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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细水长流全文阅读

作者:卉苗菁彩     穿越之细水长流txt下载     穿越之细水长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左手换右手(六月十八)

    “前两天,我让谢福查了下当年你我成婚时的旧账。”谢子安说道:“然后看到当时去你娘家下的聘礼大概是三千两,都是公中所出。你进门来的嫁妆单子折成银子大概是一万两千两。”

    说着话谢子安撩起眼看向云氏显露出征询的意思,云氏只得点头道:“是这个数!”

    “如此中间差了便是九千两。”谢子安继续说道:“这差的银子可以从我账上支,但拿银子置嫁妆这件事却是非你莫属了。”

    “不然只把银子给李满囤,他也不知去哪里买去!”

    叹一口气,云氏点头道:“大爷,这嫁妆里的女孩应用之物我倒是能办,但是这庄子、宅子、铺子、人口,一时半会儿可不容易办!”

    比如云氏自己嫁妆里的庄子、铺子都是订亲后足花了三五年时间才陆续淘澄置换来的。

    “那你把你不好办的单子开出来给谢福,让他生法子办!”

    说完话已临近午饭,谢子安干脆地吃了饭后方才回书院。

    送走谢子安后,云氏告诉陶氏道:“你一会儿家去告诉洪媒婆,就说李满囤的要求大爷应了!”

    “应了?!”闻言陶氏倒抽一口凉气,直看到云氏的眼一直看着她,方才尴尬道:“小人恭喜大奶奶了!”

    云氏没接陶氏的茬,继续道:“你让洪媒婆六月十八一早就去李满囤家下纳名礼和问名礼。至于东西的准备,你叫人送信到五福院告诉周旺家的今儿申时来我这儿一趟!”

    “现周旺家的既然是尚儿院里的管事那婚礼这些事就得全接手了去!”

    尚儿的婚事按道理原该是他自己的管事来忙。先前云氏顾及卫礼家的是小脚,走路吃力,方才使唤陶氏给帮忙——比如先前尚儿选奶娘,她取卫礼家的而不选周旺家的,也是这个道理。

    她统共就这么几个心腹陪房,自然要尽可能地把人给安排起来才行。只可惜卫礼家的,实在是太叫她失望了。

    申时的时候,谢福来了。

    “大奶奶,”谢福把一个匣子交给丫头小诗,然后由她搁到云氏面前的炕桌上。

    云氏打开一看却是十二张千两的银票。云氏拿出四张银票后合上匣子,示意小诗交还给谢福。

    “福管家,”云氏道:“麻烦你告诉大爷。我这边留下四千两银子,其中一千两银子压箱,一千两银子置头面衣裳,一千两置家什摆设,一千两银子置迎娶时的凤冠霞帔,以上若是有多,也会留着压箱。这余下的银子,还请福管家参照这张单子置办!”

    说着话,小诗又拿一张帖子递给谢福。谢福打开看后不觉迟疑道:“大奶奶,这田庄要置七千两可是有些多?”

    先谢福看过云氏的嫁妆单子知道里面的田庄才有五千两。

    “确是多了一点!”云氏点头道:“我因想着尚儿媳妇年岁还小,手里握着的浮财太多,容易叫人哄骗了去。”

    “故而便减了的头面、衣裳、铺子的份额,然后全加到了田庄上。如此,即便有人坏心哄她,也不至于让她伤筋动骨。等几年,她大了,这田庄每年几百两的出息也足够她重置头面和衣裳了!”

    谢福一听就明白了,大奶奶这是在防着少奶奶娘家人呢!

    谢福当下也不多说,告辞出来便带着匣子回书院见谢子安说了此事。

    谢子安闻言笑道:“即是这样,那你便在我名下的庄子里寻个差不多七千两的田庄添到聘礼里倒也罢了!”

    谢福随即便征询道:“大爷,南城外十五里的柳庄怎么样?”

    “柳庄里有三百亩水田,五百亩旱田和六百亩林地。土地价钱大概在五千两。”

    “换一个!”谢子安摆手道:“这个柳庄太大了,你给寻两个小些的庄子才好,最好还是一大一小!”

    谢福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谢子安,当看到谢子安后倚在椅子上似笑非笑摇着折扇时的懒洋洋,心里立刻恍然——大爷这是要试验李满囤呢!

    这回谢福很想了一刻方才建议道:“大爷,要不换成梓庄和青庄?”

    “梓庄和青庄都是先前从高家手里买来的庄子,故而庄子里并没有荒地。其中梓庄在南城外五里,庄里有二百亩水田,三百亩旱田和四百亩林地。土地折银大概三千二百两。”

    “青庄则在西城外十里,庄里有一百二十亩水田,二百亩旱田和三百亩林地。土地价折银两千二百两。”

    “如此,两个庄子的地就当银五千四百两。”

    “两个庄子里人口,其中梓庄现有三十六户庄仆,过两百的人口,青庄也有二十二户庄仆,一百五十多口人。这两个庄子的人口作价便就一千八百多两了。”

    “大爷,这地加人口如此便就七千二百两了!”

    抬眼看谢子安悠闲地摇着扇子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谢福继续说道:“梓庄里房屋有八十来间,房屋作价大概一百两。青庄少一点,但也差不多,如此又是两百两。”

    “此外还有牲畜……”

    “行了,就梓庄和青庄吧!”谢子安合起扇子打断谢福的话:“地方、大小、人口都还算合适。即便差个几百两,也都是左手换右手,很不必再算了!”

    谢福垂头听着,心说大爷哎,先前柳庄,只一个庄子,那一准的是左手换右手,但现在让您给硬拆成两个庄子,这还是不是左手换右手,可真不好说。

    “四千、七千,”谢子安合计了一下,又问:“这才一万一,那还有下剩的一千是做什么用的?”

    谢福答道:“这下剩的一千大奶奶的意思是置办两个铺子和四个宅子。”

    谢子安闻言也就罢了。

    在谢子安和谢福商量田庄的时候,云氏也在房里和陶氏周旺家的商量嫁妆的置办。

    “这一千两的家什里,古董摆设一项就不要再置了,临时置根本就置不到好的。倒是从我的嫁妆里寻几样出来还便宜。再就是木器家具咱们也不能置,毕竟下聘礼可从没有下桌椅板凳的。这部分银子就在纳彩的时候送过去让李家自己置!”

    “这一千两银子置头面和衣裳被褥。”云氏说道:“其中一百两的足金头面和珍珠玉石头面各置一套,家常戴的五十两左右的足金和珍珠玉石头面各两套,再置三十两的亮银和暗银头面各一套,如此便差不多是近五百两银子。”

    “被褥不用说,十床苏绣丝被加枕头便是三百两,然后四季的内外衣裳二十套再加两件皮袄大氅啥的,二百两未必打得住。若是不够便就从凤冠霞帔的那个一千两里支。”

    “本来府城有现成的凤冠霞帔,但尚儿媳妇的身量小,这凤冠好说,只这霞帔却是要和尚儿的衣裳一起要家里针线房的人加紧做。周旺家的,这针线房衣裳的事你记得盯紧了!”

    闻言周旺家的赶紧答应。

    “刚说的头面、绣被、凤冠这些,”云氏最后总结道:“等小定之后陶保家的你定个日子,然后请城里相关铺子的掌柜们带了合适的东西过来一趟,我要亲自瞧看!”

    陶保家的闻说也是赶紧答应。

    六月十八一早,又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长尾巴的花喜鹊立在主院的枣子树上叽叽喳喳。

    早起的李桃花一见立就兴奋地推了一把李满囤道:“哥,你看到喜鹊了吧,今儿一准地有好消息!”

    李满囤站在前廊上看着院里的喜鹊没说话——事已至此,现在的李满囤还真不知道该盼着这个婚事成还是不成?

    成,那他家红枣,就能有份丰厚的嫁妆,然后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成,红枣则可以留在家□□享天伦。

    这成与不成都各有利弊,李满囤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抉择。

    望天长叹一口气,李满囤折回堂屋点了三炷香,然后插进香炉诚心祷告道:“满天的神佛啊,求您护佑我家红枣一辈子都平平安安!”

    李桃花在李满囤身后看着,见状也跟着拜了三拜,然后方又说道:“哥,你就放心吧,红枣吉人自有天相!”

    “如你所说,后面秀水村里甲家娶媳妇——这媳妇的嫁妆里都有城里的宅子。”

    “哥,只要城里谢家应了你的话,那么来下的聘礼里一准的会有宅子。这再加上你给她的宅子——如此红枣两个宅子在手,租出去,一个月便能得好几百钱。哥,红枣这辈子可是再不缺钱花了?”

    还没起床的红枣在卧房也听到了院里的喜鹊叫和堂屋里她姑的话,不觉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转向了床里。

    翻身时红枣脸颊压到了枕边的书——不必看,红枣也知道这是一本《孟子》。

    过去两日红枣没少念《孟子》中的《鱼我所欲也》。

    伸手把书推向床里,红枣嘴里却不由自主地低诵道:“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上辈子剩到三十八都没结婚,红枣禁不住又开始纠结:这辈子却要为了万钟、宫室美、小鲜肉而在七岁嫁人,可就是亚圣说的失了本心?

    可是她从前世就一直好喜欢万钟、宫室美和帅gg呀——所以,她的本心到底是啥?是不结婚,还是万钟、宫室美和帅gg

    啊——好烦啊!

    烦得她连科学的脑图给出的结论都不愿盲从,修心养性地改念《孟子》了!

    出屋端早饭的余曾氏看到院里的喜鹊后也禁不住告诉坐月子的王氏道:“太太,家里有喜鹊来了,小姐的好事怕是成了!”

    “唉——,”王氏怀抱着儿子长叹一口气道:“余嫂子,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这心里啊,真巴着这事不成!”

    “太太,”余曾氏劝道:“您若是只管舍不得小姐,只怕她将来大了会怨您——城里谢家,多好的人家呀!而且小姐嫁的是宗子,将来妥妥的是一族宗妇。这么好的一个前程,若是换了别家,还不定要怎么高兴呢——只怕夜里做梦都要笑醒!”

    “太太,您看姑太太,自打知道了这事后,嘴巴就笑得从没合过!”

    “太太,自古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小姐嫁的不是别处,而是城里谢家。太太,小人先前听当家的说过这谢家不止太太奶奶们日常享福,就是他家的丫头,太太奶奶们身边的伺候人,家常都是好吃好喝好衣裳——小人当家的,先前还痴心妄想地把四丫、五丫送过去选,结果人家压根儿就看不上……。”

    王氏不出声地听着,心里却只想着:人往高处走,说起来倒是容易,但现实里真做到的又有几个?而且即便做到了,那过程中所受的苦楚,又有谁知道?

    比如她,当初从山里嫁出来,听说的人都说近城的地方好,她去了个好去处。但事实上呢,她嫁过来后却是两眼一抹黑,连婆家人家常说的话都听不大懂,更别提拿言语讨好婆母丈夫和帮自己辩白了,遇到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摸索着往前熬。如此再加上她娘家穷,没嫁妆——过去十来年她真是受尽了别人一辈子都受不到的气。

    她现今虽说是苦尽甘来,过上了好日子,但过去苦熬时的痛苦绝望,她这生也不会忘!

    现红枣要嫁进那个随手就能给她家一个几百亩地庄子的谢家——这一桩婚事里谢李两家门第的差距比她当年从山里嫁到李家还大——她养的红枣,小小年岁,就要一个人去能爬谢家这个高门大户,这可叫她如何舍得?

    但舍不得又能如何?她现在见不到男人,而能帮她传话的两个人——不管余曾氏,还是李桃花,她都不想给她们说她当年的困境。

    说了她们也不懂,王氏看着犹自滔滔不绝地余曾氏嘲讽地想:她们只会说“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

    “来了,老爷!洪媒婆带着人下礼来了!”

    一跑进院,不及进屋,看门的陆虎,就慌不迭地嚷嚷开了。

    “来了?”闻声李满囤腾地一下就站起身来,不敢相信地问道:“洪媒婆真来了?”

    “来了!”陆虎擦汗道:“还带了好多人啊,说是来下什么名礼。”

    陆虎急得用力挠头,心说刚刚还记得那名的,咋跑了几步就给跑忘了?

    “纳名礼和问名礼!”李桃花插言道:“陆虎,洪媒婆说的可是这两个礼?”

    “是,是!”陆虎如蒙大赦地连连点头道:“就是姑太太说的这两个礼!”

    “哥!”李桃花激动的声音都尖利了:“你还不赶紧瞧瞧去?”

    行到庄前,李满囤方明白了陆虎说的好多人是啥意思——庄子门外立着的洪媒婆身后还停了两辆车,两辆车的周围各立了五六个青衣人和一头大青骡子。而车后更是围了好几十个看热闹的人,其中好几个还是高庄村前村的年轻后生。

    这谢家,李满囤心说:下礼的阵仗可真大啊!

    其实谢家今儿就只来了两辆礼车。礼车上也没贴大红喜字。但因为拉车骡子的脑袋上都顶了族新的红绸花,赶车的车夫和跟车的八个小厮都是一身全新的青衣,腰间也都扎着红布绸子,故而这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办喜事。

    礼车由云氏的陪房周旺领着。自前天他媳妇莫名接了尚哥儿院子里的管事后,他昨儿也是一步登天,被谢福找去见大爷,然后接了这尚哥儿婚事的管事职务。

    当陪房十几年头,却是头回在大爷跟前露脸——周旺不禁似千里马见到了伯乐一般激动,心中更是决意要将这桩婚事办好,以便能入了大爷的眼,从此飞黄腾达。

    办喜事历来就讲究个双来双去。因有两辆礼车的缘故,洪媒婆今儿就没有坐车——她骑了头大青骡子搁车前引路,周旺也骑了骡子在旁边陪着。

    六月十九是个佛日。东街城隍庙每年从六月十三起就要摆戏台敬神。

    今年为着正月灯会踩死了人的缘故,现庙门口的戏台虽说不给摆了,但庙里敬神的法事还是依旧,故而这几天早晌进庙烧香的信男善女还是络绎不绝。

    早起周旺看东街人多,担心礼车难走,便就去请了谢福帮忙——谢府四面临街,东南西北都各有好几个门,但长房嫡孙娶媳妇的礼车必须照规矩从东街大门进出。

    如此,谢福便集了二十来个护院拿了长棍帮着开路,于是整个东街立刻就炸了——谢家大房娶媳妇的消息以比城隍庙里法事的钟鼓声还快地速度迅速地传到了街面上所有人的耳朵里,然后本来在路边铺子的人也都一窝蜂地拥到街面挨挨挤挤地围着礼车一边忽远忽近的跟着一边跟看戏似地跟身边的熟人或者根本就是一样的路人打听议论。

    城里闲人多,偏现今城隍庙门口的戏台又不给开,所以街上那一众的好事之徒便就跟在车后瞧热闹一直瞧到了北城门口——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的半城人都知道了谢家大房要娶媳妇的消息。

    礼车出城后,跟着瞧热闹的城里人算是渐渐少了,但四下里围拢来的庄户人却又是多了,故而一路走到离城十二三里的桂庄,车后还跟了好几十号闲人。

    “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大喜啊,大喜!”

    李满囤一露面,人群中央的洪媒婆就跟唱戏似的又是拱手,又是万福地给李满囤道喜。

    刚骑骡游街时,洪媒婆没少听路边人打听她、议论她、羡慕她、惊讶她,故而她现在也是死命地给周围人显摆她的能耐。

    洪媒婆一身原就是红衣绿裙头插花的喜庆打扮,现她连说带唱地把贺喜话一抛,别说正中红心的李满囤老爷了,就是那走在最后离她最远的陆虎都情不自禁地裂开大嘴,傻笑了起来!

    李满囤原就是一个爱面子的人,现在周围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之下,听到洪媒婆如此喜气洋洋地恭贺禁不住哈哈大笑道:“同喜同喜!洪媒婆,今儿早起我听到喜鹊叫,便就知有好事上门!”

    “可不就是好事!”洪媒婆立刻接道:“李老爷,我今儿受谢大奶奶托请给她长子提亲来了!”

