越好了。瞧这眉清目秀的,实不是一般心灵福祉的旺夫相。不怪尚儿自娶了亲后人品、学问、运道都涨了——他大孙子的眼光实在是没得说!
真正是天下少有,天下少有啊!
回屋后红枣打发锦书给谢尚收拾出门的行李,然后又让厨房做肉松、奶糖、姜茶等给谢尚做路粮。
这两年谢尚没少去赤水县,无论丫头还是厨房都是做熟的,所以午饭前便都把东西交了出去。
次日谢尚出门后,红枣方得闲看她婆婆云氏给她拿的京里来的吃食。
看到食盒里有二十个先前从没有过的皮蛋,红枣不觉眨了眨眼睛,心说:她公公终于把皮蛋公开了吗?
如此她爹和她的庄子今冬就也能卖皮蛋了!
数十个皮蛋装进食盒,然后再拿些京城的蜜饯、火腿、松子凑成四色礼,红枣打发陆虎给她爹娘送去。
午饭红枣便切了一个皮蛋拿醋拌了做凉菜。
吃到久违的美味,红枣心里高兴:今后她又将多一条来钱的路子了。
等午后陆虎家来,红枣便拿了六个皮蛋给他让给她和谢尚名下庄子的庄头送去,然后又拿告诉他做皮蛋用到的材料大概是草木灰、盐、石灰粉——至于具体配方,就要靠六个庄头自己摸索了。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红枣相信六个庄子,过千的庄仆,终将有人能做出好吃的皮蛋!
晚饭红枣做了皮蛋瘦肉粥。红枣只给老太爷送了一份,并没给她婆婆云氏送。
听了上回云氏的嘱咐,红枣恍惚猜到过去一年多,她婆婆出了月子平常也不跟她和谢尚一桌吃饭的缘故:怕就是担心谢奕见了犯馋。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皮蛋据说含铅并不适合小孩子吃,比如她小时候,家里请客必有皮蛋,但她妈都管着她不给她吃,说吃了影响智力。
作为一个吃货,红枣不大在乎自己的智力,但却不好拖谢奕这个小婴儿下水,就只能不给她婆送了。
在红枣吃皮蛋瘦肉粥的时候,谢尚已经坐着刚钉了马掌的双驾骡车和谢福一气跑到了赤水县城外然后又折回了今晚歇脚的蓼庄——这一天竟跑了有一百七八十里,而骡蹄并无任何异样。
晚饭后听完马夫的检查报告,谢尚不觉笑道:“照今儿骡车这个跑法,往后驾车去京城倒是快了。就是车有些颠,颠得我骨头疼。”
谢福一听赶紧关心问道:“大爷,您要不要躺下歇会儿?”
谢尚摆手道:“不用。我一会儿活动活动筋骨,打套拳松散松散!”
谢子安看儿子八字带杀,早年曾想为谢尚谋个武举出身便请了武师家来教谢尚拳脚。
故而谢尚会打□□长拳。现谢尚虽不再练拳,但日常读书读乏了也会打趟拳来活泛筋骨。
谢福见状便不再相劝,只让人准备浴桶热水,一会儿给谢尚洗澡换衣。
安排好谢尚,谢福又亲去看了一回骡子方才回屋写记录笔记……
和谢尚从赤水县回来后,谢福又去了府城。
红枣听说也没在意,她公公在府城有庄铺,谢福作为大管家不过去巡视才是反常!
谢家其他十二房人也均如此想,他们对于谢福一直待在雉水城却整天往外跑一点也没疑心——正是秋收看收成的时候,谢福手里现管着谢氏一族所有的族田,不跑,他们才有意见!
功夫不负有心人,张乙和本正两个小厮在府城大街小巷奔走了两个月后终于买到了一个位置还不错的带宅院的铺子。
铺子就在太平街上,有三个门脸。铺子后面有个三间正房带东西各两间厢房的小院,院里有井。小院后又有带狭仄天井的三间房屋。这三间房后又有一个窄院、院里有茅房、牲口棚和后门堂。
后门外也是六尺的巷道,可走骡车。
这样一个狭长的铺子,铺主开价五百两,匀到每个铺面足有一百三十三两,远高于市场均价的一百两,但前世经历过风地产涨价风潮的红枣给张乙买宅铺的上限是市价的150%,所以一听到消息张乙赶去一两银子没还就拿下了!
红枣听说挺高兴:她可算是在府城有了立足之地了。
谢尚闻信也没啥意见——他爹得薛皇商介绍把他的七巧板拼图书卖给了朝廷其他省府的书商,这回让谢福又给他捎了有千两的银票。
谢尚不差钱,便不在意媳妇怎么花钱。
铺子有了,现在的问题便成了要开什么店?
红枣手里现成的货品有七巧板、风车、宝宝椅和木摇马。红枣便让张乙去梓庄、青庄和廖庄选了一个掌柜和三个伙计拉了三车货品去府城试水。她自己则想着做些果汁糖去卖。
水牛奶太稀少,做牛乳糖自家吃还行,卖可跟不上供应。所以红枣打算将融白糖的牛奶换成果汁,做成果汁糖。
正是水果大丰收的季节,红枣很快便做出了金黄色的桔子糖、青黄色的苹果糖、淡黄色的梨子糖和紫色的葡萄糖,然后又让陆虎等人削竹签,做桔子、苹果、梨、葡萄四种水果形状的大小不等的模子,然后给一口含不住的大糖块插上竹签,做成棒棒糖。
棒棒糖做出来的这天,红枣拿稻草和竹竿扎一个草垛,混插上四色的水果棒棒糖。
红枣跟前世街头卖糖葫芦的小贩一样扛着棒棒糖狼牙棒问看呆了的谢尚道:“大爷,新店开张,你捧场给买一根?”
谢尚从没见过这许多颜色的糖,当下不禁看花了眼,半晌方道:“我买四根成不成?”
红枣摇头道:“一根!好孩子一天只吃一块糖!”
谢尚……
作者有话要说: 开个甜甜的糖果店
大丈夫(十一月初二)
谢尚犹豫良久终选了一根金黄色的桔子糖。
果然,红枣心说:谢尚的最爱是桔子。
按前世挑水果测性格的说法谢尚是个温和良善易相处的人,现实里谢尚确也是一个颇为自律的好孩子——让吃一根就只吃一根,也不讨价还价,比如一样咬一口啥的,哈哈!
红枣自己也拿了根桔子糖。她也是个自律好相处的人!
“陆虎,拿着!”红枣把狼牙棒交给陆虎,然后道:“往后我们铺子里的棒棒糖都这样插着卖,方便买糖的孩子自己挑!”
前世大小商场的收银台都是这么干的,搞得每每只想临时买瓶水的红枣最后都乱花了许多钱。
红枣觉得她很可以也这样试试!
“陆虎,”红枣又道:“稍后你把这些糖的本钱算出来,然后送到府城铺子里的加五成做售价,咱们本地卖没有商税就便宜点,只加三成好了。”
“对了,不久就是冬节,你让各个庄子多做一些放铺子里卖,没准那些来进风车的商贩看到了就会买!”
打发走陆虎,红枣看谢尚手里的棒棒糖已经缺了一块,便知是被他咬了一口,不觉微微一笑,心说:谢尚可真是个新警察啊!
红枣拿着棒棒糖只在边缘处含着吮吸,谢尚看到便也不再咬,学红枣含着。
红枣见状突然皮了一下,她伸出舌头来舔了一口糖,然后故意地看着谢尚挑衅:这你学不学?
谢尚……
谢尚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人跟三花一样舔着吃东西,一时瞧见红枣这样做,简直惊呆了——还能这样吃糖?
谢尚直觉这样很不好,偏又想试试。
谢尚背过脸去,偷偷伸舌头尝试了一下,感觉有点新奇,又有点害羞,然后忍不住又试了一回……
红枣看谢尚舔个棒棒糖都要背对着人不算,甚至还红了耳根,几乎笑破了肚皮。
真是纯结啊!红枣暗想:这才是吃棒棒糖,要是,嗯,今年天冷了,只能罢了,但等明年夏天,她拿水牛奶做个奶油冰棍,看谢尚到时要怎么吃?
真是期待啊!
看到陆虎算过来的成本,似指甲盖大的一片糖本钱一文四块,如此卖价一文两块倒也罢了,但一块棒棒糖本钱却是要十文钱,卖价便就要二十文了。
红枣觉得这糖价钱有点贵,市场销路不会太好——她做的是小本生意,得尽可能的扩大客户群。
红枣想想又去了厨房。这回红枣让人拿便宜的麦芽糖来熬糖稀。
糖稀熬好后,红枣在原来棒棒糖模子上先抹了点糖稀,接着把先前做的小桔子小葡萄各放了一个进去,最后再浇上糖稀。
糖稀透明,干透后还能看到里面的小桔子和小葡萄。
“麦芽糖便宜,”红枣满意于自己的杰作,跟谢尚得瑟道:“这一个棒棒糖的成本不到三文,成本一下子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现一根糖搁府城卖五文一块一准有人买!”
红枣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谢尚眼盯着红枣手里的透明包裹着小橘子和小葡萄的棒棒糖道:“红枣,我给你十文,你现就卖给我!”
“显荣,拿钱来!”
红枣……
看到谢尚让显荣拿来的十文钱,红枣想到前世刚开始全社会禁烟的时候,有烟瘾同事一到开会就拍两百块在会议桌上然后开始吞云吐雾。
等散会时若是纠察没来,他再把钱收起来——明显是吃定了她们都不会举报。
当年红枣初入职场,碰到这种职场流氓束手无策,但现红枣已是职场老警察。她能叫谢尚的十文钱给唬住吗?
红枣点头道:“可以!”
“不过大爷,”红枣话锋一转:“你今天已经吃过糖了。这糖先让显荣替你收着给你明天吃好了!”
谢尚脸上刚听说可以时才绽开的笑容凝住了……
显荣看看谢尚,上前收走了红枣给的棒棒糖——谢尚牙疼,他头一个跑不了。所以吃糖这件事上他站红枣。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谢尚夜里做梦吃糖:一个大大的暗橙色棒棒糖,他扑过去抱在怀里舔啊舔啊……
舔得真高兴,谢尚忽然发现他舔的棒棒糖里露出了一个人脸。
看清人脸的一瞬,谢尚便吓醒了——他怎么能对他媳妇做这样的事?
醒来发现只是一个梦,谢尚长舒一口气,心说: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万古无完人。
他只是做了个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挠挠头,谢尚刚想翻个身继续睡,却忽然发现身上不对——他裤子怎么湿了?
想起《素问》第一篇《上古天真论》中提到的“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泄,阴阳和,故能有子”等语,谢尚去了慌张,知这是人生长所经,便理所当然地叫人传水换衣。
而等第二天午晌来明霞院,谢尚看到红枣虽然已经长全但因缺少侧牙挤压而依旧歪歪扭扭的门牙,谢尚不禁益发觉得自己是个大丈夫了!
红枣可不知道谢尚这份不可言喻的自得。毕竟当她拿出新做的小兔子、小猫、小狗等小动物棒棒糖时,谢尚还是跟先前一样想着多吃多占,难以取舍。
红枣实在无法对这样的谢尚做丈夫气概的联想。
府城太远,糖果卖得好不好,红枣没法第一时间知道。不过李贵银冬节前在城隍庙卖棒棒糖的生意却是不错。
现今李贵银玩具挑子的两个担子各插了一个草垛:一个插棒棒糖,另一个插风车——两样都是五彩缤纷,夺人眼球。
城隍庙门外这样的挑子并不止李贵银一个。毕竟谁也不是傻子,而南城外五里的梓庄、西城外十里的青庄长期销售各式风车、七巧板已是公开的秘密。现城里不少的小贩货郎就直接到两个庄子进玩意卖。
但人多也不妨碍李贵银继续挣钱。过去几年的枸杞生意带动了整个雉水城的繁华——过节来城隍庙的大部分人兜里都有闲钱。他们看到色彩斑斓的新鲜糖块无不想着难得过节,于是便都舍得花一文两文甚至五文钱买回家哄孩子开心。
红枣琢磨这棒棒糖在雉水城都能五文一根卖出去不少,没道理府城销售不动啊?
想到此处红枣便让陆虎给府城又送了两车糖去。
横竖天已经冷了,红枣心想:也不怕糖坏掉。而冬节之后便是过年。乘着现在不下雪把货品早些运去倒是大家方便。
陆虎前脚刚走,红枣后手就收到了张乙自府城发来的信。
看到信里说糖不够卖,让赶紧送货的话语后红枣忍不住和谢尚嘚瑟道:“大爷,咱们这回卖糖一准能赚不少钱!”
一斤大概有三十块棒棒糖,一车糖五百斤,便能赚三十吊钱——红枣觉得自己赚翻了!
谢尚也没想到小小的一根棒棒糖竟然如此赚钱,不觉笑道:“是啊,谁能想到呢?”
“不过红枣,这还是因为你能干。比如我,看到糖就只会吃,哪里想到把糖做成这许多花样?”
“顶破了天也就是拿红纸绿纸包包,”说到此处,谢尚戛然而止。
谢尚忽地想到他抓周抓了一把红纸绿纸的糖——当时所有人都说他嘴馋爱吃糖,但现今看他是爱吃糖没错,可他媳妇却能用糖来赚钱了,而且看起来还不少!
所以他抓周没抓到金银錁子也不用担心这辈子没钱使,他抓的糖便就是钱!
他媳妇能把糖变成钱!
当年笑话他抓糖的人都可以闭嘴了,而他也不必再庸人自扰,纠结于抓周没抓到书笔而担心科举不顺——参照这抓糖的预兆,没准他当年抓的凤凰头面其实寓意凤冠呢?表意他将科场建功,能给他媳妇挣个凤冠霞帔的诰命!
心念转过,谢尚忽觉心中一松,困扰自己多年的心结竟就此消去了大半!
“红枣,”谢尚笑道:“你赚了钱想买什么?要不要再买个头面?”
红枣的头面已经多得戴不过来了——她嫁妆和添妆里原就有许多头面,而来谢家后公婆和谢尚又都给了不少。
红枣自觉就长了一个脑袋,戴不下这许多头面,但到底是谢尚的好意,红枣便没把话说死,只道:“大爷,我头面不少了,再买新鲜的可不容易。”
谢尚一想还真是,便道:“那便攒些宝石吧,等机会找了巧匠再定做!”
红枣听说也觉得这是个主意。俗话说“贪多嚼不烂”。她现有二三十副头面,家常爱戴的不过两三套而已。
往后倒是订做些精品才是。
晚饭后谢尚去给老太爷问安。老太爷抬头叫起,看到谢尚便是一愣——谢尚的印堂竟是此前从没有过的开阔!
稳稳心神定睛再看,老太爷发现谢尚身上的气息确是比往常沉静平和,便知他今日必有所得——虽说灯下不看相,但一个人的气息是瞒不了人。
老太爷养气六十年,于察人气息见地方面也是自有一套。
老太爷没多话地问东问西。各人自有机缘,多问反易让谢尚分心。
老太爷打发谢尚早些回屋歇息,让他独处自悟。
五天后陆虎从府城回来后告诉红枣道:“大奶奶,咱们铺子在府城的生意实在太好了,先一车的糖竟都卖差不多了。幸而您打发小人去府城送货,不然等张乙的信来后再送,没准便接不上趟了!”
红枣闻言自是高兴。她关心问道:“陆虎,这一车糖也不少了,只靠街面上的孩子怕是卖不了这些。”
“到底每天都是什么人来买啊?”
