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魁星(十月十九)
骡车行到高庄村村口,李满囤刚要吩咐潘平把骡车驶进村子,便听他爹李高地道:“满囤啊,你把骡车停下。我们从这儿走回家就几步路的事,你就别兴师动众地再跑一趟了!”
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明白他爹这是想让人知道他从谢家吃席回来了!
李满囤看车里的李春山、族长都点头称是便就依言停下了骡车,让族人们下车。
郭氏娘家侄子郭天才正在河边放牛,他看到李高地一行人立刻笑道:“李三太爷,您老这是从谢家吃席回来了?”
李高地正巴不得多遇几个熟人。他也不嫌弃郭天才年岁小,才只十五岁,当下停住脚点头道:“嗯,回来了!”
“天才,你放牛呢?”
郭天才看李高地跟城隍庙里给神佛虔诚上供的信徒一般双手高捧着两个匣子,不觉奇道:“李三太爷,您手里拿得是啥?您怎么不叫我贵雨兄弟帮您拿着?”
“这个啊,”李高地看了手里的匣子一眼,骄傲道:“这可是谢老太爷和云老太爷特地送我的礼……”
看到他爹跟半大的郭天才显摆嘚瑟,李满囤也是无语。
跟个孩子有啥好说的?李满囤暗想:他爹也太不讲究了!
摇摇头,李满囤转身上了王氏坐的骡车。
李满囤问王氏:“你今儿看到红枣了?怎么样?”
“气色看着不错!”为让男人安心,王氏挑好的讲:“咱们红枣今儿穿一身蓝棉袍和一条大红裙子。”
“这大红裙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嫁妆里的两条,毕竟这裙子都是红的,看着都差不多。”
“棉袍我瞧着必是她婆家给她新做的。那袍子蓝里透着青的颜色我先前从没见过。”
“蓝里透青的棉袍?”李满囤回想:“听着跟她女婿身上的袍子是一个色!”
“家里的,”李满囤问王氏:“红枣的袍子上是不是还有和云彩一样的花纹?”
“有的!”王氏肯定点头道:“和袍子一个颜色线绣的暗花,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那就是了!”李满囤激动得一拍大腿:“咱们红枣今儿和她女婿穿的一样!”
“先前红枣和她女婿两回家来也都穿得一样!”
“往后啊,我只要看她女婿的衣裳就能知道咱们红枣穿的啥了!”
王氏听了也赞同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啊!”
夫妻两个笑了一回,李满囤又问:“你去红枣屋里看过了吗?怎么样?”
“好!非常好!”王氏衷心赞道:“一个两进的院子,比咱们桂庄的主院还大,就给红枣跟她女婿两个人住。”
“红枣日常吃住都在院子的五间上房,今儿待我们也是。”
“屋里的家什不用说都是她的嫁妆,铺设得五间屋满满的……”
“堂屋橱柜里咱们给陪的四个点心罐也都是满的,丫头们搬出来装摆了两桌点心给我们吃后都还有余……”
“她婆婆待她也好。明知道我们都刚吃过饭,却还吩咐厨房给做了两席面的点心招待我们……”
王氏说一句,李满囤便点一下头。候王氏说完,李满囤又问:“红枣的屋烧炕没有?”
天已经冷了,他家为儿子换尿布不受凉已烧了炕。
“烧了!”王氏道:“堂屋门的棉门帘也挂上了。”
“对了,堂屋里还摆了好几盆小橘子树,进屋就能闻到一股子橘子香!”
“当家的,”王氏道:“咱们也摆两盆橘子树在堂屋里吧,红枣那屋的味怪好闻的!”
橘子树是香,李满囤点头道:“那我明儿问问余庄头……”
骡车行到主院,李满囤和王氏下车,潘平从后车下来,然后从车厢里捧出三个颇大的匣子来。
“怎么还有东西?”王氏奇怪问道。
李满囤笑道:“谢老太爷、云老太爷和云老爷给我的。散席后福管家专程送了来。我推都没法推。”
“你见到谢老太爷了?”王氏好奇问道:“什么模样?”
李满囤笑:“和我先前想的年画上的老神仙一个样。”
“云老太爷也是一样。要不是衣裳不一样,我都分不清他俩谁是谁!”
王氏:?
看到王氏一脸疑惑,李满囤想起王氏就没见过几张年画,然后便许诺道:“今年过年我买张回来给你看!”
李满囤接过潘平递来的匣子和王氏说笑着进屋,余曾氏听到动静立抱着李贵中从西厢房出来笑道:“老爷、太太回来了,正好中哥儿也醒了。”
自从知晓谢家上下都唤谢尚尚哥儿后,李满囤便让余曾氏等人都改叫贵中中哥儿了。
王氏赶忙接过儿子,李满囤则先把三个匣子放到堂屋桌上后方回身抱儿子。
逗笑一回,李满囤把儿子抱给王氏,自己打开了匣子。王氏拍着儿子在一旁好奇看着。
看清第一个匣子里的东西,王氏倒抽一口凉气,惊讶道:“这是魁星?城里孔庙魁星阁供着的掌管咱们人间科举文运的神!”
百日那天抱着儿子踏了一回街,王氏着实长了不少见识——连魁星都认识了!
李满囤点头道:“可不就是!先我瞧城里的读书人都拜他还想着去哪儿能给咱家也请一尊呢,不想谢老太爷就送了我这个金魁星——谢老太爷可是咱们雉水城的文曲星,他给我送魁星,我这是在做梦吧?”
“做梦吧!家里的,你掐我一把!”
王氏……
没犹豫地,李满囤立刻便把金魁星供奉在自己堂屋的正中央。
“从今往后,”李满囤告诉王氏道:“咱们,对了,还有贵中每天就拜这个金魁星!”
于氏自听到李高地的话后立就留了心。她打量四周,看到一行人里只李高地、李春山和李丰收三人有匣子,便悄悄问李贵雨道:“怎么谢老太爷和云老太爷没给你们东西?”
李贵雨道:“今儿谢老太爷和云老太爷都只和爷爷、二爷爷、族长和大伯说了话!”
于氏一下子便抓住了重点:“你大伯也有东西?”
李贵雨伸手比划了个三,然后说道:“还有云老爷,他单给了大伯一个人礼。”
“知道是什么吗?”
李贵雨摇头:“都是散席后小厮们送过来的。我和爷爷他们不是一辆车,所以都不知道!”
于氏:“那你们今儿都怎么坐的席?”
“爷爷和大伯都坐的是主桌,我们其他人坐的是旁边的席面……”
进家后李高地打开匣子倒出里面的金银锞子数。
于氏一旁看着。于氏看到两个匣子的荷包里共有一两的金银元宝各八个不觉喜上眉头——她就知道她家和谢家来往不吃亏。
看看这二十两的礼送出去,转手便就收了过百两!
真是发财了!
李高地数好元宝后又原样装回去。他把两个匣子交给于氏道:“你好好收着。”
于氏喜滋滋地应了,想想又问道:“当家的,这云老太爷先也是个官吗?瞧这出手竟是和谢老太爷一样!”
“可不就是官吗?”李高地点头道:“他儿子、孙子也都是举人。”
“你是不知道今儿一桌席,除了我、满囤、红枣女婿和云家的两个少爷,其他都是官老爷!”
难怪谢太太的娘硬气!云氏心说:对谢大太太也不多话,感情她公公、男人、儿子和女婿都是官啊!
于氏算算觉得人数不对,立刻问道:“当家的,这一桌几个人?我算着怎么有十个人?”
李高地笑道:“就是十个人。谢家的主桌是张圆桌,大得很,我看再有四五个人都坐得下。”
“那今儿还坐了谁?”
“没了,就我们十个人!”
于氏下意识地看一眼李贵雨,忍不住抱怨道:“既有空座,怎么不叫满仓、满园和贵雨过去坐啊?”
“论辈分,满仓和满园的辈分可比红枣女婿高!红枣女婿也不说过去陪着!”
“拉倒吧!”李高地摇头道:“满仓满园辈分再高,还能高过谢家小十二房的老爷们?”
“论辈分,他们可都是红枣女婿的叔爷爷!”
“谢家重元嫡,谢老太爷那许多子孙,今儿坐主桌的就只谢老爷和红枣女婿。”
闻言于氏怔住,李贵雨也是心乱如麻——难怪谢老爷对贵林哥比对他亲热,李贵雨不禁暗想:原来是为贵林哥是元嫡的缘故。
他奶不是他爷的元配,所以他再使劲也是交不上谢家大房吗?
李满仓见状心中叹息。他就知道他们这房人交好谢家绕不过长房大哥去。只这话,他不好跟他娘直接提。现这话经由他爹讲出来倒好,就盼望他娘和贵雨听了他爹的话能明白过来!
送走了族人,红枣回屋脱了衣裳上炕歪了一觉,直到傍晚才醒。
醒来喝一杯茶,红枣看天色不早,便换了衣裳去上房问省——她婆婆的娘越不待见她,她就越不能失礼,给她小辫子揪。
进屋看到云氏的娘嫂子和侄女果然都在,红枣心说自己来得真是太对了!
看红枣依礼给自己问了好,云氏站起身正要说话,便听丫头们说谢福来了。
云氏赶紧叫进。谢福进来回道:“太太,老爷说今儿老太爷和云老太爷有兴致,说好了晚饭在一处喝酒,所以今儿晚饭您就先别过去了,只代他陪着云太太和云二奶奶才好!”
云氏一听就明白了,男人们要自己玩乐,便笑道:“即是如此,那我就不过去了。厨房里新做的两样晚饭菜,倒是由你替我带去吧!”
红蓝宝头面(十月二十)
红枣看一张炕桌四条边,坐云氏和她娘家人正好,便颇识实务的准备告辞。
不想云氏在打发走谢福后转身就招呼她道:“尚儿媳妇,你到炕上来坐,今儿晚饭咱们都在炕上吃,暖和!”
闻言红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曹氏。曹氏瞧见不觉一愣,心说这丫头看她干啥,难不成看出了她先前的嫌弃?
不至于吧,她先也没说啥啊!
云敏往她娘方氏身边让了让,给红枣挪出一个位置。红枣冲云敏笑了笑以示感谢,云敏随即也回了红枣一笑。
自听了谢尚娶亲的经由,云敏便觉得红枣可怜——小小年岁只因面相生得好,就被她姑夫看中强娶了来给表弟做媳妇。
她姑夫平时看着还好,云敏暗想:没想会这么笃信面相。由此可见人不可貌相,而她和谢尚只能说是没缘了!
看到女儿温婉的笑容,方氏心中叹息:女儿能自己看开谢尚另娶固然是好。但她却要去哪里再寻一个跟谢家一样门当户对、知根知底且还人口简单的人家?
真是愁人啊!
云敏很想对红枣表示自己的友善,但看到红枣脱去鞋子,露出一双跟丫头一样的长方脚时不觉一怔,转即垂下了头——尚弟妹没有裹脚,云敏尴尬地想:她心里必是不想给人知道的吧!
曹氏看到红枣一双大脚,脸上不自觉地又露出嫌弃。
雅儿也是糊涂,曹氏心说这儿媳妇娶进门了,还不赶紧张罗裹脚?难不成要留到将来给人笑话?
方氏看到红枣的脚,心里更是不悦——这女人不裹脚还能算个女人吗?偏谢家宁可娶这么一个大脚丫头也不娶她一表人才的女儿,真是气死她了!
云氏在一旁也是发愁。儿媳妇不裹脚终将是个麻烦,云氏惆怅地想:平时有裙子遮挡倒也罢了。但总有脱鞋的时候,就比如现在,这往后女眷来往交际要怎么整?
红枣感受到屋里几人落在自己脚上的目光也是无语。
明明她们的脚才是畸形,红枣心里吐槽:偏因为认知的局限却把她历经万年自然选择,符合人体站立运动行走的脚型认作异类。这样的三观,哼,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总有一天会把这封建糟粕全部碾碎——不过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眼下她还是要低调行事。
拉过裙子,红枣盖住了自己的脚。
晚饭菜有两个砂锅,一个腊肉蒸饭,一个鱼头汤,红枣看到不觉眨了眨眼睛心说:看来她婆婆是真心喜欢吃这焖烧饭啊,不然不会拿来招待娘家。
五个人一处吃饭,虽没人说话,但相互间谁吃了啥都看在眼里。云氏看她娘尝过腊肉饭后一连舀了三勺,便知这腊肉饭对了她娘的胃口,心里自是欢喜——她娘几年才来一回,她自是想好好招待。
虽然说“食不言”,但难得见面的母女一处吃饭真的沉默是金也是压抑——这对比男人们明言晚饭要一起嗨的坦诚实在是反人性。
红枣琢磨着这都是因为她在场的缘故——跟她一样,云家的小脚女人也自持身份不愿当她的面失礼,所以全都端着。
饭后红枣主动告辞——这回云氏没再留。
红枣走后,云氏几人喝茶。
看到丫头送上来的茶是龙井,曹氏笑道:“雅儿,今儿午晌喝的蜂蜜柚子茶你这儿还有吗?若有,倒是叫丫头们泡些来。那个茶我喝着倒好!”
云氏一听自是叫丫头赶紧换茶,然后又让人拿了两坛子来给曹氏和方氏。
“娘,二嫂,”云氏道:“这两坛柚子茶你们且带回屋先喝着。”
“今年重阳节后尚儿媳妇做了不少柚子茶,等你们家去的时候多带些回去!”
“这茶是尚儿媳妇做的?”方氏瞬间抓住了重点,故意赞道:“倒是极有心思!”
“不过是巧合罢了!”云氏状似无意地闲话道:“老太爷院子里有几棵柚子树,尚儿摘了不少家来。尚儿媳妇先前没见过柚子。她担心放坏了可惜便想着拿蜜腌制起来慢慢吃,如此方做出这柚子茶来,不想味道倒好,一家子都爱吃。于是又多做了些。”
“不然似咱们知道柚子能放能存的又哪里会想到拿蜜来腌柚子呢?”
闻言方氏方觉释然——她连谢尚因为八字这种虚无缥缈的适配而娶个庄户家的大脚姑娘的解释都心有怨怼,如何能认同庄户姑娘能干?
俗话说“三代才知穿衣吃饭”,方氏暗想:庄户人家三餐不济,能做出什么美味?
所以尚儿媳妇做这蜂蜜柚子茶就是一个巧合,也只是一个巧合。
云氏度其心思,转夸侄女道:“这要说有心,还是敏儿有心。我听说敏儿……”
“晚上那个腊肉饭也不错!”捧着茶杯曹氏和云氏赞道:“我还是头回吃这个腊肉饭,没想到这米饭还能这么香!”
云氏笑道:“娘,您既喜欢吃这个焖烧饭,那我把这个法子告诉您,您就知道怎么做了。”
“法子?”曹氏奇怪了,心说不是方子吗?还有焖烧又是啥?
云氏讲一回焖烧菜的烧法,曹氏闻言自是感叹。
“咱们虽说不差烧饭的炭,”曹氏道:“但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出门在外,难免有意外不凑手的时候,现知道这个省炭火的法子倒是便宜。”
“何况经这个法子焖烧出来的腊肉饭味道这么好,而更好的是这饭的材料简单,米和腊肉都能存能放,正方便行路——这焖烧饭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方氏也道:“是啊,这不用人看火就能焖饭煨汤,确是省心。娘,这回家去咱们也吃这个焖烧饭吧!”
看娘和嫂子说得热闹,云氏原想说这个焖烧菜是红枣的法子,但想到这样一来,不免又让她嫂子心生嫌疑,以为她嫌弃敏儿不及尚儿媳妇能干,便就什么都没说。
喝完一杯茶,云氏看天已经黑透,便说道:“娘,二嫂,你们今儿也都累了,倒是我送你们回去歇息吧!”
曹氏点点头,却无论如何都不要云氏送,云氏拗不过她娘,便就让陶保家的代送了。
陶保家的送曹氏三人回到客院,然后又跟着进屋。
陶保家的直待看到房里热茶热水热炕一应俱全,方才笑着告辞道:“太太,您若没其他吩咐,小人就先告退了!”
“等等,”曹氏道:“陶保家的,我问你件事。”
陶氏闻言一怔,然后便听曹氏问道:“尚儿的奶娘,卫礼家的,今儿怎么没有露面?”
四个陪房,今儿只三个陪房媳妇来问安,不怪曹氏疑心。
陶氏在心里迅速合计了一下,犹豫道:“太太,这事有些缘故。”
说着话,陶氏眼瞄云敏,曹氏一见就明白了,这事不合女孩子听。
“敏儿,”曹氏道:“你且早些回屋歇着去吧!”
打发走云敏,曹氏又看了陶氏一眼,陶氏不再犹豫当下说道:“太太,卫嫂子有个女孩儿叫文茵,打小便服侍尚哥儿。”
“小姐也取了文茵,打算将来给大爷做房里人。”
曹氏点点头,这事她知道。
“但不想今年六月里的一天,文茵服侍尚哥儿洗澡,不知怎么搞的把水泼到了身上,然后换衣裳的时候没留心,给尚哥儿看到了她的脚。”
“什么?!”曹氏闻言大惊,失声问道:“那尚哥儿呢?他什么反应?”
陶氏道:“尚哥儿受到了惊吓,病了好几天。后来还是姑爷给接到书房去住才慢慢好了。”
“但从此却听不得人提脚字。”
“小姐为免尚哥儿见景生情便打发了卫嫂子和文茵家去!”
陶氏说得言简意赅,但曹氏却能够想象事发时的兵荒马乱。
“所以,”曹氏看一眼旁边听呆了的方氏叹息道:“咱们姑爷担心尚哥儿自此远了女人便干脆地给他直接娶了个大脚媳妇?”
这事文茵其实颇为冤枉,陶氏心说尚哥儿是在听说大奶奶是大脚后才生出看人小脚的心思。文茵近身伺候尚哥儿,不免首当其冲。
只是生为下人,如何能提主子的不是?陶氏垂着头不敢出声,曹氏便就当她默认了。
如此便就解释得通女儿为啥不给尚儿媳妇裹脚了。曹氏暗想:这问题出在尚儿身上,不怪女儿女婿不再挑拣儿媳妇的出身,而只想挑个八字合适的好人家姑娘赶紧完婚。
跟传宗接代相比,这脚大脚小还真没那么重要!
打发走陶氏,曹氏方和方氏说道:“这事儿你烂在肚子里,跟谁都别说。”
“再有人问,你就说是八字不合!”
方氏闻言自是答应。
知道了谢尚娶大脚姑娘的真相,方氏恨不能立刻把女儿跟谢尚撇清才好——谢尚家世再好,于她女儿也是个火坑。
她可舍不得女儿守活寡!
陶氏回明霞院后跟云氏说了曹氏问话的事,云氏心说这样也好,只要她娘和她嫂子不误会她和男人给尚儿另娶是挑拣敏儿,便就罢了!
曹氏洗漱出来看男人还没回来便知今儿不会少喝酒,便吩咐丫头备好茶水,等男人一回来就给泡柚子茶醒酒。
就在曹氏换了三个干发帽,擦得头发快干的时候,云老爷云深和儿子云意、孙子云敟、云敩终于回来了。
曹氏看男人云深虽面色潮红,但进屋的步态还算稳,方稍稍放心,不想转脸便看到儿子云意的踉跄,赶紧地招呼他坐下,然后又唤丫头们打热毛巾把子送柚子茶来。
方氏闻声赶来接了丈夫和儿子回屋,曹氏方才问道:“意儿怎么今儿喝这么多?”
云深理所当然道:“爹许意儿明年和女婿一起进京会试。意儿能不喝吗?”
“真的?”曹氏闻言也是喜出望外:“爹点头了?”
“这真是太好了!”
……
“对了,”云深想起一件事便叫管家:“云喜,姑爷送我的东西呢?”
“在这儿呢,老爷!”
看云喜捧来一个匣子,曹氏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啊,”云深应道:“是女婿送给我的鳌八件,吃八爪鳌的器具。”
“等明儿得闲我请你吃一回八爪鳌,你就知道了,这玩意风雅的很!”
曹氏听后禁不住笑道:“那我可就等着了!”
“放心吧!这匣子里有八套鳌八件,嗯,够一桌席了!”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你得赶紧把给尚儿媳妇的见面礼给打点出来。”
“先前准备的礼不好吗?”闻言曹氏试探问道:“依老爷的意思,这眼下要怎么打点?”
“当然是再加厚了!”
“今儿谢老太爷给尚儿媳妇娘家爹的见面礼是个金魁星,我瞧着怕是有十几、二十两金子那么重。”
“这么重?”曹氏听说颇为惊讶——俗话说“一代管一代”。常理上太爷爷和重孙媳妇娘家差了三个辈分,谢老太爷即便客气给礼,有个二十两银子就很体面了,现却是给了十倍——十倍!
“现你知道这谢家有多看重尚儿媳妇了吧?”云深道:“所以我琢磨着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给尚儿媳妇的见面礼轻了不好看,怎么也得比着谢老太爷来!”
“只能多,不能少!”
云深不在意红枣,但却极看重谢云两家的交情。
这出门在外的,曹氏心说:可让她去哪里置办价值二十两金子的后礼?但男人的话在理,加上她现在知道了尚儿娶亲的内情,得对外摆出她云家上下对尚儿这门亲事乐见其成的姿态,说不得她只能从自己带来的体己里选了……
二十日早起,红枣同谢子安、云氏、谢尚一起去五福院问安,遇到一样来五福院问安的曹氏等人,一时间彼此见过。
曹氏扬着一脸笑冲红枣招手道:“尚儿媳妇,你来!”
看到曹氏和昨儿完全两样的态度,红枣心里讶异:这是个什么情况?
看一眼婆婆,红枣看到云氏冲自己点头方走过去行礼道:“外婆!”
曹氏伸手扶起红枣热情笑道:“好孩子,昨儿来的匆忙,这见面礼都压在箱子里没拿出来,今儿外婆给你补上!”
说着话曹氏接过丫头送上的匣子递到红枣手里道:“这一副足金桃花红蓝宝头面倒是勘配你身上衣裳,如今给你正合适!”
红蓝宝,这一听就是很贵的样子,闻言红枣赶紧堆出满脸的笑行礼道:“多谢外婆!”
“那你这就戴上,给我瞧瞧!”
红枣……
对于曹氏这种送了礼立刻就要人戴上的要求红枣着实无语,她下意识地看了眼云氏,看到云氏又冲她点头,她便也点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外婆,您且容我失陪一下!”
红枣原就随身带着梳妆匣子,不想现就用上了。
当下寻一处空房屋,彩画支起铜镜,红枣打开匣子,看到是一套连耳环在内只有九样的桃花型头面,但每个花朵的中心都镶嵌了有她拇指甲盖大的红宝或者蓝宝,就只耳环上的宝石个头小些,但却镶了红蓝两块宝石——如此不管穿红穿蓝都好戴。
去掉满头的三多镶宝头面,换戴上这套件数不多,但每件都有厚重宝石的桃花头面,红枣便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改头换面,从暴发户晋身为贵族,忽然间就涨了贵气。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红枣前世在网络上没少看彩虹女王的珠宝贴,不想现今她也有了这么大的红宝蓝宝——当然成色上肯定是不及前世女王御用的了,但只看宝石个头和颜色,也是当差不差了。
果然是气质不够可以用珠宝凑,红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发奇想:等将来她有钱有石头了,她很可以给自己打个宝石王冠戴戴嘛!