    “那里边说吧!”李满囤把洪媒婆往庄里请。

    “对,里边说!”洪媒婆答应着,然后回头说道:“周管事,麻烦你让人把车给赶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大爷,就是个搞事的小妖精

纳彩(六月十八)

    客堂坐下,陆虎上茶。再次跑来偷看偷听的红枣看谢家小厮个个满头大汗便回厨房拎了壶凉茶装了一篮子碗来让陆虎倒给车夫和小厮们喝。

    刚进庄的时候,谢家的车夫和小厮看到桂庄大门气派,庄内道路整洁,假山花圃有模有样,便以为李满囤是个殷实地主。

    但看到陆虎这个刚才带路的门房小厮现干起了待客的活计不算,拿来的茶杯竟然还是粗瓷饭碗,不觉都有些面面相觑,心说这新少奶奶的娘家咋才就一个小厮使唤?且这待客咋连个细瓷茶碗都没有?

    周旺倒是听媳妇说过新少奶奶的娘家出身颇为贫寒,现拿到粗瓷碗后,不由得对这个贫寒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想着媳妇说过大爷大奶奶为了给新少奶奶撑面子掏私房补贴聘礼不算还费心置办嫁妆——周旺不敢坏主子的事儿,便瞪着眼睛把小厮们一个个东张西望的脑袋都给瞪低了下去,然后方低声喝道:“赶紧喝,一会还要上礼呢!”

    客堂里洪媒婆端起茶碗不过润了口嗓子,立就说道:“李老爷,您上次的要求,我家去后一说,谢家大奶奶当天就给回头答应了!”

    “不过呢有两件事谢大奶奶让我告诉给您。第一件就是谢大奶奶想着红枣姑娘现在年岁还小,身量未定,衣裳头面现置得太多,将来也不能带,故而来的聘礼里头面除了迎娶那天的凤冠外,便只置了八套头面,其中足金、珠玉头面各有三套,银头面两套。”

    “啥?”李满囤惊呆了——八套头面,还说少?这要是不少,可不得有十几、二十套了?

    一个人不过就长一个脑袋,要这许多的头面干啥?

    李满囤好歹还问了个“啥”,李桃花则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李桃花这辈子就只见过铜头面和银头面,足金珠玉头面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过。

    洪媒婆以为李满囤不满意便解释道:“李老爷,虽然八套头面办成嫁妆就只有八抬,比不上当年谢大奶奶的十六台。但这剩出来的五百两银子,谢大奶奶都给置成了田地,到时这嫁妆里的头面抬数虽说少了,但田地的抬数却是多了,如此总抬数都是一样的!”

    李满囤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土地,现听说聘礼里头面给换成了田地,立刻不吝赞道:“还是大奶奶虑得周到,这田地办得好,办得好啊!”

    “五百两银子足够置几十亩水田旱地了,我家红枣嫁妆里有了这几十亩地,真的是比什么头面都好。”

    “头面是呆钱,既不能吃也不能喝,这地却是摇钱树、聚宝盆,可以年年生钱,好,好!”

    洪媒婆见李满囤高兴,立便凑趣道:“李老爷,这么说您满意聘礼这么办啰!”

    “满意,太满意了!”李满囤高兴说道:“当然,如果这头面能再少一点,这省出来的银子能再多置几亩地,我就更满意了!”

    “李老爷,您先耐心听我把话说完,”洪媒婆笑道:“谢大奶奶想着红枣姑娘年岁小,也不会经营铺子,便把置铺子的钱也加进了田地里,如此便花了七千多两银子给置了两个田庄。这两个田庄,虽说都不大,但里面房屋,庄户一应都是全的,一年有好几百两的出息!”

    洪媒婆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李满囤听她说了这许多地,竟然没有出声附和?

    洪媒婆抬眼看向李满囤,然后便看到他一脸呆滞。

    “李老爷,”洪媒婆试探问道:“您咋了?”

    回过神来的李满囤犹自不敢相信地问道:“洪媒婆,刚你说谢大奶奶给置了七千两银子的田庄,这不是得有一千亩地呀!”

    原来是高兴傻了!

    明白过来的洪媒婆越加兴高采烈地说道:“可不就是!大奶奶说这了两个庄子合计有水田三百多亩、旱田五百亩、林地七百亩,庄仆五十来户,三百多口人,房屋一百五十来间,这按水田八两一亩、旱田四两一亩,林地一两一亩,人口一个五两,房屋一两一间来算,七千两还有多呢!”

    闻言李满囤搁心里细算了两遍,然后又拿自己的庄子比拟了一回——聘礼中的两个庄子不管人口还是田地都是他自己庄子的七八倍,折银七千两并没有水分。

    七千两这个数目着实唬了李满囤一大跳,但在经过了最初的惊讶之后,李满囤想起去岁初次见面谢大爷就能随手送了自己一个庄子,便就以为这聘礼是该的——谢家大爷的出手就是如此大方。

    故而李满囤看谢家下人就在客堂外的树荫下,虽说不能听到堂屋里的说话,但自己表现得若太过欢喜了可是叫他们小瞧?没得带累红枣嫁过去后被人轻视!

    故而为了红枣的未来,李满囤虽然内里一颗心激动得跟只地里被人堵截到的田鼠一样上串下跳,但外面却装作若无其事、司空见惯的样子说道:“谢大奶奶仁义,给我姑娘这许多田地的做聘礼。”

    “洪媒婆,你回去替我谢谢大奶奶,我也会告诉我家红枣让嫁过去后好好孝顺谢大奶奶和谢大爷!”

    洪媒婆……

    李满囤的话着实出乎洪媒婆的样子——她以为李满囤听到这许多田地不说喜极而泣,但也该比方才听到几十亩地时更为高兴才对。所以李老爷现在一脸镇定是闹哪样?

    洪媒婆摸不透李满囤的心思便就把目光转向李桃花,心说李老爷这个妹子比老李老爷通人情,她总该有些表示吧?

    不想李桃花只看着面前的桌面发呆,压根儿就不接她的茬儿。

    洪媒婆无法,只得自己一个人兴高采烈地继续讲道:“这四季衣裳和头面一样,也都先只制当下穿的二十套……”

    “一千两银子的家什中,古董谢大奶奶来置,但这木器家什脸盆马桶之类,因是日用的,倒是李老爷挑着姑娘的喜欢自置吧。这相关的银子都分散在今儿的纳名礼问名礼里捎过来了……”

    “一千两银子的压箱……”

    “”一千两的铺子宅子……”

    “一千两……”

    ……

    因有了七千两田庄打底,后续李满囤不管再听到啥都没再表示惊讶了——即便最后洪媒婆说聘礼折银总值一万两千两时,李满囤的眉毛都没再抬一下。

    对此,洪媒婆也是心累——生为媒婆虽说独角戏唱惯了的,但面对这过万两银子的聘礼,当事人,李老爷和他妹子一个、两个的都没事人一样的听着,只她一个局外人激动算怎么回事?

    聘礼说好,洪媒婆很喝了两碗陆虎新送来的奶茶调节好心情后方才行纳名礼和问名礼。

    所谓纳名礼纳礼就是男家请媒人拿着礼物向女家提亲、说媒——故而纳名礼的整一个过程就是李满囤坐椅子上接受周旺指挥小厮抬上的礼物。

    纳名礼谢家送了八坛酒、八包茶叶、八匹布、八匹绸缎、八包糖果蜜饯、八个连藤西瓜、八个银元宝、八个金元宝等八样礼物。

    李满囤收了谢家的礼物后又得洪媒婆指点将四坛酒、四匹布、四包蜜饯和四个西瓜做为还礼返送了回去——不让礼车空着回去,这就叫有来有往。

    纳名礼后又行问名礼。问名礼与纳名礼类似——就比纳名礼就多一道在洪媒婆拿来的庚贴写上红枣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的手续。

    李满囤打开庚贴,看到庚贴上谢尚的名字和八字写得比他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四书》上印的字还要工整秀丽,不禁自惭形愧,然后便借口主院才有笔墨跑回院找红枣给写了庚贴。

    把写好的庚贴交还给洪媒婆,洪媒婆打开看到红枣的名字和八字已经写好,就把庚帖还还给了李满囤,然后笑道:“李老爷,这份庚贴,您一会儿压到自家堂屋香炉下面,等到了六月二十二,我来下纳吉礼时,您再把这庚贴给我就行。”

    李满囤将洪媒婆的话牢牢记住,然后收了和纳名礼一样的礼物又如样给了回礼后便送走了洪媒婆和谢家人。

    回到主院将庚贴压到香炉下面,李满囤方才想他妹李桃花诉说他刚刚的激动,结果却看到李桃花坐在堂屋望门发呆。

    “咋了,桃花?”李满囤上前问道。

    “没啥,”李桃花自嘲地摇头笑道:“哥,刚我只是听到洪媒婆的话想着同人不同命罢了。”

    “比如我这辈子命苦,打小就没了娘,这些年手里从来都没余钱,而谢大奶奶跟我差不多年岁,但她早年一份嫁妆便是过万的银子,现今掏上万的银子出来娶媳妇更是连眼都不眨——我这辈子比起她来真可算是白活了!”

    “那咱城里谁比起她来不是白活?”李满囤不以为意道:“比如我,现前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庄子就很了不得,可你看谢家给红枣准备的聘礼,喝,好家伙,整两个庄子,过千亩的地!”

    “桃花,你不知道,刚说这地值七千两的时候,我这腔子里的心,都突然不跳了!然后等明白过来,这心又砰砰急乱跳,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呢!”

    李桃花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哥,刚我回想了一下,我实在想不起我刚到底是啥反应了,好像整个脑袋都是空的,现就记得洪媒婆说整个聘礼一万二千两了!”

    闻言红枣也反思了一回自己,不觉心叹一口气——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听洪媒婆说聘礼里有两个庄子后她便就把先前的拒婚想法丢弃得一干二净,净琢磨如何以现在的桂庄为模板改造两个庄子,然后种田、发家、走上人生巅峰了!

    红枣越想越羞耻,经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但心里却似土拔鼠一样在高声尖叫“啊——,好多钱啊!我发财了!”

    说话间陆虎和余曾氏拿车推了客堂里的礼物到主院来。李满囤看到立刻说道:“两筐西瓜搁一筐放在外面别动,我现得去高庄村一趟,把这事跟爹他们说一声,六月二十六放小定,那天得请了族人们来吃饭!”

    “红枣,这礼你现看着收拾一下!”

    候陆虎和余曾氏搬下礼物,李满囤便推了特意留下的一筐西瓜去了高庄村。

    郭氏的娘家就在高庄村的前村。她哥的儿子郭天才跟着礼车一路走到桂庄门口围看了李满囤把媒婆和礼车接进去的整个过程,然后看到庄门关上听到周围人纷纷打听议论这桂庄主人和他家女儿方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撒腿跑回村给他姑送信。

    其时李满仓还在城里卖菜没有来家,郭氏带着李玉凤在后园种菜,李高地一早又去了隔壁李春山家,故而家里只于氏乘早凉地坐在院里阴凉地里纺线。

    郭天才推门进院看到于氏立刻叫道:“李奶奶,我姑呢?”

    “哟,是天才啊!”于氏抬头道:“你姑在后头收拾菜园呢,你找他啥事儿啊?这一大早的。”

    “李奶奶,刚我看到城里谢家的管事和媒婆去李大伯的庄子提亲,所以我来告诉我姑一声。”

    “啥?”于氏惊呆了——谢家真请媒婆提亲来了!

    反应过来,于氏立刻丢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一反常态地高声喊道:“郭家的,郭家的,你快来!”

    郭氏正在菜园摘菜,忽听得于氏罕有的大呼小叫不觉心里发慌,立跑了来惊慌问道:“娘,咋了?出什么事了吗?”

    然后又看到她侄子一脑袋汗的也在,更是惊吓问道:“天才,你咋来了啊?”

    说到啊的时候,郭氏担心得嗓音都颤了!

    “嬢嬢,”郭天才不明就里,便把刚刚的话又跟郭氏说了一遍。

    郭氏一听不是娘家爹娘哥嫂香儿有事这提在嗓子眼里的心方才放下了,而待心念转过思明白侄子话里的意思又复紧张问道:“天才,刚谢家真去桂庄提亲了?”

    “嗯,”郭天才肯定点头道:“我看得真真的,李大伯亲自把那个媒婆接了进去。然后我还听旁边人讲谢府的那个周管事是谢大奶奶的陪房,专管给谢大奶奶走人情送礼的事,好多人都识得他!”

    郭天才说得确切,犹不得于氏郭氏不信,不想李玉凤的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

    “这是不可能的!”李玉凤尖着嗓子叫道:“天才哥哥,你一定弄错了!”

    “红枣是大脚,即便现在裹脚,也裹不成三寸金莲,她是不可能嫁到谢家去的!”

    郭天才……

    于氏心眼转得最快,立刻问道:“玉凤,你咋知道谢家娶媳妇要小脚?”

    “奶奶,”李玉凤自信道:“三叔先前说过城里人娶亲都要看脚,我听金凤说谢大奶奶是小脚,是三寸金莲。可见这谢家娶媳妇也是要看脚的!”

    于氏一听就明白了,立刻说道:“玉凤,你快去隔壁你二爷爷家把这媒婆去你大伯家提亲的事儿告诉你爷爷一声,然后便赶紧地家来,多余的话,比如脚不脚的,都别提。”

    “不然,万一媒婆提亲时看到红枣大脚,谢家人知道后毁了亲你爷便要怪你多嘴!”

    于氏恼恨继子李满囤发家太快,家私盖过了她两个亲子,而李高地近来也远了自己,不听自己的不说,还家常地甩脸给自己瞧——故而于氏极盼望红枣好事不成,最好还能丢个大脸!

    如此一来,于氏暗想:不仅她能称愿,就是李高地的心也会回转到她这里——谢家这么好的一门亲若是真因为红枣没有裹脚而丢了,李高地一准地会抱怨李满囤不及她亲子满园心有成算!

    到时她再敲敲边鼓,想必连族人都会改了先前对满园的印象!

    为了感谢郭天才来报信,于氏亲拿了两个桃子给他吃!

    闻言郭氏也明白了,于是也立刻帮腔道:“玉凤,听你奶的,报了信就来,千万别多话!”

    眼看玉凤出门,得了桃子的郭天趁便也告辞家去报告谢家提亲和红枣大脚的两个消息去了。

    听到李玉凤的报信,蹲在李春山家院里抽烟的李高地立跳了起来,叫道:“哥,满囤改主意了,他一准是改口给红枣裹脚了!”

    “我就说嘛,放着谢家这样的好亲,裹个脚算啥?先满园可不就给金凤裹脚了吗?”

    “哥,你先不让我劝满囤,好了,现满囤自己想开了!”

    “呵呵,我早知道满囤是个明白孩子!”

    李玉凤……

    李玉凤为人虽说不大聪明,但也并不算傻——她从李高地地话里敏感捕捉到“红枣裹脚”这个关键信息,立便忘了她奶的话着急追问道:“爷,红枣裹脚了啊?”

    “裹了,”李高地点头道:“这回一准是裹了。不然谢家不会再来提亲!”

    “再来提亲?先谢家已来提过一回了?”

    李高地不愿和李玉凤多说,便赶人道:“行了,你家去吧!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儿!”

    李玉凤无奈回家。

    于氏和郭氏就等在大门堂。一见李玉凤来家,于氏立刻就着急问道:“玉凤,你爷听到消息都咋说的?”

    “爷爷说,”李玉凤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带着哭音委屈道:“红枣裹脚了,所以谢家来提亲了!”

    “啥?”于氏、郭氏异口同声地惊问道:“红枣裹脚了?”

    李玉凤擦着眼泪点头道:“娘,姊妹三个,现就只有我没有裹脚了!”

    郭氏……

    于氏想想觉得奇怪——平白无故地李满囤咋会突然给红枣裹脚?

    “行了,快别哭了。玉凤,”于氏道:“你把刚你爷的话一字不漏地打头告诉我!”

    李玉凤走后,李春山由着李高地激动得走来走去自说自话,他自管自地蹲着抽完一锅烟后方才开口道:“贵银,你去你满囤叔庄子上瞧瞧,看是不是有谢家人和媒婆在!”

    “暧!”李贵银答应一声便跑出了门。

    李贵银虽说是个傻小子,但过去几天在他爷和他三爷爷见天的争论中还是明白了红枣这桩婚事成后对于氏族的利益,当下不敢怠慢,跑得飞快。

    雉水城的闲人实在太多,即便李满囤接了媒婆进去后余禄把大门禁闭,门外的闲人竟然还是撑撑相相地舍不得走。

    故而李贵银跑到庄子的时候这庄门外竟还有几十个人。

    看到李贵银一个人独自跑出人群上前砸门,众闲人一时都有些惊异——看这些年热闹,还是头回见到这么性急的呢!

