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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细水长流全文阅读

作者:卉苗菁彩     穿越之细水长流txt下载     穿越之细水长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其实没啥区别(九月二十)

    李满囤请百日宴的帖子在九月二十日早晌下到了明霞院。

    云氏收了帖子,使人拿上等封赏了来送帖子的余禄后便又照常理事。

    红枣眨眼瞧着,心说这回不留饭吗?她婆婆留饭的尺度是什么?……

    云氏直待理好家务后方和红枣说道:“尚儿媳妇,现你也知道大爷并不在家,而九月二十三那天咱家没准也有好事。”

    “你弟百日那天,便就只你和尚儿一起去吧。我得留在家里。”

    红枣早有心里准备,当下只笑言道:“娘,爹的事要紧。媳妇娘家也都盼着爹的好消息呢!”

    红枣的话简直说到云氏心坎里去了。

    自古都是“一举天下名”。这回谢子安若能中举,云氏暗想:那可不仅仅是谢家大房人的喜事,而是整个雉水县的大喜事——全城人,连县太爷在内,都会帮着欢喜。

    要不怎么叫光宗耀祖呢?

    “尚儿媳妇,”云氏心中高兴,当下笑道:“那便就趁现在把给你弟百日的礼收拾出来。这样到了日子你出门也便宜!”

    为了能在九月二十三心无旁骛地预备男人的好事,云氏打算把这几天能提前安排的事都给提前安排好了!

    “风俗里孩子过百日,就算百岁,得‘蒸(增)百岁’。”云氏道:“尚儿媳妇,你记的二十二这天一定嘱咐厨房在二十三早起就蒸一百个馒头、一百个寿桃、一百块米糕和一百个甜团给你带回娘家给你爹娘去路口散人。”

    红枣没想到她弟过百日还有这个讲究,赶紧用心记下。

    红枣不迷信,但她爹娘迷信啊!所以红枣便觉得可以借着这无伤大雅的迷信风俗给她弟讨个好口彩,哄她爹娘高兴高兴!

    “再就是这套手镯脚铃,”说着话,云氏接过丫头递过来的匣子转递给红枣道:“是我和大爷给你弟的,你记得一起带回去,给他戴着玩吧!”

    红枣双手接过:“媳妇替弟弟谢过爹娘!”

    云氏笑:”一般百日酒,差不多就是这些礼了。不过尚儿媳妇,你既是回娘家一趟,而家里又恰好有大爷刚从府城捎回来的吃食,倒是各样都带些家去热闹热闹吧!”

    说着话,云氏便吩咐人拣了谢子安昨天送家来的蜜饯糕点来装了整四个捧盒给红枣回娘家。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云氏给的吃食虽不似刚刚的足金镯子值钱,但只要想起当世交通的落后现状,红枣还是禁不住心生感动。

    想前世一串玻璃珠都能换一个曼哈顿,红枣暗想:现她婆婆给她这许多本地没有的吃食,其价值怎么算也能当几个小铺子了!

    收拾好礼物,婆媳俩一起吃午饭。午饭后云氏又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今儿申时你来我这里把冬衣裁了。到时尚儿若是在家,你也叫他一起来裁衣服!”

    冬衣还有她的份?红枣心说:她结婚时做的冬衣都还没上身呢,咋又要新做?

    她穿得过来吗?

    不过婆婆开口给儿媳妇做衣裳是示好的表示,红枣赶紧笑应道:“知道了,娘!”

    谢尚家来的时候看到堂屋几案上的捧盒奇怪问道:“这怎么有这许多盒子?这里面都装了些啥?”

    红枣打开捧盒给谢尚看,然后又转叙了云氏的话。

    谢尚闻言点点头,挑出里面的梨膏糖来笑道:“红枣,娘给的别的吃食倒也罢了。只这个糖,由中草药所制,家常吃了能清热去火,止咳平喘,你记得告诉岳父母家里留些。”

    谢尚的话提醒了红枣。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但这世医疗水平落——没有全面的医生教育培养系统,也没有科学的的看病用药规范,普通人看病全靠“医缘”。

    这样的情况下她爹娘手里若能备些常用中成药药物可是好事。

    这事她得记在心上。

    再就是谢家家学渊源,她写《中馈录》的时候也蛮好添些可靠的“食药同源”的保健方子,给看的人一点借鉴。

    后晌申时红枣和谢尚到明霞院正房的时候,云氏已经指挥丫头抬出好几个箱子,然后拿出里面的各色衣料来摆在炕上挑拣。

    看到谢尚和红枣进来,云氏笑道:“尚儿、尚儿媳妇,你两个来得正好。这一箱红色衣料,正合给你们做过年衣裳!”

    新婚头一年,过年自然还是要穿大红。

    一箱有十二匹绸缎,红枣看其中只大红便占了有一半,而下剩的几匹朱红、深红、品红绸缎颜色看着与大红也无相差无几——所以,这看着差不多的绸缎要怎么挑?

    前世买口红都只会买网红款的红枣犯愁了!

    闻言谢尚不过瞄了一眼箱子便就问道:“这箱红色绸缎里有‘**同春’花样吗?”

    “有!”丫头春花闻声立抱出一匹大红锦缎道:“这匹便是**同春花样!”

    红枣看春花手里的绸缎花样是梅花鹿、仙鹤、松树和折枝花卉——正是老太爷日常穿的花样,不觉心说原来这个花样叫“**同春”啊!

    长见识了!

    谢尚抬手摸了摸春花拿出来的绸缎后又道:“娘,我记得太爷爷昨儿挑的衣料里便有这‘**同春’花样。”

    “只不知这料子和太爷爷昨儿挑的料子里鹿和鹤的姿态是不是一样?若是一样,便就拿这个做过年衣裳吧!”

    “不错!”云氏点头然后便让人拿了昨儿老太爷挑的绸缎来。

    老太爷昨晚挑了四匹绸缎。

    云氏使丫头拿剪刀从这四匹绸缎上各裁下够给老太爷做一件袍子的衣料,叠好后放进一个空箱子。

    显荣眼明手快,立给箱子口插上写着“老太爷”三个字的红签。

    有老太爷挑的这四块衣料打底,云氏和谢尚很快就挑好了对应花样的衣料——除了“**同春”外,还有“牡丹团寿”、“寿山福海”、“水仙如意”三个花样。

    看到插着代表属于自己的“少奶奶”红签的箱子里放进了两块大红,一块朱红和一块粉红四块衣料,红枣便以为这冬衣裁好了——毕竟老太爷才裁了四套衣服,她一个重孙媳妇还能越过老太爷去?

    结果不想云氏说道:“这过年和冬节的袍子算是有了。再就是还得有两件雪褂子。”

    红枣知道雪褂子——电视剧《红楼梦》里见过。红枣没想到自己也能有雪褂子的一天,闻言心中不觉暗暗高兴——前世影楼拍艺术照全是某宝货,现她可是要有货真价实的真人等身cospy了,简直不要太惊喜!

    没犹豫的红枣挑了红楼同名的大红星星毡面料——一种染成大红色的织成小星星暗花样的防水羊毛毡,瞧着有些类似前世的粗呢大衣用的面料。

    云氏看到红枣眨眼便选好了雪褂子,不觉笑道:“这大红色雪褂子得衬白狐皮才好看!”

    “春花,你把我那几块白狐皮拿来!”

    一大包白狐皮,足有好几十张。云氏示意春花连着包袱整个的全搁插着红枣名字红签的箱子里。

    看到瞬间被狐狸皮包袱塞得半满的箱子红枣惊呆了:做一件雪褂子,有星星毡不算,竟然要这许多狐狸皮?

    她婆婆对她,算是“买椟送珠”?

    眼见旁人都是两件雪褂子,而红枣只挑了一件,云氏看了看谢尚自挑的两件,一件天蓝色“喜相逢”暗花缎面和一件三碧色“岁寒三友”织金锦缎,便作主拍板道:“春花,我记得刚有一匹粉色的‘喜相逢’暗花绸缎,你找出来给少奶奶裁雪褂子。褂子皮里和尚儿一样都用昨儿大爷刚捎回来的猞猁皮。”

    眼见自己的箱子又多一包袱皮毛,装的比其他所有人的箱子都满,红枣眨巴着眼睛心里奇怪,但到底没有出声。

    裁好一家四口加老太爷、老爷和太太的雪褂子缎面,然后分装进个人箱子,云氏又道:“这每年冬至腊月摆酒办事的人情不少,咱们还得再预备几身坐席吃酒的喜庆衣裳!”

    谢尚一听就知道这是他娘在给他爹科举高中做准备呢,自是赶紧帮忙挑选合适花样的绸缎。

    于是,各人的箱子里很快又再添四块衣料:“青云如意”、“一路荣华”、“连科高中”、“如鱼得水”。

    眼见每人都做了十套衣裳,云氏方才道:“先就准这些做吧!”

    “再就是把合适这些袍子褂子的绸缎挑些出来做裤裙!”

    于是再裁一回裤裙衣料。

    终于裤子裙子也都裁好了,红枣觉得该结束了,结果不想云氏又道:“春花,小诗,你们先把这家里人的衣裳箱子都抬到堂屋去。”

    “空出地方,再拿了空箱子来存给我和少奶奶娘家父母兄弟长辈的衣裳!”

    红枣……

    裁衣料一直裁到掌灯,云氏除了替她自己父母裁了冬衣外,还替红枣父母爷奶各裁了两套缎面鼠皮袍子,以留红枣冬至和腊月回娘家时做孝敬——当然现只是剪出了衣料,具体衣服尺寸还得红枣自己找人回去打听了才能叫针线房的人做。

    红枣见状自是感激——只靠她,可没本事给她爹娘做皮袍子穿。

    她有钱都不知哪里买去了!

    至于她爷,还有她那个恶心的继奶奶也跟着沾光,红枣心情好,决定先不予以计较——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红枣阿q地想:她把她奶当鸡犬就完了!

    她没得因为她奶那个恶心人而伤了她婆婆的好意!

    不值当!

    吃过晚饭回到卧房,红枣方才私下里问谢尚道:“尚哥儿,今儿做雪褂子,为啥娘只给我一个人狐狸皮,而且一给就给了那么一大包?”

    谢尚笑道:“红枣,你有所不知。雪褂子得用大毛。大毛懂吗?就是皮子的毛长过四寸以上。”

    “今儿娘给你的狐皮、还是爹捎回来的猞猁皮就都是大毛。”

    “当然,最好的大毛是貂皮。但咱家,现只太爷爷能穿。咱爷爷都还不能够穿,只能戴个貂皮帽子。”

    红枣……

    “雪褂子费皮。做件雪褂子米长的狐狸皮都得有五六十张。”

    “所以集齐一件毛色相近的雪褂子皮毛不容易。”

    “娘给你那一包白狐皮,应该是正好一张雪褂子的皮料。只你年岁还小,身量未成,裁缝有这一□□子便就能在给你做衣裳的时候量身就料,紧着合适的皮毛来做。”

    “一块好裘皮,好好穿戴,可以穿十几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等明年做冬衣的时候,让裁缝拆了雪褂子外面的旧缎子,然后再重排一次裘皮,添上新缎面,便就是一件新的皮袍或者雪褂子了。”

    “我先前原就有好几件雪褂子,只没有猞猁皮的。所以今年娘才给我也做了一件。”

    “不然,便也就和太爷爷他们一样,只用裁袍子面了!”

    原来是这样!红枣恍然,心说这狐狸皮,还有什么猞猁皮能够重复利用倒也罢了,不然做一回衣裳,就要白费这许多皮子,也是太过分了!

    “雪褂子是大毛?”红枣问:“那是不是还有小毛?”

    谢尚笑:“对,还有小毛。比如羊羔皮就是小毛。”

    “其实羊毛也不短啊!”红枣给谢尚比划:“也有四寸长的!”

    谢尚摇头:“其实毛长只是其中一面。”

    “那青鼠皮呢?”

    谢尚道:“青鼠皮是中毛。其实青鼠皮、灰鼠皮是一样的东西,只是颜色不同罢了。”

    谢尚笑:“别看娘今儿给你做的裙子袍子里各种鼠皮都有,这都只是为了搭配好看。等你穿了就知道了,其实没啥区别。”

    红枣……

还要做衣裳(九月二十二)

    还在前世,红枣就看到网上有人吐槽说花大价钱买了名牌衣裙,结果才穿一回下水洗后就成了抹布,不能穿了。

    拿着衣服去商场理论,结果商家却说有钱人买他们的衣裳都只穿一次,从来就没有水洗的,所以他们衣服不支持,也没必要支持水洗!

    现一口气做了整十套冬衣,即便去掉两件雪褂子,也还足有八套皮袍——这对于往年都只一套大人旧棉衣改的空心棉袄棉裤过冬,也就去年才穿上新棉花的红枣而言无异是天降横财,红枣觉得她从现在开始每月初一、十五吃席,可以一直吃到明春过年都能次次新衣,不带重复的!

    她现在,红枣暗想:也算是个一件袍子只穿一回,不用考虑水洗的有钱人了!

    九月二十一早起东厢房理事的时候谢福的弟弟谢承华忽然进来回说采办们采购的冬衣衣料到了。

    红枣一听便眨了下眼,忍不住嘀咕她婆婆都帮她把过年衣裳都安排好了,怎么采办才把东西给送来?

    这采办留着有啥用?

    云氏闻言却笑道:“我算着时日也就在这两天,东西都该到了。”

    红枣……

    “陶保家的,”云氏吩咐道:“你同承华一起瞧着把东西按各房的分例分派好。一会儿我瞧过了,便就给各房送过去!”

    闻言红枣自觉明白了:原来是各房的衣裳分例!

    也是,红枣暗想:她公婆现管着谢家祭田出息以及谢家十三房的公帐——老太爷院里的一应开支,整个谢家大宅的公共福利,比如道路花园的铺陈建设和人员维护,以及每月初一、十五家宴的费用。

    这各房的冬装分例想必是谢家各房的一项公共福利。

    管事媳妇们散了以后,谢承华和陶保媳妇果然让小厮抬了有百多个箱子来。清一色的大红四角包铜木箱按签子上的房号鱼贯地摆排在一起,把整个正院前廊挤占得没个下脚地方。

    这许多的箱子,红枣心说:得做多少衣裳啊?

    陶氏使人抬了十二个箱子进屋,然后一一打开箱盖。

    “大奶奶,”陶氏道:“这是老太爷五福院的冬衣分例!”

    红枣跟着云氏走近前去一箱箱看过,只见十二个箱子里有一箱织锦绣缎、一箱子皮毛、两箱各色素缎、四箱子绢纱布匹和四箱丝棉。

    云氏目视一回绣缎箱子里的绸缎花色,然后又让人拿出皮毛箱子里的两张皮毛打开亲手摸了一回,方才问道:“东西数目都对吧?”

    陶氏点头:“回大奶奶,小人都核对过了,其中妆花锻……”

    “嗯!”云氏听完点头:“这就吩咐人给五福院送去吧!”

    接着又看谢老爷天香院的分例——红枣瞧着和老太爷的分例完全一样。

    这回云氏直接打发谢承华明儿去赤水县给老爷谢知道送去。

    看完至亲两位长辈的分例后,云氏便无心再看其他十二房的分例——横竖东西都有定例,若有差别,差的也只是绸缎的花样颜色是不是合各房人的心意。

    而这一向是花入众人眼,各有所好。她吃撑了才管她们喜不喜欢?

    所以对于其他十二房的箱子,云氏看都没看便直接打发陶保家的给各房送去。于是眨眼间明霞院的东厢房便就只剩下自己的冬衣分例——整二十只箱子。

    咦?红枣奇怪了:她公爹作为长房长孙,有分例是该的,但他这分例咋比老太爷和他爹还多了?

    云氏看一眼红枣,脑筋在打发红枣回屋吃饭和留她吃饭之间摇摆了一下,便就言道:“陶保家的,咱们院的冬衣分例和大爷让采办们捎的东西都先搁在这屋,等后晌得闲了我再来看!”

    原来这些箱子里还有她公公让人给捎的东西,红枣心说看来她公婆也挺会利用职权的呀!

    午饭后云氏再次和红枣言道:“尚儿媳妇,你今儿还是申时来裁衣裳。尚儿若是家来,你也一起叫上!”

    还要做衣裳?红枣……

    “尚哥儿,”红枣回屋问谢尚:“咱们昨儿不是把冬衣都安排好了吗?怎么娘说今儿还要再做?”

    谢尚笑:“俗话说‘人多口杂’。咱们家人多。买办们采办的绸缎衣料花样再新再多,娘再怎么用心安排,但分送到各房都难保不被人挑拣!”

    “说娘徇私,看人下菜,把挑剩不要的绸缎才给她们!”

    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红枣两世都见过不少极品,对谢尚说的这个情况倒是颇能想象。

    “然后爹就跟娘说别管了,由她们去,让娘管分例只管东西的数目和样数对上就成。”

    “咱们自家想穿什么花样就自家买了另做。公里的分例就做家常衣裳。”

    “这样谁都挑不出理!”

    红枣:“这么说昨儿做的冬衣,其实都是爹娘拿私房给咱们做的?”

    “嗯!”谢尚点头:“红枣,你就没留意昨儿做的冬衣都只是外穿的袍褂吗?”

    “今儿采办送来的衣料才是公中的分例。可以做咱们这衬里穿的底衣、小袄、小袍。”

    经谢尚这么一说,红枣明白了,但想想又问:“小袍?这是什么衣裳?”

    谢尚扯身上家来后换穿的袍子给红枣看:“就是我现在身上穿的这家常一裹圆的袍子。”

    原来就是家居服啊!红枣明白了。

    后晌去上房,云氏果然又已在让丫头们搬衣料裁衣裳,房屋地上摆满了箱子。

    红枣目数了一下箱子,发现箱子数就只十二个了——显见得她婆婆已经把她公公让谢承华捎的箱子收拾好了。

    “尚儿媳妇,”一见面云氏便让春花小诗拿了月白、妃色、缥色、雪灰四匹素色绸子和藕色、精白、杏色、艾绿四匹棉布给红枣:“这几匹衣料给你和尚儿做底衣!”

    儿子既然娶了媳妇,云氏想:那往后儿子的贴身衣物一类自是该由儿媳妇来操持了!

    一条裤子都还因为拖延而没有搞定的红枣……

    幸而云氏没有全盘撒手。她在交待好底衣的事后便让谢尚和红枣自挑衣料做贴身的小袄和棉裤。

    听说做小袄,红枣不由得想起了遗忘许久的羊毛线和羊毛衣——所以,红枣提醒自己:九月二十三回娘家的时候她得个跟她爹讨些羊毛来纺些羊毛线试试水!

    以红枣的想头小袄棉裤贴身穿,没人看,随便拿匹素色绸布做做也就罢了。红枣如此想便如此做,眨眼就挑了匹海棠红的素色绸缎。

    谢尚看见立刻摇头道:“红枣,你挑的这匹绸子连个花样都没有,太素净了。”

    “你拿这个品红折枝攒心梅花织金绸做。一准比你挑的那匹好看!”

    云氏闻言也道:“是啊,尚儿媳妇,你这么年轻,若都只用素色绸缎,那咱家这许多妆花缎,妆花绸,可叫谁穿呢?”

    “尚儿挑的这件就极好,嗯,这件‘蝶恋花’也适合你做!”

    云和谢尚都开了口,红枣能怎么办?只能照单全收了。

    如此没一刻,红枣便就有了四套花团锦族的棉袄棉裤和四套锦团花簇的家穿袍裙。

    当然小丈夫谢尚棉衣棉裤和小袍的花哨也是不遑多让,对此,红枣也是服气——她婆婆和丈夫的审美就是如此,她除了尊重,便就只能尊重!

    外衣做了,内衣也做了,红枣觉得这做冬衣裳的事可算是办完了。结果没想到,袄裤袍裙裁好,云氏又吩咐道:“陶保家的,你把咱们库房里的历年积存的绸缎都理一理,拿些出来给丫头们裁衣裳……”

    看来,红枣无奈地想:明儿还得接着裁衣裳!

    “尚哥儿,”回房后红枣悄声问谢尚:“丫头们要裁过年衣裳,小厮们也要裁衣裳吧?”

    谢尚点头:“都要裁的。不过现福叔管着咱们家一个宅子的家丁护院,所以咱们院小厮和长随们的衣裳便就有由福叔一起安排做了,倒不用娘再费心!”

    去了心底的疑问,红枣方问:“尚哥儿,娘给了我许多的布匹,让做底衣。我是不是也都跟娘裁衣裳一样把料子都裁好了,然后拿给针线房的人做?”

    提到做底衣,谢尚便就想到了红枣做的那条硬得可自己站立的裤子,然后便忍不住想笑。

    “按规矩,”谢尚道:“我的底衣原该都是你来做。但你年岁太小,还不大通针线。我这衣裳若是真给你做,以你现在半个月才做一条裤腿的动作,只怕到了冬节你都做不出一套来上身。”

    没想到谢尚还会吐槽?红枣唯有报以干笑。

    “由此,咱们的底衣你剪好料子后便就派给丫头们做吧!”

    想了想,谢尚又道:“红枣,咱们院里有十来个丫头,除了跑腿的黄鹂白鹭等八个小丫头外,还有八个一等二等的大丫头。”

    “但日常我看你跟前伺候的只彩画、芙蓉、碧苔、金菊她们四个。先前我跟前伺候的锦书、灵雨、婉如、嘉卉你都从不使唤。”

    “红枣,”谢尚严肃道:“你这样可不好!”

    “俗话说‘闲则生非’,你得生法子把她们都使唤起来。你别担心她们不听你的。你现是我媳妇,她们敢不听你使唤,你只管撵她们出去,事后娘自会安排好的来伺候你!”

    红枣没想到谢尚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时颇为意外。

    作为一个空降,最难搞的就是管理老人——在摸清老人们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之前,红枣还可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前世影视里少爷和丫头历来都有些不可说。

    红枣刚进门,她可不想没事惹一身腥,沾惹谢尚这些破事。

    横竖谢尚还小,红枣想:即便对丫头有些青春冲动,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翻不出天!

    总之,她不能授人以柄!

    但现在谢尚主动授予了红枣对于这四个老资格丫头的工作岗位安排和劳动合同续签权,即人事管理中最重要的考核升迁辞退权,红枣想行了,尚方宝剑到手了,她那若再使唤不了这四个人,那她前世职场可真正是白混了!

    “尚哥儿,”红枣笑道:“你既这样说。让我可就真使唤了。”

    “明儿早晌,我便请了锦书姐姐来裁衣裳,然后拿去给灵雨、婉如她们几个做!”

    作为一个懒人,红枣可没心思和谢尚的丫头打嘴磨牙玩宫心计。她决定提拔谢福的侄女锦书,然后由她做小组长来管理灵雨她们几个。

    基本上,但凡能驾手与人的事儿,红枣便决定绝不亲为。

    她有时间还得给谢尚继续做裤子呢!

    裤缝好难缝的!

    谢尚闻言一愣,但转即便明了红枣的意思,不觉暗赞红枣聪明。

    五人成伍,谢尚暗想:群龙无首如何能行?红枣知道自己年幼难服众,便只挑个领头的来吩咐,由此管家倒是省心。

    九月二十二午饭后,红枣果然叫了锦书来。

    自从谢尚娶妻后,谢尚日常留在正院红枣处,几乎不来前院书房。前院书房的四个丫头,连锦书在内,日常唯一的差事便就只剩下早晚给上房这边送谢尚的换洗衣物——这便就比先前谢尚逗留五福苑外书房还让她们揪心。

    谢尚留在外书房,即便不跟她们见面,但因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其实于她们的地位并无妨碍——小厮再能,能替谢尚洗脸梳头,难道还能替给谢尚做衣裳?

    但现在谢尚就宿在明霞院,身边由红枣的丫头们伺候,锦书、灵雨不可避免的就感受到了浓浓危机——丫头替丫头实在是太寻常了,比如先前的文茵,家去后可曾于尚哥儿的日常有一丝妨碍?

    锦书今年已经十七,再有俩年就会被放回家去嫁人。而嫁人做了媳妇后少不了要为夫家开枝散叶生孩子,养孩子,如此几年、甚至十年过去,孩子大了,能否再被选进来做管事,基本上就全看主子的心情了。

    谢家大宅长了十年,锦书自是知道在主子身边伺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各种好处。锦书希望即便嫁了人后也能再回明霞院伺候——别的不说,哪怕只在明霞院挂个名,都能叫未来的公婆丈夫高看一眼,不敢欺负。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大爷、大奶奶跟前伺候的人,没人会轻易得罪!

    但现在,她离了大奶奶的上房,而又没得到少奶奶青眼——她这未来,忽地就飘忽了!

    锦书正坐在自己屋里想心事,便听到黄鹂跑来说少奶奶传。锦书不敢耽搁,抿了抿头发就赶紧地来见红枣。

    “锦书姐姐,”候锦书问过安后,红枣便笑道:“昨儿大奶奶给了这些布匹做底衣。”

    说着话,红枣示意锦书看堆了半炕的绸缎布匹。

    “只我这才刚进门,有些事还摸不着头脑。锦书姐姐是大奶奶和尚哥儿身边服侍久了的老人,所以我现请姐姐来,便是想请姐姐教我!”

    锦书一听就明了红枣的用意,不由心里暗想:这是少奶奶的主意,还是尚哥儿也知道?

    不过就她自己而言,示好少奶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锦书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少奶奶,您问府里做衣裳底衣的分例,奴婢倒是知道的。”

    “和做外袍一样,府里主子们每年冬至除夕,都得各备两套族新底衣穿用。如此便是四套底衣。”

    “然后再加上日常换洗的四套底衣,所以这冬节腊月的底衣最少要做八套。”

    红枣:“最少?”

    锦书解释道:“尚哥儿日常喜欢骑马射箭。这出了汗后便就要换衣以免受凉。”

    红枣明白了,点头道:“那尚哥儿往年做多少套底衣,这回就还做多少套吧!”

    锦书:“回少奶奶的话,往年都是十六套!”

    “那就十六套!”

    红枣唤人:“彩画,拿剪刀来!”

    然后又和锦书道:“锦书姐姐,你看这些布里哪些合适给尚哥儿做底衣,你就剪!”

    锦书揣度着红枣的意思,把八匹料子各样都剪了两身。

    剪好的料子叠好放在一边,锦书试探问道:“少奶奶,您的底衣现在也一起剪吗?”

    红枣笑了,她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一起剪了吧!”红枣笑道:“然后也跟尚哥儿的一起做了!”

    “对了,锦书姐姐,尚哥儿鞋子的分例都是怎么样的?”

    “……”

    后晌的时候红枣按午饭时云氏的吩咐按时去上房。红枣看谢尚在家,便顺口言道:“尚哥儿,一起走了!”

    谢尚奇怪道:“娘给丫头做衣裳,我去干啥?”

