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面(十二月十四)
红枣看看她清雅出尘的婆婆,觉得自己的问题颇为愚蠢,便问身边的彩画道:“彩画姐姐,一会儿我要是想去更衣,是不是要先把头面给卸掉?”
彩画垂首道:“回大奶奶,是!”
“大爷,”红枣跟谢尚摊手:“您现在放心了?”
谢尚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哈哈……
屋里人正说着话便有门房来报,说城隍庙的道士送腊八粥来了。云氏打发谢又春出去收了粥,然后又布施了些钱米香油。
不一会儿门房又来会说东城外白衣庵的尼姑也送腊八粥来了,云氏一样让谢又春收了粥和做了布施。
红枣还是头一回听说白衣庵,颇为奇怪。
“大爷,”红枣问谢尚:“咱们雉水城除了城隍庙,居然还有其他寺庙?”
“怎么没有?”谢尚道:“十好几个呢!”
红枣惊讶:“这么多?”
“嗯!”谢尚点头道:“不过主要都是民宅改的尼庵。一般人不知道。”
红枣默。
不必谢尚多言,只尼庵两个字已足够红枣自己脑补……
李满囤的腊八粥是巳时送过来的。
听说是李家来人,谢尚刚站起身便看见他爹谢子安跟着站起身和老太爷道:“爷爷,我亲家来人了,我得去见见!”
谢尚见状立便站到了他爹的身后,显出同进同出的意思来。
屋里人闻言便是一静——所有人虽然都已通过各自的途径知晓了云氏有孕的消息,但还是没想到谢子安会亲自见庄户亲家家来的一个下人。
由此可见,谢子安不是一般满意他这个庄户儿媳妇,他已满意到愿意在人前给她做脸。
老太爷点头道:“去吧,该的!”
谢子安、谢尚出了屋,落在红枣身上的目光却没移开。
这老话说惯了的,谢氏十二房人均忍不住暗想:“财大伤身”。谢尚这个庄户媳妇一夜暴富,揣着白得的万两聘金嫁到他们家——但凡福德差些,都镇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财气,反易逢煞伤身。
结果谢尚媳妇进门百天,不说伤风感冒,头疼脑热了,竟是连平安脉都没请过一回。每天活蹦乱跳的来给老太爷请安,人也开始往嫩里长——一张小脸粉粉白白,瞧着和谢尚倒有几分夫妻相了。
而谢尚对她也和气。瞧谢尚刚刚和她说话未语先笑的样子,跟对其他人完全就是两样。
身子骨健旺、然后又得公婆丈夫喜欢,谢尚这个庄户媳妇既然能在大房站住脚,可见她自身福分不小。
想起历年来谢子安的行事,谢家人瞬间恍然大悟:难怪谢子安先前铁了心的要给他独子娶一个庄户姑娘做媳妇,感情是看中这姑娘的福分了!
他们就知道谢子安这人无利不起早!
心中有了定论,再回过头来看过去三个月谢子安一房人一桩接着一桩的喜事:先是谢子安中举,现又是他媳妇老蚌生珠有了身孕——啧啧,说好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呢?
咋到了谢子安就成双喜临门了呢?
一想到过去这些年谢子安唯一能被他们说道的子嗣不丰的漏处将不复存在,众人心里皆不是滋味——往后他们还怎么跟谢子安争?
男人们尚且如此,女人就更不用说了。
自古新妇进门,谁不是每天活在被婆婆催生的压力里?
不想红枣倒好,因为年岁的原因,结婚没人催她生孩子不说,她反倒给她十来年肚子都没一丝动静的婆婆招来一胎——跟别的成年媳妇一样婆家增人进口不说,最关键是还不用她自己肚子疼!
这命也太好了!
对着众人的目光,红枣心里嘀咕:她爹打发人送东西来,她公爹和丈夫去见不是礼尚往来吗?这些人都看她干啥?
云氏看十二房人都在看红枣,颇觉扬眉吐气——先前给儿子娶媳妇,这屋里面谁没当面背后的笑话?现今都回过味来了有什么用,人已经是她家的了!
这事说到底还是她男人有眼光、有魄力、有本事、能能常人所不能……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后为准备过年,下人们的器物支取一下子添了许多,但因有谢又春居中总揽,所以于红枣而言,只是每日听谢又春报告的早会长了一刻钟而已。
云氏的心思则已完全转到了谢子安正月初六出门上。她每天思忖的就是谢子安这一去几个月,她得给他带些什么?
衣裳好说。京师虽在北方,天气比雉水城还冷,且考生只能单层鞋袜,不能穿大毛,但没面的小毛袄子、小毛裤子、小毛袍子再加小毛大氅都穿身上进场,然后再加一块没衬里的厚星星毡做铺盖也不至于太冷。
会试和乡试一样考三场,为防万一,云氏给谢子安的考试衣服包足足备了五套。
腊月初十,针线房把五箱子考试衣裳送过来,红枣瞧见不觉深叹了一口气:这早春的会试看似公平,其实却是利益富贵官绅——一般人家,谁家能有这许多皮毛?
充其量有一身就不错了!
打理好衣裳交给谢福,云氏又折腾厨房,让厨房给实验各种耐存耐放的香酥点心,然后又特地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你心思灵巧,也帮着想想有啥合适考场的吃食。”
云氏既然开了口,红枣怎么也得好好敷衍一回。
午后红枣问谢尚:“大爷,这考场为啥都吃香酥点心?”
闻言谢尚露出意怪的表情:“别提了,听说不管是馒头还是点心,都会被官差们掰成渣子带进去!”
红枣被谢尚说得也很反胃。
“爹不想吃那样的乌糟食,就只能吃桃酥渣。”
“桃酥渣?”红枣奇怪:“这不还是渣吗?”
谢尚:“桃酥本身香脆,这渣吃起来到底比馒头渣好些!”
红枣……
红枣想想又问:“爹吃这桃酥渣时就什么汤水?”
“进号房后,官差会给考生一人发三斤木炭和三根蜡烛。爹可以拿小铜锅焐在炭盆上烧些热水喝。”
“先乡试就是这样!”
听着好惨!红枣心说:她公公这个举人来得真心不容易。
她前世也考试,但每次考试,都是好吃好喝,从没遭过这样的活罪。
一连九天的考试,红枣心说:结果连正常的家常饭菜都不给考生好好吃一吃,这能考出水平、考出成绩吗?
她现跟她公公一条船上,荣辱与共——她想走出雉水城,就得靠她公公和谢尚两个,所以她还真得生个法子给她公公解决了这个考试吃饭问题。
前世解决一餐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当然是方便面了——有热水的地方都能吃!
而且可以变化出各种口味。
托前世她妈没事给她发震惊体养生揭秘网文的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红枣还真就知道前世方便面的做法——由此可见知识都是有用的,即便前世没用上,现世红枣可就用上了!
红枣去厨房让郝升媳妇拿鸡蛋揉了块面,然后擀成细面条,放蒸笼里蒸熟,然后抹上油下油锅炸了捞起。
面饼有了,还得有汤料。
红枣让厨房人拿鸡汤炖香菇,然后捞起香菇放吊锅里和生姜、小葱、胡萝卜片等一起烘成干,再拿刀切成碎粒。
接着红枣又让碧苔拿来她的胡椒面加上盐下锅炒了一小把。
一切就绪,红枣方掰了一块凉透的面饼尝了尝,觉得味道虽不及前世精确配比的方便面香脆劲道,但也算凑活——起码不似桃酥渣那么油腻。
等再加了干菜包和胡椒盐拿开水泡了,红枣便觉得味道更好了——胡椒的辛香不仅开胃而且醒脑,甩白开水几百条马路去。
拿了东西来见谢尚,谢尚埋头吃完一块面饼又喝干净碗里的汤后方才笑道:“红枣,你这个方便面做的好吃,我觉得比咱们家常的面吃起来更香。”
“不过最好的是这个胡椒盐泡的汤,喝起来又香又麻,喝了还想喝!”
“红枣,你是不是打算以后让铺子卖这个方便面?我瞧成!”
“我要是行路,一准买这个面随身带着,又方便又好吃!”
小孩子就没不喜欢方便面的,红枣懂,遂当下笑道:“大爷,承蒙你夸奖了。只这方便面,咱们铺子怕是卖不出去!”
谢尚:?
红枣道:“胡椒太贵,价钱是盐的百倍还多,一般只药铺有卖,普通人可吃不起。”
“我之所以拿胡椒做汤,是觉得考场里冷,给爹温中散寒用。”
闻言谢尚连连点头道:“对!对!对!红枣,还是你有心,爹进考场可不就最怕受寒受凉吗?”
“你能在饮食上想到此处,可见我这《本草》没有白送。”
“我这就同你去上房见爹娘去!”
谢尚的口味和谢子安一脉相承。谢尚尝后既然说好,谢子安自是没有二话。
云氏看男人喜欢吃方便面,立便让陪房郝升去药铺买胡椒,然后又让厨房实验这方便面的面饼和素菜包能存多久,以便决定是家里做了带上京,还是让谢福在京安排人现做。
总之云氏一个接一个的吩咐让厨房忙了人仰马翻。
看着谢尚跟着谢子安连吃了三天的方便面,红枣禁不住了——油炸垃圾食品,多食无益。
红枣说谢尚:“大爷,爹吃这方便面可以说是为了肠胃适应,你又不去考试,何必放着现烧的好饭好菜不吃,要吃这方便面呢?”
“你就算喜欢这胡椒的味道,吃饭时只给你自己的汤碗加些也就是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谢尚恍然大悟道:“是啊!”
当天晚饭,谢尚果然在他喝的鱼头豆腐汤里加了胡椒,然后便一气喝完了一碗汤。
谢子安瞧见也依样而行,转眼也咕咚下去了一碗汤。
红枣见状笑笑,不动声色地给自己赶紧盛了碗汤——前世万岛湖的鱼头汤就因为厨子给加的胡椒面而闻名天下,她再不盛,汤就没有了!
谢子安和谢尚不过一人才喝了三碗,砂锅就见了底。
谢尚不满地跟云氏抱怨道:“娘,咱们家这个砂锅也太小了,我这才刚喝出点味道,这汤居然就没有了!”
云氏好脾气道:“那明天就让厨房换个大些的砂锅!”
闻言红枣看着桌上已经是铜锅大的砂锅,心说:再换,便只能换成盆大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便面来了
黑芝麻糊(十二月二十九)
十二月十六红枣在听谢又春说厨房要领黑芝麻、核桃、红枣、花生等做年下的八宝饭和汤圆馅,红枣不觉心里一动。红枣想到了前世念大学时常吃的另一样速食食品——黑芝麻糊。
寒冷的冬天,晚上从图书馆上完晚自习回到宿舍,泡一碗香甜的黑芝麻糊就是当年最时尚的夜宵甜点。
她公公素喜甜食,带些黑芝麻糊进考场,正好和方便面做换口。
午饭前红枣打发碧苔去厨房要炒好的黑芝麻粉、大米粉、糯米粉和白糖。
红枣前世虽然没做过黑芝麻糊,但她家附近的超市电梯旁边就有一家卖各种面各种粉的店——基本上只要市面上的有的食物都能在这家铺子给磨成粉,搅浑在一块儿,美其名曰“*元膏”。其中*代表数字,比如芝麻核桃糯米三样混在一起就叫“三元膏”。
就这么一家要技术没技术,要创意没创意的小店铺,冬天的生意却火到爆——几乎所有从超市里出来的老阿姨,比如她妈只要经过这个铺子都会被勾了魂似的进店买个几样,搭配成或天使或魔鬼的“*元膏”,逼迫全家一起吃。
当然由芝麻核桃糯米搭配的“三元膏”的味道还是不错的,是少有的让红枣吃了还想再吃的“*元膏”。
午饭后碧苔把芝麻粉拿来的时候,正好谢尚也在。
谢尚抬头看见立便问道:“这是什么?”
“厨房调好的准备包元宵用的黑芝麻粉。”
说着话红枣打开白瓷罐,谢尚凑过来闻了闻,立刻笑道:“好香啊!”
红枣也笑:“能不香吗?这可是厨房刚炒的!”
“红枣,”谢尚兴致勃勃的问道:“你跟厨房要这个是准备空口吃吗?”
红枣看一眼芙蓉示意拿勺子来。
一会勺子拿来,红枣先舀了一勺给谢尚道:“大爷,你尝尝!”
然后又另拿一个勺子给自己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香!”谢尚咽下口中的芝麻粉,把勺子递给红枣道:“再来一勺!”
红枣依言又舀了一勺递给谢尚:“大爷,给!”
谢尚却惊呼道:“红枣,你的嘴好黑呀!怎么这么黑?”
转想起自己刚也吃了黑芝麻,谢尚颇为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我的嘴不会跟你一样黑吧?”
红枣……
“大爷,”红枣举着勺子问:“那你还吃吗?”
“不吃,我可就收走了!”
谢尚颇为犹豫地看着勺子上的美味,不说话。
“大爷,”红枣诱哄道:“咱们家常不都吃这黑芝麻馅的圆子和糕点吗?吃完还不是漱口就干净了?”
谢尚听得有道理,终接过了红枣手上的勺子。
经过了最初的惊讶,谢尚再吃便就忍不住笑道:“红枣,这个黑芝麻空口吃真是怪吓人的!”
“亏你想出这么个吃法!”
红枣笑:“那你觉得好吃哇?”
“好吃!”说着话谢尚忽然张开黑嘴凑到红枣面前“哈哈”大笑了两声,着实唬了红枣一跳。
“你……”
反应过来,红枣实在无语。
“哈哈——”谢尚见状却开怀笑了起来,得意道:“红枣,刚我说吓人,你不信,现在你可相信,这吃了黑芝麻的嘴巴确实吓人了吧!”
红枣……
谢尚看还有两个罐子不禁问道:“那两个里装的是啥?”
红枣:“米粉和糯米粉!”
谢尚递勺子过来:“红枣,你给我一样来一勺尝尝!”
红枣……
“大爷,”红枣告诉谢尚:“这米粉可没有跟黑芝麻粉一样加糖,空口干吃可不大好吃。”
“芙蓉,”红枣吩咐道:“你再拿两个碗来!”
“大爷,”红枣拿碗调了两勺米糊递给谢尚:“我想着咱们到底是南方人,家常吃的多是米饭。这方便面虽好,但都是面,未必合咱们爹的胃口。”
“所以我让厨房把这米炒熟后再磨成粉,就是想看看拿开水冲泡后味道如何。能不能当粥喝。”
“若是味道还行,就给爹送去,考试时换个口也好!”
谢尚闻言收了脸上的笑,颇为认真的品了一会儿摇头道:“可能不行。这个一点味都没有,而且这么稀薄,也不抵饿!”
红枣接过谢尚的碗往里加了一勺芝麻粉,然后又兑水搅匀了递给谢尚道:“大爷,你再尝尝这个!”
“这个好吃!”谢尚不过尝了一口立便笑道:“爹一准喜欢!”
“红枣,咱们这就给爹送去!”
“等等,大爷”红枣阻止道:“这才只是芝麻。你等我明儿让人给这芝麻粉里再加些核桃后再给爹送去。”
谢尚:“核桃?”
红枣道:“《本草》说核桃补气养血。爹九天里要熬费心血写好几篇文章,我琢磨着倒是加些在爹的饮食里才好!”
核桃补脑。但这世人类还没发现,红枣便只能随便指个补气血了。
幸而谢尚也是半通不通,点头赞道:“红枣,还是你想得周到!”
次日红枣果肉,红枣果让厨房做了芝麻核桃粉给谢子安送了过去。
谢子安尝后自是喜欢,但却提出这黑芝麻都是黑的,可能过不了官差检查,所以最后云氏给谢子安带出门是白芝麻。
腊月二十那天,谢又春送来了皮匠新做好的羊皮靴。
红枣拿到靴子后试了试大小,颇为满意,然后又把她爹娘和爷奶的靴子放到相关的衣服包里收好。
万事俱备,红枣就等腊月二十九回娘家了。
腊月二十一,谢子安打发谢福去赤水县给他爹送年礼,云氏则打发陪房郝升去合水县娘家送节礼,一同捎去的还有方便面和黑芝麻糊的方子——云氏二哥云意正月里将和谢子安一起进京会试。
腊月二十三,小年。谢家祭灶与红枣娘家大同小异,不再累述。
腊月二十九一早红枣同谢尚来到桂庄送年礼。
红枣和父母李满囤王氏经月不见,当下见面颇为亲热。
一家四口正在炕上吃蛋茶说话,不想陆猫儿跑进来说李高地和于氏来了。
闻言红枣有些傻眼,心说她小姑今儿没回娘家吗?不然,她爷和她奶跑来干啥?
王氏也不乐意于氏来。她悄声和红枣嘀咕道:“红枣,我说你奶一准是为东西来的,你信不信?”
“半天都等不得了!”
红枣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满囤颇为尴尬地看了谢尚一眼,言道:“爹、娘来了,我去接一接。”
谢尚起身笑道:“岳父,我同你一起去!”
谢尚都动了,红枣不好不动。只得嘀咕着“二两银子”之类的话跟着一道出了门。
李高地和于氏果穿着鼠皮袍子等在庄门,而于氏更是戴了全套的银头面。
两下里见面,于氏看到红枣和谢尚与自己和李高地见礼,亲昵的扶起红枣道:“红枣,快起来!”
“上回冬节,你爷因为没见到你和你女婿心里惦记得厉害,这不今儿你爷就自己走来了!”
闻言李高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红枣羞涩地笑了一笑,并没有说话。
谢尚则干脆地装没听见,只和李满囤道:“岳父,这门口风大,咱们倒是赶紧进去吧!”
于是众人往里走,男在前,女在后。
于氏见没人不接茬也不气馁,又问红枣道:“红枣,你身上这件皮大氅是什么毛?又长又厚的,看着可真暖和啊!”
于氏看红枣身上这件粉色皮大氅露出的皮毛虽是青白色,但细看有斑点花纹,便知非是寻常羊皮。
“奶奶,”红枣笑道:“这件大氅是我婆婆给我做的,说是我公公从府城买的什么猞猁皮。”
红枣可不想给于氏科普猞猁屁,故而说得含糊。
“难怪!”于氏赞道:“看着就是非同寻常!”
“你公公在府城猞猁皮买得不少啊,我看尚哥儿身上穿的跟你这件一样!”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于氏虽不通裘皮,先前不过得了一件鼠皮袍子便觉得又轻巧又暖和,简直好上了天,但今儿瞧到红枣身上的雪褂子,看到了真正的大毛衣裳,立就觉得自己身上的细毛袍子不够气派,开始肖想红枣的大毛衣裳了。
于氏也不关心猞猁是啥,她只要知道这是猞猁皮就够了!
红枣如何不知道于氏的心事。她心说她爹娘都还没有大毛衣裳呢,哪里有多给她?
何况就是有,但冲先前她奶对她连二十两的面子情都不肯做,她傻了才给她价值二百两的大毛衣裳。
“奶奶,”红枣笑道:“你眼光可真好。我公公这回买的猞猁皮可不就只给了我和大爷一人一件。”
“先我看我婆婆尚都没有,如何敢自己穿?便推辞,还是我婆婆说今年是我进门第一年,她很该给我做两件见客衣裳,而裘皮禁穿,她去岁的皮褂拿出来换个缎面就又是新的了。”
“等往后我公公再得了裘皮,她再做也是一样!”
耳听连云氏也不得这猞猁皮大氅,于氏方才歇了心思,转又问红枣头面。
红枣笑道:“这头面是大爷年前新给我的。不怪奶奶先前没见过!”
于氏一听更艳羡了,不觉问道:“红枣,你这许多头面,只嫁妆,添妆,怕是就有十好几套了。现你女婿还在给你添——你戴得过来吗?”
王氏斜着眼睛看于氏,心说老不要脸的,眼见跟红枣要不到猞猁皮衣裳,便就改要头面了?
红枣的头面再多,那也是红枣的私财,如何能随便给人?还是给你?
“奶奶,”红枣天真回道:“你有所不知。我这头面看着虽然多,但不少都是特殊日子戴的。”
“比如聘礼里的那个观音头面,我听说一年就戴两回,四月初八和腊月初八,平时都不戴的。”
“奶奶,你想这一年有三百六十日,而我才十来副头面,咋会戴不过来呢?”
于氏……
屋子里暖和。红枣和谢尚进屋后双双脱去雪褂子,露出里面和于氏身上一样的鼠皮袍子来。
于氏见后不觉心说:看来先前红枣送她的鼠皮袍子还是不错的,她和她女婿自己也穿,只再送她件猞猁皮大氅就好了。这一进一出,一穿一脱,多气派!
李高地进屋看到桌上摆放着的酒糖绸缎布匹等礼物,便知已过过礼了,心中跌足:他来晚了一步。
比起东西,李高地更看重谢尚给他在堂屋正式行礼上礼——李高地以为这才是一个老太爷该有的体面,比如谢老太爷那样。
可惜分家了,李高地心中失落:长子不叫他来受礼,他也无话可说。
先在老宅时,于氏从不叫李满囤上炕,故而当下李满囤也不把他爹和继母往卧房让,只请他们在堂屋坐下,然后又让丫头桂香再打两碗蛋茶来。
等蛋茶的功夫,红枣乘机拿出衣裳包袱给李高地和于氏道:“爷爷,奶奶,这是我和大爷孝敬你们的过年冬衣。”
于氏看红枣拿出来的包袱是跟上回一样的厚绒面料,且个头看着比上回还大,抑不住心中欢喜——显见得又是一套好衣裳!
而且看着比上回还好!
没准还是件大氅呢,即便不是什么猞猁毛,但有缎面羊皮,她也不挑拣。
“难为你们有心了!”于氏喜滋滋地接过包裹道:“现咱们村里谁不说你爷和我有福气,能享孙女孙女婿的福……”
于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没多坐,吃完蛋茶就和李高地告辞走了。
走前还拉着红枣道:“红枣,你爷年岁大了,他现就喜欢看你们去看他。你和你女婿得闲便来家里走走。”
“你爷念着你们呢!”
“哎!”红枣点头答应,心里却想着:她其实很忙的,真不得闲。
目送李高地和于氏走远,王氏禁不住又悄声和红枣吐槽:“红枣,先我说啥了?”
“你奶可不就是来要东西的!”
红枣忍不住笑:“是!娘你说的是!”
王氏自己也笑了一刻,然后方又悄声道:“红枣,你爹去城里当铺问过,这鼠皮褂子即便活当也能当十五两银子呢!”
“这倒推成原价还不得五六十两?”
“这一件袍子就要五十两,我跟你爹两个人,一人两件就是两百两,然后还有你爷奶的衣裳。”
“红枣,你婆家虽说有钱,但我们也不好白受你婆这许多东西,你爹的意思是你看我们怎么还你婆的这份情才好!”
有谢尚在,李满囤不好和自家闺女说小话,故而有些事便只能让王氏来问。
红枣想了想道:“娘,你让爹先不急,来日方长。今年才是头一年,礼大些也是可能。”
“爹虑的事且等年后看了再说!”
“对了,”红枣忽然想起一事,赶紧道:“娘,我婆婆有了!”
“啥?”王氏惊呆了,反应过来赶紧问道:“这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
红枣:“我也是月头才知道,估摸着应该有三四个月了吧!”
王氏心里合计明年云氏生产满月礼、百日礼必是要走的,如此便就如红枣所言,人情的事不急,必是有机会还的。
而且刚女婿还说了年后亲家就要进京考试,这要是再中了,到时摆酒请客的场面肯定比上回中举时还大!