    闲人中有认出李贵银的,立刻小声道:“这是李满囤的侄儿呢,想必是他们氏族得了消息……”

    其他闲人一听,立就高兴起来,均觉得刚自己没走真是太明智了——这不就又有人来了嘛!

    余禄认识李贵银,当下打开了门。李贵银一见立就抢先问道:“余禄,刚是不是谢家人来跟我红枣妹妹提亲了?”

    余禄看着门外一大堆闲人,想着这也没啥好隐瞒地便点头道:“暧,二大爷,您也听到消息了啊!”

    “刚听到,不过不能跟你多说了,我得回去报信呢!”

    说着话李贵银连庄子也没进便又蹬蹬地跑回了家。

    所以,您叫开门就是为了问这么一句?余禄看着李贵银一溜烟跑远地背影不觉摇摇头,心说:这二房二大爷的脾气可真是够急的!

    看李贵银跑走,围观看热闹的闲人也是大失所望,心说:这位二大爷就不能多问两句吗?这一头汗地跑来就问一件都知道的事儿,这是逗谁玩呢?

    正失望呢,忽然听到有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给给红枣说亲啊!”

    闻声闲人纷纷往声音来处聚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满囤激动的同学要失望了,李满囤老爷已经学会了装b了

穷人多作怪(六月十八)

    看到李贵银跑进门来,拿着拿着烟枪一直在院里转圈的李高地立刻问道:“贵银,媒婆提亲的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小爷爷,”李贵银一边擦汗一边喘着气道:“刚我问过余禄了,就现在庄子门口还围了看热闹的好多人!”

    闻言李高地把烟枪往后腰上一插说道:“哥,既是真的,那还等啥?咱们现就过去瞧瞧!”

    李春山放下烟枪站起身道:“别急,咱们先告诉族长去!”

    李丰收家里请了长工,故而除了农忙,平常他家里人并不做农活。

    李春山同李高地进门的时候,李丰收正在院子里看儿子李贵林教导孙子李兴和提笔写字。

    “族长,”李高地甫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今儿谢家请媒婆跟满囤提亲去了!”

    一听这话李贵林你就知道三个长辈有事商量。他拍拍儿子兴和的脑袋,示意他端了水碗进屋去写字。他自己则让出原先坐着的小竹椅给李春山,然后又拉过儿子的椅子摆到李高地面前。

    “真的?”李丰收猛地从烟枪上抬起头来:“小叔哥,刚满囤来了?”

    李高地……

    看到李高地脸上的尴尬,李丰收自觉失言脸上也是讪讪。

    李贵林瞧在眼里便问一脑门汗的跟在最后的李贵银道:“贵银,这消息可是你打听来的?”

    闻言李贵银便如此这般地给李丰收父子说了一通。

    听明白后,李丰收也说:“小叔哥,这事儿,咱们还是先等着。”

    “还等?”李高地急得鼻尖都冒汗了,禁不住抱怨道:“这都等几天了?”

    经过过去几天李贵林的私下劝说,李丰收虽然还想着红枣这桩婚事事成之后与氏族的好处,但也不敢逼急了红枣以免再造出一个李桃花来——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这女人急了可是比兔子厉害多了!

    “小叔哥,”李丰收劝道:“既然都已经等这些天了,又何妨再多等几天?”

    “横竖红枣的好事儿真要定了,满囤一准地要来找咱们帮忙!”

    “唉!”李高地叹息地坐到了先前李贵林搬的竹椅上:“我这不是担心满囤年纪轻,不知轻重,搞砸了这桩好事吗?”

    因推了六个西瓜,李满囤一脚先奔了族长家来送西瓜,不想一推门看到他爹、他二伯竟然都在。

    “爹、二伯、族长,”李满囤干脆地把车推进院里后说道:“没想你们都在,既然如此,那我便就在这儿给你们报个喜信。”

    “今儿早晌谢家大爷为他儿子请了媒婆来跟红枣提亲,我应了,然后便定了六月二十六放小定,到时还请你们都过去认认红枣的女婿!”

    “连小定的日子都定好了?”听到确信李高地高兴地连连点头道:“一定去!一定去!”

    一想到将和谢大爷成为儿女亲家,谢家的长房嫡孙将跟着孙女红枣叫自己一声爷爷,李高地就激动地不能自已——他这辈子没白活!

    “满囤啊,”激动之下李高地一脸老怀畅慰地看着李满囤道:“你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你不知道前两天我听贵林家来说你咬死红枣不裹脚,拒了谢家的婚事——唉,你都不知道我这心里急的啊,真是吃不好,睡不下!不过现在好了,你应了谢家的亲事这满天的云彩便就散了!”

    闻言李贵林不觉心叹一口气——俗话说“五个手指头伸出来都有长短”。族里这许多女孩儿并不是人人都有红枣的才干,能得谢大爷看重嫁进谢家的。

    但一个人的才干是无法张扬的内秀,远不似小脚这样的外观一目了然容易效仿。故而红枣的好事一经传出,族人眼热红枣的高嫁,少不得又要旧事重提跟风裹脚——这当如何是好?

    “爹,”李满囤奇怪问道:“是谁告诉您红枣要裹脚的?”

    “嗯?”

    李满囤话音未落,不说李高地、李丰收、李春山了,就是一直低头不语的李贵林都抬起了头看向李满囤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裹脚多遭罪啊!”李满囤儿理所当然地说道:“先我为红枣这么小就要给人做媳妇都心里难过,不舍得,如何能答应给她裹脚?”

    “这也是谢大奶奶说了‘她家娶妻娶德,不在乎媳妇脚大脚小’的话,我觉得她通情达理,人不错,方才应了这门婚事。”

    “不然,我可不会把红枣给她做儿媳妇!”

    李满囤说的是真话,他确是觉得谢大奶奶这人出手大方,有话好商议,看起来不似会克扣儿媳妇衣食用度的婆婆方才答允婚事的——俗话说“易求豪门婿,难得好翁姑”,这结亲结到好婆婆的机遇可比嫁进高门难多了!

    “啥?”

    李高地却是完全听呆了——既然这城里最富贵的谢家大房娶儿媳妇都不咬死小脚,李高地心想:那过去几天他可都是白操心?

    回忆起“城里人说亲相看要先看脚”这话原是满园说的,李高地禁不住跌足恨道:“满园误事!误事啊!”

    “说起来这满园年岁也不小了,咋现今还是见风就是雨。先也不知他打哪儿听说了裹脚,就慌不迭地给金凤裹了,把个孩子给哭得没了个人形不说,还一天到晚的说城里人都讲究裹脚,搞得咱们都信了他的话。”

    “幸亏满囤心慈,舍不得红枣受苦然后和谢家说了这事,不然咱们怕是到现在还是跟蒙在鼓里一样以为城里人娶媳妇就只看脚呢!”

    “唉,满园,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闻言李丰收也禁不住点头道:“是啊,这俗话都说‘娶妻娶德’,可没有说‘娶妻娶脚’的。这裹脚的事儿,满园确是做得慌张了。”

    “不过小叔哥,你也别太着急,这事儿咱们现在明白得还不晚。咱族里的女孩儿眼下就只金凤一个过了脚。虽说还有几个跟风想裹的,但只要红枣这边小定一下,到时消息传出,咱族里一准的再没人给孩子裹脚。”

    “就是金凤,现也不怕,她是红枣的妹子,只要红枣真嫁进了谢家,她将来也不愁嫁!”

    听李丰收一番劝解,李高地方才罢了。

    至此李春山方点头道:“满囤这回确是做了件大好事。咱庄户人家的女孩儿家常打草下地的干活,这裹了脚后啥都不能干。谁家娶媳妇,肯娶这样的?”

    “弟,你看你有三个孙女,我说句公道话啊,三个孩子中原就数红枣勤快能干,结果现在她的婚事也是最好最顺。”

    “可见这教养孩子,不管男女,都是要教勤快!”

    闻言李高地不觉频频点头,心说:满园确是不大勤快,游手好闲的才整出这裹脚的事儿来;玉凤也是,她若是能跟红枣一般勤快,又哪至于今年都过去一半了,亲事还一点影都没有?

    院里最高兴的还得数李贵林。他自听说红枣不裹脚和几个长辈的话后,立便觉得胸口一松,整个人都轻快了——谢家是城里最富贵的人家,李贵林想:他家娶红枣不讲究裹脚的效果立竿见影,往后他就再不用担心族人东施效颦给孩子裹脚了!

    去掉心头最大的石头。李贵林回想一番李满园刚刚的话,不觉关心问道:“六月二十六?满囤叔,那离今儿可没几天了,今儿都六月十八了!”

    “满囤叔,你家里忙得过来吗?可要人去帮忙?”

    李满囤想了想笑道:“眼下还成,但等迎娶,说不得要请你和贵银帮忙去挑嫁妆。”

    听到嫁妆,李贵林脸上的笑就凝固了——先前只想着不成事,压根就没考虑过嫁妆这桩大事。

    满囤叔已是他们李氏一族最富贵的人家,李贵林心中急转:但他的家底比起谢家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何况满囤叔还有儿子,他也没有把家底全部折给红枣做嫁妆的道理。

    一想到红枣的嫁妆配不上谢家的门第,李贵林便禁不住再次叹气:虽然不用裹脚,但红枣进门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啊!

    嫁妆是一个女孩儿在婆家的底气。这嫁妆多,底气就足,说话就响;嫁妆少,婆婆不喜、妯娌欺负都是寻常。

    “满囤叔,”李贵林犹豫问道:“红枣出门的嫁妆,您是怎么打算的?”

    “放心吧,贵林!”李满囤笑道:“我都已经跟谢家商量好了。谢家小定时下多少聘礼,我一样不留,全给红枣做嫁妆带回去,然后我再按咱们族里嫁女儿的习俗给红枣办一份嫁妆也就行了!”

    听李满囤如此说,李贵林想想也就罢了——他知道他满囤叔能做到这样已是尽力!

    先李高地只想着他和谢家结亲后人前如何得长脸有面子,压根就没想到聘礼嫁妆这回事,现听李满囤如此说便立刻问道:“满囤,这聘礼现在都谈妥了吗?”

    “谈妥了!”李满囤轻松笑道:“谢大奶奶仁义,知道我和王家的都不通她们城里办嫁妆的习俗,便应承了在聘礼中办嫁妆的一应事物,只让我办我能办的家什之类。”

    “我想着谢家是要面子的人家,且谢大爷和谢大奶奶膝下至今只谢尚一个儿子。我信他们不会在聘礼和嫁妆上亏了红枣。故而我也乐得省事,只办木器家什就好!”

    李满囤虽然好面子爱嘚瑟,但在谢家正式下聘礼之前也不会把聘礼的具体数目告诉人——谢李两家门第差距太大,李满囤暗想:一万两千两的聘金在族人看来天大,但在谢家却是眨眨眼的小事。他若现在就把这消息漏出来,族人少不得要议论——这些议论的话,若是传到谢家人耳朵里,可是叫他们先看低了自己,进而再看低了红枣?

    院里几个男人一听也觉得言之有理——先前为李满园道听途说来的裹脚一事,他们已闹了几天的笑话,他们可不想再插手这红枣办嫁妆的事,何况他们也从没办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李高地犹自不放心问道:“满囤,你就这么确定谢大奶奶能办好嫁妆,不会亏了红枣?”

    李满囤虽不愿在聘礼上多说,但想想觉得一点不说也不好,便就说道:“爹,咱们议亲向来只有小定、大定、迎娶三样礼。但谢家娶媳妇却是正正经经的三媒六聘,三书六礼,一共要走六次礼。”

    “那谢大奶奶是个讲究人。她并不因为我不懂就亏了红枣,说少走一样礼——今儿一早谢家就来人给我下什么纳名礼和问名礼,送了我许多的酒、糖、布匹不算,还送了我二十个一两的金元宝和二十个十两的银元宝。”

    “爹,咱族里、村里这么多女孩子嫁人可有谁得过折合四百吊钱的聘礼?”

    “何况这才只是开始。再过五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二,谢家还得再来给我下一次纳吉礼,然后方才在六月二十六正式放小定。”

    “爹,这纳吉礼我虽不知道谢家会送啥,但小定要过大礼,到时谢少爷要来下聘书送聘礼。想来这备的聘礼必不会比我今儿收的礼少。”

    “如此,这便就有六百两的聘礼。爹,俗话说‘礼出大家’。这谢家办事这么讲究,爹,我又有啥好担心的呢?”

    至此,李高地方才没了言语。

    “爹、二伯、族长,”李满囤笑道:“今儿谢家送来的礼里有西瓜。我想着这西瓜咱们家常没有,是个稀罕物,故此刚来时就带了几个来给你们尝尝!”

    说着话,李满囤从筐里拿出两个连藤瓜递给李贵林道:“贵林,这两个瓜给你。”

    李贵林看到两个瓜瓜藤连在一处禁不住笑道:“这是寓意‘瓜瓞绵绵’吧?这谢家送礼就是讲究,想必今儿送你的酒坛子是不是也跟上次一样雕了各色的吉利话!”

    闻言李满囤禁不住笑道:“可不就是如此!”

    李贵林会做人。拿到西瓜后,他立刻拿井上洗了洗,然后便切了一个过来。

    院里除了李满囤外,其他人包括李贵林在内都是第一次吃西瓜,当下便都吃得赞不绝口,进而对这门婚事更看好了。

    吃完西瓜,李满囤自回了庄子,李高地也抱着两个西瓜回了家。

    自从听了李玉凤的讲述之后,于氏便一直心神不宁地守着院门等消息。

    如果事成,于氏想:那么继子李满囤一准地要来家报信,如此她哪里都不必去,她只要在家等消息就好。

    看到李高地抱着从没见过的两个绿花圆球进门,于氏立刻敏感问道:“当家的,你手里拿的是啥?”

    “西瓜!”李高地喜滋滋地说道:“刚满囤送来的。今儿谢家不是请媒婆跟他提亲吗?送的什么什么名礼里面就有这个西瓜,他想着我,故而就送了两个来给我尝尝!”

    “满囤来了?人呢?”于氏往李高地身后看看,并没有看到李满囤跟进来。

    “走了!”李高地不在意地说道:“红枣正说亲,王家的又在坐月子,他家里事儿多,我就没留他让他回去了!”

    “这么说红枣的亲事定了?”于氏试探问道。

    “定了!”走进堂屋,李高地把两个瓜放到香案上,然后方坐到椅子上心满意足的说道:“六月二十六放小定,让咱们都去认新女婿呢!”

    “这么快?”

    “这那算快?早在六月十二,谢家就请媒婆来了,只不过今天才定了日子而已。而且六月二十六,离现在还有八天,比先前贵雨定亲还多了一天。”

    于氏……

    “咱们家娶媳妇哪里能跟谢家比?”于氏笑道:“我听满园说过这城里人家娶媳妇可讲究了……”

    “快别提满园了!”李高地挥手阻了于氏的话嫌弃说道:“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知道胡咧咧,他的话听不得!”

    于氏咂摸回李高地话里的意思,方才问道:“当家的,满园这是干啥了?招你这么生气!”

    “哼,”李高地没好气地回道:“还不是先前他胡扯那些裹脚的事儿。”

    “说什么城里富贵人家只要小脚,可这城里谁还富贵得过谢家啊?现谢家大奶奶说了她家‘娶妻娶德’,不在意媳妇脚的大小!”

    “幸好满囤问了一句,不然啊,我们全族人都叫满园给诓了!”

    “啥?”于氏怔愣住了:“当家的,你说谢家不要红枣裹脚?”

    “不要!没听说吗?‘娶妻娶德’!”

    于氏……

    思了好一会儿,于氏方才说道:“当家的,这事不对呀,城里裹脚的人多了,比如郭家的那个嫁进城的娘家姑姑可不是也给她女儿裹了脚吗?”

    “她跟谢大奶奶比,能算城里人?”李高地不屑道:“她才进城住了几年?就敢说她知道城里的事儿?”

    “她啊,一准的也是和满园一样,让城里的那个婆子给骗了!”