    红枣……

    明霞院有三十来个丫头,每个丫头都有两套底衣、两套棉袄棉裤、一件长比甲、一件长棉袍、两双棉鞋、两对绒花的分例。

    而似锦书彩画这样的大丫头比甲、棉袍都是双份,此外还有两条绵裙。

    碧苔、金菊做为红枣的陪嫁,也是拿一等丫头的例,所以也都是双份的棉袍和棉裙。

    好颜色的绸缎都是优先主子们挑选穿用。库房里历年积存的绸缎便都是桃红、翠绿、鹅黄这种鲜艳得没朋友的喜庆颜色。

    看到整箱的桃红柳绿绸缎被搬出来给丫头们裁桃红棉袄和翠绿棉裤,红枣算是明白黄鹂等小丫头干啥日常都打扮得跟只鹦鹉似的了——偶有的朱红、品红等好颜色衣料都是主子们裁衣多出来的零料,其数目有限,只大丫头们才能做那么一两件,小丫头们连摸都摸不着。

城里的风俗(九月二十三)

    九月二十三一早,红枣和谢尚吃过早饭去上房给云氏请安。

    结果刚进院子,就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对喜鹊,落在正屋前的石榴树上喳喳地叫着。

    谢尚一见立刻就站住了脚,高兴笑道:“喜鹊,有喜鹊来了!”

    廊下打帘子的丫头绿茶见了也是喜不自禁,立在门外便冲屋里喊:“大奶奶,喜鹊来了!”

    云氏闻言自是喜气盈腮。她走出门来看着树上欢快蹦跶的长尾巴花喜鹊高兴言道:“真是来喜鹊了啊!”

    “还是一对,双喜临门!”

    俗话说“早报喜,晚报财,不早不晚报宾来!”

    云氏看这喜鹊一大早就来,心里便忍不住想这喜鹊这么早来,可是大爷的好消息有了确信?

    只不这知这府城的喜报到底啥时候能到?

    “尚儿,”云氏道:“你和你媳妇这就去你岳家吧!”

    “早去早回!”

    言辞间,云氏的目光自谢尚和红枣身上扫过。

    “小诗,”云氏叫人:“你去把前儿大爷捎回来的那对‘荣华富贵’金项圈拿来给尚哥儿和少奶奶戴!”

    今天红枣和谢尚穿的也是云氏给拿来的一匹料子做的情侣装。

    红枣没想到云氏会这么龟毛,连她跟谢尚两个人戴的金项圈的花样不一样都要给换成一样。

    简直强迫症!

    不过想起这对金项圈是她公公给捎回来的,红枣转念又禁不住怀疑:其实这强迫症是她公公,她婆婆只是为虎作伥?

    为给李贵中过百日,王石头和李桃花他们昨儿后晌就来了桂庄。

    时几家人刚吃过早饭,正看丫头收碗。听陆猫儿跑来说红枣和谢尚来了,李桃花立就禁不住笑了。

    “哥,嫂子,”李桃花笑道:“咱们红枣恋家呢,瞧这一大早的就迫不及待的来了!”

    想想不对,李桃花直言问道:“哥,嫂子,咱们贵中这么大的事,你亲家公亲家母不来吗?”

    这可不合礼数!

    李满囤赶紧解释了一番,然后最后总结道:“大哥、表弟、桃花,我这亲家公现人在府城等榜,根本就不在咱们雉水城。”

    “昨儿据说就是发榜的日子。中不中的他现倒是知道了,但亲家母这边却还得在今天留在家里等信——我这亲家公这回若是真中了,今儿就一准得有信来,她得张罗招待。”

    “本来似亲家家里有这么大的事儿,红枣和她女婿不来咱们也不能挑理,所以一会儿她两个若是得了什么信要早些走,你们也多担待些!”

    “哎呦,大哥!”去了疑,李桃花立刻恢复了一贯的爽快:“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亲家公科举能中,那可是大好事!咱们跟着喜欢还来不及呢,提什么担待!”

    “只这么大的事儿,你先咋不早说?”

    “这亲家科举的事儿我能随便说吗?”李满囤摊手:“红枣告诉我这事,原只是叫我去疑。”

    “我若往外说没得让人以为红枣对娘家人编排婆家大事!”

    “这也就是当着你们几个我才说。不然在事情确定前,我啥都不会说。”

    “前儿我去村里请人,爹让我给我亲家下帖子,我便是提都不没提!”

    “没提就对了!”李桃花点头道:“哥,咱爹藏不知话。这事他知道了就等于咱们晚娘知道了。而咱们晚娘,就是个是非精——没事儿都能给你生出事来!”

    “所以依我说一会儿他们来了,你还是啥都别说,问也别说。横竖你亲家中不中就这一两天的事。”

    “等过了这两天,你咋说都无碍了!”

    “嗯!”闻言李满囤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时见面,李满囤看红枣穿着和谢尚一样的杏色织金芙蓉牡丹寿字绣袍,带着一样的芙蓉牡丹金项圈,挂着一样碧玉佩,便知谢家待红枣不错——红枣的衣裳、项圈和玉佩都不是嫁妆单子里的物件,可见这都是谢家给红枣新做的。

    新媳妇一进门,没遇年节便就给做和儿子一样的新衣裳、打新首饰,李满囤心中宽慰:这谢家大爷大奶奶真是少有的厚道人啊!

    如此,把红枣给他家,倒也罢了!

    候谢尚和红枣行过礼后碧苔和金菊也上前给李满囤和王氏请安。

    碧苔和金菊作为丫头日常陪伴红枣在内院,并不似张乙、陆虎能来家。

    李满囤见两个丫头,特别是金菊,不过半月未见便比印象里白胖了一圈,便知谢家日常伙食极其不错——丫头都能吃胖成这样,红枣作为少奶奶自是也不会差。

    做为一个庄户,李满囤这辈子最关心的就是温饱——他家日常的温饱以及红枣嫁人后的温饱。

    现李满囤眼见红枣的丫头都穿戴一新,吃得白胖,算是对红枣的日子彻底放了心。

    他对的得起他闺女了,李满囤暗想:他给她找了个能吃饱穿暖的厚道人家!

    因为对红枣境遇的满意,李满囤看谢尚便就觉得特别顺眼。

    可巧丫头送蛋茶来,李满囤便招呼道:“尚儿,来吃蛋茶!”

    谢尚看一碗蛋茶只两个鸡蛋,自是欣然从命,在李满囤身边坐下。

    为了表示对谢尚这位娇客的欢迎,王氏不满足于只拿两个蛋茶招待女婿,她吩咐丫头拿盘子装桃酥、果子来做茶点。

    王氏的话提醒了红枣,她让张乙陆虎等把云氏先前给的四个零食捧盒拿来。

    李满囤看到小厮拿来四个捧盒,却没有礼单,不觉奇怪问道:“红枣,这是啥?没礼单吗?”

    和谢家走了几回礼,现李满囤也知道送礼收礼,礼单先行。

    红枣笑道:“爹、娘。这捧盒里都是前几日我公公从府城捎回来的吃食。然后我婆婆说今儿我弟过百日,家里亲戚多,倒是拿些来给大家吃了热闹热闹。便给了我这许多。”

    “这些都不在百日礼里。百日礼另有礼单,等一会儿爷爷他们都来了之后,尚哥儿和我再给您呈礼!”

    说着话,红枣打开捧盒,露出里面各色的糕点糖果,众人瞧见少不得惊讶议论赞叹一回。

    王氏见状便让丫头桂香收了桃酥果子,改装了捧盒里的吃食来给众人尝鲜。

    美食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几家人围坐在堂屋桌边,一边吃着蛋茶,一边品尝这辈子从没见过吃过的茶点,间或再问一回谢尚或者红枣所尝茶点的名字,真正是其乐融融,一堂和气。

    红枣记着谢尚的话。她在她姑李桃花问她梨膏糖的时候趁机说了一回梨膏糖的药用。王氏听后暗记在心,转身便使丫头悄悄包了一半私藏起来。

    吃喝得正热闹,陆猫又跑进来说李氏族人来了,李满囤闻言自是立刻去庄门迎接,谢尚也一处跟着。

    李高地穿着绸缎长袍站在庄门口看到谢尚亲自来接,自觉颇有面子,扬声笑道:“哈哈,尚儿,你来得倒早!”

    谢尚笑笑,抱拳问候道:“岳祖父,您身体安康!”

    “安!安!”李高地点头答应,还想再说,却见谢尚已经转向他哥李春山:“岳二祖父……”

    李高地不好拦阻谢尚跟族人问安,便只能和长子笑道:“满囤啊,今儿红枣和她女婿今儿来的倒早!”

    “你亲家公和亲家母也都一起来了吧?”

    “爹,”李满囤轻声道:“今儿只红枣和她女婿来了,我亲家公亲家母都没来!”

    “没来?为啥没来?”

    “你不是都下帖子请了吗?”

    对于谢子安没来,李高地极为失望——他今儿没得谢家大爷给敬酒了!

    李高地原本就是个大嗓门,现在因为太过惊讶,这嗓门就更大了——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李高地的话,纷纷看向李满囤,连整和李贵林一起说话的谢尚也不没例外地竖起了耳朵。

    “爹,”李满囤淡定回道:“这事说来话长。等过了今天我再告诉您!”

    李高地不明就里,有心想问,但看周围都是人,也不知是否有妨碍,只能点头道:“嗯!”

    谢尚闻言一笑,继续和李贵林说话。

    在大红喜报糊上大门门楣前,谢尚一点也不想和旁人提他爹秋试的事——没心思,也没必要!

    离开庄门往里走,李丰收趁机问道:“小叔哥,刚你说满囤下帖请谁没来?”

    李高地:“红枣公婆没来。”

    李丰收一听也急了:“为啥?”

    这结亲才只半月,还是认新亲的阶段,这亲家怎么就突然不走动了呢?

    李高地摇头:“只说有事,并没细说。只能等饭后再细问吧!”

    李丰收点点头,他转头看看和他儿子说话亲热的谢尚,心说:这谢少爷看着不似对他们李家有意见的样子啊!所以,这谢大爷和谢大奶奶今儿到底干啥不来呢?

    自从知道红枣和谢尚定亲的消息后,李贵雨没事便就想着得谢子安青眼,然后跟他大伯一样得庄子、开铺子、嫁妹子,走上人生巅峰……

    李贵雨想的挺好,只唯独没想到谢大爷今天会不来。

    故而李贵雨对于谢子安今儿没来比他爷李高地还要失望——李高地今儿虽然喝不着谢子安的敬酒,但谢尚的敬酒却是一定没跑的。如此他在旁人问起他孙子贵中百日酒的时候,也还是有的显摆的,只是不够那么显赫罢了!

    等李高地进了主院,王氏和红枣少不得都上前见礼,寒暄一回。

    于氏在听说红枣公婆没来的时候还曾私心里猜测了一回红枣不得公婆喜欢,但打进屋看到桌上新收拾出来的八个盘子里的点心蜜饯后立便知道自己刚刚想错了——这许多的稀罕吃食,不用说都是谢家给红枣拿回来的。

    红枣公婆既然能想到给红枣稀罕吃食帮她在娘家挣脸,于氏暗想:那今儿不来必是有其走不开的道理,而不是故意地下红枣娘家面子!

    只这谢家大房到底有什么事呢?这段时间满仓忙于农忙,没怎么进城卖菜。明儿倒是叫他进城打听打听!

    于氏仔细打量红枣,她见红枣衣饰华贵、神态安详、请安问好不疾不徐,不觉暗叹红枣有心思、沉得住气,脸面上竟对于婆家的事一丝不带!

    看看红枣,再看一眼身边的李玉凤——于氏看到李玉凤见到红枣不说笑脸相迎,主动过去递话,反似个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个脑袋,全身写满了“不愿意”,不觉心塞:她儿子满仓咋生了这么个榆木旮瘩?

    一点机灵劲都没有!难怪嫁不出去!

    李玉凤不过看了红枣一眼便就转开了脸。

    眼见原先不及自己的姐妹一朝飞上枝头嫁得神仙郎君,过上自己此前想都不敢想的天宫日子,别说李玉凤这个无知无识的半大女孩儿,就是一个理智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女人也不定能接受这种落差,当着人还笑得出来,特别是在自己还恨嫁的情况下。

    于氏对李玉凤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郭氏心里也恼恨玉凤的不争气。

    私底下都说多少回了,郭氏气愤地想:说别管红枣脸色,只要看到红枣就主动过去招呼说话,红枣不理你,那是红枣的事,你只管做好自己,如此旁人看到便只会说红枣不好,对你反倒是易生怜惜。

    结果倒好,教的鸟儿不会唱。现反倒是红枣主动来问好,而玉凤自己不接声。这落人眼里可是红枣大方,而玉凤嫉妒,故意地不理姐妹——这嫉妒是女孩儿能沾的吗?

    真是气死她了!

    今儿唯一庆幸的就是谢大奶奶没来,没瞧见这一出,不然,别说攀附了,怕是连亲戚都做不成了!

    云氏没来钱氏虽说有些失望,但也正好方便她一心一意讨好大嫂王氏。当下钱氏站在堂屋当中似演唱咏叹调一般一句三叹地问道:“大嫂,您今儿桌上摆的这待客的点心都是些啥?怎么这么好看?”

    “啧啧!太好看了!让人看了都舍不得吃……”

    王氏闻言自是高兴,少不得说两句这点心是亲家母给红枣拿回来的,然后便引得钱氏乘机拉着红枣的手赞道:“说来说去,还是咱们红枣心灵手巧得婆婆喜欢……”

    “红枣,你说你爹娘咋就把你给生得这么巧呢?你看你妹金凤就不及你。”

    “红枣,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本事大,有机会也提携提携你妹金凤……”

    红枣……

    高庄村的风俗里百日礼和满月类似,都是一包糖、一包红枣、三斤馓子、十个鸡蛋之类。再还有就是给新生儿的衣服、虎头鞋和打个铜锁。

    似李高地作为亲爷爷,今天除了让于氏给拿了糖枣等四色礼外,再给了孩子一个一两的银项圈——这搁高庄村简直是绝无仅有。

    送完东西,李高地心中得意,但看王石头和李桃花在,李高地想着他先前明明送了重礼结果却被这两家给比下去的郁闷,不觉言道:“满囤啊,这回为给贵中送百日礼,满仓特地还进城里打听了一回。”

    “这个百岁锁可不是谁都能送的。”

    “这锁只能有两个来处。一个是爹娘给买,也就是你和王家的去买。另一个就是亲友集钱给打。”

    “而据说这个亲友集钱打的锁才更灵验。”

    “所以,这回我们族里人便商量照城里的风俗,一家出一串‘百岁钱’给你,你拿了这些钱后去城里银铺给贵中打个‘百岁锁’,然后给贵中日常戴着辟邪……”

    红枣前世在媒体见到过各种“集资”,比如集资办学、集资建房、集资投彩票、集资建电梯,可谓是林林总总,保罗万象。

    红枣还是头回听说给小孩打个长命锁还得是要集资才灵验的,一时间也是叹为观止,佩服这世人民的走礼智慧。

    不过,红枣转念便忍不住吐槽:虽说礼轻情意重,但就因为自己送的礼轻了,便诋毁人家送的重礼不好——她爷这行径可着实够小人的!

    何况,这里的人家还就只有三家——她大姑家、她大舅家和她婆家!

    当然,她爷的话一准不是针对她婆家——谢家就在城里,从一向爱送金项圈和金锁的婆婆这回只给了她一匣子手镯脚镯看,没准城里还真有这个百日礼不能随便送锁的风俗,但由此,才更让人恶心。

    俗话说“不知者不怪”,无论她大姑家还是大舅家都远离雉水城,如何能知道城里这个风俗?

    而她爷,深怕旁人不知道的还故意拿话给点出来,简直是司马昭之心,其心可诛!

    所以,红枣握拳:今儿她姑和她大舅要真是送了百岁锁,她少不得要帮他们给怼回去。

    她不能让她姑和她大舅花了钱,还受气!

    “嗤——,”闻言李桃花忍不住嗤笑:她后娘舍不得掏钱给她大侄子办百日礼就罢了,她爹竟然信她晚娘的话踩舍得给她大侄子花钱的人,说买的锁不灵——她爹还能再更听她晚娘的话一点吗?

    听到李桃花肆无忌惮的嘲笑,于氏的眉毛连抬都没抬一下。

    集百岁钱打百岁锁,于氏暗想:确实是城里风俗,任李桃花说到天边去她也不怕!

    李满囤瞪他妹李桃花一眼,笑道:“爹,城里还有这个风俗?我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我日常不大进城,不比满仓每天进城,知道城里消息。”

    “这城里人既然认为百岁锁得这样做才灵验,而咱们族人又都愿意帮我儿子凑份子,那我就给贵中照打一个百岁锁好了,图个好寓意!”

    李满囤不傻,他当然知道满仓这个主意后的用意。但强扭的瓜不甜——他现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李满仓多出的几百钱。

    横竖人情都是有来有往,往后族里的百日人情他都这样走就是了,没必要搁儿子的的好日子里计较,自己给自己添堵。

    何况无论他大舅兄王石头还是他妹桃花这回送的都不是锁,而亲家若是送了锁,就好看了——亲家就是城里人,满仓还能比亲家更知道城里风俗?

    简直是自打脸!

    “嗯!”

    眼见李满囤肯听自己的话,李高地自觉在族人前又涨了不少面子,高兴得眼睛都笑开了花。

    如李高地所言,后续李满仓、李满园、李丰收、李满陇、李贵银等都是一家给送了一串钱——李满囤整收了七串钱。

    王石头是个纯朴人。他因每回进城都在桂庄留宿叨扰的缘故,这回送的是个二两的银饭碗。

    “这个碗,”王石头把装着银碗的匣子递给李满囤:“摔不破,而且不似竹碗子和木头碗一样会长霉。等1贵中大些给他吃饭用。”

    想想,王石头又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串钱来说道:“妹夫,刚你爹说的那个百岁钱打百岁锁的事,我这个做舅舅的也给贵中凑一份!”

    只出了项圈的李高地……

    只出了百岁钱的李满仓……

    早知此事不妥但拗不过其他人的李贵林……

    李桃花推推丈夫陈龙,示意他现数一百个钱出来……

    红枣见状憋笑好悬没憋岔了气。

    她大舅山里人纯朴,红枣暗想:没啥花花肠子,但就是这种天然呆打起脸来才更让人没脾气——瞧瞧,她大舅这送礼和集资打锁两不误,掏钱掏得多爽气,多打脸!

    谢尚转转眼珠,悄声问显荣:“你带了铜钱吗?”

    显荣赶紧点头:“带了!”

    没带,他现也能让张乙家去拿!

    谢尚又问:“那我该给一串,还是两串?”

    “一串,”显荣道:“您跟大爷是父子,一家人!”

    谢尚:“可匣子是两个!”

    “这和匣子不一样,匣子是看人给的,这钱是按户算的!”

    谢尚:“那就一串!你把钱给我!”

    陈龙、李桃花送的是一个二两重的银印章。

    李桃花原本打算送长命锁,结果到了银铺发现差不多所有人都在买锁。李桃花便想着李家肯定有人送锁,于是便就买了个银印章。

    横竖她哥必是要培养贵中念书的,李桃花暗想她买的印章,一准能够用上!

    李高地没想到王石头和李桃花一个送碗,一个送印章,竟是没一个送锁,一时间颇为郁闷——他前头的话都白说了,他们送的礼还是都比他这个做爷爷的大!

    看到谢尚给李满囤进呈礼单,李高地忽地想起谢家的礼还没送,而从先前送的礼看,谢家似乎好像很喜欢送锁啊——玉凤、金凤、贵吉都得过谢家的项圈和锁!

    这回,谢家不会又送锁吧?忽然间,李高地有了心事……

    李满囤还是头一回看人送百日礼跟给老寿星做寿一样不怕费事的蒸寿桃、米糕、馒头、甜团呢!

    一时间颇为感念。

    亲家虽然人没来,李满囤看着礼单暗想:但这心意却是实打实的到了!

    “亲家母有心!”李满囤感激言道:“尚儿,你家去后记得替我和你岳母多多致谢你娘!”

    “岳父您太客气了!”谢尚笑道:“俗话说‘百日即百岁’。我们两家至亲,贵中弟弟过百日,我娘给他‘蒸百岁’,还不是该的?”

    李满囤:“蒸百岁?”

    红枣眼见她爹不懂,眼珠一转,立刻插言道:“爹,这蒸百岁是城里的风俗。这蒸煮的‘蒸’同增加的‘增’同音,所以城里便有在孩子百日这天蒸寿桃、蒸糕来帮孩子‘增百岁’的习俗!”

    既然拿城里风俗说事,红枣冷笑:那这城里‘增百岁’的习俗怎么不效仿?

    说到底,还是怕花钱罢了!

    李满囤听了红枣的解释,不由对谢家大奶奶更加感激——他家今儿来这些人里,就只他亲家想到了给他儿子“增百岁”!

    李满囤活到三十六才得贵中这么一个儿子,自是盼他长命百岁!

    李高地一旁听着,心里也是艳羡。先他过五十大寿,家里才只请了三房人一顿酒,连块糕都没蒸,更遑论这惟妙惟肖的寿桃了。

    嗯,等他过六十大寿的时候,他也要蒸百岁!蒸寿桃、蒸糕……

    今天的小寿星李贵中穿着李满囤去高庄村挨家挨户讨来的碎布片缝制的“百纳衣”,肥宽得有两个脸长的胖脸颊挤得两只眼睛只剩下一条缝。

    谢尚看李贵中胖得有趣,忍不住手贱的捏了捏他的胖脸蛋,然后方把他爹娘给的匣子递给李满囤。

    “岳父,”谢尚道:“这是我爹娘给贵中弟弟的!”

    李满囤接过匣子打开,看到里面金灿灿的四个圆圈,忍不住笑道:“又叫你爹娘破费了!”

    李高地看谢家给的匣子里面装的只是手镯脚镯刚松一口气,便见谢尚又拿出一个匣子笑道:“岳父,这是我和红枣枣给贵中弟弟玩的!”

    李高地……

活过来的金麒麟(九月二十三)

    传说孔子诞生时有麒麟降世吐玉书于门前,故此由麒麟、八宝、宝珠组合的“麟吐玉书”图案便有了贺新生儿成为杰出人物的寓意。

    谢尚送的金麒麟取的就是“麟吐玉书”这个典。

    李满囤打开匣子,看见半个巴掌大的麒麟全身金光,脚下踏着红色宝石做的火焰和青玉雕的云朵,身周环绕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各色宝石镶嵌的琴、棋、书、画、古、楼、瓶、博等八样宝物,而最神奇的是麒麟那一双镶嵌着黄棕色宝石的眼睛,活灵活现,瞧着跟真的似的。

    李满囤好奇地多看了麒麟眼睛两眼,然后便忍不住惊呼道:“这个,这个麒麟的眼睛,啊?在动,在动!动!”

    端着匣子,李满囤紧张得全身除了嘴之外都一动不敢动——他生怕动了就惊跑了活过来的金麒麟。

    王氏抱着贵中就站在李满囤旁边,闻言转头去瞧,然后便就看直了眼睛,连声都出不来了!

    钱氏和王氏站在一处说话。她当下跟着转头,立时尖声叫道:“这个麒麟的眼睛睁开了,睁开了——啊!”

    啥?屋里众人一听都惊呆了,匣子里的麒麟是活的?

    有那脑筋转得快的,比如李满园,当下一步就窜到了李满囤身边,立时也跟着叫了起来:“真的在动!”

    “我看到这麒麟在眨眼睛——眨了——又眨了……”

    俗话说“三人成虎”。先只李满囤一个人说麒麟眼睛在动,众人还能都当他眼花——不少人去城隍庙烧香,也都说神佛的眼睛会动。

    但这事吵吵了几十年,至今还没得一个确信。

    钱氏接着说麒麟眼睛动,众人也只当她是附和李满囤——毕竟她自进门起嘴就一直没停地在讨好她大房哥嫂。

    但等李满园也也这么说,众人虽然犹不能信,但还是都禁不住一下子全拥挤到了李满囤身边伸头张望,然后有那的便就跟李满园一样开始咋呼,而看不到的一听就更着急了——如此堂屋瞬间便就乱成了一锅粥。

    始作俑者谢尚和红枣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一个不算值钱的猫眼石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许多人挤在一处喧哗吵闹,李贵中不愿意了,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以做抗议。

    听到儿子的哭声,李满囤反应过来,他啪地一声合上匣子。

    围拢着的人眼见没了麒麟可看,方察觉到了失态,都讪讪地坐了回去。

    “尚儿,”李满囤至此方才问道:“这个麒麟真是活的?”

    谢尚一听就禁不住笑了。

    “岳父,谢尚笑道:“麒麟是跟龙、凤一样千载难逢的瑞兽。世人若看到麒麟必会上报朝廷,名曰‘献祥瑞’。可得朝廷封赏,高官厚禄,一步登天。”

    天下至宝要献给皇上,这个道理李满囤知道。但他刚确实亲眼看见了麒麟眨眼睛,还是好几次,遂又问道:“可这麒麟的眼睛确实在动,怎么说?”

    谢尚解释道:“岳父,这麒麟足金打造,只两个眼睛处镶了‘虎眼石’。”

    “圆形的虎眼石跟人的眼睛中间有瞳仁一样有个发亮的光斑,嗯,就是常说的宝石里的‘活光’。”

    “您刚拿着匣子左右瞧看,这宝石的活光便随着闪动,您看着就跟这麒麟的眼睛在动一样了!”

    闻言李满囤又打开匣子,拿着匣子上下左右晃动一回,然后果看见麒麟眼睛处的宝石花纹处有一道光斑,随他的动作或大或小、或睁或闭。

    “原来是这样!”李满囤明白了。他合上匣子递还给谢尚道:“尚儿,这个麒麟太贵重了。你的心意我替贵中领了,但这东西我却不能替贵中收!”

    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李满囤暗想:这么稀奇的宝石若不是亲眼瞧见,谁能想到?

    谢尚红枣不懂事把家里的宝贝随便拿来给他,他可不能不懂事,拿亲家家里的宝贝!

    李高地就坐在李满囤旁边,刚李满囤摇晃匣子的时候他跟着一起见识了金麒麟的眨眼情况。

    李高地正想着这金麒麟是个宝贝呢,却没想到李满囤会把这么好的宝贝给还回去,当下急得头顶冒汗,脸红耳赤。

    谢尚笑道:“岳父,这虎眼石就是看着好玩,其实并不值钱。所以刚刚我才说给贵中弟弟留着玩的!”

    “不值钱?”李满囤不能相信——世间还能有不值钱的宝石?

    “虎眼石只是形似老虎眼睛的石头,真不是什么值钱宝石!”谢尚诚恳说道:“传说里麒麟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所以这个麒麟的眼睛才用了虎眼石!”

    “世间有这种活光的宝石不少,除了虎眼石,还有红宝、蓝宝、碧玺、祖母绿等许多种。相对这些宝石,虎眼石可说是最不值钱的了!”

    “所以岳父,您就放心留下吧!”

    “爹,”红枣也出言劝道:“这是尚哥儿的一片心意,您就帮贵中留下吧!”

    如此几番劝说,李满囤方才犹豫着收了匣子。

    虽然谢尚口口声声说麒麟不值钱,但李满囤心说那也是相对其他更贵重的宝石——这麒麟别的不说,李满囤暗想只这赤金的金身就值不少钱了,更遑论上面除了那个会“眨眼”的虎眼石,还有其他的许多宝石。

    这么一件宝贝,放别处他可不放心,想了想,李满囤把麒麟匣子揣在了怀里。

    红枣……

    谢尚见状也是颇觉好笑,心说他岳丈可真是个实在人!