陆虎:“回大奶奶,府城有十个城门,每个城门口都有一个大庙,然后每个大庙都有庙会。现府城不少的摊贩都来铺子里拿糖去各大庙会加价卖六文一根,据说生意都极好。一个摊贩差不多每天都能卖百十根糖。而一个庙都不止一个摊贩,且还有挑着担子搁街头巷尾卖的。”
“大奶奶算算,这一天不是要两三千根糖吗?何况运去的糖里也不全是棒棒糖,还有一文两粒的小块糖。”
红枣算了算,心说还真是。红枣道:“这节后难保不下雪。下雪路就难走了。陆虎,你把这糖的账细算算,估一个腊月要的量出来,让庄子把糖做了早些给府城送去。”
谢尚看陆虎领命走了方开口道:“红枣,福叔节后便要进京。爹说你做的花生牛乳糖好,你记得做些让福叔捎去。再还有你新做的这个果汁糖,京里没有,你多拿些给爹年下走礼用。”
闻言红枣诧异道:“福叔节后就走吗?可这船这个月才进了京还没回来啊?”
谢尚道:“福叔这回坐骡车去!”
红枣:“那可有些辛苦!”
骡车空间狭小,短途坐还行,走长途可真是遭罪。而越往北天就越冷,雪就越大,路也难行。
红枣真心觉得谢福不容易。
谢尚也深以为然,但马掌事关重大,换旁人又不能放心,所以只能辛苦福叔了。
谢尚想想道:“红枣,福叔这一路进京不容易。你把给我做的那个红糖姜茶也做些给福叔。”
谢尚开口红枣自是答应。
横竖事又不是红枣做,于她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冬节第二天谢福便同了四辆骡车悄没声息地去京城,他的小厮和长随骑着马或者骡子左右跟随——谁也不知道这支普通车队的马和骡子的蹄子都钉了铁掌,而在车厢里打盹的两个铁匠将会怎样的改变历史进程!
前途可期(十二月十四)
腊月十五是当今圣上弘德帝三十九岁的生辰。自腊月起,朝廷百官便倾巢出动给皇帝送礼贺寿。
谢子安虽是庶吉士,还没授官,但依旧在腊月十二这一天跟师傅告了假提了一个小匣子来礼部上礼。
早已过了一窝蜂上礼的时候,礼部收礼处今儿只安排了一个主簿登记收礼。周围也只有七八个官员候着。
谢子安进来,几个文官看他官服无补知是这科的庶吉士,都颇为有礼的拱手问好。
庶吉士地位超然,被称为“储相”。
虽说不是所有的庶吉士都能入阁,但入阁的必都是庶吉士的同窗无疑——众所周知,官场最重要最稳固的人际关系就是三同了:同年、同窗和同乡。
一科庶吉士,三同便占了俩。所以一般的官员没谁会想不开的跟庶吉士摆谱——等着二十年后被打脸吗?
谢子安见状自是赶紧回礼,相互间互通姓名。
另几个武官看到谢子安则是相互挤了挤眼睛,意思是看啊,翰林院新来的小白脸子!
大庆朝重文抑武。武官虽多受制于文官,但私底下却并不服气。他们见到文官一般并不招呼——实际里若非必要,他们甚至大不鸟能调派他们的兵部文官。
谢子安感受到几个武官的打量,不过微微一笑,心说:看来他这马掌能不能真正的上达天听,就托赖这几个人了。
几个文官虽不是结伴来的,但都都排在几个武官的前面。谢子安和他们站在一处说话,自然而然的便加了塞——当然这也是谢子安有意为之,不然等武官们走了,他的马掌可要给谁看呢?
几个武官一见自是不愿意了,心说:庶吉士咋了?庶吉士就不用排队了?
几个人刚要吵吵,便听谢子安跟登记的主簿言道:“臣翰林院庶吉士谢子安进马掌一副以恭贺圣上亿万寿。”
万寿已是昨日黄花,现世给皇帝的祝词已经暴涨到亿万寿了。
京官里穷官不少,而皇帝年年亿万寿,故而这穷官为给当今圣上每年上寿无不是用尽心机——简洁地说,就是花最少的钱送最意外的礼。
登记的主簿干老了活,自谓是见多识广。但这马掌却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觉停笔问道:“马掌?”
“这什么东西?”
不知所谓的贺礼太多。为免上面问起来时两眼一抹黑,得详细造册。
谢子安巴不得有此一问。当下打开手里的匣子道:“大人请看。马掌由精铁所制,可保护马蹄,使马每天的行程加倍!”
主簿看匣子里是四个马蹄形铁片,并无甚稀奇,便当又是个没钱的庶吉士无奈之下生出来的穷主意,也不以为意,只低头把刚谢子安的话记上……
几个武官的眼睛却盯着几块铁片转不动了。其中一个大胡子咳嗽一声,颇为别扭地给谢子安拱了拱手道:“谢大人,你这个马掌先前用过吗?”
谢子安上下打量大胡子。他看大胡子一脸浓密的络腮胡遮得眉眼都看不分明,年岁也不小了,而胸前的补子才是个五品的熊羆纹,便知对方有勇无谋,不拘小节。
谢子安正色道:“这位将军,匣子里的马掌是进上之物,如何能是他人所用旧物?”
大胡子……
谢子安又道:“将军若是想问这马掌是否有用,那在下还是这句话,匣子里的马掌是进上之物,试问在下又如何敢谎言欺君呢?”
大胡子……
说完话,谢子安把匣子交给主簿便施施然走了——虽然已经决定利用对方,但谢子安一个庶吉士如何能对一个低阶武官和颜悦色?
没得招人弹劾。
特别是在这马掌有可能被大封赏的情形下。
朝廷的御史可风闻奏事,谢子安可不想赶现在授人以柄。
大胡子好一会儿才琢磨过谢子安话里的意思味思,然后便和一起来的同僚怒道:“刚那小白脸子竟然说我问的是废话?”
其他几人闻言皆是一愣,转都反应过来跟着一起愤怒:“可不就是!”
“果然是俗话说的‘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
“咱们客气和他说话,他却骂人!”
……
闻言主簿不觉侧目看了几个人一眼,心道:还不算太傻!
这就回过味儿来了!
可既然能听明白刚那位谢大人的话,怎么就不反省自己刚刚的话不合适呢?
果然还是群大老粗!
大胡子等人骂骂咧咧地从礼部出来看谢子安还站在礼部门外的道边,看样子似是在等车。
几个人刚要走过去便看到路边跑来一辆马车。拉车的马马蹄踩在石板道上发出的“哒哒”的声音比一般的马更加清脆。
都是神射手的眼神。看清马蹄跑动时闪耀的银色铁光,几个人不觉互看一样,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惊诧:这小白脸不是吹牛,他的马真的钉了铁掌?
眼见谢子安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几个人赶紧接过亲兵送上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转过两条街,谢福回头看到一直跟在后面的大胡子等人告诉谢子安道:“老爷,都还跟着呢!”
谢子安点头道:“这就好!”
马是武官的第二条命,谢子安相信他们不知而已,知后必有行动——毕竟连他一个文官都能想到的事,没道理武官们会想不明白。
看到谢子安的马车进了东四六条胡同里的一座宅院,几个人方才停了马。
面面相觑一刻,大胡子自告奉勇道:“我去打门!”
“算了吧!”另一个看着精明些的三缕胡道:“这小白脸子一看就难说话。咱们倒是回去告诉指挥使大人,让大人找个相熟的文官来打听怕是还容易些!”
大胡子是中军都督府下神策卫的千户,直属上级便是神策卫的指挥使朱英。
马是战场上的重要战力,朱英一听就上了心,然后便指派心腹亲兵去查证。
所谓的查证就是亲卫半夜翻墙跑谢子安马廊里把所有牲口的蹄子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瞧了一遍。
亲卫回来告诉朱英谢子安家不仅马钉了马掌,连骡子也都钉了铁掌。
骡子是军需运输的主力,战场上的作用不比马小。
有了心腹的眼见为实,朱英就更想把这马掌弄到手了。
到底是干指挥使的人,朱英比收下的大胡子更有脑筋。
朱英知道他偷偷摸摸派个人摸庶吉士马廊还行,但想正大光明地换装马掌必须得过明路。
不然御史台那群疯狗能活活咬死他。
于是朱英压根没找人。他也上报,他上报给他的上级中军都督信国公文望。
中军都督都管全国兵马,对马掌一准比他还上心。
文望得信后也让自己的亲卫去查证。
文望这个亲卫原是军队里最好的探子。他仗着艺高人胆大,不等天黑,大白天地就跑谢子安家兜了一大圈——不说马廊了,连谢子安的书房都难逃其手。
亲卫把书房里谢尚写的那封畅想以后三百里加急的信拿回去给文望看。
文望看后忍不住笑道:“谢大人这个儿子敢想敢干,倒是个人才!”
“只这信里说的这牛皮骑马靴又是什么东西?”
亲卫忠心,当下又跑一趟谢家——他放回了一封信,又拿走了好几封信,同时还举一反三地带走了几封信里提到的牛皮靴,羊毛雪地靴、牛乳糖、方便面、芝麻核桃粉、肉松、蜂蜜柚子茶等物。
一看到拿回来的皮靴,文望及其心腹亲卫谋士的眼睛就禁不住全亮了——个个禁不住畅想自己穿着这双皮靴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模样。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武将也不例外。
“国公爷,”有谋士道:“这靴子气派,要是万岁爷校兵时咱们骑兵一人来这么一双,也不至于风头全被锦衣卫给抢了去!”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卫,有专赐的飞鱼服饰,穿起来步步生风,他们五军都督府上下都艳羡许久了。
“装备所有人不行,”文望摇头道:“哪来那么多牛皮和钱?”
“倒是先装备亲卫吧!”文望老谋深算道:“到时锦衣卫的人瞧了好,自会跟户部要钱,咱们便跟着一起要。”
“如此御史台就不会只抓着咱们弹劾了!”
虽然不想跟锦衣卫分羹,但想到御史台那帮子,所有人都抱拳道:“国公爷明鉴!”
“这还有双靴子?”文望看着羊皮雪地靴道:“这是羊毛暖靴。”
“好东西!”谋士拿手感受了一回靴子里羊毛的温度禁不住叫道:“有了这玩意,前哨们雪地里潜伏追敌就不怕冻脚了!”
“咱们也有羊皮,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你,你是会做衣裳还是靴子啊?”
……
“这是肉茸?”没搭理相互取笑的谋士,文望拈一团肉松放入口中。
感受到入口即化的肉香,文望半天都没有言语——谢家的这个路粮比他们军粮里啃咬得牙出血也只咬下几根肉丝的肉干强太多了。
咽下嘴里几乎化成水的肉松,文望对几个犹自玩笑的谋士招手:“你们都好好尝尝这个肉茸!”
几个谋士一一尝过,也都点头道:“国公爷,这个肉茸好。交锋时将士们掏一把含嘴里就能接着砍。”
……
再尝试方便面,谋士又赞:“这个面也好,行军时水烧开一泡就是碗热腾腾的汤面。”
“老子上回去西北,干吞了两个月的炒面。当时若是有这方便面就好了,一样都是面,换个吃法就感觉还是个人!”
许是干吞炒面的过往太不堪回首,已算军中秀才的谋士一不小心就忘了尊卑,当着上司自称老子了!
文望见状也不在意。他拿起一颗花生牛乳糖放进嘴里,然后便吃惊于糖果的香浓酥脆。
生为北方人,文望素不嗜甜,甚少吃糖——身为五军统帅,保家卫国,铁骨铮铮,他能跟个奶娃子一样吃糖?
但对花生牛乳糖,文望生平头一回生出吃完这块再吃一块欲念。
吃惊于自己再吃一块的**,文望不过迟疑了一下,便看到罐子里的糖被几个心腹不客气地瓜分了。
文望……
吃完亲卫偷摸回来的东西,文望问几个谋士:“你们都有什么想法?”
谋士你一言我一语发表意见道:“国公爷,除了牛乳糖,无论牛皮靴、羊毛靴还是肉茸、方便面都是绝佳的军需。”
“国公爷,谢子安这个儿子娶的媳妇是个天生的干军需的料子。”
“国公爷,咱们虽不好拉这个女人来做军需官,但咱们可以拉这个谢尚来啊。这女人嫁鸡随鸡,便也就算咱们五军都督府的人了。”
文望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自古君子远庖厨。现五军都督府的军需官们要钱催粮征夫还行,让他们想着做皮靴肉茸方便面,真是赶鸭子上架。
生平头一回文望觉得军需官这个职务很需要安排几个精女工厨艺的女人来做。
“那就想法子把这个谢尚弄过来。”文望一锤定音,转又问亲卫道:“这个谢尚今年多大了?进学了没有?但凡进了学,就先给他一个七品的佥事干着。”
闻言亲卫呆了一呆,无奈抱拳回禀道:“回国公爷的话,麾下看谢大人其他信里有提到谢公子的年龄。”
“谢公子今年才只十三岁,过年也只有十四岁。”
文望……
眼见还不到揽人时候,文望告诉谋士道:“你们记着这个谢尚,等几年就把人给我弄过来。”
“现你们先想想怎么把这马掌给弄过来。”
谢子安还只是一个庶吉士,而且他已经把马掌献给了圣上——几个谋士思虑良久,终决定绕开谢子安,直接跟圣上讨。
跟皇帝要东西可不容易,得讲方法讲策略。于是文望便找了朱英,让大胡子漏了马掌的消息给他麾下的志诚伯世子常明。
常明是容亲王福祥的孙女婿,而荣亲王爱马如命——果然常明闻讯没耽误的便把消息传给了荣亲王。
据说历史上被封“荣亲王”的都是短命,但当朝的荣亲王福祥是个例外。
他是先先帝的老来子,今年不过六十二岁,却已做了五十三年的荣亲王。
能在荣亲王这个位置上长盛不衰,福祥自是个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他不过问了孙女婿几句话就明白了文望的架桥过河之意。
不过明白归明白,似福祥这样的人处事自有自己的智慧。
若真有这样的马掌,福祥暗想:他替文望问一声也没啥。
他做了一辈子的太平王爷,享了一辈子的人间富贵,老了做点好事就当是为下辈子积福了。
傍晚弘德帝正在自己的寝宫紫宸殿对着礼单看寿礼,忽然听到小太监来报说荣亲王来了。
弘德帝闻言一怔,心说老王爷现在干啥来了?
嘴里叫请,弘德帝心里则把近来宗室发生的几件事过了一遍,然后琢磨他叔会为谁求情,而他是要拒绝还是就坡下驴?
福祥进殿看到一地的箱子和几案上的各色珍宝便知弘德帝正看寿礼,心说还真是来巧了。
看福祥三呼万岁后,弘德帝叫起赐座然后方才问道:“皇叔现在来可是有事?”
福祥拱手道:“老臣不敢欺瞒陛下。老臣听人说庶吉士谢子安给陛下进了一副马掌,可保护马蹄,能使马的行程加倍。”
“什么?”弘德帝吃惊道:“有人进了这样的东西?”
“这什么时候的事?”
抬头看看一书案的珍宝,弘德帝不觉扶额:这群有眼无珠的家伙。
福祥摇头道:“陛下恕罪,老臣只是道听途说。”
弘德帝一听便明白了必是知情人给他叔透了气,而他叔来就是给他提个醒。
皇家就是这样,所有人都是只说三分话,其他全靠意会。
弘德帝站起身道:“皇叔既是来了,便陪朕下盘棋吧!”