横竖这世女人戴凤冠头面,她整个前世的王冠出来也没人会以为越礼。
屋里出来,红枣又来上房见曹氏。曹氏见状自是一叠声地说好,然后又和云氏笑道:“可是我说的这头面衬你儿媳妇?”
云氏也笑道:“论眼光,原就是娘老道!”
“尚儿媳妇,这回你可要好好谢谢你外婆!”
闻言红枣上前再次致谢,当下正是一堂和气。
五福院出来,云氏自和她娘、嫂子、侄女在明霞院说话,而红枣则要准备今日的待客事宜。
今儿酒席招待的主要是城里的有些头脸但却没有功名的小地主和商人掌柜。
这世读书人地位崇高,云氏身为举人太太都不用出面待客,所以今儿便不用红枣迎客,她替了她婆婆前两天的差事坐在喜棚里待客,而迎客的事则交由红枣院里的管事周旺家的接任。
男席也是一样,谢尚待客,周旺迎客。
看到李满囤进棚,谢尚迎上来行礼道:“岳父,您来了!”
引李满囤在主桌坐下,谢尚方悄声道:“岳父,今儿来的都是城里的地主商铺掌柜。您高兴就和他们聊聊,不理也没事。”
“只等席后我请您去家里坐坐,红枣怪想您的,到时咱们再好好说话!”
李满囤闻言自是喜出望外——俗话说“闻名不如见面”,他早就想去红枣在谢家的的院子瞧瞧了,只是碍于礼法限制,不好无故登门罢了。
时红枣还不知道谢尚的打算,她正端了丫头刚泡的新茶亲捧了送给王氏。
“红枣,”王氏接过茶并不吃,而是问道:“你头上这个头面是你婆婆新给的?”
“倒是比昨儿你戴的好看,看着特别大方!”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王氏虽不认识宝石,但经手红枣嫁妆细瞧了不少头面,跟着便长了见识和审美。
所以当下她虽不知道这幅头面的价值,但第一眼看到便直觉好看,比先前红枣的一应头面看着都大方。
红枣忍不住笑道:“娘,这是我婆婆的娘今早给我的。”
“曹太太?”王氏有些吃惊,心说昨儿看着曹太太可不是好亲近的人,怎么今天就给红枣这么一副漂亮头面?
红枣笑道:“可能是我婆婆昨晚帮我美言了吧!”
这是红枣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
王氏闻言自是口里念佛,告诉道:“你婆婆这样疼你,你可要好好孝敬她!”
对比前日秀才娘子们的清高和昨日亲戚们的冷淡,今儿来的地主婆和商妇明显热情许多,她们一盆火地捧着红枣不算,还话里话外地奉承王氏——王氏哪里经过这个,当下嘴上不说,心里却极为受用,一个人就跟老树遭遇春风似的笑开了花。
俗话说“没事献殷勤非奸即”。作为一个工科生,红枣其实不大喜欢听陌生人没有根据的吹捧。但看到她娘王氏这样喜欢,红枣心疼她娘这辈子就没听过什么好话,便就耐着性子敷衍,不想自此便有了“和气”的名声,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云氏娘家搞定了
想喝粥
送走其他客人,红枣看接她娘的骡车还没有来,便想着他爹可能还在跟谢尚说话,就请她娘去她屋里说私房话。
昨儿来人太多,娘俩都没有私下说话的机会。
炕上刚刚坐定,红枣便听到廊下的丫头叫“大爷”。
红枣心说今儿谢尚回来的倒早,不过谢尚都回来了,怎么接她娘的骡车还没来呢?难不成她爹又喝多了?
回头想问问谢尚,不想却看到她爹李满囤进屋。
“爹?!”红枣惊喜问道:“您怎么来了?”
“我请来的!”谢尚跟李满囤身后进来,抬手便给王氏行礼:“岳母!”
“哎!哎!”惊喜来的太快,王氏答应好几声,方才想起叫起:“起来!尚儿,你快起来!”
谢尚直起身后笑道:“岳父岳母,我前面还有客,就先告罪失陪了!”
红枣知谢尚这是有意留她和父母说话心里感激,便关心道:“你今儿少喝些酒!”
昨儿谢尚虽没喝醉,但也喝了比往日多的酒,搞得一身酒气,熏了她一宿——早起床铺都还有酒味。
红枣记得前世看过新闻说酒精影响小朋友智力,便想着谢尚还是未成年,所以方多劝一句。
谢尚笑道:“岳父母来了,今儿怎么能少喝酒呢?”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欣喜若狂,然后又不免担心:“可等吃了晚饭出城,这城门都关了吧!”
“那咱们比平常早些吃也就是了!”
丢下话谢尚走了,红枣颇为欢喜地转身和李满囤王氏笑道:“爹、娘,今儿咱们一起吃晚饭!”
李满囤和王氏闻言自是欢喜。
谢尚出屋后便直奔上房告诉他娘他留了岳父母晚饭的事。
云氏闻言笑道:“该的。你岳父母头回上门,你作为女婿饭都不留,如何使得?”
“绿茶,你去告诉厨房晚饭备一桌上等席面给大奶奶院里送去,再就是饭点比平常提早半个时辰。”
“娘,”谢尚道:“您就别让厨房再给做席面了。我连吃了三天的席,真是吃得不想再吃了!”
云氏一想也是便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谢尚:“我就想喝点清粥,然后就香油腌萝卜条!”
闻言云敏想笑,但忍住了。
云氏摇头道:“这可不行。俗话说‘在家饿得哭,出门不喝粥’。咱们家可没有拿粥待客的道理。”
谢尚……
云氏想了想道:“晚饭我给安排清淡一点,多加点汤水。你若实在想喝粥且等你岳父母家去后再喝吧!”
云氏随口便说了红烧肉、同心财鱼、焖烧荷叶鸡、酱鸭、羊肉汤几样待客必有的鸡鸭鱼肉,然后让厨房看着再给搭几样菜蔬。
谢尚见状也只能罢了。
谢尚走后,曹氏和云氏感叹道:“几年没见,尚儿长大很多。”
大得都知道避嫌,看见有云敏在都不过来跟她亲热了。
云氏知她娘心思,笑道:“娘,尚儿再大在咱们跟前也还是个孩子。您刚没听到他要请他头回上门的岳父母喝粥吗?”
闻言曹氏撑不住笑道:“这孩子!”
“不过,雅儿,”曹氏又道:“刚听了尚儿的话,晚饭我倒是真想喝碗粥,最好还是白米粥,然后给搭两样咸菜!”
云氏……
她娘既开了口,云氏自是要满足。
“绿茶,”云氏道:“你再去趟厨房,让厨房焖烧些白米粥做晚饭。下粥菜也多备几样。”
“然后再看看点心有了没有?有了就送过来。”
一时点心送来,云氏从中挑了几样让绿茶给红枣送去。
曹氏见状不觉奇怪道:“你不请你亲家母过来坐坐吗?”
云氏摇头道:“不了,让尚儿媳妇同她爹娘多说说话吧!”
“再说我同亲家母也没啥好说的。坐一块也是相互客气,彼此都不自在。”
“而娘,您也是几年才来这么一回,我实该多陪着您才是!”
“且让尚儿媳妇和她父母自便吧!”
曹氏听说自是欢喜,云氏乘机便拿出两套新做的底衣裤给曹氏道:“娘,这是我给您和爹做的一套衣裳,刚刚让丫头洗熨好。今儿你回去后便和爹都换上试试。”
一套衣裳虽然平常,但女儿做的就不一样了。曹氏点头答应:“哎!”
“娘,”云氏提醒道:“您穿的时候留意一下这裤子的腰间有根细带。裤子上身后您只要抽出这个细带扎上就好,不用再额外系裤腰带了!”
曹氏看着云氏动作,惊讶道:“这样就行了?”
“嗯!”云氏点头道:“您上身试过就知道了。”
方氏在旁边看着不觉赞道:“这个法子巧的,细绳这样串,倒是省事!”
“小姑,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吗?有心思!”
似底衣裤带这样私密的针线,一般只有关系极为亲密的妇人间才会私底下交流。云氏跟婆母和妯娌都不亲近,方氏想不出除了云氏自己,还有谁告诉她这个主意。
“这哪儿是我的主意啊,”云氏叹道:“这是尚儿媳妇进门后按风俗给尚儿做裤子,我跟着学来的!”
去了因为儿子亲事而跟娘家生嫌隙的心事,云氏也就不必将红枣的能干藏着掖着了——她儿子的媳妇自当堂堂正正站到人前!
“尚儿媳妇的主意?”闻言方氏有些吃惊。
曹氏则奇怪问道:“尚儿媳妇不是才七岁吗?这丁点大的孩子,就会做裤子了?”
“她针线学得倒早!”
云敏也听愣住了——她十岁后才学会裁裤子。
云氏禁不住笑道:“娘,尚儿媳妇此前学没学针线我不知道,但一准没做过裤子。”
曹氏:?
云氏道:“尚儿媳妇做裤子的法子和我们一般做法不一样,特别繁琐费力,可以说是不会做却硬要做然后真给她做出来了裤子。”
曹氏等听得好奇,云敏更是插嘴问道:“姑妈,尚弟妹到底是怎么做的?”
至此云氏方才讲道:“我们都知道绸缎软,不好裁剪,裁前都要浆一浆。尚儿媳妇也是一样,不过她把这个绸缎浆得特别硬,跟装裱过的画一样。”
云氏的形容形象,几个人当下就听愣住了。
曹氏:“浆成这样这绸缎不都是支楞着的?这要怎么缝?”
方氏:“这听着怎么跟纳鞋底糊糨子似的?”
云氏笑道:“尚儿媳妇可不就是把这裤子当鞋底给纳了吗?”
“她拿纸先剪了个裤样子,然后照这个样子剪布,最后再缝起来……”
曹氏、方氏、云敏听了云氏的讲述都觉得红枣做裤子的法子匪夷所思,但细思却又觉得是她这个年岁大孩子能想出来的法子,一时都不知如何评论。
云氏看众人都不说话就总结道:“不管怎么说,尚儿媳妇确是把裤子做出来了!”
“然后还给裤子加了这个抽绳。”
方氏犹不信道:“这个抽绳真是她给加的?”
云氏知道她嫂子的言下之意,但这回却没再顺着方氏的意思往下说。
“嫂子,”云氏道:“先前我也不信这主意是尚儿媳妇自己想的。毕竟我做了这些年的裤子,也没想起给裤腰加这个抽绳。”
“尚儿媳妇头回做裤子,如何就能想到?”
“为此我叫了她的丫头来问,随后我就知道了她先前的裤子都没有这根抽绳,而她正让丫头给她改裤子加抽绳——嫂子,由此可见这抽绳的法子确是尚儿媳妇自己想出来的!”
方氏闻言再生不出反驳意见,只好违心赞道:“照这么说,尚儿媳妇真不是一般的心灵手巧!”
“她八字能配尚儿,想必自有些过人之处!”
一直以来女儿都是方氏的骄傲,但这回方氏却在红枣身上感到了危机——她觉得红枣把她女儿比下去了,无论是亲事还是做裤子。
曹氏也点头赞同道:“对!雅儿,你爷爷都说尚儿媳妇相貌好,这相由心生,可见尚儿媳妇是个灵透孩子!”
如果说女婿考举人是红枣进门前的事,曹氏暗想:女儿有身孕也是碰巧,但这抽带裤子却是无可批驳地证明尚儿媳妇灵性的证据。
如女儿所言她做了几十年的裤子,可何尝有想过要给裤腰间加根细绳呢?
别说她没想到,她祖辈和两个儿媳妇、孙女也都没有想到。
偏尚儿媳妇能够想到,可见这戏里每尝演的“英雄不论出身”也不全是胡扯。
女婿看中这丫头也是情有可原。
至此曹氏算是收了些对红枣出身的轻视。
云敏一直觉得自己女红做得不错,刺绣裁剪样样来得,能当得一个“巧”字。
但在看了云氏拿出来的抽带裤后,云敏便就忍不住问自己:这么简单的事,她为什么就没有想到?
她真有自己想的那么心灵手巧吗?
晚饭后李满囤和王氏坐车回桂庄。一出谢家大门,李满囤就禁不住笑道:“来了今儿这一趟,看了红枣的房屋和衣食,往后咱们可算是能够放心了!”
“是啊!”王氏叹道:“知道红枣日常吃住的好,女婿知冷知热,公婆和善,我这心就踏实了。只一样,咱们出来这么久,贵中看不到咱们,也不知会不会哭?”
一句话提醒了李满囤,心思立就转到了一天没见的儿子身上……
送走爹娘,红枣转身和谢尚笑道:“大爷,今儿真是要多谢你费心了!”
听到红枣的道谢谢尚心中得意,嘴上却只道:“岳父母头回上门,结果我连饭都不留,那我成什么人了?”
“论理昨儿就该留,只是昨儿人太多,留谁不留谁的不好看,倒是今儿方便说话!”
红枣笑道:“还是大爷想得周到!”
谢尚骄傲得尾巴戳上了天。
回到房间,谢尚看到丫头们已经撤了饭桌便道:“显荣,你去厨房看看粥还有吗?有的话盛一碗来。”
“再有腌萝卜条也切一些,然后拿香油浸了来下粥。”
红枣……
云氏疼儿子,厨房里的粥自然是有的,且搭粥小菜除了谢尚想吃的萝卜条,还有咸菜笋炒肉丝、凉拌海蜇和素鸭等好几样。
红枣看谢尚碗里盛的是半干半稠的白米粥,而不是家常吃的血糯粥,瞬间便也想喝——到谢家这些天,她还没吃过白米呢!
“大爷,”红枣道:“这一砂锅粥你喝不完,倒是我陪你吃些吧!”
身为一个男人,能粥都不给媳妇喝吗?
谢尚闻言自是点头,于是红枣便让彩画拿了碗筷来和谢尚一起喝粥。
一口清粥下肚,吃腻了鸡鸭鱼肉的红枣只觉五脏六腑处处慰帖,不觉心说:天冷了,还是喝粥舒坦。往后晚饭倒是多喝些粥才好!
吃完粥红枣方才问道:“大爷,咱们家好似不大熬白米粥?”
谢尚道:“白米都是下人吃的!咱们家常都吃血糯米!”
“今儿必是外婆或者娘哪儿不舒坦,厨房才熬白米粥清肠胃。一会儿咱们去上房问安时问问……”
红枣……
下人吃的?红枣一听就不高兴了,心说:这世她挣扎三年才挣上了白米饭,结果搁谢尚这位少爷嘴里却是一文不值。
不行,她得让谢尚知道知道这白米的好吃——看着眼前的粥碗,红枣心里有了个主意。
天凉了,正该是多喝粥的时候了!
饭后去上房,红枣看谢尚行过礼后便问曹氏:“外婆,您这两天吃住如何?饭菜可合胃口,夜里睡得可安稳?”
红枣……
“好!好!都好!”曹氏则欢喜得连连点头:“尚儿,就是这两天你娘招待得太好了,我今儿才想着喝碗清粥,不想却招你忧心了……”
抱着李贵中在堂屋和卧房不停兜圈的余曾氏看李满囤和王氏进屋赶紧迎了过去。
“老爷、太太,”余曾氏把贵中抱给王氏后说道:“中哥儿白天倒是没哭,醒了也肯喝小人儿媳妇的奶。”
“就是在这天要暗下来的时候,中哥儿看不到老爷和太太哭了一场,小人没法只得哄着他在屋子里假装找老爷和太太方才止了哭。”
李满囤看胖儿子眼下有泪痕,自是心疼,便催促王氏道:“这一天没见,贵中一准想咱们了。你快喂喂他吧!”
王氏依言解了衣裳喂孩子。
李满囤看贵中吃一回奶,方问余曾氏:“余嫂子,咱家还有粥吗?”
“有的,”余曾氏应道:“老爷,跟昨儿一样,傍晚的时候就熬好了一锅粥。只不知老爷太太什么时候回来,一直在灶上焐着呢!”
李满囤道:“那便盛些来,再给配些城里买的酱菜!”
呼噜完两大碗粥,李满囤进屋看王氏已经喂好了儿子正在拍奶嗝,便伸手道:“儿子给我吧,家里的,你也去喝碗粥!”
王氏依言把儿子递给李满囤,想想又忽然笑了笑。
李满囤瞧见奇怪问道:“家里的你笑什么?”
王氏笑道:“当家的。我只是想着咱们先前天天喝粥的时候,总想着能天天吃肉就好了。结果咱们现在真的天天吃肉了,却又每尝地想喝粥。”
“这人啊,真是老话里说的‘人的心眼膛是填不满的’!”
李满囤闻言也撑不住笑道:“就是这话了!”
“现咱们家烧炕,这每天烧炕的时候,我就禁不住回想先前红枣拿炕炕的鸡蛋的味,觉得比咱们家现煮的香,然后便就想着啥时候再拿炕炕回鸡蛋吃就好了!”
被李满囤这么一说,王氏也想吃了。
“当家的,”王氏道:“要不今晚临睡前咱们炕几个鸡蛋,明早吃正好!”
入夜,谢子安回屋。云氏看谢子安又喝了酒立关心问道:“老爷,您晚饭用了饭没有?现可要再用些?”
谢子安:“厨房现有些啥?”
云氏:“饭菜都有,粥也有,或者老爷想吃啥,吩咐了让她们做。”
谢子安想了半日,方道:“既然有粥,那就喝碗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了,该是喝粥的时候了
生滚粥(十月二十一)
二十一日早起红枣明霞院上房出来便就去了厨房。
红枣前世全国各地地跑,吃过许多种粥。红枣见昨儿厨房熬的白粥不错,水乳交融、粒粒开花,便决定今儿做个生滚粥当晚饭。
生滚粥需要好粥底,所以红枣早晌就来厨房让人熬粥以方便她午后试验。
厨房管事郝升媳妇听说红枣来了,立笑迎了出来。
先前为谢子安出门准备焖烧饭,郝氏得了云氏不少的赏,加上女儿彩画现就在红枣跟前当差,郝氏对红枣自是十二分的殷勤。
“大奶奶,”郝氏笑得跟朵花似的招呼红枣道:“您现在来可是有事吩咐小人?”
红枣道:“郝妈妈,我琢磨了两样新粥,想来厨房试试手。”
闻言郝氏立想到昨儿谢尚想喝粥的事,心中叹服:大奶奶对大爷可真上心啊!
听说是为了谢尚,郝氏的殷勤瞬间又涨了三分。
“大奶奶,您这边请!”
郝氏把红枣让进厨房,又特地要搬椅子来给红枣坐,被红枣摆手阻止道:“郝妈妈,你别忙活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郝氏赶紧道:“听大奶奶吩咐!”
红枣道:“我想的这个粥,需要以昨儿的清粥为底。所以需要请你先熬一锅跟昨儿一样的粥给我午后用。”
“再就是鲜鱼,厨房今儿有多的吗?”
“有!”说着话,郝氏立刻拎来了两条鳜鱼。她知道红枣喜欢吃同心财余。
“不要这个,”红枣摇头道:“要那种家常做炒鱼片的鱼。”
红枣并不知道做鱼片粥具体该选用什么鱼。她便只能拿菜名里带了鱼片的鱼试验。
“小人糊涂了!”郝氏检讨着拎来两条草鱼。
红枣看着点点头,心说:就先用这个吧!不行再换。
“八爪鳌也有吧?”
别管鱼片粥能不能成功,红枣坚信螃蟹粥一准成功,如此方不枉她来厨房一趟
“大奶奶,”郝氏拎来一筐螃蟹道:“这些都是庄子今早刚送来的。”
虽说三天宴席已过,但因有云氏娘家人在,庄子今早依旧照和前几天一样的单子送菜,只是数量减了。
眼见撑面子的主菜有了,红枣放下心来,笑道:“如此再有些猪骨高汤也就罢了。”
红枣看厨房常年都有高汤,而几个厨娘煮啥都要加高汤——红枣琢磨着这世化工不行,没有味精、鸡精等调味料,厨娘们便拿这高汤来提味。
红枣觉得她也很需要这个高汤。
“高汤有!都是现成!”
郝氏答应后看红枣不说话,又讨好问道:“大奶奶,只鱼和八爪鳌两样够吗?这下粥菜是不是还再添些?”
下粥菜!郝氏的话提醒了红枣,只吃粥可不抵饿,还得搭些硬菜才好。
只是搭什么好呢?
想起五福院老太爷搭粥的油炸鹌鹑,红枣有了主意——她虽没有鹌鹑,但她可以炸蒜香骨啊!
“郝妈妈,”红枣问道:“排骨有吗?”
郝氏继续点头:“有!有最好的一字排!”
红枣:“那切些来!”
“然后再拿蒜头、大蒜切丁。”
前世只会吃不会做的红枣弄不清蒜香骨到底是该用蒜头还是大蒜腌制,便就决定双管齐下——都用!
“葱、姜也都切丁。”
想着煮肉都少不了葱姜,红枣又加了这两样。
看郝氏洗了一挂排骨切成段,然后开水锅里氽去血水。红枣拿一只大碗递给张乙道:“张乙,你看到郝妈妈洗好的排骨了没有?你把红烧这些排骨需要的调味料都放这碗里!”
俗话说“万变不离其宗”,红枣觉得炸蒜香骨和煮红烧肉既然都是烹调猪肉,这调味的法子也必是当差不差——横竖她除了知道蒜香骨必定有蒜外其他都是两眼一抹黑,而张乙烧的红烧肉好歹是个成功范例,怎么也比她乱放调味料来得强!
张乙只以为红枣要煮红烧排骨,便依言往碗里加了酱油、花雕、冰糖等煮红烧肉的调料。
准备加葱姜蒜的时候,张乙犹豫问道:“大奶奶,这葱姜蒜要用切成丁的吗?”
为了摆盘好看一般煮肉用的葱姜蒜都是切片拍散或者甚至根本就是囫囵下锅,没人用碎丁泥。
红枣点头:“嗯!就用切好的。”
看张乙依言加好葱姜蒜,红枣道:“张乙,你再多加些蒜泥蒜叶进去。把这两个碗里的蒜泥蒜叶都加进去才好!”
张乙看着碗里的量很不确定:“都加?”
那蒜味得多重?
红枣肯定道:“都加!”
蒜香骨蒜香骨,可不就是要吃个蒜味儿吗?这不多加些蒜,能有味?
看张乙放入排骨,红枣又道:“张乙,你再舀些高汤加进去。”
张乙不知究竟,便随手舀了一舀子高汤加入。
红枣最后道:“张乙你把这排骨调料拌匀了便盖起来放置,留待晚饭前再用!”
午饭后看红枣果又领着人来了,郝氏自是跟着照应。
“大奶奶,”郝氏揭开锅盖给红枣看锅里熬好的粥:“您看这粥可合用?”
红枣看锅里的粥跟昨天的一样便点点头说可以,然后又问:“鱼可洗好了?”
“好了!”