    不过,他这个金麒麟倒是如红枣所言,送得投其所好了!

    李高地眼见长子收下金麒麟,不觉心舒一口气——他老李家往后也是有传家宝的人家了!

    这个镶宝的金麒麟,李高地暗想谢少爷不当一回事,但以谢家出手的一贯气派,怎么着也能值几百两银子吧?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却不是给他的。

    不过他若是做寿,谢大爷和谢尚一准的也都要送礼,只希望到时候谢少爷也能送他一个这样的宝贝才好!

    李贵雨眼热的看着李满囤的胸口鼓起的那一块,心里暗想:怪不得俗话都说要结交贵人,瞧瞧他大伯,就因为结交了谢大爷,至今已收了多少好处?

    他,李贵雨一定也要结交上谢大爷!

    谢尚眼见李满囤揣好金麒麟,便拿拇指和食指提着显荣给递来的一串铜钱转递给李满囤笑道:“岳父,岳母,我也给贵中弟弟的百岁锁添串百岁钱,祝他长命百岁!”

    红枣没想到一向身无分文的谢尚竟也能掏出铜钱来,一时瞧见便禁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谢尚城里人,他在送了他爹娘和他自己备的厚礼后再给添份百岁钱——这脸打得真是比她大舅还狠!

    她有点喜欢这么帅的谢尚了,怎么办?

    与红枣一样,李氏族人都没想到谢尚居然也会给添份百岁钱,一时间都颇觉尴尬。

    从蒸百岁和金麒麟就能看出,众人暗暗心想:无论是谢大奶奶还是谢尚都上心的准备了给贵中的百日礼,可见这城里讲究人家极看重亲戚里孩子的百日。

    结果他们倒好,身为亲族一家都只出一百钱做贺礼,这搁谢家人眼里可是觉得他们不知礼?

    偏先前爹/三叔/三爷爷还说这是人家城里风俗,结果谢家这个真正的城里人行事根本就不是这样——真是越想越丢人!

    感受到族人异样的目光,李高地很不得劲。

    他这都是为了谁?李高地郁闷地想: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族里风气,让族人都走得起礼吗?

    不然,他干啥要拦着他孙子收礼钱?

    瞧这事整的,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李满仓低着头,心里也是无奈。这凑百岁钱打百岁锁的风俗就是他自城里给打听来的。

    李满仓觉得这风俗挺好,挺适合他们庄户人家办事用——集几家的钱买个合用的贵重礼物,真是又热闹又体面!

    先前商议的时候,所有人都说这个法子好,都愿意来凑这个份子——族长还说他这个主意能开族里走礼的风气之先,说比如李贵银的儿子李兴文上个月过百天,若得他这个主意,那就能不似现在这样有好几个铜锁,而没得一个像样的银锁了。

    当时的话都说得好好的,咋现在就全都反悔了呢?

    李丰收作为族长,见状心里也是不自在。

    先族人境遇相似,人情走礼按高庄村风俗礼尚往来就行。但现红枣突然高嫁,这族里的人情尺寸呼啦一下就乱了套。

    以李兴文和李贵中前后过百日为例。李兴文和李贵中都是他的同堂侄(重)孙,结果一样的过百日,李兴文他出一百钱,而李贵中,他给出一两银,这合适吗?

    但若他给李兴文也出一两银,那往后其他侄孙是不是也都要出一两银,其他人还他家礼是不是也要一两银——如此他们族的人情一下子便就涨了十倍。

    而这还是族里,姻亲的人情要不要走?如果走,那是要按多少的来?一百文,还是一两银?

    真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丰收原觉得李满仓打听来的这个城里风俗甚好,但不想实践起来却这么不招人待见——所以,李丰收暗想:这事到底是哪里不对?

    于氏见状也是叹气。她本想借着这事一则给两个儿子往后省些人情费用,二则能给长子满仓在族里挣些名声,但从现在看,这人情钱这回虽是省了,但满仓的名声却有可能是适得其反——这事啊,她还得再从长计议!

    再尴尬,饭还是要吃的。一时开席吃饭。于氏女席坐定后便问红枣道:“红枣,那个什么虎眼石到底是什么样?真的跟人眼睛似的会自己眨?”

    男女有别。刚女人们虽说也在堂屋,但因不好跟男人们挤到一处,所以刚刚除了王氏,以及和王氏站在一处的钱氏外,其他女人都没瞧见那个会眨眼睛的金麒麟。

    王氏见于氏刚坐下就问虎眼石,便知她这是惦记上金麒麟了,心里顿时升起警惕。

    红枣挺厌烦于氏,烦她心眼多,爱算计。

    “奶奶,”红枣笑道:“这个麒麟我虽然先前见过,但若不是我爹说起,我还真没留意到那个眼睛会眨——那个虎眼石虽说是宝石,却是远不及足金闪亮。”

    “所以您现在问我,倒是把我给问住了!”

    为防于氏打蛇随棍上,红枣干脆的一问三不知。

    于氏原想探红枣口风看能否也讨个虎眼石——谢尚都说这虎眼石不值钱了,于氏暗想:想必谢家有不少。如此她开口要些也很容易,比如先谢家人可不就给了玉凤金凤不少金玉戒指和金玉耳环做见面礼吗?

    于氏没想红枣这么精明,竟是一丝口风不露,心里自是生气。

    明明谢大爷谢少爷都是大方人,于氏生气地想:舍得给人东西,偏这红枣吝啬,不肯贴补娘家至亲,真正是女生外向,不讲良心!

    李桃花最看不惯于氏这种见好爱好的算计样,当下忍不住出言刺道:“金麒麟再好,那也是红枣女婿给贵中的。别人再想也是想不到的!”

    于氏被李桃花说中心事,脸色一僵,正欲反驳便听陆氏圆场道:“这金麒麟稀罕,世间能有一个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再有?”

    红枣知道陆氏是好意,但想着陆氏这话传出去后容易被人以讹传讹,给她爹招祸——比如前世影视剧里一张自家后代子孙都不知道的祖传假藏宝图都能引来无数人抢夺,现这么多人知道她爹有个金麒麟,若没得一个澄清,谁知道会招出什么事来?

    人心隔肚皮啊!

    “族长伯娘,”红枣说道:“先我听尚哥儿说过这金麒麟其实也就是二十两出头。”

    “并不是什么珍惜宝贝!世间肯定还有许多类似的物件!”

    “才二十两?”

    闻言所有女人都惊呆了,那么一个神奇得会眨眼睛的金麒麟才只二十两银子?一副普通金头面价钱?

    怎么可能?

    “也可能二十二两?”红枣露出天真的神态:“毕竟我公婆给我弟贵中的礼才是二两左右的足金脚镯手镯。”

    “尚哥儿作为儿子,给我娘家兄弟的礼如何能给越过我公婆去?”

    “那不成不孝了吗?”

    红枣的话实在是有理有据,众人听后虽然依旧好奇会眨眼的金麒麟到底是个什么样式,但对于金麒麟的价钱却是都信了,然后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二十两的金麒麟虽说也很值钱,但再不似先前女人们以为的高不可攀,提都不敢轻易提了!

    “二十两买这个金麒麟,”钱氏抢先发言道:“值!太值了!”

    “三婶,”立有人问:“您刚真看见了那个金麒麟眨眼睛了?”

    “真的!这还能有假!”钱氏不悦道:“刚我就站在我大嫂子旁边,看得可不是真正的?”

    “再说又不只我一个人见了,那许多人都见了……”

    “那三婶你给我们讲讲呗,这麒麟的眼睛到底是啥样的?”

    “你们是没瞧见啊,那个金麒麟眼睛就跟老虎眼睛一样,我看着它的时候……”

    任由钱氏吹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王氏都只抱着儿子贵中微笑看着——知道了金麒麟的确切价钱,王氏去了心里的担忧,便就可以尽情地在钱氏的吹嘘里回味刚刚看到金麒麟眨眼时的惊奇和悸动!

    那真是她此前从没有过体验!

    红枣听到钱氏的绘声绘色也是忍俊不禁——若不是当事人,她真心怀疑她送的金麒麟和她三婶嘴里的会是同一个。

    天地良心,她当初选这个金麒麟真的只是因为这金麒麟的形态气质够富贵够爆发够符合她爹娘的审美,而不是什么英明神武有王霸之气……

    不过,今儿这金麒麟的事也给了她一个教训——在这民智未开的现世,前世淘宝几十块一串的猫眼石是真可能被人当成异宝,一串玻璃珠换一个曼哈顿不只是历史书上的古旧笑话。

    她往后行事得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以免再弄出类似今天这样的乱子来。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她不可能每次都有今天这样的补救机会!

    二两金的足金手镯脚镯,加上工钱,差不多要二十八两,然后加上二十两到二十二两左右的金麒麟,这便就是五十两——五十两啊,郭氏暗想这都抵她家在城里两套宅子的价钱了。

    而这才只是百日这一份礼!这往后还有周岁礼,说不得肯定也有这个数——如此便就是一百两银子,够在城里买四套宅子,然后只每月租金都有近一吊钱了。

    红枣这个亲结得可真是好啊,郭氏禁不住心生感叹:瞧这嫁人才几天,她就把她弟贵中往后的念书钱都给挣出来了!

    她闺女若得红枣一半本事——看一眼身边听钱氏讲金麒麟听得眼睛都直了的李玉凤,郭氏心里摇头:光知道谢家有金麒麟,金麒麟好有什么用?

    谢家好东西多了去了,得知道自己怎么去拿才是正理啊!

    于氏真不想听三句话里就有两句在捧大房臭脚的钱氏说话,但奈何这一屋人里除了钱氏就只王氏和红枣母女俩见过金麒麟,而这两个人,一个三棒打不出个闷屁,一个虽然能说会道但打定主意不说,所以她便只能忍耐着性子听钱氏嚼蛆……

    饭吃得正热闹,一直留心院门动静的红枣忽然看到陆猫领着两个谢家长随走了进来。

    “娘,”红枣悄声告诉王氏:“谢家来人了!”

    “你这就要家去了啊!”王氏有些舍不得,她今儿还没跟红枣说过私房话呢!

    “娘,”红枣安慰道:“现在来人,必是为我公公的好事。如此我公婆肯定要摆酒请客。到时您也去我房里坐坐!”

    王氏至今还没去过谢家。闻言便是一喜。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她可算是有机会能去瞧瞧闺女现在的日子了!

    谢尚也一直留意着院门动静。他看到自己的长随,下意识地站起了身——这时候家里来人,谢尚脸上的笑漾了出来:一准是他爹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论猫眼石的神奇妙用

增百岁(九月二十三)

    陆猫:“老爷,谢家来人了!”

    谢家长随叉手行礼道:“小人谢达泰/谢达成见过亲家老爷。”

    “太太命小人来给亲家老爷告罪。因我们老爷已有信来,所以现便得请大爷和大奶奶赶着家去等府城来的官报,不能完席,还请亲家老爷、亲家太太海涵!”

    谢家老爷太太不是在赤水县吗?李满囤暗想:怎么会从府城捎信来?谢大爷现不是人在府城吗,怎么下人跑他家来请人赶着家去?现就谢尚和红枣在他家啊!

    这谢家下人的话咋这么奇怪?

    没等李满囤捋清楚谢家长随的话,谢尚已然抱拳告罪道:“岳父,家母既然遣人来小婿现便只能暂且告辞。待几日得暇再来登门请罪!”

    李满囤听谢尚开口便不再纠结长随的话,嘴里只道:“尚儿,如此我便就不留你了,你和红枣这就家去,别叫你母亲等急了!”

    为了能立时就走,今儿红枣回桂庄后就没让碧苔、金菊、张乙、陆虎几个人家去午饭说话,而跟着谢尚红枣出门的马夫长随更是一直守着车马随时待命。

    先他们在院门外看到陆猫领了谢达泰谢达成进庄便就赶着套好了马车,故而当下谢尚和红枣竟是说走就走,出了院就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对于谢尚和红枣的突然离席,李家人不免面面相觑。

    李高地看李满囤送人回来再忍不住,当众问道:“满囤,这谢家可是有什么事吗?今儿你亲家公亲家母不来就罢了,怎么连红枣和她女婿都等不及完席就现要赶着家去了?”

    李满囤琢磨着云氏现赶着来叫谢尚红枣家去,想必谢子安乡试是中了,如此他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爹,”李满囤笑道:“我听说今年秋试我那亲家下了场,所以这段时日都在府城等发榜。昨儿便是秋试发榜的日子。刚我那亲家母打发的人来说收到府城的信,我琢磨着怕是我亲家有了好消息。”

    “满囤,你的意思是,”李高地不敢置信道:“谢大爷现是举人老爷了?”

    “虽然刚谢家人没明说,”李满囤挠头:“但我听这意思是。等官报,可不就是等官差送喜报吗?”

    “谢大爷这回必是中了!”李贵林忽然插言道:“满囤叔,刚我听谢家来人管红枣和她女婿叫大奶奶和大爷,然后又说是老爷的信和太太的吩咐,可见这谢大爷这回必是中了,然后家人的称呼也都按礼法给改了!”

    李满囤:“怎么说?”

    “似我们庄户日常出门虽也被人称一声老爷,”李贵林笑道:“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常人间交往的客气话,当不得真。”

    “按朝廷法度,只有举人以上才能称老爷,即便秀才也只能称一声相公。”

    “似谢大爷,他家长辈都是高寿,加上他自己也还没抱孙,所以他家内外日常提起他来都是‘大爷’而不是‘老爷’。”

    “现他家下人既对他改称了‘老爷’,可见他这回必是高中了。可能他家马快,赶在官报前便先给家里捎了确信,所以才赶着叫红枣女婿家去预备招待官报!”

    李贵林说得明白,李满囤对照刚刚谢家长随的话想了想不觉笑道:“这么说,我家红枣也跟着沾光,从少奶奶变成大奶奶了?”

    闻言李贵林也撑不住笑道:“满囤叔,您不止闺女能沾光升辈分,您儿子贵中也能沾光,去沾喜气。”

    李满囤:“?”

    “乡试三年一次,一次才取一百名,还多是府城大县人士。似咱们雉水城都是十年八年才难得出这么一个。”

    “今儿贵中百日,原该午后出门踏街。您不抱着贵中去城里东街谢家沾沾这谢老爷中举的喜气文气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李满囤赶紧点头道:“对!对!他大舅,”李满囤转与王石头道:“今儿得麻烦你赶紧地先吃饭,然后咱们赶乘着官报还没来就带贵中进城去东街候着去!”

    风俗里百日儿踏街必得由舅舅抱着。

    闻言王石头立站起身道:“遇上这十年八年才一次的好事还吃啥饭啊?”

    “错过了咋办?”

    “依我说咱们现在就走。饭搁这儿又不会跑,回来再吃还不是一样?”

    进城几回,听李满囤陈宝陈玉谈论过科举,现王石头也多少知道一点中举的荣耀了。

    李满囤巴不得如此,当下便让人套车。王氏心疼丈夫和兄弟没吃饭便就让丫头拿篮子来装了酒菜给他们路上吃。

    李桃花听王氏叫人拿篮子,抬头看到红枣一早送来的装着馒头糕的食盒赶紧提醒道:“嫂子,这给贵中增百岁的寿桃米糕是不是也一起带去散人?”

    于是王氏又叫人给骡车装寿桃米糕。

    眼见一辆骡车既要坐人又要装东西挤仄。李满囤便又叫人再套一辆骡车。

    李贵雨看骡车有空座,便问李满囤道:“大伯,我能一起去吗?”

    李满囤想请人吃饭自家中途离席原已是失礼,大侄子现在念书,想跟着去见识见识举人喜报,沾沾文气,也是人之常情,便点头道:“想去就去,难得这样的机会。”

    “还有其他人想去吗?”

    谁不想去?李满囤根本就是多此一问。

    所以,最后连李桃花家的骡车和王石头家的两头骡子都套上车了,都装不下一族男女,只能先准了男人往城里来,然后再空车回头接女人们进城。

    直待马车驶出桂庄大门,谢尚方问车窗外骑马的显荣:“知道是多少名吗?”

    显荣隔窗回道:“回大爷的话,老爷中了第十七名!”

    十七?红枣心说:那可是比范进还落后了十名。不过,也算不错了。一省考试第十七,这即便在前世那也个妥妥的学神。

    “尚哥儿,”红枣高兴笑道:“咱爹中了,咱们家这便就要摆酒请客了吧?”

    “嗯!”谢尚点头,但转即正色言道:“红枣,往后你当着人可别叫我尚哥儿了,你要称呼我大爷!”

    红枣:?

    谢尚解释道:“爹中了举,明春一准进京赶考。这要是再中了,爹便要离家做官。”

    “爹不在家,咱家就只有我支撑门户。比如今天,爹他人在府城,便就要由我来接这官府喜报!”

    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红枣想故事里兰陵王上阵杀敌都要戴个凶恶面具以壮声势。现谢尚要替他爹顶门立户,她人前再唤他乳名确实不妥。

    “知道了!”红枣从善如流道:“大——爷!”

    谢尚没想到红枣这回答应得如此爽快,不觉一怔,然后便忍不住微微一笑,握住了红枣的手。

    “坐稳了!”谢尚提醒道,然后便吩咐道:“显荣,快!”

    话音未落,红枣便感觉一向平稳的马车瞬间有了小颠簸,显见得这世马车跑快后的减震技术还有待提高。

    红枣抬头看谢尚,眼见他低眉垂目若有所思并不说话,猜他在想家去后的应对,便也不出声,马车里立时一片静谧。

    直待马车跑上谢家大宅所在的东街,谢尚看到东街上人流如常,并无聚集,方才有心嘱咐红枣道:“红枣,往后几天家里人来客往,我得留在五福院应酬,娘也少不了在五福院和明霞院两处来回跑。你记得自己跟紧了娘,不要落单,以免被那乱走乱撞的浑人给冲撞了。”

    前世无数影视剧告诉红枣越是讲究男女大防的时空,就越会有人拿男女大防来做文章——此法害人成本低,效果好,性价比高,可谓是无本万利,百试百灵。

    谢尚提醒得及时,她确是得早做防备。

    “大爷,”红枣言道:“既然往后几日咱们白天都不在家,那咱们自己的院子可得谨慎门户才好。”

    看谢尚沉吟不说话,红枣又道:“先我看我爹的《大诰》,看到说世间有一种盗贼,专门趁人家办喜事的时候冒充宾客上门偷盗。”

    “咱们明霞院位处内院最东北角处,人迹罕至,而院后就是假山花园,树高林密的,说实话,若是眼错不见藏个把人还真不容易寻。”

    谢尚依红枣的话想了想,也觉心惊,不觉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吗?”

    “大爷,”红枣笑道:“我琢磨着咱们的院子这几天是不是实行一个临时管制?”

    “临时管制?”

    “就是临时限制咱们院的人进出和内外东西传递。”

    “比如自早起咱们出门后,便让心腹小厮锁了院门,白日里除了厨房人定时送饮食开一回外,其他时都一律不开。”

    红枣知道人权,但比起她的生存权,红枣觉得留守院子的丫头和婆子们的人权可以先放一放,何况她的生存权同时也是她们的生存权——贼人若是假托了她们中谁的名,谁便得跟着一起死。

    谢尚的爹谢子安日常就是这么管理他的书房青云院的。谢子安的书房除了谢尚和他的四个贴身小厮有授权能进外,其他人非请敢进,那迎面就是门杠子招呼——不分男女。

    所以谢尚闻言连想都没想便就言道:“你这法子甚好,只这锁门的心腹小厮……”

    “当然是我的陪嫁张乙他们了,”红枣笑道:“显荣他们得跟着你在外面见客,如何得暇管家里这些小事?”

    谢尚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谢尚和红枣的马车一进门便直奔五福院。

    五福院是整个谢家大宅的正院,似接中举喜报待客这样的大事必是在五福院。

    谢尚抬手正了正衣冠,方以比往日还散漫从容的步态下了马车——官报还没来,而他已到了家,如此便就再不必担心旁人能替他接他爹的喜报了!

    九月二十二在府城的谢福一见贡院发榜,榜上有谢子安的名字就赶紧地拿红纸写了名次打发长随送回家来。

    长随也知事关重大,今天一早就从客栈出来往雉水城赶,终赶在报喜的官差前赶到了家。

    云氏自得了信后一边打发人去叫谢尚一边拿了信了来五福院见老太爷。

    老太爷闻信自是笑逐颜开,现正和云氏商量摆流水席请客的事呢,便看到谢尚和红枣进屋。

    云氏候谢尚红枣问过安便让丫头春花拿过一个衣包来说道:“尚儿,你且换了这身衣裳试试。”

    红枣眼见这回换衣没自己的份不觉眨了眨眼睛,心说:这是个什么情况?

    谢尚进里屋换衣服,云氏方才问红枣:“尚儿媳妇,你爹娘身体都好吧?”

    红枣道:“都好,娘,我爹娘还让我代问您好……”

    头戴飘飘巾、身穿蓝绸衫、脚蹬黑官靴——见惯了金冠玉带锦衫绣袍的谢尚,红枣突然看到做普通儒生打扮,全身上下连个金项圈都没戴的谢尚极不习惯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方才确认眼前这个小清新真是谢尚!

    所以,红枣看着谢尚改拿红绳系挂在腰间的玉佩一一忍不住吐槽:为了顶门立户,谢尚这是要连日常的穿衣打扮都要重塑吗?

    云氏也不大适应一向花团锦族的儿子忽刺一下做素静打扮,她打量良久方才勉强笑道:“看着有点老爷的影子!”

    闻言红枣不禁想起上回谢子安穿秀才服饰去她家吃酒骗婚的事,不觉心说:她说她怎么觉得谢尚穿这身别扭呢,感情是她公公先前穿的那身秀才服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总觉得好好的人穿成这样必有阴谋!

    老太爷捋着胡须呵呵点头笑道:“嗯,尚儿这么穿看着是有点大人样了!”

    谢尚摸摸飘飘巾后的两根飘带犹豫问道:“这两根带子一定要有吗?感觉跟女人梳的辫子似的,好奇怪啊!”

    红枣笑倒……

    云氏也忍不住笑道:“只有上了年岁的人才不用这个飘带。你还未及弱冠,戴冠巾若是不用飘带,反倒是让人以为你装老成。”

    明明就是装老成,红枣心说:偏她婆婆给谢尚装老成都要留心过犹不及,真是心机!

    屋里正说笑谢尚的新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串锣声。

    与唢呐一样,铜锣也是一样上能给王公贵族开道,下能给城隍庙外猴戏开场的神器。

    红枣听到锣响正自琢磨是县太爷给她公公贺喜来了,还是她婆婆为摆酒给安排的酒席间的猴戏表演到了时,便见谢尚自椅子上跳起来兴奋问道:“太爷爷,这是不是就您先前讲过的官差报喜的锣声?”

    红枣……

    老太爷跟着站起身道:“听声音像。尚儿,走,咱们出去瞧瞧!”

    “哎!”谢尚上前扶住老太爷一起出屋。

    红枣刚想跟着一道走,转念想起先前谢尚的嘱咐便看向云氏。

    云氏虽也跟着站起了身,但压根没有出屋的意思。她只吩咐丫头道:“绿茶,你去告诉厨房预备上等酒席招待官差!”

    “陶保家的,这官差自府城来,来回一趟要四天,实在不容易。你打听了人数,按一人二十两给准备赏封!”

    眼见云氏不出屋,红枣虽然心中好奇得要死,终没有出屋。

    谢知遇的殿春院就在五福院的旁边。他也知这两日秋试发榜。

    谢知遇刚在家听到锣响,跟谢尚一样都不必派人打听便知是谢子安今科乡试中了,一时间心生惆怅,不觉低声吟道:“满腹文章,满头霜雪,满面潦倒。直至如今,别无功名,一身白衣。

    眼见他人高中。最懊恨、自己无缘。几个明年,几番好运,自欺欺人。”

    老太爷还在,谢子安中举,谢知遇心中再失意自怜,也不好置身事外,不露面。

    叹口气,谢知遇领着儿孙步出家门,看到老太爷和谢尚在头里走着,还得快步跟上,上前强颜欢笑,给老太爷道喜——其实,谢知遇也挺不容易的!

    谢尚和谢老太爷、谢知遇等刚走到大门堂,府城过来的四个官差中的一个便就在周围为锣声吸引过来的围观群众的热心提醒下点燃了手里竹竿挑着的鞭炮……

    拿铜锣的官差则同时敲响手里的铜锣,高声唱道:“捷报贵府老爷谢讳子安,应本科南直乡试高中第十七名举人。京报连登黄甲!”

    如此三遍。

    另两个官差则拿糨糊把正张红纸写的喜报贴在门堂的后堂正墙上。

    喜报糊好,鞭炮声歇,话音刚落,谢府大门外围观的人无不拱手道贺:“恭喜,恭喜贵府谢老爷高中!”

    红枣前世有句俗话,说这人越缺啥吧,就越爱晒啥。这世人也是一样。

    这世人普遍文盲,所以就特别看中读书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现谢子安中了举,一下子成了读书人里的成功人士,这一街的人便自觉见证了一个文曲星的诞生,当下个个恭喜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心有荣焉——这是这世没有手机,不能发围脖,不然今天的雉水城热搜十大一准全是谢子安中举的相关话题。

    谢尚见状走出大门,站在高高的青石台阶上抱拳向四周做了一个圆揖,然后扬声道:“各位高邻,今科乡试家父侥幸有名,现正在府城赴鹿鸣筵,不能亲谢各位高邻道贺,心中歉疚,故命小子自明儿起摆三天流水席以为致谢,还请各位高邻赏脸光临!”

    “不敢,不敢!”

    围观群众正拱手推辞谢尚的致歉,忽听说明天谢家开摆流水席当下就炸了,立刻人声鼎沸地答应道:“赏脸,一定赏脸光临!”

    想想不对,又嬉笑改口道:“来!三天都来!”

    谢尚见状想笑又强行忍住,再次抱拳致谢道:“如此,我谢家明天便扫榻相迎,恭候各位大驾了!”

    说完话,谢尚挥挥袖子走了,门外的人却议论开了。

    “刚说话的就是谢老爷的儿子,谢大爷吧?好相貌!”

    “你不认识他?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呢?上个月他成亲,全城人都看他骑马迎亲,你干啥了,没去?”

    “我这不是……”

    “谢大爷现搀扶的就是谢老太爷吧?等等,让我拜拜!”

    “我也拜拜!”

    李高地站在人群里,看到周围不少人双手合十给谢家大门内的谢老太爷躬身行礼,不觉奇怪道:“这谢家老太爷虽然长得跟老神仙似的,但也不是神佛啊,怎么这么多人拜呢?”

    李高地嗓门一贯洪亮。周围有人听他的声音,抬眼看他虽是一脸沧桑,但身上的绸缎却是难得的好货,而他周围的儿孙也都是一身光鲜,显见得是个乡下的新贵,方好心解说道:“第一,谢老太爷原就是官,而且是二品的大官,比咱们县太爷的品阶还高了足足九品,咱们小民见到他原就应该跪拜!

    “第二,则是咱们雉水城谁能有谢老太爷的好福气?”

    “高寿、富贵、多子,他一个人全占全了不说,然后他自己做官,儿子做官,这眼见的孙子也要做官了——俗话都说‘人无完人’。可你瞧这谢老太爷,活得有一个缺点吗?这还是普通人吗?”