旁边的大太监李顺一听赶紧地支使小太监搁对面的套间炕上摆棋盘,他自己则亲捧了茶与两个人。
直待安排妥当,李顺方匆匆退回刚刚的书房招呼小太监道:“赶紧找!”
……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顺终在一盘棋终局前顺利地找到了谢子安那个雕着一马当先图案的木头匣子。
打开匣子,看到四个银色马蹄形铁片片,李顺心说可算是找着了!
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热汗,李顺小跑着把匣子呈给了还在下棋的两个人。
都是行家,弘德帝和福祥一见马掌就明白了用途,唯一疑惑的只是这玩意要怎么给马安上。
弘德帝想不明白便打发小太监跑去问谢子安。
谢子安正坐家里疑惑过去两天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不想一来就是圣旨。
“圣上口谕,”小太监站堂的香案之后居高临下道:“着问谢子安两件事。”
谢子安磕头:“臣谢子安恭听圣谕。”
小太监:“圣上问:这马掌是哪里来的?”
谢子安回:“……”
小太监:“圣上问:这马掌怎么使用?”
谢子安又赶紧如此这般地回了一通。
一时走完流程,谢子安站起身要留小太监喝茶。小太监不肯,谢子安便送了小太监八两银子做茶钱。
打发走小太监,谢子安松口气,便和谢福诧异道:“这就上达天听了?”
他还啥都没做呢?
谢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劝慰道:“京城人才济济,说不定是礼部某位大人慧眼,与圣上举荐了老爷也未可知。”
谢子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回屋便占了一卦,却是个一个需卦,卦象曰:“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
这是来日方长啊!谢子安暗道:那便就等着吧!
去了心头大事,谢子安便想放松放松。
“谢福,”谢子安叫管家:“你把我的糖罐子拿来!”
作为一个南方人,谢子安有事没事就喜欢吃块糖,特别是儿媳妇做的花生牛乳糖。
他喜欢那股子甜奶香。
谢福捧来罐子,谢子安不过瞧了一眼,就发现了不对。
“我的糖呢?”谢子安疑惑地问谢福:“怎么少了?”
“啥?”谢福惊呆了,放家里的糖罐子怎么会少了呢?
谢福一依言一瞧,发现少得还不少,也结巴了:“真少了!”
“这什么贼?来家就偷几块糖?”
刚把信件放回书房,转摸到卧房来放靴子的文望亲卫闻言不禁缩了缩脖子。
他真没想到这位谢大人这么爱吃糖,会大晚上不睡觉的在家吃糖。
不过他拿回去的糖都被吃光了,现也还不回去了。
既然都被发现了:亲卫忍不住抱紧怀里的两双靴子:要不,这靴子他也不还了吧!
果然,没一刻,谢福便发现家里的方便面、肉茸、牛皮靴、羊毛靴都少了。
谢子安听后摆手道:“算了,必是那起子武官来摸的。”
“我早听人说武官里兵痞不少。”
“只我疑惑的是他们不是来打听马掌的吗?为什么还拿这些东西?”
“老爷,”谢福苦笑道:“这都做贼进来了,还不是看啥新鲜拿啥?”
亲卫门外听到“贼”这个字就生了气。他把靴子往门外一抛,同时弹出一个银锭,喝道:“糖钱还你!”
“再乱说话,我便真来偷了你家!”
丢下话,亲卫两脚一蹬便上了屋,蹭蹭几个纵身消失不见了。
等谢子安和谢福听得动静出屋,又哪里还能见到人影……
且说小太监回宫和弘德帝、荣亲王禀告了谢子安的回话。
弘德帝点点头,转脸和荣亲王道:“王叔,那这谢子安进献的两个铁匠便就请王叔妥善安置吧!”
荣亲王福祥不止爱马,还善养马,这些年给朝廷的马场贡献了无数优良种马。
把这马掌的事交给荣亲王是弘德帝眼下最好的选择。
闻言荣亲王利起身行礼道:“老臣定不辱使命!”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荣亲王福祥生为龙子,自幼也是胸怀大志——他倒没想和长兄或者侄子争皇位,年龄资历都不合适,怎么争?
他就想生为大好男儿能驰骋疆场,建些功业。
无奈身份敏感,这生注定只能做个平安王爷。
福祥不甘心一生无所建树,方才退而求其次,为国养马。
现得了皇帝侄子给的实验马掌这个机会,福祥自是喜出望外——但凡他做好这件事,便不枉此生!
荣亲王领命告退后,弘德帝和李顺道:“庶吉士谢子安能想着进献马掌,也算有些眼光。给他记份暗档!”
作为皇帝,弘德帝有自己的亲信卫队——锦衣卫。所谓暗档就是锦衣卫给监视的目标人物记得档案。
朝廷三品以上官员都有暗档,而三品以下还能上暗档的官基本都属于弘德帝认可的可培养对象。
李顺一听赶紧答应,心里明白:这个谢子安前途可期!
大仙传说(腊月中旬)
锦衣卫指挥骆炳接到大太监李顺连夜送出来的监视庶吉士谢子安的上谕时颇为奇怪,心说这人什么能耐,还没授官就要记暗档?
他得去见识见识。
骆炳仗着他就住在东四九条,离谢子安家只三条胡同,蹭地一下上了墙,然后一路踩着人家的屋脊围墙就窜到了谢子安家正院的院墙上。
缩在墙头的阴影里,骆炳探头往院里瞧看,只见院里灯火通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指挥着护院拿竹竿捅院里的一棵柿子树,嘴里还咋呼着:“都看仔细了,有没有人?”
骆炳一看就知道了刚有人来谢家踩过道了。
会是谁呢?为的是又什么?骆炳眼珠一转便转奔了门房,然后果听到门房的议论。
“这贼也不知道抓住了没有?”小厮甲忧心道:“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没有要报官的消息。”
“唉!”小厮乙也叹气:“哪儿这么容易?咱们天天在这儿看门,眼皮子都不敢眨。咋就今儿个跑进个贼来了呢?”
“现就希望福管家赶紧把人逮到,然后问清楚是从哪里进来的?”
“但愿不是从咱们大门进来的,不然咱们都要吃挂落!”
……
眼见门房听不到有用的消息,骆炳习惯性地又去踩了回马廊,结果刚到马廊便看到马夫头目提着马灯和一众马夫们道:“都打起精神来啊,别只想着睡觉。”
“刚福管家都说了,这贼人偷东西逃跑前都会趁乱来马廊放火。这马廊里的马骡都是咱们的心血,可不能叫贼人给祸害了……”
跑来马廊看情况的骆炳一看这架势转身就走……
谢子安的住处只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地方有限。骆炳兜兜转转终在一间倒座房里对坐炕上吃饭喝酒的两个壮汉身上听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
壮汉甲拿着筷子劝对面的壮汉乙道:“吃吧!再不吃,我可就全吃了!”
壮汉乙抱头瓮声道:“你有胃口你吃!我却是吃不下。”
“老爷把咱们献给了朝廷,也不知道明儿等着咱们的是福是祸?”
壮汉甲诧异道:“老铁,你咋会这么想?咱们这一路过来你不都看到了吗?咱们做的骡掌马掌让骡马跑得比驿站的骡马都快。这样的天,两千里的路不过十二天就跑到了!”
……
闻言骆炳终于知道了谢子安这个庶吉士能上暗档的原因——这人家奴做出的马掌能让普通的骡马一天的行程多加一倍,比他们锦衣卫办差的马跑得还快!
一想到这马掌将与朝廷军政等各方面的改变,骆炳不觉揉了揉额角,心说:看来这谢子安家今晚闹贼的事必是得有个说法了!
若是别国的探子所为,那必是不能放走的!
心念转过,骆炳又转回了主院,他得先知道谢家都丢了些啥。
谢子安看谢福同护院折腾半天啥发现也没有,便出声道:“谢福,罢了。那贼人想必已经走了。你让人也都散了吧,只告诫他们往后无论看门还是守夜都仔细些!”
谢子安不以为只凭他的护院就能抓住刚刚的兵痞——京城人家都没护院吗?
他让谢福搞刚刚一出,不过是借机敲打一回门房护院,让他们都警醒些罢了。
一时谢福散了众人,进屋后颇为忧心地和谢子安道:“老爷,这兵痞若是再来可怎么办?”
“这回虽说把您的皮靴都给还了回来,吃的糖还给了钱,但老这么来闹可怎么办呢?”
脑补敌国奸细的骆炳无力吐槽……
提到糖这件事,谢子安也特别生气。这些兵痞偷靴子、吃方便面、肉松、芝麻糊他都无所谓,但实不该动他的花生牛乳糖——他就好这一口,而且他统共也就只有两罐子糖。
谢子安想想道:“谢福,你把我的糖罐子收到书房去。”
“这回就书房没事,看来这些兵痞子还算知道轻重!”
“早知他们这么难缠,我前儿在礼部就少说两句了。”
果然是祸从口出,谢子安颇为自悔:看来他往后行事还是得更慎重些才好!
很好,骆炳心说:谢家这事看来确是京师里是最常见的文武斗。
不过,对方真是兵痞吗?骆炳犹自怀疑:一般的兵痞搞事不都是打砸吗?他还真没听说过偷靴子和糖的兵痞?
所以谢家这糖和靴子到底又有啥特别之处呢?
蹲在屋檐上看房里灯光熄灭,谢福捧了一个粉彩的瓷罐子去了前院——骆炳便知道那就是书房了。
看谢福从书房出来,骆炳等了一会儿以确认四下无人,然后方悄悄地下了地,摸进了书房。
寻到刚刚那个粉彩罐子,骆炳甫一揭开盖子,鼻尖立就嗅到一股子香甜的奶香。
好吧,骆炳相信了:军痞撞到这罐子糖是会吃的,因为他也想吃了。
没啥犹豫地,骆炳拿起一块糖咬了一口。感受到舌尖从没有过的香甜酥软,骆炳不自觉地又拿了一块。
依依不舍地把罐子盖上,骆炳告诉自己:不能再多拿了。
现谢子安可是暗档上的人,他若是跟人说起家里丢糖的事,他们锦衣卫可丢不起这个人。
书房出来,骆炳又上了屋。对着大圆的月亮,骆炳吃完两块糖后不禁拍了拍手,心说:这谢家的糖着实不错,只不知那靴子又是个什么稀罕物?
次日腊月十五是当今圣上的亿万寿节,骆炳承担宫廷安保工作不得闲来谢家。
腊月十六午晌,骆炳想起靴子的事便又来谢子安家兜风。
院墙上看到院里向阳处坐着一个小厮,骆炳刚想避避,眼角余光便扫到小厮手里的活计——小那厮正在擦拭一双黑亮的长筒靴。
不同于一般雨靴的黄褐色,这双长靴黑得发亮,好似在闪光,骆炳一见就被吸引住了,完全移不开眼睛。
身为锦衣卫,骆炳日常穿飞鱼服配绣春刀夸耀人前。但现在,骆炳觉得他还少一双靴子,一双小厮手里那样的黑亮皮靴。
骆炳现知道谢家除了马掌,还有皮靴这样好东西,如此便就能说通为啥会有军痞来偷靴子了——对一个武官而言,生平最看重的不外是马、武器和铠甲三样。
而这黑亮长靴实在是太适合骑马演武了!
那军痞也未必是偷,他可能跟他一样,就想画个鞋样。
不然谢子安的靴子现还能在?
骆炳看那小厮干完活计便把皮靴放阳光下照晒不觉心里一喜:他可以就近去瞧瞧了。
结果不想那小厮并不离开,而是换了把扫帚开始扫院子。
扫完院子,那小厮也不走,他挨着皮靴坐下袖手晒太阳了……
至此骆炳终于明白谢家为防军痞闹事特意给院里安排了人看守。
眼见鞋样是画不到了,骆炳便转去了书房。书房院里也有人守着。
骆炳趴屋顶听了会子书房里的动静,确认里面没人,便摸开了书房的东窗,从窗户跃了进去,人不知鬼不觉地摸走了两块糖。
如此过了几天,谢子安还是觉出了不对——他和先前一样一天才吃一块糖,而罐子里的糖怎么下去得这么快?
“谢福,”谢子安吩咐道:“你拿盘子来,我得把这糖倒出来数数。”
晚上没事溜达到谢子安家屋顶准备顺块糖的骆炳闻言呆住了——堂堂庶吉士竟然在家数糖?
这让他以后还怎么下手?
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骆炳叹口气:这要是再下了雪,就更不容易出来溜达了!
骆炳转身刚要走,却见对面墙头忽然探出一个头来——四目相对,两人都颇受了点惊吓。
面面相觑中,骆炳福至心灵地想到先谢子安口中偷靴子的军痞,不觉扶额:他早该想到这城里有胆子偷了靴子又还回去,吃糖还想着给钱的除了文望的亲卫韩昀,再寻不出第二个人来!
骆炳和韩韵两人早年一起上过战场,而且在京城夜晚的墙头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除去最开始的意外,两人坐到一处空屋的屋脊上开始聊天。
骆炳:“往后别再来了!”
言下之意,谢子安归他锦衣卫罩了。
对于暗档上的人,锦衣卫在监视的同时还负责保镖——骆炳不能看着暗档上的人在他眼皮底下再闹失盗,他锦衣卫丢不起这个人!
韩昀一听就明白了。若是往常他也就退了,但今儿他来是有重任的。
“骆大人,”韩昀抱拳道:“您不问声我为啥来吗?”
骆炳心说:不是糖吗?
鞋样子,骆炳相信韩昀一准已经画好了。
韩昀看骆炳不接茬便自顾说道:“谢大人家的肉茸、方便面都是绝好的军需。”
“肉茸,方便面?”骆炳听到两个陌生的名词,忍不住问道:“什么东西?”
韩昀道:“肉茸是一种入口即化的肉干,方便面则是一种只用开水泡烫就能吃的面条。”
骆炳一听就懂了。
锦衣卫作为圣上的耳目负责监视朝野动态,日常啃干粮的下属也并不少。
骆炳可耻地动心了。
骆炳冷酷无情道:“你回去吧!”
韩昀笑道:“你拿过来,我拿一个绝好的糖方子跟你换!”
一起在战场潜伏过,韩昀知道骆炳无聊的时候喜欢含块糖,而他们信国公府的厨子已经做出了谢家的花生牛乳糖。
丢下话韩昀转身走了。
骆炳叹口气,为自己的妥协。
第二天锦衣卫暗探莫非到位,其职责除了惯常的监视外还额外多一条记录谢家厨房每日菜肴做法。
谢子安还没得官,连带的莫非也是个新暗探。
莫非看到任务里的特殊要求不禁抽了抽嘴,心说:目标人物谢子安日常在翰林院念书,根本就不用监视,偏上司不给他闲着,便给他派了这么个鬼差事!
监视第一天,因为谢子安说晚饭吃火锅,谢家厨房一早便开始做下火锅的丸子。
莫非看厨娘做丸子不外乎是在清洗好各种肉后一样的切肉剁肉捏成或者包成肉圆下油锅煎或者开水锅煮。
莫非看得只打哈欠。午饭时候,莫非看厨房的人吃的就是烩丸子便也混在人群里跟着去拿了一碗——暗探的饮食一般都是就地解决,各凭本事。
莫非现监视厨房,自是没有再去别处找吃的的道理——他也丢不起这个人。
谁知入口第一口莫非就被丸子里爆出来的汤汁烫到了——莫非再没想到谢家做的肉丸子竟然还带馅儿!