到时她家也少不了要去送礼!
思忖一会,王氏忽又问道:“红枣,今儿跟你家来的小厮怎么突然多了两个生面孔?”
红枣笑道:“娘,这是我婆婆刚给我添的人手。”
“婆婆说尚哥儿搬出去后我院里的小厮只六个,不够使,便给我添了四个小厮。这只是其中两个!”
“原来是这样!”王氏点头道:“你婆婆可真是心细啊!”
红枣和谢尚走后,王氏便告诉了李满囤云氏有孕的事。
李满囤闻言也是一呆,半晌方道:“只盼谢太太这回再生个儿子就好了!”
王氏:?
李满囤解释道:“虽说女孩儿是人家的人,长大了会出门子,而多个兄弟会分去女婿三分的家产。”
“但对红枣而言,这家私多三分和少三分有啥差别?一顿饭还不是只吃得下一个鸡翅膀?”
“先谢太太说把咱们红枣当亲生女儿待,那是在没有女儿的情况下。这谢太太若是有了自己的女儿,咱们红枣在谢太太心里肯定就要往后站了!”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王氏也觉得云氏生儿子有利红枣,便跟堂屋里金魁星像祈祷道:“魁星仙人,求您保佑我们家红枣的婆婆这胎生个儿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魁星:等等,我先捋捋你们的关系……
斗香(正月初二)
除夕最大的事就是谢家村祭祖了。因为云氏有孕的缘故,今天在谢家村祖祠的大门喝风的就只红枣一个人。
这虽是红枣头一回独当一面,但红枣一点也不心有荣焉。
呼啸北风里除了身边的几个小厮就她一个人,连个围观的鸟雀都没有——她荣给谁看啊?
裹着雪褂子,红枣看张乙几个小厮人人一身羊皮大氅和本色羊皮靴,心中颇有感触。
谢尚虽说有些公子习气,红枣暗想:但能想到给她的小厮赏冬衣,可见心地着实不坏。
不然只靠棉袄棉裤可扛不住这针尖子一样往人身上扎的西北风。
午饭后回到谢宅,谢尚和红枣跟过冬节一样给院里内外发了赏钱,然后便照云氏的嘱咐各自歇了一觉——红枣歇在正房,而谢尚则睡在了前院书房。
邻近傍晚的时候红枣和谢尚跟着谢子安和云氏坐骡车来五福院吃年夜饭。
和冬节一样的团圆席,菜色也只变化了两样——添了时鲜的腌笃鲜和春卷。
所谓“腌笃鲜”就是由咸猪肉、火腿等“腌”肉和蹄髈、小排骨等“鲜”肉加春笋一起用小火焖煮的汤。
因为加了火腿的缘故,腌笃鲜的汤比一般的肉汤浓白。
红枣前世就特别喜欢吃腌笃鲜,当下看到,一气便喝了两碗。
红枣喝汤喝得正高兴,忽然听到周围的骚动。
红枣抬起头便看到有不少小厮抬了大红的木箱进来放到老太爷和他的儿孙们的身后。
“太爷爷,”谢尚一见立欢呼着站了起来:“您这就要发压岁钱了吗?”
几十个箱子的压岁钱?红枣觉得谢家这个发压岁钱的场面有点大!
看谢尚抢先站到自己面前讨要压岁钱,老太爷笑问道:“尚儿,你不叫你媳妇?”
谢尚一听便赶紧冲女席这边招手道:“大奶奶,快来!”
红枣……
云氏看红枣不动,笑道:“尚儿媳妇,既是尚儿叫你,你就去吧!”
于是红枣跟谢尚一起给老太爷行了礼,然后便得了压岁钱——一串彩线穿着的新铜钱。
拿到了老太爷的压岁钱,谢尚又给谢子安作揖道:“爹,压岁钱!”
红枣见状也跟着行礼。
谢子安一笑也与了谢尚和红枣各一串钱。
在红枣和谢尚跟长辈讨要压岁钱的时候,谢尚的同辈兄弟也都不甘落后,纷纷来主桌跟老太爷和长辈们讨要压岁钱,喜棚里一时间人声鼎沸,喧闹起来。
谢尚辈分低。红枣跟谢尚一圈酒席走下来收获了有四五十串钱。
这许多钱拿不住,显荣、彩画便拿了托盘来装,然后两个人跟谢尚、红枣身后捧着。
男席讨好钱,红枣以为差不多了,结果不想谢尚竟跑到女席这边给他娘云氏作揖道:“娘!”
红枣……
说不得再拜一回女性长辈,红枣又收入了四五十串钱。
等所有未成年孩子都拿到了各自的压岁钱,时间就已经到了戌末,红枣的睡觉时间了。
不过红枣刚跑了一大圈,倒是不困。
谢尚问红枣:“红枣,我一会儿跟爹家去接灶,要不要替你把压岁钱带回屋去?”
红枣奇道:“现在就接灶?”
不是子时吗?
谢尚点头道:“嗯!你看太爷爷这里的厨房把碗筷也都收了,这就是准备要接灶了!”
听谢尚如此说红枣才发现不知何时桌上的残席已经撤掉,换摆了瓜子花生苹果红枣等小食来给众人吃。
果然没一刻,红枣看谢子安和谢尚搀扶着老太爷出去了,其他各房男人一时也都走了个空。
红枣心说心说这都是接灶去了?
因为正月初六谢子安将去京城,老太爷接灶回来后便就就着瓜子与儿孙们闲说些京城的旧事。红枣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心说等哪天她也能去京城瞧瞧就好了……
临近子时的时候,小厮们又来了。这回小厮们在正院进门影壁的前面铺满地红鞭炮,后面拿一捆捆的檀香跟堆宝塔一样堆起一个人高的九层香塔,塔前又摆上供桌供品。
子时一到,鞭跑响起,谢子安把手里燃好的九层香塔的第一层的一柱香转交给老太爷,由老太爷插到香塔的最高处,然后再合族一起祭拜天地。
磕好三个头,站起身,又再集体下跪给老太爷拜年,然后再二老爷、二太太、三老爷、三太太……
总之,红枣和谢尚一起把冬节时“拜冬”的头如数又再磕了一遍……
磕完头去二门外等骡车。红枣看到影壁前的九层香塔已烧成了八层——第一层的那柱香竟然已经燃尽了。
可见她这头磕了有多久!
坐上骡车在一路红灯笼的照耀下回到明霞院。
在鞭炮爆炸声燃起的硝烟里下车,红枣看到影壁后堆着跟五福院一样的九层香塔,不觉问道:“大爷,咱们明霞院也要祭拜天地?”
谢尚点头道:“当然!这地契都是各房分开的!”
谢尚说的太理所当然,红枣竟然无言以对。
祭拜好明霞院地契对应的天地神灵,红枣精疲力尽地回到卧房,心说可算是可以睡觉了!
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大年初一的早晨既是一年之计,又是一日之计,自然是备受重视——红枣感觉自己才刚睡下,便就被彩画给叫起了。
刚一坐起,红枣就被彩画往嘴里塞了一块花生糖。
“奴婢们给大奶奶拜年,”几个丫头给红枣行礼:“恭祝大奶奶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感受到嘴里的甜味,红枣想起往年大年初一早起在枕下摸橘子的事不觉心说:这城里城外的风俗倒是一样。只是这婆家吃的糖比娘家的橘子精细,但说到好吃,反倒是橘子带了水分的缘故而让干了一夜的口舌更觉清新。
去上房请安时见到前院出来的谢尚,红枣忍不住福身笑道:“恭祝大爷新年兴旺,学业有成!”
谢尚也抱拳回礼道:“祝大奶奶新年体康,意乐无忧!”
说着吉祥话两人走到一处,显荣彩画等便各自上前给红枣和谢尚见礼。
还没出院边便有两拨人来给自己上礼,红枣悄声问谢尚:“大爷,今儿下人们给咱们拜年,咱们不用再给赏钱吗?”
“不给!”谢尚肯定道:“这一年伊始,新新头上的如何能给别人钱,会破财的!”
红枣:“啥?”
“红枣,”谢尚严肃道:“你要记住啊,咱们家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不给任何人钱!”
“你明儿回娘家也要记得,不要给你娘家下人们赏钱!”
“一文都不行!”
红枣……
进到明霞院正院,红枣看到九层香塔已燃到第三层。
香塔由高往低,由细到粗——第一层只一柱香、第二层四柱香,这第三层则是有九柱香。
九柱香同烧的香烟自非子时的一柱香的香烟所能比,烟柱子瞧着竟有碗粗,若不是气味着实芳香,看着便跟边关告警的狼烟似的。
“大爷,”红枣看着香塔问谢尚:“这个香塔大概能烧多久?”
谢尚道:“一层一个时辰,九层就是九个时辰,大概能烧到今儿的申末酉初吧!”
难怪她这么困,红枣心说感情她这一夜就睡了两个时辰,四个小时而已。
上房到见谢子安云氏,红枣谢尚给他两人磕头拜年祝他们新春得意,心想事成。
谢子安云氏少不得也给两个孩子新年祝福,不再累叙。
拜好年,方才一起吃早饭。今天的早饭点心是年糕和粽子,然后还有圆子和粥,搭粥菜则是姜丝肉、熏鱼、素什锦和油炸豆腐皮四样。
早饭后如常去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
骡车上下来,还没进门,红枣就为院门里源源滚出来的青色烟雾唬了一跳——失火了?
红枣赶紧看向谢尚,却见刚下车的谢尚混似没看到烟雾一样极淡定地抖衣正冠,并不见一丝惊慌。
红枣看身边丫头也都是一脸平常,便也收起心中慌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上了谢尚的步伐。
进门,再转过影壁,红枣看到五福院里烧到第四层的香塔跟个火炬似的窜着火舌在燃烧,升腾出来的青烟有如神仙府邸的云雾一般笼罩着半个院子经久不散。
才是第四层十六柱香一起烧,红枣心说:就有这个动静。这要是等烧到第九层八十一柱香,这院子里的人还不得跟关在老君八卦炉里的孙大圣一样给熏出火眼来?
五福院里依旧是各种拜年,然后便是坐席吃午饭。
饭后回家,红枣看到五福院一院烟雾已是一脸镇定——吃饭时就嗅到这香烟味了,这嗅啊嗅的,都习惯了!
想着一会儿回到明霞院,也是浓烟滚滚,红枣想吸两口新鲜空气,便拉开了车窗帘子,结果不想路两边的院子也都跟前世电视剧《西游记》的妖怪洞似的往外喷烟,整条路也都笼罩在檀香雾里,比五福院不遑多让。
红枣……
一直进了自己的西院,红枣方才觉得空气里的檀香味淡了。
午后歇了一觉,红枣自觉复了精神。
傍晚时分红枣和谢尚去上房。路过院门,红枣看到才刚烧到第八层的香塔旁已然又新堆了一个香塔,颇觉诧异。
“大爷,”红枣问谢尚:“这个香,今儿还接着烧?”
“接着烧,”谢尚点头道:“会一直烧到正月初五。”
“然后等到了正月十三再重新烧,一直烧到正月十八年过好了。”
红枣……
正月初二红枣回娘家。结果桂庄正院门外一下车便被院门里冒出来的烟雾给熏得打了一个喷嚏。
“爹,”红枣拿帕子捂着鼻子问道:“您今儿烧了多少香?这么大的烟味?”
“红枣,”李满囤得意笑道:“你有所不知去年年底我得周中人指点请了斗香家来。”
“这个斗香好啊,一个可以烧一天,正合正月里敬天地用!”
红枣:“斗香?”
李满囤:“你进院就能看见,就在影壁后面。”
“嗯?红枣,你咋会不知道斗香呢?你婆家不点吗?”
“我听说城里人家家家都点的啊!”
红枣进院看到影壁后半人高的五层层小香塔忍不住扶额:原来这就是她爹口里的“斗香”啊!
他爹学习能力真是太强大了,连烧斗香敬拜天地都会了。
今天上门,谢尚只送了风俗的酒、糖、点心、桂圆四色礼,李满囤颇为高兴地收下了。
看来前面礼大是因为第一年的缘故,李满囤暗想:今年就按规矩来走礼了。这样挺好!
吃着蛋茶,红枣想起前几天的事忍不住悄声问王氏道:“娘,今天爷奶会来吗?”
“我今儿可没给他们带东西!”
王氏也低声道:“估计不会。昨儿去村里吃饭的时候,你爷还让你爹今儿领你和你女婿去吃饭。”
红枣:“啊?!这怎么可能?”
“就是!”王氏气道:“咱们都分家三年了,你和女婿难得回来一趟,如何能放着自家现成的饭不吃,跑叔叔家去吃饭?这落外人眼里成个什么样?”
红枣:“娘,我猜这一准是我奶的主意。”
“那还用说!你奶那个人你知道的,恨不能把咱家的东西都扒给你两个叔叔才好!”
“新新头上的,她叫你去吃饭,”王氏冷笑:“其实就是想跟你要礼。”
闻言红枣忍不住笑道:“您真是一针见血!”
“不过,却要叫我奶失望了。”
“我奶不知道我公婆虽说大方,但却……”
红枣本想说迷信,但话到嘴边给改成了“讲究”。
“因我公公说正月头上不好拿钱物给人,会破财,所以不说家里的账房除夕后晌就封了,要等过了正月初五以后才开。就说我今儿回娘家,我婆也就只肯给我这四色礼,多一样都不能!”
不是昨儿听谢尚说,红枣也没想到她公婆这回只给四色礼的背后是这么个用意,而刚来时路上谢尚又旧话重提,则是为了确保红枣今儿一定不拿钱给娘家下人赏钱,以免家里破财!
“红枣,”王氏怔愣半天方道:“你婆给啥就是啥,你可千万别抱怨!”
“何况你婆平时给的已经够多的了!”
说话间,王氏很思了一回昨儿中午去老宅吃饭拿去的羊肉饺子会不会让她家今年破财……
红枣想说她不是抱怨,她只是觉得她公婆连带谢尚的行为都很好笑,但转念红枣觉得这事十之**是越描越黑,便改口问道:“娘,那我爹是怎么回我爷的?”
王氏:“你爹说今儿你桃花姑会来,这么多人过去不方便,你爷方才不言语了!”
“噗——”红枣瞬间就笑喷了,心说她爹也是够狡猾的,知道拿她大姑来吓唬她爷!
谨慎门户(正月初六)
说话间李桃花一家子也来了。
李桃花一家四口,除了陈龙因为赶车穿着羊皮大氅外,其他都穿着里外三层新的细棉布袍子。
红枣一见就知道她大姑家现在的日子着实不错。
“姑母、姑夫!”候李满囤和李桃花陈龙打过照面,谢尚也上前行礼。
“尚哥儿,快起来!”陈龙赶紧扶起谢尚。
因为两个儿子在城里念书的缘故,过去半年陈龙在青苇村和雉水城间常来常往,着实长了不少见识。
十月十二谢子安衣锦还乡那天陈龙也正好进城来卖枸杞和看儿子。
时儿子还在上学,卖完枸杞的陈龙正好得闲,便就把骡车往李家粮铺里一停,自己则跟着城里闲人去谢家门外看热闹,然后便看到毕生难忘的一幕——街面上的人,不管年岁,都自发地给谢子安行礼。
先陈龙就知道谢家有钱——娶媳妇出的起万两的聘礼,但这回却让陈龙见识到了谢家得人尊敬的一面,使陈龙亲身见识到这俗话说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高”到底是有多“高”——有功名的读书人的地位高于一切人之上。
现陈龙已完全认同李桃花让陈宝陈玉进城读书的做法,甚至去岁年底他还在李满囤的参谋下花二十八吊钱搁城里买了个小院子留个儿子将来立足或者给孙子读书用——舅舅再亲,也还是自有自便啊!
“红枣!”
陈玉自红枣回门后就再没见过红枣,当下见到自是亲热。
谢尚不动声色地挡在红枣前面跟陈玉抱拳道:“二表哥!”
陈玉见状一愣,抱拳还礼道:“尚兄弟!”
自九月二十三谢子安中举的消息传遍全城后,陈玉就没少听他师傅讲谢家的人事,连带的对谢尚也不由得刮目相看——新进谢举人的儿子啊!
红枣自谢尚身后探出头来跟陈宝陈玉招呼:“宝玉哥哥,你们来了就好了,赶紧进屋吃蛋茶吧!”
宝玉哥哥?谢尚瞬间就酸了:红枣还没叫过他尚哥哥呢!
李桃花看不止红枣穿着和谢尚一样的大红色皮毛大氅,戴着镶嵌着红蓝宝石的足金头面,气派非凡,她哥嫂也是一身她从未见过的绸缎皮袍,不觉跟李满囤打听道:“哥,你和我嫂子身上穿的是啥皮袍子,看着竟不似羊皮!”
“这衣裳,”李满囤扯着袍子骄傲笑道:“是红枣和她女婿孝敬我跟她娘的过年衣裳!”
“说是北边雪山上的青鼠皮做的。穿着特别暖和,比羊皮还好!”
“桃花,你摸摸,是不是特别细密?”
“对了,这只是一件,冬节的时候红枣还给了我跟她娘另一件灰鼠皮的,就是颜色跟这件不一样,暖和……”
看着一脸嘚瑟的李满囤,李桃花忍不住笑道:“看来咱们红枣在婆家过得极好!”
“哥,你现可是放心了?”
“放心!”李满囤点头承认道:“桃花,你说哪有这新媳妇才进门,婆家就给做衣裳置头面的?有这个钱,岂不是放到聘礼里更体面?”
“这怕是也就谢家才这么舍得!”
“桃花,你是没看见,过去几个月,我也见了红枣好几回,嗯,最近就有冬节、腊月、今天,这每回见,我就没见红枣穿过一件一样的衣裳!”
“全是新的。我也搞不懂她婆婆给她
到底做了多少衣裳,架得住她这样的换!”
今年才做了一件新棉袍的李桃花……
进屋看到红枣脱去雪褂子露出里面和谢尚一样的水绿色彩绣金鱼的青鼠皮袍,李桃花便觉得她哥李满囤所言不虚——先前她每回见谢尚,都有留意他的袍子,确是每回都不同样。
由此可见红枣确是掉到福窝里了!
桂庄出来红枣看谢尚兴致不高,奇怪问道:“大爷,你怎么了?”
谢尚正琢磨红枣叫陈宝陈玉宝玉哥哥的事,他不想红枣知道便推脱道:“红枣,我在想爹再有四天就要进京了,偏明天还要摆酒请客,也不得歇!”
开始只是托词,但说着说着谢尚还真心疼上他爹了。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腊月里他爹每天都在用功,他只是一边旁听他太爷爷点评他爹文章都进益不少。
红枣听后也是无语。她公爹要备考,她婆婆有身孕,怎么看眼下都该是以清静省事为上。但人情大似债,如何能说躲就躲?
红枣只好劝慰道:“大爷,这每年正月都请,且今年还要加上为爹践行。明儿你替爹多招呼客人也就是了!”
谢尚叹口气,揽住了红枣的肩道:“红枣,幸好有你。等爹进了京,你也好好歇歇!”
自从他娘怀了身孕,谢尚暗想:红枣于家务上也是出力良多,而且红枣小他四岁,能做到现今这样实在是不容易。
红枣看着谢尚搭在肩头的手心说:这怎么有点并肩战斗的意思啊?
大年初三宴请城里的读书人,大年初四宴请亲戚——这一回谢子安于李氏一族只请了李满囤一家。
宴席散后,谢尚照例请李满囤来明霞院。不过李满囤因为知谢子安后日出门家中忙乱不想叨扰便只喝了碗茶就告辞家去了,并没有留晚饭。
正月初五,李春山家请年饭。看到李满囤,李春山问道:“满囤,你亲家明儿进京,你要去送他吗?”
李满囤摇头道:“不去。我亲家说了他明儿悄悄地走,谁都别送。然后又说等他中了进士,一准叫我们都去迎他!”
“那是必须去的!”李春山点头道:“这么大的喜事,几十年才一回,到时估计半城人都要去的!”
李满囤有些尴尬道:“二伯,这个我亲家还没中,现在说这个有点早了!”
“我听我女婿说,这中进士也不比中举容易,全国几千个举子里才取三百个,差不多是二十取一。”
“还要二十取一?”李春山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烟不说话了,心里想着先这举人就是秀才里三十取一,这么一算,不是得六百个秀才里才取一个?
他们雉水城现都没二十个秀才——不怪进士稀罕,三五十年都难出一个。
所以他孙子,将来能挣个童生就很不错了!
李高地对于谢家这回没请他颇有意见,坐一边并不说话。
李满园可不管这么多,他出言问道:“大哥,昨儿你亲家都请了哪些人?席面热闹吧?唱戏了没有?”
李满囤笑道:“多是他舅家和舅爷家的一班辈的表兄弟,再就是谢家其他人。不似咱们先前去的那回人多!”
“也没有云家的人?”李高地忽然插口问。
“没有,”李满囤道:“我听说这回我亲家会跟他舅子一起进京会试!”
听说云家人也没去,把自己放到和云家对等地位的李高地方才平了心气。
一个早晌红枣都跟在云氏身边听她跟谢福交接谢子安出门的东西。
冰雪路滑,这回谢子安将坐自家的船进京。
因为船够大,故而云氏便死命地往里塞东西——仅被子就带了十六床,比红枣的嫁妆还多!
红枣很不理解出门干啥要带这许多被子。云氏解释道:“去时船上用的,京城宅子里用的、换洗的,回来时船上或者住店用的……”
经过此事,红枣觉得上回谢尚出门只带四床被子真的是一点也不多!
初六一早,谢子安一早辞别老太爷后便如他所言只带了儿子谢尚悄无声息地坐马车去谢家村登船。
谢尚想着他爹这一去便是三四个月心中不舍,上车后便紧挨着谢子安。
谢子安见状自是怜惜。
“尚儿,”谢子安摩挲着谢尚的后脑勺说:“爹出了门,这家可就全靠你了!”
谢尚点头:“放心吧,爹!”
“你要把你娘还有你媳妇都照看好,别叫人给欺负了!”
谢尚挺胸脯保证:“不会的,爹!”
谢子安笑笑:“还有你自己的功课,可别拉下!回来我可是要考你的……”
谢尚送他爹出门直到近午方回。
回来后谢尚先去五福院见了老太爷,然后又来明霞院见云氏。
云氏见到儿子少不得问一回谢子安上船的详情,直听得样样妥帖,方才言道:“尚儿,尚儿媳妇,你们爹今儿出了门,往后咱们可就要谨慎门户。”
“打今天起,咱们院门便卯正一刻才开,酉初一刻就关。”
“尚儿媳妇,你每天早起去五福院请安,除了丫头外一定带上四个小厮和四个仆妇跟车……”
“尚儿,你也是,来家或者出门都要带齐小厮和长随,不可轻忽……”
红枣谢尚闻言自是点头称是。
午饭后回房,红枣立把手底下的十个小厮两个一组分成五组。这样她每日坐骡车去五福院请安的时候将带三组人跟车,留两组人看门——想着内院仆妇根本出不去二门,红枣觉得真有什么事,还是得靠小厮,所以搁她出门的阵仗里多加了两个小厮。
正月里不止李家族人互请吃年酒,谢家十三房也互请年酒。
对于谢家其他十二房的请酒,云氏一律以身怀有孕不耐久坐婉拒,所以整一个年,红枣便都留在明霞院里“视疾”,没有去其他院子吃席。
对此红枣颇为喜闻乐见。
红枣挺烦谢家没事就摆桌子吃一两个时辰面和心不和的酒席,既无聊又无趣,远不及她跟着云氏家常便饭后回房自便来得轻松自由。
至于谢尚,他跟着老太爷同进同出倒是一场没拉。由此他午后家来的时间就晚了,所以一直说的给红枣上课的事也没了下文。
宗妇椅
正月十二早晌谢又春送来了采办从府城买来的花灯。
云氏告诉红枣道:“尚儿媳妇,这花灯你挑几样和尚儿一起玩,余下的叫小厮们挂起来。明儿十三,上灯!”