    “谢老太爷,他根本就是咱们雉水城的活神仙啊!”

    李高地一听也觉得有道理,然后赶紧地也跟着拜了三拜。

    李氏族人见了,少不得也都跟着拜了一回。

    那闲人见了点点头,对李高地一家的识趣颇为满意,方又问道:“老伯,我瞧您不似咱们雉水城人。您这一大家子今儿进城是干啥来了?”

    “听说谢老爷中了,”李高地得意道:“正好我大孙子今天百日踏街,便来沾沾这谢家的喜气!”

    “你孙子,有福气!”闲人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然后便自来熟地凑到王石头身边看了他怀里的李贵中一眼,忍不住笑道:“真是个大胖小子!”

    “百日踏街能赶上谢老爷中举喜报,这孩子与文有缘,将来一准是个读书胚子!”

    闲人虽然日常地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小,说吉祥话来自有一套。

    李满囤闻言自是喜不自胜,赶紧拿出篮子里的寿桃递过去:“借您吉言了!”

    “呦,增百岁!”闲人看那寿桃做得精致,接过去咬了一口,立刻笑道:“这是谢家的寿桃!”

    “你们是谢家的亲戚?”

    李满囤惊呆了:“这也能看出来?”

    闲人笑道:“咱们雉水城只谢家的寿桃里会搁糖腌的桃脯子做馅。”

    “甜团子你也有吧,散我几个,我就喜欢谢家厨子做的猪油豆沙馅,特别香!”

    李满囤……

    谢家送的糕团原就是散人用的,李满囤想着给谁吃不是吃,便把篮子递到闲人面前道:“你喜欢吃啥就拿吧!”

    闲人没想到李满囤这么大方,不觉笑道:“那我可就拿了!”

    “拿吧!”

    那闲人果拿了两个甜团搁手里吃了起来,然后一边吃一边问:“你儿子百日踏街,除了这东街,百岁巷去过没有?”

    李满囤:?

    闲人一看就明白了,便指点道:“我们雉水城人过百日,除了要来拜这城隍庙外,还要抱着孩子走百岁巷,你一会儿从这条巷子穿过去,然后一直往南走就是百岁巷,你记得抱着孩子从巷头进,巷尾出,然后再走文昌街、青云路过文定桥武定桥拜孔庙和贡院……”

    “你抱着孩子这一路走过去,见到的人便都知道你家孩子百日,自会给你儿子增百岁。”

    说着话,闲人掏出一把铜板丢在篮子外盖着的布上道:“这个钱给你儿子打百岁锁,贺他长命百岁!”

    李满囤没想到这个寿桃甜团是这么个散发,当下对闲人感激不尽,又硬塞了四个甜团给闲人,方同着族人往百岁巷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尚小朋友换造型了,不再戴金项圈了

彼此彼此

    云氏看谢尚和老太爷回到五福院后就带着红枣告辞回明霞院理事——谢福不在,流水席便就靠云氏一个人来操心。

    回到明霞院,先前云氏让人传的谢福他弟谢又春和她自己的陪房周旺都已经候着了。

    “又春,”云氏先问谢又春:“你哥在跟老爷去府城前对摆流水席的事有没有提前做过安排?”

    闻言谢又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写满字的折子回道:“回太太的话,小人兄长之前就流水席的安排写了这个折子!”

    “哦?”云氏接过丫头转递来的折子一边看一边问:“又春,这个折子你看过吧?”

    谢又春道:“回太太的话,是。折子里提到了流水席可以摆在客院。”

    “客院离大门近,进出方便不说,席摆在那里,只要使护院守住了天香园、五福院和殿香院三个院子间的两处过道便就能防住外人误入府里内院。”

    到底是大管家,红枣服气:不似她和谢尚脑子里都只想着自己的院子,安排护院都是直接卡住交通要道,把流水席对谢家各房的影响降到最低。

    “厨房就借用天香园的厨房,现大老爷、三爷、四爷、五爷都在赤水县,厨房空着,天香院离客院近……”

    “席面菜色还请太太定夺,席面用的鸡鸭鱼肉以及菜蔬等食材安排城东的东谢庄的庄头谢福生送,东谢庄没有或者不足的部分,就让谢福生从其他庄子调剂。”

    “流水席需要的食材量大,庄子里人手多。太太席面拟出来后,食材能让庄子收拾的便都尽量让庄子收拾好了送来……”

    “酒席用的酒水可让四海楼掌柜送……”

    “酒席碗筷可用家中现有的,若是不够可拿谢家村祖祠的酒席碗筷来用。谢家村现有一船府城新运来的祭祀用和酒席用碗筷,请太太得闲瞧了分派……”

    “桌椅也是一样。谢家村祖祠库房有全套祭祀用和酒席用新桌椅。原来的旧桌椅都可拿来摆流水席使用……”

    “厨房洗切人手不够可从府里护院的家眷里临时征招……”

    “护院人手不够可从谢家村壮丁里临时征招……”

    ……

    办酒席最重要的就是地方、食材、桌椅和人手,云氏看谢福面面俱到,都有安排,不觉笑道:“你哥想得周到,只不知先前大老爷中举时办流水席的菜色老例有没有?”

    “有的,”谢又春不假思索地言道:“当年是红烧肉、红烧鱼、白斩鸡、酱鸭、炸豆腐丸子、炒红薯粉、韭菜炒鸡蛋、肉渣烧白菜、酒酿圆子和桂花糕这十样。其中鸡鸭都是整只、红烧肉一碗用两斤肉,鱼都是一斤半以上的鳊鱼。”

    当年谢知道中举后的流水席就是谢又春他爹谢大德给操办的,所以他们兄弟都门清。

    这流水席听着怎么这么似她们高庄村的八大碗?红枣心说:难不成是因为来吃席的多是城里的平民和庄户的缘故?所以便就烧庄户菜,整实在肉!

    云氏:“这菜色当年可是老太太定的?”

    谢又春点头:“是!”

    云氏点点头:“那明儿的流水席也就照这个来吧!”

    男人早年丧母,由他奶拉扯大。云氏暗想:她办流水席按老太太当年拟的菜谱来,谢子安必不会挑理。

    不过想到老太爷,云氏又补充道:“那个炒红薯粉记得用粉条!”

    粉条是去岁李家粮店售卖的新吃食,云氏暗想:这样这个炒红薯粉必和当年有些差别,如此老太爷也不会不自在了!

    红枣可不知道云氏的这些花花心思,她只想着这炒粉条比炒粉块入味,不免又感慨一回她婆婆细心,办个流水席也要尽善尽美。

    看完折子云氏让丫头递还给谢又春。

    “又春,”云氏言道:“这流水席你哥既有安排,而你又知之甚详,我本该将那这流水席的事全包给你,但因你哥现跟着老爷在府城,承华又去了赤水县,最快得明天才能回来,咱们这个宅子的保全现都在你一个人身上。”

    “所以我把我的陪房周旺叫来,让他也担些流水席的事。”

    “这流水席你只好好食材供给和引领吃席人入席出府这两件事就成,其他的,似搭喜棚安排厨房差事之类的事都由周旺去做。”

    谢又春、周旺闻言自是赶紧答应。

    眼见云氏转眼便安排好流水席,红枣不觉感叹:这有个能干的大管家就是不一样啊,瞧这未雨绸缪得,都快赶上诸葛亮的锦囊妙计了!

    安排好刚刚还毫无头绪的流水席这桩大事,云氏心里也是高兴。她和红枣笑道:“尚儿媳妇,你出门一趟想必也累了,这便就回屋换了衣裳歇息歇息,等晚饭再来。”

    红枣依言回屋换了衣裳但却没有休息——她给谢尚做的裤子还有大半没做呢。

    九月二十六就是里程碑,是她交活的deadline。从现在起她得进入加班干活的冲刺阶段!

    只可惜这世加班没有奖金!

    回到桂庄,李高地一下骡车立刻就问长子道:“刚路人给贵中增百岁一共增了多少钱?”

    刚刚数完钱的李满囤高兴回道:“一千二百三十六文!”

    “这么多!”李高地不觉感叹:“谢家名声在外,人缘好,咱们贵中能得这些钱,真是沾了谢家的光了!”

    虽然路人都愿意给人增百岁——往往一文钱加两句吉祥话就能吃一两个白面大馒头,但似今儿这样路人为一个馒头或者寿桃而多钱给贵中增百岁,则完全是沾谢家的光——差不多所有人都吃出了寿桃和甜团出自刚刚又出了一个举人的谢家,知道他们是谢家的亲戚,然后便不由自主地把对明天流水席的期待转化成把铜板投进李满囤篮子的动力,给了李贵中加倍的钱。

    横竖明、后、大后三天,路人们均如此想:家里都不用开火了,所以多给贺谢家亲戚孩子三五个铜板也无碍。

    如此便导致李贵中今儿收的钱比真正的谢家少爷百日踏街收的钱还多——事实上因为谢家小十二房那强大的生育力(只看路人对谢家寿桃和甜团的熟悉程度就可窥豹一斑),路人即便对谢家有再多好感也都消磨殆尽了!

    李满囤心说:岂止是今日啊,他家一直都在沾谢家的光。

    不过李满囤啥都没说,以免族人觉得他嘚瑟——过犹不及,他今儿已经出太多风头了,现得收着点。

    堂屋坐定,李氏族人吃喝王氏重整上来的席面。几杯酒下肚,李氏族人回想起刚刚城里看到一幕,一个个不觉感慨万分。

    “我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李满园抢先发表感慨:“这谢老太爷连面都没露,一街的人不过隔着门远远瞅了个身影,就主动下拜,啧啧,你们说,他要是和红枣女婿一样出来搁大门口说句话,这一街的人还不得全跪下来磕头啊?”

    “没准就是担心这样,所以谢老太爷才没露面!”李贵银懊恼道:“早知这样,上回我见他老人家的时候,很该跪下来多磕几个头才是!”

    一桌人:“?”

    李贵银认真道:“今儿一街人想见他一面都见不着,我那次见了面却没磕头,生生错过了机会,可是可惜了?”

    闻言一屋人都忍不住笑了。

    李贵银奇怪问道:“你们笑什么?难道不该磕头吗?”

    一屋人更是笑喷……

    李满园忍笑回道:“该的!我们都该磕头!但贵银,你能不能别这么认真?又不是没机会再见面了!”

    “明儿谢家不是要摆流水席吗?你去吃席,没准便就又能见到了!”

    “去吃流水席席?”李贵银眼睛亮了亮,然后便下意识地看向他爷李春山。

    他爷可不许他随便出门闲逛。

    李春山瞪他:“想去就去。你吃了席见过了世面就赶紧家来!”

    亲见了谢家几代人的荣耀——连红枣女婿这个才十一岁的孩子露面说话,都能叫一条街的老少鸦雀无声的听着,一向顽固的李春山现也巴不得儿孙能多沾些谢家的文气和福气,能出个读书人才好!

    “哎!”

    李贵银高兴了。

    李满园邀他:“贵银,那咱们明儿一起去!”

    转李满园又问李满仓:“哥,你去不去?”

    去的话,他就能搭他哥的牛车进城了。

    李满仓:“我明儿早晌要进城送贵雨他们上学,然后顺带卖菜。我等卖完菜了再去。”

    儿子念书是大事,而卖菜是生计——这两样李满仓一样也不敢耽误。

    横竖流水席随到随坐,李满仓暗想:一桌坐满八人就上菜开席,吃完就撤,座位空出来让给后面来的人——没时限。他啥时候去都成!

    李贵祥听说明天要上学,不能去谢家吃流水席颇为失望——谢家的席面好吃,他好想再去吃啊!

    李贵雨则合计着放学时间暗想:明儿放学去谢家吃流水席,吃完回家也来得及。只这事不急,可以家去后再跟他爹商量。

    李满园眼见搭不上李满仓的牛车便又问李满囤:“大哥,你去吗?”

    李满囤道:“我亲家中了举,我明儿得进城打听我该送些什么贺礼?”

    “我亲家中举这么大的事,我没点表示可不行!”

    闻言屋里众人不觉都默了……

    先前红枣出门,他们都收过谢家的礼,现谢子安中举,论礼他们也都该给谢家回礼——这回他们若是装聋作哑,无异于自动断亲。

    “这事确实要好好打听!”李丰收点头道:“贵林啊,你明儿也进城打听打听这城里给举人老爷送礼的事!”

    男女大防。谢家的流水席只招待男客,不接受女客登门。故而李家妇人想去谢家吃席便就只能问王氏。

    “大嫂子,”钱氏问道:“你亲家中了举,少不了摆酒请客招待亲戚,你说到时谢家会不会请咱们也去?”

    王氏只是嘴笨,心里却不糊涂。她担心被钱氏赖身上,所以即便午晌已得了红枣的确信,便只说:“我听说亲家老爷人还在府城,啥时候回来都还没定信,现亲家太太眼下还要操持流水席的事,近期怕是都顾不上请客!”

    钱氏笑道:“人总有回来的时候,回来还不是得请?”

    “大嫂,你看谢家这回摆流水席连生人都请,咱们两家亲戚,怎么说也该正经请咱们一回才是!”

    王氏听得有理,便觉得不能把话说死,便笑道:“那不是还得人先回来后才能知道吗?”

    “放心吧,谢家若真是请客,少不了要下帖子,到时咱们看帖子就知道了!”

    钱氏听王氏如此说方才罢了。

    于氏也想去谢家吃席。她两个儿媳妇还有孙女都去过了,她还没有去过,这心里怎么想怎么膈应。她琢磨着谢家这回请客是不是会请她……

    郭氏、李玉凤不用说了也都想去,只李桃花怅然若失——钱氏的话也不全是做梦。以谢家一贯的排场,办酒请客请儿媳妇叔伯全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只她虽是红枣的嫡亲姑妈,但因外嫁,反倒是没有机会。

    李桃花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去谢家,但希望两个儿子能有机会多见见世面。

    红枣晚饭前来到上房,正听到显荣来传话。

    “太太,”显荣道:“后晌的时候县太爷来贺喜,老太爷留了晚饭,大爷便打发小人来告诉太太一声五福院现在有客,您先别过去!”

    云氏闻言便就没似往常一样去五福院晚省。她和红枣吃过晚饭后便就叫了周旺来问流水席的进展。

    “回太太的话,”周旺汇报道:“客院的喜棚已经搭好,桌椅也已摆放好,一次可开四十桌席。”

    “从护院家眷里临时征用的六十个婆子媳妇已经分好班,其中二十个负责择菜洗切,二十个负责洗碗筷,二十个烧火搬柴。”

    “明天要用的碗筷已经蒸煮洗烫好……”

    “天香园厨房新支了十个临时灶台……”

    “四海楼掌柜已经送了两百坛酒……”

    “春管家已和东谢庄的庄头后晌商定鸡鸭鱼肉全部由庄子洗剥好后送来。今晚庄子会连夜收拾好十头猪、五百条鱼、五百只鸡、五百只鸭、五十板豆腐和白菜、韭菜等菜蔬赶明早城门一开就如数送来。”

    “庄子后晌送的一千斤粉条和六千个鸡蛋小人已经点收入库。”

    “明天要用的酒酿已经做上……”

    “桂花糕也已经做了两百盘,明天复笼就能上桌……”

    ……

    云氏谨慎惯了,她听了周旺的话后犹不放心,到底打听了县太爷走后又来五福院一趟给老太爷问了晚安,说了菜色安排,然后又到天香院厨房和客院实地查看了一番后,眼见却是一切如周旺所言,方才当心的回了明霞院。

    红枣跟着云氏跑了这一大圈倒是并无怨言,毕竟似流水席这么大的工程,可是二十来年,整一代人才这么一次,她适逢其会,也是难得的人生体验。

    回到卧房,红枣继续赶工裤子——明后天显见得会很忙,她便只能今晚赶开夜车了。

    毕竟她现和谢尚一起住,她若只再继续拖延,拖延到二十五夜必须通宵赶工的话,感觉有点丢人啊!

    谢尚进门看到红枣在做针线,忍不住嘲笑道:“唷,你今儿咋突然这么勤快了?”

    谢尚知晓红枣年纪小,但眼见她每天做针线不足半个时辰,一点也不上心,早就想批评她了。

    红枣笑道:“大爷难道没听说‘书非借不能读也,活非赶不能完也’这句俗话吗?”

    “什么活计临到末了,总是要赶一赶的,才能完美收工的!”

    “歪理!”

    “怎么是歪理呢?”红枣笑道:“难道大爷把该念的书都按时给念了?”

    “啊——”谢尚张口结舌,这批评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所以咱两个是彼此彼此,”红枣亲热笑道:“大爷,咱们就别再大哥说二哥了。”

    “咱们两个就是俗话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谢尚……

    作者有话要说:  拖延症晚期的红枣不想听批评

裤子的彩蛋(九月二十五)

    丢下手里的针,红枣主动上前帮谢尚解领扣。

    红枣拿话堵谢尚,只是预防他说教女德——她赶工裤子已经够焦虑的了,并不想再听人老生常谈。

    现她眼见计谋得逞,自是要笼络好谢尚,以免两人就此生了嫌隙。

    谢尚垂眼看着红枣骨碌着两个黑眼珠偷瞧自己,便知她心虚,颇觉无奈——小媳妇不善女工还不肯努力,每天偷懒,得过且过,现眼见糊弄不过去了才忙着赶工,偏还强嘴,为了不让自己教训,竟然还拿自己的功课说事,真是顽皮啊!

    对于顽皮的孩子,谢尚想了想先前他太爷爷、他爷、他爹娘对他的态度:

    他太爷爷:小孩子都这样!

    他爷:我家尚儿就是聪明!

    他爹:干得好!

    他娘:尚儿真是越大越懂事了!

    好吧,谢尚自我宽慰地想:红枣年岁还小,正是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他当年也有这么一段时日——他做为丈夫,得学他太爷爷、爷爷、爹和娘的涵养,包容红枣的顽皮,比如他现今可不就自己知道要用功了吗?

    “红枣,”拿定主意,谢尚终于开口了:“‘书非借不能读也’这话我不知你是打哪里听来的。我只知道我们家藏书多,我长这么大看的书都是自家的,从没跟人借过书!”

    红枣呆住——毕竟前世即便是世界首富,也都有图书馆借书经历,说不出谢尚这种只看自家书的话来。

    真是夜郎自大啊!红枣心中鄙夷,偏却说不出反驳地话来——谢尚可能说得还真是真的,这雉水城原就数他家人最有学问。

    看红枣没了词,谢尚得意了——可算是扳回来了!

    “你年岁小,贪玩也就罢了,”谢尚一针见血道:“但可别再拿我功课说事了。”

    “我太爷爷都说了我功课好得很,比我这个年龄的其他人都强!”

    其中就包括他爹当年!

    照顾他爹面子,谢尚虽然并未把话全说出口,但那心底藏掖不住得嘚瑟似爆了水管的自来水一样往外喷发,看得红枣想打他。

    功课好还不是该的?红枣腹诽:也不想想你比同龄人多占了多少资源?

    不过红枣管好了自己的嘴,并没有怼回去——她并不想真的跟谢尚拌嘴。

    自觉振足了夫纲,谢尚方才问道:“红枣,说正经的,你这个裤子真来得及做吗?时间就只剩两天了!”

    “怎么会来不及?”红枣不悦道:“都说了‘活非赶不能完也’。你看这条裤子腿我今儿是不是就快缝好了?”

    “咦?”谢尚惊讶了:“你今儿缝得倒快。我记得昨天这条腿你才缝了个开头!”

    “早告诉你了‘活非赶不能完也’。看吧,我明天就能把裤腰缝好!”

    谢尚……

    俗话说有压力才有动力。计划提前做固然好,但却没有读秒倒计时赶工的鸡血心跳和勃发灵感——瞧瞧,红枣得意地想:她今儿赶工赶得都能飞针走线了。

    她的潜力果然是要压压才能有的。

    谢尚怔愣半晌,方才问道:“你今儿不再缝了?”

    “不缝了!我今儿都缝一个多时辰了。还有明后两天呢,来得及!”

    眼见进度能够赶上,红枣旧病复发——又开始拖了。

    说着话,红枣便动手收针线。谢尚摇摇头,自顾进了卧房——俗话说“一口吃不成胖子”。谢尚暗想:红枣今儿既已做了平常几倍的女工,他倒不便再加催促。横竖这裤子也做得差不多了,他再催,也不过能提前个一天半日,意义不大。

    一会儿红枣进来捧一杯茶给谢尚,然后自顾在谢尚对面坐下,开口道:“大爷,我跟你打听点事。”

    谢尚:“?”

    “今儿是不是来了不少人给爹送礼?他们都送了些啥?”

    谢尚刚想问你打听这些干啥?转即恍然笑道:“不过都是些糕和粽子,取‘高中’的谐音罢了,再就是些笔墨之类!”

    谢尚想红枣既是为岳丈打听,那他告诉她这些也就差不多了。

    红枣前世家乡也有给考生送糕、粽子、钢笔的习俗,闻言便就信了,然后又道:“大爷,再就是午后咱们在车里商议的事可能用不上了。”

    谢尚:?

    红枣如此这般地便说了一回谢福给流水席提前做的安排。谢尚听后不免也赞叹一回,然后说道:“既是这样,便就罢了。”

    红枣点头称是,心里则想着如何能罢?她依旧得派小厮轮班在门房看着——俗话说“安全第一”,她既然想到了,便就要落实防范,现只是改个外松内紧的样子罢了。

    安保,可不是给谢尚做裤子,拖拖没事!

    只这事就没必要告诉谢尚了!

    次日一早红枣起床后便吩咐了碧苔几句话让出去转告张乙。

    张乙得信,自是依言做了安排,然后他自己又去跟显荣告假,跑了一趟李家粮店找了潘安请他转告李满囤贺礼可送告糕粽子笔墨的事后便赶回了明霞院和今儿轮班的田树林程晓乐一起蹲在了门房。

    横竖《千字文》在哪儿念不是念?所以他们看门看得一点也不心焦。

    早饭后红枣跟着云氏在给老太爷请安后再次去了天香院的厨房。

    东谢庄的食材一早已经送了过来,云氏一一瞧看过后又问了一回谢又春护院的安排,特别嘱咐他看好天香院的门户,不许外人进天香院后方才回了明霞院。

    流水席的事情有谢又春和周旺两个人担着,云氏和红枣的日常其实和往日并无多大差别,故不再多言。

    只说巳正一到,谢尚走出大门,对着门外大街上黑压压的人头抱拳笑道:“

    秋闱占秋魁,一乡贺一家。

    到手天边桂,指日访杏花。

    小子衷心感谢各位高邻如约赏光。不过在流水席开席前小子还要提醒诸位:宅内院落众多,请各位进宅后听从家丁指引直入客院赴席,莫走岔了!”

    众人笑道:“这是自然!”

    谢尚笑笑再施一礼便回了五福院,谢又春则上前抱拳言道:“各位老爷,小人谢又春奉家主人之命引领各位老爷入席。”

    “为免人多拥挤,还请各位老爷依次入内。”

    闻言有那反应快的立刻窜到谢又春面前笑道:“春管家,我现能进吗?”

    谢又春拱手笑道:“这位老爷,您请!”

    那闲人便昂首阔步跨进了谢家大门。

    走进门堂,那人瞧见大红喜报,不自禁地拱手给那喜报行了一礼,然后便有引路小厮躬身站出来道:“这位老爷,您请这边走起!”

    旁人瞧这人就这么进去了,赶紧地也走到谢又春面前鱼贯而入,如此竟自发地排成了一列长队,颇为齐整。

    看到李满园和李贵银、李贵金、李贵鑫、李贵畾兄弟前后脚进门,谢又春不觉一怔,心说大奶奶的三叔和族兄怎么也来了?他要不要上前相认,然后引去见大爷和大奶奶?

    毕竟这亲戚上门,他们做下人的若不能及时通报主人知晓,可是失职?

    看几人的身形转向客院,谢又春抬手招过一个心腹小厮来替了自己的差事,一路小跑的进了五福院找到侄子显荣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显荣闻言也是皱眉,但也不好自专,只得硬着头皮跑来告诉谢尚。

    因为先前见识过他继奶奶吕氏娘家父兄的行事,谢尚倒是没啥意外。他想了想只轻声笑道:“他们爱来便来吧!”

    “你们只一旁瞧着,他们若自爆身份,你们便把他们请进来,不然便就只装不知道。”

    “横竖这流水席谁都能来,现来几个亲戚,也是正常!”

    李满园几个人进了喜棚后寻了一处空桌坐下,然后很快便有三个人来拼桌。棚内伺候的小厮眼见这桌人已坐满就上了酒水菜色。

    李满园看小厮倒好酒碗,刚想端起酒跟拼桌的三人客气几句,便见那三人齐齐出手各自撕了一条鸡鸭腿。

    李满园见状一呆,下意识地四顾周围,眼见莫不是人手一只鸡鸭腿或者翅膀在啃——感情这流水席,李满园恍然大悟:讲究的是先下手为强啊!

    赶紧地撕了桌上最后一只鸡腿,李贵银等立跟着各撕了鸡鸭翅膀吃了起来。

    谢尚端着酒杯进来的时候,李满园正埋头啃鸭头。

    谢尚得显荣提醒,很容易地在人群里看到李满园这一桌。他也不走近,只举杯笑道:“彩笔冠群伦,文章可致身。

    声名登桂榜,荣耀苦心人。

    小子不才代家父敬各位一杯!”

    李满园没想到谢尚会亲来敬酒,一时便低了头不敢抬——至此,李满园方才想到他到这亲戚家吃席,结果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似乎好像有点失礼啊!

    李贵金、李贵鑫、李贵畾也是心有所感,觉得自己来得鲁莽,只李贵银脑子慢一拍,刚开口“这不是红……”便被他哥李贵金拿手里的鸭脖子塞住了嘴。

    “吃你的吧!”李贵金低声喝道:“不许多话!”

    李贵银……

    幸而谢尚敬了一杯酒便就走了,李满园几个人心舒一口气,无甚心思地赶紧吃了席,逃也似的离了谢家,把来前所设想的连吃三天的宏图大计抛到了九霄云外。

    直等跑离了东街,几人放慢脚步,一头雾水的李贵银方才得空问道:“三叔,哥,我说我们这是跑什么啊?”

    李贵金无法只得悄声给李贵银分析了一下,至此李贵银方才知晓后怕。

    “幸好,”李贵银庆幸道:“我们到得晚,没坐到中间的席,避过了和红枣女婿照面!”

    众人闻言,不觉一起感慨一回自己运气不错。

    说笑一回,几人正欲家去,李满园却忽然道:“不能就这么回去,我得去南城提醒我哥一声,叫他别去!”

    几人听得有理,便都一起去了南城,结果却扑了个空。李满园知道来晚一步,只得跺跺脚,空叹一声自行家去了。

    谢福、谢承华都不在,谢又春一个人身兼三个人的活,如何能在大门外久站?而替他的人原就不及他的本事,再加上李满仓早起进城卖菜,一身粗布短衣,也不似李满园等人一身绸缎长袍的光鲜好认,所以这李满仓进谢家吃流水席竟是人不知鬼不觉地没人知道。

    不过吃席出来李满仓便改了先前等贵雨贵祥放学然后接他们来吃席的计划。

    “爹,”李满仓如此告诉李高地:“您是没看见,谢家这流水席虽然人多热闹,但这吃席人的吃相,”李满仓摇头:“说句不好听的话,真是跟强盗似的,用抢的!”