红枣:“那便让人片了鱼片来,小心些,别留刺!”
“再挑一对八爪鳌刷洗干净,去了内脏和肚肠后拆了膏黄放到碗里,鳌脚鳌钳剪断……”
“拿个砂锅来,先装一锅粥,搁炉火上大火烧滚……加入高汤、姜丝、鳌身、鳌脚、鳌钳,对了,把两个八爪鳌的背壳也放进去。”
“背壳煮熟后会变红,看着好看!”
……
“鱼片好了?那便跟你们平时炒鱼片一样放料腌着,记得加些高汤……”
“砂锅可以放鳌膏鳌黄了……”
……
俗话说“一蟹顶一席”。螃蟹作为天下至味,不加盐醋而五味俱全,故而由螃蟹熬煮的粥味道之鲜美也是不可以言语来形容——红枣不过只尝了一勺,便就知道这道螃蟹粥一准地投谢尚所好,甚至能投她公公的缘。
鱼片不似螃蟹这样自带调味。红枣依样画葫芦做生滚鱼片粥便不似螃蟹粥这样的一步到位。不过厨房里能人多,由郝氏等人帮衬着,红枣也不过试验了三回便就试出了不错的味道。
有鱼片粥的前车之鉴,红枣对于蒜香骨便不敢托大。她让郝氏起油锅试炸了两根,不想味道极好,不禁心生得意:她果然是个天才,能反推菜谱!
螃蟹粥、鱼片粥、蒜香骨加一块只有三样,不大符合谢家“好事成双”的审美。红枣想想又加了盘白斩鸡凑数。
看着跟红枣进屋的彩画、锦书、芙蓉、碧苔四个丫头手里都捧着食盒,云氏不觉笑道:“尚儿媳妇,你这是做了些什么来?”
红枣看曹氏也在,立刻笑回道:“娘,媳妇昨儿听外婆说想喝粥,今儿便试做了两样。”
“媳妇原想先请娘帮着掌掌眼,不想现外婆、舅妈也在,倒是叫两位长辈见笑了。”
云氏闻言自是欢喜,就是曹氏听到也是心中一暖,觉得尚儿媳妇懂事、招人疼。
方氏眼见婆婆小姑高兴,脸上便也挂出了笑意,心底却暗自嘀咕:这有什么了不起?若不是现在小姑做客,得客随主便,她女儿昨儿就下厨熬粥了,还用等到现在?
“外婆,您尝尝这个鱼片粥!”
看丫头们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砂锅,红枣舀了第一碗粥亲捧给曹氏。
“鱼片粥?”
曹氏一听就皱了眉。她家常吃的多是红枣粥、桂圆粥之类的甜粥,咸粥只限于菜粥一样。曹氏还是头回听说有拿鱼熬粥的呢,心说不腥吗?
方氏一听脸上的笑立就真了几分。到底是个庄户,方氏不以为意地想:没啥见识!
先做了一样抽带裤得了夸奖,便就事事求新,却不想想家里这么多厨娘,却从不做鱼肉粥是个什么缘故?
她不会以为只要把好东西混煮在一起就是道好菜吧?
真是笑死她了!
云敏也露出奇异的神色——煮鱼可不容易,一个不留心就会腥。尚弟妹拿鱼熬粥,又是怎么去腥的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于送上门的碗,曹氏也不好拒绝。她敷衍地接过红枣递来的碗送到鼻尖闻了闻,没有嗅到腥味,方勉强舀了一勺白粥送进口中,然后便感受到舌尖不同于昨日的鲜甜——好吃!
曹氏不自禁地便吃完了一碗——看到碗底的一瞬,曹氏自己都觉得惊讶,这就吃完了?
有些尴尬地放下碗勺,曹氏接过丫头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方才赞道:“这个粥,好!”
“你们也都尝尝,特别鲜,跟咱们家常吃的粥都不一样!”
方氏不信,她接过红枣递来的碗跟着吃了一勺,然后便彻底愣住——这白粥里不过加些鱼片竟会是这样的美味!”
云氏也是眨眼喝完一碗,然后笑道:“这粥清鲜软滑,喝了舒坦,做早晚饭宵夜都好。”
云敏跟着点头赞道:“这粥好喝不腥,也不知尚弟妹是怎么做到的?”
红枣笑道:“鱼片易熟。只要把鱼片拌好调料,然后待粥底熬好后下锅,只靠粥本身的热度就能把鱼片烫熟,如此鱼片的味道还全在自身,粥喝着自然不腥。”
说着话,红枣忽然想到这个冬天她很可以涮些羊肉吃,当然前提是她先得有个火锅。
嗯,锅她先问问谢尚家里现在有没有,没有的话就让他给画个图,然后让显荣做去……
屋里女人虽养尊处优,但都比红枣更通厨艺,闻言自是恍然大悟。
曹氏跟云氏赞道:“尚儿这个媳妇心思巧的,不怪你爷说尚儿有福气!”
自谓知道了外孙赶现在娶亲的内情,曹氏去了心底的芥蒂便复了对女儿外孙一贯的心疼,巴不得红枣能干了!
云氏看还有三个食盒便问红枣道:“尚儿媳妇,除了鱼片粥,其他还有啥?”
红枣示意丫头打开食盒道:“再还有两样下粥菜和八爪鳌粥。”
云氏看两盘子菜是白斩鸡和油炸排骨便只当红枣端来凑数的也不以为意,只看那锅锅面上漂浮着金红色八爪鳌背壳和绿色芫荽的八爪鳌粥。
这八爪鳌粥的色面,云氏心说可真亮眼啊!
光看着就招人食欲。
故意地舀了含有整块蟹黄的第一碗粥捧给曹氏,曹氏尝了一口,瞬间失语。
曹氏知道八爪鳌好吃,无论是清蒸,还是拌面、烧豆腐,甚至做点心馅料都好。她喜欢八爪鳌的浓郁霸道的鲜腥,但螃蟹粥却颠覆了她先前的味感,与了她另一种清爽慰贴的体验。
没想到八爪鳌还能熬粥,曹氏暗想:而且熬出来的粥味道胜过了她此前喝过的所有粥。
真是难以置信!
排骨的奇香
云氏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原不打算吃八爪鳌粥。
但看红枣把粥送到手里,然后又见她娘曹氏吃得满足,云氏便犹豫着舀了小半勺粥水送到口中品了品,随即问道:“尚儿媳妇,这八爪鳌粥做起来费事吗?”
红枣猜她婆婆准是又想到她公公了,便回道:“娘,厨房里有现成的粥底。只要拿砂锅装了粥底上火滚透,然后再加上八爪鳌煮熟——不消一刻钟就能有。”
云敏在一旁目不转睛地听着,暗暗记下红枣提的八爪鳌粥的做法。
闻言云氏看了看屋里的时辰钟,然后和红枣道:“这么说现做了这八爪鳌粥送去五福院还能赶得上晚饭?”
看红枣点头,云氏道:“尚儿媳妇,如此便要烦你再做一锅八爪鳌粥了。”
红枣笑:“娘,媳妇听您吩咐是天经地义,如何敢说烦?”
云氏也笑:“你既这样说那就再加煮一锅鱼片粥吧,老太爷们上了年岁,饮食都喜清淡,这鱼片粥没准更合他们心意。”
听完云氏吩咐,红枣并不立刻离开。
“娘,”红枣问:“您这儿晚饭不要些粥吗?”
还不到晚饭时候,刚红枣拿来的只是一人份的小砂锅。
云氏看看面前两个底朝天的砂锅点头道:“那你就各做三锅吧,再送天香院太太处一份。”
对于大太太这个继婆婆,云氏看在公公的面子上也不好真的一点不问。
红枣闻言不觉眨了眨眼睛,心说还是她婆婆周全,她都忘了天香院大太太这个茬了!
看红枣走了,曹氏方道:“雅儿,尚儿媳妇人聪明还在其次,难得的是做事肯用心思。现她年岁还小,你好好养着,将来人才一准的不会差。”
如此配她外孙倒也罢了!
云氏道:“娘,您说的是。您女婿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方赶着现在娶进来就是为让她早些知晓咱们家的事。”
曹氏点头道:“女婿虑得对。雅儿,你是个有福气的。这些年据我看当年你一众姐妹里现可就数你过得最顺心…”
方氏……
云敏吃完碗里的粥,看到桌上两样纹丝没动的下粥菜想了想便夹了一块炸成金红的排骨,结果一口便咬到了惊喜——排骨外脆内嫩,奇香满口,味道与她此前吃过的一应排骨全都不同。
“这个排骨,”云敏失声道:“奶奶,姑妈,娘,不知道加了什么,特别香!”
嗯?曹氏闻言一愣,云氏也奇道:“这排骨也是特地做的?”
“如此,娘、嫂子你们也都尝尝。”
说着话云氏拿起筷子给她娘和她嫂子各夹了一块排骨,然后方夹了一块自己吃。
云氏咬了一口后也道:“这个排骨的香味是很奇特,我先前竟未曾吃过。真不知道尚儿媳妇从哪里鼓捣出这个香料?”
方氏脑子里也在拼命地想这排骨到底加了啥调味料,现听云氏如此说,立刻奇道:“怎么,小姑你也不知道吗?”
“你家厨房怎么会有你不知晓的调料?”
因为知道儿子送了一套《本草》给红枣,而红枣也每有查阅,云氏倒不担心红枣喂她们毒药。
云氏知方氏担心便安慰道:“嫂子,尚儿媳妇有分寸,她用的这个料必是厨房常见的,只是先前没被人留意到而已。”
一下直没开口的曹氏突然出声道:“雅儿说的是,我也觉得这个味有点熟,好似在哪儿见过,但我刚刚话滚到嘴边的时候却被你们说话打岔给打忘了!”
云氏……
方氏……
眼见谁都想不出,云氏吩咐道:“绿茶,你去厨房问问!”
转眼绿茶回来禀告道:“回太太的话,大奶奶说这碟子排骨是拿蒜泥浸泡后炸的,那股香是蒜香,所以叫蒜香骨。”
“什么?大蒜!”
闻言屋里三个妇人无不大惊失色——刚她们吃了大蒜!而更过分是她们竟然觉得大蒜香!
怎么会这样?
大蒜性最熏臭,易生口气。故而士族女子不止自己不吃大蒜,就是身边的丫头也不许吃。
三个女人都没想到红枣会给她们吃大蒜。最初的惊讶过后,女人们便都唤丫头倒水漱口,誓要漱去口中还没生出的口气。
云敏也跟着一起漱口,但她心里却想着原来蒜炸熟了是这么个香味,吃起来真是好香啊!
红枣进来的时候,云氏等人才刚漱好口。
进屋看到丫头们捧着痰盂,红枣也没当回事——她自己每顿饭后也都要漱口。
“娘,”红枣道:“鱼片粥和八爪鳌粥好了。”
云氏点点头,让人揭开食盒盖子一一看过后方打发人给五福院和天香院送去。
吃饭的时候红枣看桌上并没有先前拿过来的蒜香骨心里还可惜了一回——忙活大半天,她才只尝了一块,没想就没了!
下回下厨,她得多做些来吃。
一时饭毕,红枣如往常一样告辞。曹氏和云氏叹道:“尚儿媳妇虽好,但这出身差咱们太多,这往后事无大小有你操心的了!”
方氏也叹道:“是啊!比自己生养孩子还操心。”
“这俗话说‘习惯成自然’。似咱们家孩子生下来就碰触不到外面不好的习性,所以教养出来的孩子天然就不用操心这些……”
即便知道外甥另娶别有隐情,方氏依旧介意红枣抢了自己女儿的先,现得到机会自是要找补两句。
云氏知她嫂子心意,便只笑道道:“娘,嫂子,你们是不知道,尚儿媳妇平常老成得都不似个七岁孩子。”
“搞得我每每看到她都忍不住想这么灵泛的一个孩子我能教她些啥?”
“现在好了,我可算是找到能教的了!”
云氏可不想听人拿她儿媳妇的出身说事,她娘家嫂子也不行!
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曹氏知方氏为孙女心气未平,而女儿也一向要强,便圆场道:“雅儿,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怀里的这胎,其他都是其次……”
“红枣,”谢尚一进屋就笑道:“我听娘说今儿那八爪鳌粥是你做的?”
“嗯!”红枣笑应道:“好吃吗?”
“好吃!”谢尚拍手道:“真是太好吃了!我一气吃了三碗!”
红枣……
“红枣,”谢尚兴奋问道:“你是怎么想到做这八爪鳌粥的?”
“毕竟咱们家常都喝甜粥,连菜粥都不大吃。”
城里只米不够的穷人才拿菜当饭熬菜粥,似谢家这样的人家,自是不会吃。
红枣笑道:“我昨儿不是听你说想喝粥吗?然后便想着你爱吃八爪鳌,便就想把这两样加一块儿,不想味道还不错!”
听说这八爪鳌粥是媳妇特地给自己做的,谢尚自豪得能飞上天——瞧瞧他家治得多好,媳妇多敬爱他!
修身、齐家,他都做到了,这治国平天下,还会远吗?
“大爷,”红枣把自己的简笔画给谢尚瞧:“咱们家有这样的锅吗?”
谢尚看了看画纸,疑惑道:“你说你画的这是口锅?”
红枣……
红枣:“这个下面是火,上面是锅。这两处加一块就似咱们重阳节装羊肉汤的那个温鼎。”
“所以,”谢尚毫不留情地嘲笑:“你说你画的还是个温鼎?”
红枣生气了:“大爷,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哼,要不是看你知道得比我多,画的也确实比我好,我才不跟你讲呢!”
听到红枣半嗔半怒的夸奖,谢尚情不自禁地笑咧了嘴。
“好,好,红枣,”谢尚摆手道:“你讲,我不说话还不行吗?”
如此红枣方继续道:“这锅里有烟囱样或者其他形状的铜片或铁片。当锅里水烧开的时候,这铜片铁片便能把肉片烫熟。”
“咱们家有这样的锅吗?”
面对红枣充满希翼的眼睛,谢尚摇头:“温鼎有,里面的铜片没有!”
“没有咱们就做一个!”红枣毫不气馁地把桌上的毛笔塞谢尚手上:“大爷,麻烦您先替我画个样子!”
谢尚……
云氏直到十月二十四她爷和她爹娘嫂子家去后方才和红枣道:“尚儿媳妇,往后你可别再用大蒜做菜了!”
红枣……
云氏解释道:“蒜生浊气,咱们除了烧肉煮鱼用来化肉解肉毒外家常并不用。”
红枣很想了想方才明白这“蒜生浊气”到底是个啥意思,心里颇觉不以为然:因噎废食,至于哇?
不过想起这世没有前世的口香糖,人吃了蒜后口气确实不好,红枣便觉得还是先服个软,等她寻到有效去口气的法子后再卷土重来。
红枣正色道:“娘,媳妇得您教诲,往后行事必不轻举妄动,一定尽量周全。”
红枣耍了心眼,并不承诺往后不做蒜香骨。
云氏看红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倒没留心红枣话里的含糊,只笑道:“你肯操持厨房原是好事,何来轻举妄动之说?现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你往后记得留心也就罢了。”
“对了,昨儿针线房就把冬衣送来了。你且同我分派出来。”
使丫头抬出衣箱打开。云氏看箱子里有七个衣裳包袱立便笑道:“看来这箱是过年衣裳了。”
拿出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果是套上回老太爷亲自挑的黛紫色“**同春”缎面皮袍和酱色缎面的皮裤。
云氏把七个包袱一一看过,然后又让丫头找出装着上回老太爷挑的牡丹团寿、寿山福海、水仙如意四个花样的衣箱来个个看过,然后方吩咐道:“春花你拿笔写了签子来,这四套衣裳‘**同春’这套冬节穿、‘寿山福海’除夕穿、‘牡丹团寿’大年初一穿、‘水仙如意’元宵穿。”
除夕和初一的衣裳还要分开?红枣心说:这也太讲究了!
云氏让丫头把其他人的衣裳都收回箱子,把红枣和谢尚的衣裳单独装了一个箱子后告诉红枣道:“尚儿媳妇,这箱子衣裳衣裳你一会拿回去后便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提出来让针线房去改。”
“再就是箱子里写了签子,你记得按签子上的日子穿,千万别穿混了。”
红枣赶紧答应。
再一箱都是雪褂子,云氏除让人找出另一个装雪褂子的箱子外又让人拿来四个空箱,然后按五福院、天香院、她和谢子安以及红枣和谢尚来分放衣裳。
红枣看到了她的大红星星毡白狐皮和粉色‘喜相逢’暗花缎猞猁皮两件雪褂子和谢尚的两件雪褂子放到了箱子里,禁不住心花怒放——姐也是穿狐狸皮的人了!
再看一箱冬衣后,云氏又道:“腊月里还有腊八和小年两个节,尚儿媳妇你记得腊八这天和尚哥儿穿‘青云如意’,小年穿‘一路荣华’,别忘了。”
红枣嘴里答应,心里却禁不住吐槽:敢情做了八套衣裳,六套都是指定着装。实际家常能穿的就只两套。
“尚儿媳妇,”云氏又道:“再就是十月三十、腊月二十九你回娘家,也得有新衣。这下剩的两套,你就自己看着穿吧!”
所以,红枣服气:这最后的两套其实也是指定着装!
再开一箱,看到里面足有十个衣包,红枣正自疑惑便听云氏道:“尚儿媳妇,这该是你冬节、腊月回娘家孝敬长辈的针线,你自己回去看吧!”
闻言红枣自是感激:她婆婆替她打算得可谓是周到。
上房同着四个衣箱出来,红枣一进家便就让彩画开了最后一个箱子看给她爹娘的衣裳。
随手打开一个包裹。红枣看里面果是她先前给她娘挑的一件琥珀色的“富贵长春”缎面灰鼠皮的皮袍和大红洒金绵裙,心中欢喜——这个冬天她娘也有皮袍子穿了。
“彩画姐姐,”红枣道:“你帮我问问锦书姐姐,咱们自己院里的针线现可有了?”
红枣可不服气冬节和腊月给她爹娘跟她爷奶一样的针线,所以她让锦书给她爹娘做了全套的底衣底裤棉袄棉裤和鞋袜。
作者有话要说: 意不意外?蒜香骨竟然不受欢迎。
熙熙攘攘
十月二十五早晌,红枣刚从明霞院正房回来,一进门就听张乙回禀道:“大奶奶,梓庄的庄头田惠利和青庄的庄头程名红送秋租来了。”
红枣刚想问人呢,转眼看见院门里的钱箱和箱子上账本想起谢家内宅外男免进的规矩便改口道:“张乙,你把东西都拿到堂屋来!”
张乙念:“梓庄秋租,其中稻谷折银二百二十两,玉米、红薯、杂粮折银一百零八两八钱,两样共折银三百二十八两八钱银子。”
“青庄秋租,其中稻谷折银一百四十两,玉米、红薯、杂粮折银七十三两六钱八分,两样共折银二百一十三两六钱八分。”
“青庄和梓庄两个庄子秋租折银计五百四十二两四钱八分整。”
“梓庄冬节节租,其中鸡鸭蛋折银十一两二钱、鸡鸭鱼肉折银五十四两、木炭折银一百二十两,两样……”
“等等,”红枣打断道:“张乙,刚你说梓庄木炭多少钱?一百二十两?”
“回大奶奶,”张乙道:“梓庄出的梓木炭一百斤市价一吊二串钱。一年四节梓庄给您各送一万斤炭,便是一百二十两银子。”
红枣奇道:“这上万斤炭都是卖给谁了?难不成官府还收炭?”
这大新朝的北面连森林都没有?
不至于吧!
张乙:“大奶奶,咱们家和谢家村祖地都用梓庄出的梓木炭,所以福管家跟往年一样全买走了!”
原来如此!红枣恍然大悟,心说没想这梓庄还有这项大出息,一年竟多得近五百两银子。
她公婆对她真是够大方的!
张乙继续道:“两样共折银一百八十五两二钱银子。”
“青庄冬节节租,其中鸡鸭蛋折七两二钱五分银子、鸡鸭鱼肉折银三十五两三钱五分,两样共折银四十二两五钱。”
“青庄和梓庄两个庄子冬节节租共计折银二百二十七两七钱。”
“两个庄子秋租加冬节借租共计七百七十两一钱八分银子。”
红枣在心里暗暗算了一回,一年四节仅节租就是千两银子,而两季租子也能有个八百两,如此一年便是一千八百两。
这许多的钱,她要怎么花?
“张乙,”红枣问:“现在庄子的生意怎么样?”
张乙:“回大奶奶,这两天因为城外的庄仆佃户往城里送租的缘故,青庄梓庄两个茶水铺的生意倒是比前些天好些,但一天也只得四五十文的进项。”
其实就张乙个人私下觉得这些人进铺子都是为探听消息,想看看庄子外的铺子是怎么回事,不然以庄仆们的贫困如何能舍得花钱买茶,甚至还买份焖烧饭?
红枣知张乙的言外之意,但并不以为然——俗话说商场如战场,自古以来凡是挣钱的生意都是人打破头的争抢。
没人效仿,她才要着急。
不过想到前世影视里铺子掌柜和店小二狗眼看人低然后连累主人一起被打脸的经典桥段红枣觉得有必要给她的人打个预防针。
“张乙,”红枣道:“你告诉树林、晓喜他们几个,就说我的话。这来的都是客,客人进店就是主顾,都要好生招呼,一视同仁。”
“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你们谁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就去门外大街蹲着去,看看城隍庙对面一排三家香烛店的掌柜伙计都是怎么应对同行的。”
“是!”张乙垂首答应。
“张乙,”红枣语重心长道:“你们要知道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咱们这个生意只要赚钱,必就有无数人效仿。”
“咱们即便似防贼一样的防着,又如何能防得住?”
“所以倒不如大方一些,随他们瞧、准他们看,咱们只把心思花在咱们铺子的经营上,多想想如何做出物美价廉的饮食,让客人吃了还想吃,就认咱们铺子!”
“毕竟比起保密铺子的经营来,保密一两个饮食秘方要容易得多!”
红枣的话似醍醐灌顶一样让张乙豁然开朗,他恭敬地拱手道:“张乙谨遵大奶奶教诲。”
红枣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接着往下说。”
张乙道:“杂货铺生意也好了些,近来买碗买锅买盆的不少,现一天也能有个五十文的收益。”
“不错!”红枣点头道:“这往后农闲了办喜事的人家多,似锅碗瓢盆这种粗苯易毁的家什一般人都是能就近买都就近买。等咱们名声起来了,买的人多了收入就能再多些。”
“对了,张乙,”红枣又想起一事道:“这办喜事的人多,走礼的人就多。一会儿你去城里铺子买一匹大红粗布和一匹大红细布回来让碧苔裁成尺头,然后拿细纸包了,放到两个庄子里试买。我记得我先前算过,一匹布裁开零卖能有十个点的利润。张乙,具体你再仔细算算!”
“这若是有生意,往后咱们这个杂货铺就可以卖尺头了,又多一个进项!”