红枣前世还是很小的时候才拉过兔子灯,提过荷花灯,闻言倒是颇有兴趣。
午饭后候谢尚家来,红枣便拉着谢尚一起挑花灯。
谢尚见状也极有兴致。他问谢又春道:“春叔,今年扎大兔子灯了吗?比去年还大的!”
“有!”谢又春赶紧应道:“只大爷要的兔子灯是本地匠人扎的,不在这府城采办的花灯之列。小人这就叫人给大爷送来!”
果然没多一刻,便有四个小厮拿长竹竿抬了一个有马大的兔子灯来了。
“好大啊!”红枣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闻言谢尚心中得意,笑道:“大的拉着才威风!”
谢尚上前拉过兔子灯的拖绳试着走了几步,然后转身招呼道:“红枣,来,你来拉这个兔子灯试试!”
红枣前世也曾在灯会上见过这么大的兔子灯,但却从没拉过,当下听说,立依言拉着走了几步,然后便就忍不住笑咧了嘴。
虽然拉着有些沉,但走动时寒风吹打在兔子灯灯纸上发出飒飒的声响,跟扛着面帅旗似的——确是比拉小兔子灯威风多了!
“好玩吧?”谢尚笑道:“红枣,我跟你说,这么多花灯,就数拉大兔子灯最好玩!”
红枣看看几大箱子的花灯不置可否。
“这个蝴蝶灯,”谢尚拿起红枣刚刚看的一个精致蝴蝶推灯道:“看着有趣,一推翅膀就会动,但实际里这两个翅膀经常把里面的蜡烛扇灭——你白天推着玩还行,夜晚还是算了!”
红枣……
“这个西瓜提灯提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不然蜡烛就会把灯烧着……”
“花篮灯也不行,大过节的担肩膀上跟个挑夫似的……”
……
“红枣,”谢尚最后道:“明年我让春叔也给你扎个大兔子灯。今年来不及了,你先跟我一起玩这个吧!”
红枣……
正月十三晚饭后谢尚拉着大兔子灯去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云氏道:“尚儿媳妇,今儿正月十三上灯,你也拿些花灯出门走走,派的!”
于是红枣便不信邪地推了那个五彩斑斓的蝴蝶推灯,结果没走几步,蝴蝶翅膀才扇了两回,刚点着的蜡烛竟然就灭了。
红枣……
谢尚见状赶紧把手里的拉绳递给红枣道:“红枣,你还是先拉兔子灯吧!”
“显荣,你去拿个状元灯来给我提!”
所谓“状元灯”,其实就是红灯笼。
红枣看谢尚把她当孩子哄,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大爷,我提状元灯就好!”
谢尚道:“你女孩儿提什么状元灯?”
“这灯笼搁你提就只是个普通灯笼了!”
感动才三秒的红枣……
提个灯笼都能性别歧视,红枣也是服气,心说朝廷三年才出一个状元,而天下人口几千万、甚至可能过亿,连带的这红灯笼也不知凡几。
如此按比例算得谢尚将来中状元的概率也才几千万分之一——这在现实里和她这个零概率有啥区别?
真不知谢尚嘚瑟什么?
难不成他以为他将来还能中状元?
甬道上有不少其他房的孩子拿着花灯在玩,男女都有。红枣留意到孩子们拉的兔子灯都很大,最小的都有驴大。
红枣见状禁不住好笑,心说谢家这些孩子还真是喜欢大兔子灯啊!
拉兔子灯的男女孩子见到谢尚和红枣出来,少不得都把自己的兔子灯拉过来暗搓搓地比回大小。
由此红枣便看到了各种挖空心思做出来的兔子灯:有大兔子驮一串小兔子的母子兔子灯;有把白纸剪成碎纸条做兔毛的长毛兔子灯;有身上撒满金纸屑银纸屑的金银:兔子灯……
看了别人的兔子灯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兔子灯,红枣发现真的只有“大”这个特色了。
看一眼谢尚,谢尚却在与人吹嘘道:“看我这个兔子灯,尾巴翘得多高,感觉能通到天上去了。我这个兔子灯就叫‘通天兔子灯’!”
红枣……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到五福院,谢家少爷小姐们在小厮丫头的帮助下把各自的花灯或拉或推或提到老太爷跟前让他品评。
老太爷呵呵笑着把每个人的兔子灯都夸了几句,然后便让柳姨娘拿元宵点心来给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女们吃。
一时从五福院出来,红枣想着谢尚的外书房就在五福院便不让谢尚送她,谢尚却道:“我今儿晚上还没怎么拉过兔子灯呢,一会儿把你送回去后,我再把兔子灯拉回来,也算应了节!”
如此红枣方才没有继续推辞,只在走到明霞院的时候方悄声劝道:“大爷,这一路都没人了。你也尽早回书房去吧!”
“再就是大爷,你别听人说城隍庙热闹,就出门看灯。城隍庙去年元宵才挤伤了人,今年的热闹只怕也有限!”
刚在老太爷处说闲话的时候,红枣听到好几个人提到城隍庙的热闹,着实担心谢尚脑袋一热就跑出门,被人牙子拐了去——人流面前,几个小厮、长随顶个屁用!
“放心,”谢尚握住红枣的手道:“我心里明白的!”
“你赶紧进去吧,别叫娘挂心。我这就回去了!”
去岁元宵节谢尚虽没有亲眼看到人群的踩踏,但事后却没少听老太爷跟他爹议论当日的惨剧和历年来邸报上的类似事件以及论一个地方官当如何在治下防患于未然和善后,心中早有主见——刚谢尚听闻热闹将己代入的都是县太爷一类的控制角色,而不是跟人轧闹猛的百姓心态。
正月十五元宵节。早起,云氏去五福院请安,老太爷看云氏已经显怀,便道:“子安媳妇,你身子重了,往后初一、十五你也都在家好生养着,别挂念我这儿。”
“现尚儿就住我这里,尚儿媳妇也每天来问省。我有话让他两个捎给你就成了。快别再出来跑了!”
因为老太爷的话,晚上的团圆饭云氏就没出席,只谢尚、红枣去了。
这还是红枣头一次离了云氏独自坐席。
为免发生被挤出主桌的悲剧,红枣和谢尚商量了一回便本着先下手为强的意思特意早早去了,然后在主桌主座率先坐下。
二房太太刘氏来晚一步,便只能坐到红枣的下手,心里这个憋屈啊——先吕氏坐就算了,刘氏暗想:云氏,低她一辈,但看在她多年管家的份上,她勉强也能接受,而尚儿媳妇,一个矮她两辈,乳臭未干的庄户丫头,凭什么也坐她上首?
无奈木已成舟,刘氏不想撕破脸便就只能委屈坐下。
看到刘氏写满愤懑的一张脸,红枣心说看来靠来得早占座是可一不可二啊。但看二太太生气的这付架势就知道她下回一准地会更早到来跟她抢座,当然她也可以更早,但如此一来必是跟前世大学图书馆抢座之风一样愈演愈烈,所以她必得生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好!
目测她婆婆连怀孕带生产得有一年,而谢家的席一个月最少都有两次,她可没精力跟人抢一年半载的座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太爷搬出装着金银錁子荷包的箱子来作为儿孙们猜字谜的奖励,至此红枣方才留意到五福院院里每盏彩灯下都挂着一张彩色字纸。
红枣看谢家太太奶奶小姐都下场猜灯谜便也跟着离席来看灯谜。
谢尚看到红枣便走过来笑道:“大奶奶,咱们俩个一起来猜!”
谢尚念:“元宵之后柳吐芽(射一成语)”
红枣眨眨眼:“节外生枝!”
前世看过“猜灯谜大赛”的红枣颇为沾沾自喜:这个谜她有印象。
谢尚没想红枣反应这么快,闻言便是一怔:“节外生枝?”
红枣见问也愣住了——谢尚不知道节外生枝这个成语?
思及时空不同,可能词汇也不大一样,红枣无奈描补道:“大爷,我就是望文生义,做不得数!”
谢尚点点头,自思了一刻,然后叫过显荣道:“谜底:节上生枝,出自朱子《答胡季随书》和《答吕子约书》。”
看显荣答应去了,谢尚方跟红枣笑道:“红枣,刚你意思到了,但这出处却没说清,现我替你补上——这要是射中了,可算咱们两个共同的功劳!”
一时显荣同了管灯谜的小厮过来。小厮解了灯谜交给显荣。显荣转呈给谢尚,谢尚又递给红枣道:“开门红!红枣,你先拿着,一会儿咱们一起跟太爷爷讨赏钱去!”
想着年底老太爷换的那许多金银元宝,红枣禁不住摩拳擦掌——元宝,她来了!
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红枣上辈子虽说就没猜过几回灯谜,但因看过国家台打造的“灯谜大会”,于猜灯谜的套路却了解颇多,当下她对着灯谜天马行空一顿瞎分析,却也每每能给谢尚一些启迪,由此谢尚一晚上竟猜出了二十来个灯谜——比历年都多。
拿着厚厚一沓灯谜去见老太爷,老太爷见状颇为欢喜,夸赞道:“尚儿学问近来果是涨了不少,这里面好几个生僻谜面,太爷爷若不是听你解说,一时也难想到!”
谢尚闻言自是得意,心说他小媳妇虽说书念得还少,典故知道的不多,但脑筋确是转得灵巧,他听她说话收获良多。今晚回去把她的话整理记下,倒是一份现成的射虎心得了!
猜中二十四个灯谜,便是二十四个荷包,每个荷包里各有一对金银錁子,谢尚都给了红枣。
“大奶奶,”谢尚道:“这荷包既是咱们两个一起赢来的,就交你收着充做家用!”
红枣求之不得——她管的小家庭的公帐可算是看到结余了。
次日一早,红枣当着她婆婆云氏的面问谢又春道:“春叔,咱们家家宴女席主桌主座的椅子能不能让木匠在醒目的地方刻两个字?”
谢又春闻言一怔,垂首问道:“大奶奶,不知您要刻哪两个字?”
红枣:“宗妇!”
谢又春恍然大悟,下意识地看一眼云氏,看到云氏点头便赶紧应道:“小人这就去办!”
红枣也看向云氏,云氏笑道:“尚儿媳妇,你这个主意极好。”
“我原担心你年岁小,不好和长辈说话,现却是不必担心了……”
午晌,谢尚拿了一套《朱子语类》来给红枣,然后又把昨儿灯谜的几个出处指给红枣瞧看……
红枣知道这世的科举课本就是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也有心深入了解朱子生平,加上长日无事,所以听谢尚照本宣科的讲解也不嫌弃枯燥,倒也听得下去……
二月初一,刘氏一早就往五福院来了,然后趁红枣给老太爷问安的工夫跑去暖棚里占座,结果看到主桌主座的椅背看着与其他不同。
刘氏凝神细看然后便看到这把椅子的椅背不知何时多出两个大字——“宗妇”!
刘氏瞠目半晌到底没有坐。
《礼记·内则》有云:“适子、庶子祗事宗子、宗妇。”其中“祗”意为“敬”。
按照礼法,别说她,就是她丈夫,面对宗子宗妇也得退让。
刘氏不知道这搁椅子上刻“宗妇”的主意是谢子安还是云氏的,但无疑都是警告和示威。
刘氏见识过谢知道和谢子安父子的六亲不认和手狠,当下竟是怯了,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正房。
看到红枣已然回了明霞院,刘氏刚舒一口气,然后便看到谢尚落在她身上的和他爹谢子安如出一辙的似笑非笑,不觉又唬了一跳,心里狐疑:搁那椅子上刻字的其实是谢尚?
谢又春做好椅子后曾拿去明霞院给云氏红枣看过,故而谢尚也知道了红枣搁这椅子上刻字的事,对此也是乐见其成——他媳妇一个人主持除夕祭祀饭菜,谢尚暗想:宗妇当之无愧。
家常坐席如何能屈于旁人之下?
偏家里某些人就是痴心妄想,万事都想压他媳妇一头。真是够了。
所以这回谁敢动他媳妇这把椅子,他就敢拿他爹的族长印鉴打她板子——看谁还敢再眼里没人!
酥肉绒
谢子安二月初二抵京的书信,二月二十六才到。
云氏闻讯立就念了一声佛,红枣一旁见到颇觉心酸——一千多公里,搁前世也就是飞机两个小时,高铁四个小时的路程,这世竟然要行近一个月!
她公公出门考试不容易,她婆婆大着肚子在家等信却也不轻松。
这世的交通能似前世那样提提速就好了!
拿到祈盼已久的信件云氏并不自己拆看。她叫谢又春把信送去五福院给儿子谢尚,自己则传了送信的长随来细细问了一回谢子安上船、下船、和她二哥汇合以及两人在京口码头改换车马进京的琐事。
红枣在一旁听着,心里默记下相关的地名……
一时谢尚拿了信家来给云氏念信。
云氏再听一回谢子安和她二哥都身子康健地平安抵京,心里欣慰,和谢尚笑道:“知道你爹和你二舅这月头就到了,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们外地人进到京城多少都有些不适应。”
“你爹上回去京城,肠胃不适了足有半个月,而你二舅,则是头回上京,还不知道具体咋样。”
“不过这二月初二到三月初八进考场有一个多月,足够你爹和你二舅调养身子换度了!”
水土不服?红枣听明白云氏话里的意思,不觉扶额,心说这社会发展果然离不开科技的全面进步,缺一不可。
比如她前世同事去非洲出差,其准备工作除了订飞机票,还要打许多的预防针以预防国内早已灭绝而当地依旧存在的恶性传染病。
先她想错了,这世人长途出门,最大的拦路虎不是落后的交通和信息传输,而是这一路过去可能遇到的可怕疾病。
这世还没有预防针,人身体内也普遍没有抗体,出门在外遇到病菌便就只能靠身体硬扛。
所以,红枣暗想:她婆婆先前给她公公带一船吃穿是正确的——这法子虽然累赘粗笨,但却能将她公公和路上可能有的传染源有效隔开,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她公公染病的风险。
她将来出门也要带十六床被子!
此外,为了提高个人抵抗力,她有时间还真得翻翻《本草》,整点营养品和抗病毒口服液,比如前世的蛋□□、板蓝根啥的。
前世蛋□□主要成分是大豆蛋白。大豆磨粉容易,但从中间提取出蛋白质,红枣则觉得苦手——她一个it,所有的化学知识都只限于中学教育,而中学课本可没有大豆蛋白提纯方法。
眼见此路不通,红枣也不气馁。她继续寻思——前世蛋□□兴起没几年,前面还有鳖精、蜂皇浆、麦乳精、太阳神、糖水罐头、肉松、午餐肉等各种营养品呢!
思虑半晌,红枣觉得她还是就地取材做个她前世在食品店见人做过的炒肉松算了。
精肉本身就是高蛋白,然后在加工成肉松的过程中,通过翻炒收干水分,这蛋白质的占比一准就更高了,冒充个蛋□□没一点问题。
此外,肉松的口感也好,比一股子豆腥味的蛋□□好吃多了!
想到就做。午饭后红枣来到厨房让管厨房的郝升媳妇拿葱姜给她煮熟了一块精肉。
精肉煮熟后红枣让碧苔捞出肉沥干水,切成小块,然后又撕成细丝加了酱糖盐酒下锅翻炒,最后炒成金黄蓬松的絮状物。
不等起锅,红枣便夹了一筷子肉松送进嘴里。
不过微微一抿,红枣就觉刚还蓬松满口的肉松瞬间化成一口肉香,而舌尖却只余一点肉沫——正是记忆里的入口即化!
“好吃!”谢尚吃上了瘾直接上手抓起一团肉松往嘴里送:“红枣,你做的这个好吃!”
“不用嚼,就能咽!”
“要是我先前换牙的时候有这个吃就好了。好几次,我都因为吃肉裹到了要掉不掉的牙……”
听谢尚这么一说,红枣忽然想起来了她今年都八岁了,却还没有换牙,她还得给自己多补些钙。
补钙最好的食品是虾皮和骨汤了。谢家大富,没有虾皮,只有海里的大对虾。大对虾壳看着薄,其实咬起来硬,一点不好吃。
看来就只有先吃排骨汤了,红枣心说:等天热了,河虾上市了,她就让庄子给她送河虾,她要吃炸虾池!
“对了,红枣,”谢尚忽然想到:“你新做的这个肉还没有名字吧?你等着我给你想一个啊!”
不待红枣拒绝,谢尚便已有了主意。
“红枣,”谢尚道:“你做的这个肉香酥可口、蓬松似绒,便就叫酥肉绒吧!”
一个名字而已,红枣懒怠和谢尚争,便就应了。于是红枣前世的肉松到了这世,就叫酥肉绒了。
尝过红枣新做的肉松,云氏极为惊喜。她还记得谢子安上回乡试回来懒怠吃喝的虚弱模样,心说这肉绒有味,搭粥极好,便立让厨房做了两大罐,然后又附上方子送去京城让谢福看着安排给谢子安吃外再送她二哥一罐子吃。
算日子,云氏暗想:现在送去还能勉强赶上她男人和她二哥的考后修养。
对于在给他爹的家信里附上红枣的酥肉绒方子,谢尚颇为骄傲——他媳妇做菜,他给命名,这菜色要是传开了,可不就是一段夫妇齐心的佳话?
感觉比苏东坡一个人煮东坡肉厉害多了!
正是清明前夕。早起,红枣看到饭桌上有一碟青团,当即就想到前世的网红青团,瞬间就馋了。
想着咸蛋黄、肉松都有,午后红枣便去厨房做咸鸭蛋黄肉松馅的青团。
无论咸鸭蛋黄还是肉松都是熟的,可以任意尝味,所以红枣很容易地便根据自己的口味调好了蛋黄和肉松的配置比,蒸出了自己记忆中的味道。
能在前世成为网红,蛋黄肉松馅青团自有其打动人心的独特味道。谢尚原就是个吃货,当下不过咬了一口就笑眯了眼睛,然后一声不吭地一连吃了三个,方才放下筷子叹息道:“不能再吃了!再吃,就吃不下晚饭,叫娘挂心了!”
红枣笑而不语,谢尚看看盘子里剩下的三个青团,依依不舍道:“红枣,你快叫人收了吧!”
“这蛋黄肉松青团软糯酥香,厨房若还有现成的,咱们便送些去上房给娘尝尝!”
云氏觉得好的点心必是要给谢子安留的。只这青团是个鲜货,节令不过是清明前半个月。云氏眼见三天后即是清明,这青团方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节前送到京城后方才罢了。
眼见连老太爷在内的一家主子都爱吃肉松蛋黄馅的青团,管厨房的郝升媳妇在青团下市后便试着做了三碟子肉松蛋黄馅的酥饼分送到明霞院和五福院的早饭桌上,不想比青团还受欢迎。
云氏见状再不犹豫,当天便叫谢尚写了方子给谢又春,让他去驿站给京城的谢福捎过去。
京城离得太远。云氏二月二十七一早送出去的信,等到京已是三月二十日——谢子安考场出来都两天了。
虽然这回考试有方便面和芝麻糊等方便热食换口,谢子安考场出来还是恹恹的没啥精神——号房太小,而他腿又太长,一连几个晚上蜷着,实在是没有睡好。
睡不好就没胃口,偏谢福看谢子安精神不振,便一味地拿冰糖燕窝粥、人参炖鸡、天麻炖猪脑、鱼头豆腐汤给谢子安吃。
谢子安知谢福是好意,且出门在外,也不好一味逞性,便只埋头吃,吃得嘴里一点味没有。
收到信后,谢子安对别的都没甚兴趣,只让谢福开了那坛子肉松尝了尝,然后微微点头,空口吃了一整碟。
谢福看这肉松蓬松绵软,料想不至于吃伤,便就没劝,只让人盛了一碗清粥来给谢子安过口,由着他吃了第二碟……
谢子安又歇了一天,直待精神好些了方才口述了自己会试时写的八篇文章、五道策问和一首五言八韵让谢福誉写了附在家信里一起送回去。
四月十五是朝廷殿试的日子。早晌谢老太爷虽跟往常一样给谢尚上课,但说话老是停顿,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谢尚留意到了,但却一字不提——他自己也揪心他爹的会试结果,没心思念书。
看到谢又春送京里来信,鼓囊囊一个大牛皮纸信封,谢尚当即抛下手里的书跳了起来。
谢尚抢过谢又春手里的信等不及显荣拿刀来裁就撕了信封,掏出里面的文章塞给老太爷道:“太爷爷,您快瞧瞧我爹的文章,怎么样?”
老太爷也是迫不及待地接过文稿一目十行的速读起来。
快速翻完一遍,眼见文章、策论、五言都无明显跑题、错韵、犯忌等大错漏,谢老太爷方又慢慢细读了一遍,半晌方才笑道:“你爹文章做得不错,比先前在家做的都好,若无意外,三甲能有的!”
谢尚一直紧张地盯着老太爷的脸色,当下听说先是一喜,转又嫌弃道:“才三甲?”
老太爷心里有了底,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不觉笑道:“尚儿,你以为就凭你爹那点临时抱佛脚来的学识还能进一甲、二甲?”
“尚儿,你也太小瞧天下读书人了?”
“可不进二甲,”谢尚忧愁道:“就选不上庶吉士。选不上庶吉士就做不了翰林,做不了翰林就入不了阁!”
看到谢尚替他爹真心忧愁的模样,老太爷好悬没笑破肚皮——他想起了自己当年以为自己没选上庶吉士时觉得天塌了蠢样……
“呵呵,尚儿,”老太爷捋着胡须眯眼笑道:“可惜你爹现在是木已成舟。咱们家若再想出庶吉士,就只能靠你了!”
谢尚闻言一愣,没想到话会绕到自己身上。
“怎么,尚儿,”老太爷故意问道:“你对自己没信心?”
谢尚不肯示弱地听起胸脯道:“太爷爷,我必是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一甲就只三个人,谢尚不好意思吹牛,但庶吉士有二十个,谢尚觉得自己将来一定能选上。
老太爷抚掌笑道:“尚儿,那太爷爷可就看你的了!”
谢尚拿了信来见云氏告诉了老太爷的话,云氏闻言自是喜不自禁,转又嘱咐谢尚道:“尚儿,老太爷的话我们自家人知道就行了。你外面且先别说。一切等有了确信才说!”
谢尚点头道:“娘,我知道了!”
想想,谢尚又忍不住笑道:“娘,爹这回若是真中了进士,咱家祖堂必是又要添一座牌坊了!”
想起清明后才刚动工“折桂坊”,云氏也是抑不住地欢喜,但她心细,立又嘱咐道:“尚儿,你今儿有闲便让人赶紧把你爹的文章和家信抄出来,你再写一封信,一起给你爷送去。”
“然后等我把给你爹夏衣收拾出来,你再写给你爹的回信!”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18:00二更
不挑拣(五月初四)
四月二十六是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这天一大早,便就有七八只喜鹊来明霞院的石榴树上蹦跳,跳得云氏心花怒放,心说:朝廷殿试是四月十五,发榜是四月十七。各省的新科进士名录会三百里加急送到府城,然后从府城再下到县里——算算日子,男人若是有好消息,可不就在这一两天?