莫非被烫得吐出了嘴里的丸子。幸而他是在厨房后檐角的房梁上吃的,丸子落地时才没被人瞧见。
一纵一跃拣回丸子,莫非再吃便添了小心,但由此便尝到了谢家丸子的真味,完全地停不下嘴了——莫非吃完一碗又混过去盛了一碗,最后一气吃了三碗。
晚上骆炳习惯性来谢子安家溜达时看到莫非当天报告里对谢家肉丸子和鱼丸子的做法记载不足半页,而味道的夸奖却整写了两页纸,忍不住吐槽道:“莫非,你今儿吃了谢家多少丸子?”
莫非……
面对上司的火眼金睛,莫非决定明天一定管住自己的嘴——他将听师傅的话,每样菜都吃些,而不是只盯着其中的一样两样。
第二天谢家厨房炒一种叫肉茸的蓬松肉干。
莫非蹲在房梁上嗅着炒肉香,看那个厨娘边炒边吃,馋得口水都快滴下来了。于是等厨娘转身的功夫,莫非便抓了一把晾着的肉茸。
肉茸蓬松,莫非在抓吃的过程中难免有些疏忽。厨房里的人看到地上掉落的肉茸屑不免吵嚷开来,而厨娘更是拎着菜刀破口大骂:“哪个天杀的来厨房偷嘴啊。这主子还没吃呢,就来偷……”
看了一上午厨娘监守自盗的莫非……
闹腾得正凶,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只黄褐色的长毛狐狸来往厨房门外奔去,吵嚷地厨房瞬间鸦雀无声。
莫非正惊讶这平白无故哪里来的狐狸呢,便见梁下的人忽刺刺全部跪倒,望天磕头,嘴里纷纷念叨:“大仙恕罪,黄大仙恕罪……”
而刚刚骂得最狠的厨娘更是拿来了香炉供果拜访在刚刚小狐狸跑过的地方……
莫非惊呆了,心说刚刚跑过去的明明是只狐狸,这些人怎么都跪拜黄大仙呢?
这是个什么缘故?
正想得出神,莫非忽觉身下的横梁微微一沉,身边便已多了一个上司骆炳。
“大人,”莫非冲骆炳刚一抱拳,便看到了骆炳怀里揣着一只小狐狸,其黄褐色的皮毛和刚刚跑出去的一模一样。
莫非……
“莫非,你今儿又吃啥了?”骆炳摩挲着怀里的小狐狸漫不经心地问道:“还被发现了?”
莫非惭愧地低下了头。想想莫非从怀里掏出一个温热的油纸包恭送给骆炳道:“大人,您尝尝这个,这是谢家今天做的肉茸。”
骆炳原不想接,他想板着脸狠狠申斥莫非一回,但听说是肉茸,到底没有拒绝。
“莫非,”骆炳尝了一口肉茸后忽然道:“你记得养只狐狸。”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便当着人放出去。”
暗探生活苦闷无聊,而养只狐狸不仅解闷而且能救急。
听骆炳如此说,莫非总算明白他师傅为啥也有一只狐狸了,感情狐狸都是这样用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莫非心说:这城里流传的胡大仙、黄大仙的故事到底有多少水分?
不会都是他们锦衣卫在办差吧?
作者有话要说: 锦衣卫上线
陆虎的婚事(腊月中旬)
红枣可不知道她公公在京的宅子开始闹大仙。她正看着给自己躬身的谢又春一脸懵遭地问道:“春叔,你说啥?把锦书姐姐许配给陆虎?”
“你,你怎么会怎么想?”
锦书多好啊,红枣心说:人长得好看不说,还知书识礼,进退有据——配陆虎这个憨小子,红枣觉得有些可惜。
不是陆虎不好,而是锦书太好!
此外陆虎的原生家庭和锦书的也不能比。虽说婚后锦书不必和陆虎爹娘住一处,但也不代表两个人就能幸福。
谢又春何尝不明白红枣的意思,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陆虎是红枣的陪嫁小厮,人虽说不够机灵,但老实本分,不贪杯不赌搏,且虽是长子,但爹娘都在桂庄,闺女嫁过去就是自己当家,日子能过。
谢又春再次躬身道:“还请大奶奶成全。”
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虎父母虽说健在,但他从成为红枣陪嫁的那天起,人生就属于红枣了。所以谢又春方才来求红枣。
红枣看谢又春坚持便看向谢尚,结果却看到谢尚冲她点头,示意她答应。
红枣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婚姻这桩事得问两个当事人的意见。
可惜这世女人没人权,谢又春既来跟她开了口,那她再去问锦书个人意愿这件事行为的本身就是不妥当,如此锦书那边她就不能问。
而陆虎,今年二十一了,过年就二十二,确是到了成家的年岁——所以不是锦书,也有别人,陆虎必是要娶老婆的。
与其让陆虎娶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红枣暗想:倒不如娶了人品可靠的锦书!
何况这是锦书的爹自己愿意的!
“春叔,”红枣勉强笑道:“既是这样,我便让陆虎挑日子请媒人登门提亲。”
虽然是女方家主动愿意,但红枣觉得提亲这件事还是让陆虎来——锦书是个好姑娘,她帮不了其他,只能尽力把事情办好看些。
闻言谢又春知红枣这是答应了,而且是很给面子的由男方提亲,心里感激,千恩万谢之后又提出接锦书出去的日子。
打发走谢又春,红枣翻了翻自己的小本本看了回去岁她婆婆院里大丫头瑶琴、安棋放出去的例子,然后便让彩画芙蓉拿了一套足有三两的足金头面、一匹大红绸缎、一匹粉红细布和四十两银子送去给锦书。
谢尚不动声色地看着,直等丫头都不在跟前了方才开口道:“红枣,你应该把锦书叫过来,自己和她说!”
对自己刚刚做的事红枣颇觉亏心。她有些怕见锦书,只支吾道:“还是不了吧。这大过年的说分离挺不好的。”
难得看到红枣心虚,谢尚便只看着红枣不动。
红枣无奈承认:“好吧,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锦书姐姐很好,我没想到她就要这么走了!”
还是以这种包办婚姻的方式。
原来是舍不得锦书姐姐走,谢尚自谓明白了红枣躲闪的缘故,重新拿起书本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锦书姐姐到了年岁成家是应该的。你若看她好,等她成婚后,再叫她进来就是了。”
红枣惊讶了:“我还能再叫她进来?”
“怎么不能?”谢尚反问道:“咱们家这许多使唤媳妇,不都是成家后再叫进来的?何况锦书姐姐嫁给陆虎后就是你的陪房媳妇,替你管事还不是该当的?”
闻言红枣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谢又春把锦书嫁给陆虎也是有算计的。
如此红枣心情终是好了一点,觉得这门亲事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她还能再见到锦书。
“大爷,”红枣虚心跟谢尚请教:“那我这事要怎么告诉陆虎?”
对于自己代替陆虎允诺婚事,红枣也是一样的尴尬。
谢尚抬手招过显荣道:“你去告诉陆虎!”
红枣惊讶:“这样就行了!”
谢尚好笑:“不然呢?”
“对了,”谢尚又道:“你再准备好赏陆虎成家的银子。一般这样就差不多了。不过陆虎的爹娘不在咱们家,婚事只靠他自己可能操持不了,你便让周嬷嬷替他看着些好了。”
红枣又问:“那么要赏多少呢?”
谢尚想了想道:“公中大概是两匹布加二十两。私底下就你自己看着给了。”
红枣想了想,便让碧苔准备了两匹绸缎四匹棉布一套足金头面和六十两银子。
东西备好,红枣刚想打发碧苔给陆虎送去,便听金菊来说陆虎来了。
红枣下意识地看向谢尚。谢尚胸有成竹道:“大概是听到消息后来磕头的。”
“正好,红枣你把赏他的东西都当面给他!”
红枣觉得谢尚一准是故意的,但事到如今也只好让金菊叫进。
今儿正好轮到陆虎看门。显荣跑到院门找陆虎私下问道:“陆虎,大爷大奶奶打算把我锦书姐姐说给你做媳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锦书是显荣的同堂姐姐,显荣的传话不可避免地就夹了私心。
陆虎自去岁起每回去桂庄都会被他娘问媳妇的事。
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健壮小伙,哪有不想媳妇的?
陆虎知道他娘的意思,她想让他跟小姐给求个跟前得脸的好丫头,而不是听凭管家的随意婚配。
陆虎自身也想娶个好媳妇,但他看红枣跟前的丫头,不说得脸的了,就是跑腿的小丫头都不是他能高攀的。
她们个个都比他灵巧会说话,不少人甚至连字都写得比他好——他平常跟她们连话都不敢多说,又如何敢妄想跟小姐讨人做媳妇?
陆虎没想到红枣和谢尚竟然会把丫头里学问最好的锦书给他做媳妇,一时间受到了极大惊吓,呆愣道:“啊?怎么会这样?”
显荣一听就不高兴了:“你不愿意?”
陆虎摆手结巴道:“不,不是。我是说你姐姐啊,她能愿意嫁给我?”
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显荣心说。
红枣陪嫁小厮里最好的人选其实是张乙,但可惜他年岁比锦书小了两岁。锦书等不起。
显荣板着脸道:“大爷大奶奶现问的是你!”
陆虎赶紧表态:“我自然是愿意,非常愿意!”
显荣:“那你现便去给大爷大奶奶磕头说你愿意!”
陆虎看看显荣的黑脸,不敢说不。他跟显荣往正房来,想想又补充道:“我,我会对你姐姐好的!”
显荣哼了一声,心道:敢不好?你试试!
红枣看陆虎磕好头后,硬着头皮道:“陆虎,锦书姐姐贤惠大方,你往后同她好好过日子。”
陆虎闻言自是点头称是。
红枣实在觉得尴尬,便想尽快给了陆虎东西打发他走。
红枣干巴巴地道:“陆虎,你成亲管家会派你三间房屋,但这房屋里的家什和婚事的铺排却都得你自己操持。”
“对了,陆虎,”红枣忽然想起一事,立刻问道:“你现手里的钱,够置办一个家吧?”
屋里人,连谢尚在内闻言都是一怔,心说:不是有你刚准备的六十两?
陆虎不知内情,老实回道:“回大奶奶,小人的月钱和节赏一并都交小人的爹娘收着。”
红枣点点头,吩咐道:“碧苔,你去请周嬷嬷拟个置家成亲的单子来给陆虎拿回家去,让他爹娘照单置备!”
锦书是个好姑娘,红枣在过了最初的懵糟后,脑子渐渐清明起来——她可不能让锦书给凤凰男妈宝男给祸害了!
红枣此言一出,满屋皆惊。
谢家下人,特别是近身伺候主子的下人们的男婚女嫁一向都是由主子包办的,何曾有父母给拿钱的?
谢尚觉得红枣此举很不妥。他皱了皱眉,正想着要如何阻止,便听红枣道:“陆虎,这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又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
“虽然春叔看你本分勤恳,愿意招你做女婿。但我也得确保你是个会过日子能养活老婆孩子的人,对吧?”
不止陆虎,屋里所有人对此都无法说不。
“陆虎,”红枣诚恳道:“你和府里的家生子不一样。你是孤身一人在此,独立成家,若你手里没钱,你媳妇在家就得喝西北风。”
“陆虎,锦书伺候我三年,一向兢兢业业,并无差错。我不能看着她往后衣食没有着落。”
“所以陆虎,你若真心想娶锦书,便拿着这张单子去跟你爹娘拿钱置家,然后再商量好往后每月给锦书的家用来!”
吃够了她奶于氏把持家中钱财苦头,红枣可不愿锦书步她娘的后尘,即便锦书会有丰厚的嫁妆。
谢尚听了红枣的话,想想决定不言语了。
对比陆虎,谢尚明显更偏心锦书。现红枣为锦书打算,谢尚自不会再掺合。
横竖陆虎是红枣的陪嫁,谢尚暗想:他不管也说得通。
而显荣则恨不能给红枣跪下磕头——比起单纯的赏银,显荣想:这才是真正的给他姐撑腰做主。
碧苔虽跟陆虎是一个庄子出来的,但跟锦书更要好——她和她妹来谢家后的针线、文字可都是锦书手把手教的。
碧苔二话不说便跑去找周嬷嬷。
时锦书正跟周嬷嬷辞行。碧苔进来看到便把刚刚的事告诉了一遍。
锦书一听眼泪当即就下来了。
陆虎无论人才还是家世在一众小厮里都不出众,他唯一能拿来说嘴的也就是大奶奶陪房了。
说心里话,锦书挺不甘心嫁给陆虎,但奈何他爹和叔伯都赞同此事。她也只好认了。
现能得红枣这句话,锦书便觉得嫁给陆虎也不算太坏——红枣确实是个少有的好主子。
周嬷嬷一听也道:“锦书,大奶奶这样为你打算,你一会儿必得去磕个头。”
碧苔也帮腔道:“锦书姐姐,你去吧。刚大奶奶让彩画姐姐和芙蓉姐姐给你送东西,并不是她不喜欢你,她只是心里难过。”
“后来还是大爷说你成亲后还能叫你进来,大奶奶才有了些高兴。”
“真的?”周嬷嬷闻言更高兴了,和锦书道:“这么说,锦书你更得去磕头了。”
锦书听着有道理,便擦擦眼泪依言来正房见红枣。
刚红枣从自己话里也找出了点给丫头小厮拉郎配的自信——两情相悦之类的精神需求她是不想了,毕竟号称自由恋爱的前世,社会离婚率还是年年高涨。她就整点有把握的基本物质需求,让丫头小厮们婚后都能吃饱穿暖,活得有个人样。
由此红枣便不畏见锦书了。她叫了锦书进来,坦然地受了她的头,然后和她道:“锦书姐姐,你嫁给陆虎,别的我不好说,但温饱必是能有的。”
“再就是你当差至今,一向谨言慎行,没有差错。你家去成亲后,若是得闲,便过来给周嬷嬷搭把手,帮着管管针线和小丫头。”
鉴于丫头们迟早都要放出,而年青的新媳妇要怀孕生子,红枣决定把针线也交给周嬷嬷,由她看着分配。
锦书本以为红枣会安排其他丫头接手自己的活计,没想红枣会把活派给周嬷嬷。锦书明白红枣这是变相的给自己留位置的意思,心里自是感激,不免又磕头谢了一回。
明白知道自己还能回来,锦书对于自己的前途便不似先前那么茫然伤感了,而似彩画芙蓉等大丫头见状也都有了主心骨——大奶奶念旧。但凡伺候好了大奶奶,即便嫁人也还能回来继续当差。
比起嫁人,还是留在红枣身边更让她们觉得心安。
周嬷嬷的单子也没有漫天要价。她拟了个二十两的置家和四十两的娶亲清单。红枣到手后过了一眼便让碧苔把单子拿给了陆虎。
陆虎看到清单一共要六十两也没当回事,毕竟这两年他拿回家的钱早已过了百两,而他娘也说这些钱都攒着给他娶媳妇用。
陆虎没想他跟他爹娘刚一张口,他爹陆大田还没说话呢,他娘米氏已然尖叫了起来:“什么丫头,她*是金子的打的不成,竟要这许多钱?”
陆虎……
陆大田也道:“虎啊,小姐给你指丫头,就没赏你安家银吗?小姐赏你多少,你便就照着这钱办。”
“我听说谢家给的这钱也不少了,都有好几十两呢!”
陆虎老实道:“小姐并没赏我银子!”