    “黑了心肝的老虔婆,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了!净作孽!”

    于氏……

    郭氏……

    郭氏也跟于氏一样记挂着红枣的亲事。她先前在厨房忙活时透过窗户看到李高地家来便提了一壶茶送到堂屋,正好听到了于氏和李高地的话。

    听说谢家不讲究裹脚,郭氏倒是替女儿高兴:现玉凤跟着她爹学认字,可不就是为了能嫁进城里去吗?

    但听到于氏拿她小姑说事郭氏不觉生气——郭氏觉得婆婆不厚道,在公公说满园的时候拿她小姑做垫背。

    “总之往后快别再提裹脚的事儿了,”李满囤怒道:“没得让人议论‘穷人多作怪,丑人是非多’!”

    于氏……

    作者有话要说:  红枣婚事的影响是深远的。

    李满囤的无心之举转变了整个城的价值观。

    女孩子不止不裹脚了,还有了识字的机会。

    洪媒婆沾了这件好事,功德加身,大家就不要

    再计较她的媒钱了。关于一成的媒钱,我确实是再哪里看过,但想不起来了。

    好吧,我知道有些小天使不爱听,但还是要说一声,在这件事里李高地、李春山、李丰收、郭氏,李满园也都是有善举的。李高地的骂和郭氏的那一喜都是善,就是常说的随喜。

第1001个字(六月十八)

    眼见李高地发怒,于氏不敢再说便倒了碗茶端给李高地道:“当家的,天热,你先喝口水!”

    直看到李高地喝完一碗水,于氏提壶又给碗重新斟满后方才问道:“当家的,既然六月二十六日放小定,那这亲事的聘礼可是议妥了?”

    “妥了!”李高地点头道,然后便把李满囤的话和于氏转述了一遍。

    于氏越听越觉得可惜——先她就看红枣不错然后想说给外孙刘茗。

    原想着两个孩子年岁还小,亲事不急,不想谢家会来横插一杠子,抢先说定了亲事。

    谢家跟她一样都看中红枣,于氏想:可见她眼光原是极好的。只可惜她女儿杏花没福,生生错过了红枣这个富贵儿媳妇。

    李高地却是越说越高兴。最后李高地兴奋总结道:“六百两银子的嫁妆,家里的,你说这得多少抬?”

    “先前贵林娶妻,江家的不过一百二十吊钱的嫁妆便摆了有三十二台。似红枣这次出门,不得有个一百多抬?”

    于氏心里正自替女儿杏花可惜,忽听李高地如此说,不觉心底一动,立刻说道:“当家的,不是我说啊。满囤他媳妇王家的,娘家是山里的,当初进门一切所有就一个包袱,然后桃花呢也是,嫁在进山的地方,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此红枣的嫁妆便就只满囤来办。”

    “满囤虽说能干,但他到底是个男人,而这嫁妆里多是女人的东西,他能知道怎么买吗?”

    对于洗三那天王氏抢敬香和李桃花抢抱孩子两件事,于氏至今耿耿于怀。现她看到拿银子置嫁妆这件既有面子又有油水的好事如何能够白白放过,自是想揽过来才好!

    “这个呀,不用你操心!”李高地没于氏那么多弯弯绕,闻言大手一挥豪气道:“人家谢家大奶奶早就安排好了。”

    “谢大奶奶说了她家下的聘礼里面就把红枣的嫁妆全带过来,然后满囤放嫁妆的时候再全部回过去就行。满囤他只要置木器家什就行!”

    发财梦瞬间破碎的于氏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话语间李高地自己忽觉得帐目不对了,立刻奇怪道:“咦?这谢家大奶奶既然说好了要给红枣制嫁妆,怎么现还给满囤送这许多金银元宝?”

    “满囤虽说要给红枣置家什,但几间屋的家什哪里用得上几百两银子?”

    “哎,家里的,”李高地自己琢磨不出缘故便就问于氏道:“你说这是咋回事啊?”

    “如果只置家什就给出几百两,”于氏虽说心情极度郁闷,但闻言还是寻思了一会,然后禁不住讶异道:“那整个聘礼全算起来,不得有上千两?”

    “上千两?”李高地惊得说话声都哆嗦了:“这咋可能?”

    “这咋不可能?”于氏反问道:“当家的,你忘了满囤的庄子是哪里来的了?”

    “先谢大爷抬手就能够满囤一个过千两的庄子,现他家娶媳妇下聘礼抬手再给庄子还不是寻常?”

    于氏的话说得太有道理,李高地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然后蹭地就站起来激动道:“这庄子的事,我得找满囤仔细问问!”

    没人卖地,何况是一个庄子的土地?李高地打算找长子问问,看能不能从聘礼里匀两亩地给他——他也不白要,按市价折银子给钱就是!

    于氏眼珠一转立就明白了李高地的心思,当下拉住了李高地手臂急道:“当家的,你现不能去!”

    “咋不能去?”李高地急着要走不耐烦道——俗话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次置地的好机会,谁知道往后还得等多久?

    跟李满囤一样,土地就是李高地的命!

    “当家的,谢家的聘礼还没下,有没庄子都还是咱们的猜疑。你现去问满囤没得招他疑心咱们算计红枣的嫁妆!”

    于氏明白人,深知这天底下的事多是能做不能说的道理。比如刚她和李高地间说的话原都是夫妻闲话,但若被李高地跑出去告诉了李满囤立就成了是非——现李满囤势大,于氏是真不想招他的眼,跟他对上。

    李高地看着于氏生气道:“我不过是去问一声罢了,咋落你嘴里就成算计了?”

    “再说要算计也是你算计,我向来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满囤才不会疑心我呢!”

    于氏听李高地话语间多是撇开自己的意思,不由气急道:“当家的,你咋就不想想过去一年多满囤可曾和你说过他现这个庄子是咋来的?可曾说过他是咋认识谢大爷的?”

    李高地站住不动了。他愤怒地看向于氏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于氏也是豁出去了,不顾一切地直言道:“当家的,这话虽然我不该说,但事实如此,满囤他心里不只防着我这个后娘,他一样的防着你这个爹呢!”

    明明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于氏看着李高地快意地想:现想撇开她,门都没有!

    “还都不是因为你?”李高地猛地怒吼道:“不贤惠,没事要分家,闹得我们父子离了心!”

    “整一个搅事精!”

    于氏……

    丢下话,李高地甩开于氏气呼呼地走了。不过李高地也没去桂庄找李满囤,他去隔壁找他哥李春山去了。

    虽然生气,但李高地也知于氏说得对——儿子满囤自分家后就从不和他提他庄子、铺子、收成、生意等一切和钱相关的事!

    他现在去问,只是自取其辱!

    李春山听完李高地对于氏的抱怨,不由长叹一口气道:“你啊,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弟哎,事到如今,我劝你就别管红枣的事,随便满囤办去吧!横竖满囤现在见识多,能耐大,干的都是给咱们李家长脸的事。”

    “再说你年岁也不小了,有这操心的工夫倒不如仔细保养保养——依我看,满囤对你还是有孝心的,你看,连吃个西瓜都能想着你。”

    “现你有吃有喝,干啥不好?非得整这些有得没得的,干啥?”

    “我这不是想找满囤帮忙给匀两亩地吗?”李高地为自己辩解道:“满仓儿子多,似贵雨倒也罢了,这贵祥贵吉将来的地可太少了!”

    “弟啊,”李春山摇头道:“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这‘麻布袋,草编袋,一代管一代’。满仓儿子多是慢仓的事。”

    “先你为了满仓的儿子把满囤都赶出去了——弟啊,不是我说,你这辈子啊,够对得起满仓和他儿子的了!但对满囤,你摸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对得起他吗?”

    “都是一样的儿子,你何苦厚此薄彼?”

    “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弟啊,你今年五十六,也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若现在行事还只跟先前一样不想着一碗水端平,”李春山直视着李高地问道:“百年之后,弟,你是真不打算给满囤留一点念想,念叨你一点好吗?”

    闻言李高地神情大震,刚想给自己辩白的话便似根鱼刺扎在嗓子眼一样久久拔不出……

    看到李高地一言不合便再次负气离家,于氏气得犯了心口疼。

    自洗三那天回来后李高地脾气便越来越坏,动不动就甩脸给她瞧——仅这几天发的脾气就比过去三十年还多。

    刚她劝他明明是好心,偏被他无故又发作了一顿——她现过的都是啥日子啊!

    郭氏站在堂屋门外看到公公的负气出门也是一脸愁绪。

    红枣这桩亲事一结,郭氏暗想:只怕往后不止公公的心要偏,怕是族人的心也都要偏到大房那边去了!

    如此,她们二房当如何自处?

    李玉凤自早起听她表哥来说了谢家跟李满囤提亲的事后就羡慕得眼睛发红,几乎要滴下血来——她刚才七岁的同堂妹妹红枣竟然要嫁进谢家,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富贵人家去了!

    再想起洗三那日谢子安,谢大爷着一身秀才衣冠时的文采风流,李玉凤更是嫉妒得嘴唇咬出了血——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李玉凤暗想:谢大爷如此人物,他儿子一准也是人品出众,盖过这周围一众的少年去。

    如此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的理想夫婿咋就看中红枣了呢?

    从小到大,红枣有啥能跟她比?李玉凤恨恨地想:先前没分家时,她姊妹三个在一处的时候,人嘴里夸的可都是她!

    现今她吃亏就吃亏在年岁大了,裹不成脚,但这点红枣也没比她强——红枣虽小她四岁,但一样是裹不成三寸金莲了。

    故而李玉凤整一个早晌都怀着羡慕嫉妒恨地等红枣被谢家嫌弃脚大婚事作罢的消息。

    刚李玉凤在她娘提茶壶进屋后跟着在堂屋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听到她爷说谢大奶奶压根就不在乎大脚,这心里就更不忿了——既然谢家不在乎大脚,李玉凤想:那她也是可以嫁进谢家的啊!而且姊妹里她是姐姐,她还没说亲呢,红枣如何能越过她跟人成亲?

    抬头看郭氏站在堂屋门外不动,先前因见到她娘出来而避到厨房的李玉凤咬着嘴唇走回去轻声道:“娘!”

    “咋了?玉凤,”郭氏看着李玉凤嘴唇上的血迹皱眉道:“你可别再咬唇了,都咬破了!”

    “娘,”李玉凤鼓起勇气道:“先前爷爷说过‘长幼有序’。我没定亲,红枣便不能说亲!”

    闻言郭氏脑袋“哄”了一下——她惊异地看着说完话便低下头不敢再看自己的女儿,再没想到她竟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你跟我来!”反应过来,郭氏一把捉住李玉凤直把她拖到厨房的灶台后面方才松开手,低声数落道:“玉凤,你咋能这么想?”

    “我这样想怎么了?难道爷爷先前没说过这话?”李玉凤不服气地与自己辩解道:“何况,我现在也是能写会算!”

    “你才学了几天,就敢说自己会能写会算?”郭氏恨道:“你弟贵吉比你认得字多,也还没说过这话呢!”

    “娘,”李玉凤直言道:“认字不过就是读完一本《千字文》罢了!”

    “即便现今红枣和贵吉认识的字比我多,那也只是比我早学的缘故!、

    “娘,爹都夸我聪明,认字快——现才几天功夫我就认识好几个字了。娘,往后我还会认识更多的字,直到把《千字文》上的一千个字全部念全。”

    “娘,等我学完了《千字文》,我不就赶上红枣了吗?难不成同一本《千字文》红枣还能比我多念一个字,念出第1001个字出来?”

    郭氏头痛的看着李玉凤心说:这孩子的心大才疏,若再如此自以为是的下去,将来可如何是好?

    狠了心,郭氏咬牙道:“玉凤,你真以为谢家看中红枣只是为她识字的缘故?”

    “难道不是?”

    “识字不过只是其中一样罢了。”郭氏摇头道:“洗三那天我因为月子房里的事一直心神不宁,故而有些事也是事后经你爹提醒方才明白的。”

    “玉凤,你自己想想,二月初二,你哥贵雨放小定的那天,你都干了些啥?”

    闻言李玉凤禁不住想那天她都干啥来了?似乎自早起她就一直在厨房帮忙洗刷、捡菜、烧火打下手,然后又帮着上茶上菜,整忙了一天。

    “然后你再好好想想,红枣在她弟洗三那天,又干了些啥?”

    李玉凤想了想,然后不服气道:“娘,我都看到了。那天红枣就只帮着上茶上菜,做了些人脸面前的工夫。其他背人的厨房活计一样也没干,连个碗都没洗,她净支使她家的庄仆干活了!”

    郭氏看看犹自榆木脑袋的李玉凤无奈解释道:“玉凤,能使唤好人就是最大的本事。”

    “比如你哥定亲那天,玉凤,如果没有我在一边提醒,你知道当什么时候上茶、什么时候上菜,然后能在该当的时候准备好相关的菜式和碗筷吗?”

    “娘,”李玉凤不服道:“这些原都是你干的。那天你又没说让我来干!”

    果然是教的鸟不会唱!郭氏心中哀叹——想她郭春喜家里家外万事都强大房王氏百倍,不想生个女儿却抵不上红枣的脚丫垢。

    真是造化弄人!

    虽然没听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句圣人教诲,但相当的意思郭氏却是极明白的——比如分家前,她跟着婆婆只要动动嘴就能支使大房嫂子这个山里人把家里活计全包干了!

    想着过往颐指气使的好日子,郭氏轻声劝道:“玉凤,你若不想将来出门后跟你大伯母似的每日里有做不完的活计,便就仔细想想那日红枣都是咋安排的吧!”

    丢下话,郭氏转身想走,却又被女儿叫住。

    “娘,”李玉凤不甘心地问道:“这谢家的婚事……”

    “呵——,”郭氏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李玉凤这般的蠢,禁不住嘲笑道:“玉凤,你是非得我说你不撒泼尿做镜子照照你自己,你就明白不了你的蠢是吧?”

    “好,那我就直白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人家谢家大爷没看错:红枣就是比你强!”

    “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又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你跟红枣比起来,就是得死得扔的那个!”

    李玉凤惊呆了,这还是她娘第一次跟她说这么重的话。

    郭氏看着李玉凤惊恐的眼睛,心里却涌起某种诡异的快感,更加变本加厉地说道:“刚你说啥?我没提前说?玉凤,这一根木头挂城门三年,都还知道说话。我教你这些年,你却还是不踢不滚,连根木头都不如。”

    “这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教你真不如教根木头!”

    “现你知道红枣嫁得好了,知道眼热了,那你咋就不知道洗三那日帮着上菜在谢大爷跟前多露两回脸呢?如此,我即便拼着脸面不要也要帮你去要这个长幼有序的理!”

    “可现在谢大爷知道你是谁吗?”

    “该争的时候没争,现你又拿什么来争?”

    李玉凤完全地被骂傻了,直着眼睛看着郭氏半天都没有言语。

    郭氏一通火撒完,看她这样,不觉又叹一口气道:“玉凤,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想什么我都知道。现我劝你快歇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然后好好想想六月二十六你要怎么德言容工地帮衬红枣把小定礼给办好——一来笼络好红枣,二来也在人前留个好印象!”

    “这谢家大房,你虽是别想了。但谢家十三房人,那天陪谢少爷来的兄弟一准地很不少。”说到这儿,郭氏住了话头,看了李玉凤好一会儿方才继续说道:“玉凤,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那天你即便再有什么想头也得给我按回家来再说!”

    李满囤进家后看到红枣站在香案前看着庚贴发呆,不觉扶门站住,心中发酸——再好的婚事也挡不住女儿离家的伤感。

    怔愣良久,李满囤走过去,轻声道:“红枣,你若不愿意,只要烧了这个庚贴,这亲事就能不作数!”

    李满囤的话着实出乎了红枣的意料,她讶异地抬头看向李满囤道:“爹,一万两千两银子呢!”

    李满囤……

    提到银子,李满囤脸上立刻浮现出犹豫,红枣瞧在眼里立禁不住笑抽了嘴角——她这儿还没开始感动呢,她爹就人间真实了。

    她爹真是永远的帅不过三秒!