屋里坐不住,云氏让人告诉陪房周旺去门房听消息。
门房到明霞院才几步路?而且门房小子知道这样的消息还不是抢着来讨赏钱?
周旺不满足于在门房干等便带了两个小厮骑了大青骡子去南城门守着——这样府城来的差役一到他就知道了!
如此等了一个时辰,周旺果看到官道上跑来四匹快马,一眼瞅见马上的人正是上回乡试来报喜的四个差役,周旺立刻去解路边拴着的骡子,嘴里又吩咐小厮道:“你两个跟着他们,看他们往咱们家去了就来告诉,我先回去给太太报信!”
周旺到家刚告诉云氏说有府城来的差役进城,五福院的谢尚和老太爷便已听到大门外报喜的锣声。
老太爷一听“蹭”地就站了起来,惊喜问道:“来了?这就来了!”
此时,门房的小厮方才连滚带爬地窜进来报喜道:“老太爷、大爷,府城衙门送捷报来了!”
老太爷立刻问道:“知道子安中了多少名?啊,多少名?”
小厮赶紧道:“府城来的差役说要等老太爷、大爷去了才升喜报!”
老太爷闻言方缓了口气,自嘲道:“倒是我心急了!”
谢尚赶紧扶着老太爷道:“太爷爷,那咱们快出去吧!”
官差一见正主到了,立刻放炮升喜报,高声贺道:“捷报贵府老爷谢讳子安,应本科殿试高中三甲第五十八名,获赐同进士出身!”
老太爷闻言喜得频频点头道:“三甲五十八名,好!好啊!”
甭管几甲,老太爷欣慰地想:能中就是一个正气的两榜进士——他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过去几天谢尚听老太爷讲了不少翰林院的天才事迹,总算修正了他对他爹只中了三甲的轻视。
谢尚当下示意显荣给赏钱,又吩咐报信的小厮道:“你,赶紧地再跑去明霞院告诉我娘一声!”
云氏听到谢子安的名次自是欢喜——夫荣妻贵,她丈夫当官,她就是朝廷命妇了。以后就是死了墓碑刻字都将带着品阶,跟常人不同。
“尚儿媳妇,”云氏和红枣道:“老爷的喜讯来了,咱家必是要摆流水席。这事儿你让又春一个人办,你别管。”
“你现要紧的是把咱们家端午节的节礼都赶紧走了,然后再把各家送来的贺礼登记造册,请客的名单拟个大略,这样等老爷回来祭祖的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出纰漏!”
云氏的月份大了,生产就在月底或者下月初,而谢子安殿试后还要授官,等他到家,云氏可能正做月子,所以这一应家务,云氏得赶着教会红枣,让她接手。
幸而老爷有远见,云氏暗想:去岁就给尚儿娶了媳妇,现家里来客都有尚儿媳妇帮忙招待,不然这回老爷高中摆酒,便绕不开请她三个妯娌来给帮忙——那样,真是要呕死她了。
她男人的荣光,她才不分给外人呢!
所以,她这家里还是得有人啊!
教导了红枣一回家务,云氏又惦念娘家二哥的情况,当下便打发郝升去合水县娘家送端午节礼,顺带告诉谢子安高中的消息。
因为早晌县太爷来了,谢尚要陪说话陪午饭,故而今儿谢尚午后家来便比平常晚了一个多时辰——时云氏午觉都起来了!
谢尚先来上房见云氏。云氏问了回早晌接捷报的事后便道:“尚儿,等你爹回来,少不得要摆酒请客,然后还要开祠堂祭祖,去赤水县给你爷磕头问安。中间你弟或你妹出生也要办洗三、满月。这么算下来,先前做的四套夏衣一准不够。一会儿你带了这些绸缎去见老太爷,请他再挑八样花色出来做衣裳。”
“而六月初八,你媳妇的弟弟贵中抓周,你和你媳妇还要去你岳家吃席——你两个的衣裳还得再多加两套。”
所以,红枣听得有些头晕——她又要再做十套夏衣?
她穿得过来吗?
常在李家土特产店喝羊奶的闲人都知道这铺子的老板是新科进士谢老爷的儿女亲家。故而今儿来店喝羊奶的时候都要乘机恭喜掌柜一回。由此李满囤午晌就听家来拉羊的潘安详说了谢子安高中的事,当下便笑得合不拢口。
“好!好!”李满囤喜滋滋地告诉王氏道:“这亲家公中了进士,咱们红枣往后的富贵可就稳妥了。”
“咱们红枣可真有福气!”
王氏也高兴,笑道:“这进士咱们雉水城几十年才出一个。咱们这亲家可真是文曲星。”
“只不知这进士是个几品官呢?”
李满囤答不出,他看向潘安。潘安摇头,表示不知道。李满囤道:“这倒没听说。不过不急,等几天,红枣和她女婿来家问问就知道了!”
“咱们今儿得把给亲家的贺礼办出来,明儿一早给亲家送去!”
李满囤和王氏正商量贺礼的事,陆猫儿却带着李满仓来了。李满囤一见就知道必是他爹听说了他亲家高中的事叫他去商议贺仪。
李满囤知道他爹叫他的用意——他爹巴不得他说一声三家人的礼合一起由他一个人来办,但他却不能这么做。
家都分了,李满囤暗想凭啥还叫他给他两个兄弟走人情出钱?
何况,谢家原本是他的儿女亲家,跟他兄弟没一丝干系!
比如他二伯这些年,可有和他媳妇王氏娘家的人情往来?
他兄弟想攀附他亲家,他不拦着,但想叫他倒贴钱来帮衬,却是万万不能——他有钱还得养儿子呢!
李满囤拿定主意没说啥话的去了老宅。李高地一见立放下旱烟问道:“满囤啊,你听说了吗?你亲家这回中进士了!”
“爹,”李满囤镇定点头道:“我听说了。刚满仓去叫我的时候,我正和家里的商议去送贺仪呢!”
“哦?怎么说?”
李满囤笑道:“和上回中举人一样,裹粽子蒸糕,然后再添一对金银錁子荷包送去,我觉得我这边就差不离了!”
听到李满囤提到“我这边”,李高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长子这是在提醒他分家呢!
于氏看看李高地插口道:“满囤啊,这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爹的意思是这回你亲家中了进士,是咱们城少有的大喜事。所以便想着你兄弟三个一起拿钱合力办份大礼——这不比你们兄弟单个的送礼都更体面?”
李满囤摇头道:“娘,爹的主意虽好,但于我却不合适。”
“我和满仓、满园不同,我是红枣的爹,我若是连给她婆家送礼都要和人凑份子,可是让红枣在婆家没脸?”
“所以,爹、娘,你们就让满仓和满园合力办吧,我还是照先前那样单办!”
“这样即便我的礼不够体面,但到底是我的一份心意。”
“何况我亲家人好,他知我不及他家富贵,从不挑拣我!”
被李满囤一口回绝,于氏气得肺疼,李高地则长叹一声道:“罢了,满囤。你就照你的法子办吧!”
“你弟弟这儿,我再想想!”
打发走李满囤,李高地又吸了一会儿旱烟,方才道:“这给谢家的贺仪,满仓这边我拿一对金錁子。至于满园,就让他和族长他们几家人一起凑份子好了!”
听说要从自己的私房里出一对金錁子,于氏极不乐意——她才有几个金錁子啊?这一下就要去了两个。
而老头子花了钱,必不会再答应给她买足金头面的事了!
但于氏知道李高地爱面子,必是不能答应让满仓这房人跟人凑份子,只得委屈应了。
一向都把李高地于氏的私房当成自己钱包的郭氏听说又要出两个金錁子的礼也是心疼得无以复加——这一刻她挺想和三房一样跟族人凑分子的。
这钱于谢家只是九牛一毛,郭氏暗想:但于她家却是笔极大开销,都够她两个儿子城里念一年书了!
李满仓见状也是无声叹气——谢家根本看不起他们这房人,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拿自己的热脸却贴对方的冷屁股。
但谢家对他爹不差,他爹回礼是应当的,他作为儿子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尴尬着了。
从合水县回来的郝升捎来了云氏二哥云意也中了的好消息和云家贺谢子安高中的贺礼。
听说云意的名次比谢子安还高了有四十名,云氏心里自是高兴。赶紧地又打点一份给她娘家的贺礼让郝升再给送去。
因为心情好,加上满意红枣的表现,云氏这回给李满囤的端午节礼颇为丰厚,以致红枣看到礼单都唬了一跳,跟云氏推辞道:“娘,这节礼太丰了。我爹娘一准不能收!”
云氏笑道:“去岁咱们两家都还不是亲戚,也差不多是这些东西。今年不过多添了些肉鱼糕糖,再还有两匹夏布和两匹绸缎罢了,怎么就不能收了?”
红枣说不服云氏,便只能带了这些礼回娘家。
看到红枣谢尚来家,李满囤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恭喜了谢尚,然后便问出了自己琢磨已久的问题。
“尚儿,你爹这个进士是几品官啊?”
谢尚……
谢尚琢磨了好一刻方才道:“如果能出仕,就是七品或者从七品!”
“七品?”李满囤闻言颇为诧异,心说先谢大老爷,不过是个举人,做个县官便是七品,怎么谢老爷中了这么难得的进士,也只才做个七品?
至于从七品,李满囤不懂,便就当成七品看待了。
看出李满囤的惊讶,谢尚解释道:“岳父,您有所不知这进士授官和我们一般想的不同。除了一甲的状元是从六品外,其他都是七品、从七品、八品的官位和无品的庶吉士。”
“无品?”李满囤完全惊呆了:“不入流?”
谢尚摇头道:“岳父,话不能这么说。”
谢尚详细地给李满囤讲了一回朝廷给进士授官的套路,让李满囤大开眼界。
“尚儿,”李满囤消化良久,方才总结道:“照你这么说,这朝廷给进士授官,反倒是名次最后的官最大,是七品知县,中等的是从七品内阁中书和正八品的学正、学录,而上等的则是无职无品无俸禄的翰林院庶吉士——这要不是你说,真叫我难以想象!”
谢尚笑道:“岳父,不瞒您说我头回听我太爷爷讲时也是奇怪了许久。”
李满囤想想又问:“尚哥儿,这个翰林院里的人平常都做些什么?”
谢尚想了想,挑了翰林院一个最容易为人理解的职责讲道:“岳父,翰林院在京城,职责很多,跟咱们最相关的一样职责就是在各省的乡试、京城的会试、殿试中充任各级考官,主持科考。”
闻言李满囤肃然起敬,心说怪不得这翰林院了不起,里面没品的庶吉士都让进士们争抢着去做,原来这决定天下文人功名的考卷都是他们给出的啊!
真是太厉害了!
送走女儿女婿,王氏方告诉李满囤道:“老爷,今儿亲家母又送咱们这许多东西。不过刚我听红枣说了,她婆婆生产就在月底,咱们得乘早把这洗三礼提前给预备好了,别到时抓瞎!”
自从听红枣人前管谢尚叫大爷后,王氏便就当面背后改口称呼李满囤老爷了,这让李满囤非常受用。
“家里的,”想想,李满园又改口道:“太太,等过了明天大节,我便和你进城把这礼给备了!”
“亲家母客气,咱们可不能客气当福气,该有的礼数都不能差!”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庶吉士(六月初六)
五月初十的时候,谢子安的家书到了。
书信的内容除了家常的问好便只有他和云意的考试名次,看起来只是单纯报平安而已。
红枣见状颇为奇怪,心说这考试都结束了,她公公给家里写信咋还这么言简意赅?特别是在她婆婆还怀着孩子快生的情况下。
“大爷,”红枣试探问道:“咱爹是不是快家来了?”
“早着呢!”谢尚摇头道:“最少还得一个月。爹写这信的日子是四月十七,正是发榜的日子。后面还要去礼部学礼仪,然后陛见、领宴、游街、谢恩、拜谒孔庙行释菜礼。”
“等这些新进士的仪程都完成了,还要参加馆选。”
“馆选?”红枣疑惑问道:“还要考试?”
想想,红枣又问:“是考庶吉士吗?”
“嗯!”谢尚点头道:“新科进士只有经过馆选后才能授予官职。其中考试优等者入选翰林院为庶吉士,次等者,再依考试等第授官。
好吧,红枣服气:还有考试。所以不怪她公公没时间写家书。
“大爷,”红枣又问:“你说咱爹是做县令好,还是留京做官好?”
谢尚道:“当然是留京了!朝廷有回避制度,不许官员在家乡和有家族产业的地方任职,以免亲友邻里请托徇情。”
“所以爹做知县便不能似爷爷一样在本省做。而其他省,虽说也有些不错,但实际里好地方但凡有缺都会立刻被人补上,朝廷现还空着给新进士到任的地方一般都不大好!”
听谢尚这么一讲红枣瞬间就明白了,赞同道:“大爷说的是,咱爹确是留京的好。毕竟天子脚下,机会多多。”
谢尚忍不住好笑:“你以为留京是想留就能留的?”
红枣转转眼珠没有说话,心说她可不觉得她公爹是个听天由命的人。
谢尚也没再说话,心里也在想,算日子,他爹的任命已经下来了吧?只不知分去了哪里?
时谢子安正看着报喜官差送来的捷报一脸懵逼——他谢子安,一个三甲同进士,庶吉士?
这是做梦吧?
他妻兄云意在一旁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一科庶吉士才取二十人,而谢子安的名次还在他后面四十名,此外他前面还有百十多人,这怎么取也取不到他妹夫啊!
三甲取庶吉士不是没有,但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青俊,而谢子安今年都三十七了!
谢福看谢子安不说话,赶紧上前跟官差打听,直到确认了是真捷报,不是玩笑,方才打发了赏钱。
谢子安思忖良久不得要领,抬头问云意:“二哥,难道说我送去馆选的十五篇旧诗文作得特别好?”
云意也疑惑:“是不是你的文章是你家老太爷改过?所以特别投翰林院学士们的胃口?毕竟你家老太爷原就是翰林院出身!”
谢子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点头道:“可能就是这个缘故!不然再没其他理由了!”
自以为找到了原因,谢子安欢欣鼓舞起来,笑道:“庶吉士就庶吉士吧,我就当这科没中,要再念三年的书了!”
云意闻言忍不住恨道:“你就嘚瑟吧,小心我敲你闷棍啊!”
谢子安哈哈大笑:“行了,现就看你得个什么官了?”
云意的官第二天也下来了,是大理寺七品的评事。对此谢子安也是极其无语——云意可是个纨绔,不然云老太爷能在他中举人后不给他来京会试?
“你做评事?”谢子安上下打量云意:“二哥,你会审案吗?”
云意不以为意道:“不会,学呗!”
“不管怎么说这都比外放强,何况还是个七品!”
谢子安一想也对,禁不住笑道:“看来往后三年,咱们都将在一处了!”
谢子安是六月初六到的家。一早谢尚就领着叔叔兄弟们跑去大刘村的码头迎接——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风光,谢子安放着私密的的谢家村码头不用,把船停在了公共码头。
李满囤也站在人群里看热闹。他看谢子安穿一身青色的官服,心说亲家看来是得了个七品官了,只不知是个外放的县令还是留京的主事?
身边的人却在议论:“谢老爷这官服的补子怎么是黑的,没有绣鸟兽?”
“这文官的补子不都是绣飞禽吗?这啥都没有是几品?”
“咱们县太爷是七品,补子上绣的是鸂鶒,县丞老爷八品,补子上绣的是黄鹂。”
“这八品官都有补子,谢老爷却没有补子,谢老爷不会还没得官吧?”
“不是说一中进士就封官吗?对了,你们谁知道当年谢老太爷的补子是啥?”
谢老太爷高中都是五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年议论谢老太爷补子的一群人都已做古,故而当下竟无人能答。
谢尚看到他爹胸口黑色的补子先是一愣,转即欣喜若狂。
“爹,”谢尚压下心里狂喜尽量淡定问道:“您这是入选庶吉士了吗?”
“侥幸!”当着众人,谢子安也是一脸的风轻云淡。
听到确信,谢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崇拜地看着谢子安心说:他太爷爷庶吉士、他爹庶吉士,他将来也得挣个庶吉士才好!
谢家其他房人却是听呆了——谢子安不是三甲吗?怎么就庶吉士了呢?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谢子安依旧在儿子和兄侄的族拥下一路风光地回到了谢家大宅见到了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对于大孙子能选上庶吉士也是喜出望外,这一份高兴瞬间又加了三层。
谢知遇心情却颇为伤感。他听他娘阮氏生前说过当年他爹做庶吉士的三年,家用全靠他娘的嫁妆维持不算,年节还要给老家的父母和正房捎钱——他爹能走到后来那一步,他娘也是功不可没。
但现在,除了他们兄弟,可还有人再记得他们的娘?
就是他爹,这些年也都忘了吧,忘了当年他刚出生时他给他取名叫“知遇”的故人故事……
午饭后谢子安回明霞院见到云氏,颇为高兴:“我原本担心我不到家你就生了,我到家时你做月子不能见面说话。”
“现看到你,我就放心了。你这回胎象极好,而往后三个月,我都在家,你也能安心做月子。”
夫妻经月不见,云氏对谢子安自是异常想念。现看谢子安平安来家,然后又听到他这番话,云氏心里自是慰贴——男人也一直想着她呢!
三个月的省亲时间,足够谢子安祭祖请客用了。
谢子安翻了一回皇历,极快地就圈定了六月十五开祠堂祭祖,六月二十、二十一、二十二请客。
放下皇历,谢子安又和云氏说道:“现就看你这一胎了,若还是儿子,六月十五便正好上族谱!”
云氏自觉这胎的胎像和当年怀谢尚类似,心知十之**是个儿子,但她谨慎惯了,非瓜熟蒂落不肯夸口,便只笑道:“妾身也巴不得给尚儿添个兄弟……”
傍晚的时候,小厮们抬来谢子安从京城捎回来的各色箱笼,铺摆了满满一院子。
“这些东西,”谢子安告诉云氏:“你看着分派吧!”
云氏笑道:“这些日子咱们家家务多是尚儿媳妇管着。我让人把她叫来!”
“哦?”谢子安闻言笑道:“尚儿媳妇这就能替你的手了?”
“这孩子聪明,”云氏不吝赞道:“特别会算账。这回事的人刚刚报好账,她在一旁总数就心算出来了,连算盘都不要。”
“只她平时也不说。要不是上回管事的算错了账,她开口驳回,我还不知道她有这个本事。”
“我问她都是怎么算的,她说她就想着脑子里有一个算盘,然后把管事的说的数拿脑子里那个算盘打一遍就行了。”
“还能这样?”谢子安也是听呆了:“这能算得准?”
“准!”云氏肯定道:“尚儿也不信,便拿了家里旧年的账簿来考她,结果尚儿媳妇都算对了!”
“反倒是给尚儿媳妇真算盘,她却不大算的来,老是拨错算珠!”
“有这种事?”谢子安来了兴趣,摩挲着下巴思忖道:“什么时候我也试验一回!”
云氏笑道:“尚儿现就跟他媳妇练习这个脑子里打算盘的法子,听说现都已经能算到五位数了。”
谢子安立刻从善如流道:“那我去问尚儿!”
说曹操曹操到。谢尚和红枣来上房吃晚饭了。看到一地的箱笼,谢尚立刻亲热问道:“爹,你这回进京给我什么了?”
“有!”谢子安笑道:“《直隶乡试文选》、《新科进士八股文集》、《历科魁文赏析》都有,有整一个箱子,箱子上有签子,你找找!”
谢尚……
看到谢尚的傻样,红枣扶额,心说:天下的爹妈都是一样的,比如前世,她爹妈也没少给她送《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晚饭后谢子安和谢尚去了五福院,红枣则跟着云氏收拾地上的箱笼。
因为天热,这回吃食倒是不多,书箱却是不少。因为箱子上都有签子,红枣只要把箱子送到签字上标的青云院、五福院即可。
送去五福院的书箱足有八个,红枣心说也不知这其中哪个是给谢尚的?
余下的箱子多是绸缎皮毛头面等细软,甚至还有精巧瓷器。因天色已晚,红枣和云氏也无心细看,只让人对着单子入了库,等得暇了再瞧。
作者有话要说: 谢子安为什么能当庶吉士,因为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云意能做法官,也是因为脸。
过去选官长相很很重要
抓周(六月初八)
“爹,”五福院书房炕上坐定,谢尚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爹,你陛见过皇上了?皇上什么样?跟戏里演的一样吗?”
谢子安……
对上儿子亮晶晶的眼睛,谢尚子安颇为尴尬地看了眼在一旁呵呵直乐的老太爷,挑拣说道:“御前陛见,我被礼部教导得低着头,不能直眼正视。”
“不过我远远瞧过一眼,看到皇帝的冕服是周礼里的黑裳红裙,和戏里的黄衣完全不同!”
谢尚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颇为高兴。至此,老太爷方才出声道:“子安,你把你殿试和馆选的经过给我细说一遍。”
于是谢子安讲了一遍,最后谢子安笑道:“爷爷,幸而有您替我选的那十五篇旧诗文投了翰林院大人们的缘,如此我方才能选上庶吉士!”
“子安,”老太爷摇头道:“你能选上庶吉士固然有那十五篇诗文的原因,但主要还是你自身运气!”
“运气?”
不说谢尚诧异,就是谢子安也是一脸意外。
“就是运气!”老太爷肯定道:“科举虽说是为国选材,但实际能走到殿试的,文章水平都不算太差。”
“所以这时就要看家世和相貌了!”
谢子安倒是知道举人授官,多是只看相貌,谢子安没想到朝廷选庶吉士也是看样貌,一时间颇为无语——不是他自夸,这一科进士三百余人,他在其中,确是能当一声“美风仪”!
所以,他这回是靠脸选上的庶吉士?
心念转过,谢子安心中五味繁杂。
“太爷爷,”谢尚及时插嘴道:“我长得像我爹。若按您这个说法,将来我是不是只要能够考中进士,就一准也能选上庶吉士,出将入相?”
“噗——”谢子安为谢尚的话逗笑了,刚刚的纠结一扫而空——他相貌生的好,自己能当庶吉士不算还能传给儿子,让儿子也当庶吉士,这有啥不好?
“不——,尚儿,”出乎意料,老太爷摇头道:“你将来一准选不上庶吉士!”
“什么?”谢尚呆住了——他的出将入相!
谢子安也呆住了。他看看儿子跟自己如出一辙地一张脸,疑惑道:“爷爷,尚儿为什么不行?”
老太爷道:“刚我说过了,这选庶吉士除了看相貌还看家世。”
“这个家世就是看五代以内直系父辈有没有庶吉士?”
“没有最好,有,则不能多过一个!”
“这是朝廷预防一家独大的策略。”
“尚儿父辈里既有了我和你两个庶吉士,将来尚儿一准不会被选做庶吉士!”
晴天霹雳——谢尚的庶吉士理想破灭了!
“太爷爷,”谢尚沮丧问道:“照您这么说,我将来一准是入不了翰林院了?”
“也不是没有完全没有路,”老太爷捋着胡子沉思道:“就是难!”
谢尚重燃希望:“什么路?”
“考中一甲!”老太爷理所当然道:“状元、榜眼、探花不必入选庶吉士就能直入翰林院当值!”
一甲啊!谢尚惊呆了:这也太难了吧!
他都还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怎么去考一甲?
这些天听多了老太爷讲的翰林院里的牛人牛事,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谢尚难得的生了谦逊!
谢子安也觉得一甲太难了——他都那么废寝忘食了,结果也才考了个三甲,而他这科的一甲三人,也确都是人中龙凤,他自叹不如。
“尚儿,”谢子安安慰儿子道:“这庶吉士不做就不做了吧!我看你二舅那个大理寺评事也不错——尚儿,你不是最喜欢看查案破案的话本吗?”