“啥?”陆大田和米氏双双惊了:“怎么会?”
“还是你办砸了差事?”
“没有,没有,”陆虎赶紧辩白道:“前几天我刚从府城回来,小姐还说我路上辛苦,让碧苔拿了两串钱给我。”
“钱呢?”米氏迫不及待地问道。
陆虎老实道:“这回家来的急,我忘拿了!”
米氏急道:“这也能忘?你现跟人合住,这人多手杂的,丢了可怎么好!”
米氏穷怕了,一个钱看得有天大。
先前米氏这样讲的时候,陆虎都没当一回事,但今天陆虎却觉得他娘的话特别刺耳——他跟张乙和田树林一个屋,日常都相处得极好,而且每人都有自己的箱子,箱子都有锁。
他们一起住了三年,从没人丢过东西。
不过陆虎啥也没说,他觉得他说了他娘也会有其他的话等着他。
米氏看陆虎不说话,又叮嘱道:“那你下回一定记得把钱拿家来。”
陆虎至此方道:“爹,娘,小姐还说成亲我手里不能没有钱,不能让我媳妇喝西北风,以后得每月给我媳妇家用。”
“啥?”陆大田夫妇双双震惊了:“小姐还管这些事?”
陆虎点头道:“以前没管,今儿才管的。”
米氏舍不得掏钱,便道:“虎啊,小姐既然给你指的是她的丫头,那必也是有月钱的。你们婚后,吃穿还都是谢家的,要什么家用啊?”
陆大田拍板道:“这样吧,虎啊,往后你媳妇的月钱就你们自己留着,你只把你的那份送家来好了。”
米氏不满意男人的安排,又问道:“虎啊,小姐给你指的丫头是一两的还是五百钱的?若是一两的,你便再送一半家来。你们还年轻,不知节省。还是娘来替你们存着。”
陆虎无奈解释道:“爹,娘,所有丫头成亲前都会放出来,而我娶亲后也不能再在内院住。”
米氏不信:“虎啊,你可是小姐的陪房,你媳妇就是小姐的陪房媳妇。我听说谢家的陪房和陪房媳妇可都是大管事,个个穿金戴银不说,家里还都使奴唤婢。”
“虎啊,你看我跟你爹现都还在地里苦着呢,你可不能不孝,叫你媳妇的日子越过我和你爹去!”
陆虎忽然间便明白了红枣让他家来要钱的意思,然后便觉得绝望——小姐看出来了,他跟他爹娘要不到钱,他往后没钱养媳妇。
但他娘的话也没差,儿媳妇的日子如何能越过婆婆?
左右为难之际,陆虎看到周嬷嬷写的那张单子,不由地恶向胆边生——既然一切是非都是因婚事而起,那这婚他不结了。
陆虎忽然伸手撕扯清单,嘴里咬牙恨道:“这婚我不结了!”
米氏也不满意红枣对儿子婚事的指手画脚,觉得她多管闲事,但她畏惧红枣,胆怯问道:“虎啊,你这么干,小姐能答应?”
“大不了,”陆虎咬牙道:“我依旧家来种地。”
“啪!”闻言陆大田一个嘴巴抽陆虎脸上:“胡说什么呢?你以为你还能回来?”
“你敢打小姐的脸,老爷一准卖了我们全家!”
陆大田虽然也爱财如命,掏钱如割肉,但他脑子还是明白的,知道他现在的好日子完全依托于主家,如果被卖,就一切全没了。
“拿钱,”陆大田和米氏道:“拿六十两给虎,往后虎的钱,给他媳妇留一半!”
一个巴掌印(腊月二十六)
看到陆虎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和拿回来的六十两银,本不想再多言语的红枣冷笑出声:“陆虎,你爹娘是不是对我指的这桩婚事有意见?”
家有成年的儿子,红枣实在生陆虎父母的气:而且还拿走了儿子所有的钱,结果对于儿子婚事要用的东西却一样也不预备。
现见她开口,眼见躲不过去了方才勉强掏了六十两,一分没多不说还要甩脸子给她瞧——这是人干事?
幸而她前世看多了网友的吐槽贴,临时起意多问了一句。
不然可是坑苦了锦书?
看陆虎跪倒在地,并不辩白。红枣点头又道:“陆虎,你这就去告诉你爹娘,就说我的话,这天上飞的鸟生蛋前还知道衔泥做个窝呢,这七尺男儿,娶妻生子,如何能不置备个像样的家?”
“别跟我提他们以前如何如何,他们若是着实觉得以前好,怀念以前的日子,那那我便送他们去过以前的日子!”
陆虎头磕地上更不敢出声了。
红枣着实看不上这样的陆虎,冷然道:“陆虎,你不肯去是吧?那我这儿也不用你跪着,你下去!”
陆虎如何能走。他趴地上砰砰磕头。
红枣实在烦了他,唤人道:“晓喜、晓乐,把他拖下去!”
这是红枣头一回撂脸,程晓喜和程晓乐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拖人。
陆虎身块大,一时瘫赖地上不走只程氏兄弟两个人还真拖不动。显荣见状,便和振理上前帮了一把。
作为总管,显荣怕是比陆虎自己还清楚他的收入。
陆虎平时连草纸都是公中的,并不花钱。他不是掏不出六十两来娶媳妇的人,而事实上陆虎也确是拿回了六十两现银。
有钱却不肯掏,等不得不掏,便来这么一出,显荣气愤地想:陆虎他爹娘不懂事,他自己也不懂事吗?
带着这个幌子回来,这不是明晃晃打大奶奶和他姐的脸吗?
显荣简直要给陆虎一家子给气炸了。
陆虎挣不过被拖出了正房,丢回了自己屋。
刚从庄子回来的田树林看到陆虎的模样颇为吃惊。他左右看看,便跟程晓喜等出了屋。
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田树林不觉叹了一口气,陆虎是个老实人,就是有时候也太老实了。
听爹娘的话没错,但得分情形。陆虎爹娘日常在桂庄,根本不了解府里的情况。陆虎若只管听他们的,可是倚了草鞋戳了脚——误事?
田树林回屋拧了个毛巾把子给陆虎道:“虎哥,你擦把脸,然后赶紧家去传了话再回来跟大奶奶磕头赔罪吧!”
陆虎抱头痛苦道:“树林,你根本不知道大奶奶让我传什么话。”
田树林道:“虎哥,我虽是刚没在场,但我知道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得先尽忠。”
“忠孝忠孝,自古都是先尽忠,后尽孝。”
田树林知道陆虎脑袋整,听不了太多的道理,便就只讲忠孝。
事实上陆虎觉得陆虎一家对娶亲这件事一点也不上心。
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会有指婚,陆虎结婚要用的东西,不管是他爹娘还是他自己早就该预备起来了。
但凡今天陆虎在前之外能拿两床新被、两匹红布或者两样首饰回来,大奶奶都不会这样生气——任谁,田树林想:别说大奶奶还是个主子了,都不愿意做俗话里“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那个太监!
陆虎听田树林这么一说,终于在进退两难中找到了方向,然后对照了自己今天的行事当即便出了一头冷汗——他为了他爹娘竟是连主子都不要了。
田树林看陆虎面有悔意,方才试探劝道:“虎哥,你可别怪我多嘴。似今儿大爷大奶奶亲自指亲这样的好事儿若是落在我身上,我只怕乐也乐死了——这是多大的脸面啊!”
“不用大奶奶提,我必是要倾力将事情办得好看才是,哪里还能等大奶奶亲自来问钱物的事呢?”
“成亲后也必然要让媳妇吃好穿好,不能比府里其他人家差,如此方是身为大奶奶陪房该有的体面。”
“虎哥,咱们做下人的,不说给大奶奶挣脸,但也不能给大奶奶丢人不是?”
陆虎懊悔:“树林,别说了,我知道我错了!”
田树林:“那你还不赶紧家去一趟,难不成真等大奶奶来撵?”
看儿子又跑回来,而且还是一副鼻青脸肿双目红肿明显哭过的模样,陆大田和米氏都很唬了一跳。
“虎啊,”米氏似是怕人知道的一样悄声问道:“你这是咋了?”
陆大田虽没出声,但眼光也落在了儿子身上。
陆虎鼓起勇气道:“爹,娘,小姐让我家来说给您二老知道。”
“小姐说这天上的鸟生蛋前都还要筑巢做窝,这地上的人娶媳妇就得花钱置家。”
陆大田和米氏互看一眼,陆大田赶紧答应道:“哎!”
陆虎又道:“小姐还说过去娶媳妇不花钱的事都不要再提了,谁提她就让谁回去过先前的日子。”
对着爹娘,陆虎虽然已尽可能把话说得婉转,陆大田和米氏还是听出了红枣的怒气。
“虎啊,”陆大田胆怯地问:“小姐是不是不高兴了?”
“可这钱咱们不是已经送过去了吗?”
陆虎心说这哪里是钱的事?
不过这些话告诉他爹娘没用,没得吓死他们。
陆虎勉强笑道:“爹,娘,那我先回去了。”
陆虎回到明霞院西院,看到厨房人已送了食盒来,知道里面传了饭,不敢惊动,只在廊下跪着。
让人把陆虎拖出去后,红枣也陷入了犹豫。
红枣觉得实不该把锦书嫁给陆虎——除了双方家庭差距太大外,关键还是陆虎根本不会疼人。
下意识地看一样对面炕上盘腿用功的谢尚,红枣无奈揉额:陆虎人品不差,但没家教实在是硬伤。这对比谢尚三年前,才十一岁就知道结亲得给女方写情诗送面脂、香油、首饰头面以及时不是时做首歪诗来说实在是差太远了。
真正是俗话说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有了陆虎做参照,红枣忽然发现谢尚动不动就尬念一首情诗的毛病竟也有些可取之处了。
起码谢尚知道婚前婚后都得好好经营夫妻关系,而不是跟个傻子一样等天上掉馅饼。
“大爷,”红枣犹豫着想跟谢尚商量陆虎和锦书的事。
谢尚却头也不抬地提醒道:“红枣,你想好了再跟我说。”
红枣闻言一怔,便听谢尚问道:“你真打算撵了陆虎?”
谢尚不在乎陆虎,但却不希望红枣懊悔,毕竟红枣可不是个狠心的人,午晌听说锦书要出去,竟是连面都不敢见。
谢尚倒是不介意红枣偶尔的软弱,毕竟红枣是个女人,有妇人之慈是难免的。
何况这家还有他呢!
至此红枣方才冷静下来,然后便发现若是不把锦书嫁给陆虎,陆虎势必就待不下去了——经了今天的事,谢尚的小厮显荣必是恨死陆虎了,而她的小厮,若是有人,比如田树林娶了锦书,那必是也不待见陆虎。
此外这年头还推崇狗屁的从一而终,她若是反悔了锦书的婚事也不知道又会招来什么意外——越想越狗血,红枣不觉叹了口气,心说难不成她真要把陆虎给撵走吗?
事实上陆虎除了不是锦书的良配外,其他也并没有大错。如此一棒子打死,似乎也有些残酷。
可知错能改,陆虎又真的能改好吗?
听到红枣的叹息,谢尚撩了撩眼皮——他就知道红枣心慈面软,真到动真格的时候狠不下心。
晚饭后去上房请安,红枣看到廊下跪着的陆虎,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雪褂子,抬头看了看天——似是问天要怎么办?
谢尚见状上前握住红枣的手轻声道:“我替你管教吧!”
红枣:?
谢尚已然吩咐道:“显荣,带下去打二十板子。”
闻言红枣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体罚,不,私刑,这在前世社会可是法律明令禁止的。
再想起板子打在皮肉上的疼痛,红枣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感受到身边人的颤抖,谢尚不自觉地挑起了嘴角——他就知道这事还是非得他来收尾。
“别担心,”谢尚安慰红枣:“只是给他长点记性而已!”
红枣犹豫道:“大爷,能不能换个法子?”
谢尚轻笑道:“红枣,俗话说‘上等人,不教成人;中等人,教成人;下等人,教不成人’。道理你不是没有讲过,可惜他听不进。”
“由此便只能打教了。等打出敬畏心来再让人教他道理,倒是更容易懂——要不,俗话怎么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呢?”
“行了,红枣,这事你别管了,让我来。”
不是看小媳妇的面子,谢尚才不管陆虎的事呢——他家有的是上等小厮,干啥费这个心?
红枣想想没有言语,她确是不知道当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如此便只能寄希望于谢尚真能把陆虎教好,毕竟前世有文明国家依旧保留了原始的鞭刑——据说效果还不错。
显荣闻声走向陆虎,心里却是叹息:他姐最终还是要嫁给陆虎。
不过能有现在的这个结果已是比起初好太多了,显荣只能自我开解:有大爷大奶奶出面帮着□□——不然,以他姐的脾性,婚后一准是受苦也不说。
为了锦书,显荣不好真地打残了陆虎。他让护院把跪久了的陆虎架到前院兜圈,一直兜到腿上的血脉完全活泛了方才让人堵了陆虎的嘴,亲自拿板子打了陆虎一顿。
打完后,又让人架着陆虎在院里兜了几圈,方才让跌打师傅来给上药。
陆虎只以为显荣是故意地折磨他,自此便怕了显荣不提。
云氏听人回说西院里显荣拿板子打陆虎,非常诧异——刚儿子媳妇才手拉了手地来给她请安,怎么出门就生了嫌隙?
云氏赶紧地叫人打听了来回,而待听明白了原委,云氏不觉叹了口气:她也觉得锦书嫁陆虎有些可惜了。但奈何一时却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难得的是尚儿媳妇公正细致有慈心,云氏暗想:会心疼人。倒不似一般没见识的那样只知以为偏颇自己的陪房。
锦书有尚儿媳妇撑腰,婚后的日子倒是能过。
锦书第二天便出去了,而陆虎则留在自己房里养伤。他两个的婚事虽没有再提,但明白人看到陆虎挨打后并没被赶出去,便知道这事现就是个时间问题。
腊月二十六红枣回桂庄送年礼。陆大田和米氏看隔壁的张乙回来了而自己的儿子却不见踪影便惴惴来问:“张乙,今儿我们家虎咋没和你一起回来?”
张乙摇头道:“田叔,虎哥挨了姑爷的板子,来不了了。”
“啥?”
闻言不说陆大田和米氏,就是张家人都惊呆了——打板子!这得是犯了多大的错?
“小乙,”张乙他娘赵氏禁不住问道:“陆虎他犯啥事了?”
张乙道:“娘,我当时还在府城,陆虎挨打的事也是回来听碧苔讲的。”
“碧苔说咱们小姐看陆虎到了年岁便准备把跟前极能干的一个姐姐给他做媳妇。”
赵氏讶异:“这不是好事吗?”
张乙也道:“是啊!娘你不知道锦书姐姐待人和气,行事大方,跟彩画姐姐一样都是太太跟前的人。”
赵氏去过谢家几回,倒是知道彩画。现听说锦书和彩画一样都是云氏跟前的人,赵氏不禁咂嘴道:“那可是咱们小姐都要叫姐姐的得脸丫头。”
米氏至此方才知道红枣给儿子指的丫头名字叫锦书,而且来头如此之大。
“是啊,”张乙感叹道:“所以小姐便想把事情办好看些,想让人见了都说这亲结得好,虎哥和锦书姐姐是郎才女貌。”
赵氏认同:“是这么个理!”
俗话都说“人要脸,树要皮”,这人活在世可不就活一张脸吗?
“锦书姐姐长的好看,那是一眼便知,而虎哥的才要怎么展呢?”