张乙一听自是喜出望外,笑道:“还是大奶奶想得深,虑得远。先小人们看城里杂货店有啥就卖啥,压根就没多想。”
“现听大奶奶这么一说,小人好似有些明白了,这城里铺子多,买布有专门的布店,所以杂货店卖尺头没有生意。”
“但咱们庄外的杂货铺周围没有其他店铺,一准有人买。”
红枣看张乙明白也是高兴,不由道:“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张乙,你和陆虎他们没事都四处瞧瞧,看看咱们这个杂货铺还能再卖些啥!”
闻言张乙自是答应,然后又往下道:“新开的两个猪肉铺子生意极好,周围的村民都来买肉,早起杀一头猪不过半天就卖完了,每天都能有三百钱的进项。”
“能通过这个法子把我节租里的猪销出去倒是极好!”红枣笑道:“今年就算了,横竖等进了腊月,家家杀年猪,村民们到明年清明都不会买肉。只明年咱们得要及早打算,开春可以多养些猪,然后农忙和端午中秋冬节前后就能杀猪卖肉。”
“嗯,说到猪肉,我想起来了。咱们庄子也养羊。”
“现临近冬节,你们可以试着杀头羊卖卖。一般人舍不得自己吃羊肉,但割些祭祖还是舍得的。”
“而羊骨羊杂也可以烧个羊汤放铺子里卖。光骨汤便宜些卖,和茶水一样都一文一碗——这天冷了,一般人家吃不起羊肉,但买碗羊汤的钱怕是有的。”
“羊汤里还可以加羊杂,比如一份三文,这样只须四文钱就能让人过个羊肉瘾,想必也能有些生意。”
“若是生意不错,就可以再试试煮羊肉,”
想着前世冬天出差某个六线小城时看到的满大街的羊肉汤店,红枣觉得她很可以卖个羊汤试试。
张乙一听便觉得可行——这大冬天的,比起热茶,明显滚滚的羊汤更招人馋。
“大奶奶,”张乙兴奋道:“小人现便去告诉两个庄头这卖羊肉和羊汤的事。”
“等等,”红枣道:“张乙你拿一百两银子走。”
“其中你按两个庄子每家庄仆发一两赏银的标准给两个庄头银子,然后两个庄头再一人赏四两,下剩的你对半分给两个庄头,让他们开春打井用。”
拿了两个庄子好几百两的剩余价值,红枣觉得她该发些奖金给庄仆激励激励士气。
再就是红枣吃够了没水用的苦,现便特别看重打井这件事,所以一有了钱,就想着打井。
张乙算了算两个庄子的人口,算到最后还能剩下三十九两,足够两个庄子各打一个深水井了,也是兴奋——大奶奶仁心,舍得拿钱打井,铺子伙计不知将省下多少辛苦!
刚打发走张乙,显荣便带着两个小厮来了。
“大奶奶,”显荣示意两个小厮放下抬来的钱箱,自己则捧着一本账本恭敬道:“大爷使小人把蓼庄的秋租和冬节的节租送交大奶奶收着。”
蓼庄?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想到这还是新婚第二天大老爷与谢尚的礼物。当时谢尚虽然说将拿这个庄子的出息做家用,但红枣看他收走了地契便只以为这钱会是他自己收着然后看着使,不想现在却给她送了来。
“回大奶奶,”显荣报账道:“蓼庄秋租,其中稻谷折银一百八十两,玉米、红薯、杂粮折银一百二十四两八钱,蓼兰草三百吊,三样共折银六百零三两八钱。”
“等等,”红枣再次打断道:“显荣,这蓼兰草是什么?”
显荣:“回大奶奶,这蓼兰草可做蓝色染料,市价比较高。”
啧,又一种经济作物!
显荣接着道:“蓼庄冬节节租,其中鸡鸭蛋折九两八钱银子、鸡鸭鱼肉折银四十七两二钱五分、两样共折银五十七两五分。”
“蓼庄秋租加冬节节租共计六百六十两八钱五分银子。”
红枣不大知道蓼庄情况便只能问显荣,然后也依样给了庄扑和庄头赏银三十二两。
想想红枣又问:“显荣,这蓼庄外开铺子了没有?”
显荣点头:“开了。”
就是他去操办的。
红枣:“那你便再拿十八两给庄头让他等明年开春就近铺子打个井吧!”
“对了,猪肉铺子也开了吧?”
显荣:“开了!”
红枣:“刚我跟张乙说了开羊肉铺卖羊汤的事……”
“红枣,”午后谢尚一进家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听说你又要开羊肉铺子,还要卖羊汤。”
现谢尚名下三个庄子的茶水铺、杂货铺、猪肉铺每天都能给谢尚带来近二两银子的收益,这让谢尚兴奋不已——谢尚虽说不差钱,今秋三个庄子的秋租加冬节节租便收了三千两出头的银子,但他自己挣钱,却是姑娘上轿头一回。
现听说又有挣钱的门道自是要好好问问。
“大爷,”红枣解释道:“这羊肉不比猪肉,价格太贵,一般人吃不起。所以我先前都没敢卖。现也是因为过节,才想着试水,先放猪肉铺子里卖。”
“至于羊汤,”红枣笑道:“大爷知我庄子位置近城,茶水和焖烧饭都卖得不及大爷庄子好,所以方想拿羊腿骨烧汤替了茶水卖,看是否能多些生意。”
红枣的话挠到谢尚的痒处。他名下的三个庄子有两个都离城比较远,都是四五十里。先他还觉得离城太远,周围村子人穷,没生意,结果没想茶水铺一开生意便络绎不绝——他铺子位置正是进城出城商队歇脚的饭点,所以庄子开的猪肉铺子,连猪头在内超一半的肉都内销给了自己的茶水铺。
“一准会有生意”!谢尚抢道:“羊汤可不就合冬天喝?”
“对了,这回要我给你画个羊做旗招揽生意吗?”
红枣笑:“求之不得!”
夜来,谢子安听了彩画的讲述,不觉和云氏笑道:“得,咱们的铺子算是过了明路了!”
“雅儿,你现可以放宽心了吧?”
对于谢子安先前效仿儿子和儿媳开店的事,云氏一直觉得不妥——她就担心东窗事发,难看!
现听了彩画的话,云氏一颗心方算放下。
“尚儿媳妇,”云氏和谢子安感叹道:“行事大方,着实难得。”
谢子安点点头没再说话,心里则想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自太史公,只怕尚儿都不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张乙:门房蹲,门房蹲,门房蹲完庙门蹲;
庙门蹲,庙门蹲,庙门蹲完铺子蹲;
铺子蹲……
主要支出(十月三十)
十月二十六为冬节祭祖和家宴两件事,红枣在东厢房旁听了一早晌的家务。
午饭后红枣问家来的谢尚:“大爷,今早娘打发周旺去钱庄换金银錁子和新制钱预备赏人,咱们是不是也要预备一些?”
谢尚点头道:“当然!”
“咱们家的主要支出可不就是人情和赏钱?”
红枣……
谢尚说得有道理,红枣惊讶过后细细一想不觉心说:她和谢尚连带身边一应丫头婆子小厮的吃穿都是公中的,她家还真没其他花钱的地方!
红枣:“那咱们要换多少合适?”
她婆婆换了六百个金元宝、一千两百个银元宝和一千两百串新钱——这便就近万两了,红枣觉得她不需要这么夸张,也没这么多钱夸张。
她现手里除了先前的礼钱,也昨儿显荣送来的六百六十两银子。
谢尚想了想道:“你换三百个小银锭和三百串钱,估计就差不多了。”
“这么多!”闻言红枣倒抽一口凉气,心说好家伙,整个蓼庄的秋收才六百两银子,然而一个冬节,赏银就要花费六百两——后面的年还过不过了?
这可是入不敷出的节奏啊!
“这六百两里不止冬节,还有年节的赏钱。”谢尚解释道:“腊月里去钱庄换钱的人多,咱们家换的量大,钱庄未必有这许多新钱。所以最好在冬节就把钱换好,省得年根底下去还去跟人挤。”
就是两个节花费六百两,红枣心说:那也很多呀!
“大爷,”红枣不耻下问:“咱们家这个赏钱都是怎么分派的?”
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打算一世穷”。红枣苦孩子出身,可不似谢尚少爷做派,大手大脚惯了,能拿家底赏人,她得看看这赏钱是否有省俭的地方。
谢尚:“咱们这院里的丫头婆子,你的小厮,我的小厮、长随、外书房的小厮的节庆赏钱都是月钱的双倍,这差不多就是一百两,要一百个银锭。”
年节奖金发双薪,红枣暗想:算下来一年发二十个月的薪水——这虽说有点多,但前世她在的公司也是这样,她似乎好像不好反对。
谢尚:“然后门房、马廊、针线房、厨房,厨房还是三处,五福院、天香院和咱们院,这六处一处都是十吊钱,便是六十吊。”
这个听着也有道理,红枣想:门房、马廊、针线房、厨房虽说是公中的,但逢年过节送些礼物以示感谢,似乎有也是人之常情——这钱也不好省!
谢尚:“再还有家里的护院和谢家村祖祠两处都是各二十串钱。”
护院关系自身安危,红枣觉得钱不能省,必须得给。至于祖祠,不必说更是得给了。
“这些加起来差不多就是两百两。”谢尚最后总结道:“冬节、年节两个节便是四百两,然后再预备些亲戚间往来的人情,可不就得六百两吗?”
听下来真是一处也省不了!红枣心中叹气:老话说惯了的“开源节流”,她节不了流便就只能努力开源——多挣些钱了!
夏收冬小麦的收益只有秋收稻谷的一半,红枣可不想在当家头一年就遭遇财政赤字。
看红枣不说话,谢尚想到她的出身,便出言安慰道:“红枣,似咱们这样都算是少的了。咱们辈分低,不必给人压岁钱。似太爷爷辈分高,每年光压岁钱就要过百的金锭,爷爷和爹也是,除此还有亲戚间的节礼人情——哪年冬节娘不要换几百的金锭和过千的银锭使用?”
原来她婆婆换的钱里还有老太爷、大老爷和她公公的人情,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好想发出土拔鼠一样的尖叫——啊~
打发张乙和陆虎去钱庄换钱,结果只换回来了元宝而没换到新钱。
“先我怎么说?”谢尚见状颇为得意道:“这钱庄的新钱果是不够了吧?”
红枣无心吐槽谢尚不合时宜的嘚瑟,只问:“换不到钱怎么办?大爷,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唯一的办法,”谢尚笑道:“就是你打发人多跑几趟,然后看到钱庄一有新钱就换!”
红枣……
十月二十七,针线房把丫头和婆子的冬衣也送来了,云氏让人把衣箱直接送到红枣院里让她看着分派。
红枣想了想便叫了周旺家的来让她分,她只在旁边看着。
红枣看每个丫头都是两套全新的缎面棉袍、棉袄棉裤、背心和细绫摺裙,差别只是颜色,便就罢了。
然后每人又有两对鬓头的绒花——这回花样花色倒都是一样的,都是一对红梅花和一对粉芙蓉。
小厮的衣裳这天也有了,由显荣分发到各人手里。
张乙、陆虎等人看拿到手的衣裳除了先前裁的棉袍、棉袄棉裤、棉鞋外还多出了一顶羊皮帽、一件羊皮大氅和两个看似裤腿的羊皮筒子,不觉有些奇怪。
“荣哥,”张乙悄悄问显荣:“这是什么?”
“这是套裤。”显荣笑道:“冬天骑马时套在腿上可挡风保暖不得老寒腿。”
张乙一听就笑了,这套裤正合适他骑骡子去庄子时穿。
“这套裤,”显荣又道:“还有这羊皮帽子和羊皮大氅都是大爷看你我等经常出门所以特地拿钱让针线房给加的,并不在咱们分例里面。”
“你们知道的,咱们家只车夫才有这羊皮大氅的分例,似咱们近身伺候的并没有。”
张乙、陆虎等小厮闻言自是心存感激——只一件羊皮大氅就是好几吊钱呢!
他们大爷真是好心!
十月二十九,张乙、陆虎通过轮班蹲守钱庄的法子终于换到了足够的新钱,红枣见状方才放了心——大过节的她却拿不出赏钱,可是尴尬?
想着明日就是回娘家的日子,红枣午后打点出门东西。
看到丫头们拿来的五个衣包,红枣颇觉心塞——给她爷奶皮衣裳也就罢了,难不成她还得去老宅磕头恭送?
真是越想越呕!
沉思良久,红枣问炕上看书的谢尚:“大爷,明儿我回娘家是只回我爹家吧?”
“当然!”谢尚不经意道:“难不成你有两个娘家?”
闻言红枣恍然大悟,轻松笑道:“大爷说得极是!”
谢尚也不想去她爷家,红枣心说:这真是太好了!
谢尚瞄红枣一眼,心说多大事,也值得思虑这么久?
横竖他是不会上门给拿他当傻瓜欺哄的刻薄老妇磕头叫岳祖母的——她既然自己不要脸,他也不用再给她脸!
何况他岳家早已分家,他不去也没人能说啥!
确认明日不用去老宅,红枣心中高兴。她趁性又拿出“连科高中”、“如鱼得水”两套衣裳来问谢尚:“大爷,明儿您穿那套?”
对于选择障碍症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给拿主意。
谢尚不过瞄了一眼就道:“连科高中吧!”
红枣:?
挑这么快?红枣忍不住腹诽:谢尚有好好瞧吗?
似是看出红枣的不满,谢尚又道:“爹明春进京会试,一准喜欢咱们多穿这件!”
红枣恍然大悟,不觉心说谢尚这个挑衣服的思路倒是颇为新意,便诚心夸赞道:“还是大爷想得周全!”
谢尚闻言自是得意——瞧瞧他聪明媳妇都解决不了的两件事,他随手就齐活了。
简直不能更天才!
趁热打铁,谢尚又道:“红枣,你趁手把明儿戴的头面也拿出来,我帮你长长眼!”
红枣……
十月三十早起红枣穿上毛茸茸的皮袍子和皮裤子立觉得通体升温——这皮毛,红枣心说确是暖和。
然后再看镜子里自己藕荷色锦袍的领口袖口衣襟深灰色的寸长风毛,红枣不觉又感叹一回人要衣装——她的贵气又见长了。
五福院请安回来,云氏把谢尚和红枣叫到上房说道:“尚儿媳妇,你看看这与你娘家的礼可合适,可要再添些什么?”
红枣依言看去,只见有一大块肉、两条很大的鱼、一大包糖、一盒糕、一盒团、两坛子酒、两匹绸缎和两匹细布,整八样礼物。
红枣记得无论是她二叔李满仓、三叔李满园给岳家送礼还是她大姑小姑回娘家从来都是四样礼物——她三叔去岁中秋因为给岳家加了两块布甚至还挨了板子。
红枣立刻笑道:“娘,这礼已经很多了!”
云氏见红枣不挑剔,也是高兴笑。她笑道:“今年是你出门第一年,这礼原该重些!”
说着话,云氏又从春花手里拿过一个匣子道:“这个匣子是我和你爹给你弟弟贵中的。你带过去,替我问你母亲好……”
红枣看那匣子是云氏先前惯用的装荷包的匣子,不觉心说:她婆婆换的金元宝银元宝这便就开始花了啊!
上房出来,谢尚提醒道:“红枣,今儿去你娘家,你记得家来前也给你娘家门房和丫头赏钱。”
红枣:如谢尚所言她刚换的三百个银元宝也要开始花了?
李满囤早知道女儿女婿今早上门,故而一大早便就在庄门等着。
红枣谢尚进门看到李满囤刚要下车便见李满囤跟他们挥手道:“红枣、尚儿你们别下来。下来冷,你们坐车先进去,我走得快,一会儿就到!”
红枣和谢尚……
谢尚能让岳丈追着他马车跑吗?这要被人知道了,他还见不见人了?
谢尚不顾李满囤阻拦下了马车,红枣也跟着下来了。
“爹,”红枣道:“你放心吧,我不冷!”
李满囤看红枣身上袍子和谢尚的一样周边都露出过寸的风毛,便知她两个穿了皮子,终不再阻拦——他也是有羊皮大氅的人,自是知道皮子的暖和。
主院门口红枣看她娘穿一身跟她爹一样的绸缎棉袍,头上金头面也新换了一套颇大牡丹花的,气色极好,便知她近来日子舒心。
“娘,”红枣笑道:“你怎么站这儿吹风?我弟呢!”
“红枣,尚儿,”王氏喜道:“你们来了!进屋,都进屋!”
“你弟在屋里呢!”
红枣依言进屋,结果一进门就被屋里缭绕地香烟熏得打了一个喷嚏。
“爹,”红枣看到堂屋里的那尊金灿灿颇为吃惊:“您这是请神了?”
“这神……”
看到神像的怒目獠牙,红枣有些无言——她爹的审美咋这么另类?
一般人家请神不都是请观音和财神,比如她公公请的玉石观音像就很唯美,她爹怎么请了这么一尊?
也不怕吓哭贵中!
“这是魁星!”李满囤得意道:“掌管咱们世间科举功名的神佛。”
“这还是你太公公赠我的呢!”
老太爷送的?红枣心说:老太爷平常看着审美挺好的啊,咋会无端给她爹送这个?
下意识的看一眼谢尚,四目相对间看到谢尚回她的嘚瑟眼神,红枣瞬间恍然:这是谢尚的主意!
一准是先前的金麒麟让谢尚摸到了她爹的喜好。
思明白缘故,红枣也是服气,心说单撇开这神仙外貌,老太爷这礼还真是送到他爹心坎里去了——她爹可不就想她弟读书科举走上人生巅峰吗?
行礼、问好,谢尚首先奉上与李满囤的节礼,然后红枣也跟着拿出云氏与她弟贵中的匣子。
李满囤、王氏收了礼后便把谢尚、红枣让到东房炕上坐了,然后又招待他俩吃蛋茶。
吃完蛋茶,红枣方让彩画、芙蓉拿来衣裳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爹、娘,这天冷了,我给你们做了两套冬衣。”
“真的!”李满囤一听就高兴了,也不看衣裳就问道:“红枣你这么快就学会做衣裳了?”
不待红枣回答,李满囤就得意地开始自说自话:“我就知道我们家红枣聪明,学啥都是一学就会!”
红枣说不下去了,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谢尚……
谢尚见状想笑,他拿手握拳抵在嘴边好一刻方才忍住——他现在确信他媳妇先前在家没学过针线,不然他岳父不会如此的自信满满、大言不惭!
“爹,”红枣含糊道:“您先试试这件皮袄,看合不合适?”
“天!红枣,”闻言李满囤更加震惊:“你现在连皮袄都会做了啊!”
“这城里会做皮袄的裁缝都没几个!”
红枣……
谢尚终于破功,噗一声笑了出来——他岳丈对他媳妇真不是一般的自信啊!
“岳父,”谢尚轻笑道:“您有所不知。红枣虽然会做,但她年岁还小,一时还赶不出您和岳母的皮袍子。”
“这衣裳里只棉衣、底衣是红枣做的。”
其实棉衣和底衣也不是红枣做的,红枣充其量只是缝了上面的衣带。
王氏做惯了活,自知道做这一大包衣服需要的功夫,便推李满囤道:“当家的,你别管谁做的,这都是女儿女婿的心意,还不赶紧试试?”
大红裙(十月三十)
蓝金色富贵长春的缎面,深灰鼠皮的皮里,李满囤一个人端详富贵逼人的皮袍许久方才脱下身上也是新做的绸缎棉袍小心换上。
皮袍穿上身,感受到后背升起的温暖和皮袍自身异乎寻常的轻软,李满囤深深地吐了一口长气。
从往年的旧棉衣到去岁三层新的棉袍和羊皮大氅,再到今年的绸缎面的丝棉袍子——李满囤轻抚着衣袖口的风毛心中感慨:分家不到两年,他就穿上了裘皮这种他先前想都没想到过的衣裳。
他家分得实在太对了!
很该早些分才是!
系好扣带,李满囤又拿王氏的铜镜照了照,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整个脖领都包裹在厚厚软软的长皮毛里,不觉笑咧开了嘴——真是太富贵了!
不过转眼想起亲家谢子安见人只三分笑的儒雅,李满囤又合上了嘴,对着镜子很整了会儿面容方才昂首阔步开房门出屋给王氏和女儿女婿瞧看。
王氏一见李满囤立就笑了。
果然是人要衣装,王氏心说她男人这样打扮,看着可就跟亲家谢老爷的派头没差了!
“合适!太合适了!”王氏赞不觉口:“领围、袖长、衣摆哪儿哪儿都合适!”
“当家的,你自己走路也有感觉吧,可是没一丝挂碍?”
李满囤闻言依次抬了抬两个胳膊,憋不住心底的欢喜笑道:“好!好!”
“当家的,女婿女儿给你做的这衣裳气派,”王氏又赞:“你穿着真不是一般的精神!”
红枣也觉得她爹这样穿挺长气质——她爹的脸虽说依旧黑红,但为这蓝金色袍子一衬,便似清晨染了日出霞光的月亮于惯常的清冷中生出的暖意一般自然清逸。
“爹,”红枣笑道:“好看!”
李满囤得女儿夸奖再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哈哈,红枣,不瞒你说,我刚才照镜子,也觉得我穿这身特别好看!”
“噗——”闻言谢尚笑喷了茶……
李满囤为谢尚笑得不好意思。他有些委屈地问红枣:“难道不是?”
“是,是!岳父,”谢尚一边拿帕子擦脸一遍致歉道:“请恕我刚刚的失仪。”
“刚我瞧岳父气宇轩昂竟瞧直了眼,一时忘了自己在喝茶……”
红枣……
不想听谢尚尬吹,红枣打开给她娘王氏的衣包。
“娘,”红枣拿出里面的琥珀色皮袍和大红洒金绵裙递给王氏道:“您也换上试试!”
“红枣,”看到红枣拿出的裙子颜色,李满囤颇为吃惊:“你给你娘做的裙子怎么是大红的?”
“不是,你娘都这个岁数了,还能穿大红裙?”
不说高庄村了,李满囤心说就是雉水城,大街上也没女人穿这种鲜亮的大红裙!
大红裙在李满囤印象里就只新娘子能穿——至于红枣每回来都穿红裙子,李满囤则以为是红枣珍惜衣裳,想赶在身子长大前赶紧穿。
没错,李满囤压根就不知道城里正房太太们都穿大红裙——男女有别,李满囤从没见过谢家的女眷,而他能见到的高庄村女人又都不穿裙子。
王氏倒是在去谢家吃席的时候看到不少妇人穿大红裙。她看着眼热,也想做条来穿。
不过家来后,王氏搬出家里的大红绸缎几回就又放回去了几回——王氏就担心男人以为她举止轻浮、不庄重。
毕竟周围都没人穿这么鲜艳的裙子。
王氏没想到女儿会给她做条大红裙,心里正自欢喜,听到男人的话,这脸上的笑便有些僵。
果然!
红枣可不爱听她爹说她娘岁数大。
她娘才二十九岁,红枣心说:还是二字头,怎么搁她爹口里就成了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连大红也不能穿?
她爹这思路,有毒!
“爹,”红枣笑道:“我听人说朝廷只三品以上大官的官服才用大红。而能坐到那个位置的,多是四十往上的人。”
“由此可见这大红色不止年青人能穿,上了年岁的人也能穿!”