“巧了,这大理寺评事就是干这个的!将来你跟着你二舅干这个也挺好!”
“大理寺统共才四个评事,”老太爷却扎刀道:“每科想去的人扎破了头,这请托的人就没少过。”
“云意能去大理寺,该是因为他的眉毛。云意的眉毛是标准的剑眉,英气,正合去大理寺查案!”
谢子安……
谢尚自觉没有生长一对他二舅的英气眉毛,但他知他爹能选中庶吉士是好事,他实不该拿他自己飘渺的未来来难为他爹,便强笑道:“爹,我有你,干啥要麻烦二舅?将来我做个内阁中书,然后等你入阁的时候给你打打下手倒也罢了!”
儿子这是在催他入阁?谢子安忍不住有些好笑:他能不能在庶吉士散馆后留在翰林院都是两说,咋就提到入阁了呢?
不过谢子安也不忍心儿子失望,便点头笑道:“那你可得好好用功。别等你老子我都入阁了,你才考中进士,到时我为了避嫌说不好就把你给外放了!”
既然已经走到庶吉士这一步,谢子安想,他怎么着也得搏一把。特别是在儿子无望入选庶吉士的情况下。
谢尚一听立刻如临大敌,摩拳擦掌道:“爹,你等着吧,我必是在你入阁前就考中!”
六月初八,李贵中周岁。早晌谢子安带着谢尚、红枣来桂庄吃酒。
谢子安还记得他去岁来桂庄吃李贵中的洗三酒家去后出一身痱子的事。
以谢子安现在的身份今儿原可不来。但谢子安想着他往后都将在京,若是再把云氏和幼子或幼女接过去小住,这家务便就要依赖红枣,如此他人前该给儿媳妇和亲家的面子就不能马虎。
此外他还想看看红枣这个弟弟的面相如何。
时李氏族人都已经到了,李满囤正陪着他爹李高地和族长李丰收等人说话——话题正是谢子安这回高中得了个什么官?
李满囤昨儿听潘安说县太爷、县丞老爷、县学的训导、教谕等都去了谢家贺喜,城里后晌都传遍了说谢子安这回跟他爷爷先头一样入了清贵的翰林院做庶吉士,将来一准地做大官。
李满囤刚给族人科普好完翰林院和庶吉士,便听到陆猫儿来报信。
李满囤不敢相信地追问道:“猫儿,你说啥?亲家老爷来了?”
“他今儿不用陪客吗?”
雉水城除了县太爷、县丞、训导、教谕外还有秀才、童生等许多有功名的读书人,谢子安放着这些人不应酬而来给他儿子抓周,李满囤不信他的脸能有这么大!
“老爷,”陆猫儿赶紧道:“小人虽然没有见过亲家老爷。但今儿小人看到和姑爷坐一辆车的老爷和姑爷八分相貌,而且姑爷让小人通报时也说那是他爹!”
听到确信,李满囤着实又惊又喜——李满囤惊的是他亲家这么大一个官,他一会儿见面要怎么招呼,喜的则是亲家能来,那真是给他面子,真拿他当亲戚!
李高地也没想到谢子安今儿能来,闻言自是精神大振。
李高地一想到他今儿将和新科进士,还是庶吉士谢老爷一桌喝酒便就坐不住了。
“满囤啊,”李高地当先站起身,声音洪亮道:“既然你亲家公来了,咱们且都去大门迎迎他,沾沾他的文气!”
李高地此言一出,李氏族人自是纷纷响应,连李春山都拄着拐站了起来……
看到男人们倾巢而出,东厢房的女人们面露诧异。王氏叫丫头桂香过去问走在人后的陆猫儿。
一会儿桂香一脸笑地回来禀道:“桂香回太太的话,亲家老爷来了,老爷们这是去庄门迎亲家老爷去了!”
“谢老爷来了?”于氏一听就紧张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银头面方才问道:“那谢太太来了没有,咱们要不要也去迎迎?”
王氏淡定笑道:“娘,谢太太今儿不会来!”
众人:?
王氏肯定道:“还是端午的时候,我便听红枣说谢太太快生了,日子就在这几天!”
“啥?”众人闻言都惊了,七嘴八舌地问王氏:“这什么时候的事?”
……
一时李满囤陪了谢子安进来。
女人们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一身天青色暗绣莲花纹锦袍的谢子安在李满囤地陪同下昂首阔步走进院瞬间都噤了声——人要衣装。换穿了锦袍的谢子安比去岁女人印象里只着秀才服饰的影像不知平添了多少的倜傥风流……
李桃花一眼不眨地看着谢子安步入堂屋,心里喃喃念叨:三十七岁,三十七岁,这谢老爷的三十七岁看着竟比她哥的十七岁还要脸嫩!
他哥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果然是真的!
见识了谢子安的风采,再看紧随其后的李氏族人,李桃花不觉叹气:这人和人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谢子安一到,立就行抓周礼。女人们也都来到堂屋,站在男人们身后观礼。
红枣看他爹搁饭桌上铺了一块红布,然后把《三字经》、笔、墨、纸、砚、铜钱、金银錁子、算盘、点心、果子之类摆了一桌子。
谢子安看看桌子,接过谢福递来的匣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一小方刻着狮子滚球的青玉印章笑道:“满囤兄,我给贵中添一样!”
说着话,谢子安便把那印章摆在了桌子的中央。
李满囤听朱中人说过城里有亲友给孩子抓周添物品的风俗,当下赶紧道谢。
李贵雨眼热地看着桌上的小狮子玉印,不觉深吸一口气——谢老爷又送李贵中一件贵物。
一岁的李贵中已经能坐能爬。
今儿李贵中穿一件云氏端午刚给的大红绸缎刺绣鲤鱼越龙门的肚兜不害臊地光屁股张腿坐在桌子中央,两只被肉挤成线的细长眼睛闪着光地看着面前的一堆物件。
李贵中的手首先伸向同样闪着光的金银锞子,一手抓了一把,李桃花立刻笑道:“左手金,右手银,天生富贵钱准用!”
李贵中看金錁子亮眼,抓着便要往嘴里送,王氏见状赶紧阻止,摆手告诉儿子道:“这可不能吃!”
正是看到新鲜都要抓起来拿嘴巴尝一尝的年岁,李贵中日常被王氏看管着,故而对王氏说的这句“不能吃”倒是颇为熟悉。
李贵中冲王氏讨好地笑了一笑,把手里的金银锞子都交给王氏不算,还把桌上下剩的金银錁子都往王氏面前推,嘴里还嘟哝着发出类似“收,收”的声音。
李桃花见状大喜,忍不住赞道:“我们贵中就是聪明孝顺。现就知道把钱都交给他娘收起来!”
红枣瞧得有趣,心说她弟行啊,这么小就知道钱要收好了!
谢尚看得也是一脸笑,心想他娘也给他生个这么好玩的弟弟就好了!
谢子安则一眼不眨地端详李贵中的相貌,看他眉上的小阴德纹,心说:这孩子的阴德纹和尚儿媳妇的阴德纹果是生的不同,这孩子享的是父母余德,而尚儿媳妇则是她自己的阴德。
李贵中抓完金银錁子后眼珠子四处转悠,这一回他看到了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小狮子滚球印章。
眼见李贵中抓过印章,李桃花刚要带头喊吉祥话,却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这是啥、又要喊啥——一时间便张口结舌地呆愣住了。
谢子安眼见李贵中抓了自己的印章,便自己捧场鼓掌道:“天恩祖德,官运亨通!”
听谢子安如此一说,众人方才知道那个玉质小狮子其实是个官印,一时看李贵中的目光就有了不同——庄户人家的孩子抓周何时有过官印?偏李贵中抓周就有新科进士给送官印,而李贵中自己也抓到了,这便就应了“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这句大俗话。
贵中这孩子,在场众人多做如此想:能抓官印,将来必能做官!
作为亲爹,李满囤是当下所有人中最相信的。
别说,李满囤暗想:儿子将来做官这件事还真有可能。
他现有钱供儿子读书,而红枣婆家又是官家——他老李家真要是能出读书人,那一准是他儿子无疑!
一想到儿子将来最少也能中个秀才,李满囤当下就笑裂了嘴……
李贵中很想尝尝小狮子的滋味,但他还记着刚刚金银锞子的教训,并不立刻把印章往嘴里送——李贵中知道他娘正盯着他呢,他这一送手里的小狮子就会被他娘给要去。
李贵中抓着小狮子印章,两个眼睛却只看着他娘转。
李贵中想起她娘拿笔写字的时候就不大看他。于是李贵中便在桌上找到《三字经》、纸、毛笔递给王氏,意思让他娘读书写字去别再看着他。
屋里人可不知道李贵中这一番复杂的心路历程——他们只看到李贵中抓周抓了官印不算,还抓了书、纸、笔,不觉纷纷惊叹道:“读书上进,连中三元!”
“笔书锦绣,蟾宫折桂!”
……
孩子抓周,但凡能抓到金、银、官印、书、纸、笔这六样东西里的每一样都足以让父母欣慰自豪,而李贵中却一气抓了六样,这可把李满囤王氏夫妻两个人给乐坏了,就是李高地、李春山、李丰收等族人也是赞不绝口,戚戚与荣。
独于氏心里特别不高兴,心说现族人就已经叫继子给笼络过去了,要是这继孙子将来再做了官,这族里还有她子孙的位置吗?
李贵雨见状也是不平——当年他抓周也抓到了《千字文》。他没抓到官印的缘由只是家里没有官印给他抓而已,并不代表他将来不能做官。
想想,李贵雨走到谢尚身边搭讪道:“妹夫,你小时候抓周都抓了什么?”
谢尚闻言一呆,然后耳朵便有些泛红。
谢尚当年抓周因为其他十二房人的故意捣乱,只抓到了一把包了红绿糖纸的糖、一套足金镶宝的凤凰牡丹头面的顶心、一把花园子里现摘的芙蓉花、一个五彩斑斓的香包和一个玉石做的九连环——就没一件他娘先前苦口婆心教了他许久的正经物件。
为此谢尚小时候曾被族里孩子当面背后嘲笑了许久,简直不堪回首。
谢子安留意到谢尚的红耳朵,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感受到肩膀上来自父亲的抚慰,谢尚心中温暖——虽然他抓周没抓到官印、书、笔,但这些年他爹娘一点都没嫌弃过他。
谢尚展颜笑道:“不过是些家常物什罢了,和贵中弟弟不能比。”
李贵雨以为谢尚谦虚,不肯抢妻弟的风头,故而他那句“我抓了一本《千字文》”的话就卡在嗓子眼里,没能说出……
礼毕坐席。谢子安毫无疑义地坐了首席。李高地和谢子安并排而坐,虽是下首,但一颗心依旧激动得“砰砰”直跳——和新科进士平起平处啊,李高地暗喜:他这辈子真是值了!
在谢子安另一边陪着的李满囤也觉得自己今天倍儿有面子——不但亲家公赏脸,而且儿子足够争气,人前简直不能更露脸……
女人们难得见到红枣,当下也是不停地发问。红枣怜惜这世女人的信息闭塞,当下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给族人们科普了一回科举。
族里妇人得红枣这一通解说着实长了不少见识,看红枣的目光立就生了亲近。
红枣虽说面上冷淡,不少人暗想:和她们不亲,但私底下问她事倒是肯说,一点也不推脱拿大,可见她心里还是有族人的。
就是于氏看到这样的红枣也是服气,心说不怪谢老爷当初看中红枣,但听她这番把科举解释得比她孙子贵雨还简单明白的口词就知道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是真明白。
不说她孙女玉凤不及她,只怕她大孙子贵雨也是多有不及。
只可惜玉凤把红枣得罪死了,不然但凡红枣肯拉扯玉凤一把,玉凤的婚事就是另一个局面了!
但有钱难买早知道,玉凤真是蠢透了!
郭氏也看出红枣的厉害,如此便更失望于云氏的生产——往后最少三个月她都见不到谢太太,而谢家的当家奶奶将是不喜她们这房人的红枣。
直待饭后告辞,谢子安方才让谢福呈上礼单,然后不待李满囤打开便笑道:“都不是啥值钱东西,不过是担个京城捎来的名声罢了。你只管放心收了,不必跟我客气。”
直待谢子安带着谢尚和红枣走了,李满囤方才得暇打开礼单,见里面果然都是些京城的吃用。
当着族人,李满囤不好意思一样不给,便把单子里的二锅头、京城酱菜给李家三房人一房给了一坛,然后又把印花夏布和绸缎一房给了一匹。
其他瓷器和文房,李满囤则是一样没给。
布匹绸缎是没法子,李满囤暗想:马上谢家请客,他不好让族里长辈没有体面衣裳去吃席——族长和他二伯可不似他爹,年节都有红枣给的新衣裳。
但细瓷器和文房,他得把东西留下来给儿子用。
对于长子给自己的东西和族长、二哥一样,李高地颇有意见——他可是他亲爹啊!
但当着族人李高地怕人笑话也不好开口跟儿子要东西,只能暗气暗憋,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谢尚三秒:小时候抓周被亲戚坑,抓了一堆不合时宜。
其实抓糖挺好的,一辈子甜甜蜜蜜。
去暑茶(六月十五)
一坐上马车谢子安就忙不迭地撸袖解领扣——三伏天里,没冰鉴不说还要喝酒,真是热死他了!
谢尚沉默坐着,忽然跟谢子安保证道:“爹,你放心,我会好好念书的!”
谢子安一听就知道儿子心里还没放下当年抓周的事,立点头道:“爹信你!”
对于儿子将来的功名,谢子安现今倒是颇有信心。
自古“夫荣妻贵”,谢子安想:反过来也可由妻子的尊贵来倒推丈夫的荣华。红枣命格贵重,能帮夫,只要儿子和红枣小夫妻两个和和睦睦、白头到老,儿子的未来就是条坦途。
至于儿子抓周没抓到官印,谢子安嗤笑:不是还抓了个凤凰牡丹的金镶宝头面吗?
这头面是女人戴的。谁说抓到女人头面就是沉迷女色了?他儿子抓这个没准就是暗示儿子这辈子得娶贤妻,也未可知!
俗话说“妻贤惠三代”,尚儿抓周抓到头面,未必就比李贵中抓到官印差!
谢尚展颜一笑,把脑袋倚靠到谢子安的胳膊上,心里发誓:即便当年抓周他只抓了一把糖,他也要发奋读书,努力考上进士。
他可不想三十年后,妻弟做官,而他还是一身白衣——他爹这么疼他,他一定不可以给他丢脸。
由此谢尚念书便比先前更用功了。
谢子安感受到胳膊上的热源,嫌弃地瞅了一眼,但到底没有甩开,只摇扇子的手加大了力……
红枣坐在马车里也是大汗淋漓地不停摇扇。
家常所在的堂屋、卧房都有冰鉴,忽然回到夏日正午也没有冰用的娘家,红枣还真有些不适应。
正是夏忙时候,红枣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往年的她哪天不是顶着烈日跟着爹娘在地里做活?
偏今儿不过来家吃顿饭,竟就觉得热了?
真是堕落了啊!
对于吃抓周酒还有京城来的绸缎夏布可得,于氏颇为高兴。她喜滋滋地问李高地道:“这是谢老爷送的吗?谢老爷这个人真是太客气了!每回见面都给礼。”
李高地抽着旱烟没说话,李满仓低声道:“娘,这是大哥从谢老爷送他的抓周礼里拿出来孝敬爹的!”
于氏……
背着李高地,于氏事后方又悄声问儿子道:“满仓,刚家来是我看族长和二房也有绸缎和夏布?”
李满仓:“娘,大哥给三房人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于氏心里合计了一下,又问道:“那谢老爷给了你大哥多少东西?”
“不知道,”李满仓摇头道:“我坐得远,没看到礼单。”
“我只看到除了酒坛酱菜坛子外还有八个箱子。这布匹和绸缎是从两个箱子里拿出来的。”
“我瞧两个箱子,一个箱子里都有八匹布或者绸缎。”
“至于其他六个箱子里是啥就不知道了!”
啧啧,闻言于氏心算了一回绸缎布匹的价钱,不觉咂了咂嘴,心说谢老爷果然不是一般的大方,只可惜大方的对象不是她家。
次日早晌李满园来到老宅。
“娘,”李满园和于氏悄声道:“您把昨儿大哥给的京城来的绸缎和夏布各剪两身给我家去做衣裳呗!”
于氏一呆,说道:“这绸缎和布匹是你大哥孝敬你爹的。”
“那我去跟爹说,”李满园一点都不惧怕:“二伯昨儿就把绸缎和布匹分给了满垅哥和满坛哥,让他们各自裁衣预备去谢家吃席。”
于氏一听就知道这刚到手的绸缎和布匹不剪些给满园不行,只好点头道:“行吧,我各剪一身给你家去做衣裳。”
“娘,各剪两身吧!你孙子贵富也要穿的。”
知道他娘不待见钱氏,李满园便就拿儿子说事。
“贵富还是一孩子,穿什么绸缎。”于氏不悦道:“没得折了福。你看贵雨至今可有一件绸缎衣裳?”
“这夏布我多给你剪一身倒也罢了!”
于氏不介意给儿子东西,但她不想给媳妇钱氏沾光,所以便卡着绸缎不给多剪,只肯给儿子剪了一身。
一时剪好布匹,李满囤又道:“娘,那京城来的酒和酱菜,你也都给我一些吧?”
于氏回道:“酒你爹收着呢,你爹不说开坛,我可不好开。这酱菜倒也罢了,舀些与你家去吃吧!”
郭氏在厨房冷眼看着李满园拿着绸缎、布匹、酱菜家去,心中不忿:分家都分三年了,老三还是时不时地来讨要东西,真是太不要脸了。
也不想想过去一年多他家贵富上学都是谁给接送的?一句感谢没有不说,连点酱菜都要来讨,真是气死她了!
于氏统共就三个儿媳妇,其中大儿媳妇和三儿媳妇都和她有嫌隙,她现唯一仪仗的也就只有二儿媳妇郭氏了。
于氏现还真不太敢得罪郭氏。她回屋剪了两块绸缎和三块夏布给郭氏道:“郭家的,这几块料子给你和满仓、孩子们做衣裳!”
郭氏得了布,心气方才平复了一些——她婆还算拎得清,知道现跟谁一处过日子。
在于氏给郭氏布的时候,云氏也让人拿了两箱子绸缎布匹给红枣。
“尚儿媳妇,”云氏笑道:“这是老爷从京里带回来的绸缎夏布,花样和咱们家常穿的不同。你拿去做衣裳和赏人都好!”
红枣谢过云氏,云氏又拿出一个头面匣子笑道:“尚儿媳妇,这是京里现时兴的翡翠头面,正合这个时节戴。”
说着话,云氏打开匣子露出里面的翠绿豆荚来,笑道:“据说京城人现管这翡翠豆荚都叫福豆。其中四个豆的豆荚寓意‘四季平安’,三个豆的是‘连中三元、福禄寿齐到’、两个豆是‘母子平安’。”
红枣一听说是“母子平安”便猜是她公公专给她婆婆买的,立推辞道:“娘,这福豆头面还是您留着自己戴吧。我有头面戴!”
云氏道:“老爷捎回来的福豆头面不止一套,我这儿还有呢。这套头面有大小两对镯子,我看那对小镯子,你现就能戴。”
原来是她公公特地买给她的,红枣忍不住笑了,当下不再推辞,收下了头面。
谢尚午后来家,看到红枣正在试戴新头面不觉笑道:“这套翡翠头面的颜色虽说一般,但夏天戴还不错,看着清爽凉快!”
红枣转着手腕上的满绿冰地镯子疑惑道:“大爷,这个颜色还不好?”
“这怎么能算好?”谢尚不屑道:“又不红?”
“比如玛瑙也是红玛瑙才值钱,绿玛瑙根本就没人要!”
“我听我爹说最上等的翡翠也是红色和紫色的。可惜他在京城还没摸到门!”
好吧,红枣服气:这世人爱红,歧视绿翡翠。但她真的不嫌弃。
当然,有什么红的、紫的,她也要!
小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忽然看到春花进院。
“奴婢给大爷、大奶奶道喜,”春花行礼道:“刚太太生了一位二爷,母子平安,老爷让大爷大奶奶今儿都先别去正院!”
她婆婆这就生了?闻言红枣惊呆了——刚午晌她还和她婆婆一桌吃饭,怎么回来才戴了个头面,她婆婆就生好了呢?
这世人生孩子都是这么容易的吗?
谢尚则高兴问笑道:“春花姐姐,这么说我得了一个弟弟?我爹不让我去看娘,那能让我看看弟弟吗?”
“大爷,”春花忍住笑道:“恐怕不行。刚稳婆把二爷抱出来给老爷看了一眼,便又抱回了月子房。大爷想见便只有等洗三了。”
谢尚又问:“我爹现在哪里呢?”
春花:“老爷去五福院给老太爷报喜去了!”
谢尚:“那我现就去五福院!”
说着话,谢尚一阵风似的走了。红枣摇摇头,自叫过彩画让她带人收拾西厢房——为了不妨碍她婆婆做月子,明儿这家务议事的地方就要换到她院子的西厢房了。
厨房染好喜蛋后送来与红枣过目。红枣让张乙和谢本正核对了一回走礼的名单,确认无误后后自己又亲自看了一遍,方才放行——头一回当家就是操办婆婆生孩子这样的大事,红枣颇有些兢兢业业。
随着几骡车红鸡蛋驶出谢宅大门,雉水城人都知道了:谢家长房嫡孙新科进士谢老爷添了一个嫡子……
云氏的爹妈和二哥一家是六月十一,洗三的当天,一早到的。
因为要照看云氏坐月子,曹氏这回没和其他人一起住客院,而是住进了明霞院正院的西厢房。
曹氏进屋先换一身衣裳,紧接着就主持小外孙的洗三仪式。
仪式完成,便是吃饭。饭桌上新生儿有了自己的名字谢奕。
午后回房,红枣看谢尚对着书长时间也不翻一页,不觉关心叫道:“大爷?”
谢尚回了神,犹豫了一刻,方才扭捏问道:“红枣,你今儿看到我弟,有没有觉得奇怪?”
“奇怪?”红枣诧异:“哪里奇怪了?”
“红枣,”谢尚凑到红枣耳边悄声道:“你有没有发现,我弟的脑袋有点那个尖,看着不怎么圆?”
谢尚没好意思告诉红枣说他弟的头尖得似桃核,但内里却着实揪心——他太爷爷说了朝廷选官都要看长相,他弟长了个尖脑壳,将来可怎么做官?
真是愁死人了?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谢尚没学过生理卫生,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的产道。不过这事她也不好给谢尚扫盲,毕竟她这世才只八岁。
“小孩子不都是这样?”红枣反问道:“先我弟也是这样。稳婆说等满月就能长好看了。”
“你弟先前也是这样?”
想起李贵中满月时的方圆脸,谢尚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赶紧确认道:“先前也是尖脑壳?”
红枣……
红枣决定不跟直男置气,只说道:“二弟的脑袋算不上尖吧?顶多就是有点长。我弟刚出生也差不多。”
“大爷,你看今儿这么多长辈在场不都是夸二弟长相端正吗?他们经历得多,必是不会错的。而且你看老太爷给娶的名字‘奕’,就是美貌好看的意思——可见二弟长的着实不差。”
听红枣如此说,谢尚方才去了忧愁,笑道:“你说的有道理!”