    不过,她也一样没啥气节就是了——圣人都说“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没有经历贫穷的人永远不知道贫穷的可怕。现她既有贫民翻身的机会自然要牢牢抓住,但希望往年十年里她能努力到跟谢尚说“不”或者“我愿意”的能力和资历!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红枣再看一眼庚贴心中暗想: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这才是她这个前世社会主义接班人该有的风采。

    至于谢尚将来是成为她的朋友还是敌人,那就交由时间来证明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尚: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红枣

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六月十八)

    “爹,”红枣忽地想起一件事告诉李满囤道:“咱家得再买些茶碗。”

    红枣家现虽有五十个茶碗但平日搁外面用的就只几个。故而今儿待客红枣一时抓不到干净的茶碗,便只能拿饭碗来做替代。由此也让红枣回想起洗三那日茶碗刚只够用的捉襟见肘。

    “现家里的茶碗勉强只够族里请客使用。”红枣道:“下小定那天,族人要来不说,谢家来人一准的也不少,而且他家下人还特别多。如此爹,你倒是买些茶碗回来才好!”

    李满囤一想可不是吗?谢家排场大,今儿不过两车礼就来了有十个人。而放小定那天要过大礼——这12,000两银子的聘礼,得来多少车?多少人?到时总不能谢家来人连茶碗也不够使,可是叫人看低了红枣和他?

    这茶杯,李满囤想:必须得买!

    提到小定李满囤又想起风俗里他得招待上门的男方蛋茶,然后这便就得有碗筷和桌椅板凳。而桌椅板凳又得有地方搁,于是就还得有地方房屋。

    家里砖瓦虽有,但建房现是来不及了,李满囤想:不过他可以搭一个,不,两个喜棚——来往几回,李满囤算是看出来了,这谢家规矩大,下人,即便是谢福,在主子跟前也没有座儿,更别提吃吃喝喝了。

    故此小定那天他得把谢家人和他们的仆从分开招待。

    主意拿定,李满囤又合计了好一会儿,然后方才在午饭后招来了余庄头商议搭喜棚的事儿。

    余庄头作为庄头,早就自媳妇余曾氏那儿知道了谢家提亲的事儿——对此,余庄头也是乐见其成。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余庄头暗想:他家老爷为人虽好,但父子兄弟一个不靠,势单力薄得让人揪心——万一着了别人的道儿,连个帮忙喊冤的都没有。

    现红枣小姐嫁了谢家,往后有谢家当靠,他家老爷往后自是安稳无虞了,连带的他们庄仆能安心度日。

    故而对于李满囤先前没答应婚事,余庄头是真心着急。

    难得今儿李满囤点了头,余庄头一听招立就忙不迭地跑来了。

    “老爷,大喜,大喜啊!”一见面余庄头就给李满囤道喜。

    已和女儿就一万两千两银子达成共识了的李满囤闻言自是高兴地受了礼,然后笑道:“余庄头,今儿叫你来就是说这事,不想你都已经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儿,如何能不知道?早晌小人们都在客堂东边的树林里干活,瞧到谢家人进来,那气派,好家伙……”

    余庄头一通马屁拍得李满囤十分高兴。然后看红枣在屋,余庄头少不得跟李满囤又花式赞了红枣小姐十回——余庄头深知李满囤老爷的痒处。

    如此把李满囤足捧得十二分欢喜后余庄头方才说道:“老爷,这棚子的事儿好说,只要您划下地方,小人们立刻就能搭起来。”

    于是李满囤便就指了客堂前的空地和客堂东侧树林外的空地让搭两个喜棚。

    对于余庄头的尬吹,红枣早已完全免疫——人生而不等,余庄头这个连人生自由都没有的下位者为了自保说几句恭维话,即便言辞不大合心,听着尴尬,也没法计较。

    看两个喜棚间距较远,红枣想了想方建议道:“爹,这东边喜棚挨着磨坊井台,且磨坊里又有灶,倒是在这里立个厨房烧煮蛋茶便宜,不然东西从主院端到这里实在是太远了!”

    李满囤听的有理立就应了,然后又让余庄头再给安排几个妇人来烧煮。

    李满囤城里铺子里的羊奶已卖了两个月,庄里十户庄仆家的妇人也都轮换进城了六回——由此整个庄子的仆妇们在见识过张乙的红烧肉、红烧鱼、芦蒿抄腊肉、香菜豆腐汤等家常午饭菜后掌厨手艺都有了质的飞跃——现仆妇们煮肉烧鱼再不似跟先前烧猪食一样一锅烩了不说,还都还学会放酱油加糖来调味了。

    没犹豫地余庄头点头说道:“老爷,您放心,小人保管这天的厨房不会误事!”

    “现咱们庄子里的妇人烧菜手艺都还不错,”余庄头解释道:“而男人,因为家里女人进城烧煮羊奶没人做饭现学会烧火做饭的也有不少。”

    “下定这日烧煮别的不好说,但若只是打个蛋茶啥的咱庄子却是人人都能做的!”

    听说庄里的男人现都会烧火做饭,李满囤听过也就罢了。

    红枣闻言却是不吝夸赞道:“不错,这男人就得会做饭才可算得上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没下过厨不会烧火做饭的李满囤心塞了——红枣眼里,他竟然不够能干!

    “咳,红枣,”李满囤为自己辩解道:“咱庄里男人烧饭原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和能干不能干有啥关系?”

    “前两天,我还听你念《孟子》,读‘君子远庖厨’呢,可见,圣人眼里这大丈夫可不该干厨房活计!”

    啧,她爹又断章取义!红枣心里吐槽,但碍于余庄头在便故作疑惑道:“爹,‘君子远庖厨’是这个意思吗?我理解的可不是这样。”

    李满囤为红枣□□多了,闻言立条件反射地问道:“红枣,依你说这话该是个什么意思?”

    “爹,”红枣对着余庄头谦虚笑了一笑,然后方才说道:“如果‘君子远庖厨’真是讲君子不做饭,那么假设有一天,这天下人都成了君子,这饭可叫谁来做呢?君子们吃不上饭,可不就得全部饿死?这饿死的君子还能叫君子?那都得叫饿死鬼啊!”

    李满囤……

    余庄头……

    “爹,这《论语》、《孟子》是孔孟二圣教人做君子的善书,可不是让人做饿死鬼的恶书。所以这‘君子远庖厨’一准不是刚你说的意思!”

    虽然红枣的话着实危言耸听,但现在的李满囤老爷也不是好忽悠的。他默默思了一刻方才说道:“这不是还有女人可以做饭吗?所以,我刚说的男人不应该做饭,没毛病啊!”!

    闻言余庄头也是频频点头,心说:古往今来,可不都是女人做饭嘛?亏他这把年岁了,刚差点就让小姐给绕了进去。幸好,老爷英明!

    闻言红枣笑了。

    “爹,”红枣道:“子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孟子也说‘舍生取义’。故而这君子如何能为了成全自己而把这不好的活计推给妇人来做?”

    李满囤……

    “己所不欲”这话李满囤听李贵林讲过,而“君子远庖厨”这话却是他自己解的。如此两下里矛盾,李满囤自是不再坚持己见了。

    余庄头原就忌惮红枣,现见英明的老爷都默认了红枣的话,自也不会吭气。

    于是红枣接着说道:“爹,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吃饭历来是咱们庄户人家的头等大事——一日三餐,少一餐人都不得劲。而一餐好饭则会让人精神焕发,身心愉悦。故而咱们逢年过节、婚庆嫁娶、满月上梁,都要准备好酒好菜和亲戚朋友一起吃一顿来做庆祝。”

    事实确是如此,李满囤不觉点头道:“好酒好菜确实让人吃起来高兴!”

    “爹,俗话说‘喝水不忘挖井人’。咱们若是一边吃饭养体,一边骂做饭的人不是君子,这可是忘恩负义,非君子所为?”

    李满囤无言以对,只能承认:“红枣,你说得对!不过这‘君子远庖厨’到底是啥意思呢?”

    红枣摊手,无辜道:“爹,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啥意思?我只知道一定不是你刚说的那个意思!”

    其实红枣知道这句话的具体意思,但因这篇《梁惠王章句》是王者问道,牵涉太大,不是她这个七岁女孩的人设该说清的事,故而便大方承认自己不知道。

    李满囤闻言倒是很高兴——连红枣都解释不了的话,先他理解错了也是情有可原,不算丢人。

    只余庄头在一旁瞧了个目瞪口呆,心说:小姐不知道还能这么振振有词,他今儿也是见识到了!

    “爹,”红枣想想又道:“这煮饭烧菜家常虽都是妇人们在做,但细论起做得出色却还都是男人!”

    “嗯?”李满囤好奇了:“这又是从何说起?”

    “比如,”红枣道:“人人都说城里四海楼的菜色好,但却少有人知道或者想到四海楼后厨大师傅都是男子!”

    红枣说得太有道理,李满囤无力反驳,而余庄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便帮腔道:“小姐您说得是,现咱们庄子里烧菜手艺最好的可不就是张乙这小子嘛!”

    李满囤对张乙颇有印象——知道他现才是个半大的孩子。

    “这张乙的手艺真有这么好?”李满囤不信问道:“比你媳妇还好?”

    “好,好!”余庄头不吝赞道:“小人去铺子的时候吃过他烧的菜。即便一个最简单的炒青菜,他炒出来的味道就是比旁人的好,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满囤为余庄头的话挑起了好奇,当下说道:“既是如此,小定那天倒是让他来帮忙才好!”

    小定那天虽不必招待谢家人饭菜酒席,但族人却是要招待八大碗的。而后面大定、迎娶两个也都要招待,而迎娶更是要招待整一族人!

    听说要张乙帮忙,余庄头微微一怔——张乙虽说是是学徒,但却是能独挡一面,调了他回来,他弟铺子还转得开吗?

    转念想起小姐的终身大事,余庄头赶紧又点头答应。

    李满囤瞧出余庄头的为难,思及铺子早市的忙碌便即说道:“余庄头,咱庄里还有其他孩子。城里铺子若是忙不开便就再挑几个学徒好了!”

    闻言余庄头自是千恩万谢。

    庄里土地有限,余庄头暗想:他们庄仆想过好日子,只靠埋头种地可不行,还得有人把这种出来的东西好好卖出去——比如庄里的两个粮店,现只一个月的收益便已抵过了先前庄子小半年的出息!

    故此,现庄仆们家家都愿意送孩子去铺子做学徒学生意——他们见天地问他铺子啥时候再收学徒,问得他烦不胜烦,现他得了老爷的这句话,可算是能消停两天了。

    夏天的喜棚,为图凉快一般都是由木头做柱做梁,苇席当顶搭建而成。

    开春建房的时候,庄仆们因为手里钱财有限,大都只建了部分的房屋。过去两月,庄仆们卖树苗、羊奶、茉莉、玫瑰、黄花攒了不少钱——目测到明年开春又能有余钱建房。

    所以为了给明年建房做准备,庄仆们现趁着农闲砍伐了不少木头堆在工坊风干。

    至于苇席,李满囤就更不缺了——只有从上个月的农忙晒稻谷用的苇席里挑拣出新的就行。

    故而,李满囤现想搭两个喜棚,这材料竟都是全的。

    余庄头自得了李满囤的吩咐后回头便让人套了牛车拉了还没剥皮的木料到客堂,然后又找了十几个大汉扛了大锤来打桩——那砰砰的打桩声,震响得周围树上的蝉都不叫了。

    打发走余庄头,李满囤便搭了潘安拉羊的骡车进城买碗筷。

    早晌卖羊奶的时候潘安就听买奶的人议论谢家办喜事,心中也是十分好奇,但碍于职责所在,并不能去北街瞧热闹。

    早市结束,潘安家来路上遇到谢家回去的人车,心里还赞了一回气派,不想进一庄便听余禄说谢家来跟小姐提亲——闻言潘安惊讶之后便是大喜。

    小姐嫁得好,潘安想:就能帮衬到老爷,而老爷发达,他们庄仆日子就好。

    他们跟老爷、小姐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

    现潘安听李满囤说要进城置办喜事的器物,心里帮着高兴便就好话不停口地赞美了红枣小姐一路,捧的李满囤十分受用。

    骡车刚刚驶进铺子后院未及停稳,张乙便打铺子里窜出来道:“安哥,你可算是来了。这羊奶,铺子都卖断货了!”

    抬头看见李满囤,张乙一愣转即规矩站好拱手道:“老爷,您来了!”

    李满囤点点头,问道:“张乙,刚你说羊奶卖断货是啥意思?这每天买卖多少不是都有定数了吗?”

    “老爷,今儿午晌,铺子忽地来了比往常多的人来喝羊奶,他们都说谢家跟咱们小姐那个……”

    下意识地张乙看向李满囤,李满囤笑道:“这消息传得可真快!”

    “真的提亲了!”张乙的眼睛瞬间瞪大——城里住了几个月,现张乙比先前更明白谢家的财势。

    “嗯!”李满囤点头,跳下车道:“所以我现进城来置东西!行了,我先走了!”

    丢下话,李满囤转身刚要走,却见朱中人自铺子里走出来抱拳道:“李老爷,恭喜,恭喜啊!”

    李满囤只得折回身来回礼……

    于是,铺子里更多的人走了出来把李满囤团团围住。

    都是街坊邻居,李满囤不好厚此薄彼,只得一一寒暄谢过。如此李满囤回家就晚了,不过买茶碗的事却没有耽误——由朱中人居中介绍,李满囤这回不止买了茶碗,还跟来贺喜的街坊邻居买了不少价廉物美的细瓷碗勺、红纸、墨锭等办婚事必备之物。

    回家前,李满囤要给朱中人居中费,却被朱中人谢绝,李满囤无法便想着事成之后给朱中人多送些喜糖喜蛋做谢。

    拉着一车东西进家。路过客堂的时候李满囤看到喜棚的木桩差不多已经全打好了——目测明儿再加上横梁搭上苇席就能完工。

    至此,李满囤方完全地放下心来:有了喜棚,即便下雨,也影响不了过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茶碗、喜棚、厨子都有了。

纳吉(六月二十二)

    虽然李满囤说六月二十六才叫张乙来掌勺,但余庄头不敢怠慢。他连夜就选好了两个孩子,然后趁着六月十九潘安一早进城的骡车把人送到了铺子。

    张乙虽然喜欢做饭,喜欢看各种各样的荤菜素菜在他锅铲的翻炒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享受吃饭时刻众人对他手艺的夸赞,但对于离开铺子回庄给小姐亲事帮厨却并不乐意——他喜欢现在城里铺子热闹忙碌的学徒生活,实不愿过回先前庄子那种千律一篇的单调日子。

    但生为庄仆,如何能违抗主家的命令,张乙心中失落,但还是跟先前被他爹丢到铺子时一样无奈地收拾了铺盖,臊眉搭眼地坐上了骡车。

    余庄头挺喜欢张乙。现看到他的沮丧想着这原是他一时多嘴招出来的事,心里过意不去,便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给小姐的好事帮厨可是露脸的事,庄里多少人想都还没机会呢!”

    “你竟然还不乐意?”

    “庄头,”张乙苦着脸与自己辩解道:“我不是不乐意,我就是舍不得离开铺子!”

    “过去帮几天忙而已,有啥好舍不得的?”

    “还能回来?”张乙惊喜问道。

    “不然呢?”余庄头好笑道:“留你在庄里吃白饭!”

    “那就好!”张乙高兴起来,兴奋问道:“庄头,咱们庄子现在一定很热闹吧!”

    到底还是个孩子!余庄头看着张乙的快速变脸不觉笑道:“可不是,庄里现要搭两个喜棚……”

    回到庄子,余庄头等张乙家去放了铺盖后回来便带他来见李满囤。

    李满囤没想到余庄头现就把人给带来了,不过转念一想便觉得人来也好,正好可以试试他的手艺,然后便告诉红枣让张乙先做顿午饭尝尝。

    红枣看张乙只是一个满脸稚气的瘦削孩子心里虽然犯疑,但还是本着人不可貌相的俗语把张乙领去了厨房。

    近来红枣家的午饭都是四丫、五丫来帮厨。

    今儿庄仆里有人一早在稻田捡到了一条鳊鱼和三条鲫鱼然后送到了主院来,红枣记帐后便把鱼交给四丫告诉她做午饭菜。

    四丫五丫刚将洗好的鱼挂起来便看见红枣领了张乙过来。

    都是一个庄里的孩子,四丫、五丫和张乙打小就相互认识,然后相看两厌——并没任何当面直接的冲突。矛盾的开始只是张乙单方面看不惯把持庄务的余庄头一家人,其中当然包括四丫。然后四丫敏感察觉到张乙的恶意就把这个单方面的厌恶升级成了双方面而已。

    五丫和四丫同仇敌忾,自也看不顺眼张乙。

    这段时间四丫没少听她们进城煮羊奶的娘家来后唠叨张乙做饭手艺好,故而四丫就更看不惯张乙了——偷奸耍滑的家伙,四丫鄙夷地想:放着正经的学徒不好好做,来要她们的强!