    “孩子们见了,没准都跟着学坏了!”

    “不去便不去吧!”李高地点头道:“先满园贵银他们家来也说差点跟红枣女婿直接照面,很唬了一跳。他们还说他后来去南城寻你,告诉你也别去了,只是没寻到!”

    “他们还和红枣女婿照了面?”闻言李满仓也是后怕不已,光想就觉得丢人。

    “可不是!你想满园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都说不再去了,你想这得唬得多厉害?”

    李满仓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心说看来他的运气还不错,好歹没撞上谢尚,少了许多的惊吓!

    经过一后晌的不懈努力,红枣终于做好了裤子。晚上一候谢尚回房红枣便迫不及待地献宝道:“大爷,这裤子我缝好了。你试试这个裤子,看看是不是还行?若是能穿,那我这就把这裤子板纸撕掉,再等下水洗了糨糊,就算大功告成了!”

    还能提前一天完工,红枣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棒!

    “这么硬的裤子你让我怎么穿?”看着又是衬纸又是干糨糊的裤子谢尚嫌弃道:“膝盖这儿弯都不能弯!”

    怎么不能穿?红枣心说前世那可是只有最贵的牛仔裤才能有她这条裤子自动站立效果。

    谢尚有眼无珠,不识货!

    “大爷,”红枣嘴里只说:“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各种体验。”

    “你穿惯了软裤子,偶尔感受一回我做的这裤子的□□,就比如武将们穿的铁板战甲,不好吗?”

    嗯?谢尚被红枣说动了心,但转脸看到裤子上的衬纸又皱脸嫌弃道:“明明是纸板,好意思说是战甲?”

    红枣眼见有戏,继续鼓励道:“先易后难,大爷,你先穿纸板体验一回,累累经验,这样以后有机会穿战甲才不会手忙脚乱,招人笑话!”

    谢尚听着有道理,方接过裤子去里间换衣了。

    一时谢尚换好裤子,一脸奇怪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走了出来。

    “这个裤子,”谢尚告诉红枣:“不似我想象中的硬,膝盖能弯的。就是这纸贴在身上的感觉有点奇怪!”

    红枣知这世人不穿内裤,心说谢尚把这这纸板直接贴身,不就似前世女人来大姨妈用卫生纸的感觉吗?

    当然奇怪了!

    忍着笑,红枣绕谢尚转了一圈,看裤子两条腿确是一般长,裤缝也都挺直,方才点头道:“可以了!大爷,你可以换下来了!”

    谢尚如蒙大赦去里间换了裤子,拿回给红枣。

    红枣撕了纸板,又把裤子递给谢尚道:“大爷,麻烦你再试一回!”

    “还试?”谢尚不愿意了:“不是刚试过吗?”

    “那是一试!”红枣理直气壮道:“现是二试。等下水洗过了,还有三试!”

    作为一个it民工,红枣早习惯了产品上线前的三轮测试——差一轮都要焦虑。

    谢尚拗不过红枣,只得又试了一回。

    如此红枣才让彩画把裤子拿去水洗。

    次日裤子洗熨干了。谢尚晚上回房少不得又试一回。

    “裤子做得不错!”穿着新裤子,谢尚诚心夸奖。

    虽然红枣这裤子做得有些坎坷,但上身效果还是不差的——比灵雨做的也不差什么了。

    呵呵,红枣自己也很满意——看着这条裤子,红枣得意地想:谁能想到她是个手残呢?

    果然条条大路通罗马,手残用对了方法也能有春天。

    “当当当,”红枣拍手笑道:“大爷,下面是彩蛋时间!”

    谢尚:“?”

    红枣下意识地吐了下舌头,心说她怎么得意过了头,把前世的话带出来了?

    “大爷,”红枣赶紧描补道:“这条裤子有样特别之处。如果您不能发现,我就要为您揭开谜底了?”

    谢尚好奇地上下瞧了一圈,没看出特别,无奈道:“看不出。你揭谜底吧!”

    红枣笑:“大爷,你摸摸腰间,看是不是有点特别!”

    得红枣提醒,谢尚仔细在腰间摸了一回,然后方摸出裤腰里似乎有一条细绳。

    “这是什么?”

    “腰绳!”红枣道:“大爷,你顺着这个腰绳往身前方向找,看是不是有个开口?你从这个开口抽出腰绳,然后系紧。你就可以把腰带拿掉了!”

    “咦?真的?”谢尚照做后忍不住赞道:“裤子这样做倒是方便,不用额外再扎裤腰带了!”

    那是!红枣心说这世穿衣最糟心的就是穿条内裤都要扎裤腰带了!

    简直神烦!

    今儿若不是给谢尚缝裤腰,她也想不起这古早的运动裤系带,如此倒是意外之喜了!

衣锦还乡(十月十二)

    换下新裤子,再次扎上裤带。谢尚体验过两者间的差别,不觉和红枣道:“你这个裤腰里直接抽带的法子好,往后我的裤子都这么做。”

    “现有的裤子看能不能给改改,都加上这个抽绳!”

    谢尚的话提醒了红枣,她想起了现在丫头们做的冬衣,便让人叫来锦书,给她看裤子抽绳。

    做裤子原本就要压布边缝裤腰,现不过是给中间加条抽绳,锦书一见就明白了,佩服红枣巧思的同时自去让丫头们改裤腰不提。

    试好裤子,谢尚方才告诉红枣道:“岳父今儿使人送贺礼来了。送了红枣粽子和桂花糕不算,还送了湖笔和足金的如意。”

    红枣:“还送了金如意?”

    谢尚看着红枣笑:“这不是你的主意?”

    红枣摇头:“不是。”

    “必(笔)如意早(枣)中、高中!”谢尚称赞道:“岳父这份贺礼的口彩极好!”

    闻言红枣也禁不住笑了:“我爹必是花了不少心思!”

    谢尚点点头,心里颇为高兴,觉得他岳父李满囤送的这份礼给他挣脸!

    想想谢尚又道:“对了红枣,你爷爷、三叔、族长和二爷爷家也都送了贺礼。”

    红枣听了倒不觉意外。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她族人个个人精,有机会不主动来抱谢家大腿才是奇怪。

    何况他们先前从谢家都得了许多好处,现回点血巩固一下关系又不吃亏!

    “我爷送了啥?”红枣问:“这回和其他两家东西一样吗?”

    “噗——”谢尚笑喷了茶,心说红枣还记着她奶二两银子叫钱的事,搁这提醒他呢!

    他喜欢红枣的这个小心眼,他也记着呢!

    “一样!”谢尚忍住笑道:“这回有礼单!”

    有礼单确实不大好做手脚,红枣听说也就罢了,谢尚也没再提。

    红枣和谢尚其实都不在意李氏族人到底送了啥——横竖不过是多张帖子的事,只是上回被于氏恶心得够呛,两个人都想找机会还回去。眼见这次不是机会,便就默契地不庸人自扰,耐心等下一回了。

    红枣看她爹、她爷、甚至族人都给她公公送了礼,便问谢尚:“大爷,咱们爹中举,这外人都送了礼来,咱们是不是也该送份像样的礼啊?”

    闻言谢尚叹气:“我这两天就在为这事犯愁呢!”

    “我有些啥爹都知道,实在挑不出像样的礼物!”

    “红枣,你心思多,得闲也帮我想想,送啥合适?”

    九月二十六早起,彩画又拿一套朱红色刺绣金色团花的新衣给红枣穿,红枣琢磨着今儿是新婚一个月纪念日便无疑义的接受了。

    结果没想步出卧房,还未及洗脸,几个丫头便一起念叨着“恭贺大奶奶芳辰”给她磕头,红枣方想起今儿是她生辰,忍不住笑道:“你们都记得啊?”

    彩画等也笑:“这如何能忘?”

    闻言红枣不禁开心笑了。

    生日当天能得人记挂祝贺是种幸福,何况这世没有社交软件自动提醒朋友生日,记人生日真的全靠用心。

    到了谢尚起身时间,彩画又拿一套和红枣身上一色的衣裳给红枣。红枣看到衣裳不觉心说:谢尚今儿不扮小清新了?

    看红枣拿衣裳进来,谢尚未及穿衣便就笑着给红枣作揖道:“寿星大奶奶,今儿不敢劳烦,你且把衣服给我让我自己穿吧!”

    红枣没想到过生日还有这种福利,不觉莞尔一笑,刚想顺口逗谢尚问有没有寿礼?转念想起谢尚至今送她的两回礼,不是《女四书》就是《本草》,赶紧闭紧了嘴——这种生日礼物,有还真不如没有!

    谢尚穿好衣裳下床便叫显荣拿来一个匣子给红枣,然后笑道:“红枣,打开看看!”

    红枣看那匣子只有书的一半大小,心说:这回可算是不再是书了!只是这么小的一个匣子,装的能是什么呢?

    匣子打开,迎面是张大红色的花笺。花笺上书着赵孟頫那首著名的《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拿开花笺,下面是一对身穿大红喜袍头上戴着乌纱帽和凤冠的泥人,而泥人的脸正是她和谢尚——不是前世旅游景点那种工业流水线下来的千律一篇的脸,而是抓住她和谢尚个人神态,让人一眼就能认出的个性人脸。

    看着惟妙惟肖的泥人,红枣忍不住问道:“大爷,这对泥人哪儿来的?”

    “我做的!”

    谢尚吹牛了,这主意虽是他给想的,但这泥人胚是显荣寻人给做的,衣裳、乌纱帽、凤冠是显荣描的,泥人最至关重要的脸则是请他爹谢子安给画的——他家就只他爹才能画出这么传神的人物肖像来。

    整一份礼里真谢尚自己动手的只那一张花笺!

    因见过显荣振理等画首饰头面,红枣倒没怀疑谢尚的话——谢尚作为少爷,琴棋书画只会比小厮们更好,当下便不吝赞道:“厉害!画得跟真的似的!”

    谢尚一点不心虚地笑纳了小媳妇的夸奖——这原就是他的主意!

    两人一起吃过早饭,红枣去上房请安时带上了裤子。

    云氏一见红枣也笑道:“尚儿媳妇,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我这儿挑了几样我年青时的首饰给你拿去戴吧!”

    说着话,瑶琴捧给红枣一个匣子。

    红枣谢过婆婆,收了匣子,方才呈上做好的裤子。

    云氏看折叠整齐的裤子两条裤腿一般样,心里极为满意。

    儿媳妇进门做裤子的动作虽说比旁人都慢,云氏暗想:但却比旁人都招财——现她成衣铺里的学徒已经根据师傅画的纸板裁出和师傅一样的成衣来了!

    想必男人府城的铺子往后也再不必为没有好裁缝而烦恼了!

    云氏笑道:“尚儿媳妇这裤子做得极好,就是不知尚儿试过没有?”

    “试过了!”谢尚笑道:“很好穿!”

    衣裳穿身上一向只有大小胖瘦合不合适,听到谢尚这句评价云氏奇怪了:“很好穿?怎么个好穿法?”

    “娘,您看这裤子的裤腰这儿……”

    谢尚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回,云氏代入自身地想了一回也觉得红枣这个裤腰抽绳的主意巧妙,不觉赞道:“尚儿媳妇心灵手巧,裤子做得用心,尚儿有福份的!”

    把对儿媳妇的夸奖上升到儿子有福分这个高度,云氏的满意自是溢于言表。红枣见状也是高兴——不枉她过去一个月的辛苦。

    手工做裤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就是谢尚听了也心有荣焉,觉得自己确是福气不小,娶个媳妇能投他娘的缘,正应了“家和万事兴”这句俗话——瞧瞧,他这前脚刚娶媳妇,他爹后脚就中了举,这双喜临门的,可不就是兴家之兆吗?

    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老太爷与了红枣一对掐丝珐琅满堂富贵的摆瓶,然后笑道:“尚儿,这花瓶我给了你媳妇,你往后可别再跟我讨了!”

    谢尚不要脸地笑道:“太爷爷,您把这花瓶给我媳妇,其实就还是给我,尚儿多谢太爷爷了!”

    老太爷无奈摇头,想说“要点脸吧!别学你爹!”,但因看到红枣也在,觉得还是得给大孙子留点脸,终没把话说出口!

    早晌在明霞院理事的时候,李满囤也打发人送了寿桃寿面米糕和甜团来。这回云氏给送礼的余曾氏和张赵氏等人都留了午饭。

    红枣总结云氏的两次留饭,心说她婆婆对于送礼来人好像都有留饭,仅送贴子似乎不留。事实是否如此,还待下次验证。

    午饭时候,谢尚也难得家来了,说老太爷打发他家来吃寿面。红枣闻言知是老太爷体恤,心中叹息:老太爷这不是挺知人事的吗?怎么先前对元配长子就那么渣呢?

    这人心真是复杂难测啊!

    午饭除了长寿面还有一桌含有同心财余、清蒸螃蟹两样红枣创作菜色的席面,红枣一看便知必是她婆婆吩咐人给额外准备的,心里自是高兴。

    而谢尚一看有螃蟹,也是欢呼一声,伸手就抓。云氏一见赶紧吩咐丫头君酒绿茶拿剪刀来帮着剥。

    红枣看着丫头手里针线的大剪刀剪螃蟹,不觉心里一动——她公公和谢尚一样都爱吃蟹,她很可以打套蟹八件给她公公做贺礼啊!

    想必她公公一准喜欢!

    饭后谢尚又回了五福院——今儿是流水席的最后一天,谢尚间或还要去席间敬酒,给流水席收尾。

    晚上回到卧房,红枣给谢尚一张纸,谢尚看纸上画了八样东西,其中能勉强认出来的,只有一把剪刀、一双筷子、一个盘子和一个勺子四样,还有四样实在看不出到底是啥。

    谢尚问道:“红枣,你这画的是啥?”

    红枣颇有自知之明,当下一样样指给谢尚:“这是圆锤、方墩、镊子、长柄斧、调羹、长柄叉、刮片和长针。”

    闻言谢尚又辨认一回,算是都认出来了,然后问:“你画这个做什么用?”

    “大爷,”红枣言道:“我琢磨着似咱爹这么风雅的人吃八爪鳌怎么能用女人做针线的剪刀呢?实在太杀风景了。”

    “所以我便琢磨着打一套精巧的吃八爪鳌专用工具给咱爹,想必他会喜欢!”

    谢尚一听也来了兴趣,兴奋严道:“红枣你仔细说说!”

    于是红枣便如此这般地讲了一回蟹八件的用法,谢尚代入自身地想了一回,不禁大呼:“有趣!”

    “红枣,”谢尚喜道:“你这个主意真是又风雅又有趣,爹得了东西一定喜欢!”

    红枣闻言自是得意,然后便听谢尚道:“红枣,你这个主意虽然好,但这图画得实在是够呛。说不得我得重画一张能让人看明白的,才好让金铺去打!”

    红枣……

    是夜谢尚做好静坐养玉观想的功课,看到倒在枕头上睡得不省人事的红枣,想着一月期满,他将择日搬到五福院书房,忽觉有些不舍——“碧纱待月春调瑟,红袖添香夜读书”。谢尚暗想:他小媳妇虽说瞌睡重,每天陪他做功课都做不到两刻钟就睡过去了,但过去一个月习惯了每天睁眼闭眼身边都有这么一个人,现要分开,光想想便觉得孤单!

    九月二十七早晌,谢尚听老太爷给讲《尚书》,忽见老太爷丢下手里的书问他:“尚儿,你今儿怎么有点心不在焉啊?”

    “有心事?”

    谢尚闻言一呆,转即犹豫道:“太爷爷,您看我这娶亲都一个月了。可我爹现不在家,要不您帮我看看哪个日子好?我好搬来五福院。”

    老太爷笑:“就为这事?”

    谢尚低头嘀咕:“当初不是说好满月后搬的吗?”

    “呵呵,”老太爷捋着胡子笑道:“尚儿啊,你要知道满月后一天,一个月,甚至一年,都叫满月后!”

    谢尚……

    “尚儿啊,”老太爷慢悠悠道:“人人都说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你怎么却想着往外搬呢?”

    “难道说,你不喜欢你媳妇?”

    “不,是,啊,不是不喜欢,”谢尚为老太爷的问题纠结了好一会方承认道:“我就是想起您和爹娘先前的话,所以想问问!”

    “哦!”老太爷恍然大悟:“原来是舍不得搬,所以探风来了!”

    “放心吧,这日子必是等你爹家来后开了祠堂后再挑。最少也得一个月后!”

    耳听说还有一个月,谢尚脸上不如自主的浮出了喜气。

    老太爷瞧见,忍不住出言嘲笑道:“去了这桩心事,你现在可以专心听我讲《尚书》了吗?”

    “别忘了你只有听我讲完这段,然后背出来方才能家去见你媳妇!”

    谢尚……

    十月十二,是心里谢子安回雉水城的日子。

    一早云氏、谢尚、红枣一身盛装的到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结果一进院便看到廊下乌压压候着的下人——谢家十二房人竟然都已经先到了。

    老太爷今儿也穿了一身金红的刺绣芙蓉牡丹花的锦袍,被花团锦族的儿孙们族拥着,看着比画上的老寿星还更慈眉善目。

    看到谢尚等进来,老太爷笑道:“尚儿,今天你爹衣锦还乡,你叔叔们虽说同你一起去,但这迎接的事还是由你主持,你可要领好头啊!”

    谢尚一改往日在老太爷跟前胡乱夸口的作态,当下极恭敬地答了一个:“尚儿谨遵太爷爷教诲!”

    老太爷点点头:“那你们这便就去吧!”

    俗话说“衣锦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谢子安中举后衣锦还乡,自是要跟乡邻好好夸耀一回。

    府城离雉水城三百里,陆路两天行程。若按常规,到家已是傍晚黄昏——此时白天进城的农人都归了家。

    故而谢子安便觉得不够荣耀,所以他昨儿到了离城三十里的庄子后便就原地留宿,只等今天早晌进城,以便让更多人看到他载誉归来的盛景。

    中举后的谢子安谢老爷就是这么虚荣!

    对于谢子安有家不回,故意地打发人送信来说明到家的时辰,暗示让人去城外迎接,谢家其他十二房人虽然不齿,但却都没脾气——谁让老太爷偏心,说“衣锦还乡日,他时有此荣”,竟然觉得谢子安这么做是该当的。

    老太爷既发了话,儿孙们不好不从。所以没一刻谢子安一辈的兄弟和他们会骑马的儿子都跟谢尚骑马去城外长亭迎谢子安去了。

    谢宅外东街、南街上的人原不知谢子安今儿到家,但看到谢家爷们加上长随小厮几百匹马往街上一跑,便知有事,然后再找那消息灵通的人一打听,于是半城人便都知道新举人老爷谢子安今儿衣锦还乡了,然后城里那吃饱了没事干就等看热闹的人就开始往东街谢府门外聚集。

    如此等谢子安坐着双驾马车在兄弟子侄以及他们的仆从几百匹马的族拥下扬着半天的灰尘回到谢家大宅的时候,谢家门前已经人山人海全是人了。

    谢子安的马车原可从谢家专供车马进出的门一气跑到五福院——但如此一来,路人们就看不到谢子安的风采,失了衣锦还乡的意义。

    所以谢子安在大门外石狮子前就下了马车,然后在无数路人抱拳恭贺“谢老爷回府”的声潮中等兄弟子侄们都下马按长幼在他身后站好,他方从容地踏上了门前的青石台阶,缓步走向大门。

    被迫一大早骑马出城喝风接人,现又在府门外跟着下马冲当背景以壮声势的谢家十二房人以为谢子安会一直走进大门,结果不想谢子安在踏上最上一个台阶后站住脚,然后转身面向门口大街,一副准备开口说两句的样子,登时倍感绝望——谢子安原就好大喜功爱折腾,这回中了举就更是变本加厉了。

    偏他们势不如人,只有陪着——谢家十二房人即便心中不耐,但还是都老实地转站到谢子安背后继续充当背景帮他壮势。

    简直不能更心塞!

    作者有话要说:  耿直的谢老爷

都好(十月十二)

    自从有人来回谢子安车马进了城后,云氏就想去垂花门候着去了,只老太爷不发话,云氏便只能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急躁,做若无其事状地在屋里焦心等待,以免被其他人瞧出端倪来嘲笑。

    直等传话的人来说谢子安已经在府门前下了马车,老太爷方才哈哈一笑和众位儿子说道:“子安可算是到家了,咱们且出去迎迎他吧!”

    闻言老太爷在家的十二个儿子都点头称是,老二谢知遇和老十三谢知微站起身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老太爷往二门来。

    云氏跟在老太爷和十二个叔叔后面往外走,心里急似火烧,就担心不等走到二门谢子安就到了——从大门到五福院才几步路?

    结果不想连家里才裹脚的女孩儿都从屋里挪走到二门了,谢子安却都还没进来。

    云氏心里疑惑刚想打发人去瞧,便听谢知遇吩咐道:“来个人出去门口瞧瞧子安在外面干啥呢?怎么还不进来?让老太爷在这儿干等!”

    云氏不觉横谢知遇一眼,心说:老太爷都没发话,你急什么?

    转眼打听的人回来禀告道:“回二老爷的话,老爷在府门外答谢道贺,想必再一会儿就进来了!”

    闻言老太爷心中了然,和一众儿子笑道:“子安既然有正事,那咱们就再等等!”

    老太爷就喜欢谢子安的这份随性,这是他年轻时所没有的风范——人不轻狂枉少年,他当年无论中举候还是中进士后当着人都实在是太谦虚了!

    谦虚不是不好,但过分的谦虚就是不自信!

    他当年若是能有他大孙子谢子安的这份自信,他的人生可能便是另一番际遇。

    谢知遇心说谢子安现能有啥正经事,还不是臭显摆?但老太爷发了话,他不好否决,只好点点头,心里则不以为然。

    其他人也都作如此想,但眼见老太爷袒护明显,便都面露笑意频频点头表示认同!

    谢子安也没太让老太爷久等,毕竟他从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而他现有了举人功名,能够出仕,已算官身,在礼法上除了宗族长辈其他平民百姓见他都需行礼致意,即便他瞧不到或者根本就是无视。

    谢子安在享受够万众瞩目万众致意的感觉后便一马当先的进了内院的垂花门。

    进门瞧见地上当中的摆垫,谢子安按规矩给老太爷磕了三个头。

    老太爷受了大孙子的礼后上去前亲自扶起谢子安道:“十年寒窗苦,一举天下闻。子安你今科折桂,实是我谢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子安,你且起来,有话咱们都进屋说!”

    闻言谢子安顺手扶住老太爷的胳膊,立便挤占了他二叔谢知遇的位置。

    “太爷爷,”谢尚跟着上前极自然地挽住了老太爷的另一边胳膊骄傲笑道:“我把爹给迎回来了!”

    “好!好!”老太爷似一无所觉地开怀笑道:“我就知道尚儿你能行!”

    被挤到后面的谢知微下意识地和身边的谢知遇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谢子安原就不好相遇,这回中了举,势必将更霸道!

    云氏站在一旁看着离家二十天的丈夫穿戴着一身青色的举人服饰腰杆挺拔地立在一众兄弟之前,似一竿青竹立于周围花团锦族之中,心中欢喜,但碍于礼节不能上前说话,便只两只眼睛似被胶黏住一样粘在谢子安身上。

    和老太爷说话的谢子安心有所感,下意识地回头瞅见,立冲云氏微微一笑,云氏看到,随即就圆满了——她男人看到她了,知道她来迎他了,还对她笑了,真好!

    红枣站在云氏身边将一切尽收眼底,心说她公婆又发狗粮!

    进屋后少不得一番寒暄。候谢子安说一回府城鹿鸣宴的经过,老太爷笑道:“子安啊,你回来得正好。再有三天就是十五,正合开祠堂把你中举的事祭告祖先,写进家谱!”

    谢子安笑道:“爷爷说的是。再就是上月尚儿娶了亲,尚儿媳妇的名字这回也可一并添进家谱!”

    “如此便算是双喜临门!”

    闻言屋里不少人,特别是女人的目光都落在红枣身上——刚进门就能和公公中举这样的大事一起载入族谱,女人们不无艳羡地想:尚儿这个庄户媳妇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一个旺家的名声就这么到手了!

    往后除了她自己没福,长不大,不然这谢家宗妇的位置一准坐得稳稳的,谁也挤不掉!

    真是让人眼红啊!

    红枣没想到谢子安连半月后的冬节都等不及,这便就要给她上族谱,心说她公公的性子真是够急的,连半个月也不能多等。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说不,便只能顺势而为——现唯一庆幸的就是谢尚还算孺子可教,她名字和他绑定在一起,不算太吃亏。

    感受到周围艳羡的目光,红枣昂首站着,自我安慰道:只看这些红眼病,就知道她上族谱不吃亏,不吃亏……

    谢尚也没想到他爹会一进门就当众提给红枣上族谱的事——毕竟出门前他爹还有犹豫,但意外之后便觉安心。

    俗话说“名正言顺”,红枣帮他娘管家没得祖宗认可如何能够服众?

    如此他往后搬去外书房也不必担心红枣摆不平家里这许多的长辈了。

    他媳妇红枣人能干,除了不耐烦做针线,其他都无可挑剔——他很满意。

    云氏倒是不意外谢子安的话,毕竟打一开始,谢子安就中意红枣做儿媳妇,而现在她也挺满意红枣这个儿媳妇——俗话说“儿子随娘”。红枣年岁虽小,但从进门一个月做裤子、做柚子茶、做焖烧菜来看人不是一般的聪慧,由此可知将来她生的儿子一准的也差不了,能挑宗嗣。

    如此,云氏暗想:依老爷的主意早些给红枣上族谱倒好,她也可派些族务给她练手,让她把这家早些管起来。

    午饭的接风宴就开在五福院。因为多年来谢子安就是宴席的中心,所以今天的酒席比往日其实也没啥特别不同——甚至谢子安今儿喝的酒还不及重阳那天喝得多。

    老太爷知谢子安必是近来喝酒喝疲了缘故,故而也不勉强。席后便打发他和谢尚同云氏红枣一起家去歇息。

    谢尚知他爹娘许久不见定有话要说,一进明霞院便嚷嚷说喝多了头晕要睡觉。

    谢子安知他心意便就没揭穿他只喝了三杯的事实,挥手打发他走,云氏便嘱咐红枣回屋后泡了柚子茶给谢尚喝过后再让他睡,红枣自是答应。

    谢子安进上房换了家常衣裳后立便往炕上一倒,叹息道:“可算是到家了!”

    云氏捧了丫头新冲的柚子茶给谢子安道:“老爷,您喝碗柚子茶解解酒!”

    谢子安靠在大靠枕上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晃着二郎腿懒怠起身,便只张着嘴不动弹。

    云氏见状便让丫头拿小瓷勺来,然后舀了柚子茶喂到谢子安口中。

    如此足喝了半碗茶,谢子安方才挥手叫停,然后告诉云氏道:“今儿我其实没喝多少酒。很不用解酒。”

    云氏疑惑:?

    谢子安诉苦道:“我这些日子应酬同年天天喝酒,偏还都不是什么好酒,喝得我头都疼了!”