曹氏也是午饭后才得暇进月子房和女儿云氏说话。
“雅儿,”曹氏抱着小外孙笑得合不拢口:“看你生了奕儿,我这心就踏实了!”
“先前看你跟前只一个尚儿,说实话我这心啊就一直替你揪着。”
女儿有两个儿子防身,曹氏暗想:就是双保险,如此即便女婿在外做官身边收了人,也不用太过担心!
不过眼下女儿正做月子,这话现不能说。
心念一转,曹氏又道:“雅儿,据我看尚儿媳妇还成,今儿操持的洗三宴并没什么错漏。你且放宽心,好好做月子,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好就比什么多好……”
下人再多,内里没得一个当家主妇还是不行。
曹氏今儿旁观半日觉得女婿给外孙想的这个早娶主意真心不错——横竖家事都有定例,办事的也都是老手,尚儿媳妇即便年岁小些,但只要照规程来就不会出大岔子。如此她女儿倒是能放心地修养身子。
曹氏来了不过两日便就家去了——云意做了官,她家一样也要开祠堂祭祖。
六月十五开祠堂,依旧只红枣一人去谢家村。
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红枣立在祠堂门外,就指着门外不过尺宽的屋檐遮荫,再一次地汗透了衣裳。
先她想错了,红枣捏着帕子暗想:她先以为冬祭难熬,但从现今看,冬天西北风再冷,但凡有大毛雪褂子从头包到脚就不怕,哪比得了这夏日艳阳照晒得人头晕眼花还无处可躲?
为防中暑厨房拿大锅煮了绿豆汤给上下人等解暑。
祭祀结束,红枣大汗淋漓地回到院子。喝一碗井水湃过的绿豆汤,红枣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张乙,咱们庄子外的茶水铺现都卖什么茶?”
张乙赶紧回道:“回大奶奶,还是跟先前一样地大碗茶!”
红枣点头道:“似藿香、天竺叶、牛舌头、薄荷这些猪草咱们庄子也都有吧?若是有,可以让庄子试试拿这些泡茶,比一般的茶叶更去暑!”
“回头你记得抄了《本草》里的相关药用拿去给田程两个庄头……”
茶叶贵,红枣觉得应该充分利用好遍地的猪草,不能暴殄天物。
一个春天,红枣两个庄子外都打了一口深井。有了井,不止铺子用水方便了,歇脚的行人商队也就多了。
商队多了,不止肉铺、茶水铺的生意好了,杂货铺的货品也跟着多了,而成本却跟着降了——不少商队直接把货放在铺子里代卖。
一个门脸的杂货铺明显不够用,所以两个庄子干脆地又新建了五间瓦房来扩充茶水铺和杂货铺的铺面——都由原先的一个门脸扩成了三间。
牲口棚也由四面敞风的草棚子改成了冬暖夏凉的砖瓦棚,地方也扩大了,可以容下更多的车马。
近两个月,两个庄子的铺子每月都能给红枣带来十两出头的私房收益。这钱虽说不多,但比起城里买房出租的收益来说却是高了几十倍。
红枣很满意,故而经营就更用心了,连祭祖都在想着要降成本!
思维导图(六月二十五)
忙完了祭祀,再请完了酒席,家里来客少了,谢尚方才复了每日午后来红枣房里看书习字的惯例。
这日谢尚看红枣极快地背完一段《女范捷录》忽然出口问道:“红枣,你背书怎么这么快?”
“你是不是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红枣诧异道:“怎么可能?我为刚刚这一段暗地里花的心思只是没落在纸上给大爷瞧见罢了!”
“什么心思?”谢尚来了兴趣,心说背书不都是一字一句用心记吗?还要什么心思?
红枣笑道:“先大爷给我把书讲了一遍,我记在心里。后面背诵的时候我把大爷讲的意思拿书里的话替代。所以看起来背得还算快。”
“其实若不是大爷先前讲得好,我一准不能背诵得这么快!”
思维导图记忆法的核心就是先要理清文章的逻辑结构布局,然后在此基础上逐步丰满。
谢尚日常听老太爷讲书,故而给红枣讲起《女四书》来也是有模有样,会讲总领提纲文章结构,倒是有利于红枣记忆。
红枣习惯性地捧谢尚一回,不想谢尚却陷入了沉思。
谢尚想起来了只要是他太爷爷和他爹给他讲过的书他都背诵得很快,而他自己拿来实验过目不忘的文章都背诵得比较慢——难不成,谢尚心说:是因为没有讲过书的缘故?
心念转过,谢尚静下心来把手里的时文细读了一遍,按照以往老太爷给他讲八股文的套路把近千字的文章按照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划成八段,接着再标出每一段的纲要……
分析一回文章架构,再重读文字,谢尚便觉得朗朗上口,一气呵成了。如此不过三遍,谢尚便就把全文记了一个大略。然后再读三遍,谢尚竟就能全文背诵了。
虽然说又是细读又是分析地前后读了不下有十遍,离过目不忘甚远,但谢尚却很高兴——能只读十遍记熟也很好了,比他先前看半天只记得几句一鳞片甲强。
谢尚觉得他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红枣,”谢尚忽然道:“《女四书》讲完了,你可要学《四书》?”
谢尚决定了:他要借给红枣讲书的机会,把《四书》里的文章全都如法析构一遍以加深理解和记忆。
正临帖的红枣闻言一愣,心说谢尚这是抽什么风?她又不用考科举。
谢尚看红枣不应,心里着急:他眼下可就小媳妇这一个讲书对象,而且红枣聪明,每每给他醍醐灌顶一样的灵感。
“红枣,”谢尚一本正经道:“虽然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你刚念的《女范捷录·才德篇》却讲了‘女子之知书识字,达理通经,名誉著乎当时,才美扬乎后世,……则养正以毓其才,师古以成其德,始为尽善而兼美矣。”
“由此可见,红枣,”谢尚一锤定音道:“你很该学习《四书》和《五经》!”
红枣……
谢尚说话算数,次日午后便让显容拿了全套的《四书集注》来给红枣。
“红枣,”谢尚拿出《大学》说道:“这篇《大学》是程颢、程颐两位先贤把《礼记》第四十二篇编次章句,宋朱子重新又编排整理而来,被赞为‘初学入德之门也’。你学《四书》就从这本开始。”
“《大学》有文十一章,其中有‘经’一章,‘传’十章。”
“所谓‘经’就是孔圣之言……”
“‘传’则是曾子之意,其门人记之也……”
“‘经’一章提出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三条纲领,”说着话谢尚拿毛笔在纸上写了“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几个字,然后又道:“又提出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个条目……”
看到谢尚又写下的“格物、致知、……平天下”几个字,红枣惊讶地张大了嘴,心说这不是思维导图吗?
谢尚一个土著怎么还会这个?
谢尚的《大学》原背诵得极熟,当下思路一开,就边说边写涛涛完了一整本《大学》……
意犹未尽地停下口,谢尚看着炕上随意摊放的零散字纸难得的良心发现,有些不好意思问红枣:“刚我是不是讲太快了?”
红枣点头,心说:半个时辰讲完一本《大学》。前世大学的魔鬼老师都没这么丧心病狂!
“没事,”谢尚安慰道:“我给你再讲一遍!”
红枣……
喝一碗茶润好了嗓子,谢尚拿一张纸放到炕桌上,不及拿笔便忍不住抱怨道:“这家常写字的纸小,炕桌也小,红枣,咱们还是换到堂屋去吧,那里的饭桌才够大。”
然后又吩咐小厮道:“显荣,拿没裁过的原张宣纸来。”
谢尚觉得当下只有堂屋的八仙桌和原张宣纸才能盛放下他脑海里蓬勃如泉涌的思想。
作为一个it,使用思维导图是基本的吃饭技能。红枣没想到谢尚竟然也会——虽然看起来书写格式有些不同,但红枣还是喜出望外:往后她也可以正大光明的用思维导图分析问题、解决问题了。
故而对于谢尚要再讲一遍《大学》,红枣自是亦步亦趋地拿着书做好学生认真听讲,间或还给谢尚提个合理化建议——于是两人就有教有学有商有量地在写废三张原张宣纸后终于写出来彼此都满意的《大学》思维导图。
“行了!”丢下笔,谢尚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告诉红枣道:“这张纸我让显荣送到青云院让人装裱。等几天装裱好了,我拿来给你讲!”
“明儿午晌我来给你理《论语》……”
红枣心说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整理的——不过想着谢尚的古文确实学得比她好,她一个下午也是收益良多,便点头答应道:“好!”
和红枣一处吃过晚饭。谢尚回五福院给老太爷问安。看到谢子安也在,谢尚便问道:“爹,您一会儿回青云院吗?”
明霞院正房云氏正做月子,谢子安现日常歇在青云院,间或留宿五福院。
看谢子安点头,谢尚方道:“那我请福叔把我今儿写的一张字顺路带回去装裱。”
“嗯?你今儿写的什么字还要装裱?拿来我看看!”
闻言不说谢子安来了兴趣,就是老太爷的心里也充满了好奇。
谢尚不是忸怩性子,当下便拿出他后晌的大作展示给两位长辈看……
一篇《大学》不过两千余字,谢尚对着思维导图背诵讲解一遍不消半刻钟,而谢老太爷和谢子安的神色却全都变了——《大学》念了千千遍,他们还是头回如此全面地审视整篇文章的纲要结构。
谢尚这个法子可比他们先前在书页空隙加注解直观多了——谢老太爷忽然觉得他的学识可以以这种方式传承给子孙,而谢子安则觉得他有必要再读一遍《大学》,儿子写的这张纸里竟有好几处题要他此前从未曾想过……
“好!好!”谢老太爷率先赞道:“尚儿,你这个解析文章的法子极好!”
“前所未有!史无前例!”
谢尚得了老太爷的夸赞,心中得意,便就把这两日的心路历程讲了一遍。
谢子安听说儿子这个读书法子是和红枣在一起生出来的,自是高兴——他的眼光!
他就知道红枣宜家宜室,能帮衬儿子功名上进。
谢老太爷闻言也是高兴,呵呵笑道:“尚儿,你读《大学》当知道修身齐家的重要。你看你和你媳妇现在夫唱妇随的在一处多好,连这么好的读书法子都琢磨出来了,往后也要这样才好。”
“你这张纸今儿先放我这儿,我再仔细看看!”
“子安,你也再过来一起瞧瞧!”
早起老太爷并没有给谢尚讲新书,而是就着谢尚的那张思维导图给谢尚和谢子安讲了一回自己对《大学》全书的理解,然后又拿笔沾了画画用的蓝色颜料划掉纸上谢尚理解偏差的地方,于空白处又添补了他的解析,而稍后谢子安也拿异色笔添了几处自己的理解……
谢老太爷、谢子安、谢尚三个人整一早晌都在对照思维导图验证自己对《大学》的理解和体悟直至午饭犹自意犹未尽,而谢尚的那张原版宣纸已承受不了三个人的思维,彻底满了。
谢子安瞧见不过一笑,吩咐道:“谢福,拿去书房,让人换七尺宣重誉了来。”
谢尚原用的四尺宣,谢子安一句话就给放大了三倍。
谢尚想了一下七尺宣的尺寸,心说明霞院西院堂屋的饭桌还是小了,往后给红枣上课得换到东套房的画案上才行。
他自己书房也得换一张更宽更长的画案才行!
红枣住的五间正房有堂屋和东西两个套间,其中西套间做了卧房,而东套间则放了书架、画案和琴台。
红枣家常一个人都呆在西套间卧房,很少来东套间——比如她前世明明住的两室一厅,但也从不去另一间空卧房一样。
而谢尚有内外两个书房,也不需要东套间。故而自红枣进门以来,这东套间就一直空闲。
听谢尚说往后都去东套间上课,红枣觉得把住宿和教室分开也蛮好,便就应了。
谢尚进到东屋,看到棋盘和琴台,终于想起先前说过要教红枣下棋弹琴的事,便和红枣道:“红枣,现天热不冻手,倒是学琴的好时候。我今儿还是教你弹琴吧!”
红枣……
没有关部门监管没义务教育大纲上课就是不行,红枣忍不住吐槽:瞧谢尚这先生做的也太随心所欲了,说把文化课改成音乐课,这便就改了。
幸而她不是真正的小孩,不然一准被谢尚耽误了前途。
东套房虽说长期空闲,但却收拾得窗明几净,连带的琴台上的古琴也被擦拭得油光蹭亮,没一点尘星。
看谢尚准备弹琴,彩画忙要了水来给两人洗手,而显荣则点了一支沉香……
香烟缭绕中,谢尚道:“红枣,孔圣编著的《诗》为五经之首,共有三百零五篇,每篇均可弹可歌。”
“明儿我拿本《诗经》给你,今儿且先教你认识琴。”
“琴最初只有五根弦,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后来……现称文武七弦琴。”
“七根琴弦……,象征七星。”
“琴面上有十三个‘琴徽’象征一年十二个月和一个闰月。”
“故而琴有三韵:散、泛、按,寓意天、地、人。”
“红枣,我先教你散韵……”
红枣前世学过钢琴和古筝。这两样都是定音乐器,即音高是固定的,但凡调好了弦,弹拨哪根弦发出来的就是啥音。
而古琴,却是跟小提琴一样,音阶全靠手按——按错了就是噪音。
红枣一个手残,学古琴着实有点挑战。幸而她前世有些音乐基础,耳朵能准确分辨音准,自己发现错误,不然她还真没啥学琴信心。
谢尚倒是觉得红枣极有天赋——不过一遍就能准确分辨出九十一个泛韵对应的弦徽,不带错。
红枣耳朵可真灵啊!谢尚心中感叹:眼神也好,所以不怪她比常人聪明!比如他自己则是跟他爹学琴半年后方才能勉强分辨泛韵。
至于红枣手跟不上脑,老是按错弦,谢尚则不以为意:似这种唯手熟尔的功夫,他媳妇差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红枣是个要强的人。她知道自己手残,便笨鸟先飞,晚饭后在灯下又练了一个时辰的琴,直待把谢尚教得弹泛韵的手法练熟,准确地弹出好几个泛韵才罢。
而谢尚回到五福院书房也没闲着。他让显荣搁画案上铺了七尺宣,自己则拿毛笔默写早晌他爹和老太爷一起修正过的《大学》思维导图……
时谢子安也在用功。早晌老太爷对谢尚拿来的《大学》思维导图的解析让他直观认识到他和老太爷学问间的差距,他决意从头再理一遍《四书》,把学问基础打扎实以应对三个月后的庶吉士生活。
《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谢子安一点也没想到他会在金榜题名后迸发出巨大的学习热情,一时间也是好笑。
谁让他给选上庶吉士了呢?谢子安自嘲地想:这么难得的机会,他不搏一搏,实在是不甘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尚将来能中状元,以及谢子安这个同进士三甲能在翰林院站稳脚的金手指就是“思维导图”。
当然李满囤能够中秀才,也是靠“思维导图”。
关于评论:
晋江关了读者间的评论,作者后台还是可见的。有建议可以留。
过了10月15日,还是都会放出来的
会笑的老虎(七月出酒)
六月二十九这天,红枣翻了自己的小本本后发现七月除了中元节,还有一件大事——谢奕的满月礼。
“大爷,”红枣问谢尚:“下个月二弟满月,咱们是不是得准备礼物?”
谢尚:“对啊,只是准备什么呢?”
红枣眨了眨眼睛问道:“那大爷还记得小时候,爹娘都送了什么给你,而你又喜欢什么?”
对于给小男生送礼物,红枣两世都没啥经验,便只能问谢尚了。
“刀、枪、马,”谢尚的眼睛瞬间亮了:“我可以送二弟一匹小马。”
“今春我庄子里生了一匹小马!”
红枣扶额:“大爷,二弟才刚满月,连屋门都出不了,你送他小马他也不能玩,倒是等他长大些再送吧!”
谢尚一听愁了:“那送什么?”
红枣得谢尚提醒倒是有了主意,心说送孩子可不就得送玩具吗?
而前世的毛绒玩具可以从一岁玩到一百岁,都值得拥有。
红枣道:“大爷,我可以先拿绒布和棉花做一个布偶小马给二弟玩。”
“布偶小马?”谢尚来兴趣了:“怎么做?”
红枣笑:“就和端午做的娃娃骑老虎香袋那样做个老虎,只是做得大些,对了,再做成小马的样子!”
“有老虎干啥还做小马?”谢尚不满道:“红枣,做老虎!你做两个,要一个大一个小,然后大的给我,小的给二弟!”
红枣……
老虎是针线里常用的题材,丫头们都会绣。红枣从锦书拿来的绣花样子里挑了一个漂亮的虎头鞋样式,然后拿盘子倒扣在纸上画了一个圆。
“大爷,”红枣把笔递给谢尚道:“麻烦你把这个绣样上的老虎给放大画到这个老虎头上去,然后老虎头上再给加两只耳朵!”
丫头们手虽巧,但可不会绣没样的望空绣,所以这老虎娃娃的头还得托赖会画画的谢尚给打个样。
谢尚看到绣花样子颇为嫌弃,心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干女人的事吗?但想着毕竟是给他二弟的东西,他一点力不出也不好,谢尚到底还是接过了红枣的笔。
谢尚决定不用女人们的绣样,自己就能画个威风老虎。
谢尚跟着老太爷日常画花鸟,间或也画过几回猫扑蝶,故而谢尚的猫画的还不错。
谢尚想着“照猫画虎”的典故,当下几笔就勾了个猫脸,然后额头再添个“王”字就算是老虎了。
红枣在一旁却看呆了——刚刚说好需求,结果轮到谢尚下笔却是另起炉灶,这还能不能好了?
谢尚觉得自己画的还不错,不想红枣却皱眉道:“大爷,你画的这老虎太凶了,看起来像盯上猎物的样子,没得会吓到二弟。麻烦你再给画一张高兴的、会笑的老虎。”
会笑的老虎?只会画扑蝶猫的谢尚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
至此,红枣方才拿着绣样和谢尚道:“大爷,你看这虎头鞋样的老虎是不是就看起来比较软萌,没有攻击性?”
谢尚头一回听到软萌这个词,但奇异的是他听懂了。
谢尚看看纸上直视人的猫脸不得不承认他画的猫看着有点凶狠。
“红枣,”谢尚为自己挽尊道:“三花一只猫平时都是这样,老虎一准更凶!”
红枣白眼:“三花对我可不这样!”
见多了老太爷撸三花,现在的红枣在三花蹭过来的时候也敢摸摸三花的毛脑袋,喂它小鱼干了。
但三花依旧一见谢尚靠近就跑。
红枣见状心知必是谢尚先前欺负过三花,故而现有了机会就鄙视谢尚。
谢尚没词了——三花在红枣跟前确实很软萌。
谢尚很想把三花的彪悍告诉红枣,但碍于他爹的面子,谢尚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是金。
谢尚画不出会笑的三花,便只能照着绣样画软萌老虎,可待谢尚拿起笔,红枣又突然叫了停。
“大爷,”红枣道:“你等我把这个绣样再改改,改得不让人一眼看出是鞋样才好!”
天知道满月那天将有多少人送老虎鞋?红枣暗想:所以她得改改方能凸显自己的用心。
以老虎鞋为模板,红枣又参照前世路边抓娃娃机抓的几个老虎娃娃指指点点让谢尚一顿修改,终修改出一个萌哒哒的布老虎图样。
谢尚画完一张图画,不高兴再画了。他把画拿给显荣道:“你参照这个图,再画个放大个双倍的图来!”
红枣一旁看着,心说本正跟显荣是堂兄弟,下回她有什么画蛮好拿给本正去画。
显荣连夜画好了图,次日一早便送到了红枣的院子。
红枣得了图,立刻叫来锦书,让她安排人给做一大两小三个布老虎——多做一个布老虎给她弟弟贵中做八月节礼。
不得不说灵雨的手实在是巧。她完全还原了图画里老虎布偶的形象——橙红色的虎身、黑色的花纹、圆圆的耳朵、圆圆的眼睛,笑咧开的大嘴。
谢尚一见就喜欢上了,对着半尺高的小老虎一顿磋磨,红枣见势不对赶紧劝道:“大爷,这老虎看着可还成?若是好的话,你给我,我再让人给缝给金铃铛挂脖子上,如此送给二弟,就更好看了!”
谢尚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布老虎,跟红枣提要求:“我也要金铃铛!”
红枣点头:“有,一定有!”
眨眼就是七月初九,谢奕满月的日子。这天谢子安摆满月酒宴请亲戚。李满囤、王氏和李氏族人也都来了。
从被烈日晒得滚烫的骡车上大汗淋漓地下来再一次步进凉爽的喜棚,王氏不觉吐了一口长气,心说:别的不说,只冲谢家夏天有冰用,不用受暑热这一点,红枣就嫁得值!
于氏捏着手帕子擦拭额角的汗,抬眼看到凉棚里一身清爽的红枣也是心中艳羡——她这个继孙女的命真是太好了,日子太享福了!
郭氏、李玉凤、钱氏等族人不用说都是羡慕——夏天的冰那可是比金玉头面和丝绸衣裳更难得、更舒爽的享受!
红枣过来招呼族人坐下,看着丫头们上了凉茶和瓜果便就走了——今儿依旧只她一人在女席待客,她连跟她娘王氏都不得暇说话。
难得的,一桌坐着的曹氏和王氏笑道:“李太太,咱们又见面了!”
王氏受宠若惊,赶紧起身陪笑道:“曹太太,您老好啊!”
“好!”曹氏摆手道:“李太太,你坐,坐下咱们才好说话。”
闻言王氏又恭敬坐下,对曹氏有问必答……
曹氏大前天就到了。
曹氏来后瞧云氏面色红润,气脉条条,小外孙谢奕白白胖胖,白天黑夜都不哭不闹,自是高兴。
而过去三日,曹氏眼见每日里不用云氏操心月子房都是要啥有啥,便知红枣家管的不错,让云氏省心。
如此曹氏对红枣的观感就好了,连带的对王氏也有了笑脸。
曹氏虽一向瞧不起庄户,但对于女儿的帮手,曹氏还是颇愿意给些脸面。
于氏一张桌子坐着,也想加进闲聊——曹氏是正经的官太太,又是谢太太的娘,于氏以为跟她聊天,能让一旁的族人刮目相看。
特别是在王氏说话费劲,单个字单个字的往外蹦的情况下。
听曹氏问王氏:“听说你还有个儿子叫贵中,正好大奕儿一岁,今儿怎么没见?”
于氏鼓起勇气插口道:“云太太,你有所不知,贵中还小,不知事,所以就没带。今儿他几个哥哥贵雨、贵富、贵祥、贵吉都来了。”
“只贵雨、贵富、贵祥他们大了,都在外面坐着,这里只贵吉一个,挨着他娘在别桌坐着呢!”
于氏把话题往自己亲孙子上引,结果不想曹氏根本不理她,只和王氏道:“我听说尚儿媳妇就贵中这一个亲兄弟,今儿机会你还不给她姐弟俩见见?往后可别这样了,咱们都是亲戚,下回只管把儿子一起带来,我也瞧瞧……”
王氏只顾点头答应:“哎!哎……”
俗话说“不睬你如甩你!”
曹氏的不接茬原就让于氏颇为尴尬,而一句“就贵中这一个亲兄弟”更似耳光一样抽得于氏眼前金星直冒,于氏再傻也明白过来了:曹氏压根就没拿她和她孙子们当回事!
于氏当下就闹了个大红脸,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郭氏就在紧邻一桌。她听主桌的动静听得真真的,心里也是叹息——谢太太的娘果是看不上她们这房人!