    看到红枣走近,四丫含笑招呼道:“小姐”,转脸则双眼一斜,斜出两个眼白来丢给张乙。

    小跟班五丫跟着一起斜出了眼白。

    看在余掌柜份上准备修好的张乙脸上刚堆出来的笑僵了……

    红枣厨房转了一圈,看到午饭菜只有鱼洗好,便说道:“四丫,今儿晌午饭让张乙煮,你给他打下手,然后告诉他东西在哪里就好!”

    四丫……

    红枣见四丫迟迟不答应,心中怪异,眼睛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装佯问道:“四丫,张乙,你两个认识吧?”

    “认识!”

    四丫和张乙异口同声道。

    “认识就好!”红枣笑笑:“张乙,今儿午晌这四条鱼,鳊鱼红烧,三条鲫鱼添了豆腐烧汤。然后再拍个黄瓜,炒个苋菜就好!”

    交待好午饭菜,红枣自顾走了。

    至于四丫和张乙间明显的不对付,红枣压根就没想过去管——少男少女间的那点事,红枣不负责任地想:左右不过相爱、相杀和相爱相杀三种模式。而这世全民早恋,她是吃饱了撑的才去管别人花式谈恋爱。

    当然,他两个谈恋爱谈得碍了她的午饭就是另当别论。

    看到红枣进了东厢房,四丫立刻狠狠瞪张乙一眼,然后方搬了砧板切腊肉,五丫跟着瞪了张乙一眼,搬了小竹椅择芦蒿。张乙两边瞧瞧,不觉奇怪道:“刚小姐没说做芦蒿炒腊肉啊?”

    “一会儿你不要吃晌午饭?”四丫没好气道:“多看少问,我爹没教过你吗?”

    张乙……

    四丫切好腊肉,抬头看见张乙站在碗橱前探头往里望立刻叫道:“张乙,你干什么?

    闻声张乙回头无辜道:“不是你让我多看少问吗?我正在看呢!”

    四丫……

    四丫走过去砰的一声关上碗橱门,不耐烦道:“这不是你该看的。你要什么,快说,我还有事呢!”

    “酱油、醋、盐、蒜、香油……”

    ……

    日光移出堂屋前廊的时候,张乙准点备好了午饭。

    红枣看桌上那条红烧鱼鱼身完整、割花漂亮、汤汁红亮,不觉点了点头,心说:这鱼色面还成!

    李满囤没红枣这许多心思,他瞧这桌就红烧鱼这一个硬菜,故而第一筷子就夹了块鱼肚吃了下去。

    “好,好吃!”肉一进嘴,李满囤就禁不住夸赞,然后又给他妹推销道:“桃花,你尝尝今儿这鱼,好吃,特别好吃!”

    李桃花依言夹了一块吃了,然后笑道:“是不错。这鱼肉烧得不是一般的嫩!”

    闻言红枣也跟着夹了块鱼,然后又依次尝了苋菜、拍黄瓜和鲫鱼豆腐汤,终认同了余庄头的推荐——张乙的菜烧得确是比余曾氏强!

    饭后四丫收碗。看到连点汤汁都没剩的菜碗颇觉心塞——红烧鱼汁不说了,就连苋菜汤汁都让李满囤老爷泡米饭吃光了!

    五丫瞧见也很沮丧。

    “四姐,”五丫下意识地看向四丫。

    “没事,”四丫自信道:“今儿张乙烧鱼的时候,我都瞧见了。下次我一准地也能烧出跟他一样的红烧鱼!”

    “哇——,四姐,”五丫立刻赞道:“还是你有心!”

    “那是!”

    看到五丫佩服的小眼神,四丫又得意了起来。

    坐在门堂口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撸狗的张乙……

    眼看喜棚就要搭好,后晌李桃花便拿了红纸裁剪喜字以装饰喜棚。红枣在跟在一旁帮忙。但奈何手残,红枣剪出来的喜——虽说看着是个没有多一笔,也没有少一笔的正确喜字,但和她姑剪的喜字放到一处,就显出她剪的那个喜字的歪斜扭曲,没得一点正气。

    故而红枣不过剪了两个,便就借口烧煮奶茶丢了剪刀。

    李桃花瞧在眼里,不过微微一笑,并未多说。

    人各有命!李桃花暗想:比如她手巧会剪喜字又怎么样,这辈子还不是就这样了?哪里能象红枣,人才豆大,便就有人给下过万的银子来迎娶。

    真正是同人不同命,嫉妒都嫉妒不来!

    忙忙碌碌中这便就到了六月二十二,纳吉的日子。一早洪媒婆便同谢福领着两辆礼车来了。

    洪媒婆进庄瞧到搭好的喜棚,立刻与李满囤笑道:“李老爷,今儿我来正想跟您说这事儿呢,不想您都就已经办好了!”

    李满囤也笑道:“我也是因为家里地方小,现建房屋来不及,所以才想着搭个喜棚来招待客人!”

    “就这样挺好,……”

    谢福跟在洪媒婆身后虽然没说话,但一双眼睛却没闲着,把新建出来的这个喜棚上下打量了一个遍——看着连树皮都未及剥去的圆木桩,谢福禁不住地想:李满囤办事还真是粗糙,但这棚柱配上他客堂前原有的花木,偏却又透着股田园野趣,倒也算是无心插柳,歪打正着。

    纳吉礼与前面的纳名礼、问名礼一样,都是李满囤先收礼。这一回的纳吉礼,谢家在送了李满囤酒、茶、糖、瓜、布、绸、茶、金、银外还加了两对对粉彩瓷花瓶和两对红釉摆瓶。

    李满囤照上回一样回了礼,然后又拿来先前压在香炉下的庚贴交给洪媒婆。

    洪媒婆打开庚贴看后确认无误便将庚贴放进谢福拿来的龙凤描金双喜红漆匣子,谢福合上匣子后并没有交还给洪媒婆,而是捧在了自己手上。

    李满囤家回来,谢福一马当先地捧着匣子去了青云院。

    “回来了?”看到谢福进门,谢子安随手丢下了手里的耄草。

    见状谢福赶紧走过去把匣子摆到了谢子安的面前,然后又打开了匣子。

    谢子安拿起庚贴,看到里面红枣的八字和印象中一样,方点了点头,然后便留意到字迹的娟秀,不觉笑了笑——红枣的字又进步了!

    把庚贴放到书院正堂几案的香炉下,谢子安亲点了三支香插入香炉,然后掐了个太极诀放在额头双目微闭祷告。

    一时祷告完毕,谢子安放下手,转过身来便看到屋檐上空电光一闪,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哟?”谢子安的眉毛扬了起来:“穷风富雨!”

    “看来尚儿媳妇的财运不一般啊!”

    不过,现在都是他家的了!

    谢福垂手听着,心里却说:大爷哎,过去这些年也就红枣小姐从您兜里掏到了钱——就她这财运,还用您说吗?

    对于谢子安使谢福劫走本该由洪媒婆送到明霞院上房堂屋的庚贴,云氏也是无奈,只得含糊盖过此事,细问洪媒婆其他事项。

    正说着话呢,不想这艳阳高照的天空却哗哗地落下雨来!

    云氏心里一跳,正欲说话,却听那洪媒婆已然笑道:“水到财到,这李家姑娘的庚贴才一进门,这财水跟着就来了。如此老身就要恭喜大奶奶了……”

    闻言云氏笑笑,使了个眼色给陶氏,陶氏心领神会立拿了两锭银元宝来洪媒婆,洪媒婆见状自是喜不自禁……

    时谢尚正在五福院的书房里跟谢老太爷学画竹。听到雨声,谢尚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便看到前廊地上的阳光。

    “太阳雨,太阳雨!”谢尚立刻丢笔叫道:“太爷爷,太阳雨!”

    “有虹吧?太爷爷,您快看看,今儿这个太阳雨能有虹吧?”

    谢尚想看天虹许久了,但奈何天不遂人愿,至今还没瞧过!

    “难!”谢峰抬头看看天,然后捋着胡子摇头道:“我先前看见虹都是在傍晚时候,现才是早晌!”

    “这样啊——”想看彩虹的谢尚失望了……

    送走洪媒婆后,李满囤收礼。红枣瞧到礼物中的花瓶,便拿出一对富贵满堂花样的粉彩花瓶来摆到堂屋的长案上,立便觉得蓬荜生辉,整一个屋都长了富贵气!

    李满囤见状也颇为惊奇。他打量两个花瓶许久,然后告诉他妹李桃花和红枣道:“这个什么花瓶我在城里见过。当时我看到这样的瓶子搁在货架上一对一对的,也不知有什么用。”

    “问伙计,伙计说是买回来插花用的。咱们家就红枣喜欢没事揪两只花来家搁那钵头里养着,然后我便想着家里有的是钵头,倒不必再买,所以便没买!没想到,这瓶子分开摆在家里和摆在货架上时完全不同,竟是挺好看的。若是早知如此,我一准买两个花瓶家来——即便不插花,只干看着也是极好看的!”

    李桃花看着花瓶也是一阵艳羡。

    “哥,”李桃花道:“你别说,这花瓶一摆,这堂屋立就感觉不样了。”

    “只这瓶子不知道贵不贵,不贵的话,我也买两个家去。”

    “贵,”李满囤肯定地点头道:“我上次在城里问过,得两三百文一对呢!”

    两三百文,李桃花看着案上的花瓶搁心底盘算:虽说不便宜,但也不是完全的负担不起。等今年枸杞下来得了钱,她也买两个摆家里堂屋。

    日头下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小半个时辰,雨水便渐渐地停了。谢尚迫不及待地跑出屋把东南西北的天空抬头张望了一遍,结果啥也没见着,只得泱泱又回了屋。

    谢子安眼见雨停,也走出了屋子。谢福不知就里,赶紧跟上,然后便一直跟到了天香院。

    谢家十三房,每房都一个院子。谢家大房这个院子因种了许多的牡丹,得名“天香院”。

    天香院的主院现住着谢子安的爹谢知道。不过现谢知道到隔壁赤水县做县令去了,临走前带走了后院一众女眷和三个小儿子谢子平、谢子俊和谢子美。

    不过前两天谢子安使谢福给他爹送送了信,故而谢子平、谢子俊和谢子美三家人捧着他们的娘,谢子安的继母吕氏昨儿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枣的小班底成立了

入乡随俗(六月二十二)

    “太太,大爷来了!”

    听人回说谢子安来了,正和儿子们说话的吕氏脸不着痕迹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便站了起来,然后方道:“快请!”

    吕氏原是谢子安的娘杨氏怀了谢子安后替丈夫谢知道纳的良妾。故而即便吕氏正位多年,但在面对谢子安这个元配嫡子时都还是心气不足,端不出正房太太的款。

    见状吕氏的三个儿子谢子平、谢子俊、谢子美也各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着母亲一起迎接谢子安这位异母兄长。

    眨眼间,谢子安大步走了进来。

    谢子安走到吕氏跟前站住,拱手道:“父亲,安!”

    “老爷,安!”吕氏应道。

    如此谢子安方才与吕氏拱手道:“太太,安!”

    “安!”吕氏点头答应后在旁边丫头春兰的搀扶下重新坐下,笑问道:“大爷,您这一向可好?”

    “劳太太挂心,”谢子安嘴里敷衍,眼睛却转到谢子平兄弟三个身上,看得三个人头皮发紧,赶紧拱手道:“二哥,安!”

    谢子安的兄弟排行其实是老二——他上头原还有个大两岁的哥哥,但可惜只长到九岁便夭了。

    “老三、老四、老五,”谢子安还了半礼后笑道:“跟太太都一路辛苦了。”

    成年后谢子安因为掌家的缘故成了所有人口中的“谢大爷”,但谢子平兄弟在人口中还是按照他们的实际排行被称为“三爷、四爷和五爷”。

    “坐,都坐下来说话!”谢子安反客为主地招呼兄弟坐下,然后自坐到最上首的椅子上。

    吕氏含笑看着,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尚哥儿娶亲的事,”谢子安开门见山道:“想必太太和你们都已知道了。”

    “过小定的日子就在六月二十六。到时,老三家的允青、允芳、允茂,老四家的允怡和允愉,老五家的允思同着尚哥儿去过礼,其他似允荣、允慎这些年岁还小的这回就别去了。这人多手杂的,有个闪失可就不好了!”

    谢子平兄弟听到谢子安点名赶紧都点头答应。谢子安想了想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尚哥儿媳妇的娘家是庄户人家,家里习俗和咱们不大一样。”

    “似咱们家孩子平时都任性惯了,这到了人家家里下礼可都要记得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不然若是只管和在家时一样咋咋呼呼、毛手毛脚,没得招人笑话咱们家孩子没规矩!”

    吕氏……

    谢子平三兄弟……

    说到任性,不讲规矩,谢子安若是自称第二,这谢家大宅里就没人能称第一——谢老太爷虽然和气,但官威大。他近百子孙里,敢对他拍桌子的,至今也就谢子安一个,其他人,连装疯卖傻试试的胆儿都没有!

    对于任性这件事,即便是现在谢家人见人怕的小魔王谢尚,那也得给他爹让位。

    不过,谢子安历来都是个丈八烛台——照人不照己的性子。故而他说完话后便理直气壮地看着谢子平兄弟三个等他们表态。

    谢子平今年三十五岁,就小谢子安一岁。

    因为年龄相近,谢子平由小到大没少受谢子安欺压捉弄,故而一看到谢子安手拿折扇敲打另一只手手心的动作便条件反射地点头道:“二哥教训的极是!”

    谢子安点点头目光移向其他两人,谢子俊和谢子美见状自也是赶紧表态——二哥,您说得对!

    目的达成,谢子安便告辞走了——他还得再跑十二房邀人呢。

    所以,谢子安顶着日头便走便恨:他爷没事干啥给他生这许多叔叔?真是要晒死他了!

    直看到谢子安的背影完全转过了院门前的影壁,谢子美方才冷笑道:“哼,他还是这么不讲道理!”

    “又没人拿刀逼他,明明是他自己抽风要给尚哥儿明媒正娶一个乡下丫头,偏还不许旁人看低对方——他也就是能管着咱们,我不信他还能管得了外人怎么说?”

    吕氏……

    闻言临座的谢子俊立掐了谢子美一把。谢子美受疼正要瞪眼,然后便看到谢子平也在对面瞪他,立时反应过来——他娘娘家也是庄户,且先前还做过妾。

    谢子美自悔失言,不敢再说。谢子平眼角余光瞥着主座的吕氏,轻松笑道:“你管二哥给尚哥儿娶谁?二哥那人,你还不知道?想一出是一出——他的事连爹都管不了,咱们又哪里能管?”

    “再说尚哥儿迟早都是要娶亲的,这早娶晚娶都是娶。而且他现给尚哥儿娶个庄户,于咱们也不是全无好处——先他仗着他媳妇出身高抢了娘的管家权去,难得他现今自毁长城,咱们又何乐而不为?”

    外人眼中的谢三爷整天风花雪月、温柔多情。殊不知他心机颇深——早年他新婚燕尔便广纳姬妾的背后其实是为跟他兄长抢生长房长孙。

    如他所愿,谢子平果在谢子安长子谢尚出生前得了三子一女:谢允元、谢允青、谢韵儿和谢允芳四个孩子。

    故而即便谢子平长子谢允元在五岁时落水死了,现谢家大房长孙的位置也还是他儿子谢允青的。

    谢子俊闻言也点头道:“三哥说得极是。现二哥既然说六月二十六那天让孩子们同尚哥儿一起去下聘,那便就一起去好了。咱们大老远的家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事儿?”

    “一会儿咱们回去都和孩子交待好六月二十六那天不管遇到什么都千万忍着。横竖就半天的工夫,忍过了,咱们立马就回赤水县继续过咱们的逍遥日子去,多好!”