    同年是仕途上天然的同盟军。谢子安虽然一贯任性但自决定走仕途便就只能耐着性子应酬。只同榜百人,哪里能家家都似他家有钱,所以这些日子谢子安小饭馆就没少去,浊酒便没少喝——谢子安是真心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吃了苦,受了罪,不是无病呻吟!

    云氏就吃谢子安这一套,当下关心问道:“那老爷您现在头疼吗?可要睡会儿?”

    谢子安合着眼睛道:“你陪我说说话,我在外面天天跟人说话,现就想听你说话!”

    闻言云氏心里慰贴,忍不住笑道:“巧了,老爷,妾身也正有件事想告诉您呢!”

    谢子安只拿鼻子“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云氏也不介意自顾往下说道:“老爷,妾身有了。”

    谢子安顺口接道:“有了啥?”

    转反应过来,谢子安立刻睁大眼睛瞪着云氏问道:“你刚说什么有了?真是你有了?确定?”

    云氏冲谢子安点头表示肯定。

    谢子安不敢置信接着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多久了?”

    “妾身这个月的小日子比平常晚了三天。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所以妾身请家里常走的刘大夫来瞧了一回,然后便就摸出了喜脉了。”

    “刘大夫说一个多月了!”

    谢子安得了确信喜得从炕上跃坐了起来,握着云氏的手展颜笑道:“好!好!尚儿要多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俗话说“财大伤丁,丁多伤财”。世人都说谢家大房子息不旺的缘故,是因为财气太大了冲撞了子嗣。想要子息兴旺,得把钱财散掉才好!

    对此谢子安嗤之以鼻,怼曰:他家这点田地也就搁雉水城看着还成,其实在府城根本排不上号,而京师就更别提了——若按这句话来论,这府城京师的公侯将相岂不是都要绝后?

    别看谢子安嘴狠,其实心里多少也有些心虚——一本《史记》告诉谢子安一个朝代先亡的征兆都是皇室正统子嗣不丰,后继无人,然后从宗室开始过继,比如大汉,比如盛唐,都是如此,无一能够例外。

    故而谢子安对于自己年近不惑膝下只有谢尚一个儿子,且八字还带杀,便每尝怀疑自己和云氏福德不够,所以才财大压身,子嗣不丰。

    这些年,谢子安虽然面上不显,但私底下也没少学老太爷修身养性,修桥补路,广做善事——比如今年元宵灯节城隍庙的踩踏事故,若搁十年前他一准不理,但今年却是开了谢家大宅借路帮着疏散人流,都是因为内心有了隐忧惧怕之故。

    先谢子安看红枣面相好,一心为儿子求娶,甚至不惜万两做聘,这固然有他一意孤行,固执己见要借红枣的好命镇宅的缘故,但其中多少也有些破财消灾的想法。

    现在听说云氏有孕,谢子安便觉自己求仁得仁,这一份高兴比起中举来也是不遑多让——只要云氏这个孩子生下来,谢子安暗想:若是女儿,便是天然的一个“好”字,云氏就是人人艳羡的“十全人”,甚好;若是儿子,他这房人不仅去了这子嗣不丰的名声,尚儿也能多个兄弟,从此有手足相助,也好。

    总之,不管男女,只要能生,都好!

    高兴得在屋里一连转了三个圈,谢子安方才问道:“这事老太爷知道吗?”

    云氏摇头。

    谢子安瞬间恍然:云氏第一个告诉的是自己。

    “那尚儿也不知道了?”

    云氏点头。

    谢子安想想道:“那就干脆先别说。直等十月十五开了祠堂后再说!”

    想想谢子安又不放心地问道:“三日后开祠堂,你身子能坐车出门吗?”

    虽然说女子不进祠堂,但云氏作为宗妇却要整治祭祀饭菜,所以一年四祭都要去谢家村。

    云氏点头道:“刘大夫说我这胎胎象极好,行事只比平常小心些就无碍!”

    “那明儿还是请刘大夫来瞧了仔细问了后再商议!”

    云氏这胎来得艰难,谢子安可不敢掉以轻心。

    “你既有了身孕,”谢子安想想又道:“家务上便不可多操心。”

    “这样吧,我把又春给你,有他帮你操持,你也能少操点心!”

    闻言云氏自是感念。

    夫妻两个正自说话,谢福忽然匆匆进院来见。

    至此云氏方才想起,谢子安回来这么久,她刚竟没见到谢福。

    谢子安一见谢福便问:“打听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云氏:?

    谢福回道:“打听清楚了。大爷、大奶奶名下的六个庄子自就九月底就在庄前的官道边建造房屋,然后都是十月十日开张茶水铺,给过路的商队行人提供茶水和焖烧菜。”

    “铺子才开张两天?”谢子安笑了:“我说我上回路过时怎么没一点印象?”

    “老爷,”云氏至此才插话问道:“您说尚儿和他媳妇搁庄子外开茶水铺?而且还一气开了六家?”

    谢子安:“我也是昨儿回来经过南城外五十里的南庄的时候才知道,庄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五个门脸的铺子,所以便让谢福去打听。”

    “然后进城的时候看到尚儿媳妇名下的梓庄外也是一样的五间屋的铺子,所以干脆地让谢福安排人把他两个名下的庄子都瞧了一遍,结果果是两个人商量好的开的夫妻店!”

    云氏感叹:“尚儿和他媳妇瞒得可真紧啊,我天天见他两个,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谢子安安慰道:“你现有了身孕,自当保养身子,如何能为这些琐事操心?”

    “尚儿和他媳妇铺子刚开,想必还没赚钱。等赚了钱,”谢子安忍不住笑:“就咱们尚儿那性子,即便你不问,他自己也会跑来得瑟!”

    “你别忘了,他奶娘贪他钱的面子,他还没找补回来呢!”

    闻言云氏也撑不住笑了。

    谢福见状赶紧恭喜道:“小人给老爷太太道喜!”

    谢子安笑着点头道:“这事你知道即可,先别声张。等过了十五再说。只一样,你把你弟又春空出来,让他明儿就来明霞院给太太管家!”

    谢福自是答应。

    说定了谢又春的安排,谢子安想想又道:“这庄门外开茶水铺也不知是尚儿和他媳妇谁的主意?谢福,你且打听着他们这铺子都是怎么开的,然后安排人搁我名下的庄子外都照样开一个,不求赚多少钱,但凡给路人一个歇脚的方便地方罢了!”

    媳妇有了身孕,谢子安便觉得他得再做些善事给还为出生的孩子多积攒些福德才好,而隆冬在即,不费多少钱的沿路修个暖和铺子给行人避风雪去饥寒可是《因果经》上的大功德,真是瞌睡有人给送枕头,简直不能更合适!

鳌八件(十月十五)

    谢尚回屋后等不及红枣泡好柚子茶便自顾打开炕桌上搁着的两个匣子,露出里面金银打制的蟹八件爱不释手地翻看着。

    “红枣,”谢尚兴奋道:“今儿后晌咱们就把这鳌八件呈给爹,爹一准喜欢!”

    红枣把泡好的柚子茶端给谢尚一碗,然后自己也端了一碗坐谢尚对面一边喝一边笑道:“大爷,您为这鳌八件费了这许多心,把东西做得这么精巧,爹见了如何能不喜欢?”

    谢尚画人虽然不行,但画花草还是手到擒来。他画的这套蟹八件取“兰桂齐芳”的寓意,用兰草和金桂做装饰,然后加上金匠的精工细作——别的不说,只这制作的模具前后就改了三回,金钱费了平常的几倍,方才做出这两匣顺手好用,漂亮精巧的蟹八件来。

    谢尚为红枣奉承得高兴,得意吹嘘道:“红枣,咱们这回的贺礼一准能盖过所有人去!”

    红枣闻言一笑,转言道:“大爷,这秋租眼看就下来了。现爹回来了,福叔一准也回来了。您得闲帮我问问福叔我这两个庄子往年的粮食都是卖去了哪里?今年还能不能一样卖?”

    思忖良久,红枣觉得在现阶段她人手有限的情况下,庄子出产的粮食还是托谢福**较省心。横竖庄子外的店铺已开,庄仆们有了改善生活的路子。

    谢尚点头道:“放心!我几个庄子的粮食也是一样。等晚上我打发显荣回家一趟就知道了!”

    得了谢尚的确信,红枣方才罢了。

    晚饭前,谢尚把两匣子蟹八件呈给谢子安。

    “爹,”谢尚笑道:“这是儿子和儿媳妇贺您蟾宫折桂的贺礼。”

    “唷?”闻言谢子安不禁笑道:“那我可要好好瞧瞧!”

    打开匣子,谢子安看到里面足金的圆锤、长柄斧、长柄叉等着实思了好一刻,方才试探问道:“尚儿,这是什么?十八般武器吗?可怎么只有八样?”

    红枣……

    她公爹想象力够丰富的啊,红枣看着匣子里的蟹八件心说:别说,还真挺像!

    “爹,您好眼力!”谢尚闻言极为高兴,觉得他爹识货,兴奋接道:“这就是是我和我媳妇参照十八般武器做的‘鳌八件’,吃八爪鳌的专用武器,不,器具!”

    谢尚真是按十八般武器制的蟹八件?红枣惊呆了,心说难怪谢尚听她说完没多想就画出了极漂亮写实的图!

    敢情他心里有原型啊!

    反倒是她这个提议者跟个傻子似的懵懂到现在——若不是她公爹说出来,她还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一点也没想到!

    简直蠢哭!

    “哦?”谢子安的眉毛扬了起来,笑望着儿子催促道:“说说,你仔细说说!”

    于是谢尚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谢子安越听越有兴趣,立刻问云氏:“咱家厨房现有新鲜八爪鳌吗?”

    云氏一怔,红枣赶紧扯了扯云氏衣袖,云氏低头看红枣,红枣冲她点点头——自回房看到谢尚搬蟹八件匣子,红枣就打发碧苔告诉厨房预备八爪鳌,现果然就用上了。

    云氏领会到红枣的意思,方才应道:“有的!”

    “那便让厨房蒸些来做晚饭菜!”

    说着话谢子安打开第二个高了许多的匣子,不禁奇怪问道:“刚是一套足金,这怎么又做一、不,八套足银鳌八件?这什么意思?”

    送八套足金也不花多少钱啊?谢子安心说:儿子又不是没钱。

    何况儿子也不是小气人。他给他奶娘贪了过千的银子都没眨眼,没道理给他这个亲爹送礼就变小气……

    谢尚不好意思言道:“爹,我第一回做鳌八件的时候只想着我给您送礼得用足金才好看,谁知道做出来试用才发现这金子太软,金锤子敲鳌壳结果反敲得锤子都是坑。”

    “噗——”闻言谢子安笑喷了茶;云氏也是忍俊不禁,但还是赶紧给男人递帕子擦脸;屋里的丫头们不好笑出声,只好一个个低着头拼命掐自己大腿;红枣思及那日谢尚一锤下去结果鳌壳无碍,然后转看到金锤和金方墩上的凹凸时脸上的惊异也不禁拿帕子掩住了嘴——谢尚那天的反应真是太蠢萌了!

    她此前也没想到拿足金做蟹八件会是这么个结果——由此可见,她前世机械制图能修及格还是老师放水,她竟然忘记加工机械零件得要考虑材料硬度这个关键因素了!

    真是太丢人了!

    “我瞧瞧这个锤子的坑!”忍着笑谢子安又打开第一个匣子拿起里面的圆锤,结果却看到锤子光滑如镜——谢子安愣住:“坑呢?”

    “爹,”谢尚尴尬解释道:“这套是后来回炉重新打的!”

    送人,还是送他爹金器哪有送有瘪塘的?自然是回炉重铸了。

    谢子安失望的唔了一声,心说他就想要那个有坑的锤子——他可以拿这个锤子笑话儿子一辈子,甚至还可以将来拿个孙子瞧……

    可惜现在没有了!

    尚儿这孩子,送礼的水平还不到家啊!

    “爹,这套金的就是摆着好看,”谢尚直言不讳道:“其实好用还是这银的好用,所以我打了八套,正好一桌席!”

    “不错,”谢子安合上装着银八件的匣子丢给谢福,转与云氏笑道:“雅儿,走!咱们去五福院给老太爷瞧瞧去!”

    “厨房的八爪鳌一会儿也都送五福院去,让那边厨房吃时再蒸!”

    云氏知道谢子安这是要去跟老太爷显摆得瑟,赶紧笑着应了——横竖依常例,今儿老太爷原就要留他们晚饭。

    果然,老太爷一见谢子安一家子过来请安立就笑道:“子安,今儿有炸鹌鹑,你们都留下来吃啊!”

    谢子安也笑道:“爷爷,今儿我也请你吃顿特别的。”

    “哦?”闻言老太爷来了兴趣:“是什么?”

    “爷爷,你且容我先买个关子,”谢子安故作深沉道:“毕竟吃了这样的美味,您的炸鹌鹑可就销不出去了。所以咱们且先吃晚饭吧。等吃个六七层饱再慢慢吃我带来的这样!”

    老太爷眼见说不动谢子安,只能“啧啧”两声让人先摆晚饭。

    晚饭果又有一大盘子炸鹌鹑。不过今儿因有柳姨娘在,给老太爷撕鹌鹑的差事便就用不上云氏,自然更不用红枣了。

    红枣跟云氏一起落座后也没客气,一气便吃了两只炸鹌鹑——拿蟹八件剥蟹看着风雅,其实是个体力活。

    剥一只蟹得要两刻钟,这吃进的营养完全赶不上体力的消耗,真吃六七层饱,一会儿准饿!

    云氏好容易有了身孕,自是万事小心。偏这世的孕妇禁忌还特别多,其中便有孕妇不得食“异常之味”之说。

    云氏想这八爪鳌味道虽美但不是家常菜,她生性谨慎便不肯吃,如此晚饭便也吃了两只鹌鹑。

    谢子安谢尚没有云氏的顾忌,均想着留肚子吃八爪鳌,便都只吃了平常一半的炸鹌鹑——只三四只。

    于是老太爷见状就更好奇了,心说到底什么美味,能让大孙子重孙子双双舍下炸鹌鹑?

    终于谢子安觉得吃差不多了,方叫了谢福。

    谢福拿托盘呈进开水锅里烧煮过的蟹八件来,给桌前的人一人摆了一套。

    乍看到面前细瓷盘里摆着的银闪闪小锤子小斧子,老太爷颇为吃惊。

    “子安,”老太爷问:“这都是什么?银制的武器玩意?”

    红枣服气:得!又一个认做武器的!

    谢子安难掩得瑟地言道:“这是尚儿和他媳妇参照十八般武器特地做来孝敬我的‘鳌八件’,吃八爪鳌的专用食具!”

    老太爷人老成精,见状还有啥不明白的?大孙子这是跟他显摆儿子儿媳妇孝敬来了!

    子安这孙子,老太爷心里摇头:都中举人了,怎么行事还这么孩子气?儿子儿媳妇送样玩意,都还憋不过夜,赶送来跟他豁显,这在官场上如何能行?

    真是叫人操心啊!

    不过,孙子正在兴头上他也不好泼他冷水,说不得先哄着他,等两天他兴致减了再慢慢说他也不迟。

    拿定主意,老太爷笑道:“这是尚儿和他媳妇做的吗?怎么使,看着很复杂啊!”

    “太爷爷,”谢尚自告奉勇道:“我来教您怎么用!”

    谢福见状赶紧让人送上刚出锅的热螃蟹来。

    谢尚难得有指导他太爷爷的机会,当下自是要好好把握。谢尚抓了一只螃蟹放到自己面前的小方墩上然后说道:“太爷爷,您也拿一只八爪鳌跟我一样放这个方墩上。”

    眼见老太爷依言做了,谢子安方也拿一只螃蟹搁小方墩上——只看他那副驾轻就熟的动作,不知道的人谁能看出他是第一回用蟹八件?

    “太爷爷,您用这个锤子始鳌的背壳边缘来回轻轻敲打……”

    “太爷爷,您拿这个长柄斧来掀八爪鳌的背壳和肚脐……”

    “太爷爷,……”

    ……

    谢子安依谢尚指点老太爷所言拿鳌八件剔剥八爪鳌觉得这样吃八爪鳌果真是又风雅又有趣,而更有趣的则是德高望重的老太爷被尚儿教使用鳌八件,而他自己在一旁偷师,这一桌人竟没人觉得不对——所有人都忘了这鳌八件原是尚儿和他媳妇送给他的礼物,尚儿原准备也是似教老太爷这样来教自己用鳌八件的吧?

    只他一个当爹的如何能让儿子教训?用鳌八件吃八爪鳌也不行!

    所以,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关键时刻,把尚儿往老太爷跟前一领,一切水到渠成!

    瞧瞧他现鳌八件用得多好!

    心里太过得意,谢子安忽然间便想喝酒。

    “酒!”谢子安吩咐道:“谢福,拿些酒来。”

    “要烧酒,嗯,合欢花浸的烧酒,记得拿老太爷的乌银菊花自斟壶装,酒杯,我想想,就用太太的那套雕着芙蓉花的酒杯!”

    云氏一听便知谢子安高兴有兴致,当下立打发人回明霞院去取芙蓉杯。

    一时酒杯取来,红枣看那酒杯就是朵由稍具透明的粉色水晶雕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不觉心说她这公公也太龟毛了,喝口酒,还巴巴地指定酒壶酒杯,真不是一般的强迫症!

    云氏剥了一只蟹,自己却一口没吃。她拿碗盛了捧给谢子安。

    谢子安摆手拒绝道:“这八爪鳌得自己剥了吃才有趣。你这个送给尚儿吃去!”

    闻言谢尚探头道:“娘,这是你剥的八爪鳌吗?爹不吃,你给我吃吧!”

    “我这说话都说饿了!”

    闻言红枣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酒杯拿来后,谢子安和老太爷都继续拿着蟹八件自拆自吃,饮酒也是各人一把自斟壶自斟自饮,相互间不敬不劝,自得其乐,只两人不约而同同时举杯的时候方才相视而笑,碰杯共饮——他爷孙俩个的一举一动,落在红枣眼里真是说不出来的风流自在。

    原来,红枣忍不住赞叹:世间真有人天然适配蟹八件的繁琐和风雅,吃螃蟹都能吃出一身仙气来!

    她这份蟹八件的礼真是送对人了!

    有谢子安和老太爷珠玉在前,没甚耐心的谢尚在过了给他太爷爷当人师的瘾后便即原形毕露——在有云他娘给他剥八爪鳌吃的情况下,自己还只拿一把剪刀粗暴吃蟹,搁他爹和太爷爷两个神仙样人物旁边旁边毫无自觉地杀了一晚的风景,简直惨不忍睹!

    一顿晚饭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才散。饭后漫步回明霞院,谢尚这个不要脸的还好意思跟谢子安邀功道:“爹,我和我媳妇送您的这份礼,送得您称心吧?”

    谢子安笑:“算你俩个有心!”

    谢尚得意了,瞬间就跟只开屏的小孔雀一样趾高气扬道:“我就知道您一定喜欢!”

    说完谢尚还得瑟地瞅红枣一眼,意思是看到了吧,我早就说过爹一准喜欢……

    蠢萌得红枣不忍直视……

    站在明霞院路口,看谢尚红枣带着丫头小厮回了自己的西侧院,谢子安看谢福一眼,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现都还有谁知道这蟹八件?”

    蟹八件是大爷和大奶奶送的礼,谢福心说:他想打听便只能找儿子显荣。

    “老爷,”谢福道:“如此小人今晚便回家一趟!”

    谢子安点头道:“去吧,替我问德叔和德嬷嬷好!”

    “再把咱们府城带回来的东西拿些家去。你跟我出去这么久,也当回去瞧瞧!”

    谢子安素有洁癖。一回房就说要洗澡,云氏闻言自是打发人去厨房要水然后又亲自给拿替换衣裳。

    谢子安念及云氏有孕,舍不得她操劳,便道:“你且歇着吧,这洗澡衣裳让丫头们拿就行了!”

    云氏拿着衣裳笑道:“老爷不知道,尚儿媳妇给尚儿做的裤子在裤腰处加了一根抽绳,极为好穿。我让人给老爷也做了两套,昨儿刚洗熨好,老爷,您一会儿穿了试试,看合不合适?”

    风俗里孕妇不能做针线,不然,谢子安的裤子就云氏自己给做了。

    谢子安:“什么抽绳?”

    云氏抖开裤子给谢子安看……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显荣跟谢尚回话道:“大爷,昨儿小人家去后听小人爹说咱们家庄子上出产的稻谷都是直接由县衙收购后经码头运到北方不产粮的地方去。这粮食都是有多少收多少。大爷和大奶奶庄上的秋租可以和往年一样直接让庄头送到谢家村去——不过是让账房独立两份帐罢了!”

    谢尚红枣闻言都觉甚好,因忙着去上房请安便就没再多说。

    显荣却是一肚子心事。昨晚回家他不过问了他爹一件事而他爹却跟他打听了有两桩:庄外开店和鳌八件。

    打听完还不算,他爹还询问有没有其他的事,他没法只好把过去半个多月来大爷和大奶奶的大小事都交代了一遍——横竖他不说,彩画也会告诉太太,太太知道了,老爷就知道了,然后他爹也就知道了,何况锦书姐姐当时也在呢!

    似别的事倒也罢了,只这老爷知道大爷大奶奶庄外开铺的事他必须瞅空跟大爷说一声,以免老爷问起时,大爷措手不及!

    转眼便是十月十五,开祠堂的日子。

    早饭后红枣和谢尚便按照云氏的嘱咐穿戴了结婚那天的凤冠霞帔和状元袍服去上房见谢子安和云氏,然后又一起去五福院见了老太爷后和其他十二房的男人一起乘轿或坐车去谢家村祖祠——其他十二房的女人都留在谢家大宅,不去谢家村!

    今儿只红枣和云氏婆媳两个女人去谢家村!

    虽然谢家村就在高庄村对面,但经过洪河上的高桥踏进谢家村于红枣还是头一回——谁说庄户人就一定比前世的城里人邻居里熟悉?印象里似乎她爹、她爷等也从来不来谢家村。

    知道车窗外跟车的是自己的陪嫁小厮,红枣感觉马车过桥后便大胆地撩起车窗帘一角往外看。

    入眼便是一列三座牌坊。马车从三个牌坊下缓缓驶过,红枣看到第一座牌坊当中金灿灿“步蟾”二字,然后旁边石柱又有涂了红漆的“庚子科乡试”字样;第二座牌坊当中则是金色“文奎”二字,旁边石柱则是“丁卯科乡试”;第三座牌坊当中刻着“进士及第”四个金字,其简单明了,让红枣一见就知道是老太爷的进士牌坊。

    乡试中了就能立牌坊,回想着前面两个牌坊红枣暗想:这么说她公公这回也要立牌坊了?只不知这个牌坊当中会刻什么字?

    谢家在谢家村的宅子也是一个大院,但大院的主院是当年的祖屋,只一个一进的普通农家院子。

    老太爷到后便就歇在这个院子里,儿孙们也都在这个院子陪着。

    红枣跟云氏则去了一个邻近谢家祖祠的院子。这个院子大,有三进,厨房也很大,有十几个锅灶。

    谢又春今儿城门一开就来了谢家村看祭祀准备。故而等云氏红枣到时祭祀用的猪头、整羊、鱼、鸡、馒头、糕、团、八宝饭等都已烧煮好了,云氏不过看了一回祭祀用盛菜碗盘的洁净和菜肴的色面便就嘱咐人装盘,然后又打发人告诉谢福祭食准备好了,男人们可以往祠堂来了。

    一时,老太爷领着儿孙们来了。红枣跟着云氏站在祠堂门外看着他们进了祠堂。

    祠堂的门的祭祀的日子里都是大敞,据说以方便祖先们的进出。

    透过祠堂敞开的大门,云氏看谢子安和谢尚搀扶着老太爷进了祠堂,方让厨房上菜。

    似猪头、整羊、整鱼、整鸡等都是拿专门的大铜盘装着,分量颇重,得四个小厮抬着。

    馒头、糕、团、八宝饭则是拿大瓷盘分堆着,堆成龙凤呈祥、年年高等吉祥图案,所以也得两个小厮抬着。

    云氏立在祠堂门外台阶下看每个盘子都摆盘齐整、没有错漏,方挥手让小厮们给抬近祠堂大门。

    每一个盘子一抬到祠堂门前便由老太爷的儿孙们接替小厮,然后一人几步路交接给另一批人抬进祠堂——老太爷儿孙多,而祭品抬数有限,只有如此接力赛一般地按班接力才能让所有人都抬到祭品。

    红枣没有看到老太爷、谢子安、谢尚抬祭品,想必在祠堂里接最后一棒。

    祭祀虽在祠堂里面,红枣云氏在门外看不到,但因有谢福唱礼,所以红枣和云氏在门外也能跟着祠堂里的男人们一起跪兴。

    这就是宗妇才有的待遇?红枣站在云氏身后一边跟着跪一边心说:看来也不怎么样啊!

    现才深秋,但等寒冬腊月下了雪,在这风口站着喝风,想想就觉得够呛!

    真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啊!

    当然,最好是能改变这女人不能进祠堂的破规矩——如此便就得移风易俗。

    这虽说不容易,红枣暗想:但梦想还是得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她可不就不用在这大门外喝风了吗?

一人新做一套(十月十八)

    自从谢子安担任族长后,谢氏一族的祭祀就都由谢子安担任主祭,但今天祠堂的主祭则是老太爷。

    这是老太爷自己主动要求的。他错过了长子中举人时的告祖,便不想再错过大孙子中举的祭祀。

    洋洋洒洒一大篇祭文,其中除了待建的举人牌坊名是谢子安自己提的“折桂”两个字外,其他都是老太爷写的。

    也是看了老太爷的祭文,谢子安方才明了老太爷先前说他会试看运气的意思——姜还是老得辣,他作文水平离“老道”还有不少距离。

    他学问还不到家啊!

    谢尚则听得精神焕发、得意洋洋——他太爷爷亲作的祭文啊,用了这么多典,若不是他太爷爷先前给他讲过一遍,那他现在便跟其他人一样听都听不懂!

    其他十二房的人虽然不能完全听懂祭文,但因熟悉老太爷的文风,也都知今儿这祭文出自老太爷,心中自是艳羡——老太爷可是曾经给天家祭祀的代笔人,他们也好想能得老太爷给做一篇告祖祭文啊!

    只可惜科举太难了,连个秀才都不容易取!

    老太爷上了年岁,念祭文的声音不似谢福那样中气十足,红枣站在门外听不清,便只能干站着发呆——她连她自己的名字到底什么时候记上了族谱都没听清。

    祭祀结束后,老太爷他们上坟烧纸,红枣则跟着云氏则回到先前的院子准备午席。

    午席的主菜就是祠堂里撤下来猪头、羊肉、鱼和鸡,主食也是馒头、糕、团和八宝饭,汤就是羊肉汤和鸡汤。

    所以所谓的午席准备不过是把这些菜色回锅重新蒸热,切割装盘,然后再给添两样青菜豆腐和蘸料而已,简单得很。

    午饭依旧男女分席。男人们在前院吃饭,红枣跟云氏两个人在正房堂屋吃。

    等饭后坐车回到谢家大宅,红枣便就成了得祖宗认可的谢家宗妇了!