其他李氏族人听了也都觉得于氏没眼色,上赶着去讨没脸——人家曹太太和红枣娘说话,众人暗地里吐槽:要你去扯什么贵雨贵吉?
这贵雨、贵吉能跟贵中比吗?
只看过去大半年贵中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红枣往家拿的衣裳就知道了红枣有多爱惜她这个兄弟!
而贵雨、贵吉,可有红枣额外给的一件衣裳?
以为逢年过节红枣也给你皮袍绸衣就忘乎所以了——谁不知道其实那都是红枣看她爷的面子,只凭你于氏,红枣理你才怪!
也不想想先前你都是怎么对红枣和她娘的?
红枣若是没脾性,还能当谢家大房的家?
最近来谢家吃的两回席,李氏妇人都看到了红枣做为当家奶奶主持宴席说一不二的话事派头。
这让李氏妇人们对红枣羡慕之余,同时也生了敬畏……
谢家请客来人太多,谢奕根本不可能似李贵中那样接受每一位客人的祝福——谢子安不屑、也没耐心敷衍所有人。
谢子安抱着谢奕不过在男席兜了一圈,只收了主桌上所有人的礼,其他桌都是只收了主座人的礼便就把谢奕抱还给了云氏。
看到谢子安手里的布老虎,云氏奇道:“这是哪里来的?”
谢子安道:“这是尚儿送给奕儿的。这老虎脖子上挂了个金铃铛,一摇就响。刚奕儿盯着这个看。我就干脆拿这个哄他了!”
尚儿怎么会做这个?云氏心知必是红枣的主意,不觉笑道:“尚儿和他媳妇真是有心了!”
谢子安摇摇手里的布老虎,笑道:“别说,是挺有趣的!”
“看到这个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尚儿为啥会忽然问老太爷三花会不会笑?”
云氏一听就忍不住笑了:“猫怎么会笑?尚儿真是孩子话!”
闻言谢子安笑笑,并没再多说。
果然,谢子安暗想:雅儿也不认为猫会笑。但老太爷既然说三花会笑,那三花必是会笑的。
现就是不知道是猫都会笑,还是只三花这只会笑?
嗯,等他去了京城,他一定要养只猫看看猫到底会不会笑——这一回,他要跟老太爷一样给猫炸小鱼干。
看到云氏抱着襁褓进来,女席便是一静。
俗话说“一白遮三丑”。云氏人原比常人生得白,模样便显得比常人干净漂亮。
但今天云氏的肌肤于以往的瓷白中又添了一层粉,一个人看着跟十八岁的大姑娘一般粉嫩粉嫩的,好似能掐出水来——根本不似一个刚生了儿子的人。
在坐的人谁生儿子不是一脸的斑?偏轮到云氏就反常?
一棚人过半都酸了,其中尤以当年被丑拒的周氏为最……
和谢子安一样,云氏抱着孩子先在主桌收礼——今儿主桌坐的正是云氏自己娘家、谢子安舅家、舅爷家以及儿媳妇娘家的于氏和王氏。
对于能跟曹氏一样当众给谢奕祝福送礼,于氏颇为惊喜——刚曹氏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她已做好了云氏也不理她的思想准备。
云氏拿出准备好的装着一对金银錁子的荷包放到襁褓上,不自觉地便学了曹氏的语气笑道:“奕哥儿聪明伶俐、大富大贵!”
与给谢尚的见面礼不同,满月礼都是当众打开的。故而于氏再不舍,今儿还是按规矩备了礼。
曹氏垂眼看着面前的碗碟,并没说话。
一个贱人罢了,曹氏心想:她才不同她一般见识。
她多看她一眼,都是在抬举她!
郭氏为今儿吃酒原准备了一对装了四两银子的荷包,但却并没有机会送出去——云氏在收了王氏的金项圈离了主桌后,抱着儿子只在每桌的主位停下,而她们这桌的主位是族长嫂子陆氏,并不是她!
一进家郭氏便告诉李满仓道:“当家的,今儿我的贺礼没送出去!”
“咱们一族谢太太就只收了族长嫂子的礼!”
李满仓也道:“我也是,没送出去!谢老爷就收了二伯、爹和大哥的礼!”
说着话,李满仓拿出匣子道:“这银子还是你拿去收起来吧!”
郭氏:“爹和大哥坐的是主席吧?”
“这么说,谢老爷和谢太太是商量好的,都只收了主席和其他席主座人的礼!”
“谢太太也收了娘和大嫂的礼!”
李满仓点点头,没再说话。郭氏却拿着两个钱匣子犹豫问道:“当家的,咱们能给玉凤赔个城里的小宅子吗?”
李满仓闻言一愣:“出什么事了吗?”
郭氏说了席间发生的事,最后跟李满仓叹息道:“当家的,玉凤的事看来是指望不上谢太太了。”
“似曹太太,一个外乡人,如何能知道咱们家的事?这必都是谢太太和她说的。”
“所以,她的态度就是谢太太的态度。”
“先是我想岔了,现今玉凤的事还得着落在嫁妆上了!”
对于郭氏迷途知返,李满仓乐见其成,但对于给女儿添嫁妆,李满仓却不能立刻答应,只道:“家里的,你且让我想想……”
同一时间,曹氏也在跟云氏闲话。
“雅儿,”曹氏摇着手里的布偶老虎一边逗云氏怀里刚吃过奶的谢奕一边道:“今儿收的这些东西里还就数尚儿送的这个布偶老虎看着有些意思。”
“不怪奕儿喜欢,就是咱们大人瞧了也觉得有趣!”
“难为尚儿媳妇能想出来。”
想着午晌谢子安一边说话一边摇布老虎的样子,云氏也是抿嘴笑道:“娘,尚儿媳妇看着老成,没想内里还是个孩子。给老虎画这么一张笑脸,看着就想笑!”
“可不是!对了,”曹氏道:“雅儿,这布老虎新鲜有趣,你倒是做几个给你女婿带进京,以备走礼用。”
云氏:?
曹氏解释道:“我听你爷说,京官穷的不少。相互间走礼多只一张字或者一张画。让你哥和同僚交往时要注意尺度分寸。”
“可这满月抓周的送字画可是有些不合时宜?我看倒是送这布老虎就蛮好,不过费些布和棉花罢了,价钱不贵,寓意又好,而且比虎头鞋有新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奕:我看的其实是老虎身上的花纹。
才满月的孩子,眼睛只有颜色光感,根本看不到老虎的表情
七巧板(八月十五)
八月初八是谢尚的生日,红枣原打算就拿大号布老虎给谢尚做生日礼物。结果没想到灵雨送做好老虎过来的时候谢尚可巧也在。
这布老虎落了谢尚的眼还有好吗?当即就被谢尚给要了去。
红枣没有合适的阻拦理由便就得重想给谢尚的生日礼物。
回忆一遍前世的初中生涯,红枣有了主意。
红枣拿尺画了图样,然后叫来张乙如此这般的吩咐一回,张乙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去了。
转眼便是八月初八,谢尚十二岁的生日。
谢尚年岁还小,且又是零散生日,谢子安本着为儿子惜福的想法,把办酒席的钱都舍给了城隍庙,让城隍庙的道士给念七天的《消灾延寿妙经》。
由此红枣一早拿着匣子去五福院请安的时候,就没见到谢尚——谢尚天不亮就去城隍庙跪经去了。
红枣以为今儿和往日一样都是一个人午饭,她想见谢尚必须得等午后,结果没想临近午晌的时候绿茶来说老太爷、老爷、大爷都家来了,请红枣去上房吃午饭。
来到久违的正院上房,红枣看到谢子安正抱着襁褓给老太爷看,谢尚探头瞧看,云氏站在谢尚身后,一家人其乐融融——这画面搁前世正合适拍一张全家福。
红枣与一应长辈见过礼后自发地走到云氏身后也探头瞧了瞧谢奕。
过了一个月谢奕眉眼明显比满月那天又长开了些,脑袋也见圆了。
谢尚回头看到红枣,忍不住笑道:“红枣,你看我弟弟是不是长好看了?”
红枣……
红枣心说她可从没批评过谢奕的相貌,这个锅她可不背。
红枣笑道:“二弟原就长的好看,现自然是更好看了!”
云氏闻言笑了一笑,心说尚儿媳妇倒是谨慎,不似尚儿一般口无遮拦。
厨房送了饭菜来,奶妈上前抱走谢奕,一家人方开始吃饭。
虽说没摆酒席,但午饭也有四冷碟八热炒两汤两点——菜色比起酒席来也没差。
谢子安落座后推开谢福捧过来的酒壶笑道:“今儿斟酒让尚儿来!”
谢尚一听赶紧上前接过谢福手里的酒壶,红枣跟着也站起了身。
谢尚给老太爷、谢子安和云氏斟好酒后把酒壶递给红枣示意给他斟酒。
红枣笑笑照做了。
喝完开席酒,老太爷方拿出一个卷轴来给谢尚道:“尚儿,这是你上回要的《朱子家训》,今儿写给你了!”
谢尚闻言自是眉开眼笑:“谢谢太爷爷!”
谢子安也拿出一张卷轴道:“这张《和合二仙图》就给了你吧!”
谢尚喜出望外:“谢谢爹!”
云氏与了谢尚一条玉带,红枣见状不觉感慨,心说:这人还是得有才华,比如老太爷和他公爹字画好,送礼就是一张字画的事——这比她婆婆可是要省不少钱呢!
所以她就是为了应付每年谢尚、谢奕以及她弟贵中的生日节礼也得好好开发玩具。
红枣拿出自己的匣子递给谢尚道:“大爷,这是我做的一个玩具‘七巧板’。”
红枣记得初中小男生都喜欢《三国》——当年她学《赤壁大战》课文的时候,几乎人手一个“华容道”。
红枣很想做一个“华容道”给谢尚,但她解释不了她从何处知晓曹操、关羽等人物以及华容道的故事,所以便退而求其次,做了一个小学生玩的七巧板。
“七巧板?”谢尚好奇地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小木板。
看到涂得五颜六色的大小三角形和四边形,谢尚一块一块拿出来细看。
看完谢尚不解地问红枣道:“红枣,这七巧板巧在哪里?”
红枣笑道:“大爷,这七巧板原是装在这匣子里的,还请大爷照原样放回去。”
谢尚……
“这有什么难的?”谢尚嘟囔着拿起七巧板往匣子里装,结果发现装不回去了——谢尚傻眼了。
谢子安在一旁看得新奇,自告奉勇道:“尚儿,你拿给我来试试!”
谢尚依言把七巧板和匣子拿给谢子安。
谢子安把七块小木板一一看过不算,还相互间比来比去,结果便是越比越晕,觉得怎么摆都合适,但实际结果却是怎么摆都是错,于是谢子安也懵掉了。
谢尚看他爹也搞不定,便就在一旁给他爹出主意,偏他的主意并不高明,然后不可避免的被谢子安嫌弃,而老太爷虽然嘴上没出啥,但两只眼睛却也是盯在七巧板上……
云氏看男人们当饭不饭,便出来劝解道:“老爷,今儿是尚儿的好日子,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尚儿媳妇,你先收了这个七巧板!”
红枣度云氏的意思上前两手齐动,看都不要看的就把七巧板收进了匣子,直看得谢子安谢尚父子俩目瞪口呆,怀疑人生……
饭后回到西院,谢尚拿出七巧板的匣子,在看不看答案之间微一犹豫,便倒提匣子,倒出了里面的七巧板……
红枣对面看到,心说谢尚素质还行,玩游戏知道要守规矩。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半个时辰后谢尚终于把七巧板收进了匣子。
“红枣,”谢尚高兴道:“我拼出来了!”
“不错!”红枣赞道:“不过,大爷,用七巧板拼成正方形才只是一个开始,事实上七巧板可以拼出许多种图形,比如房屋、树木、花鸟虫鱼……”
谢尚闻言一愣,下意识地问道:“怎么拼?”
于是红枣拿出七巧板摆出她刚说的房屋、树、花鸟虫鱼……
谢尚目瞪口呆地看着,半晌方道:“不怪叫七巧板,确是跟金木水火土一样能组成世间万物!”
红枣:“啥?”
谢尚笑道:“没啥,我刚就是顺口一说。我没想到这七巧板这么好玩,比九连环还禁玩!”
“大爷觉得好玩就好,”红枣邀功道:“如此方才不枉我费的心力!”
谢尚闻言自是感动,连连点头道:“好玩!好玩!”
红枣想想又问:“大爷,你觉得咱们庄子外的铺子卖这个七巧板怎么样?”
谢尚:?
红枣:“每天都有商队从铺子经过,说不准就被商队看中了带到别地去卖呢?”
雉水城太小,而七巧板又太简单,容易仿制,红枣觉得想赚钱还是得走高端线路——最好能把玩具店开到有钱人多的京城和府城去。只她现在能力有限,只能先碰碰运气。
谢尚细思了一刻点头道:“可以试试。不过费点碎木板而已,本钱不大!”
开了不到一年的铺子,现谢尚已经知道做生意先要考虑本钱了。
“不过,红枣你看,”谢尚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谢尚嘴里念着诗,双手便拿七巧板飞快地摆出了一个锄地的农人来。
比起红枣简单粗暴的拼花鸟虫鱼,即是干巴巴的“花鸟虫鱼”,这世在父辈诗词歌赋熏陶下长大的谢尚无疑要文艺许多——谢尚给拼图配了句诗。
于是这小孩玩具七巧板瞬间就有了文艺范,高大上了!
红枣有些惊奇地看着谢尚,心说谢尚可以啊,这b装的,她给一百分!
“红枣,”谢尚笑道:“这七巧板虽然简单,但能玩好可不容易。”
“所以刚我想了一下,我觉得咱们蛮好效仿前人的花谱、茶谱一样,画一套七巧板的拼法图,然后再给每幅图配上诗,编一本《七巧板拼法图谱》如何?”
正为七巧板容易被仿制而苦恼的红枣儿闻言大喜,不禁鼓掌赞道:“大爷,你真是个天才!”
这年头书贵,印刷更贵,印一本《玩法大全》放到匣子里和七巧板一起售卖,确是防伪的最佳方案。
谢尚闻言自是得意,心说他媳妇是天才,能造七巧板,而他也是天才,能注解七巧板,他和他媳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晚饭后回到五福院,谢尚不免跟老太爷和谢子安显摆一回七巧板。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谢尚拿七巧板依旧摆出了一个锄地农人,谢老太爷、谢子安一下子便被吸引了注意了力……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远看山有色,……”
……
直待摆了十好几个拼图,谢尚方才解释道:“太爷爷、爹,这七巧板可以根据自己的所思所想拼出任何想拼的图形,当然这不容易!”
“所以我准备编一本《七巧板拼法图谱》……”
对于十二岁的儿子要编书,谢老太爷和谢子安都是举双手赞成——这世文人就追求个著书立说,比如苏东坡,家里煮个肉都要写篇文章印刷出来给人知道。
现红枣做七巧板,谢尚写《拼法图谱》,这在谢老太爷和谢子安看来简直就是能跟梁鸿孟光的“举案齐眉”一样能名垂青史的佳话,所以谢尚这《拼法图谱》还八字没有一撇呢,这书名的题字以及序和跋就被谢老太爷和谢子安双双揽走了……
说起来编书的是谢尚,但实际里拼图的是红枣,记录和画图的是显荣、振理、本正等小厮,谢尚唯一干的就是给图形配诗。
人多力量大,不过三天,这一本含有九九八十一幅拼图图案的《七巧板拼法图谱》就编好了。
书编好了,关于印书,谢尚却有些纠结。这年头已经有了彩色画本。谢尚对于自己的第一本书颇为珍惜,便想着给印成彩色。但红枣一听价钱,立刻劝阻道:“大爷,咱们还是先印黑白的,然后在书里告诉买书人,可以自己涂色——这还能再多一种玩法!”
据说填色是巨大的精神放松。前世填色书的销售一直都是图书销售榜的畅销书。而这世,红枣觉得只看谢家上下冬天涂九九消寒图的热情就知道填色书一准有市场。
所以,红枣想,她很可以再做些主题填色书来卖。
谢尚听着有道理,便就在作者自序里加了一句填色提醒。
把书送去印刷,红枣便让张乙去找李贵银。
红枣以为只有七巧板获得普罗大众的认可,才能打开七巧板的高端市场。故而红枣便让庄仆们做了只抹了一层桐油没刷漆的最简易的七巧板。
红枣想请李贵银在城隍庙试水代卖七巧板。
正是节下,李贵银现就在城隍庙卖玩具。听明张乙的来意,又看了张乙的演示,李贵银也颇有兴趣。于是就敲定了由张乙按七文一盒提供货源,李贵银十文一盒来卖……
八月十三一早,红枣同谢尚回娘家。
李满囤同王氏抱着李贵中来庄门接女儿女婿。
甫一见面,李满囤就嘚瑟地炫耀道:“红枣,现贵中会说话了,知道叫爹娘了!”
“真的?”红枣闻言也是颇为惊喜。
“当然!”李满囤自豪应道,转即跟怀里的儿子说道:“贵中,叫我爹!”
胖娃娃李贵中立刻叫道:“爹!”
“红枣,看到了哇!哈哈哈——”李满囤得意得放声大笑。
红枣……
红枣看看两月不见的李贵中,学着李满囤诱哄道:“贵中,叫我姐姐。”
李贵中家常没少听他爹娘念叨红枣,而今儿一早更是满耳朵的“红枣”“红枣”。
刚李贵中听到他爹叫眼前这个穿得好看的小姑娘“红枣”,便无视了红枣的话,跟李满囤一样张口就是:“红——枣——!”
红枣……
谢尚……
王氏闻声赶紧纠正道:“贵中,红枣是你姐姐,你得叫姐姐!”
李满囤也拍着李贵中的小屁股道:“贵中,叫姐姐!”
李贵中摸着小屁股,看看他爹娘,然后又看看红枣,虽然依旧搞不清楚红枣和姐姐的联系,但还是改口道:“姐姐!”
“哎!”红枣嘴里答应,抬手捏了捏李贵中的胖脸蛋。
谢尚也想捏李贵中的脸便上前道:“贵中,叫我哥哥!”
李贵中头两天刚跟李满囤去老宅送了一回节礼,叫了许多人哥哥,当下倒不扭捏,极大方地叫了谢尚哥哥。
于是谢尚也顺手掐了一回李贵中的胖脸蛋。
进屋坐定,谢尚给李满囤王氏奉上节礼,红枣也拿出小老虎给李贵中。
李满囤一见立便笑道:“这布老虎瞧着有些眼熟。对了,我想起尚儿弟弟满月那天,尚儿给他弟也是这样一个老虎!”
谢尚笑道:“岳父记性好的。红枣当时确是做了两个一样的老虎,一个给了我二弟,另一个,就是这个留给贵中弟弟!”
李满囤王氏闻言自是高兴,红枣却颇觉惭愧——若不是谢奕满月,红枣暗想:她都没想起给她弟贵中做些玩具。这可有些不该!
一会儿丫头们送了蛋茶来。李贵中看所有人都在吃,便也伸出手来拉王氏道:“娘,吃!吃!”
王氏拉下脸严肃道:“吃可以,我喂你!今儿为招待你姐和你姐夫,我和你爹,还有你都穿的好衣裳,可不能给你泼上油汤!”
经历过缺衣少食的苦日子,现红枣颇能理解她娘爱惜衣裳的小家子气。她看看坐下来头顶刚高过炕桌面的李贵中,心里得了一个好主意——她可以打一个前世餐厅里常见的婴儿餐椅给她弟吃饭用!
吃完蛋茶,李满囤方跟红枣商量道:“红枣,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听着觉得能办就办,不能办就算了!”
红枣:?
李满囤道:“前两天,你三叔买来找我说,说你让贵银卖的那个七巧板,特别好销,现贵银在城隍庙一天都能卖百十个,赚四五百文钱。”
“你三叔和他舅兄也想做这个生意。他们想跟你拿一车货到府城去卖。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红枣闻言自是愿意,和李满囤道:“爹,只要三叔立文书给钱,我有啥不愿意的?今儿后晌我便让张乙去问三叔到底要多少套。等确切了数目和时间,我就安排庄仆们做!”
“只是要快,得赶九月农忙前把货出掉才行!”
李满囤点头道:“行!”
回家后,谢尚看红枣让人拿尺和笔墨不觉奇怪问道:“红枣,你又要画什么?”
红枣笑道:“大爷,今儿家去我看我弟个头太小,吃饭都够不到桌子,全靠我娘喂,就想做个高脚椅子给他,让他自己吃!”
“那你画一个我瞧瞧。”谢尚道:“若是好,咱们便做些来卖!”
开了大半年铺子,现谢尚知道铺子的货品越多,铺子就越赚钱。所以他巴不得庄子外的铺子再多点新货。
看到张乙拿回来的文书和定金,红枣明白了李满园和钱多有找她的原因:两千套七巧板,他们没这么多人手。
红枣一个人也吃不下这许多的货,不过她可以分一半给谢尚的庄仆做,如此便能赶上在八月底供货,让李满园赶上府城重阳节的节日市场。
作者有话要说: 工科女孩子和文艺男青年的绝妙组合
闺房之乐(八月二十二)
这年头也没啥出版物管理机构,印书只要有钱就行,无需审批,也不要书号。
谢尚这本《图谱》页数不少,但每页内容却是不多——就七巧板七块板子的轮廓线,然后加一首才二十个字的五言绝句。
故而师傅们雕板也是雕得飞快,由此不过七八天,这书竟然就印出来了。
深蓝色的封面,正中一方“雉水谢尚”的红色印鉴,若不是标题印的是《七巧板拼法图谱》七个字,红枣实难相信这不是学术论文集,而是一本货真价实的儿童读物!
翻开还泛着墨香的《图谱》,迎面看到谢尚在作者自序里写的“妻李氏制七巧板以为贺”,红枣忍不住吐槽:她不配拥有名字的吗?
虽然李红枣这个名字似乎不怎么样!
谢尚拿着书却是颇为沾沾自喜,他从前到后看了一遍,看到没有疏漏,便唤人道:“显荣,拿笔墨和我的印鉴来!”
红枣闻声抬起头,然后便看到谢尚在《图谱》的扉页写下了“敬赠太爷爷雅正,重孙谢尚”几个字,然后又盖上了和封面如出一辙的鲜红印鉴。
放下书,谢尚又让人拿来漂亮的大红漆雕匣子。谢尚把书放进匣子,随后再跟前世商家买一送一的促销一样放进去一盒七巧板。
红枣……
虽然红枣一直想走高端路线没错,但她绝对没有想到眼下这个情况——产品用户说明书鹊巢鸠占成了主打,而真正的商品降格成了附庸。
简直神发展!
看着谢尚写完给老太爷的“雅正”后,接着又兴高采烈地写给他爷、他爹、他娘、她爹、她娘、他太外公、外公等所有亲戚的“雅正”,红枣只想静静……
晚饭时候,谢子安收到谢尚的“雅正”颇为高兴,笑道:“尚儿,你这书印了多少本?”
谢尚有些羞涩道:“五百本!”
印时就怕印少,印后却发现能送的亲戚其实有限,用不了这许多,而把书送到书店寄卖,谢尚又担心卖不出去还被人知道了白丢脸!
谢子安道:“你拿一百本和一百套七巧板给我带进京去送人。”
送布老虎有些婆妈,谢子安想:倒是儿子的大作搭配上七巧板送同僚比较高雅。
顺便也替儿子广广才名,为将来铺路。
红枣闻言不觉心中一动,心说她三叔既是要去府城卖七巧板,蛮好也拿一百本书给他,让他一起卖了试试。
饭后红枣和谢尚商量,谢尚想想便答应了,然后告诉红枣道:“红枣,这图谱已署了我的名字,低于四百文可不能卖!”