赵氏下意识问道:“怎么展?”
张乙道:“娘,这俗话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小姐知道虎哥这两年挣了不少钱,娶媳妇不成问题,便打算让虎哥把为婚事准备的钱物拿些出来给众人看看,也是让人知道虎哥能干会过日子的意思!”
米氏喃喃道:“小姐没给赏银竟是这么个意思?”
“不是没给赏银!陆婶,”张乙纠正道:“我听碧苔说这银子其实小姐都让她给包好了,除了公中给的二十两和两匹布外,还有小姐私房给的下聘的金头面绸缎布匹和四十两银子。”
“只是后来小姐看虎哥口不应心,嗯,就是口里说满意这门婚事,但实际里对于亲事没一点准备——不说衣服首饰了,竟是连一匹红布都没有!”
米氏闻言立刻叫屈:“不是,这小姐拿来的清单里就只说要银子,并没提要红布啊!”
赵氏闻言不觉叹了口气,和自己的好姐妹道:“陆弟妹,你记得当初咱们来桂庄的时候,家里穷成那样,成亲当天婆婆还要给床新被和两件衣裳呢!”
“怎么现在日子好了,你反倒啥也不给虎预备了?”
米氏呆了呆,下意识地回道:“现我家虎不是小姐的陪房吗?这万事不是都有小姐吗?”
张乙翻了个白眼,不客气抢白道:“陆婶,你咋会这么想?我们陪房都是老爷指派了去伺候小姐的,可没有反过来让小姐给我们操心的道理!”
“我们伺候的好,小姐高兴,赏些银子钱是有的。但成亲当天,虎哥能直接在银子钱上睡觉吗?”
话说至此,陆大田和米氏方才知道自己先前想岔了,终于有了些懊恼。
张乙接着又道:“再还有就是虎哥只说成亲,但对成亲后锦书姐姐在家的日子却没一点打算和安排,小姐方才恼了,没给!”
“有安排,怎么没有安排?”米氏又辩白道:“那天虎家来一说,他爹立就给他拿钱了,而且还答应往后把我们虎的一半月钱给新媳妇使。”
“陆婶,”张乙无奈道:“虎哥那天是拿钱回去了,但却是带着巴掌回去的。”
“陆叔,”张乙转问陆大田:“那巴掌是你给打的吧?”
陆大田闻言呆了一下,下意识地辩解道:“咋了?我一个当爹的还不能管教儿子了?”
“陆叔,”张乙道:“我不知道你为啥打虎哥,但虎哥身为小姐的陪房,脸上却突然挨了巴掌——你让小姐看到会咋想?姑爷看到会咋想?旁人看到又会咋想?”
陆大田被张乙的三个咋想给问懵了,茫然道:“会咋想?”
张乙道:“小姐会想您二老对她的指婚有意见,毕竟这个巴掌是她让虎哥家来拿银子后才有的!”
陆大田、米氏哑然。
“而姑爷除了会跟小姐一样想外,还会觉得您二老不识好歹。”张乙不客气地说道:“说句老实话,在谢家我和虎哥除了是小姐的陪房外,其他一应根基皆无。”
“而锦书姐姐的爹是春管家,伯父是福管家,叔叔是华管家,亲兄弟本正是小姐的小厮,而族弟显荣更是咱们院的管事。”
“锦书姐姐自己也能干,在府里十年,便攒了两三百银子的体己。这些钱春管家一分不要会全部给她做嫁妆。”
闻言在场众人不觉倒抽一口凉气,米氏更是一声低呼:“这么多钱!”
张乙看米氏一眼没理她,接着道:“锦书姐姐有这些钱在手,完全可以自赎自身,嫁个城里好人家。”
“春管家肯把锦书姐姐给虎哥做媳妇完全是看小姐的脸面。结果你们倒好,却给了虎哥一巴掌,这跟当众打小姐的脸有什么两样?”
“我们姑爷平时和小姐说话都客客气气,一句重话都没有。他看到你们这样不尊重小姐,不拿小姐的话当话,能高兴?”
“他不能拿你们怎样,还不能发作虎哥吗?所以就治了虎哥不敬之罪,打了虎哥板子!”
陆大田、米氏完全听呆。
张乙又道:“陆叔,不是我多嘴。您往后可不能再打虎哥了,即便实在忍不住,一定要打,也千万别打脸。这带出幌子来给人看到便是祸事!”
闻言陆大田赶紧摆手表态道:“不打,再不打了!”
“经了这事,谁还敢打?”
米氏带着哭腔问道:“张乙,我家虎现在怎么样了?”
张乙道:“请人瞧过了,说还好,只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但这个年却是要趴着过了!”
米氏听说没有大碍,方放了些心,然后又问:“那我家虎的婚事呢?”
张乙摊手:“大爷大奶奶都没再提。现便就只能等,等虎哥身子好了再说!”
“不过陆叔、陆婶,等虎哥再跟大爷大奶奶求亲时可不能跟上回一样两手空空了,不然就是屡教不改,真的是要被撵走了!”
“不会,”陆大田、米氏赶紧表态:“这次一定不会了!”
至此张乙方才拿出袖袋里的清单给两个人道:“陆叔、陆婶,这是虎哥让我捎给你们的信,你们拿回去瞧吧!”
张乙他娘赵氏在陆家人走后问张乙道:“小乙,往后你身边是不是也得存些钱,免得小姐问起来拿不出。”
“娘,”张乙不以为然道:“我离到年岁还有三四年呢,现在不急。”
“不能不急!”一直蹲着吸烟没开口的张老实一锤定音道:“陆虎这事可是个教训!”
“小乙,你这两年多留心这谢家小厮成亲都要准备些啥?你家来说了,我和你娘就给你提前备着。”
“等你到了年岁,小姐一给你指婚,咱们就把东西立刻送去,这样你在小姐眼里才能算是个有成算的能干人!”
张乙……
作者有话要说: 做甩手掌柜空手套媳妇?呵呵,红枣分分钟教陆虎一家做人。
学不会?谢尚拿板子给陆虎长记性。
再不会?真的可以滚了。
其他人,田树林,张乙早早备好家什钱财……
唱出戏(腊月二十六)
在张老实教导儿子如何做个有成算的人的时候,王氏正告诉红枣道:“明年你爷要办六十大寿。前儿你爹去村里送年礼的时候,你爷特意提了这事。”
“办呗!”红枣不以为意道:“我搁往年生日的衣裳寿桃外再添些就是了。”
“倒是娘,二月十四您想听什么戏,您告诉我,我给您找戏班子。”
对比李高地的大寿,红枣更关心她娘的生辰。
王氏的生日二月十四,特别好记,正是前世的情人节。
王氏笑:“我哪儿懂什么戏呀?要不就唱《麻姑献寿》?我听你爹念的戏本子说这出戏里集全了天上的神仙,什么麻姑、金母、李铁拐、吕洞宾、百花仙、牡丹仙、芍药仙、海棠仙都有,听着可热闹了!”
闻言红茶经不住笑了——还说不懂戏?这不知道得挺清楚的嘛?
她娘还是这么谦虚。
母女俩说笑一刻,王氏以一种女人传小话时惯有的表情悄声道:“红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啊——玉凤的亲事定了!”
红枣扬眉:“终于定了?”
“嗯!”王氏点头道:“听说是你杏花姑给做的媒。男方就是刘家大房的二侄子,叫刘春,和玉凤一般大,现也在城里念书。”
红枣讶异:“即是一般的年岁,又是亲戚,怎么早先没有想到?”
“早先?”王氏嘲讽笑道:“红枣你不知道,这刘家大房统共也没几亩地,而这个刘春又是家中次子,将来能分到的地有限,可能就只一两亩,而且连宅地也没有——条件还不及你刘姑夫。”
“你奶和你的二婶多要强的人啊,她们看你嫁得这么好,如何还能看上刘家?”
闻言红枣笑笑没有言语。王氏则看着女儿雪白的脸蛋,清秀的眉眼,不无得意道:“她们也不想想玉凤怎么能跟你比?人才不说了,现今看就是这相貌也多有不及。”
居移气,养移体,红枣自进了谢家三年每日里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加上自己又格外注重形体美白,身条样貌自是出落得更好了——别的不说,只皮肤白皙这一样,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比。
李玉凤虽说日常也不大下地,样貌较寻常庄户人家的姑娘好些,但和红枣已完全不能比。
不过红枣对于和李玉凤比美没啥兴趣,只问:“那怎么又同意了呢?”
“等不起了呗!”王氏轻蔑道:“玉凤过年就十三了,而你三叔家的贵富也十二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过去一年你三叔年节去府城做生意,颇赚了不少钱。年前城里又买了套宅子,骡车也置起来了,加上贵富又是长子,现还在学堂念书,周围中意他做女婿的可不少。但凡你三婶不挑剔,年后结亲容易的很!”
听她娘如此一说,红枣懂了,皱眉问道:“娘,虽说玉凤是姐姐,该在贵富前定亲。但细究起来二叔家的条件也不算差,玉凤就说不到其他差不多的人家吗?刘家只这点地,玉凤嫁过去日子可不好过。”
王氏嗤了一声道:“其他差不多的人家,哪里肯要玉凤呦!”
红枣:?
王氏笑道:“红枣你不是一年四节加上生日都给你爷奶做衣衫吗?”
“你爷奶都好面子,日常穿着你给的皮袍子,绸褂子在村里转悠,以至咱们村还有周围村子谁不知道他们得你的孝敬?”
“玉凤和你是堂姐妹,她女婿和你女婿少不得要被人放到一处比较。”
“可这满城里谁比得上你女婿的财势?似咱们庄户人家,一般自己都还穿不起绸袍呢,又如何能似你这样孝敬?”
“所以咱们周围但凡有点家私和要脸面的人家都不愿和你女婿做连襟。”
红枣惊呆了。她没想到她的婚事竟然对李玉凤有这么大的影响,不过细想想,普通庄户和谢尚做连襟还真是前世人常挂嘴边的“压力山大”——毕竟这是个女婿多送岳父母一块布都可能进祠堂挨板子的封建乡村。
“本来其他人家不要,玉凤也还能有桩好姻缘,”王氏趁愿道:“但谁让你奶和你二叔二婶他们坏事做绝了呢?以致现放着一桩好姻缘却不能做——这可真是老天有眼,给他们报应了!”
红枣赶忙问道:“怎么说?”
王氏解释道:“红枣,你二表哥陈玉年龄和玉凤相当,而你桃花姑家虽说住得远些,但家里有好几十亩山地,一年只枸杞一样就吃喝不尽,可不比卖大碗茶的刘家强?”
“玉凤和陈玉?”红枣为她娘王氏拉郎配的脑洞惊呆了,忍不住吐槽道:“娘,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怎么可能?”
“这哪是我想的?”王氏叫屈:“这是你奶跟你爹说的。”
“我奶?”红枣服气:“她可真敢想啊!”
“那是!”王氏笑道:“不过你爹当即就回绝了!”
“你奶也不想想就冲她对咱们和你姑做的那些事,谁还愿意跟她结亲来往啊?”
“现是你爷还在,咱们没法子罢了!”
红枣知道老宅和地是她爹娘一辈子都难跨过去的心结,当下也不多说,只道:“刘家没宅地,玉凤将来住哪儿?”
王氏笑道:“就刘家现住的宅子分呗。不说大刘村了,就是咱们村也有两家似这样分的家。”
“刘家大房的宅子就在进城的官道边。你二婶她们就看中分家后刘春也能在路边支个棚子卖大碗茶,日子能过!”
红枣琢磨了一刻道:“娘,照这么说将来贵祥贵吉他们也都没宅地了?”
王氏点头道:“那是一准的了。三年前你贵银哥买的就是村里最后一两块宅地了!”
“娘,”红枣提醒道:“咱家在村里的宅子一直空着不住人没事吧?”
“想都别想!”王氏恨道:“咱家的户头,你爹的名字就立在那处宅地里,谁也抢不去!”
“再就是,红枣别担心贵吉贵祥他们将来没地住,你二叔现都在城里买四套宅子了。”
“我听你三婶说你二叔还答应刘家给玉凤赔套城里的宅子呢!”
“你二叔都有宅子陪闺女了,如何还能再开口要咱家的宅子?”
“我二叔又买宅子了?”红枣眨眨眼:“看来我二叔这几年卖菜挣了不少钱啊!”
王氏点头:“可不是?三个儿子上学还能每年置备一个宅子。我私下替你二叔算了算,卖菜一个月两三吊钱有的,然后再加上三套宅子的租钱、枸杞和林地生姜的收入,一年□□十吊钱稳稳的。”
“不然,你二叔和你二婶不会干看着你三叔和贵银卖玩具和糖挣钱,而自己不干!”
“娘,”红枣疑惑问道:“这地里的粮食棉花钱你还没算呢?”
王氏笑道:“这地里出产的钱我听你三婶说都还在你奶手里撰着呢。你奶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一辈子抓死了钱,哪里肯随便松手?你二婶为这事没少抱怨。”
红枣依言想了一回老宅的形势,不觉笑道:“娘,我奶和二婶各掌一方钱财也好,这样她两个忙着相互算计,倒是少了你和爹的麻烦!”
王氏想想也是,忍不住笑道:“还真是!”
“娘,”红枣拉回话题:“我弟贵中的唐诗背得咋样了?”
王氏骄傲道:“你女婿写的那本书里的八十一首都背下来了。”
“现你爹正教他念《三字经》呢!”
说着话王氏看向身边一直闷声不响的李贵中,看到他把红枣刚拿来的大风车已撕扯得四分五裂,不觉变声叫道:“哎——,你这孩子,怎么我眼错不见,就又撕东西?”
“手呢?我来打!”
看到李贵中飞快地把两只小手藏到了背后,红枣拦住了王氏:“娘,你别打弟弟,他还小呢!”
王氏气道:“红枣,你别拦我。这俗话说‘从小一看,到老一半’。你小时候就乖,从不毁东西。贵中这孩子,不似你晓事,不打可不行。”
红枣心说:那能一样吗?我是有前世记忆的。
看着睁大眼警惕注视王氏的李贵中,红枣颇为怜惜地摸了摸他的桃子头——她可不能让她弟这么小就活在她这个假孩子的阴影下。
“娘,”红枣道:“我那时不是不毁东西,而是实在没啥好毁的。”
“不信,你现给我一样东西,我保证毁得比弟弟还快!”
王氏为红枣的话勾起心酸,这手便就打不下去了,只得无奈笑道:“红枣,你就跟你爹一样宠着他吧,宠得他越来越无法无天!”
红枣拍拍李贵中的桃子头对王氏笑道:“我弟怎么无法无天了?这不是我们贵中的头发?”
闻言为这边拉扯动静所吸引刚刚转过目光来的谢尚噗嗤一声笑了——他小媳妇又抖机灵!
李满囤和王氏看到谢尚莫名笑得开怀不由得面面相觑,心说刚红枣说了一个笑话?是说了一个笑话吧?
一直到红枣告辞,王氏都没提李玉凤下定的日子,而红枣也没问。
看红枣谢尚的马车驶出庄子,李满囤问看门的陆猫儿:“猫儿,我今儿怎么没瞧见你哥?你哥他家来了吗?”
陆猫儿闻言心里一紧,垂头道:“回老爷的话,小人的哥哥陆虎今儿没跟小姐一道来。”
前几天陆虎一天两次家来都是陆猫给开的门。陆猫看到了陆虎第一次回去时脸上的巴掌印和第二次家来十的鼻青脸肿。
陆猫不知道他哥发生了什么事,家去问爹娘,他爹娘也不说。
今天他找张乙问他哥,张乙也只说小姐留他哥在府里看宅子。
李满囤疑惑:“没来?为啥没来?难不成又去了府城?不然这年底不来家瞧瞧?”