    祭过了祖,谢子安方才下帖子请客。

    请客日子定在了十八、十九、二十这三天,其中十八号宴请本地乡绅,即雉水县县太爷、主簿、举人、秀才和童生等一众有功名的读书人和其家眷;十九宴请亲戚;二十宴请其他送过贺礼的乡邻,主要是雉水城里的地主和铺子掌柜们。

    十六日谢家小厮来高庄村给李氏三房人送请帖。

    李高地拿到帖子后非常高兴——他可算是有机会能去谢家大宅吃席了!

    于氏也很高兴——她除了高兴能去谢家吃席之外,还高兴这是谢家绕过继子李满囤给她家单独下的帖子。

    这让她看到了自家越过继子交好谢家的希望。

    李满仓也愿意拿着帖子体面地去谢家吃席,上一回流水席真是把他给吃怕了。

    郭氏则为了给云氏留下好印象而加紧了对女儿李玉凤的教训,让李玉凤苦不堪言。不过辛苦之外李玉凤又满怀憧憬——但凡她能入了谢太太的眼,得她给说句话,甚至保媒,她就能过上跟红枣一样人上人的松快日子了。

    李贵雨则想着他这回去谢家一定要给谢老爷留下一个好印象,他要用心准备一首贺诗……

    李丰收拿到帖子后在家想了一刻便带着儿子李贵林先找了李春山然后再一起来找李高地。

    “小叔哥,”李丰收道:“咱们是不是把满囤叫来商量十九那天咱们一块去?”

    只有族人一块去,李丰收暗想:才能彰显他们李氏一族的团结亲密不是?

    李高地听得有道理——先他们三房人去桂庄可不都是一块去的吗?现去谢家自然必须叫上长子一起,如此才是一家人的样子嘛!

    现在的李高地,最怕人提他分家的事,而这吃席都分开来到,可是让人又想到他先前的分家?

    “满仓,”李高地吩咐:“你跑去桂庄看你哥在不?在的话请他过来商量这去谢家吃席的事!”

    于氏一听就不乐意了,心说这吃席若是跟继子一块去,她儿子满仓和孙子贵雨还怎么和谢老爷说话?

    依她说她家跟其他两房人也分开走才好,如此她儿孙才能有机会跟谢老爷多说几句。不然有大房的贵林在,谢老爷也不会和满仓、贵雨多言。

    郭氏闻言也不高兴。她家现买了人,似这样去桂庄跑腿叫人的差事完全可以叫买来的小子去干,偏她公公每回都支使她男人去——她男人每天早起进城卖菜,午晌回来干农活,傍晚还要进城接孩子,不累的啊?

    她公公干吃饭不干活不算,还不知道心疼她男人,真是够了!

    时李满囤也刚接了谢家的帖子,还是两张——除了十九日那天的请帖,还有一张二十日的请柬。

    李满囤完全搞不懂为啥谢家请客会连请两回,但碍于面子,他也没好意思直言问谢家来的小厮。

    李满囤心里正琢磨谢家请客的事呢,可巧李满仓来叫,他便就来了。

    “满囤,”李高地一见长子立刻笑道:“你也收到你亲家的帖子了吧?”

    李满囤点头:“刚收到!”

    转脸李满囤跟屋里人一个个打招呼:“爹、娘、二伯、族长、贵林……”

    李高地:“那十九那天早晌巳时一刻咱们在村口会齐一块儿去?”

    “哎!”李满囤答应,转即问道:“爹,二十号你们不去吗?”

    李高地奇道:“二十号谢家也请席?”

    李满囤:“亲家给了我两张帖子,十九、二十两天。我正琢磨这什么道理呢,不想你们都没有!”

    “满囤叔,”李贵林插言道:“我曾听人说城里的有钱人家请客,因为客人多,彼此间身份差别大,都是分批请。”

    众人:?

    李贵林解释道:“城里有功名的读书人一般都自恃身份不与我等小民同席,所以那有钱人家为了表示对读书人的尊敬会在宴席头一天专请读书人!”

    众人恍然大悟,然后不禁心向往之:和一城的秀才相公、举人一起吃席,光用想都觉得祖坟在冒青烟——先前真是连想都没敢想过!

    李满囤想了想后道:“贵林,照你这么说,这十九日想必就是谢家宴请亲戚的日子。”

    “那么这二十日?”李满囤沉吟:“请的又都是谁?”

    李贵林笑道:“满囤叔,您那天去见了不就知道了?”

    李满囤一想也是,便不再提。

    对于二十日李满囤还能再去谢家吃席,李氏族人自是个个艳羡,而其中又以于氏为最。

    于氏忍着一腔嫉妒直待人散了后方悄悄告诉儿子:“满仓,你进城卖菜,顺便也打听一下这二十号谢家都请了些谁?”

    李满仓素来孝敬他娘,闻言自是答应——他也想知道谢家干啥多给他哥一张帖子?

    十月十八,谢子安请客的头一天。清早红枣似往常一样拉开床帐叫谢尚起床,结果不想盘腿打坐的谢尚自睁开眼睛起便就一直盯着红枣,看得目不转睛。

    “红枣,”穿好外袍谢尚终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出言问道:“你,你的脸,怎么看着和平时不大一样啊?怎么变好看了?”

    红枣……

    谢尚这话,红枣心里吐糟:怎么把她说的跟个画皮似的?化妆不知道吗?明明结婚当天她就是这样画的。

    只她年岁还小,肌肤娇嫩,不宜日常抹粉,所以婚后才没日常涂抹。

    红枣心里翻白眼,嘴里却道:“大爷,您看出来了啊?”

    谢尚奇怪:“看出了什么?我就看到你和往日不大一样。”

    红枣笑:“大爷,我今儿我不是要跟娘一起待客吗?所以早起我抹了点胭脂水粉。”

    平时倒也罢了,今儿可是红枣在雉水城一应官绅面前头一回露相——这用前世历史书上的话来说就是“她从此踏上了雉水城的政治(社交)舞台”,红枣说什么也得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在人前留个好印象。

    别说“德行第一”,现实里,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就只是外貌。

    闻言谢尚凑到红枣脸边细细瞧了一回,方才笑道:“不是你说我还真没看出你搽了粉!”

    “不过你这脂粉抹得也太淡了,嘴唇也没涂红,看着可没有娘好看!”

    经过三个多月的美白保养,红枣的面皮现已有了一般城里人的白皙。以此为基础,红枣调些胭脂和鸭蛋粉给自己画个“妆成似无妆”的裸妆,一张脸便就有了这世少有的自然白透。

    谢尚的娘云氏日常都是传统的古典美人妆——稍微厚重的底粉、柳叶眉、樱桃口,和红枣的妆容完全是两个风格,两种路线,完全没有比较意义。

    红枣懒得跟谢尚小直男争论她跟他娘谁美这个问题,便示弱道:“大爷,我这不是平时不抹胭脂吗?今儿难得抹一回,便不敢抹得太过,以免招人笑话‘丑人多作怪’。”

    “再说这一会儿还要吃早饭,口脂等一会儿饭后再抹!”

    听红枣这么一说,谢尚也想起了他叔叔们酒后嘲讽女人时的刻薄,随即安慰道:“放心吧,红枣!你抹得还行,看着有画龙点睛的效果!”

    画龙点睛?红枣为谢尚的用词逗笑了!

    早饭后,红枣打开梳妆匣子准备对镜补妆。

    谢尚看到红枣梳妆匣里大小不同的画笔和各种毛刷不觉张大了嘴:“红枣,你涂个脂粉而已,怎么要这么多笔?瞧着比我的画笔也不差什么了!”

    红枣笑:“这女人涂脂粉可不就相当于给自己画一张脸吗?看着跟画具一样,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谢尚……

    谢尚想想也是,不觉笑道:“你这个说法虽然新鲜,但细想起来却有些道理。我看看你都是怎么画脸的?”

    红枣:又当她画皮?

    生平头一回被异性,虽然目前还只是半大孩子围观化妆,红枣也颇觉不自在——她今儿算是明白前世古人为啥要把“张敞画眉”等同于周公之礼一样的闺房之乐了。

    这女人当着男人的面化妆真的跟出浴后当着对方的面穿衣裳没啥区别——都是一样的坦诚相见。

    红枣极想把手里的胭脂盒摔谢尚脸上,让他滚,但理智告诉红枣这么干的后果,而红枣一直都是个理智的人。

    就当美妆博主直播化妆了!调平心气,红枣如此告诉自己,然后便尽力无视谢尚打开了胭脂盒。

    看红枣拿温水把胭脂兑水到半浓后方描画唇线,然后又再兑水到极淡后再涂抹上唇,谢尚不自觉地评论道:“红枣,你这个抹口脂的法子倒似工笔粉彩画,都是先勾线条再填色……”

    红枣:弹幕!直播哪能没有观众弹幕?

    谢尚:“你拿这个刷子往脸上刷胭脂的法子倒是比一般拿手往脸上拍的法子好,不脏手不说,还更匀称!”

    红枣:一个赞!

    谢尚:“这个刷子刷粉也好……”

    红枣:两个赞!

    ……

    谢尚:“红枣,你这个刷子好用的!要不冬节,咱们就给娘送你这个刷子?”

    正为冬节送礼而犯愁的红枣闻言立刻回道:“大爷,您真是个天才!亏这东西天天就在我眼皮底下,我竟是一点也没想起来!”

    “你这是瞧习惯了,”谢尚得意洋洋地笑道:“不似我头回见,所以觉得新鲜!”

    “再就是你这刷子的刷杆只是个干竹枝,实在粗糙。这刷毛看着也不齐整。送娘不好看。”

    红枣……

    “你等我画了新样式出来使显荣拿去找人重新做了。”

    “到时给娘做一套,你和岳母大人也一人新做一套过冬!”

    闻言红枣脸上原本僵住的笑又复了鲜活。

    谢尚虽说毒舌又龟毛,红枣暗想: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瞧瞧她现在鸟枪换炮不说,她娘冬节的礼也一起有了!

    眼见红枣化好妆,吩咐丫头们开始收拾东西,谢尚打量一会儿红枣,又摇头评论道:“只你这个颜色调得也太淡了,抹了和没抹看着没什么分别。”

    “真是白忙活了这许久!”

    “你应该多抹点粉,这样看着才白,唇也是……”

    红枣心说你懂个屁!真听你的,我一准就画成你娘了!

    红枣懒怠搭理谢尚便只吩咐彩画让人带上她的梳妆匣子,以方便她补妆。

    和谢尚去上房请安。谢子安无意中瞧到红枣的新妆容不觉一愣,然后便多看了两眼。

    尚儿媳妇这个妆,谢子安心说:倒是清新,挺适合她这个年岁。

    转脸看一眼身边青衣红裙的云氏,谢子安不禁暗想:什么时候也叫雅儿减些脂粉,试试尚儿媳妇这个妆,看会不会显年轻?

    画惯了美人,谢子安一眼便瞧出了红枣妆容的特色,随即便就想到了如何给云氏调配。

    云氏也是一眼就看出红枣的气色不同平日。她上下打量红枣,眼见她穿一身与谢尚一样的花青色暗花如意云纹的棉袍,系一条正红绵裙——袍子的颜色于红枣的年岁虽显老气,但因脸上略施粉黛的缘故,反衬得她一个小人格外地淡雅精神,不觉心说难得见尚儿媳妇这样妆扮自己,可见她也知道今儿于她是个重要日子——尚儿媳妇既然心地如此明白,那她倒是可以放些心了!

    因为要招待县太爷,故而今儿的宴席便摆在五福院。这也是三天宴席里唯一一回摆在五福院的宴席。

    巳正一到,红枣跟着盛装打扮的云氏站在五福院的二门处迎接女客。

    看到第一个进门来的女客是张秀才的媳妇张周氏和她的两个女儿,云氏不为人知地皱了皱眉。

    说起来两家还是亲戚。张周氏的娘家爷爷正是老太爷元配周氏的娘家大哥,而这张周氏和谢子安年岁相当,然后便因为两家长辈“亲上加亲”的想法而成了早年被谢子安丑拒的第一人。

    其实张周氏除了有一点点龅牙外,眉眼长得挺俊,可算是个美人。当时还是小姑娘的张周氏做梦也没想到会被表弟谢子安以“突嘴似鼠”的理由拒婚——知道真相时,张周氏好悬没给活活气死。

    张周氏为此记恨谢子安二十多年,即便嫁人生子,也不能忘。

    过去十来年,张周氏明里暗里没少和云氏攀比——她就想在人前证明她比云氏强,谢子安没娶她,就是眼瞎!

    云氏看着好性,其实也是个要强的,她这辈子吃死爱死了谢子安,如何肯受张周氏的这个气?

    何况云氏自谓家世、聘礼、嫁妆、脸、脚全都盖过张周氏——如此两个女人就此杠上了,然后一杠十几年,其间反没了始作俑者谢子安一点事。

    现云氏看张周氏一马当先地进门,便知道她来者不善。不过她也不怵就是了,过去这些年张周氏能胜她的无非就是个能生,生了三儿两女而已,现她有了生孕,便就是扳回了一局。

相由心生(十月十八)

    自从听说谢子安给谢尚花万两聘礼给谢尚娶了一个庄户家的大脚童养媳后,张周氏夜里做梦都笑醒了好几回——谢子安果然不是一般的眼瞎!

    直到这回秋试发榜谢子安金榜题名而丈夫张秀才却再次落榜,张周氏方才闭上了笑敞了三个多月的嘴巴——考官取谢子安而不取她男人,张周氏气愤地想:可是比谢子安还瞎?

    她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净遇瞎子?

    过去半个月张周氏在家安慰男人。她眼看着她刚把男人从失意消沉中开解过来,复了些生气,结果不想男人为收到谢子安这个得意人大宴宾客的请柬而又开始了长吁短叹,自怨自艾——张周氏见状自是生气,气谢家早不请客,晚不请客,偏赶现在请客就是跟她作对,然后便觉得这一准是云氏的主意。

    云氏知道她男人落榜,故意地跟她一家子嘚瑟来了!

    让你得意!张周氏恨得咬牙,心说云氏不是请她吗?那她就去,看到时云氏还笑不笑得出来?

    云氏真以为她活得十全十美,没一个缺点?

    也不想想她家刚娶的儿媳妇的出身,这站到人前,还不就是个笑话?

    张周氏气恨而来,准备拿红枣说事来下云氏的面子。

    结果两下里一照面,张周氏看到跟她道福的红枣白得透亮的脸庞,随即一怔,心说眼前这个清新淡雅的女孩儿真是云氏的儿媳妇?

    这和她印象中的庄户姑娘完全不一样啊!

    作为亲戚,张周氏观礼了红枣和谢尚的拜堂,吃过她两个的喜酒,但此前却没见过红枣的面——这世人迷信,为免洞房被人冲撞妨害,并不让外姓,特别是外姓女人进。

    张周氏左右看看,并没再看到另一个似红枣这样穿大红裙戴福禄寿三多百宝嵌头面的女孩儿。

    所以,这真是云氏的庄户儿媳妇!

    张周氏默了。

    云氏的庄户儿媳妇外貌看着比她的两个女儿还更似大家闺秀,她还能再说啥?

    张周氏的两个女儿张瑜、张琬一个十三岁,一个九岁,都出落得极得人意。

    但此刻云氏看红枣和她两个站在一处,不仅妆容更出色,且腰杆挺得也比她两个更直,脸上的笑不觉就深了三分——儿媳妇人品出众,盖过张周氏挂在嘴边的两个女儿,真是太好了!

    她又扳她一,不,两局!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张周氏和云氏对手十几年早就熟知云氏一颦一笑间的内涵。现她见云氏笑得畅意,还有啥不明白的?当即便气了个倒卯。

    “安弟妹,”张周氏气急反笑道:“你儿媳妇都进了门,怎么还自己在这迎客?”

    “走,陪我进去坐坐!这迎客的事,你就让你儿媳妇来!”

    云氏心眼多,张周氏暗想:有她在旁边提点,想看她儿媳妇笑话可不容易。她得把她婆媳两个分开,让云氏照应不上才好。

    横竖云氏为人高傲,日常的目中无人,亲友间人缘极差,想看她笑话的人多了去,不一定非得由她出头。

    红枣前世数学上的六度分隔理论认为世界上任何互不相识的两人,只需通过至多的六个中间人就能够构建起彼此间的联系。

    把六度分隔理论运用到方圆只有三里的雉水城,就会发现雉水城的乡绅家三十到四十岁年龄的女眷几乎都是当年被谢子安丑拒的苦主,而年少轻狂的谢子安就是雉水城上流女人构建彼此关系的关键路径!

    这些女眷虽不似张周氏那样直接跟云氏当面叫板,但心里的介意却是经年难消——毕竟对一个出身不错,衣食无忧的女人而言,世间怕是再没有比在花期却被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有钱好看的金龟婿男人当着人嫌弃相貌丑陋而更大的仇恨了!

    而让仇恨变本加厉的就是谢子安最后娶的媳妇云雅长相比她们所有人都更好看!

    所以她们都没法待见云氏,这个坐实了她们貌不如人的女人。

    但凡有机会她们都想看云氏倒霉。

    云氏原就没打算在门口久站——迎客固然重要,但客人来了也得有人陪。她家人口少,她和红枣原本就说好了分工:红枣迎客,她来陪客。

    她现站这儿不过是看回红枣迎客罢了。

    现张周氏一提,云氏便顺水推舟地和红枣道:“尚儿媳妇,那我便陪你周家表姑先进去了。”

    红枣立福了一福,笑道:“娘、表姑,您们慢走!”

    不就是独自迎客吗?前世在餐馆见过无数次营业员迎客的红枣表示这有何难?

    横竖来人姓名都有彩画、锦书给提点,她只要依礼问好然后把人往喜棚里一让就行,连个“女士,请出示您定位二维码做确认”都不必说——真是闭着眼睛都能做!

    看到一辆车在二门外停住,彩画刚看清跟车婆子的脸便即说道:“大奶奶,这是城里金秀才的家眷。金秀才的娘子金太太听说病了不能来,今儿来的怕只是她的三个儿媳妇和两位孙小姐。”

    话音未落,红枣看骡车上下来的果是三个妇人和两个女孩。

    进得二门,红枣依礼给她们道了福,然后笑道:“金大奶奶,金二奶奶,金三奶奶,两位小姐请进,我娘在里面侯着您们呢!”

    不想几个人却站住了脚,三个妇人中看着最年轻的那个更是极不讲究地笑问道:“你就是谢举人家的那个童养媳?”

    红枣一听就不乐意了,正色道:“金大奶奶,慎言!”

    闻言妇人立刻尖声讥笑道:“你连人都认错,还在这儿迎客?”

    “你娘知道了一准骂你!”

    红枣疑惑问道:“难道你不是金大奶奶?明明这里就数你瞧着岁数最长啊!”

    闻言年轻妇人脸上的讥笑立刻就僵了——这童养媳竟然说她老相?

    明明她比她大嫂小了有七岁!

    七岁!

    真正的金大奶奶打量着红枣,心里嘀咕红枣话里的真假,嘴里只道:“谢大奶奶,你刚真是认错人了,你把我的三弟妹错认成了我!”

    “啊?”红枣做出惊异的样子,转立笑道:“那真是对不住了!”

    “不过,金大奶奶,”红枣故意地又看一眼年轻妇人,然后天真笑道:“您看着可真年轻啊!”

    “怎么会这么年轻?”

    “刚真不是我眼拙!”

    哪个女人不喜欢听人说她显年轻?即便明知道对方是在撒谎。

    金大奶奶脸上的笑当即就不由自主漾了出来,连说话的语气都比平常和气了三分。

    “谢大奶奶,”金大奶奶极客气地言道:“这后面又有车来了,我就不在这儿耽误您迎客,先进去了!”

    红枣点点头,微微侧让开身子,笑道:“您请!”

    金大奶奶转头招呼妯娌:“二弟妹,三弟妹,咱们进去吧!”

    金三奶奶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实咽不下心中的气。她站在原地还想再找补些啥,金二奶奶回头瞅见立拉了她一把,眼神示意她赶紧走。

    没见谢家这个童养媳三言两语就把大嫂子给笼络住了吗?金二奶奶心说:这显见得是另一个云氏!

    金家也不是铁板一块。金大奶奶把持家务,金二奶奶和金三奶奶只能抱团。

    瞧金三奶奶犹豫着往里走,红枣转脸和丫头笑道:“彩画姐姐,娘日常说‘相由心生’,说这人不积口德,相貌就容易老丑。”

    “先我还不信,今儿却是见识到了!”

    金三奶奶闻言瞬间气炸了肺。她停住脚刚想回头,便被她二嫂扯住手臂催促道:“还不跟着快走,大嫂都走前面去了!”

    金三奶奶气道:“二嫂,你别拉我,你让我……”

    “让你什么?”金二奶奶低声道:“别傻了。你没瞧出这丫头有恃无恐吗?”

    “真闹大了,招来了云氏,可没你好果子吃!”

    谢家势大,金三奶奶终忍下心里的气,跟她二嫂走了!

    红枣目送金三奶奶的背影消失,故意“嗤”地一声冷笑出来,然后方转脸和进门一会儿的三位女客天真笑道:“齐太太,齐大奶奶,齐小姐,您们来了……”

    齐太太点头笑道:“谢大奶奶,您好……”

    刚刚目睹红枣快速变脸的齐大奶奶站一旁听婆婆和才半个人高的红枣客气寒暄,心情复杂:谢家这个童养媳看起来挺有心计啊,刚金家三媳妇对上她竟似吃了亏!

    喜棚就在院子里,离二门才几步路距离,而金三奶奶的女声又尖又利,云氏在里面听到便知二门有异,当即一个眼神递给绿茶,绿茶转身便出了喜棚。

    张周氏听到动静,心说果然来事了,嘴里却只故意问道:“外头这是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云氏侧耳听了听,笑道:“听着似金家三媳妇孟氏的声音。”

    “也不知是不是,且等着就知道了!”

    张周氏斜睨云氏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云氏摊手:“你来做客,我当尽地主之谊,如何好丢下你去管外面的闲事?”

    张周氏……

    金家人前后脚进来。

    云氏瞧最先进门的金大奶奶面色甚好,不似生气的模样,她身后跟着两个的姑娘则是一脸出乎意料的神情,走她两个后面的金二奶奶拉着金三奶奶的手直待进门后方才放下,而最后进来的金三奶奶孟氏胸口起伏,一幅气得够呛的模样,于是云氏便知道金三奶奶金孟氏又生事了,而结果似乎是她吃亏。

    云氏站起身笑道:“金大奶奶,快快请坐……”

    金大奶奶也笑:“谢太太……”

    一时绿茶回来和云氏附耳说了几句,云氏听完便笑了。

    “金大奶奶,”云氏笑道:“我听说尚儿媳妇刚在外头将您三弟妹给错认成了您?”

    “尚儿媳妇年岁小,她看您面相嫩,不敢认也是有的。您大人大量,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金大奶奶知云氏已然知晓刚刚的事,赶紧客气道:“谢太太,您这话可是见外?咱们两家多少年的交情了……”

    张周氏听着云氏和金大奶奶相互客气,心里琢磨一回,不得要领,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被错认的金三奶奶,却见她气得连端茶杯的手都是抖的,不禁愈加好奇: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把金家三媳妇给气成这样?

    今儿家去后她得叫了今儿跟来的人仔细问问!

    眼见齐家人进来,云氏又起身招呼……

    自始自终,云氏都没再瞧金三奶奶一眼,跟她说一句话!

    给脸不要脸!云氏心说: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寻衅尚儿媳妇?

    尚儿媳妇年岁再小,那也是我谢家三媒六证大红花轿抬进门的宗妇,我谢家大房堂堂正正的大奶奶!

    她当不得你金三媳妇称一声“谢大奶奶”?

    可你倒好,尚儿媳妇依礼待你,你却轻言戏谑;尚儿媳妇顾念你是客人便只提你嫂子的名借她的面来提点你,而你却自以为捏到了尚儿媳妇的错,在外面大呼小叫——饶是如此尚儿媳妇也没恶言怼你。她不过跟你嫂子客气了两句,你也有脸生气?

    我都还没气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有点少。

    同事临时离职,这两天要忙交接,都不会太多

    抱歉

绕不过去(十月十九)

    雉水县现有七个童生、十五个秀才和谢子安一个举人。一时人都到齐,便有小厮在门口给婆子传话说县学的陆训导和家眷到了。

    云氏得信立同着所有人亲自接了出来。

    县学的教谕、训导虽说不入流,但因其自身原就是举人,且又掌着一县生员季考的缘故而极得秀才们礼遇。

    陆训导是由藩司指派来的外县举人,元配夫人跟他是同乡,由此便是雉水城一应太太奶奶中少有的没被谢子安丑拒过的妇人。

    陆夫人和云氏没有前嫌,然后加上云氏为了丈夫的前程而有意交好,故而陆夫人和云氏私交极好,当下见面自有一番亲热。

    “尚儿媳妇,”寒暄过后,云氏唤红枣道:“过来拜见陆夫人!”

    红枣闻声上前行礼:“陆夫人万福!”

    “好孩子,快起来!”陆夫人上前拉起红枣笑问云氏道:“这就是尚儿媳妇?”

    云氏笑应道:“就是她!”

    “上回来只吃了喜宴没见到面,今儿头回见面,”说着话陆夫人接过丫头递上的匣子转递给红枣道:“这里面的几样首饰给你戴着玩吧!”

    听陆夫人管谢尚叫尚儿,红枣不觉舒了一口气——见了这许多的人,现可算是见到一个她婆婆的手帕交了。

    虽说美女无闺蜜,但她婆婆若真混得连个塑料花姐妹都没有,这做人也未免太过失败。

    不过现在好了,陆夫人来了,她终于不用再怀疑自己的眼光了——闺蜜贵精不贵多,只看刚冷眼看她的那些女人们现在脸上的媚笑就知道这什么县学的训导夫人非同小可,是所有人巴结讨好的对象,而她婆婆巴结上了!

    没准就是因为她婆婆交上了陆夫人,红枣暗想:才引来了这些人的羡慕嫉妒恨。

    眼见陆夫人又与她见面礼,红枣也不问云氏,福身谢过便双手接过了匣子。

    陆夫人见状自是欢喜,觉得云氏一准跟新儿媳妇提过自己,所以新媳妇方才如此干脆地收自己的礼。

    “你这儿媳妇,”陆夫人跟云氏夸赞道:“行事大方!”

    其实云氏先前只跟红枣提过县令夫人,并未曾提及陆氏。刚她还懊悔忘了这个茬,不想红枣自发地替她周全了礼数,心底也是满意——如男人所说,云氏暗想:早娶儿媳妇进门帮她搭把手,今儿可不就搭上了吗?

    随后县学的另一位韦训导夫人和艾教谕夫人也到了,红枣度她们和云氏说话语气的热络也都自作主张地收了她们的见面礼。

    至于最后压轴登场的县令夫人,不用说,也与了红枣见面礼。

    四个匣子一收,红枣自觉明白了她婆婆云氏交友的原则——就交身份高的。

    这听起来着实有些势利啊!红枣心中感叹,但转眼看到一屋女人各显身手争先巴结、谄媚到让人一身鸡皮的场面,又不觉心说:她婆婆能够想结交大人物然后便真的交上,那也是她的本事。

    她可不能跟屋里其他想结交但却没交上的女人一样,因为她婆婆有本事而心生鄙视——那不就成吃不到葡萄而说葡萄酸的狐狸了吗?