王氏闻言不觉舒了一口气,心说可不是吗?上回她去谢家吃席,看到不少夫人,头发都那么白了还穿大红裙。
听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自己也想起来了。
“难怪,”李满囤跟红枣感叹:“前两天我去你家吃席,见到你太公公,可不就穿了一身红吗?”
“只我事后每每回想都是你太公公跟我说的话,竟就没留意这衣裳颜色的事。现听你一说,可不就想起来了!”
“明明你公公更年轻,酒席也是为他庆贺,但那天他却只穿了件青色素净袍子,可见这红袍子不是谁都能穿的。”
“噗——”谢尚忍不住又笑了,幸而这回没有喝茶。
红枣看了谢尚一眼,然后跟她爹点头道:“爹,您说的对,大红色尊贵,红官袍不是谁都能穿的,事实上这红裙子也是。不过,我娘是您正妻,却是配穿大红裙的!”
“她大红裙可以从十八岁穿到八十岁、一百岁!”
“这大红裙还有这个说法?”李满囤讶异道:“我这还是头回听说!”
红枣笑道:“我也是到了婆家,看到祖婆婆和叔奶奶们都穿大红裙方才知道!”
听说红枣的祖婆婆都穿红裙,李满囤再无疑义。
“家里的,”李满囤催促王氏道:“这袍裙既然是女婿和女儿给你做的,你还不赶紧试试?”
抖开大红洒金百褶裙,看到裙摆似水波里的骄阳一般荡漾铺开,王氏莫名觉得眼酸——曾几何时,她想过她有穿裙子,还是大红裙子的一天?
是人都有梦,王氏早年也发过梦——她没少畅想她嫁出山后衣食丰足、丈夫爱重、儿女双全的幸福生活。
只可惜王氏的梦想被无情的现实碾得粉碎,不过今天王氏觉得她好像又开始做梦了——她想穿着这大红裙子看她的儿女生孙子、外孙,孙子外孙叫她奶奶、外婆……
穿好“富贵长春”花缎面的灰鼠皮袍,王氏对着镜子又很抹了一点粉方才开门出屋……
贵中的衣包里就一个丝棉绸抱被、一个帽子、一个绣花围兜、一套棉袄棉裤、一套底衣和一双袜子。
“爹、娘,”红枣解释道:“我婆婆说小孩子火气大,贵中弟弟现还不能穿皮,所以就没做皮袄。”
“亲家母客气!”王氏道:“贵中见天在屋里炕上待着,可不是火气大嘛!”
看看最后两个包袱,红枣和李满囤道:“爹,这里面是给我爷和我奶的衣裳。你明儿去祠堂的时候,替我捎过去吧!”
“论理原该我自己去,只我担心我去了后,我爷客气要留饭,这长者赐,不敢辞的我还不好推,而我,”红枣撒娇道:“爹,我难得家来一趟,便只想在家跟您和娘两个人一处坐着吃饭说话!”
红枣几句话说得李满囤的心酸软成了一滩水。
男女大防。李满囤自红枣出门后只前两天去谢家吃席才得了一次和红枣私下说话吃饭的机会。现红枣难得家来,他自是不希望再有外人在——过去许多年,原本就只他一家三口相依为命。
李满囤点头道:“红枣,东西给我,我帮你捎。”
看一眼谢尚,李满囤又道:“横竖你爷家今儿还有你小姑一家人在,你和尚儿去了,你奶忙着招待你们,都不得闲跟你姑说话!”
“噗——”红枣闻言也禁不住笑了,心说她爹也挺会圆场。
谢尚一旁看着也是高兴——他岳丈不强求他们一定去见岳祖父,这真是太好了!
饭后归家,李满囤把谢家送来的糕留下一半,另一半依旧交谢尚带回,以喻“高来高去”之意。
送走女儿女婿,李满囤和王氏道:“家里的,你在家带贵中,我把两个包袱给我爹送去!”
“现在就去?”王氏诧异道:“不是说明天捎去吗?”
“等明天就晚了!”李满囤笑道:“衣裳只有现在送去,方能赶上我爹明天祭祀穿。不然,我穿裘皮,我爹穿羊皮,没得让红枣被人议论。”
王氏一听立改口道:“那你快去吧,然后早些回来吃晚饭!”
“等等,”李满囤反倒不急了:“你等我先把身上的衣裳换了。”
“对,对!”王氏反应过来,点头道:“你现穿这身去不合适!”
换回绸缎长袍,李满囤方提了两个衣裳包袱往村里来。
真是周围村庄的闺女们归宁返家的时候,李满囤一路走来自是遇到许多熟人。
于是但有人问“李老爷,你手里提的啥?”的时候,李满囤便会骄傲回道:“明儿不就是冬节了吗?我女儿女婿给她爷奶做了些衣裳托我给送去!”
而听得人也无不感叹:“呵,这两大包全是衣裳?这得多少衣裳啊!”
“谢大爷、谢大奶奶孝敬的!”
“李老爷,你孝敬,所以你女儿谢大奶奶也随你,孝敬!”
……
在路人一致的赞美声中,李满囤得意洋洋地跨进老宅大门。
进院看到李杏花家的骡车,李满囤方才又整了整自己的表情。
“满囤,”看只长子一个人进屋,李高地颇为诧异:“怎么只你一个人来了?红枣和她女婿呢?”
“家去了!”李满囤抬手把两个包袱给李高地看:“爹,这是红枣给您和娘做的冬衣,她来去匆匆地不得暇,便托我给送来!”
不得暇?李高地闻言很不高兴,心说红枣眼里还有他这个爷爷吗?
于氏也不满地抬起眼皮——她闺女杏花一家留到现在可不就盼着见一回谢少爷吗?
于氏刚想说两句蹊跷话,目光却不由地被两个衣包所吸引——两个包袱的面料都是她此前从没见过的绒抖抖,光看着就知道不凡。
于氏推一把李高地,李高地下意识地接过两个包袱转交给于氏。
于氏入手两个包袱,便觉包袱皮异乎寻常地温暖,不觉心生欢喜——只看这包袱皮,于氏暗想就知道这里面的衣裳差不了!
冬节长子一家送节礼,只孝敬了李高地一件绸缎丝棉袍子。
于氏见了自是生气。偏她自身两个亲儿子连块表礼都孝敬不起,所以她就不好跟李高地提这个茬,只能暗气暗憋。
不过现在,于氏想:红枣送的这包袱里怎么也得有件绸袍子吧!
度两个包袱的颜色,于氏一边打开深蓝色的包袱,一边笑道:“当家的,看看你孙女都孝敬你什么衣裳……”
刘好则见缝插针地跟李满囤抱拳道:“大哥!”
然后又拉儿子刘明:“还不叫大舅?”
闻言刘明恭敬给李满囤行礼道:“大舅!”
李满囤笑应了,正准备也客气两句便听得他继母的惊呼:“这是,啊?皮袍子!”
闻声李高地探头看了一眼,不自禁地就笑开了花——眼前深蓝色暗花缎面衣裳的领口袖口镶嵌着过寸长的灰色毛皮。
一看就知道比去岁长子送的羊皮大氅更值钱!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嫌少,我同学聚会了。哈哈
明天不下雪(冬节)
“当家的,”于氏喜气洋洋道:“你上身试试这皮衣裳!”
看李高地进屋试衣裳去了,于氏又打开另一个暗紫色包裹。看到里面果有件跟李高地一样的黛蓝皮袍和一条暗紫色绵裙,于氏不觉心花怒放,满脸春风。
“满囤啊,”于氏故意道:“还是红枣有心,你瞧瞧她给我做的这皮袍和裙子,真是太合我心,得我喜欢了!”
李满囤知道他后娘这是在找补他冬节没送她绸缎丝袍的事。不过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他后娘就是这么一个尖酸人,他若每句话都跟她计较,他早就给气死了。
何况红枣与她皮袍不过是面子情,李满囤暗想:只看红枣给的裙子颜色就知道红枣没当她尊贵,配穿大红。
此外红枣与他和他媳妇的是内外全套的衣裳,这对比给她爷奶的只两件外衣,孰轻孰重,一眼可知!
所以,他又何须坏了红枣的名声,跟他没一点自知之明的后娘做口舌之争呢?
“娘,”李满囤笑回道:“你喜欢就好!”
看李满囤不接茬,于氏一腔子话便似一拳头砸在棉花上一样有力无处使地咽了回去。
郭氏看到于氏的皮袍,心中艳羡,但看李满囤来这一趟就只两个衣裳包袱,此外并无别物,心中不免失望——皮袍子再好又穿不到她身上,她家这回竟是一点光都没沾上!
李杏花着实眼热红枣与她爹娘的皮袍,心说这一件袍子又是绸缎又是皮毛的,看着比她爹四吊钱的羊皮大氅贵重多了,真不知得值多少钱?
“大哥,”李杏花问道:“这皮袍的皮子不似常见的羊皮,怕是要不少钱吧?”
李满囤认同道:“可不!”
“我听红枣女婿说这袍子用的是北方雪山上才有的灰鼠皮。”
“红枣女婿虽然没说这灰鼠皮值多少钱,但你们想这毛皮就只雪山上才有,得多稀罕?羊皮如何能比?”
李杏花听了自是咂舌,而于氏就更高兴了。
于氏心说一件羊皮大氅都得三四吊钱,这什么灰鼠皮袍,再算上外面的绸缎,还不得十好几两银子——这都抵得上一套足金头面了?
自上回去谢家吃席,于氏看一桌妇人除她只一副银头面外,其他无不是足金或者金镶宝头面后,于氏便就一直想要副足金头面。
现于氏得了能抵价金头面的皮袍,便忍不住想:腊月里红枣若再送她副足金头面就好了!
她出门吃席得多体面!
红枣和谢尚回到明霞院后照例来与云氏问省。云氏问候了几句红枣的爹娘后便话锋一转道:“尚儿媳妇,明天一早要去谢家村祖祠,你一会儿家去记得把明天要穿的衣裳和雪褂子打理出来,别忘了!”
红枣闻声答应。
上房出来红枣方问谢尚:“大爷,明儿去祖祠,这穿那件雪褂子有讲究吗?”
前几天分派衣服,她婆婆只限定了指定日子的皮袍,并没提雪褂子的茬。
谢尚道:“你等我一会儿家去打个卦。”
“啥?”红枣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不敢相信地问道:“打卦?”
“嗯!”谢尚抬头看着天道:“我得先占卜一下明天下不下雪。下雪咱们就穿星星毡,不下雪就穿猞猁皮那件。”
闻言遇事只会抛硬币的红枣不由得对谢尚肃然起敬:“大爷,您还会预报天气?”
谢尚骄傲道:“当然!我现看隔日的雨都很准的,可以准确到时辰。”
“这么厉害!”红枣叹为观止,心说人不可貌相,谢尚看着一副少爷样,没成想还是个能预报天气的神棍!
闻言谢尚却难得谦虚道:“我这不算啥。太爷爷和爹才叫厉害,可以测出一两个月后的天气。你看咱们成亲可曾遇到风雨?”
“这都是咱爹和太爷爷日子选得好的缘故!”
经谢尚这么一说,红枣也想起来了,她小定、大定都是在雨季,但确是没遇到啥风雨。
“亏我先前以为都是碰巧,”闻言红枣不禁和谢尚感叹:“没想这挑日子还要看天气,真是太不容易了!”
最没想到的是,红枣心说:老太爷和她公公都是神棍!
谢家竟是个祖传的神棍之家!
“这个主要还是要看天分。”谢尚道:“太爷爷说我爹天分高,学《易》是一通百通。”
“学《易》?”红枣奇道:“这什么意思?”
不是祖传秘籍吗?
谢尚:“《易》就是《易经》。《易经》是五经之首……”
红枣……
为了占卜,谢尚进家后难得的去了前院书房。
红枣在正房理好明天的出门衣裳,又等了半个时辰方等得谢尚回来。
“红枣,”谢尚道:“明儿不下雪,咱们就都穿猞猁皮那件吧!我还没穿过呢!”
“大爷,”红枣奇道:“这猞猁皮雪褂子为啥得不下雪才穿?”
谢尚解释道:“这猞猁皮雪褂子的面儿用的绸缎,不似星星毡那样不沾水!”
红枣……
明知道绸缎不防水还用做雪褂子,然后再占卜在不下雪的天穿——谢尚这番操作,红枣服气:也是666!
冬节一早,红枣再次坐了马车去谢家村祖祠——今天依旧只红枣和她婆婆两个女人有在祖祠大门外喝风的荣耀。
幸而有新做的大毛猞猁皮雪褂子可以从头包到脚,所以红枣即便在风口站着竟也没觉得冷。
李高地今天一早便穿了灰鼠袍子,精神振奋地去祠堂,李满仓、李贵雨、李贵祥、李贵吉等穿着棉袍跟着。
高庄村人的祠堂都在后山。路上的村人看到李高地迥于常人的皮袍,少不得都要恭维一声:“李三太爷,您这什么袍子,看着可真气派!”
李高地人前露脸自是兴奋,得意回道:“这袍子是我孙女和孙女婿给我做的,说是用雪山上的什么皮做的。”
李高地觉得灰鼠皮这个名字不够气派便不肯告诉人,只自怨自艾道:“哎——这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了,前面说后面忘的,这什么皮的就是记不住。”
“总之,是很难得很贵重的皮子,”李高地如此告诉人道:“我听着都舍不得穿。”
“你们说我都这个岁数了,还做这些好衣裳干啥?没得糟蹋钱!”
众人听了自是劝慰道:“李三太爷,这可不就是您的福气吗?”
“我们倒是想穿,可都没似您能养个谢大奶奶那样的孙女,能享孙女的福!”
……
至此,李高地方才又道:“后来还是他们劝我说这衣裳做都做了,若只白放着也是可惜,我才上了身。”
“呵!这一上身方知道这袍子贵有贵的道理,穿身上就跟起火一样浑身发烧,比我往年的羊皮褂子都暖和——穿了就脱不下来,我就只好这么穿了。”
“脱什么啊?”听的人七嘴八舌地劝道:“李三太爷,打今儿起可就开始数九了,您这么好的冬衣现在不穿可等什么时候穿呢?”
“再说这是您孙女的孝敬,您不穿可不是辜负了她一片心?”
“对啊,李三太爷,您孙女有钱,咱们看着了不得的衣裳搁她只是九牛一毛。我要是跟您一样有这么个孙女,便就坐家里安安稳稳享福,才不想这些有的没的……”
……
李满仓站在李高地身后心里很有些堵——往年这时候村人跟他爹夸的都是他,但自去年起这话风就变了:去年因为一件羊皮大氅,夸的便都是他大哥;今年因为灰鼠皮袍又夸红枣——可预见的,往后夸的也将都是红枣和她女婿了。
他一个庄户可要拿什么跟谢大奶奶和谢大爷比呢?
李贵雨一旁听着,心里也颇为不平。
明明他爷现在他家生活,日常吃穿都是他爹娘照应打理。红枣不过年节送了件与她而言根本无足轻重的体面衣裳罢了,落这些人嘴里便就成了少有的孝顺——真正是群势利眼!
李满囤进村的一路,也跟他爹一样收获了路人的艳羡,心中也是得意。不过,他不似他爹李高地那样以为灰鼠皮这个名字不体面,所以但有人问,他随口便就告诉了。
“这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听的人不免感叹:“没想这雪山上的田鼠生的跟咱们高庄村的都不一样,咱们村地里的田鼠可没有这么长的毛!”
“田鼠?”李满囤闻言笑道:“你和我先前以为的一样,但我女婿说不是。”
路人一听就更好奇了:“李老爷,你女婿咋说?”
李满囤道:“这雪山既然叫山,山上自没有田。这田地都没有,又哪里来的田鼠?”
路人恍然大悟:“对啊!”
李满囤:“我女婿说这雪山上多的是松树。松树上生着一种尾巴比身子还大的松鼠。”
“尾巴比身子还大?”路人均觉难以想象。
李满囤道:“其实咱们城里家具铺里就有这个雕着松树和葡萄在一起的‘多子多福’图案的家什。”
“你们得闲可以去瞧!”
也是昨儿看到谢尚画的松鼠后,李满囤方才想起他在城里见过松鼠。
李满囤讲的有凭有据,路人瞬间就全都信了。
“李老爷,”有人感叹道:“你女婿知道得可真多!”
李满囤一听就得了意,矜持道:“他家学渊源,眼界见识如何是咱们所能比?”
路人一听纷纷点头称是,心说可不是吗,他家都出三个文曲星了!
于是就有人恭维道:“李老爷,您女婿小小年岁便就知道这许多,将来一准也是个文曲星!”
闻言,李满囤瞬间笑掉了下巴……
于氏早起就穿上了蓝皮袍和紫绵裙。对镜梳头的时候,于氏看到匣子里的银头面不觉叹了口气:这要是副金头面就好了!
只可惜金头面太贵,老头子一准舍不得!
他手里的现银都准备留着置地和宅子呢!
于氏的遗憾在午晌看到王氏的时候达到了顶端——王氏今儿戴的足金牡丹头面,不说了,上回吃席时见过,知道仅金项圈和金锁两样就有二两,比她想买的全套头面还大。
她气的是王氏的裙子,竟是绣了金花的,行动间金闪金闪的,比她的裙子不知光鲜了多少倍!
于氏不太在意裙子的颜色,她就喜欢王氏裙子上的金灿灿!
钱氏来得早。她来时见到于氏的衣裳,心知是红枣所给,自是艳羡。但她厌恶于氏,不愿助涨她威风,便一直隐忍着没问。
现看到王氏,钱氏眼见王氏的袍裙比于氏的更光鲜更气派,立便笑道:“大嫂,你这套衣裳可真漂亮啊!特别是这裙子,还绣了金,看着可真富贵啊!”
王氏被钱氏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笑道:“这衣裳倒也罢了,只这裙子颜色太鲜亮,红枣自己穿不算还非得做给我穿,我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哎!大嫂,”钱氏亲热笑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咱们去谢家吃席,谢家十三房的太太们不都还穿着这样的红裙吗?”
“她们那个岁数都能穿,大嫂你这么年轻,又有啥不能穿的?”
“依我说我倒想有条这样的裙子来穿,只可惜,没生个跟你一样的红枣来孝敬我……”
钱氏的话不止说到王氏心坎里去了,就是于氏听了也颇为动心——她和谢家大太太年岁相差不多,于氏暗想:这么说,她也能穿红色绣金的裙子了?
可惜,这回没见到红枣,下次见红枣,她得想法子暗示红枣给她也做条这样的裙子才好!
郭氏冷眼看着钱氏口若莲花讨好王氏,心中不屑——讨好王氏有个屁用,她在家又不做主,她家那么发财,可谁见过她拿出个针头线脑的来送人?
冬至大似年(十一月初一)
红枣站在祠堂门外跟着她婆婆听从祠堂里谢福的赞礼从拜毡上站起身,便听到云氏吩咐道:“又春,里面怕是差不多了,你现让人把钱箱送进去吧!”
钱箱?红枣讶异地抬起头便看到谢又春答应一声后拍了拍手,然后便有过百的小厮两两抬着朱红色的钱箱列队走来。
云氏目数钱箱数和族人的户数一样便点了点头,看着谢又春领人进了祠堂,转身和红枣说道:“尚儿媳妇,里面装钱想必还得一刻,咱们先回去安排午饭吧!”
装钱?红枣心说这谢家宗祠难不成还跟她娘家祭祖给族人分肉一样给每家每户都发钱?
若是如此,这谢家子孙的福利也太好了!
午饭跟半月前一样都是祭祀菜。饭后回城,谢尚和红枣进家后先一起受了院内小厮、丫头、婆子们的头,然后又分发了给各处的赏钱,谢尚方让显荣拿了钱箱来。
“红枣,”谢尚道:“这是冬祭的四百两银子,你把这和蓼庄的租子收到一处!”
真发银子啊?还是四百两!
巨大的惊喜让红枣忘记了吐槽蓼庄秋租差不多花光的现实,只高兴问道:“大爷,这冬祭的银子是个什么说法?”
她得知道这笔收入是常例还是特例。
谢尚道:“红枣,你当知道咱们家有四万亩的族田。”
谢尚看红枣点头又道:“这些族田,每年夏秋两季大概有六万多两银子的收益。”
“这些银子一分为二,一半充咱们家的公账,一半则按人头照中元节一百两、冬节两百两的分例分给族人。”
“咱们是长房长孙,所以拿双份四百两。”
想着家庭赤字危机可算是能缓缓了,红枣不觉心舒一口气,笑道:“原来中元和冬节还有族田银子,倒是不错!”
一年三百两银子,红枣心说足够一家老小住大房子使奴唤俾顿顿吃肉了!
谢氏的子孙的这个族田福利真是传说里的躺赢。
而她家能得六百两银子,相当于又多了一个庄子的收入,手头立刻就充裕了!
谢尚笑笑没有说话。
这族田原都是他爷和他太奶奶置的,但却被他太爷爷拿出来惠及所有族人,他爷心里这根刺直到近几年才消。
不过这些陈年旧事,就没必要再告诉红枣了。
打开钱箱,红枣看箱子里面是二十个小金元宝和两百个小银元宝,不觉奇道:“还有金元宝?”
“预备明年你爹娘,还有你弟贵中生日走礼用。”
闻言红枣颇为惊讶,转便觉得谢尚虑得周到——对比金项圈金手镯,倒是金银锞子更实用。
“大爷,”红枣又问:“如你所说,按人头一人二百两银子,今儿祭祖得要多少金银锞子啊?”
“嗯,”谢尚点头道:“一千六百个锞子堆金山,四千个银锞子堆银海。”
“其实拿金锞子更合算,外面钱庄得十一两银才换一个。只我想着咱们还没啥家底,家常多用银子,所以才一样拿了一半。”
红枣闻言也颇觉可惜,差二十两银子呢!但知谢尚说得在理,便想着明年得把这兑金兑银的账盘清楚了才行。
小夫妻两个正商量家务,绿茶突然进来道:“回大爷和大奶奶,刚老爷说明儿大太太她们要回赤水县,他和大爷也一块去。太太使奴婢来告诉大奶奶得尽快把大爷的行李打点出来!”
谢尚要出门?闻言红枣颇为惊讶,但转念想起这赤水县离得又不远,而她公爹已回来不少时日,这酒也摆了,客也请了,甚至连祖宗都祭了两回了,再不去见见亲爹确是说不过去,便就笑应了,然后又问:“绿茶姐姐,老爷可说了去几日?”
绿茶摇头道:“回大奶奶,老爷并没说具体日子。”
谢尚插口道:“绿茶姐姐,你回去告诉我娘说我和大奶奶知道了,会照我中秋出门那样收拾行李,让她放心!”
打发走绿茶,谢尚方告诉红枣道:“今儿午席,我听爹和太爷爷不过提了一句,不想明儿便就要出门。”
“不过爹既然定好了日子,红枣,你只管让锦书姐姐收拾东西就行。”
“先前中秋节,我去赤水县就是她给收拾的。等她收拾好了,你过下目就行了。”
谢尚的衣服原就是锦书管着的,红枣听谢尚如此说也觉得省心便就让锦书收拾去了。
果然会者不难,不消半个时辰,锦书便就同着灵雨婉如嘉卉以及院里的粗使婆子抬着箱子来了。
看婆子们抬进来两个箱子打开,锦书方道:“大奶奶,这两个箱子里装的两铺两盖四床被褥和两个枕头给大爷夜里用!”