陆猫无奈道:“老爷,小人听张乙说是小姐留了我哥在家看门。”
离了庄门,余庄头方才悄声告诉李满囤道:“老爷,小人听说陆虎得罪了小姐,被姑爷打了板子,现还躺炕上爬不起来呢!”
李满囤诧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知道是了为什么吗?”
“老爷,”余庄头道:“我听碧苔家来说……”
余庄头如此这般说了一回。李满囤闻言自是生气:“陆虎,还有他爹娘实在是太不知道理了。这娶媳妇哪有不花钱的?而陆虎更是不像话,去谢府学了这就久的规矩还是没一点长进!”
“活该要挨板子!”
“该!该打!打得好!”
“若不是红枣不愿声张,我也要把陆大田绑来打一顿——什么东西,小姐的脸也敢打!”
发了一顿脾气,李满囤看余庄头低着头不说话又道:“余庄头,往后倒是得给咱们庄里人也立些规矩才好,不然养出这样打主子脸的奴仆来没得给人笑话!”
“余庄头,这事儿你先仔细想想。年后咱们再一起商议。”
李高地看到来送衣裳的长子关心问道:“满囤,我过六十岁寿的事你跟红枣和她女婿说了吧?”
“说了,”李满囤点头:“红枣和她女婿说一定来!”
闻言李高地放了心——他的面子有了!
于氏插口问道:“满囤,那二月初二,玉凤下定的事你也跟红枣说了吧?”
李满囤笑道:“娘,这有啥好说的?红枣婚前早说过了,她婚后不跟玉凤走动。”
“娘,你若不信只管让满仓下个帖子给红枣,你看她来不来?”
李满囤还记恨李玉凤抢红枣婚书的事。他看李玉凤的今天便似看到红枣被抢婚书后的下场,实在生不出一点怜惜。
所以李满囤对李玉凤的事连提都没跟红枣提——他闺女日子过得正好,没得为这些人分神!
于氏没想继子会当面顶撞,脸登时气得紫胀。她刚想发怒,便听到李高地打圆场道:“不来便不来吧!放小定而已,先红枣放小定,她姑杏花不也没来?”
于氏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里……
李满囤难得家来,李高地还想他给自己花钱办寿,可不愿于氏现在提李玉凤的事而气跑了长子。
按住了于氏,李高地接着道:“满囤啊,上回贵林中童生你给请的那个戏族人看了都说好,这回我做寿,你也请一个来热闹热闹!”
请一回戏也就是八两银子的事。李满囤点头应道:“行!爹,您好日子那天我送一台戏。”
闻言李高地圆满了。
回去的马车上,红枣和谢尚道:“大爷,二月十四我娘生辰。我让咱们家的戏班子过去唱一天戏行吧?”
红枣于看戏是外行,她娘也是,红枣便想让行头更好的谢家戏班“咏春班”去给她娘唱戏。
谢尚笑道:“怎么不行?你让人和班主谢文华说一声就成了。”
家去后红枣拿了十两银子给本正让他拿去给谢文华安排年后唱戏的事。
一时谢文华拿了银子来说唱戏是应该的,银子不敢要。后来还是谢尚发话,谢文华方才收了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李玉凤的小定
直等过了正月十八府里过完了年,陆虎方才来正房给红枣磕头。
红枣看陆虎一个年过得人瘦了一圈,便没再苛责他,只说了两句以后好好当差,便想打发人走,结果没想陆虎又跪地磕头道:“大爷,大奶奶,小人斗胆请娶锦书。”
虽然早有把锦书许给陆虎的心理准备,但陆虎这样直白求娶还是出乎了红枣的意料。
红枣一时便有些两难——许,不甘心,而不许,后面又要咋办?
谢尚看红枣不说话,插口问道:“你准备拿什么娶锦书?”
陆虎垂首道:“回大爷大奶奶的话,小人已把房屋家什置备妥当,聘礼媒人也已请好备好,还请大爷、大奶奶恩准!”
“听起来倒似有点长进了。”谢尚道:“只不知实际办得怎样?”
“显荣,你同陆虎过去瞧瞧。若是办得还行,就让春叔也去看看!”
直等陆虎和显荣出屋,红枣犹自不能回神——这就把人打发走了?
“不然呢?”谢尚反问道:“难不成要我来给他张罗喜事?”
“那我还要不要念书了?”
“红枣,陆虎这傻小子往后就让春叔和显荣操心去吧——横竖他们都是管事,惯会调理人。”
红枣……
二月初一,陆虎来跟红枣告假说定了二月初二的日子娶亲,红枣颇为吃惊:这么快!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啥好纠结的了,红枣便让碧苔拿了事先准备了许久的东西来给陆虎道:“陆虎,这些东西贺你和锦书新婚大喜。往后你同锦书好好过日子。”
“等结亲后,”红枣算了算日子:“你是十天假吧?那就等二月十二再来,记得把锦书也带来,我和她说说话!”
锦书家去不少日子了,红枣还蛮挂念的。
谢尚闻言道:“红枣,你有所不知府里一般小厮只有十天假,但咱们明霞院的内院小厮都是一个月的假。你想和锦书说话得等到三月初三以后。”
“嗯?”红枣疑惑:“这是个什么缘故?”
难不成这年头还有度蜜月的说法?
谢尚他爹谢子安日常迷信,他以为新婚夫妻身带红(血)光,会冲撞宅子土地夜游神,故而不许新婚未满一个月的男女仆从进宅。
谢尚已知人事,知道他爹口中红光的意思,如何肯当人说出?
谢尚正色道:“这是爹体恤内院近身伺候的小厮经常没日没夜的辛苦,特地给的假!”
闻言红枣想起谢子安身边的谢福、谢尚身边的显荣等管家小厮都是和她的丫头一样一天十二个时辰的随时待命,几乎没有个人时间。
她公公能想到给近身小厮一个月的婚假还真是挺人性的。
红枣衷心赞道:“还是咱爹想得周到!”
谢尚眼见红枣就这么信了,不免得意于自己的机智,嘚瑟道:“那是自然!”
陆虎见状则赶紧磕头道谢。
过去一个月陆虎经过张乙和田树林的疯狂洗脑学得了一个乖,那就是别管大爷大奶奶说啥,先赞了再说。
继陆虎之后,显荣、本正、张乙、树林、晓喜、晓乐等也来告假,他们有的是锦书的兄弟,有的是陆虎的至交,他们将在明天同着陆虎一道去迎亲或者要给锦书送亲——谢尚和红枣自是统统都准了。
二月初三早晌谢又春送了锦书和陆虎的喜糖来,而去送亲的张乙也告诉红枣说婚事办得极热闹,吹打花轿都有;锦书的嫁妆办得很漂亮,足有十六抬,甚至还有两个陪嫁丫头;陆虎的爹娘兄弟陆大田米氏陆猫也从桂庄来了,穿戴举止都颇体面——总之婚礼一切顺利,没出一点幺蛾子,如此红枣方才放了心。
不管怎样,红枣暗想:这婚礼的成功举行也算一个好的开始,而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如此四舍五入,就是一桩成功的婚姻。
祝愿陆虎和锦书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吧!
二月十四是王氏的生辰。
三房的钱氏想着过去一年她通过王氏得了不少红枣的绸缎衣裳给金凤穿,而男人的生意也得红枣不少帮衬,便拿了自己绣的两块手帕和一些糕团寿桃寿面,拖了李满园,领了两个闺女来桂庄给王氏道贺。
两下里甫一见面,钱氏便夸张笑道:“寿星来了!”
不待王氏走近,钱氏又道万福:“大哥,大嫂,我给你们拜寿来了。”
钱氏施好礼又推两个孩子:“金凤、桂圆,快,给你们大伯、大伯母问好!”
等孩子行好礼,钱氏又拍手吸引王氏怀里李贵中的注意,笑问道:“贵中,还记得小婶子吗?”
……
在钱氏的咋呼中相互问过好后,李满囤和李满园前面走,钱氏又口不停歇地夸赞王氏的穿戴道:“大嫂,你今儿这身衣裳是红枣给你新做的吗?”
“这刺绣可真好看啊,这绣的是仙鹤吧?呦,这鹤嘴里还叼了个寿桃,这图案寓意好……颜色也好,衬得你人特别白,好看,有精神……”
王氏抿着嘴笑纳了钱氏的夸赞。王氏现也染上了李满囤的毛病——就喜欢听人说闺女红枣孝敬。
进院看到临时搭起的戏台,原本觉得钱氏小题大做的李满园立刻精神大振,兴奋问道:“大哥,你今儿还给嫂子请了戏?”
李满囤开怀笑道:“哪是我请的?这马上就是清明,我这儿正准备春耕呢,哪里有时间请看戏?”
“这都是红枣给请来的!”
“满园,还有三弟妹,你们今儿没什么事吧?没事就都留下来吃午饭,难得的机会,看戏!”
为了不给红枣塌台,李满囤事先虽没有对外请客,午饭就只他一家三口,但依旧治了几桌丰盛的酒席——一桌自家吃,其他招待戏班。
李满园原就是爱热闹的性子,闻言自是连连点头,高兴留下和他媳妇一起开启了第二轮吹捧……
陆氏因为过去一年儿子李贵林没少叨扰李满囤和王氏,今儿也特地新蒸了糕团寿桃之类同了儿子儿媳孙子来桂庄给王氏庆贺。
李满囤、王氏见陆氏一家人来自是高兴,热情挽留。
陆氏原挂心李丰收一人在家,但看李满园一家都在便自觉一来就走有些敷衍便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只让陆猫儿家去告诉李丰收一声。
李丰收听说桂庄今儿有红枣请的戏班唱戏颇为懊悔——早起他蛮好和陆氏一起去的。
他没想到一个散生日而已,红枣会给她娘办得这般隆重。
李贵银和林氏年前已经搬到了自己的新宅子。
林氏是个有心人。她想着过去一年红枣给了她男人不少笔墨点信,而王氏也给了她儿子不少李贵中嫌小的旧衣——她儿子虽比李贵中大了三月,但身量却比李贵中小。
林氏想着两份人情,不能不还,早起便也蒸了糕团寿桃,然后催促李贵银洗头洗脸换了干净衣裳,她自己也戴头面穿裙收拾体面了抱着儿子李兴文来桂庄给王氏祝寿。
进庄后,不用说,一家三口也都叫李满囤、王氏留下吃酒看戏。
一时锣鼓声响,戏台上出现百花仙、牡丹仙、芍药仙、海棠仙四个花仙。
四仙自报家门后,百花仙念白道:“今日二月十四日,桂庄主母李夫人寿诞之期,你我不免去寻麻姑仙子,一同前去上寿。”
李满园闻声立刻鼓掌叫好,众人见状也是纷纷喝彩。
满堂彩中王氏兴奋得合不拢嘴,心说:难怪城里富贵人家办寿要唱戏,这种连天上神仙也来贺寿的感觉真是太飘飘然了!
她活这么大,就数今儿这个生辰过得舒心。
家里女人都去桂庄吃酒看戏去了,李丰收一人在家连午饭都吃不上。
李丰收原跟他小叔李高地关系最好。李丰收本想去李高地家蹭饭,但想到王氏生辰原没张扬,他现忽刺刺跑去不免招了小婶子于氏的疑,若是生出事来反而不美,便脚步一转,转去了他二叔李春山家。
李春山看李丰收突然来家不知啥事便问了几句。
待听说桂庄今儿请酒唱戏的事后李春山不禁感慨道:“人果是看不到前面的路。当年王家的背着红枣打猪草的时候,谁能想到她会有现今的福气?”
“真正是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啊!”
李丰收忆起当年也是摇头叹息:“想不到,谁也不能想到。世人都说‘养儿防老,生女赔钱’。当初嘲笑满囤两口子只得一个丫头而没后事的人现都被打嘴现世了……”
李春山点头道:“是啊!这可不就是老话说的‘莫笑人短,勿恃己长’。这人生在世,不好笑人啊……”
李玉凤的小定的日子就是二月十六。
一早,李玉凤穿上自己缝的绸衣裳和绸裙子,然后又梳好了双丫头插上了红绒花,接着再戴上一对玉石耳坠。
收拾妥当,李玉凤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已经尽可能的收拾倒腾自己了,但还是和三年前红枣小定那天的穿戴没法比——别的不说,她连件大红绸袍子都没有。
族长伯娘给她的红绸只够做一件衣裳。她娘郭氏说她身量还未完全长成,红绸做袍子可惜了,倒是做条红裙,即便做大些也带的住,可以多穿几年。
所以今儿她上衣只得一件绛红袍子。
收好妆匣,李玉凤盘腿坐在炕上——她家也不比桂庄有客堂、主院来分开招待男女客。
她午晌前都得待在自己屋,并不能跟红枣那天一样跑出屋。
郭氏进来瞧了一眼,看李玉凤收拾得挺好,不觉笑道:“玉凤,你先这样坐着,一会儿人来后,你只要跟她们问好就行!”
果然没一会儿三房的妇人都来了,王氏抱着李贵中也来了。
今儿的正房堂屋得留给男人们,女人们便都挤在西厢。
王氏厌恶李玉凤。进来不过瞧了一眼,王氏便就推说儿子闹腾,抱着孩子出了房,转去了隔壁的空屋。
钱氏人精,见状便说桂圆要跟贵中玩,便也抱着孩子出了屋。
于氏见状自是气了个倒卯。
亲侄女的好日子,于氏暗想:似大房继子一家不给脸就罢了,怎么钱氏这个亲婶子也不在场帮衬场面?
这落在旁人眼里成什么话?
这钱氏攀高枝攀得连脸也不要了!
郭氏见状倒是舒了一口气——玉凤未来夫家的家世远不及谢家,郭氏要了一辈子强,实不愿当着王氏的面强颜欢笑!
看王氏出去,李玉凤也跟她娘一样长舒了一口气——自从差点被沉塘后,李玉凤便特别怕见她大伯一家人,现王氏走了,红枣也没来反倒让她自在些。
陆氏心知王氏待不住的原因,心中叹息,身子却坐得纹丝不动——她身为宗妇,职责所在,行事可不能似王氏一般任性。她得确保李玉凤体体面面地嫁出去。
听到李贵吉跑来说刘家人到了的时候,屋里妇人都颇为惊异——这就来了?刚怎么都没有听到吹打?
想起村里一般人家小定都不请吹打,于氏压下心里的惆怅和郭氏道:“你去厨房看看,这蛋茶要准备起来了!”
今儿厨房里忙碌的是家里买的人和三房买的郑氏。
宅子小也有宅子小的好处,女人们但凡想知道外面的情形,只要在窗户边一探头就能听见瞧见。
透过敞开的窗户,王氏看到众人族拥的刘春时,不自禁地就把他和谢尚做了一番比较。
直待发现刘春的身高胖瘦五官每样都不及她女婿时,王氏方才和钱氏虚伪道:“玉凤这个女婿的人样子长得还行!”
钱氏立刻接口道:“分跟谁比。一般人里算是好的,但跟红枣女婿,却是天上地下,没法比……”
刘家来下的聘礼以高庄村的风俗来说已经非常丰盛,有一担喜饼、一担猪肉、十条鱼、十坛水酒、十包红枣、十包糖、一包香烛、一套银头面、四匹布和二十吊钱十样礼。
但这落在见识过谢家万两作聘的李氏三房妇人眼里却是实在的寒碜。
碍于情面,虽没有人当面说不好,但也确是没人夸赞——这可要她们怎么夸呢?李氏妇人们暗想:明明都见过更好的了!