    李满仓记住他娘的话,今儿辰时便站在城隍庙门口遥望谢家大门,听路边闲人议论来客身份……

    “爹,娘,”家去后李满仓给李高地、于氏讲述自己的见闻:“今儿谢家果是依贵林说的请了咱们一县的秀才童生,县学的教谕训导,甚至还有县太爷!”

    “县太爷也去了?”李高地咂舌:“这谢家面子可真大啊!”

    李满仓道:“我听城里人说这举人老爷运气好就能被选去做县太爷,所以这县太爷和举人老爷都是平辈论交,相互走礼的。”

    “照你这么说这谢老爷很快也要做官了?”李高地再次咂舌道:“如此一来,这谢家可不是要有三个官了?”

    “啧啧,三个官!”

    “其中一个还是你哥的亲家?这往后,不,明天一桌吃饭,我,我还能再喝谢老爷的敬酒吗?”

    “这听着简直跟做梦似的……”

    于氏看了一眼自言自语的李高地,问儿子道:“满仓,照你这么说这谢老爷要去外地做官了?”

    外地两个字,于氏咬得极重。

    大孙子贵雨一心想攀附谢老爷,于氏心中犯愁:这谢老爷若是做官去了外地,可叫她孙子怎么攀附?

    如此,还得早做打算!

    李满仓知她娘的言外之意,也是皱眉。

    “娘,”李满仓道:“我听人说举人做县令历来少有,比如谢大老爷,足等了二十年才等来了这赤水县的缺。”

    闻言李高地惊讶:“二十年?要等这么久?”

    而于氏则喜出望外:“还要等二十年?”

    李满仓看着爹娘两人迥然不同的反应摇了摇头,转述自己的道听途说:“城里人都说谢老爷去岁就曾进京探路,明春三月朝廷大比,他一准会下场一试。”

    “这要是再中了,便就跟谢老太爷当年一样立马就能做官,而且能够做大官!”

    “大官!”李高地兴奋得拍腿:“好啊!”

    于氏白了李高地一眼,心说好什么?谢老爷官做得再大,她儿孙攀附不上又有个屁用?

    “满仓,”于氏关心问道:“谢老爷要真是明春去京城考试,那他留在雉水城的时间是不是就只剩年前这两个半月了?”

    “差不多吧!”

    听到儿子的肯定,于氏心里没一点高兴。

    往后两个半月里贵雨能见到谢老爷的机会就只明日酒席,于氏愁得直揉额角:而这一顿饭的工夫,可叫贵雨如何交上谢老爷呢?

    这真是糟透了!

    郭氏在一旁听着心底比她婆婆还要失望——她除了忧心儿子,还要挂心闺女。

    李玉凤的亲事至今还着落呢!

    直待午饭后郭氏方寻到机会,私下问男人:“当家的,你说这谢老爷若是去外地做官,那谢太太会跟着一起去吗?”

    李满仓摇头道:“没听人说!”

    想想李满仓又补充道:“依现今来看,我觉得娘和贵雨先前都想岔了。”

    “咱们绕不开大哥这房人去!”

    郭氏闻言沉默半晌,然后方道:“可玉凤把红枣给得罪死了!”

    红枣可不似玉凤天真,那丫头记仇的很!

    李满仓叹口气:“别的不说。只说明儿咱们去谢家可是要坐什么车去呢?”

    “咱们家就只有牛车——难不成明天咱们一家子赶牛车去谢家吃席?”

    “今儿谢家大门外全是马车、骡车和轿子,没一辆牛车!”

    听李满仓这么一说,郭氏也想起来了她先前去谢家都是坐的桂庄的骡车。

    “那怎么办?”郭氏也愁道:“要不,咱们租辆骡车去?”

    李满仓摇头:“谢家的女眷都是车轿直接行到二门,然后出来还是一样。这租来的骡车如何肯白等咱们半日?”

    郭氏想想又道:“杏花家有骡车,要不咱们跟她家借去?”

    李满仓想着这倒是一个法子便站起身:“这事我得去跟爹商量商量。”

    李高地爱面子,他听了李满仓的话也觉得牛车不妥,得有辆骡车。他同意跟杏花家借骡子,然后想到他哥李春山,便又来跟李春山商量。

    李春山家也没骡车,而李杏花家的一辆骡车装不下两家女人。此外李丰收家也没骡车。所以这事最后还是着落在李满囤身上——李满囤虽只有三辆骡车,但他可以让余庄头出面跟红枣的庄子借啊!

    宴席散后谢尚回屋,看到炕桌上的四个匣子随口问道:“这匣子哪儿来的?”

    红枣笑道:“大爷,这是今儿陆夫人、韦夫人、艾夫人和县令夫人给我的见面礼。”

    “你说我是不是该拿给娘瞧瞧?”

    谢尚想想道:“里面都是些啥?”

    红枣打开匣子给谢尚看:“陆夫人这个是一对金镶玉手镯和一对金镶玉耳坠、韦夫人是……”

    谢尚看匣子里装的都是女人戴的金玉首饰,其中最好的也就是县令夫人给的一串红玛瑙手串,便道:“既是她们给你的,你就自己留着吧,不必特地拿给娘瞧了!”

    红枣得了谢尚的话答应着收了匣子,心里则暗暗嘀咕:看来她婆婆和这几家礼走得挺大啊!

    十九日的席摆在明霞院。早晌辰时刚过,红枣还在五福院老太爷处请安,便听人来回说云氏的娘家人来了,来人除了云氏的爹娘兄嫂,甚至还有云氏的爷爷,云老太爷。

    老太爷一听就喜道:“云老弟来了?”

    “如眉,如眉,快让人收拾书房。今晚我要和云老弟抵足而眠!”

    红枣……

    说着话老太爷站起身亲自往院外去迎——那热络的样子,似乎来的不是孙媳妇娘家人,而是他娘家人一样。

    老太爷和云老太爷是同榜举人同榜进士,关系非比寻常。当下一见面老太爷便握住云老太爷的手哈哈笑道:“云老弟,咱们可是有三四年都没见了!”

    “上回见还是我八十大寿,这回尚儿娶亲,你都没来!”

    说着说着老太爷竟然还委屈上了。

    谢尚也跟着附和:“是啊,太外公,我娶亲您都没来!”

    “本打算是要来的,”云老太爷解释:“但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八月节后生了一场病就来不了了……”

    谢子安看他爷和云老太爷搭上了话便和云氏上前招呼岳父岳母,红枣跟着上前见礼叫“外公外婆”。

    云氏的娘曹氏看了红枣一眼,转脸问女儿:“这就是你赶着给尚儿娶的新媳妇?”

    云氏则扯了扯她娘的衣袖,悄声道:“娘,您这回来多住几天,我有话告诉您!”

    曹氏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红枣见状眨了眨眼睛,心说怎么头回见面她婆婆的妈似乎好像就不大喜欢她啊!

    这是什么缘故呢?

你倒是好性(十月十九)

    时谢子安就在旁边和岳父云深说话。他看出曹氏的不满却只当没看见一样和云深笑道:“岳父,二哥他们和爷爷都进屋了,咱们也进去吧!”

    横竖他儿子已经完婚,儿媳妇娶进了门,他丈母娘再气也无损大局——他又不傻,如何肯上前自讨无趣?

    虽然也不大满意外孙谢尚的亲事,但木已成舟,云深不想为此再生意气,自是点头。

    “这是二舅母!”云氏指着自己二嫂方氏让红枣叫人。

    红枣赶紧行礼:“二舅母!”

    方氏和气笑道:“好!”

    云氏又指着方氏身边的一位小姐告诉红枣:“这是你二舅舅家的敏姐姐!”

    红枣看这位敏姐姐看着十二三岁的模样,身材颀长,端庄娴静,眉眼间颇有几分她婆婆的影子,不觉心说:果然是俗话说的“侄女似姑妈”,只看这份相象,怕是说是母女也有人信!

    转眼红枣想起早起谢尚说她妆容不及他娘好看的话,便忍不住吐心说:这位敏姐姐倒是极合谢尚的审美,只不知谢尚早先为啥没亲上加亲娶了她?

    “敏姐姐!”红枣露出自以为温婉贤淑的微笑跟对方问好。

    红枣打量云敏的时候,云敏也在打量红枣。

    早前云家曾有过亲上加亲的想法,谢家对此虽然未置可否,但也不曾把话说死。

    今年正月,她奶跟她姑又旧话重提,然后她姑便支吾说她姑夫说了表弟读书要紧,得十五岁后才给议亲。

    这便就是婉拒了。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她奶听说也就罢了,横竖她云家的姑娘又不愁嫁。

    结果没想到才过半年,她姑就捎信来说表弟定亲了,婚礼就订在八月二十六——和正月里说的完全两样。

    然后她奶就生气了,觉得她姑不跟她交心。先表弟结婚时她奶就想来问她姑详细,偏她太爷爷病了走不开,便只有她大伯来观礼。

    不想她大伯家去后告诉她奶姑夫给表弟娶了个庄户家的大脚姑娘,而聘礼却下了过万两的银子——比她姑夫下给她姑的聘礼还多了一倍。

    这下别说她奶更气了,就是她也心中不平,心说这姑娘到底什么人才能当她云家姑娘双倍的聘礼?

    当下见面,她瞧对方并不是三头六臂,身长更是比自己矮了整一个头——全身上下唯一出奇的也就是脸皮特别白,白得好似能够发光,如此“一白遮百丑”,才于人群中亮眼。

    云敏看红枣蹲身给她问好,也不肯失礼,蹲身回应道:“尚弟妹!”

    回到五福院正房,下人们送上拜垫,谢云两家小辈分别上前重新给对方的老太爷磕头。

    红枣和谢尚一起给云老太爷磕过头后刚站起身,便听老太爷得意笑道:“云老弟,依你看尚儿和他媳妇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红枣……

    进门一个多月,红枣还是头一回看老太爷如此嘚瑟,一时间颇觉脸红——老太爷这个提问法,云老太爷能说不吗?

    这样舔脸求表扬,至于哇?

    云老太爷抬脸看了红枣一眼,不自觉地便“咦”了一声,然后就很打量了红枣一会儿,最后方笑道:“我说你怎么赶现在给尚儿娶媳妇呢!原来如此!”

    “新媳妇好相貌!尚儿有福的!”

    云老太爷这是在夸她漂亮?红枣心说:是夸她漂亮吧?但她有漂亮到让谢尚现在就非她不娶吗?

    这云老太爷的话听着有些奇怪啊!

    云深闻言自是一愣,转也打量红枣,心说他就知道谢家平白无故给尚儿娶个庄户媳妇必有缘故,果然他爹也说好……

    曹氏、方氏均是如此,甚至云敏也重新审视红枣——她太爷爷难得夸人相貌,所以尚表弟的新媳妇那必是有特别之处……

    谢尚听云老太爷夸红枣相貌好,颇为心虚——他媳妇红枣平时可没这么好看,她现在的脸可是他早上看着画出来的!

    谢尚不好直言告诉云老太爷红枣好看是化妆化的,只好委婉说道:“太外公,自古娶妻娶德,我娶媳妇原是为了孝敬爹娘,可不是只看相貌!”

    正自觉美貌绝伦而享受众人瞩目的红枣……

    看到儿子一本正经的解释,谢子想笑,但到底憋住了;云氏也拿帕子掩住了嘴;老太爷和云老太爷却毫无顾忌地呵呵笑出了声。

    老太爷笑道:“呵呵,我们尚儿就是孝顺!”

    云老太爷笑着附和道:“呵呵,所以我才说尚儿有福!”

    “对了,尚儿,”云老太爷又道:“给你和你媳妇的见面礼还在箱子里,等晚上找出来后再给你!”

    谢尚一听就笑咧了嘴,抱拳作揖道:“那我就先谢谢太外公了!”

    听老太爷说要晚上才给见面礼,云家人瞬间明白老太爷真心看好谢尚的新媳妇,一个个便也跟着不往外拿见面礼,只等稍后打听明白了再说。所以红枣同谢尚磕了一圈头,结果只收到许多的口头支票。

    云氏安排娘家人住进客院,而云老太爷则因为老太爷的强烈挽留而住在了五福院。

    忙碌中到了巳正,请帖上亲戚上门的时间。

    所有人,连两位老太爷在内都转移到明霞院的喜棚重新分宾主落座,而红枣和谢尚则分站在前院和二门处迎客。

    今天请的亲戚,除了云家人和李家人外,还有谢家十三房的姻亲,所以今儿席面的排场比昨儿还大,摆了有六十桌。

    李贵雨下车看到谢尚在和他大伯李满囤说话,心情颇为复杂——谢尚和他差不多的年岁,只不过是胎投得好,境遇便是天壤之别!

    先李贵雨一心想绕过谢尚直接攀附谢子安,除了家庭长辈的原因,多少也有些他这个年岁少年的自傲——他不甘心奉承谢尚这个好运的同龄人!

    但今天,李贵雨决心收起自己的意气尽力结交谢尚——形势比人强,他必须尽快跟人证明自己的本事,才可能在科举上有所成就。

    李贵雨设想得挺好,但实际里却只得谢尚一句招呼——不同于送嫁会亲时谢尚的专职陪伴,今儿谢尚得招待所有的客人,而客人里跟李贵雨一样想跟谢尚多说两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没有谢尚的众星捧月,二门里只得女客们一两句客气闲话的红枣明显清闲。

    女客们也都是有骄傲的,没谁会跟一个无论出身还是辈分都不及自己的晚辈小丫头多话——谢家大房现还是云氏当家,轮到这丫头起码还得二十年,而二十年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比如二十年前,谁能想到谢家十三房二三十个孙辈里,会是谢子安这个肤浅的以貌取人者能中举人?

    所以这将来的事啊,谁也说不好,还是都先顾眼下吧!

    骡车上下来,王氏抬头看见红枣就站在门口,颇为高兴。

    “红枣,”王氏上前拉住红枣的手关心问道:“你等多久了?”

    “还好手不冷!”

    红枣看着她娘拉着她的手也笑:“娘,我在这儿迎客呢!”

    “一会儿您和奶奶她们先进去见见我婆婆,对了,”红枣悄声道:“我婆婆的娘和嫂子侄女今儿也在,我婆婆怕是不大得闲和你说话。”

    “而我还得在这儿再待一会儿,等客人都到了,才能进去和你说话!”

    王氏知道红枣这是在提点自己,她看看红枣身后的丫头,颇为不舍的放下手道:“那我先进去了,你一会儿也来啊!”

    “放心吧!”红枣和她娘说完了小话方才和于氏等族人打招呼……

    云氏看到王氏等进来立刻起身招呼,然后把王氏和于氏让到主桌跟赤水县回来的大太太吕氏和她娘家人坐到一处。

    曹氏冷眼打量王氏,看她虽一身绸缎头面,但跟自己问好却是畏畏缩缩,而于氏更是连个足金头面都没有,只得一副银头面,心里不屑:这么一对不登场面的婆媳也配跟她平起平坐,一桌吃席?

    曹氏很想直接拿一幅金头面做见面礼送给于氏以给王氏难看,但奈何早先说过见面礼都在箱子里的话,现在便啥也不能做,只能暗气暗憋。

    曹氏看云氏招呼了于氏和王氏不算,还离开座位以亲自安排儿媳妇的一众庄户亲戚坐席,心里更是不悦。

    “你倒是好性!”看女儿回来,曹氏忍不住低声抱怨。

    云氏低声笑道:“娘,我还不都是您教的!”

    曹氏想说我可没教过你和庄户结亲!但看到旁边坐着的吕氏和于氏,到底咽下了嘴边的话!

    身为元配,曹氏天然地看不上女儿这个妾室扶正的继婆婆吕氏,何况谢家大房早就是她女儿当家,她也没有敷衍笼络吕氏的必要。

    当下曹氏捧着茶杯,间或地和女儿说句话,并不和吕氏多话。

    吕氏虽然正位多年,但此前的妾室生涯,让她在面对曹氏这种说一不二的正室时总有股天然的惧意。她也不想和曹氏应酬,如此她两人倒是都求仁得仁,各自相安。

    于氏这辈子就没吃过如此沉闷的席。主座上的两位太太吕氏和曹氏各自端着茶杯,相互不说话。她身边的长媳王氏不说了,原就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对面的云氏倒是见人三分笑,但她要待客常常地不在座,她的嫂子方氏看她婆婆曹氏不开口,便也不肯多言,而横坐的云家小姐安静得就跟没她这个人一样——所以,这这真是喜席?

    于氏不敢相信的张望一周,然后便看到周围谢家其他十二房的太太奶奶陪着自己的亲家或者娘家人无不是谈笑风生,笑逐颜开;与她同来的坐另两张席的族人也都一个个笑容满面;甚至谢家大房的其他三个奶奶也都是一脸春风——诺大一个喜棚,几十桌,就只她们这桌静似老井,没一点人声。

    坐了这么一桌席,饶是于氏装了一肚子攀附交情的场面话也说不出口——主座的两位太太明显不睦,她奉承谁都不合适,只能闭口不言。

    真是可惜了她来前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午饭写了几百字,终于补到了全勤

好事(十月十九)

    红枣进来看到云敏挨着她娘方氏坐在横坐的下首就没推让,直接在挨着她娘王氏的空位坐了。

    “娘,”红枣坐下后留意到主桌异乎寻常的安静不觉看了一眼主座的曹氏方轻声问王氏道:“您等急了吧?”

    王氏腼腆一笑没有说话。说实话王氏也有点怵主座的两个太太,她颇担心自己说错了话,让红枣难做。

    于是红枣也不再说话。

    于氏本想和红枣说两句,但看红枣不再言语,便也闭了嘴。

    云氏见状也不多言。她见吉时已到便端起酒杯站起身开始祝酒……

    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幸而这年头有娘家人上门不容易——即便嫁在本地,日常无故娘家爹娘也不好轻易上女儿婆家门,所以谢家十三房女人难得齐心地在饭后纷纷告辞以便赶在男人散席前请娘家人去自己屋多坐坐说些私房话。云氏知晓缘由也就没有狠留。

    送走其他客人,红枣也请她娘和族人去她院子喝茶。

    王氏头一回来红枣院子。一进门王氏便看到张乙陆虎几个小厮同两个婆子垂手立在门房便问红枣道:“你日常要这么多人给你看门啊?”

    红枣笑道:“今儿家里来客,我担心他们进出冲撞了女客,方让他们在这儿看门。平时都只婆子听门!”

    “哦!”王氏点头表示明白,心说红枣虑得真是周到。

    看到面前的五间正房,王氏想起李桃花先前的话便问红枣道:“这便是你住的地方?屋子够大的!”

    “娘,这是你女婿的书房,”红枣摇头道:“我的屋子还在后面。”

    说着话,红枣领王氏等人穿过前院,进了她住的正院。

    院子里的菊花花架已经撤了,换摆了一片地的串红。

    李氏族人进院看到都颇觉稀罕,王氏也笑问道:“红枣,这什么花?看着跟一串串鞭炮似的,特别喜庆!”

    “噗嗤”红枣笑了:“娘,这花可不就叫‘炮仗红’吗?”

    “这花不止开得喜庆,而且,”说着话红枣揪下一根花蕊递给王氏道:“娘,你吸这个,甜的!”

    红枣前世小时候就喜欢吸串红的花蕊,只后来公共绿化的农药用得厉害,新闻里每每告诫,红枣方无奈放弃了这个嗜好。

    这世没农药,红枣便又放心大胆地吸了!

    王氏依言放到口中,果然喜道:“真是甜的!”

    “这里面就是花蜜吧!”

    闻言李氏族人眼里也都显露出跃跃欲试——甜的花谁先前吃过?

    红枣见状便笑道:“这花蕊得找,似这种,……”

    十月初一刚来时这片串红的花蕊其实挺多的,每串都是满的,只可惜没几天就被她和谢尚给祸害完了,现便只能在花丛里找每天新生出来的了!

    李氏妇人们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红枣带头在花丛里找,然后又找了一个花蕊给她娘,便也都开始找了……

    李玉凤搁面前的串红中寻到一个花蕊,随即放到口中,感受到花蕊根部一丁点的甜味,心中艳羡丛生——红枣的日子真是太好了,连院子里的花都是甜的!

    看族人们都在喜逐串红,红枣方吩咐芙蓉道:“芙蓉姐姐,正房堂屋现只一张桌子,不够坐。你现叫人把东厢房堂屋的桌椅抬过去使!”

    王氏就在红枣旁边,她看芙蓉答应一声便去廊下叫过一个穿着绿绸棉比甲的小丫头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转身进了堂屋,正自奇怪,然后看见刚刚的小丫头领了六个婆子来。

    看到六个婆子去东厢房抬了桌椅来正房堂屋摆放,王氏忍不和红枣悄声道:“看来她们都听你的!”

    看到王氏眼里由衷的欢喜,红枣心中感念——她娘这是在担心她使唤不动谢家的下人吧!

    “嗯!”红枣点头应道:“娘,您放心吧!这院里一应丫头婆子的月钱都从我手里过。”

    虽然压根不懂什么叫月钱,但看红枣胸有成竹的样子,王氏便没再多问——于氏就在旁边,她可不想让她知道红枣钱财上的事。

    直待听芙蓉来回说桌椅摆好,红枣方才请族人们进屋。

    想着刚族人们都喜花蜜,红枣便吩咐彩画芙蓉泡蜂蜜柚子茶,然后又让碧苔、金菊拿了碟子来摆点心待客。

    李玉凤看随着红枣一声吩咐,碧苔和金菊两个人便从堂屋的橱柜里搬出四个粉彩的瓷罐来往外拿刚刚酒席前没尝够的蜜饯点心心中艳羡——红枣屋里竟有这许多的稀罕吃食,那她岂不是想吃啥便能吃啥?

    而待喝了彩画和芙蓉泡上来的蜂蜜柚子茶后,李玉凤的羡慕不禁又加深了一层——这蜂蜜茶可比刚刚的花蜜香甜多了!

    红枣的日子真不是一般的享福啊!

    于氏端着茶碗慢慢地细品口舌间的香甜,好一会方才问道:“红枣,这柚子是什么?吃起来这么香?”

    红枣笑道:“柚子类似橘子,比橘子个头大些。据说南方很多。”

    “原来是南边的果子,”于氏和众人笑道:“怪不得我们先前都没见过!”

    众人纷纷称是,然后便更小口的喝手里的茶了——好东西得留着慢慢吃!

    一族人正吃喝得高兴,红枣忽看到绿茶同了厨房婆子捧着食盒进来,赶紧起身问道:“绿茶姐姐,你怎么来了?可是娘有事嘱咐我?”

    “大奶奶,”绿茶笑道:“刚太太说您现在待客便吩咐厨房做了些点心让奴婢送来。”

    “真是劳娘费心了!”红枣感叹道。

    虽然只是顺水的人情,红枣暗想:但她婆婆在招待娘家人的时候还能想到她也在待客,可算有心!

    她婆婆的娘虽说讨厌,但她婆婆为人却是极到位的,她可不好迁怒她!

    丫头们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点心,眨眼便摆了两桌,每桌都是两碟花糕、一盘烧饼、一盘油炸萝卜丝饼、一盘芝麻肉、一盘面拖虾、两笼蟹黄蒸饺、两笼素菜包子、两笼糯米团子,然后再加藕粉圆子和杏仁茶两样湿点。

    因为见到吕氏和曹氏两位太太的不睦,王氏忧心红枣午饭其实没怎么吃。现王氏到了红枣的居处,心神放下,再看到这一桌精致的点心便就感觉到了饿。

    红枣看她娘看着点心,并不动筷,知她娘做趣,便劝让道:“娘、奶奶、族长伯娘,二伯娘、二婶、三婶还有各位嫂子,虽说都刚吃过饭,但我婆婆盛情难,大家还是都尝尝吧!”

    于氏看谢家这个烧饼不止比儿子满仓从城里捎的烧饼芝麻粒撒得厚密,且个头小巧,看着也就三五口的量,当下便夹了一个。

    一口咬下,咬到里面葱油的酥香,不觉赞道:“这烧饼做得好,馅料放得足的!”

    有于氏带头,王氏方跟着每样尝了尝,便就彻底放了心——点心的味道都是极好,而红枣却只拣了一个素菜包子有的没得的咬,可见她在谢家吃的不错,这些点心她全都吃过,所以才能一点也不馋!

    转脸再环顾一圈身处的堂屋,七架梁的大屋,屋里家什齐全不说,这样的天屋门已挂上了大红的棉门帘,窗台上更是摆放了挂满了小橘子的盆栽,王氏心中安慰——俗话说“人活一世,日图三餐,夜图一宿”。今儿酒席吃得虽然不算舒心,但看红枣日常吃住却是比在家强。

    如此倒也罢了!

    红枣待客的时候云氏也在明霞院正房待客,招待她娘、嫂子和侄女云敏。

    因为只四个人,云氏也没在堂屋,而是请她们上炕坐——炕桌小,正方便说话!

    “雅儿,”曹氏甫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尚儿的婚事是怎么回事?你怎会给他媳妇下万两的聘礼?”

    云氏一听就明白了她娘脸色难看的原因,原来是万两聘礼。

    云氏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特别说明了对方狮子大开口是为了让她家知难而退的故事。

    曹氏完全听得呆住了,半晌方道:“这么说尚儿这个媳妇竟是女婿连哄带骗拐过来的?”

    “女方家其实不愿意?”

    “尚儿岳家的日子虽说比不得咱们,”云氏解释道:“但家里也是有田有铺,日子能过。两口子成亲十来年,膝下就这么一个闺女,自是宝贝。哪里舍得随便给人?”

    曹氏设身处地想了想,也觉得对方挺倒霉,被她女婿给哄骗了。

    方氏更是后怕的看了一眼女儿,心说万幸,妹夫没想跟她家结亲……

    “所以,你女婿干啥非得赶现在给尚儿成亲?”

    曹氏嘴里不说心里却想谢子安这事干的可不大厚道啊,害人家骨肉分离的,可有损福报。

    即便是面对母亲,云氏也不好把夫妻私话全盘告诉,只含糊道:“娘,你知道你女婿念那个《易》念得有些神叨。”

    曹氏点头,她公爹、男人、儿子也是一样。

    云氏接着道:“他自从在城里偶然看到尚儿媳妇后,便就一门心思的想给尚儿娶进门,说是八字般配!”

    “原来是这样!”曹氏瞬间恍然大悟,然后便告诉于氏道:“雅儿,你儿媳妇的相貌怕是真的有讲究!”

    “今儿你爷也说她相貌好,想必真是个好的!”

    “娘,”云氏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儿媳妇的相貌好不好,我不懂。我只知道她进门不到两个月,我这便就有了,看着挺旺家的!”

    “什么?”曹氏闻言一惊,转即欢喜笑道:“这是好事!好事!”

    转眼又抱怨道:“你让我怎么说你?啊?你说都有了身孕了,还是在头三个月里,你说你今儿怎么能这么忙碌操心呢?这要是,呸!”

    “雅儿,你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瞧瞧啊?”

    “要不,你先躺下歇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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