红枣知道这世书本贵,便答应道:“放心吧!咱们印书是为了挣钱,哪能做赔本生意呢?”
压根没想过挣钱这回事的谢尚……
不过,谢尚转念却又觉得高兴——原来他媳妇这么看好他,认可他的书能够赚钱!
和谢尚一起去五福院的路上,谢子安随口问谢尚:“尚儿,刚你媳妇和你说啥了?下午两个人话还没说够?”
谢尚不好意思地回道:“红枣让我也给她一百本书,她给她三叔拿府城去卖!”
谢子安沉吟:“她三叔?”
谢尚便如此这般的把李满园要去府城卖七巧板的事说了一遍。
谢子安听说李贵银八月节在城隍庙一天能卖一百多个,不觉心说这要换到府城和京师又将卖多少?
府城,他有庄子,而京师,老太爷也刚给了他一个京郊的小庄子——心念转过,谢子安有了主意,便道:“尚儿,你那书和七巧板再多给我两百套,我带进京去看能不能卖!”
至于府城的庄子,且让谢福安排人先做些精致的七巧板放着。
只要京城能卖,谢子安坚信,府城大卖是迟早的事。
谢子安定了八月二十出门。云氏直到八月十八方才乘着午晌谢子安来家看幼子的时候问谢子安:“老爷,您往后在京为官,这家里的丫头,您看可有合意的抬举了带过去?”
云氏知道谢子安出门做官身边肯定少不了人,而比起外面的狐狸精,显然还是家生子的丫头更好拿捏。如此纠结许久,云氏终还是主动问谢子安要不要添人。
谢子安近来沉迷于用思维导图重构自己的知识库而无法自拔,根本无心女色。
现听云氏如此问,谢子安漫不经心的应道:“都是毛丫头有啥好抬举的?”
“让谢福随便挑几个带过去使唤就罢了!”
看谢子安确实没有收丫头为妾的意思,云氏便就罢了。
虽然男人纳妾不可避免,云氏自我开解地想:但凡能晚就晚吧!
八月十九安排车马运送行李和仆从上船。红枣看到谢又春拿来的仆从名单里除了护院、长随和他们的家眷外还有四个丫头不觉一愣,但转念想起谢子安此去京师将是三年五载的常住,带几个丫头过去伺候也是正常,便就放下了。
一个官宅,连个丫头都没有,像个什么样?
八月二十日一早,谢子安辞别老太爷果带了谢尚的两百本大作和云氏收拾的一船家仆细软进京做官去了,谢尚和上回一样到谢家村给他爹送行,红枣则回到明霞院当家理事。
云氏虽说出了月子,但日常家务现依旧叫红枣管着,她自己只看着大面不错也就罢了,主要精力都放在养育幼子谢奕上。
八月二十二这天午晌,张乙带着庄仆送来了大小十来张还没上漆的婴儿餐桌椅。
红枣看着一地的餐桌椅有些无从下手,不觉嘀咕道:“有个孩子来试试就好了!”
谢尚一旁听见便跟强盗一样跑到对面的流光院把他十三爷爷谢知微的儿子谢子艺给抱了过来。
“孩子有了!”谢尚把谢子艺往红枣跟前一送。
红枣看看瘪着嘴要哭不哭的谢子艺和后面小跑进来敢怒不敢言的奶妈,颇为无奈。
不过人都来了,不用白不用,横竖人都已经得罪了!
红枣和最后进来的甄氏解释道:“十三太太,我和大爷请小叔来试坐新做的椅子!”
甄氏看着一院子从没见过的椅子有谢发愣:“这都什么椅子?”
红枣:“宝宝椅。专门做了给宝宝吃饭玩耍用的。只是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使,所以才请小叔来试试!”
刚那叫请啊?甄氏心里有气,但因近来族务都是红枣话事,而她婆婆柳姨娘也再三叮嘱不要跟谢子安这房人冲突,便阴沉着脸不说话。
红枣看甄氏不说话,便就当甄氏同意了。红枣吩咐奶妈把谢子艺抱坐到一张高脚餐桌椅上。
高脚餐桌椅比一般的椅子离地面高了有一尺,谢子艺从没坐过这么高的椅子,一时坐上,颇为紧张。
红枣让张乙给椅子装上小餐板,然后又让彩画拿了一个灵雨新做的布老虎来给谢子艺玩。
谢子艺一见布老虎眼睛就盯牢了,而待拿到手后,谢子艺立就学红枣刚刚的样子叮当叮当的摇了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安顿好谢子艺,红枣方仔细查看椅子的重心和稳定性——婴儿座椅散架或倾倒可不是玩笑。
红枣作为一个工科女,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甄氏则吃惊地看着坐在高椅上独立玩耍的儿子,怀疑人生——她儿子不用人抱会自己玩?
甄氏对儿子爱如珍宝,日常奶娘丫头的围着,从没给儿子一点独处时间。
试坐了三张椅子后,红枣看谢子艺有些不耐烦,便让彩画又拿了一套刷了彩漆的七巧板过来。
其实可能拿吃食更合适,但介于谢家复杂的人际关系,红枣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拿玩具就好!
抬手摆一朵花,红枣问谢子艺:“小叔,这花好不好看啊?”
看谢子艺点头,红枣又问:“那小叔记得这花怎么摆了吗?”
看谢子艺不懂,红枣伸手打乱了七巧板后又问:“小叔,你能自己摆出刚刚的花吗?”
谢子艺看着红枣默默地伸出了手……
红枣看谢子艺不哭不闹,便继续研究椅子,而甄氏则看着儿子慢慢复原的花朵图案激动不已——她就知道她儿子聪明!刚尚儿媳妇只摆了一回的图,她儿子就记住了!
这什么七巧板,她一会儿得跟尚儿媳妇讨一套家去,让儿子摆给男人看!
看到媳妇气冲冲地出门,却一脸笑的家来,谢知微颇为奇怪。
“刚尚哥儿把艺儿抱去哪儿了?”谢知微问道:“还去了这么久?”
“哎——,怎么还搬回来一张没漆的椅子啊?”
甄氏让人把椅子抬进堂屋方才笑道:“今儿明霞院的大奶奶做了几张宝宝椅,所以请咱们艺儿过去试坐。”
“我看椅子确是不错,便跟她讨了两张!”
谢知微看着堂屋里这张唯一的木本色椅子,嫌弃之意溢于言表:“这椅子漆都没刷,还能坐?”
“这张是借来临时坐的。”甄氏解释:“等几天刷漆的椅子拿来了,再送回去!”
“一张椅子都要借?咱们家没椅子吗?”谢知微也是让甄氏搞得没脾气。
“这椅子不一样!”甄氏理直气壮道:“等艺儿坐了你就知道了!”
让奶娘把儿子放到高椅上再安上餐板,甄氏一边吩咐人摆晚饭一边亲自拿了热毛巾给儿子擦手脸。
坐了一后晌的高低椅子,谢子艺现倒是适应了高脚椅的开阔视野。
谢子艺看丫头们从食盒里端菜往桌上摆跟甄氏提要求道:“娘,我要吃鸡腿!我看到了,桌上有鸡腿,你给我吃鸡腿!”
怕儿子积食,晚饭从不给儿子吃鸡腿的甄氏……
“噗——”谢知微见状忍不住笑了。
“这椅子确实不同凡响,”谢知微笑道:“儿子一坐都会自己点菜了!”
甄氏……
为了给夜饭吃了鸡腿的儿子消食,更为了挽尊。饭后甄氏拿出七巧板学着红枣的样子摆了个花,然后告诉儿子道:“子艺,这个花你会摆了吗?自己再摆一遍!”
谢子艺却道:“娘,你这里摆错了。大奶奶先前是这样摆的!”
说着话谢子艺便动手重摆了七巧板。
甄氏……
谢知微见状忍不住笑道:“看来还是我们子艺聪明,比娘还聪明!”
谢子艺听到他爹的夸奖,自是得意洋洋,主动告诉道:“爹,大奶奶还教了我摆椅子。我摆给你看!”
“好!”
看到凑到一处的大小脑袋,被忽视的甄氏心底却温柔丛生——她喜欢眼前只有一家三口的温馨!
谢尚看谢子艺走了方才跟红枣嘀咕道:“不过年不过节不过生日的你干啥给子艺东西?”
“实在要给给个布老虎就算了,还又给了七巧板和宝宝椅!”
“你都没一次给过我这许多东西?”
红枣……
红枣无奈道:“大爷,布老虎和七巧板,你不是都有吗?”
“而且,还都比所有人的大!”
“可我没有宝宝椅!”谢尚委屈道:“你弟和二弟都有,甚至连子艺都有,就我没有!”
红枣……
这也要比?也不想想自己多大人了!
红枣为谢尚的无理取闹气笑了。
红枣正想狠狠嘲笑一回谢尚这个身高还高了自己一头的巨婴,问他要不要跟谢奕一样找个奶妈给喂奶?
但抬起眼看到一向趾高气扬的谢尚似丧了家的小泰迪一样失了往日的精神气,沮丧的神色不似作伪,红枣心里蓦然一软——一个十二岁的急于获得他人认同的中二少年罢了,红枣暗想:她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叹口气,红枣主动拉上谢尚的手以知心大姐姐地口吻说道:“大爷,这宝宝椅你用不上。不过,我可以给你做个秋千椅!”
“就只给你一个人做!”
作为中二病的过来人,红枣天然知道谢尚说不口的心里诉求——他是不同的!他是唯一的!
谢尚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他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他就是觉得委屈——他的媳妇不给他做椅子,却给别人做椅子,即使这个别人是媳妇的弟弟也不行!
谢尚不喜欢他媳妇关心弟弟越过自己的这种感觉——明明他两个才是一家人!
毕竟是才十二岁的少年,一向得父母宠爱的谢尚在父亲离家、母亲注意都为弟弟吸引后,满腔情感无处安放,便就不可避免地都寄托在了红枣身上——自古夫妻一体,谢尚以为红枣和他生同衿、死同穴,自当是同心同德、生死与共。
所以谢尚特别接受不了红枣一个后晌都无视自己的存在,而只为别人奔忙。
感受到手边的暖意,谢尚心里的委屈随着红枣的一句“只给你一个人做”而慢慢消散。
谢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想让红枣知道,便强做镇定问道:“秋千椅是个什么椅?”
红枣笑道:“大爷,秋千椅就是坐在上面可以类似秋千那样微微荡漾的椅子。”
“秋千?”闻言谢尚的眼睛亮了。
“红枣,”谢尚问道:“你喜欢打秋千吗?”
“我告诉你说秋千可好玩了!你等着,我让人在院子里给你立个秋千架!”
不待红枣点头,谢尚便唤人道:“显荣,明儿叫人搁院里立个秋千架子!”
谢尚喜欢打秋千,喜欢那乘着风飞翔的感觉。
但奈何秋千是女孩儿们的游戏,谢尚不好意思去花园子跟姐妹们抢秋千,就只好不玩了。
不过现在娶了媳妇,谢尚觉得他又可以正大光明地立秋千架打秋千了——闺房之乐嘛!
红枣不知道这话题是如何从秋千椅跳跃到秋千架子上来的,但看到谢尚让人立秋千架,不觉问道:“大爷,那我这秋千椅还要做吗?”
“做啊!”谢尚理所当然道:“这天眼见冷了。下雪了咱们就不能在院里打秋千了。这时我们就在屋里坐秋千椅!”
作者有话要说: 纯洁的闺房之乐。
名垂青史(九月十三)
八月二十三午晌,红枣吃过午饭正在院子里消食,忽然看到小丫头黄鹂跑来通报道:“大奶奶,十三太太来了!”
“嗯?”红枣愣住了,心说:昨儿不是说好椅子油漆最少要一个月吗?十三太太现在来干啥?
“大奶奶,”进门后的甄氏跟做贼一样悄声问红枣道:“你昨儿给你小叔的七巧板除了拼花、椅子、屋子外可还再有其他拼法?”
“有的话,你教教我!”
红枣……
甄氏虽然年岁不大,但却是个长辈,而红枣正想推广七巧板,闻言自是求之不得。
红枣刚让彩画拿来七巧板,可巧谢尚进门看见道:“十三奶奶,这七巧板的拼法我写了本书。倒是给你一本家去看吧!”
“啥?”闻言甄氏惊呆了,怀疑道:“尚哥儿,你才多大?怎么就写书了?你别是哄我?”
谢尚没说话,只是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把他爹谢子安心有成竹时的不屑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红枣一旁见到,忍不住扶额,心说别看谢尚年岁不大,这装b的本事却是家学渊源!
亏谢尚先前还跟她说一本低于四百文不卖,轮到他自己,却都是白送!
甄氏出身商户,颇识得不少字。她看到显荣拿来的《七巧板拼法图谱》上果是谢尚的印鉴,不觉讶异:“尚哥儿,你真写了本书啊?”
而待翻开书页,看到里面各色各样的拼图,立刻心花怒放,连连点头赞道:“还真是啊!尚哥儿,好样的!我先前就说你聪明,现今一看你果真是个才子!”
“十二岁就出书,这可是世间再没有的事!”
“这书你给我,我就拿走了!我回去教你叔,让你叔跟你好好学学!”
拿着书,甄氏一阵风似地走了。
甄氏忙着家去看书,然后跟丈夫儿子显摆……
谢尚为甄氏捧得浑身舒爽。他目送甄氏出院方转身张开手臂示意红枣给他更衣。
败家子!红枣不悦地瞪了谢尚一眼,心说好意思说她给人东西,明明自己更败家!
换好衣裳又喝了茶,谢尚方才告诉红枣道:“红枣,这秋千得等到明年开春才能架了。”
红枣:?
谢尚解释道:“显荣去问了春叔。春叔查了黄历后说今年腊月前咱们这院都不宜动土。”
“咱们想安秋千,可以腊月里先把地基挖好了,明年二月再立架子!”
不宜动土!对于这个不能立秋千架的理由红枣也是醉了。
“对了,红枣,”谢尚又问:“昨儿你说的秋千椅要挖地吗?”
“不用!”红枣赶紧摆手道:“秋千椅除了比一般椅子多一个吊架有些占地外,其他都别的椅子一样,可以搬来搬去。”
谢尚:“那你还是赶紧做秋千椅吧!”
被谢尚催促着,红枣拿起了毛笔。
红枣前世客厅便摆了个蛋形的藤艺吊椅,可躺可卧,周末在家红枣就喜欢窝在里面刷手机。
红枣很想复原一个跟前世一样的藤吊椅,但想到这世还没见到类似的椅子,红枣便只能忍痛割爱画了一个这世常见的高背藤椅。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这椅子的尺寸不用她来算了,她只需把椅子脚打码就搞定了!
再考虑到这世科技落后,炼钢技术不过关,红枣又把挂吊椅的铁架子换成了实木架,吊绳也由一根铁链换成了四根——双平方保险!
谢尚在一旁看红枣椅子画得颇为写意,但于那个实木架子却是精益求精,涂涂写写地标出了每一处的尺寸。
“红枣,”谢尚奇怪问道:“你椅子怎么不标尺寸?”
红枣头也不抬的说道:“大爷,这秋千椅最要紧的就是这个吊架。吊架做的不好,翻了或者断了,坐的人就会受伤,而椅子觉得不好,则问题不大,横竖随时都可以换!”
谢尚听得有道理,便拿笔画了几样花草藤蔓,然后问红枣道:“红枣,既然这吊架重要,那你看这架子上雕哪种藤蔓好看?”
红枣……
影响一个吊架稳定性的因素,红枣心说是材料、重心、负荷和运动状态,跟上面雕什么花有毛关系?
当然,不均衡的雕花有可能改变受力点的平衡,加大吊梁断裂的概率。
不过想到谢尚的中二属性,红枣委婉拒绝道:“大爷,咱们先做个简单的出来看看效果,觉得好,再做好看的!不然,改起来麻烦!”
谢尚闻言倒是不提秋千椅了,改口问道:“那你看咱们院子里的秋千架雕什么花好看?”
红枣……
鉴于谢尚对于雕花的执着,红枣到底选了一样做秋千架的雕花。谢尚立便让显荣拿出去让人做。
“虽然说这秋千明春二月才安,”谢尚如此跟红枣解释道:“但这雕花、油漆都要时间,而且等天冷了,上了冻,油漆不好上,倒是早些做好才是!”
谢尚的话提醒了红枣。
这世只有生漆,红枣心说:用起来不是一般的麻烦。用生漆油漆家具最少要油三遍才能有像样的漆面,而油一遍家具最少得晾七天,然后还要打磨——和前世一天即干的油漆完全不同。
她现做的七巧板都只刷了一遍漆或者压根不刷漆,往后想走高档路线,这漆怎么也得刷个三遍,由此现倒要预做些存着了。
只做个木架子实在容易。不过三天,张乙就送来了没刷漆的秋千椅。
庭院里刚摆好秋千椅,谢尚就迫不及待地坐上去晃悠,正方便红枣全方位地观察吊架的平衡和稳定。
秋千椅的摇摆幅度不能和秋千比,但谢尚却坐得很满足——秋千椅轻缓地摇摆和他娘摇拍他二弟谢奕睡觉相类似,他可以假想他娘在拍他……
“这个椅子好!”谢尚告诉红枣道:“我很喜欢,我书房里也要摆一张!”
“红枣,你让人给我做一张雕五福梅花的!”
红枣:怎么又要雕花?
与去年一样,今年的重阳节红枣依旧不能回娘家。
收到李满囤送来的重阳糕后,红枣也打发张乙去桂庄送重阳节礼。
依规矩磕头上好礼后,张乙又拿出一个大红匣子恭敬道:“老爷、太太,姑爷今秋印了自己写的书。故而命小人送两本来请老爷太太雅正!”
“尚儿都能写书了?”
李满囤为女婿的才华震惊得头晕眼花,抖着手打开匣子看到里面的书,封面上正是谢尚的印鉴“雉水谢尚”。
“尚儿真的写书了!”李满囤激动地告诉王氏:“书名叫《七巧板拼法图谱》。”
“七巧板?”王氏奇道:“就是八月节贵银拿来给贵中的那个碎木板子?”
“什么碎木板子?”李满囤不高兴了:“这七巧板贵银卖的可好了。一个中秋便挣了三四吊钱。”
“满园就是看这门生意好,才托我说项,特地跑府城贩卖去了!”
“现要不是农忙,贵银忙秋收没功夫进城,生意一准也好!”
“这七巧板好是好!”王氏感叹:“但就贵银会玩。离了他,咱们谁还知道怎么摆?”
“老爷、太太,”张乙适时提醒道:“姑爷写的这本书就是教人摆七巧板的!”
“哦?”李满囤笑道:“那我赶紧看看!”
“哎?真是两本!这一本是赠我的。这一本,太太,是给你的。”
“我也有?”
王氏没想到还有她的份儿,闻言自是喜出望外。
“看到没?”李满囤给王氏看扉页:“敬赠岳母雅正’。”
“可不就是给你的吗?”
“哎!哎!”王氏看得连连点头,好似她真认识扉页上所有的字一样。
翻开第一页,李满囤看到作者自序里的话立又惊喜叫道:“太太,尚儿在这里面提到咱们红枣了?”
红枣两个字王氏都是认识的,她看着李满囤手里的书,急切问道:“哪里哪里?我怎么找不到?”
“这里,”李满囤手指道:“妻李氏。”
“尚儿的妻可不就是咱们红枣吗?”
“李氏!再没错的!”
“真的啊!”王氏惊叹道:“咱们红枣的名字真是印书上了!”
“这真是太好了!”
“是啊!”李满囤也感叹道:“要不世人怎么说夫荣妻贵呢?咱们女婿有学问,红枣也跟着沾光——现名字就印到了书上。”
“咱们红枣将来一准能跟孟母一样,名垂青史!”
一年来学问见识都爆涨了的张乙闻言不觉垂下了头,掩盖住嘴边的笑意……
李满囤看节礼中有给李高地和于氏的衣裳便送到老宅,结果一进门就听他爹跟他抱怨道:“满囤啊,这秋收割忙,满园却听钱家的撺掇不务正业跑府城去了。这家里活计没人干,可如何是好?”
李满囤奇道:“满园家里不是买了人吗?”
李高地气愤道:“自己不照管,只靠买的人,不是要倚了草鞋戳了脚?”
李满囤闻言笑道:“爹,您且放宽心,满园也这么大了,我信他走前一准对家务有安排!”
“对了,爹,”李满囤递上衣裳包袱道:“这是重阳节红枣给您和娘的衣裳!”
李高地原以为李满园不在家是个让长子帮衬老三家秋收的绝好理由。
而满园家就几亩地,李高地暗想:只要满囤出人帮忙,收拾好也就两三天的事。
这样老三家收好了粮食,老三媳妇就不好再以家里活计没人做而不使家里买的人来给他家帮忙了。
李高地算盘打得挺好,但奈何长子不接茬。李高地心里气闷,接过衣裳包袱后转递给于氏后便低头抽烟,一言不发。
于氏眼见李满囤铁了心的不提帮忙,心中也是郁闷。不过她心眼多,不肯轻易放弃。
于氏道:“满囤啊,去岁红枣拿来的府城那个治嗓子疼咳嗽的糖,你哪里可还有?若是有,倒是拿些来给你爹吃。”
“这几天你爹为满园着急上火,嗓子疼!”
谢家的买办每年都采购梨膏糖。红枣这回拿来的节礼里就有一大包梨膏糖。
而李满囤王氏日常喝蜂蜜柚子茶,并不大吃糖。
李满囤听说他爹嗓子疼,便答应道:“有的,一会儿家去,我让人送些来!”
要到了想要的梨膏糖,于氏心里却更酸了。
现谢家红枣当家,于氏嫉妒地想:一个重阳节也不知送了多少好东西家来。偏继子吝啬,她不主动提,继子竟是一点也不往家送!
俗话说的“越有钱越吝”,真是一点也不错!
李满囤并没有把家里的梨膏糖都送给老宅。这糖治病,他得给自家留些,再还有他两个外甥都在城里上学,大舅哥王石头也是常来常往,他也要给他们一些。
拿家常装点心的牛皮纸袋装了一袋梨膏糖,李满囤觉得单样不好看,便又装了一袋子酥糖打发陆猫儿一起给他爹送去。
李满园是九月十三回来的。李满园一进城家都没回,就跑来谢家找张乙跟他结书钱的账。
谢尚午后回房看到堂屋桌上堆着的四十串钱颇为诧异。
“红枣,”谢尚问道:“这钱哪来的?”
红枣笑道:“大爷,这是先前我跟你拿的那一百本书的书钱。”
“当时你跟我说一本低于四百文不卖。我便就照此价钱给了我三叔,让他代卖。”
“结果我三叔去府城一本卖五百文都卖完了!”
“都卖完了?”闻言谢尚颇为惊喜——他的书竟然有这么多人买!
“都卖完了!”红枣指着面前的钱道:“不然这钱哪里来的?”
“对了,我三叔还问这书还有没有?若是有的话,他冬节去府城的时候还想捎一百本去卖!”
虽然手里已没几本书,但还可以再印啊!谢尚当下点头道:“有!”
红枣道:“那我就让张乙告诉我三叔有了。不过话得说在前头,我三叔本钱小,这书太贵,他得卖完了才能给钱!”
谢尚摆手示意没事,他不在意。
谢尚只要书有人买,根本不在意能赚多少钱!
作者有话要说: 大庆朝第一畅销书作家谢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