故而原该热热闹闹的过聘礼现场李家妇人便全体失声,只陆氏和江氏附和郭家人勉强赞了几句才避免了冷场的尴尬。
跟李满囤一起来的陆猫立在廊下看到刘家的聘礼也是颇为吃惊。
他哥一个小厮,陆猫暗想:娶媳妇还下整猪整羊绸缎足金头面做聘呢,怎么小姐的姐夫家才下这点东西?
别的不说,只那一担肉,有半匹猪重吗?
想到他哥陆虎曾因为聘礼准备得不合小姐的意而挨的板子,陆猫下意识地闭紧了嘴巴。
感情这李家二房小姐在小姐心里的分量,陆猫自觉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还不及他那个丫头出身的嫂子重。
他回去得把这事悄悄告诉他爹娘,让他爹娘往后别再拖他哥后腿。
余庄头都说了主子就是规矩。主子跟前无父子、无婆媳。他爹娘若只想着跟他嫂子拿公婆的款,迟早也得跟他哥一样挨板子。
经历了过去两年多被沉潭的担惊受怕、婚事悬而不觉的煎熬以及严五婶的干架风波,李玉凤对于刘家这一份聘礼倒是心怀期待——只要撇开红枣不谈,刘家这一份除了鱼肉外还有近三十两的聘礼在周围村庄也算是很登样的了。
而她有了这份聘礼,便可让她爹给她再置一个小宅子。这样她手里就有两套房出租,一年便能收入五吊钱——如此等她十八岁出嫁时便又能有二十来吊压箱钱了。
带着这些钱宅到了婆家后,她可以和她姑一起在宅子外合力开个小食铺,然后女婿除了种田再寻个生计——这样即便家里地少些,日子也能过。
这些话原都是郭氏私下和李玉凤说的。但这回李玉凤听入了耳。
过去两年多的无情现实粉碎了李玉凤的少女梦。现梦醒了,她人便就会想事了——李玉凤在她十三岁这一年终于知好识歹了!
看着弟弟李贵吉拿来的婚书,李玉凤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对于刘家这门亲事,李贵雨其实不大看好——刘家家业不及他家,将来不说帮衬他了,只怕反过来还得要他帮衬。
现他家不就已经赔出一个宅子了吗?
但妹妹大了,李贵雨叹口气:势必得嫁人,赔钱也得嫁。
这是件无可奈何的事。
对于谢尚红枣今儿没来,李贵雨倒没似他奶那般失望
李贵雨知道他妹怕见红枣,今儿是他妹一生一次的好日子,他愿意她高高兴兴的,而不是担心受怕。
至于结交谢尚,李贵雨想:现在看还不如巴结他大伯来得立竿见影。
看他三叔一家,可不就是这样发家了吗?
再还有李贵林,因为和他大伯交好,过去一年没少在他大伯家吃喝,而且下个月去府城考试坐的也将是他大伯家的骡车。
刘家人,特别是刘春其实也不希望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见到谢尚——若不是家里地太少,实在说不到家世品貌和李玉凤相当的姑娘,他也不愿意和谢家大爷做连襟。
刘春虽不知道吊打这个词,但意思却是明白的。
他没少听周围人议论他未来岳父、小婶跟他们的异母大哥李满囤关系的闲话。
他可不想被人这样指点议论。
吃蛋茶认亲的时候,刘春看谢尚并不在坐,不觉也舒了一口长气。
刘家人走后,李家三房人加上郭家人一桌吃席。
饭后郭氏把刘家送来的鱼肉饼糖也与了李满囤王氏一份。
李满囤当面收了,回去便给了陆猫,让他拿家去了。
李满囤可不屑于吃李玉凤女婿的孝敬!
作者有话要说: 李玉凤将来开个小食谱的人生就这么定了
上善若水(三月初七)
李高地的生辰在三月初七。
三月初六,李满囤便让庄仆来老宅搭了一个戏台,然后又送了一头猪、一头羊、一筐子鸡蛋和一筐子芦蒿来,李满园也送了六十条鱼——三十条鳊鱼和三十条鸡脯子用来烧红烧鱼和同心财余。
三房妇人除了王氏都来李高地家帮忙切肉剁肉,煮红烧肉、炸肉丸、炖猪骨汤、跳肉丝留待明儿炒芦蒿以及煮羊肉汤以备做白切羊肉。
糕团寿桃寿面寿酒等倒是不用再买再做,只族人送的就足够了。
于氏看王氏没来心里不高兴,便和李高地嘀咕:“这亲戚们都来了,只王家的没来,是不是让钱家的去叫一声!”
没想李高地却道:“叫她干啥?贵中还小呢,离不得娘。”
俗话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寿宴八大碗,李高地想:长子一个人便出了五个硬菜和汤水,他媳妇不来便不来吧。横竖人手又不是不够。
于氏看一眼把儿子背在身上在院里切肉的林氏终没有再言语。
这人要是有心装瞎,说啥都没用。
三月初七早晌,红枣和谢尚来高庄村给李高地贺寿。
红枣今儿与她爷李高地的寿礼除了往年惯有的衣服寿桃寿面糕团外额外添了一个二两的足金寿桃摆件。
李高地看红枣送的金寿桃足有他拳头那么大,不觉大喜过望,心说这得用多少金子啊?
结果入手发现,装寿桃的匣子并不似他想象中的沉,李高地心里便犯了嘀咕,不过碍于人前,不好拿秤来称。
于氏看到那金灿灿的金寿桃也是心花怒放。她上前笑道:“红枣和谢大爷有心了,送你们爷爷这么一件大礼!”
红枣冲于氏嫣然一笑,谦虚道:“奶奶,您过奖了。这寿桃摆件也就是看着大,其实内里是空的,实重也就二两而已!”
二两!闻言于氏蓦然变色。
不会吧?于氏心中惊疑:当初那许多一样的匣子,红枣如何能知道哪个是她给的?
这个二两一定是碰巧,碰巧!
不,不是,于氏转又自我否定:那回她给的是二两银,今儿红枣送过来的是二两金。红枣果是当她跟老头子一样给的都是二两金。
所以,她没必要慌张。
“这也很不少了!”于氏镇定回道。
红枣爽快应道:“爷爷奶奶满意就好!”
李高地闻言很不满意。他的心理期望原是桂庄堂屋供奉的金魁星那样的大件金器,而不是只二两的空心寿桃——二两金才值多少银?李高地心说:还抵不上一件皮褂子呢!
但当着周围人,李高地能说啥?
“好!好!”
李高地只能做出高兴满意的样子了,不然,让其他只送了寿桃寿面的亲友如何自处呢?
闻声一桌坐着的钱多有立刻高声笑道:“亲家,你好福气!……”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恭维李高地、谢尚和红枣……
谢尚看到红枣调皮地冲自己眨眼实在是忍俊不禁。
他小媳妇促狭的,谢尚心说:放着家里现成的金器不要,只叫显荣去打了两个一钱不多一钱不少刚刚二两的金寿桃和银寿桃来,然后说今年给她爷金寿桃,下回给她奶银寿桃——吓死她奶!
但从刚才看,这一个金寿桃就已唬她奶一跳了。他好期待送银寿桃的时刻啊,但可惜她奶小了她爷八岁,还得再等八年!
作为姻亲,刘春今儿也跟着他爷奶爹娘以及小叔刘好和小婶李杏花来给李高地贺寿。
上一回来老宅放小定,刘春并没见到李玉凤。
今儿刘家人来得早,进门给李高地拜寿接着又呈了四色礼后便被于氏热情洋溢地招呼坐下吃蛋茶。
看到李玉凤端蛋茶进来,李杏花立掐了身边的刘春一把,刘春瞬间知道这就是他的媳妇李玉凤了。
刘春偷眼看李玉凤,看到她穿着绛红色的丝质长袍和大红褶裙,身形比他村里的姑娘都更窈窕,而眉眼也是端正俊俏,心中自是欢喜——他小婶没哄他,他媳妇相貌生得好看的!
刘春原本觉得他未婚妻李玉凤生得好看,但瞧见红枣进屋的一瞬,刘春便如遭雷击一样地呆怔在了原地。
正是桃花盛放的阳春三月,红枣今儿选戴了几样谢尚送的那套主题是“竹外桃花三两枝”的芙蓉石翡翠头面,然后为了配合头面,红枣又给自己画了一个白里透红粉嫩嫩的桃花妆。衣裳也穿的是浅粉色刺绣折枝桃花的长袍——简单概要说就是红枣把自己收拾得跟个桃花精似的,任谁一见就能立想起娇艳的桃花来。
对于红枣惯常的画脸作妖,谢尚早已免疫,但刘春一个淳朴少年头回撞见不免就看直了眼睛。
李贵雨看红枣今儿只送了一个二两金的寿桃,心里也是极为失望。
这回他爷办寿,他大伯李满囤除了出了些食材和请戏之外,并无金银上的孝敬。
不过风俗如此——老人过寿,儿子们的责任就只是办酒,谁也不能说啥。
李贵雨就指望这回红枣能送样值钱物什给他爷,帮他家积点家私了——他爷的东西将来还不都是他爹的?而他爹的,也就是他和他兄弟们的了!
结果没想红枣这么扣,才出二两金,也就只抵今儿戏酒的钱。
听到一众亲友恭维他爷好福气,有个极孝顺的孙女孙女婿的时候,李贵雨叹口气,拉身边刘春一把后低声道:“春兄弟,这便是我嫁去谢家的妹妹和她丈夫了。等一会长辈们都说好了话,我再领你去与谢妹夫见礼。”
不管怎么样,李贵雨暗想:招呼还是要打的,不然这头回上门连面都不露,往后就更难说话了——正好他也试探一回谢尚知不知晓玉凤定亲的事。
被李贵雨拉回了神,刘春转过了眼睛去。
眼睛虽然回避了,但刘春心里却忍不住地想:难怪谢家大爷愿意娶玉凤的妹妹红枣,一个庄户姑娘,原来红枣竟生的是这副相貌——玉凤和她妹红枣真是一点也不象,那红枣可是戏里唱的花容月貌,花容月貌啊!
红枣压根就没和谢尚提李玉凤放小定的事。
对于李贵雨突然领来的刘春这个准姐夫,谢尚虽说有些意外但不过眨了下眼睛就拿捏好了交往尺度——跟对李贵雨一样碰面时比路人多个招呼就完了。
红枣自己都无视的亲戚,谢尚自觉也不用上心。
谢尚冲刘春不过抱了个拳,叫了声刘兄弟,竟是连句恭喜都没道便就和走过来的李贵林问好去了。
李贵雨见状颇为尴尬,只得和刘春勉强解释道:“刘兄弟,谢妹夫他贵人事忙,倒不是有意怠慢你!”
不自觉地,李贵雨的话里就带出了讥讽。只不知是嘲讽谢尚、还是自己,又或者是刘春和其他人,甚至几者都兼而有之!
谢尚平常使奴唤俾惯了,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场。
刘春对和谢尚成为连襟原就心存自卑,而刚刚的金寿桃更是让他自残形秽——把他全家门缝扫过都扫不出一钱金子来。
刘春如何敢对谢尚有意见?当下只应道:“大哥放心,我懂的!”
似郭家人倒也罢了,她们去岁李贵林中童生的时候曾见过红枣,知道她今非昔比,但似钱家人,钱氏的娘和嫂子则是和红枣几年没见了。
钱家人记忆里的红枣,虽说是个干净孩子,但还是没脱村姑的模子。
今天她们看到红枣在两个丫头的族拥下花团锦族地走进西厢房,下意识地都停住了嘴——她们已经完全认不出红枣了。
正狐疑这是谁呢?钱氏婆媳便听正跟她们说话的钱氏低声道:“娘,嫂子,红枣来了,我先过去打个招呼!”
至此钱氏婆媳方才知道这个一身气派的女孩儿是当年那个每日里挎个竹篮跟着她娘打猪草的红枣。
真正是女大十八变,钱氏婆媳不约而同地心生感叹:红枣出门才几年,就出落得这般好了?
吃席就是这么这么一回事,吃席人之间相互认亲,相互豁胖、相互奉承。
谢家原就是公认的雉水城第一富户,故而不用红枣说啥干啥,自是所有人都要来跟红枣招呼——只一个和谢家大奶奶一桌吃席说话的经历就足够她们中许多人高兴一辈子了。
红枣对此早有思想准备,倒是一直言笑晏晏,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样子——但凡她娘和谁说话,她就乖巧地叫谁,没一丝犹豫。
几年才回老宅立一回人设,红枣自是要把自己塑造得孝贤贵淑,温和惠德了。
戏台开锣后,妇人们的目光都为戏台上突然的旦角所吸,红枣才算得空拿汤泡了半碗饭匆匆吃了。
王氏看到不免心疼道:“难得回来一趟,饭也不得好好吃!”
红枣笑道:“娘,我倒是没啥。只你一直说话也没吃饭,现跟我一起吃泡饭也不得好好看戏!”
“这戏哪有你们谢家的好?”王氏悄声笑道:“别的不说,你们家戏班四仙子的衣裳头面就不是这个班子所能比。”
红枣暗笑:她娘果跟她想的一样,就图个好看热闹。
直等换班吃午饭,陆猫陆虎两兄弟方才说上了话。
“猫儿,”陆虎首先问:“爹娘好吧?”
陆猫点头:“好!”
“哥,”看左右无人,陆猫悄声问道:“你现咋样?”
陆虎淡然道:“还是和先前一样。”
其实只是差事还和以前一样,但陆虎的心却变大了,他想似显荣张乙那样能够独挡一面,给大奶奶和岳家人显显自己的本事,以此来证明他配得上锦书。
不过这是他的理想,八字还没一撇,陆虎可不会现就告诉弟弟。
陆猫转转眼珠又问:“那我嫂子呢?”
闻言陆虎不自禁弯起了嘴角:“好!很好!”
虽然挨了板子,而且还没少受显荣的白眼,但锦书的温柔抚平了陆虎心中的怨怼——新婚之夜,锦书轻触他身上疤痕时无声落在他胸膛的眼泪一直烫到了他的心底,让此前只见过桂庄粗鄙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时眼泪的陆虎手足无措,越发觉得自己浑蛋,配不上鲜花一般娇嫩的锦书。
而婚后次日锦书便担负主妇之责,操持家务,为陆虎整治可口饭菜和洗熨里外衣裳,更是叫陆虎过意不去。
陆虎想帮忙,但却总被锦书温柔推开。
“这些有我呢!”锦书轻声言道:“夫君,你是我终身所靠。我给你做这些都是应当的。你难得得闲便好生歇着,不然等销了假,便是想歇也没得歇了!”
陆虎看锦书一个人忙碌实在在炕上躺不下来,如此锦书方才用商议道:“夫君,要不你练回字?这样等你字写好,我这衣裳也就熨好了。咱们正好吃饭。”
于是陆虎便依言开始练字……
《道德经》云: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陆虎原就是个耿直性子,虽说人有些木讷,但被锦书用水一样的柔情一泡,不消一月便抛了早先的不快,对锦书言听计从起来。
“对了,”陆虎道:“前儿你嫂子去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赏了些蜜饯,你嫂子想着娘爱吃,今儿便让我捎了一包来。一会儿我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