吧嗒,红枣的下巴掉地上了。
即便挑床有洁癖,红枣心说:只睡自己的被子枕头,出门带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半垫半盖也就是了,干啥要带四条被子?
不嫌累赘吗?
谢尚这回去的是赤水县县衙,又不是野外露营,还担心夜里没热炕暖被?
红枣很想问问锦书要不要帮谢尚把家里的床也拆了带走?
当然这只是想想。现实里红枣看谢尚面色如此,便也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显荣挥手示意小厮上前把两个箱子抬走。
“雪褂子……外袍……小袍……小袄……棉裤……底衣底裤……袜子……鞋子……”
看到谢尚的底衣底裤和袜子也是拿包裹裹着,红枣摇摇头,心说这用起来也太麻烦了,便吩咐道:“芙蓉,你把你和彩画姐姐一起做的底衣手纳盒和袜子收纳盒拿来!”
受够了这世人用包袱收纳衣裳后查找时的两眼一抹黑,红枣在裁好谢尚和自己冬衣后便让彩画和芙蓉拿剩下的棉布试做了内衣收纳盒。
“什么收纳盒?”
红枣笑道:“大爷,我看药铺装药的那个一格一格的小抽屉挺好用的,便让丫头拿布做了几个来装小件衣裳倒是好用。”
说着话芙蓉已拿了东西来。谢尚看所谓的收纳盒就是一个细棉布缝制的小衣箱,掀开上面的箱盖,里面都是布围的一个个小格子。
谢尚:“这怎么用?”
红枣拿起谢尚的一双袜子卷了卷放进小格子,然后笑道:“这样就行了!”
看着一个2*8的小盒子,眨眼就收纳了自己的所有袜子,然后盖上盖子,便是一个方方正正齐整盒子,谢尚颇为新奇的眨了眼睛,然后问道:“这底衣底裤也是这样收着?”
看红枣点头,谢尚便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条裤子卷了卷塞进红枣新打开的一个大些的收纳盒里……
“这个盒子好用!”收好内衣,谢尚笑道:“完全不似包袱里的衣服都叠在一处,找一件衣裳得翻半天。有了这个盒子,我都能自己找衣服了!”
红枣:你真了不起!
看到手帕、干发帽、擦脸巾等小件物品都拿收纳盒装好后整齐收进衣箱,谢尚满意问道:“红枣,这收纳盒还有吗?”
“有的话我拿两个给爹用去。”
红枣看向芙蓉,芙蓉硬着头皮道:“大爷,就还有两个了!”
“两个就两个吧!”谢尚倒是不嫌少:“总比没有强!”
打发彩画把两个收纳盒送去上房,红枣又看锦书收拾的行李。
“脚炉、手炉各两个,炭二十斤……”
天冷,红枣想带些取暖设备路上使倒也罢了。
“面盆、脚桶、澡桶、马桶、虎子……”
听锦书说带了马桶不算,还要再带个夜壶,红枣的嘴角不觉抽了两抽,心底吐槽:马桶就不能撒尿?
出门在外的,还整这许多花头经,真是够了!
想当年她节假日被堵在高速上,还不是路边找棵树……
“笔墨纸砚、棋盘……”
“茶壶茶杯茶叶……”
“碗筷……”
“点心……”
……
好容易听完锦书的准备,红枣恨不能握住锦书的手表达自己发自内心的感激——若没有锦书,她如何能想到谢尚出门得准备这许多的东西?
她前世出差,就只要拿好证件、然后再拿一个手机、背一个干活的电脑包、拉一个装着个人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衣服的小行李箱——只要有钱,外面啥买不到?
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世人出门会把家给背身上!
只要有钱?红枣忽然想到锦书准备了这许多,却唯独没有钱。
俗话说“穷家富路”,红枣心里吐槽:这出门不带钱,准备再多,也是白搭!
看着屋里还没收起来的钱箱,红枣问道:“大爷,您出门是不是得带些银子钱?”
闻言谢尚也想起来了,随口道:“那就带二百两吧!”
得,红枣刚到手还没来得及捂热的族田钱瞬间又去了一半!
收拾好行李去上房给云氏回话。
时云氏正安排丫头给谢子安赶制收纳盒。
看到红枣过来,云氏直言道:“尚儿媳妇,你刚让彩画拿来的收纳盒出门用极好。我这儿正使人做。”
“只我听彩画说先前就她和芙蓉做过,所以我想把彩画借来半日做个师傅,你哪儿若是缺人使,你看我屋里丫头谁合适便只管叫了谁去!”
“娘,”红枣笑道:“媳妇难得有东西能入您的眼,偏还没做够数,心里正自惶恐,幸而有彩画姐姐能替我描补,如何敢再劳烦您身边的姐姐?”
“何况我身边还有锦书姐姐在,眼下的大事也只大爷跟老爷明儿出门一件,并不缺人使。”
云氏闻言便罢了,然后便问起谢尚的行李。
红枣转了一遍锦书的话,云氏听了点头道:“收好就好,不然等今晚散席后再收拾难免手忙脚乱,容易拉下东西!”
没错,今天因为过节的缘故晚饭得去五福院老太爷处和其他十三房人吃团圆饭。
既然是团圆饭,那一家人必得在一处吃饭——与重阳席一样,今晚的男席和女席摆在五福院正院现搭的暖棚里,然后中间以人高的熏笼和金桔树隔开。
所谓熏笼就是一种在烧着的炭火盆上倒扣了个竹编笼样的取暖器。
熏笼比一般火盆的好处是有竹笼的阻隔,不会烧坏周围取暖人衣角。
红枣第一次瞧见熏笼,不觉有些好奇。
红枣走近熏笼,随即便感受到熏笼辐射出来的温暖。
这玩意倒是蛮暖和的!红枣心说,然后又拿手小心触碰熏笼,等感受到熏笼并不似自己所想的烫手候红枣干脆地把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
看到熏笼上的孔隙,红枣凑过去往里张望。
看到笼底烧得发白的火炭,红枣禁不住想:不知这熏笼里的炭是不是就是梓庄出的梓木炭?
这许多的熏笼,想必今晚得烧不少的炭吧!
不少的炭!心念转过,红枣忽地想起一件大事——酒棚里放这许多的熏炉,不会煤气中毒吗?
“娘,”红枣四下打量一圈低声问云氏:“棚子里这许多的炭盆,可怎么没装烟囱啊?”
云氏闻言一愣,转即没事人一样地言道:“这梓木炭又没烟,要什么烟囱?”
“再说这人进人出的,即便真有炭气,也都带掉了。”
一氧化碳无色无味,红枣心说:没烟也不代表就没有啊!
不过只要保持空气流通倒确是不怕。
但安全起见,还是得安个烟囱,所以,她得想法子给小透明一氧化碳刷个存在感。
回想一刻中学化学书,红枣觉得证明一氧化碳存在的实验有点难——她得先收集到一氧化碳才行,而且证明一氧化碳存在的方法还是通过燃烧一氧化碳生成二氧化碳能使石灰水生成沉淀。
所以,红枣想,她为啥不直接拿二氧化碳来证明没烟的炭也是有炭气的呢?
横竖炭燃烧会同时生成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现条件有限,她分离不了两者,便把两者暂先混为一谈也是无可厚非。
抬手叫来碧苔,红枣和她耳语了几句……
俗话说“冬至大过年”。冬至有似过年一样有给长辈磕头拜节的风俗,俗称“拜冬”。
今日晚席的开场便是集体“拜冬”——所有人一起跪地给老太爷磕头。
跪在丫头拿来的拜毡上,红枣头磕在地上,眼睛却睁开骨碌碌地打量身后的动静。
看着身后连丫头在内乌压压的人头,红枣不觉感叹老太爷渣归渣,却得承认是个牛人!
拜好老太爷,接着便是拜远在赤水县的大老爷谢知道和大太太吕氏,然后又拜二老爷谢知遇和二太太…
总之晚辈集体拜长辈,即和拜老太爷一样,晚辈给坐着的长辈磕头,而平辈间则集体互拜,即一般辈的围成一个圈然后同时磕头——红枣辈分低,偏谢家人口还特别多,她一个长辈磕三个头,前后怕是磕了有两三百个头。
好容易磕完同辈的集体互拜,红枣在锦书和芙蓉的搀扶下站起身,整个人都是晕的。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今儿一天磕得头多!红枣晕乎乎地想:想当年她去佛岛朝圣,岛上三十三个寺庙全部磕完,也才九十九个头——她当年咋就觉得这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
看来这人的潜力,还是得逼一逼才能有啊!
山水美人(十一月初一)
拜冬后方才是正式开席。
冷菜是九碟子羊糕、卤肉、卤猪耳朵、酱鸭、咸鸡等卤菜,酒则是当年十月新酿的桂花米酒,即“冬阳酒”。
看到似新茶一般澄清的酒液倾倒碗中,酒面上漂浮着金黄的桂花花蕊,红枣下意识地提了提鼻子,鼻尖立刻嗅到一股子香香甜甜的桂花香。
端碗喝一口,满满桂花酒酿的清甜——好喝!
红枣瞬间便咕咚完了一碗。
喝完后看锦书给碗里再次倒满酒,红枣再喝,立就感觉酒味淡了不算还多出一股茶叶味——锦书竟然往她酒里兑了茶!
红枣不满地看向锦书,锦书却眼观鼻鼻观口的如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红枣无奈,只好喝这兑了料的冬阳酒,心里多少明白这可能是她婆婆的主意。
未成年人不饮酒是对的,红枣也不好理直气壮地抱怨。
酒至酣处,红枣毫无预兆地看到谢福领着几个小厮搬抬来两张条桌,然后又拿来许多笔墨纸砚和各色颜料铺满了一张桌子,接着几个小厮裁纸的裁纸,磨墨的磨墨,调颜料的调颜料,一副大干一场的样子。
这是吟诗作对还不够,红枣心说:还要笔记墨画?
一时准备妥当,小厮们退到一边,谢子安则站起来笑道:“爷爷,请!”
老太爷也不推辞。他站起身占了一张桌子便泼墨挥毫,极熟练地画出一幅山水来,然后又在山水间画了一棵枝干虬曲的梅树。
梅树有九枝,每根枝上再画九朵花——至此红枣方算看出老太爷画的是张九九消寒图。
九九消寒图是红枣前世古人们记载冬至进九以后天气阴晴的“日历”。
红枣前世小学和幼儿园都发过九九消寒图,只红枣耐心不佳从没填满过。
看老太爷拿朱色填满第一朵梅花的五个花瓣,红枣便听到二房太太刘氏和云氏笑道:“子安媳妇,这俗话说‘冬至晴一天,春节雨雪连’。正月里子安进京赶考,这一路怕是不好走啊!”
红枣一听就不高兴了——正常人对考生不该都是祝福吗?刘氏说这话什么意思?诅咒她公爹落榜吗?
红枣闻言尚且不喜,更遑论云氏了。
云氏当即回道:“二太太,这前人有诗云‘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咱们大庆朝,地方大的很,咱们当地的路不好走,不代表京师的路也不好走——何况我家老爷已经走出咱们当地最难的这段路,往后自然是坦途大道,扶摇直上。”
“所以我从不似二太太您这样忧心咱们本地天气,毕竟我嫁过来的那年,我们老爷就中了秀才,走出了这雉水城!”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刘氏这辈子最大的心病就是无论丈夫还是儿子至今都是白衣,连个秀才都没中。
她听了云氏的话自是气了一个倒卯。
红枣眼见她婆婆不过几句话就回敬了刘氏的恶意,自是心生佩服,她婆婆看着好性,但实际的战斗力可真是杠杠的!
围观了一出宅斗大戏,红枣再看男人那边,只见画桌前已换成了她公公在画。
谢子安画的是写意的美人执柳长亭送别图,图边朱笔正楷题了“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
九字每字九划,从冬至开始每天按照笔画顺序填充一个笔画,每过一九填充好一个字,直到九九——所以这也是一幅九九消寒图。
老太爷一见立刻鼓掌道:“好!”
“子安,我明年二月就在家等着你的春风了!”
闻言红枣不觉看了看老太爷的白眉白胡,心说她公公明明画的是个面目似她婆婆的美人,这老太爷瞎凑什么热闹?
真是自作多情!
“娘,”红枣悄声问道:“爹画得其实是你吧?”
虽是疑问句,但红枣的语气却是肯定。云氏听后颇觉有些不好意思,不免在心底嗔怪谢子安:真是的,没事画她干啥?没得让儿媳妇笑话!
看到云氏脸红,红枣高兴笑道:“娘,爹画你画得可真像啊,我一见就认出来了!”
云氏的脸更红了……
一桌的刘氏见状心里自是更气了。
其实刘氏最气不过的云氏的好运。谢子安虽说也风流,但脑子清爽,从不养姨娘庶子,家里少有是非闲气,而且人前更是给足了云氏面子——所以,刘氏有些灰心地想:不怪云氏嘚瑟。她男人若是这样拎得清,她也高兴!
拿墨笔描黑“亭”字第一笔的“点”,谢子安回首笑问谢尚:“尚儿,你要不要也来一张?”
谢尚应声而起:“好!”
谢尚还不会画山水,更也不会画美人。他就只画了一张惯熟的喜鹊登梅图。图里的梅花不用说也是九枝九花。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红枣虽然不懂国画但因有老太爷的珠玉在前,现再看谢尚的梅花,便觉得先前觉得还不错的谢尚其实也是个渣渣。
所以,红枣看谢尚拿着画跟老太爷和谢子安献宝,没一点献丑的自觉时,不觉心说:这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班门弄斧!
老太爷却一点也不为忤,呵呵笑地夸赞道:“尚儿的这株梅花画得不错,比去年的好。照这样下去,只怕不用五年,就能盖过太爷爷了!”
“真的?”闻言谢尚虽然颇为惊喜,但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不大敢信。
“梅花盖过你太爷爷有啥稀奇?”谢子安不屑道:“你太爷爷善的又不是梅花而是山水。”
“等你什么时候山水也盖过老太爷,你再嘚瑟吧!”
……
所以,红枣有些想捂脸:刚刚老太爷那幅画,精华部分其实是山水,而不是那片梅花。
举一反三,红枣随即又想到她公爹的那幅画,不觉陷入自我怀疑:会不会精华也不是那美人,而是旁边的字?
呜呜,完全看不懂啊!
席散回房红枣跟谢尚请教,谢尚笑道:“太爷爷说我年岁还小,没见过真正的山,即便学了山水画法,这心中没有沟壑,也画不出来,倒是先学好常见的花鸟是正经。”
“至于山水,则等我将来院试乡试去了府城。府城多山,等我游览一回后再学也不迟!”
红枣听得有道理不觉赞道:“老太爷说的是。学习可不就是循序渐进,由简而难吗?”
谢尚点头,想想又道:“其实即便游遍了山水也不定能画出好的山水画来,比如爹,他走的地方多,游过的山水也不少,但他善的却是美人图……”
红枣……
老太爷到别处看山水,她公爹则是看美人?
思明白是谢尚话里的潜台词,红枣颇觉尴尬。
身为儿媳妇红枣不好附和谢尚的话议论她公公的私生活,便只好沉默不语,但心里却是山崩海啸——没想到,她以为的霸道总裁老婆奴人设的公公私底下其实也是个大猪蹄子!
真是三观破碎!
最后谢尚把他画的梅花图送给红枣道:“红枣,我明儿出门,这消寒图便就给你填吧!”
“你知道怎么填吗?五个花瓣按照当天的天气阴风雨雪晴来填一到五个花瓣……”
红枣接过画交给彩画让她挂起来,然后方道:“大爷放心,我把这画放在眼皮底下,必不能忘!”
想想红枣又问道:“大爷,既然老太爷和爹都各有所长,那你将来是要学山水还是学美人?”
谢尚笑道:“山水画酣畅,美人图鲜活,两者各有特色,我都想学,但能学到哪一步,就看天分了。”
“不过太爷爷先前说过我画的花鸟颇有灵气,也许我将来精的是花鸟,也未可知。”
对上谢尚坦诚的笑眼,红枣忽然惊觉到自己的过分——不管将来如何,眼下的谢尚还是个纯真少年。
甚至她公爹的私生活,也只是她的个人臆想,其实并没有确切证据——她家并没有明面上的姨娘和庶子女。
所以,她干啥要这么敏感?成了先生UU小说“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立刻想到私生子”一类的人?
她这是怎么了?
同时谢子安也把自己的那张《美人执柳消寒图》给了云氏。
“雅儿,”谢子安看着挂起来的图画笑问云氏:“看,像不像你?”
云氏嗔道:“老爷,咱们儿媳妇都娶进了门,您还当众画这个,也不怕人笑话?”
“这有啥好笑的?”谢子安不屑道:“我都没笑话他们养小老婆和儿媳妇一起生孩子!”
云氏……
“雅儿,”谢子安亲热地靠近云氏问道:“你别管旁人笑不笑话,我只问你我画的是不是你的心声?”
“你喜不喜欢?”
面对这个样的谢子安,云氏能说不喜欢吗?当下便只能似蚊子一样地哼了一句喜欢。
谢子安闻言大笑,得意道:“我就知道!”
洗漱后红枣如常养玉如常睡着,只今天谢尚摇醒了红枣。
“红枣,”谢尚严肃道:“你明儿养玉只睡下来养就好了。不然,我出了门,丫头们若有个恍神,不能及时替你盖好被子,你可就要受凉了!”
红枣想起连月来都是谢尚夜里给她盖被子颇为感激,赶紧点头答应:“大爷说的是,我明儿一准躺下来盖好被子后再养玉,这样就不用担心着凉了。”
明明主意就是谢尚出的,但听红枣如此说却嘲笑道:“你就不能出息点?不要睡着?”
红枣忍不住笑道:“这个难度有点大,而我还小,就先就不挑战了吧!”
谢尚……
人多力量大(十一月初五)
次日一早在五福院二门送走了谢子安谢尚一行,红枣便和往常一样跟云氏回明霞院理事。
家务现有谢又春居中包办,云氏每天只要挪出一个时辰听谢又春汇报就行,较先前省心不少,连带的红枣也多了清闲。
所以,红枣艳羡地想:手底下还是得有能干人啊!
今天云氏在谢又春说完家务后忽然问道:“又春,你记得挑四个识文断字的好小厮来给大奶奶使。”
“大爷出门去了,大奶奶身边现只有六个小厮不够用。”
昨儿夜里男人说了腊月初六就把儿子挪到五福院外书房去,这样他正月初六出门才好放心。
而儿子搬出去后,儿媳妇一人住的西院日常就只有六个小厮,且这六个小厮还要照管儿媳妇的庄子和生意,隔三岔五地出门,如何够用?
红枣原觉得她和谢尚身边的人已经够多的了——家里田庄的租子都快不够赏钱了,这一添四个小厮/,便又是十六两没了!
红枣实不想再添人,但听得“识文断字”四个字,红枣又咽下了嘴边的话。
文化人在任何时代都不嫌多!
所以十六两就十六两吧!她认了。
打发走谢又春,红枣跟云氏表示感谢,云氏笑道:“早该就办了,只咱们家就两季租子后才选人,所以才拖到今天。”
看天色还早,云氏又道:“这天冷了,夜长了,正合做针线。尚儿媳妇,咱们现把这春天的衣裳都裁出来,如此才能赶上老爷出门。”
红枣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这世交通不便,她听谢尚说谢子安进京赶考,最少也得三四个月。到时可不就得穿春衣吗?
于是这天红枣便跟着云氏裁了半早晌的春衣。
午饭后红枣回屋,可巧张乙挖了石灰家来,红枣的心思便就转到了怎么实验熏笼燃烧生成的二氧化碳把澄清石灰水变混浊上——一时找不到熏笼,红枣就因陋就简地拿炕洞来顶了。
刚实验了两回,便听黄鹂来说谢又春带着人来了。红枣心知必是为小厮的事,便让人传,心里则想着谢又春动作倒是够快。
看谢又春一气领进了八个小厮,红枣颇为讶异:说好的四个,现来了八个,就是说还有面试一轮了?
如此倒是不错。
想着谢尚先前说过优待谢姓奴仆的话,红枣便先问姓名,结果不想八个人竟然都姓谢。
红枣眼见此路不通,只得再问其家人,然后便从中选了有爹娘兄姐在明霞院或者青云院当差的四个人——谢本正、谢本忠、谢本谨、谢本慎。
其中谢本正便是谢又春的儿子,锦书的弟弟。
红枣也不想任人唯亲,但选一个父母兄姐已通过她公婆考察,根正苗红的小厮不止省心省力,而且还意味着安全可靠——正如她前世的单位只招指定几所大学的毕业生一样,可以把招聘和用人成本降到最低。
谢又春虽每日都有见红枣,但实际里却没说过话,摸不到她的脾性。
谢又春听侄子和女儿讲述过红枣几件事,知道她聪明有心思,故而这回选人便不敢托大——直接把他选中的连儿子在内的四个人给送来,而是额外多挑了四个人来给红枣选看。
谢又春对于红枣最后定的人和他先前预选的一样颇为高兴——大奶奶性子好,不孤拐,知道和公婆一条心,这真是太好了!
选好小厮,红枣方才说道:“春叔,我听说咱们家拿石灰粉过墙后都会烧炭盆,以便让石灰墙干得更快。”
谢又春点头道:“回大奶奶,是有这么回事。炭盆烘过的石灰墙确是比没烘过的更白更硬。”
红枣问:“春叔,那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谢又春……
炭盆烘墙是京城官宦人家修造房屋的法子,这些年他们都是照方行事,从没想过究竟。
谢又春垂手道:“小人愚昧。”
红枣道:“现我知道了可能的原因,但还须再拿熏笼验证一回。你手边可有熏笼?”
闻言谢又春瞬间想到了红枣昨儿和云氏提的熏笼有炭气的事,心里当即就是一跳——人命关天,这事可马虎不得。
不敢怠慢谢又春赶紧让人拿来了熏笼。
熏笼拿来,红枣让谢又春把熏笼在院里点着去了烟后方拿进屋。
随后红枣又拿出几个粗瓷茶杯来给谢又春看。
“春叔,”红枣道:“这几个茶杯等会儿要用,你且先拿笔给上面标上一二三四的号码,用做区分。”
张乙随即送上笔来,谢又春依言照做了。
红枣又道:“现张乙手里是一桶澄清石灰水。”
“张乙,你把这石灰水倒进这四个茶碗里。”
谢又春看张乙果从手里的竹筒里倒出四碗清水来——红枣不说,他都看不出这是石灰水。
“张乙,你把一号碗放进熏笼,二号碗放在熏笼旁边的桌上、三号碗放进炕洞、四号碗放到院子里。”
眼看张乙一一照做,红枣和谢又春道:“春叔,你只看二号碗,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谢又春依言看向二号碗,然后便看到碗里的清水忽然生出几丝白色。
“这——,”谢又春惊道:“这是炭气所化?”