    谢家大房名头虽响,但威风的只是谢子安这一支。似谢子平兄弟三个连同吕氏先前在家时万事都越不过谢子安和他媳妇云氏去——这日子又哪里比得过现在在赤水县他们自己当家作主自在?

    谢子美听得有理,不觉点头认同道:“论起日子舒心,确还是赤水县舒心!”

    吕氏也道:“你们兄弟都说得在理。你们爹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身边长久没人照看不行。咱们倒是帮你二哥把尚哥儿的亲事早些办妥才好!”

    其实,谢知道身边并不少人伺候——他除了吕氏这个填房外,跟前还有好几个受用的丫头。故而吕氏着实担心她不在的这段工夫谢知道和某个丫头搞出孩子来。

    比如家里的老十三,可不就是老太爷致仕后家来和丫头生的?

    吕氏虽不敢争谢子安的嫡长,但对谢家大房30%的私产还是看得牢牢的——过去二十年她没给小妖精们钻到空子,现在自然也不许。

    儿子家去后,吕氏独坐不过一刻便忽然落下泪来。丫头春兰在一旁瞧见,立递上了帕子。

    吕氏接过帕子压了压眼角,轻声道:“尚哥儿这个媳妇,福气大的!”

    比她大!吕氏心说:而谢子安这个原配嫡子,为人虽然蛮横,但论起办事的魄力来也是无人能及——不怪老太爷看重。

    想她三个儿子,但凡有一个有谢子安的这份硬气,那年她也不会被谢子安夺了管家权!

    打发走洪媒婆,陶氏方悄声告诉云氏道:“大奶奶,大爷去天香院了!”

    云氏点点头吩咐道:“陶保家的,你一会儿去厨房挑几样时鲜菜色送到天香苑给太太送去,说我晚饭前再过去请安!”

    谢子安刚去天香院一准是说儿子婚事,云氏暗想:她得给他们留点消化时间。

    对于这个由妾扶正的婆婆吕氏,说实话云氏是真心看不上。

    当初刚进门的时候,云氏也曾遵规矩对她孝敬,但自经了尚哥儿的事后,云氏便就懒得理她了——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家子气后婆母,云氏想:实在是不足为虑!

    故而此趟吕氏家来,云氏既没去码头亲迎,也没设宴接风,现听说谢子安去了,也只是让陪房随便送两个菜打发了事。

    云氏可不怕吕氏挑理——婆婆若是挑理,云氏无谓地想:那她便就跟她摊手要钱。

    不出钱还想跟她摆婆婆的款?

    真是做梦!

    虽然时间紧迫,但云氏手里有钱,故而过去三天,云氏便已备好了除了凤冠霞帔以外的其他聘礼。而凤冠霞帔也不着急,只要大定前办好就行。

    陶保家的前脚刚走,周旺家的后脚便来了。

    “大奶奶,”周氏说道:“喜棚搭好了!”

    为了在小定那天招待十三房人,云氏授意陪房周旺两口子在谢尚那个二进院子的前院和后院各搭一个喜棚。

    谢家长年宴席不断,家里搭席棚的器物不仅一应俱全,且护院小厮个个都精通席棚搭建。

    喜棚比席棚多的不过是内饰得用双喜装饰。故而云氏现要两个喜棚竟是张张嘴的事。

    喜棚是喜事的门面,云氏闻讯少不得要过去看看。

    谢家喜棚的材料虽也是木头加苇席,但其精致自非李满囤家的喜棚所能比——谢家喜棚的柱子、房梁是规格统一的红漆杉木,屋顶也是颜色深浅一致的黄色苇席。

    为了通风,喜棚的四周虽没搭建门窗,但在四面近中心的柱子上都挂了诸如“梧桐枝上栖双凤,菡萏花间立并鸳”之类的楹联和“百年好合”一类的牌匾。

    喜棚内顶悬挂了红绸和贴了双喜的红灯笼。棚内摆了吃席的桌椅,然后又设了冰鉴、鲜花盆栽等摆设。

    云氏转了一圈,瞧到一切妥帖,便也就罢了。

    午饭后李满囤带李桃花和红枣坐骡车进城购置小定那天要用的东西。

    李桃花家虽然置了骡车,但她却是生平第一次进城。故而一路上李桃花都禁不住左顾右看、兴奋至极。不过碍于潘安在,李桃花并未曾出声。

    “红枣,”绣坊门外李满囤从背筐里拿出一锭银子给红枣,嘱咐道:“一会儿你给自己买两套二十六那天穿的新衣裳,然后你再替你姑也买两身好衣裳!”

    闻言李桃花立刻拒绝道:“哥,我有新衣裳呢!先前来时我想着得喝了满月酒才回家,便带了端午刚做的新衣裳来!”

    “你的衣裳不行!”李满囤否决道:“连个绣花都没有,看着不登样!”

    李桃花……

    “红枣,”李满囤接茬道:“你姑喜欢牡丹花,一会你记得给你姑挑两件绣牡丹花的衣裳!”

    红枣抿嘴一笑答应了。

    然后李满囤又道:“衣裳买好了,你和你姑只管在绣坊等我,我去趟成衣店就来!”

    来过几次,绣坊的帮工已然认识了红枣。看到红枣进来,立热情地迎了上来。

    “小姐,您又来了。”帮工熟捻地和红枣打过招呼后,又冲李桃花点头致意。

    李桃花生平第一次进铺子买东西,对于店员的热情一时间束手无策。她下意识地回了个点头,目光立刻便转向了红枣。

    帮工见状也不以为意,转问红枣道:“小姐,您这次需要些什么?”

    “有我穿的大红衣服吗?办喜事穿的那种。”

    红枣脸皮虽说不薄,但也不至于张口就告诉人她要买嫁衣。

    这世人喜红,绣坊里卖得最多的就是大红衣裳。

    红枣从帮工拿来的大红衣裳里给自己挑了两套——一套领口刺绣牡丹花的长袍、一套刺绣海棠花的短衣。

    挑完自己的衣裳红枣又给李桃花也挑了长两套刺绣牡丹花的衣裳——一套暗红长袍,一套杏色短衣。

    买好衣裳,红枣又买了和衣衫同样花色的布鞋,然后还额外给李桃花买了同款的包头布。

    抱着店员包好的新衣裳和新鞋子,李桃花看红枣掏出银子付给店员,心里是既心疼又惊喜——李桃花觉得自己变坏了。

    她竟然就这么放任红枣给她买这么贵的衣裳和鞋子!

    可是她真的好喜欢这两件衣裳啊,李桃花心说:所以,就只一次,就只一次吧!

    李满囤跑去成衣铺子,给自己买了两件城里四海楼掌柜才穿的长袍——李满囤看谢子安、谢尚父子日常往来都是长衣,故便觉得自己也得整两身长衣才有面子!

    回到绣坊,李满囤接了李桃花和红枣后又去了首饰铺子。

    李桃花也是第一次来首饰铺子,当下一进门便就为这满屋子的亮闪闪迷花了眼睛。

    红枣同样是第一次来,但她因有前世的记忆,故而不过略站了站便就看明白了铺子柜台的分布,然后问道:“爹,你来这儿是要买啥?”

    “给你买两套头面!”

    “虽然这头面没啥用还费钱,但既然谢家聘礼里有八套头面,那咱家陪嫁里若是一套没有也是不好。所以我想着不管金的,银的,咱们还是各买一套小的撑个门面倒也罢了。”

    “再就是小定那天,你脑袋光着也不好看啊!”

    红枣……

    “可是,爹,”红枣道:“即便你给我买了头面,我也不会戴啊,!”

    “没事,我打听过了。这城里有一种梳头娘子专门给人梳头!”

    闻言红枣便不客气了,当下跑到足金柜台前细细看过,然后与自己挑了套只有一两六钱的‘蝶恋花’的头面。

    红枣挑这套小头面倒不是为了替她爹省钱——她只是记得前世的娱乐频道节目里明星们没少吐槽古装戏里沉重的发饰,故而红枣便不肯轻易尝试大头面。

    黄金再好,红枣想:那也好不过她有一个健康的颈椎!

    李桃花看她哥李满囤眨眼间便拿出二十来吊钱交给铺子伙计,心里也是咂舌——她哥真是太有钱了!

    收好首饰匣子,李满囤又领了俩人去了银饰柜台。

    “红枣,这银头面你再挑一套,”李满囤告诉红枣道,然后又问他妹:“桃花,这里面你喜欢哪样?”

    “哥,我真不用这个!”李桃花提着新衣裳的包裹推辞道:“咱族里除了大嫂子没人戴头面!”

    “就是没人戴你才更要戴!”李满囤道:“你是红枣的姑姑,那天若你都不给她做脸,可又有谁给她做呢?”

    “而且过去这些年我也没帮衬过你和陈宝陈玉两个外甥。所以别推了,桃花。今儿我买一头面套给你,将来你留给两个陈宝陈玉,也叫他们念念我这个舅舅的好!”

    不由分说,李满囤替李桃花挑了一套价值十二两的花开富贵银头面,红枣则自己挑了套差不多大的喜上眉梢头面。

    如此,李满囤一家在红枣小定那天的行头便算是买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定的衣服头面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六月二十六)

    六月二十三,一早李满囤进城请朱中人居中介绍了个夫家姓全的喜娘家来。

    全喜娘原是城里有名的梳头娘子。早年因经常的给新娘梳妆,日深月久地竟触类旁通了喜婆的全套本事,加上她夫家的姓氏够口彩,且自身又是少有的公婆父母儿女外加兄弟姐妹俱全的全福人,故而城里富户嫁女都喜请她来家帮忙。

    当然全喜娘的工钱也不便宜——工钱一天得六百六十文。

    “红枣,”一进家门,李满囤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你的头面呢?快拿出来!我请了城里的全喜娘来给你带头面试妆!”

    闻声红枣眼睛不觉眨了一眨,心说她爹这么快就把梳头娘子给请家来了?

    “对啊!”李桃花听说立便拍了大腿,事后诸葛亮道:“城里喜事的规矩咱们都不懂,可不是该请个城里的喜娘来?”

    “喜娘?”红枣问李桃花道:“嬢嬢,这喜娘不是人的名字啊?”

    李桃花笑了:“喜娘就是年轻的喜婆。喜婆和媒婆一样都是帮衬人办喜事的。其中媒婆负责给男女双方做媒作保,喜婆则帮忙操办婚事,诸如铺床、送嫁、接亲、拜堂之类。”

    红枣想了想,然后说道:“比如我二婶那样?族里但凡有人嫁娶,都要请她这个全福人去给缝被子、铺床,有时还要让贵吉去滚床。”

    李桃花点头道:“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红枣明白了——所谓的喜娘就是前世的婚礼助理,只这世的助理个人要求苛刻,得是全福人才能做!

    没成想,这世也有类似前世的婚庆服务!红枣暗想:由此可见人还是得有钱,有了钱就有方便!

    红枣的蝶恋花头面虽然不大,但连耳坠子在内也有七样物什。

    全喜娘作为熟手,很快便帮红枣戴好了五样头饰。

    拿起最后的耳坠子,全喜娘正要帮红枣带上,却突然发现红枣没穿耳朵眼。

    “小姐,”全喜娘伸手捏了捏红枣的耳垂笑道:“好福气,这耳垂肉厚富贵相。”

    “但现要拿针穿耳却是要忍一忍了!”

    听喜娘这么一说,红枣不禁回想起她娘上回戴耳坠的那股狠厉,当下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红枣前世虽说也打过耳洞,但是在医院拿枪头带着麻药的耳钉枪打的,且耳钉直接打到耳朵上,几乎不受疼——和现世打耳洞戴耳饰时的硬戳死塞比起来,完全是天上地下。

    “要不,”红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这耳坠就不带了吧!反正已经很好看了!”

    胡喜娘……

    红枣虽然一向爱美,但对于戴耳坠这件事却是累感无爱——前世她的两个耳洞就跟唐僧取经路上的无底洞似的吞噬掉了她无数的金钱和心头好。

    红枣也是搞不懂了,别人的耳坠子都带的好好的,独她戴的耳坠都跟在晒谷场上暴晒的油菜籽一样,不经意地洗个脸或者梳个头啥的触碰一下,就会跳蹦得无影无踪。

    耳坠虽小,但也是钱买的。平常掉在家里或者工作位还好,都能找到或被人捡到,但掉在公交、出租、商场等公共场所,便就是天人永隔了。

    故而久而久之红枣对于耳坠的态度便就成了只买不戴,欣赏专用了。

    李桃花一听就不愿意了,立刻说道:“红枣,这女人不论穷富,出门前都要打耳洞,以表示听从长辈和丈夫的话,不听闲言碎语!”

    “你若是不穿耳洞,给你婆母知道了可不好!”

    红枣……

    胡喜娘也劝道:“小姐耳垂虽厚,但若是了拿米粒揉搓,不必半日便就能把耳垂的血肉揉开,此时再穿,便不觉疼!”

    红枣合上匣子笑道:“嬢嬢,幸好后儿只是放小定,谢大奶奶不会来。”

    “所以这穿耳洞的事儿不急,还能再等几天。不然,我赶现在穿了耳朵,若是三天里能消肿到也罢了,不然可是要肿着耳朵过小定了?”

    这世卫生条件落后,扎耳朵眼后发炎化脓的可不少。故而李桃花闻言就不再言语了。

    然后红枣又道:“全喜娘,等天凉快的时候,我若是穿耳洞,一定还请你!”

    闻言全喜娘笑道:“小姐,您这耳洞若是不急倒是可以试一下无痛穿耳?”

    一听是无痛,红枣的眼唰地就亮了。

    “全喜娘,这无痛怎么穿?”

    “这铅能入肉。故而把铅条掰弯了夹在耳朵上,时间长了,耳朵自然就通了!”

    听着好有道理啊,但铅——红枣苦笑:比起铅中毒的后遗症,她还是挨两针比较干脆。

    马桶间换好新衣裳,红枣出卧房进了堂屋,李满囤一瞧立就笑咧了嘴——他闺女红枣真是太好看了!

    转眼想起卧房里有王氏替红枣收着的金项圈和金手镯,李满囤进卧房拿了首饰匣子给红枣。

    红枣打开匣子把两样首饰戴上,李满囤见状就更开心了——他闺女红枣简直不能更好看了!

    王氏在月子房听到李满囤家来的动静,便悄声跟余曾氏打听喜娘今儿来干啥。

    故此余曾氏便如实说道:“太太,老爷请了喜娘来给小姐和姑太太试头面呢!”

    “头面?”王氏立刻想起了自己收在卧房橱柜里的金银两副头面,心里着实担心男人拿了自己的东西给大姑子——两套头面,她一套都还没带过呢!

    余曾氏不知就里,自顾说道:“昨儿老爷给小姐和姑太太各买了一套牡丹花和蝴蝶的头面,小姐那套头面竟是足金的,戴起来可好看了!”

    “姑太太那套银头面虽说分量大,件数也多,据说花了十二两,但戴起来就是不及小姐的足金头面富贵大方!”

    听说李桃花戴的并不是自己的葫芦桂子纹头面,王氏一点儿也没觉得高兴——她日常省俭就想给家里多节约点钱,结果男人手一松,就是十来两银子白送了人,她今后几年的鸡可都是白养了?

    但买都买了,王氏她也不好再说啥,只能自己气闷了一回。

    全喜娘给红枣梳头的时候,李桃花在旁边仔细瞧看,故而等晚饭后全喜娘一走,她便拿红枣做试验,然后几摸几摸地竟帮红枣把头面给戴上了。

    对此,红枣也是服气——自打她知道花钱就能有人给梳头后,便就决定努力赚钱,然后请人给自己梳头了!

    红枣衣裳头面问题解决了,但喜棚内却还是空荡荡的——还没有桌椅板凳。

    谢家人口多,李满囤暗想:现买桌椅不是只买一两张的事儿,而他手里钱财有限,且后续还不知要花多少钱,所以在桌椅这件往后都很难再用上的物件上,他还是能省则省,尽量找人借吧。

    李满囤找余庄头商议桌椅的事,余庄头想了想便即说道:“老爷,咱们庄子十一户庄仆今年家家建房时都打了新饭桌新条凳,如此这就有十一张桌凳,但想要再多,却是难了!”

    “那就先把这十一套桌子搬到喜棚里去吧,至于其他还缺的桌子,我到我族里问问去!”