红枣笑笑:“张乙,你把一号碗和三号碗、四号碗都拿来。”
四个碗一字排开,结果很明显:三号碗白色最多、一号碗其次,二号碗第三、四号碗依旧澄清。
很显然炭气越重的地方,这石灰水便生出越多白色浑浊。
想明白道理,谢又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昨儿太太竟然在熏笼旁坐了整个晚上!
这要有点啥,他万死也难逃其疚。
西院出来谢又春的腿都是软的。他让自己的小厮领出了落选的四个孩子,自己则跑到明霞院正房来见云氏。
云氏对于谢又春现在跑来颇为奇怪,而待他支支吾吾说请郎中来瞧瞧的话后,就更奇怪了。
“又春,”云氏讶异问道:“你知晓了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谢又春赶紧跪下把熏笼有炭气的事说了一遍,云氏闻言也唬了一跳——她好容易才怀了这胎,自是宝贝,如何舍得让她/他受一点炭气。
当下云氏立便让人请郎中,然后又和谢又春说道:“又春,大奶奶这个实验,你回去再找人试试,这熏笼若真是有炭气,你在十五前必得找人给家里的暖棚安上烟囱和窗户。”
“这炭气事关人命,可不能轻忽!”
红枣来上房晚请安的时候正撞上郎中出门。
“娘,”请安时红枣关心问道:“您身子安好?”
刚郎中说她近来思虑过甚,虽不至于伤到胎气,但保险起见,还是吃几贴安胎药来得放心。
云氏也觉得过去一个月事情繁杂,闻言倒是有心好好养养,便和红枣道:“前些日子为老爷的喜事我可能劳了些神,身上有些懈怠,便想让郎中开些补方来吃!”
俗话说“冬天补一补,春天能打虎”。红枣前世就有不少同事在冬天的时候去中医院开进补膏方。所以听云氏说是补方,红枣便就没再多问。
婆媳两个收拾着正要去五福院请安。便有老太爷身边的人进来传话道:“太太、大奶奶,老太爷说这天冷了,天黑得早,再等雪一下,这道湿滑更不好走,如此这晚上的问省便就都免了吧,真若有什么事,太太和大奶奶只管打发下人来说就行,不必亲身走来!”
这世因为没有电的缘故,夜特别黑,偏照明的工具只有古早的蜡烛灯笼——都照不走两米开外的黑暗。
明霞院离五福院有几百米的甬道,晚上若是哪里突然钻出个人来,真是能把她给吓死。
所以,这白天请安倒也罢了,晚上,红枣是真不想出门。
现老太爷如她所想免了她晚上的一通跑,着实刷了红枣不少好感——红枣承认老太爷渣归渣,但对子孙后辈倒是真心不错。
不用跑去五福院,晚饭前就多出半个时辰来。云氏想了想便让绿茶去告诉厨房打明天起晚饭都提前半个时辰,然后又告诉红枣道:“尚儿媳妇,这夜长了,晚饭早了,你夜里若是饿了便让厨房给你备些宵夜。”
俗话说“吃肉养体,睡觉养神”。云氏自己则决定好好养胎,每天早睡半个时辰。
红枣也愿意每天晚上多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做自己的事,闻言自是答应。
晚饭后回到自己房间,红枣对灯坐了一会儿,陡然感受到屋内不同寻常的静寂——谢尚晚上虽多是看书,但间或翻书的哗啦声却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谢尚!红枣想: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里了?
马车一天能走一百里。赤水县离赤水城有一百二十里——这么一算,最早也得后天早晌才有信家来……
红枣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还有掐着手指头数日子等旁人来信的一天——反应过来,红枣为自己的行为所惊吓到:她这样和前世偶像剧里恋爱脑的花痴有啥区别?
不不不,这不是她,红枣逃避地想:她还是赶紧洗洗睡吧。
洗漱好上床,红枣刚盘腿在床上坐下,转想起谢尚的嘱咐,又赶紧地拉被子盖身上躺下——这世医疗水平太差,所有的感冒发烧都是“伤寒”,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健康来开玩笑。
说来也怪,往常红枣都是一打坐就睡,今儿正经躺下了却反倒睡不着了。
床笫间辗转许久都睡不着,红枣一狠心干脆地坐起来——打坐红枣担心着凉是不敢的,但她可以乘着现在没人做些瑜伽帮助睡眠的动作啊!
红枣两世睡眠都不错,都没有失眠的烦恼。红枣前世之所以去练瑜伽全是为了踏便宜——对比外面动辄百元一节的瑜伽课程,她公司工会的瑜伽分会一块钱一节的瑜伽课不要太便宜。
不练都对不起自己!
如此红枣在公司几年便练了几年瑜伽——踏足了公司的便宜!
练一回瑜伽,最后躺床上盖好被子做冥想——这回红枣很快就睡着了。至于玉佩五儿则被红枣丢在了脚头的被褥里,遗忘得一干二净。
十一月初三午饭后红枣进门看到门房内和陆虎晓喜晓乐蹲在一处的四个新来小厮,停脚道:“本正、本忠,你们既识字,那我便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本正教会他们三个《千字文》,本忠你教张乙、树林、谷雨他们三个。”
“至于本谨和本慎,你们得闲把秋收的账本重整一遍!”
文化人只用来看门多奢侈!红枣暗想她得尽快把四个人给利用起来!
进屋后红枣想起昨天云氏裁春衣的事,便把锦书叫过来裁底衣底裤等私密衣服。
初四早晌,谢子安的家信果然到了。红枣由信里知道谢尚一行昨儿早晌平安到达赤水县县衙便就罢了。
十一月初五,张乙和陆虎送来了两个庄子外围铺子的十月收益。
看到两个庄子都有五吊出头的收益,红枣不觉笑道:“看来铺子后几天的生意不错啊!”
“回大奶奶,”张乙道:“铺子里羊肉和尺头都卖得极好。”
“冬节前因为祭祖的缘故羊头和羊肉每天都很快卖完,而羊皮硝好也能卖钱——这三样加一处,便比单卖羊能多得三百五十文。”
“光骨羊汤开始一天差不多能卖出六十多碗,其中一多半的人都舍得花三文钱,一个鸡蛋的钱加几小片羊杂,这便又能卖出一百五十文钱。”
“这生熟两样加一处,一头羊便就能多卖近五百文钱。”
“节后羊头卖不出去了,但因为羊汤生意起来的缘故,铺子便把羊头丢锅里煮汤,如今一天能卖百十多碗羊汤,差不多所有经过铺子的人都要在咱们铺子喝一碗羊汤再走!”
“好!”红枣鼓掌道:“这有了人流,自然就有生意!”
“大奶奶明鉴,”张乙笑道:“这人来多了,就会逛逛,所以酱油、醋啥的也开始从铺子里往家买了,锅碗瓢盆的生意也好了……”
“羊肉的生意因为有城里的富人打发下人来买的缘故,倒是销路不错。”
“等等,张乙,”红枣诧异打断道:“你刚说什么?有城里人跑咱们城外庄子去买羊肉?”
张乙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道:“回大奶奶,若非小人亲眼所见,小人也不能信!”
“后来小人打听到城里只四海楼卖熟切羊肉,七十文一盘才只三两,价钱比买咱们的羊肉自己煮贵了一半还多!”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吃货无处不在,便只道:“那你们打听着这城里什么时候会开个羊肉铺子,或者猪肉铺子开始加卖羊肉!”
张乙闻言一愣,转即点头道:“小人们记住了!”
张乙接着道:“再就是来往的商队也有舍得买三五斤羊肉让铺子煮了做干粮的。只这部分量还小,一天也就一两起……”
“再说尺头生意。节前一天差不多都能卖出十块,很多人都是一买两三块,除了做衣裳,还有做被面!”
“这两天生意清淡些,但一天也有四五块……”
说完生意,红枣又道:“张乙,陆虎,往后你们去庄子的时候也把本正、本忠他们四个轮流带上。”
“这俗话说‘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何况他们还是文化人,比臭皮匠强了百倍。”
“这人多力量大的,让他们也帮铺子拿拿主意!”
今夜有大雪(十一月十二)
谢子安谢尚这回去赤水县去了整十天,直到十一月十二早晌才进家。
稀奇的是谢子安一行人前脚进家,这阴沉了两天的天就开始往地面的砸雪珠子。
小指甲盖那么大的小冰雹似弹珠一样砸在屋顶瓦片和院子的石板路上能反跳起尺高,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听得红枣直咂舌,心说这若打在人身上得多疼!
今儿这场雪一准的小不了。
幸而她公公和谢尚家来了,红枣庆幸地想:这若是要晚一天,可不得被雪给堵路上?
这世的盐死贵,官道怕是没有有关部门大手笔地给撒盐化雪!
“太爷爷,”红枣忽然听到谢尚兴奋的声音:“今儿家来的这个时辰是我两天前定的,您看我选得好不好?”
红枣……
谢尚小神棍的功力见长啊!红枣心说:上回才是隔天,这就能提前到两天了?
而且还是异地预测。
“好!很好!”老太爷喜得眼睛都笑看不见了,连连点头道:“子安、尚儿你们赶大雪前回来我就放心了。不然今儿这雪一下,路就难走了!”
进屋说一回去赤水县的经过。谢子安呈上他爹孝敬老太爷的东西——一件深棕色狐皮毛的大氅。
看到老太爷对着大氅喜笑颜开的样子,红枣不觉心说看来这狐狸皮真不是一般的名贵,而她婆婆却给了她一件。
午饭就是在五福院用的。饭后老太爷开口道:“子安,这下雪了路不好走,以后早晚就不用你媳妇过来请安了。尚儿媳妇晚上也不用来,只早上你们过来时跟着走一趟就罢了!”
红枣:?
为什么她婆婆不用过来请安,而她还要过来请安?这是个什么情况?
红枣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云氏,结果却见谢子安起身抱拳笑道:“孙儿多谢爷爷体恤!”
云氏也站起身行礼道:“孙媳妇谢过爷爷!”
“子安媳妇,”老太爷点头道:“你回去好好安胎,别惦记我这里!”
“明年你给我添个重孙子或者重孙女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
她婆婆怀孕了!红枣惊呆了:她这是要再多个小叔或者小姑了!
说好的三代单传呢?
她和这个突然多出来小叔或者小姑往后要怎么处?
小叔要分家产,小姑会搞事,不管她婆婆生男生女,都是棘手!
“娘,”谢尚则高兴得跳了起来:“我就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红枣……
前世七八岁的小学生都知道爸妈生二胎会分自己的宠和房子,红枣暗想:搁作文里给父母喊话不要二胎——谁像谢尚这般傻乐?
谢尚,真是天真啊!
谢子安见状笑道:“是啊,尚儿,你要做哥哥了!往后你可要变老成,有个哥哥的样子!”
“爹,你放心吧!”谢尚大言不惭道:“我知道的,这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和红枣会对弟弟妹妹好的!”
“是吧,红枣?”
听到谢尚激动之下连自己的名字都带出来了,红枣能说啥,只能含笑点头了,心里则暗暗告诫自己:既然谢尚对他爹娘生二胎喜闻乐见,那她一个外人便要谨言慎行,不能教人看出端倪——她可不能干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蠢事。
横竖她现在银子钱够使,犯不着死命搂财——何况搂过来,这房产和地也不会落在她的名下。
她才不要不落好地为谢尚做嫁衣裳呢!
心念转过,红枣给谢子安和云氏贺喜:“媳妇给爹、娘道喜……”
和老太爷告辞回家,红枣披上彩画拿来的那件星星毡狐狸皮雪褂子,感受到全身上下被厚狐皮包裹住的温暖,不觉心叹一口气:只看在这件白狐皮的份上,她也不好苛求她公婆不要二胎。
这世人原就讲究个多子多福,她公婆家大业大想多生几个原是正常。
所以一切就都顺其自然吧!
而她还是和先前所想的一样,多存些钱以便将来可进可退……
正房出来,雪已然落了一阵——屋顶的瓦全白了,院里石板路上的雪虽只薄薄一层,但因部分化了的缘故,看着就很湿滑。
红枣低头看看自己的绣花棉鞋,心里有些可惜——她婆婆小脚,鞋袜都由贴身丫头所制。连带她的冬衣便不似谢尚那样有皮靴!
今年,依旧是没有ugg的一年。
穿过回廊行到院门,看到门外停的两辆骡车,红枣总算有了点开心:这么大的雪能坐车回去真是太好了!
即便有雪褂子她也不想在湿滑的路上行走。只不知明天只她来五福院,是不是也有这骡车待遇?
谢子安和云氏上了第一辆车,谢尚和红枣坐了第二辆。
车上坐定,久别重逢的小夫妻两个方才说上了话。
“红枣,”谢尚直言问道:“我不在家这些天,你想我了没有?”
红枣……
看红枣不说话,谢尚只当她羞涩,便自顾说道:“我也想你了。对了,我还买了一套头面给你,一会儿进家后拿给你!”
“噗——”红枣被谢尚的话给逗笑了,心说谢尚可真是个活宝,这才多大,就知道给她买首饰献殷勤。
不过,被人殷勤是好事,说明有对方看重的价值,值得敷衍。
看到红枣的笑,谢尚越发得了意,心想他爹说的没错,哄媳妇其实很容易,只要出门给她买些衣服首饰就能让她开心。
而哄好了媳妇,这家就齐整了,就可以放心地治国平天下了!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红枣见谢尚送她头面便决定提前拿出这段时间准备的过年礼物来做回礼。
“巧了,大爷!”红枣笑道:“我这段时间在家也做了一样东西。大爷一会儿瞧瞧,看合不合意?”
“什么东西?”谢尚来了兴趣。
红枣卖关子:“大爷见了就知道了!”
回到卧房,红枣抵不过谢尚的追讨,只好先拿出了她的礼物——一双羊毛袜。
还是九月份跟她爹讨的羊毛线。因为羊毛缩水的缘故,红枣让碧苔金菊下水洗了有四五回才拿来给用。
红枣原打算拿羊毛线给谢尚打件毛衣,但因工程太大,便中途改成了勾一双袜子。
勾针勾袜子也是红枣前世中学劳技课上学来的——只要把羊毛线打个空扣,然后拿勾针从这个空扣里一个套一个的往外勾线就成。
这是红枣前世少有的自己能完工的劳技作业。
谢尚看着眼前乳白色的毛织物试探问道:“这是袜子?看起来很暖和的样子!”
红枣笑道:“大爷,我看你冬衣里的皮靴有些单削,即便日常有脚炉焐着,但走路的时候只怕也冷!”
虽然谢尚冬天很少有离开脚炉自己走路的时候,但听到红枣如此说心里还是慰贴——他媳妇多心疼他!连走几步路都担心他冷!
“那我试试!”
说着话,谢尚便脱掉了自己的鞋袜,把羊毛袜套在了自己脚上。
“这个袜子暖和!”穿上棉拖鞋谢尚在屋里走了几步,便赞道:“也不磨脚!”
红枣知道她爹给的羊毛线加工粗糙,不似后世的精细羊毛线细腻,便在袜子里面让彩画给内衬了一层细绒布。
“大爷,”红枣提醒道:“这袜子厚,现就不知你穿了这袜子,这皮靴还穿不穿得下了?”
“穿不下就让皮匠重做好了!”
谢尚说者无心,红枣却听得心里一动——她的ugg?
“大爷,”红枣问道:“咱们家就有皮匠?”
“有啊!”
“那大爷你干啥不似做雪褂子一样直接拿带毛羊皮直接做靴子呢?”
谢尚愣住。
红枣道:“大爷,我爹去岁在城里沈皮匠处就定做了两双这样的皮靴,穿起来可暖和了!”
“踩雪都不冷!”
踩雪?谢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心说这什么靴子,还可以踩雪玩?
谢尚看了显荣一样,显荣会意立便出房招过一个小厮让他现就去买双来瞧瞧。
接过显荣拿过来的匣子,谢尚道:“这一套头面是我挑的,你瞧瞧好不好看!”
红枣依言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果有一套七件的金镶珠宝的桃花竹叶纹足金头面。
头面的每件器物都以白底阳绿翡翠雕的竹枝竹叶为底,上嵌用桃色、粉色碧玺做花瓣白圆珍珠为花心的桃花。
碧玺的花瓣晶莹剔透,让花底的翡翠竹叶纤毫毕现。
红枣一见就禁不住笑了——她现是有高绿翡翠的人了!
“好看!”红枣不吝夸道。
“我也觉得这套好看!”谢尚得意道:“看着就让人想到‘竹外桃花三两枝’这句名句,感受到春天的生机!”
好吧,红枣服气:她得习惯谢尚的引经据典和出口成章——看在他审美还不错的份上!
话语间小厮买来了一双由沈鞋匠出品的羊皮短靴。谢尚拿到手一看,立刻嫌弃道:“这皮匠手艺不行,靴子做这么粗笨!”
红枣劝慰道:“这靴子里有皮毛,所以看着比一般的靴子要厚!”
如此,谢尚方才没有说话。
红枣想想又道:“大爷,要不你把袜子脱了,光脚进去试试,看暖不暖和!”
谢尚依言脱了袜子,然后一伸脚就笑了:“软和!舒服!”
“这靴子丑归丑,但做一双棉拖鞋搁家里穿却是极好的!”
红枣:挺会举一反三的嘛!
穿上靴子,谢尚兴冲冲跑到堂屋,探头往院子瞧了瞧,瞧到地面才一层灰白,颇觉失望——这点子雪,踩了有啥劲?
对于地面不积雪,红枣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劝慰道:“大爷,你别急,只要今夜下雪,明早一准就能有积雪!”
谢尚嘟囔:“还要等到明早!”
听到谢尚的孩子话,红枣不觉感慨谢尚富人不识穷人苦,而她也就是去冬,和她爹娘才没挨冻,先前几年,她一家子还不是觉得冬天难挪,最怕下雪!
人这生的际遇啊,真是无常!
临近傍晚去上房问安的时候,院里总算是积了有寸厚的雪,谢尚得了意,裹了雪褂子就冲到院子里撒欢,把偌大一个院子的雪生生踩成了烂泥。
红枣没有ugg,便只能在廊下眼热的看着——她也喜欢那脚踩在新雪里的蓬松脚感。
她一定要整一双ugg。
谢尚祸害了西院不算,跑到他爹娘的正院也是一通瞎跑。
云氏听人说谢尚在雪地里跑颇为不放心,正要让人去叫,不想谢子安当下便站起来,雪褂子也不穿,几步出屋冲在院里疯狂暴走的谢尚高声吼道:“谢尚,你给我过来!”
红枣头回见谢子安如此暴怒,当下狠唬了一跳,心说她公公这是咋了?担心谢尚受凉!
不想谢尚却一边跑一边喊道:“爹,您别在意,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
“明早一准又是满院洁白!”
“这会子你且先让我才个够!”
“我今儿得了双好靴子,踩雪一点不冷不说,还越踩越暖和!”
“你让我娘别担心!”
……
谢子安……
“谢福,”眼见叫不回儿子,谢子安回头便叫管家,红枣以为谢子安恼羞成怒要让谢福带人抓谢尚,比如红楼里贾政打贾宝玉板子那样,颇为担心地瞄着,结果却听到谢子安道:“你去问问显荣,这什么靴子,给我也弄一双来!”
“快去!”
红枣……
谢尚发完了疯方才进屋给他爹娘请安。
谢子安不满谢尚踩脏了他院里的雪,理都不理谢尚,只云氏拉着谢尚的手嘘寒问暖,然后又让人给拿棉鞋来给谢尚换。
谢尚拗不过他娘,只得老实换了。结果云氏看到谢尚的光脚丫少不得又唬了一跳,问道:“尚儿,这样的天你怎么不穿袜子?”
“你的袜子呢?”
“娘,”谢尚炫耀地抬起他犹自冒着热气的脚给他娘看:“我一点都不冷!”
“你看我的脚跟热饭热菜一样还在冒热气呢!”
谢尚的样子实在太蠢,红枣不忍目睹,悄悄捂住了脸……
虽然沈鞋匠的铺子已经关门上板打了烊,但有钱能使鬼推磨,谢福不止替谢子安买了一双靴子,连老太爷的也一起给买了。
晚饭后谢子安光脚套上新靴子,在屋里走了几步,便来堂屋和谢尚道:“尚儿,咱们走,去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去!”
他院里的雪现是没有了,谢子安暗想:但老太爷院里的雪一准还在,而且旁边还有他爹的天香院……
目送谢子安出门,云氏转脸便吩咐丫头道:“瑶琴,你再去嘱咐一回院里的人,告诉他们这院里的雪谁都不许踩!”
红枣……
直到临近睡觉,谢尚方才一头汗地家来。一进屋谢尚就一叠声地要水洗澡。
红枣见状颇为吃惊,赶紧端了一杯热茶给谢尚,然后又关心问道:“大爷,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跑的!”谢尚端起茶咕咚咕咚一气喝完,吩咐道:“再来一碗!”
“爹和我一起去五福院踩雪,说好一步一脚地慢慢踩,结果爹却自己先跑了,然后我才跑的!”
红枣……
“你和爹,”红枣有些一言难尽地问道:“把老太爷院的雪也踩完了?”
“哪止啊!回来的时候爹说天香院没人……”
红枣觉得谢尚摊上她公爹这么一个爹,至今还没长歪,真是不容易!
看到红枣不说话,谢尚又劝慰道:“没事,今夜还有大雪,明早几个院子又满是雪了!”
谢尚的话提醒了红枣,她悄声问道:“大爷,你身在赤水县,是如何能卜到雉水县要下雪的呢?”
“你不是就在这里吗?”谢尚理所当然道:“咱们夫妻一体,占卜的时候把我想成你就行了!”
“?”红枣:“还能这样?”
谢尚奇怪道:“怎么不行?外面替人问卦的不都是这样吗?”
“当然,这必得是亲近之人才灵验!”
谢尚说得太有道理,红枣竟然无力反驳。
平底锅
早起果是一院银白,但红枣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她依旧没有ugg。
出乎意料,谢尚穿好羊皮靴出门的时候看到一院白雪并没和昨儿似的跟条疯狗一样满院子奔跑,他只吩咐小丫头黄鹂道:“好好看着,别让人踩了!”
谢尚和她公公,红枣服气,不愧是父子,都是一样的霸道——这院子是他们的,这老天落院子里的雪便也只他们能踩!
上房请安,看到正院内的一地洁白,红枣逗谢尚:“大爷你今儿不下去踩踩吗?”
谢尚摇头笑道:“今儿不行!我要是踩了,我爹就真生气了。”
红枣眨眨眼,试探问道:“昨儿不算生气?”
谢尚笑而不语,所以红枣到底也没搞懂她公爹昨儿到底有没生气。
请安时看到谢子安脚上的羊皮靴,红枣心说她敢打赌她公公今儿一准要踩雪,只不知是不是和昨儿一样还是五福院和天香院遭殃。
院门口停了两辆骡车。看谢尚跟着他爹上了第一辆骡车,红枣便一个人坐了第二辆车。
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红枣给看到老太爷脚上也是一样的羊皮靴,不觉吐槽:这一家子三代人可真是齐齐整整,一个不落。
随后回到明霞院东厢房听谢又春汇报家务。完了,红枣听到云氏问谢又春:“又春,昨儿老爷说城里沈皮匠的羊皮靴做的极好,问咱们家的皮匠能不能做?要是能再做些棉鞋拖鞋这样的家常款式就更好了!”
“再就是这羊皮不似牛皮颜色好,你让皮匠们想想能不能给羊皮染个颜色,这本色的羊皮做鞋实在是不好看!”
果然,闻言红枣忍不住心说:这文化人的审美就是不一样,不用她提点,自己就能想到给羊皮染色。
她更想有双彩色ugg了!
未正时刻,谢尚方才带着一身的火锅味家来——比平常晚了足有大半个时辰。
“红枣,”一见面谢尚立便笑道:“你上回让显荣做的那个铜火锅真心不错。今儿午饭我和太爷爷、爹一边赏雪一边自己动手涮羊肉着实有趣。”
红枣犹自不能信:“大爷,你说你今儿就吃过火锅了?”
红枣委屈:都没叫我!
“嗯!”谢尚点头道:“今儿显荣过来禀报锅做好的时候,正好被爹听见。于是现就让厨房片了羊肉,炒了芝麻熬酱做蘸料试吃了一回——结果没想到这火锅极适合做冬日小聚宴席。”
“只可惜今天吃得匆忙,菜色和调料准备多有不足,且天也没下雪——这意境终是差了些。”
“所以爹说了等明儿傍晚再下雪的时候,他、太爷爷、还有我,我们三个再一起对着漫天飞雪吟诗吃火锅,那才叫有趣!”
红枣:又不带她!
她讨厌这世的男女不同席!
转转眼珠,红枣问道:“大爷,那火锅呢?”
只要有锅,红枣暗想:她就可以自己吃。她反正不会作诗,下不下雪都无所谓,正好跟谢尚他们错开,倒是便宜!
“锅?福叔拿去找人再多做几个去了!”
看来今儿是吃不成了!红枣心中失望,想想又关心问道:“要多做几个啊?”
谢尚了然笑道:“放心吧!会有你的份的!”
如此,红枣方才罢了!
十一月十四一早,谢尚去上房请安前对院里存了两天的雪便是一顿乱踩,然后又告诉红枣道:“今儿晚饭不必等我,我必是要留在五福院吃火锅的!”
闻言红枣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今儿又是她不仅没有ugg,还没有火锅的一天!
果然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无论ugg还是火锅,原都是她的主意,结果谢尚东西到手后却都只顾自己享受,压根想不起她的需要。
红枣觉得她没法跟谢尚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往后她还是要自立自强,自我奋斗!
午饭后自强的红枣决定做些烤羊肉来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现红枣通过《本草纲目》知道这世有胡椒,不过多是药用,并不用作调味料。红枣已经使张乙去药铺买了一两胡椒家来磨成粉收在小瓷瓶里。
不过因为云氏有孕的原因红枣并不打算犯忌讳乱用香料——横竖她前世见识多,知道老北京的炙子烤肉就只用酱油、醋、香油、糖、姜末、料酒、虾油、葱丝和芫荽,后来的辣椒都是近现代才添加的。
谢家的厨房没有虾油,不过这难不到红枣,她有万能的高汤来做代替。
让厨房人片好羊肉,然后又拿调料腌好,红枣方才要烤肉的家什。
前世的炙子是拿铁条钉成的可以漏油的圆铁盘。红枣临时起意想吃烤肉,要求自不会高。她琢磨着厨房做葱油饼的平底锅除了不能漏油外其他都和炙子差不多,便就决定用这个——横竖铁板烤肉,红枣暗想:那味道也是极好的!
平底锅有点大,红枣不得不放弃了要一个红泥小火炉搁桌上自烤自吃的想法。
红枣就着低矮的炉子架起平底锅,然后颇为费力地拿炸油条的长筷子夹起腌好的薄肉片摊平放到烧热了的平底锅里。
肥瘦相间而无筋的羊肋条肉中的肥肉一碰到热锅立就滋滋作响的收缩成油,而滚热的油遇到调料里的水汽就跟街头偶遇的冤家一样噼里啪啦地争吵跳嚷起来,散发出馋人的烤肉香。
一气铺满一平底锅的羊肉,然后又翻转肉面,红枣方换了双干净筷子夹起已烤成浅褐色的羊肉。
香!红枣一边吃一边搁心里嘀咕:比火锅涮羊肉香……
和先前做菜时的浅尝辄止不同,红枣整吃了一平底锅的烤羊肉过足了肉瘾方才放下筷子。
经过了蒜香骨的教训,红枣决定往后不管做啥都先准自己吃足了再说,如此她婆婆即便再有啥意见,她好歹都先过了一把瘾。
放下筷子,红枣方才告诉张乙:“今儿晚了,明儿雪停了你去城里铁匠铺订口小些的红泥炉子能用的平底锅来!”
至于炙子,她很可以留着明年再做。如此循序渐进,方才不招人疑惑——不然她刚拿平底锅烤肉,转身却做出另一个先前没有的锅来可是奇怪?
傍晚时候,天果然飘起了雪。红枣厨房出来后来见云氏。
“娘,”红枣笑道:“昨儿大爷便说了今儿要和爹一起留老太爷处吃涮羊肉不回来晚饭。”
“媳妇得闲便烤了些羊肉送来给娘尝尝!”
云氏昨儿听谢子安讲过涮羊肉的事,倒是不疑有它,只笑道:“尚儿媳妇,你有心了。如此我便尝尝!”
尝一块肉,云氏点头道:“嗯,这烤羊肉吃起来倒是比家常的炒羊肉香!”
不过云氏没说把这个烤羊肉送去五福院,红枣便也就装不知道。
十一月二十是谢子安的生日。十五这天的午后谢尚与红枣商议送啥给谢子安庆生。
红枣笑道:“大爷,咱们先前做的火锅原是件极好的礼物,只可惜爹现已吃过几回了,已不好再送!”
闻言谢尚摇头道:“红枣,这火锅做礼虽然好,但如此一来,却是要错过前面两场雪了,可是可惜了我、爹还有老太爷的诗兴?”
红枣……
谢尚继续道:“比起兴致而发,火锅做不做寿礼又打什么要紧?所以这事儿没啥好懊恼的!”
“红枣,你倒是赶紧帮我再想一样新奇的礼才好!”
不要紧,红枣腹诽:你咋不自己想?兴致是你兴致了,现却要我来给你拿主意。
美得你!
红枣真不想理谢尚这个小白眼儿狼,但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拿出新做的平底锅。
“大爷,你看这个行吗?”
“这是,”谢尚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什么?”
“平底锅。”
谢尚诧异:“又是锅?这锅做什么用的?”
红枣:“烤肉。”
谢尚疑惑:“烤肉不都是用铁叉子吗?”
红枣反问:“大爷,这平底锅若没些特别,又如何能拿来做礼呢?”
红枣说得太有道理,谢尚无力反驳,便只能问道:“这怎么烤?”
红枣道:“这肉可不能在屋里烤,油烟太大了,咱们得拿到屋外去。
院里前廊下放一张小方桌,桌上放小红炉,炉子上再放平底锅——红枣这样那样的给谢尚一演示,谢尚立便笑道:“有趣!我长这么大都还没烤过肉呢,你让我来试试!”
红枣依言把手里的筷子交给谢尚,然后谢尚就烤啊烤的把自己给烤饱了,饱得晚饭连一碗粥都没能喝下。
看到一向胃口甚好的儿子晚饭才喝半碗粥,云氏颇为忧心。
“尚儿,”云氏关心问道:“你怎么了?没胃口吗?晚饭才吃这么一点。”
“娘,”谢尚笑道:“我傍晚才吃过东西,所以现在不饿。”
“你这是饭前吃了多少小食?吃得饭都不想吃了?”
云氏嘴里抱怨儿子,眼睛却下意识地看向红枣。
红枣见状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转念便就做出我很乖,我饭前就没吃小食的乖宝宝样子给自己夹了一大块红烧羊肉。
云氏……
谢尚眨着眼睛不接他娘的话茬。他只望着谢子安笑道:“爹,二十那天,我请您和娘吃晚饭!”
“哦?”一直埋头吃饭的谢子安终于抬起了头:“你请?”
“嗯!”谢尚骄傲应道:“那天,我和您儿媳妇一起做一桌子席面给您和娘吃!”
啥?红枣心说:不是说好了送平底锅的吗?怎么突然变成做一桌席面了?
今儿才认识平底锅的谢尚会做席面?打死她,她也不能信!
所以这事儿,最后还是得落在她头上——谢尚,红枣气得咬牙:可真是个坑子!
谢子安闻言倒是颇为高兴,点头道:“行,那我跟你娘可就等着了!”
夜晚回房,红枣问谢尚:“大爷,你该不会是想拿这平底锅做一桌烧烤席吧?”
“不行吗?”谢尚天真问道:“我们先前吃火锅不都是摆一桌子菜,想吃什么就往锅里放什么吗?”
“这烤肉还不是一样?”
“这能一样吗?”红枣道:“火锅清淡,烤肉油腻,而娘怀有身孕,不一定吃得下一桌子烤肉!”
“那咋办?”谢尚犹豫道:“要不,红枣你再准备些娘爱吃的菜。”
“我就专门给爹烤肉!”
木已成舟。红枣已懒怠再吐糟谢尚,心里便只想着她婆婆近来饮食的喜好。
这世男尊女卑。事虽是谢尚揽的,但若酒席办的不好,便就是,且只是她的过错。
所以即便只为了她自己,她也得把她公爹的这桌寿宴给办好。
君子远庖厨(腊月初八)
前世过生日的习俗当然是吃生日蛋糕了。
红枣每年都吃不少回生日蛋糕,除了自己的,还有亲戚同事朋友的。不过做,却只有一回——某年公司工会给女员工安排的三八节福利,参观蛋糕公司,然后亲手做一个蛋糕。
故而红枣知道做生日蛋糕得有蛋糕胚和奶油,而做蛋糕胚得用鸡蛋、面粉、油和糖,奶油得用鲜奶。
不过红枣并不打算这回就给她公公做奶油蛋糕——未来的日子长着呢,她得给自己留点压箱底。
这世过生日讲究吃寿面、寿桃以及糕和团,这些红枣都不会。红枣想了一会子便让张乙去找谢又春拿谢家寿宴的菜单来。
有了菜单这个模板,红枣再定晚饭菜色就容易了——凉菜不动,主菜肉类一律划掉,只留了一道清淡的同心财余。
据红枣家常观察她公婆还都挺喜欢吃这道鱼的,而一桌席怎么也得有盘整鱼才符合世人审美。
素菜也都换成鸡头米、莲藕、荸荠这些近来云氏常吃的素菜。
对于一咸一甜两例汤,红枣给换成了山药炖排骨和藕粉圆子这种更适宜孕妇的汤羹。
眨眼便是十一月二十,谢子安的生日。这天一早上房请安的时候红枣就同谢尚一起给谢子安磕头祝寿。
接着五福院请安的时候,云氏也难得的一同去了。
红枣看到五福院后谢子安、云氏双双与老太爷磕了头,老太爷则呵呵笑着给了谢子安一个颇高颇大的匣子,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啥。
五福院出来,谢子安谢尚便坐车去谢家村祭祖,红枣和云氏则一起回了明霞院。
东厢房刚刚坐定,谢子安的十二个叔叔便纷纷使管家送来寿桃寿面等寿礼。云氏一一收下后都发了赏钱方打发他们回去。
而等谢子安谢尚从谢家村回来,谢家十二房的兄弟子侄便都过来给谢子安贺寿。
因不是整生日,谢子安也没请外人,午席就只去请了老太爷来和十三房人一处吃了一顿而已。
晚饭方才是谢子安真正意义上的家宴。往年都是云氏操持,今年却是被谢尚自告奉勇抢了过去。
这也就是亲儿子谢尚,换个人云氏一准地不能答应。
饶是如此,这几天云氏也没少操心酒席的事,菜单不用说都已经看过,菜色也吩咐厨房都用最好的。
真正心宽撒手啥都不管的只有谢子安一个。
傍晚的时候,谢尚让显荣几个搬着平底锅、红泥炉进了正院为午席临时搭建的暖棚。
谢子安见状颇为奇怪。
“尚儿,”谢子安问道:“这晚饭就咱们一家四口,你把东西放这里,难不成晚饭要开在这棚子里?”
谢尚:“爹,烤肉的油烟大,我担心锅放在屋子里,油烟会熏得您夜里睡不着!”
“而这棚子里有烟囱,烤肉锅摆在这里,烟会少很多!”
想想火锅的味道,有洁癖的谢子安不言语了……
八个凉菜,然后加上谢尚的全套执事——平底锅、红泥炉以及红枣指挥厨房替他腌好的各色菜肉,足足三十六个碗盘,正暗合谢子安的年岁。
谢子安桌边坐下,目光一扫,眼里便流出笑意。
“那就先烤些羊里脊和猪五花吧!”谢子安老练说道。
吃过几回火锅,现谢子安已能一目分清碗碟里羊和猪的各部位生肉。
闻言云氏却是一脸惊诧:君子远庖厨,她玉树临风的男人啥时候竟然知道里脊和五花这样的厨房用词了!
而且还如此老道!
“好勒!”谢尚学着四海楼的跑堂伙计那样高声应到,手脚麻利地从面前许多碗碟装的各部位肉里精确拿出羊里脊和猪五花倾倒在平底锅里,然后在滋滋的炸油声中有条不紊的拿筷子把肉摊开……
只能粗粗分开生羊肉和生猪肉的云氏觉得世界有些不真实,她掐了自己一把,以确认不是在做梦……
相反对于儿子扮厨子哄自己,谢子安倒是颇觉开心——他觉得儿子这出彩衣娱亲扮得极用心,儿子对他是真孝顺。
有了爱的滤镜,谢子安自然是兴致勃勃,吃嘛嘛香,而云氏一向都是以夫为天,她眼见谢子安吃得多,吃得高兴,那自然也是高兴。所以这一桌家宴吃的可谓是其乐融融,温馨无比。
云氏看男人和儿子都喜欢吃烤肉,而这暖棚又不能日常搁院子里搭着——会妨碍男人看雪踩雪,便跟谢子安商议道:“老爷,咱们这间堂屋是不是让又春来给加个烟囱?”
谢子安初闻颇为动心,但转即摇头道:“还是不了,你现在有孕在身,所居之处,不宜动土。”
“你让人把东厢堂屋收拾出来烤肉吃火锅就行了。那屋横竖不住人,等吃完了,把门帘、窗户都开了透气倒是便宜!”
因为谢子安三番五回地提到火锅,云氏便在谢福送来火锅的当天晚上就安排了一顿火锅。
这是云氏第一回吃火锅,但只这一回就叫云氏彻底爱上了火锅——家常吃饭,谢子安谢尚一向秉承食不言的圣人训并不多话,但在吃火锅或者烤肉的时候,父子两不仅特别健谈,而且会给她讲一些奇闻异趣,即便多是和吃食相关,但已足够让云氏喜出望外,爱屋及乌。
幸而云氏自律,到底舍不得男人和孩子吃饭时多说话伤了脾胃,便只三五天才安排一顿火锅或者烤肉,由此倒是对了红枣的脾性——家常就能吃到火锅烤肉,且又不至于吃得腻味。
腊月初二云氏方才告诉红枣道:“尚儿媳妇,老爷看了日子说腊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打算把尚儿搬挪到五福院外书房去!”
红枣对此倒是早有思想准备,毕竟男女有别,她和谢尚老住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
“娘,”红枣乖巧应道:“您放心。这几日我会给大爷收拾东西,不会耽误他搬挪!”
对于红枣的明白事理,云氏颇为高兴。
“尚儿媳妇,”云氏道:“大爷的意思,原是让尚儿来教你文字和其他。”
“先尚儿就拿了不少书给你,而等他搬出去后,你两个见面虽说少了,但尚儿每日午后依旧会家来,你有啥不明白的只管问他!”
还是在结婚初始,红枣暗想:谢尚提过《女四书》,但这些日子,不说她忘了这个茬,只怕谢尚自己也全了!
所以由谢尚当老师真心挺好的,正方便她浑水摸鱼
“娘,你放心吧!”红枣跟云氏保证:“我会跟大爷好好学习的!”
对比红枣的冷静,谢尚倒是颇为不舍,他当晚安慰红枣道:“红枣,我搬出去后,咱们并不就是不见面了。”
“我每日午后还都会家来叫你读书写字,弹琴下棋!”
红枣心说:读书写字弹琴倒也罢了,但说到下棋,你是认真的?
要知道姐当年幼儿园毕业可就业余入段了。
这些年虽没怎么摸棋,但早年背的棋谱可都没忘!
谢尚看红枣眨巴着眼睛不说话,想起她的出身,便进一步安慰道:“红枣,你别担心。这弹琴下棋并不是很难,以你的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琴棋书画都需要天分,即便聪明人也不定都能学会。
比如红枣,谢尚暗想:于写字书法就极有天分,但对画画就颇显手拙——拿尺子打条墨线都要磨蹭半天。
似书法和画画两艺还算相通,红枣都能学得天壤之别。所以这琴棋两道红枣能学成啥样,谢尚还真不好说!
不过,谢尚不负责任地想:红枣能学会琴棋固然是好,但学不会,也没啥大要紧,比如他娘倒是都会,但跟他爹在一处的时候,弹琴还不是他爹弹,他娘听,下棋也是他爹让棋?
所以红枣能学到哪步就哪步,也不必太强求。
横竖他是红枣的师傅,倒时他说红枣会了就是会了,谁还来查?
十二月初五的早晌,谢又春拿来十好几块染色羊皮给云氏挑选给老太爷他们做鞋。
云氏看老太爷、谢子安和谢尚近来都喜穿这羊皮靴,而她看这鞋也是特别暖和,便有心替她娘家的爷爷和爹娘也都各做一双。
指派好给家里四个男人各做四双鞋的皮子后,云氏便和红枣说道:“尚儿媳妇,这羊皮靴暖和,腊月里你回娘家,倒是给你爹和你爷也都捎一双才好!”
“再就是这皮子里竟有四五块红粉色,看着倒是给咱们做鞋用的。如此你也挑四块出来做鞋,然后再替你娘和你奶各挑一块!”
红枣闻言自是欣喜若狂——往后不但她有ugg了,连她娘也有了。
这真是太好了!
只有她奶奶于氏,红枣就当是她婆买二赠一的赠品,选择性无视了!
红枣给自己挑了朱红、西瓜红、桃粉、浅粉四个颜色,然后又给她娘挑了朱红、她爹黑色、而她爷奶则都是深蓝。
云氏看红枣她娘王氏选了最近大红的朱红,而给她奶于氏只选了双蓝色鞋并未出声。
隔了肚皮的继奶奶,云氏暗想: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比如她给她继婆婆吕氏也从不送大红衣裳。
腊月初六午后谢尚回来不久,便就是谢子安看的搬家吉时。
看见所谓的搬家就是显荣一个人就把谢尚用的的被子从卧房里搬出去,而当事人谢尚却裹着家常袍子坐在炕上纹丝不动,红枣颇觉好笑:这搬和不搬有啥区别?
谢尚却觉得这是件大事。傍晚时候,换衣去上房前,谢尚和红枣道:“红枣,今儿晚饭后我去五福院给太爷爷问安后就住到外书房去了。你一个人在家早些睡。”
“睡前要记得养玉,但也要记得给自己盖好被子。不要总想着偷懒。不然三五年后你的五儿可就比不上我的一一了!”
红枣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谢尚腰间挂着的玉佩,莫名觉得比自己胸口的五儿更白更透……
打今儿起,红枣决定她真不能偷懒了!
晚饭后回房,红枣回屋翻了一回《礼记》中谢尚先前圈出让她看的“执玉尚谨”、“执玉尚慎”之类的话,不觉抬手摘下胸口的玉,按照
书里的话“操币、圭、璧,则尚左手,行不举足,车轮曳踵”试了一回,然后便禁不住叹气:不过捧块玉而已,怎么看着比她爹娘抱她弟还讲究?
毕竟她爹娘抱她爹可从不在意左右手谁上谁下,走路也是该抬腿就抬腿,该迈步就迈步,顶多比平日小心些,可没有脚不离地的破规矩。
这世的附庸风雅可真是个技术活。
感慨一番,这便就到了往常的睡觉时间。谢尚不在,夜里没人给红枣盖被,红枣只得把瑜伽又拿出来练习了一回。
俗话说,临阵磨枪不亮也光。离二月的会试已不足百天,故而谢子安当天也没回明霞院,而是宿在了五福院老太爷的书房。
因为谢子安留宿五福院,谢尚听老太爷给他爹讲御前应对听愣住了神,所以这天谢尚回屋的时间就比平常睡觉要晚,回去后很快就睡着了。
初七早起只红枣一人坐车去五福院请安,时老太爷已经在堂屋给谢子安讲书,谢尚旁听了。
红枣问过安后告退。才在院门后等车,红枣便看到老太爷同谢子安谢尚也出了正房往前院书房去了。
这是此前从没有的事。红枣家去后告诉她婆婆此事,云氏道:“尚儿媳妇,老爷二月会试,现正是用功时候。”
“尚儿跟着老爷一起用功也好,这几日若是不能家来,你可别恼他!”
红枣是好心给她婆婆传递她公公消息,结果不想被婆婆反劝,一时也是没脾气,只得好好应了。
结果不想午后谢尚还是家来了。
看到红枣见到自己很意外的样子,谢尚颇为奇怪:“红枣,你怎么了?我昨儿不就说好往后都这时候家来的吗?”
“大爷,”红枣解释道:“早起我看你和爹跟老太爷用功,以为这后晌你也要跟爹一起用功呢!”
“贪多嚼不烂,”谢尚笑道:“太爷爷早起讲的书,爹拿回来温也是一样,顺带还能陪陪娘。”
“我也一样。我先给你讲一段《女四书》,然后一会儿你练字的工夫,我要把今儿的书给默写出来……”
腊月初八一大早,红枣起床后便依着云氏昨儿的嘱咐戴了那套六臂观音足金头面。
因为过节,云氏也一同来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
云氏和红枣到时,谢家十二房人已来了不少。
谢尚头回看到红枣戴观音头面颇为稀奇。他看了一会儿红枣,忽然悄声问道:“红枣,你戴着这个观音头面,解手咋办?”
“难道说你每回解手,都要把头面先拿下来吗?”
“若是不拿下来,岂不是很不恭敬?”
红枣……
红枣前世就知道不可以把佛菩萨带去不净之地,一时间颇为踌躇。但转念想起这观音头面原是谢家下来的聘礼,便反问谢尚道:“大爷,我今儿才是头一回戴这观音头面,您说的事我之前还真没想过!”
“不过咱们娘今儿也戴着观音头面——大爷,你先前就没问过娘?”
问过了还用来问你?谢尚心说:他就是不好去问他娘解手的事才能问你。
不然,就这么一个问题,他至于琢磨这么久吗?
红枣看谢尚不说话,不觉眨了眨眼睛商量道:“要不,我一会子去请教娘?”
“嗯!”谢尚点头认真道:“你记着这事啊,可别忘了!”
“对佛菩萨不敬可不好!”
红枣……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