    为了桌凳,李满囤再次跑回了高庄村。

    李高地听说李满囤要借饭桌,立刻大手一挥豪爽说道:“满囤,咱家堂屋两张饭桌,你尽管搬去!”

    李满囤犹豫道:“爹,不用留一张吗?我若是都搬走了,您吃饭咋办?”

    “几天工夫,哪里不能凑活?这炕上不是还有炕桌吗?”

    于氏一旁听到也跟着道:“当家的,咱们屋里也还有张桌子,倒是叫满囤一起搬去吧!”

    于氏房里的桌子是于氏的嫁妆。李满囤没想到他后娘舍得拿出自己的嫁妆,当下倒不好拒绝,只得应了。

    郭氏见状,便也把自己的嫁妆饭桌拿了出来,如此就有了四张桌子。

    “满囤,”李高地想了想又道:“你再去找满园借借,他今年盖了新房屋里新制两张饭桌!”

    提及满园,李满囤忽地想起红枣定亲的事他还没去告诉李满园,心中懊恼赶紧答应道:“爹,我这就去找满园!”

    还在六月十八那天,李满园就听人说了红枣和谢家定亲的事儿。李满园惊讶之余立跑到老宅打听,然后便听他爹说李满囤已来请过人了。

    李满园不知李满囤请客为何独漏了自己?李满囤心中狐疑,回家后便跟媳妇钱氏商量。

    钱氏闻言便道:“当家的,这一准儿是因为红枣没裹脚的缘故!”

    李满园……

    “这谢家大奶奶是出了名的三寸金莲。他家娶媳妇如何能不讲究小脚?”

    “谢大爷一个男人,当时喝多了击掌定亲,还没顾上这头。”

    “小定的时候,谢家虽说也不来女人,但咱们金凤若是去了,谢家人瞧到金风的小脚,然后和红枣一对比,可不就想起这回事来了吗?这婚事还能成吗?”

    “所以,当家的,你说大房他还敢请咱们去吗?”

    李满园……

    就因为这脚的事,李满园几天都没敢出门——李满园虽然嫉妒红枣的好运,但脑子也不傻,他深知这桩婚事对于他闺女金凤的好处。

    既然红枣大脚都能嫁进谢家,李满园想:那他家金凤将来嫁个城里殷实人家还不是轻而易举?

    故而为了这桩婚事能生米做成熟饭,李满园这几天都躲在家里避着人。他就怕别人看到他想到金凤,然后想起小脚,坏了红枣的这桩好亲。

    李满园完全没有想到李满囤会来借桌子请他去吃酒。

    “大哥,”李满园觉得自己听错了,不敢确信地道:“小定那天你要请我去吃酒?”

    “不然呢?”李满囤奇怪道:“你这个做叔叔的不去,别人瞧着也不登样呀?而且不止你要去,钱家弟妹、贵富、金凤也都要去!”

    “金凤也去?”李满园惊讶问道:“她去没关系?”

    “不去才有关系!”李满囤想想不对,疑惑问道:“咦?我说满园,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吃席的吗?怎么今儿推三阻四的?”

    “这不金凤裹了脚吗?”李满园支吾道:“这谢家人瞧到了不好?”

    李满囤以为李满园是担心金凤太瘦,站到人前不大好看的缘故,便安慰道:“放心吧,谢家人瞧不到金凤!”

    “放小定这天谢家只来谢少爷和他一般辈的兄弟,而我已经在庄子的客堂前搭了喜棚,这过礼都在这个喜棚里过。红枣和金凤都在后面院里。谢家人连红枣都见不到,又咋会见到金凤?”

    李满园……

    钱氏、金凤……

    李满园家出来,李满囤又去他二伯和族长家借了几张桌子,如此终是凑够了请客用的桌椅。

    万事俱备,黄历这便就翻到了六月二十六这天。

    六月二十六天一早,城门刚开,全喜娘就坐着相熟车夫赶来的骡车来到了桂庄。时李满囤一家已早已起床并吃过了午饭。

    全喜娘一到立就帮红枣、李桃花梳妆。故而等陆虎说李氏三房人到时,红枣、李桃花都各是一身金灿灿或者银闪闪了!

    闻讯李满囤和李桃花去庄门迎接,红枣则守礼地留在自己的卧房——《朱子家训》里说“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红枣可不敢行差踏错,留下把柄给全喜娘这个陌生人。

    俗话说人要衣裳,佛要金装。李桃花虽然肤色黝黑,面貌沧桑,但今儿精致的绣花长袍一穿,亮闪闪的银头面一戴,现站到人前,竟也似鹤立鸡群,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李高地瞧到李桃花的装扮,心知一准都是儿子满囤给花的钱,心中不喜,但到底啥都没说——过去几天李春山劝他的话,他多少听进去了几句。

    李春山见状也是心里叹息:显见得李满囤有钱宁可帮衬外嫁妹妹也不愿帮衬满仓、满园两个亲兄弟,对此他也是无能为——过去几天,他劝慰李高地的话,又何尝不是在劝慰自己?

    儿大不由爷!李春山想:这人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李丰收倒是不在乎李满囤给了李桃花多少衣裳头面——不过几样浮财罢了,李丰收暗想:满囤统共就这么一个同胞妹子,发家后帮衬些财物也是应该——满囤若真是一点也不帮衬,反倒是让人寒心。

    何况桃花远嫁,家常来得少,满囤即便有心帮衬也远不及他们李氏族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他实没必要为此挑理满囤。

    李满仓、李满园兄弟见之心里自不是滋味,但也跟他们爹李高地一样无可奈何。

    人有亲近远疏,李满仓兄弟无奈地想:比如他两个也是和自己的胞妹杏花感情更好些。

    女人里一样带着银头面的陆氏也眼红李桃花的头面看着比自己的还好,但她毕竟吃过里正家的席,见过世面,故而很快便反应过来,主动迎上去和李桃花寒暄。

    于氏和李桃花有大仇。她现瞧到李桃花一身光彩,今非昔比,立便嫉恨得眼睛都红了——这臭*竟然还在!

    郭氏一惯的爱小。今儿瞧到李桃花的头面,她也不是一般的眼热——李桃花脖颈上带的银项圈由姿态各异的牡丹花环绕而成,看着就不同一般。

    一想到大房把这比长房祖传头面还好的头面白给了外嫁女,郭氏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李玉凤一眼——早在去岁腊月,郭氏暗想:她就嘱咐过玉凤好好笼络红枣,可惜玉凤实在是太不没用,瞧这半年过去了,她连根草都没能从大房捞到。

    瞧这李桃花才来几天,就哄得大房给打了这么大一套银头面——唉,她闺女玉凤,若是能有李桃花这份手段,她也就不用为她的亲事烦心了!

    三房的钱氏看到李桃花的银头面心里比她嫂子郭氏还要嫉恨:今儿来的一众人里独她一个人跟城里人吃席时一样涂了脂粉穿了裙子——她现比城里人也就差一副登样的银头面了。

    李桃花,钱氏嫉妒地想:一个远嫁到山里的外嫁女,这辈子怕是连城都没进过,也配穿戴这么好的头面和衣裳?

    她再怎么打扮,那也是块狗肉,上不了台面!

小定(六月二十六)

    李桃花头次穿长袍戴头面颇有些不自在——长袍走路碍手碍脚、头面沉重压得脖颈难抬,但当她看到她一向讲究穿戴的继母于氏只着短衣铜钗,看向自己身的目光充满嫉恨,便觉得扬眉吐气,心胸跟三伏天正午吃了井水湃过的西瓜一般畅快。

    而待看到一向两样看待自己和李杏花的郭氏、钱氏以及其他族人眼眸里藏都藏不住的艳羡,李桃花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衣锦还乡的自豪。

    不怪城里富贵人家的妇人要穿戴长袍和头面,李桃花暗想:这种一鸟入林,百鸟压音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李桃花虽然不喜大房一家,但对于陆氏的主动示好却也不没有拒绝,当下笑着和陆氏攀谈起来。

    先前于氏越忌讳她和谁亲近,李桃花暗想:她今儿偏就越要和谁亲近——气死她!

    果然,话语间李桃花看到于氏眼眸里的恨更深了,于是李桃花更觉痛快了!

    李满囤今儿也是头回穿长袍,感觉也是和他妹李桃花一样觉得长袍包裹住了腿脚,连走路都迈不开步。

    为了将就长袍的尬碍,今儿李满囤走路不得不放小了步伐——这落在李丰收、李春山、李高地等族人人眼里,竟成了某种改换门庭的标志,一时间都心向往之。

    今儿回家,李丰收暗想:他得和媳妇说说让她也给他做身长衣留着吃红枣的喜酒。此外儿子贵林早年在城里念书时穿的长袍也拿出来瞧瞧,若是不能穿也得新做!

    李高地、李春山、李满仓等想法也都和李丰收类似,独李满园一人心生懊悔——今早出门,李满园后悔地想:蛮好听媳妇的话,把她这两日赶做的长袍穿过来,不然今儿就能在谢家人跟前出回风头了!

    把族人接进庄子。穿过喜棚后李满囤和李桃花兵分两路——李满囤把族里男人都领进了客堂,李桃花则引着女人绕过客堂进了主院。

    自听到陆虎报信,厨房里的张乙、四丫、五丫便立刻动手泡茶。

    现看到人来,张乙赶紧地拿扁担担了装了茶水的茶壶和煮烫干净的茶碗送到客堂待客。

    四丫五丫跟着也端了茶壶茶碗进堂屋上茶。

    陆氏进屋后并不急着喝茶。她张望一圈没见到红枣便笑问道:“桃花,红枣呢?”

    李桃花也笑:“红枣在她自己屋,喜娘陪着呢!”

    闻言郭氏的脸瞬间一僵——作为族里罕有的全福人,郭氏从来都是李氏族人婚嫁必请的女傧相,她再没想到红枣的婚事会越过她,请了外人来做喜娘,当即便觉得脸似被人扇了巴掌一样,有点疼。

    陆氏听说也是一愣,但转即笑道:“如此,我们都先瞧瞧红枣去!”

    红枣隔壁听见,她不愿给外人进自己的屋,便自己走出来招呼道:“奶奶,大伯娘,你们来了!”

    于氏端着茶杯正在喝茶,闻声抬头立便被红枣脖颈上的金项圈晃花了眼睛。

    于氏自己虽没怎么见过足金,但金项圈那迥异于黄铜的黄金光亮还是叫她一眼认出这便是传说中的足金。

    于氏早先就曾猜想红枣有足金手镯——心念转过,于氏立刻垂眼看向的红枣手腕,然后果看见红枣左右手腕也各套了一个金圈。

    李满囤这个继子,于氏的目光盯在红枣的手腕上无奈地想:果如她所想的一样舍得赔女儿,但可惜现今再赔也都是赔给谢家了!

    陆氏的目光也是落在红枣的脖颈上半天没有挪动——她也认出那是足金来了。

    俗话说“一两金,十两银”,但实际去钱庄兑换时还要加上十个点的火耗。庄户人家过日子节省,舍不得这十个点的火耗,故而整一个高庄村都少有人戴足金首饰。

    陆氏是真没想到李满囤能给红枣置办如此多的足金首饰,不禁心中生疑:现这李满囤手里得有多少钱?才禁得住这样的花销?

    郭氏跟于氏一样早猜到红枣有足金首饰,但当下真的见到却忽然觉得灰心——玉凤没用!郭氏越想越觉心塞:先红枣在家,她两家人虽说分居两处,但家常还都能见到——就这样玉凤都没能笼络红枣这个小她许多的妹子。

    等这往后红枣嫁了人,一年只四节来家,到时玉凤和红枣见面更是有限,玉凤可如何再同红枣亲近?

    如此红枣即便嫁得再好,玉凤能沾的光都是有限了!

    李玉凤压根就不知道她娘的担心。她两眼直直得看着红枣发髻上戴得头面,恨不能自己替她戴了!

    红枣的蝶恋花头面虽说连同两个耳坠在内统共才一两六钱,分量同李桃花头上实银的千层台阁型牡丹不能比,但那金累丝牡丹花的精巧和镂空蝴蝶的灵动却是让李玉凤一见便禁不住心生喜欢,然后便想据为己有。

    说实话,先前李玉凤看到李桃花的绣牡丹花长袍银牡丹花头面时虽说心里也有艳羡,但这艳羡却也没比对陆氏的福禄头面的艳羡多太多——隔了年龄和辈分,许多事真的是很难感同身受。

    何况李玉凤这两日没少听她爹娘分析红枣这桩婚事于她家的利害,故而她以为自己往后戴头面都是一定的事——她和红枣是姐妹,将来她丈夫和谢家大房少爷可是连襟!

    李金凤到底年岁还小,并不似李玉凤一样恨嫁。且她现在不止脚疼,且脑子都还是懵的——先李她娘告诉她只有吃得裹脚的苦才能享嫁进城的福,李金凤想:故而才不顾她的哭喊给她裹了脚;但刚玉凤姐姐却告诉她城里最富贵的谢家娶妻娶德,并不在乎媳妇脚的大小——比如红枣没裹脚也能嫁过去。

    李金凤原本不信李玉凤的话,但刚她看了红枣踩在大红绣花布鞋里仅套了一双夏布短袜的脚,便突然地有些想哭——虽然还没完全地想明白,但下意识里,李金凤已觉得过去半年她可能白吃了裹脚的辛苦!

    自那天李满囤说今儿男客女客完全分开,金凤见不到谢家人后,钱氏便愈加相信大房在故意地遮掩红枣大脚以图跟谢家骗婚了。

    不过,钱氏想大房对她这房人还算不错,家常的送奶茶、羊奶给她家金凤,且红枣这桩婚事于她家金凤也有极大利益,故而她也没必要拆大房的台。

    刚进庄的时候,钱氏曾惊于李桃花那套花开富贵头面的分量,但现在看到红枣的金头面、金项圈、金手镯后,钱氏则是心叹一口气——似李桃花那样的银头面,她想想也还罢了,这足金头面,呵呵,即便她家城里宅子巷口年过半百的秀才娘子也才只半套。

    她若有这钱,钱氏暗想:倒是搁城里再买套宅子放租收钱核算。

    不过收了两个月的租钱,钱氏便就喜欢上了啥也不用干,按时就能数钱的房东生活,嗯,比喜欢金头面还更喜欢!

    今儿不只是红枣的好日子,也是谢尚的好日子。

    谢尚为了赶在他爹谢子安挑的吉时出门还特意地起了个大早。

    谢家十三房人虽说都恨不得谢子安这房人倒霉,但因个个都巴望着旁人动手,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故而当谢尚吃完早饭,按礼去明霞院跟他爹娘请安的时候,谢家各房跟一辈被他爹点了名一起去下聘的二十来个兄弟竟一个不落地全都到了——那守时的素质啊,竟较红枣前世那群985同事组团旅游时还高!

    如此,谢尚反倒成了最晚到的一个。

    不过这样的事儿,谢尚经得多了,当下便也不以为意。他如常地跟他爹娘请安,然后从他爹手里接过聘书匣子,自揣到了怀里。

    出院上马,谢尚一马当先地骑着他的枣红马冲出了谢府,然后便即被门外的吹打仪仗和看热闹的人群指着他叫“谢少爷,快看谢少爷出来了!”的声响着实唬了一跳。

    谢尚下意识地勒住了马,紧随其后的谢福赶紧驭马过去低声道:“尚哥儿,按风俗一会儿您骑马跟在吹打后面就行!”

    一向骑马走在最前头的谢尚……

    用“倾城出动”这个词来形容今儿雉水城百姓出门瞧看谢尚下聘热闹一点也不夸张——故而往日从东街步行到桂庄只需大半个时辰的路程,今儿谢尚骑马足走了两个时辰。

    幸而谢子安深知谢尚的尿性,今儿特地使了谢福来,不然,谢尚没准会在半路摔了马鞭——谢尚不在乎天热和日头晒,也不在乎被人指点议论,但他真心受不了前面吹打仪仗的唢呐。

    真他妈太吵了!

    吵的得他都快耳鸣了!

    好容易看到桂庄的大门,谢尚心舒一口气,然后扯掉塞耳的帕子问谢福道:“福叔,是不是迎娶的时候,我还得再来这么一回?”

    “尚哥儿,”谢福躬身道:“确切地说,应该是两回!”

    “那天您得跟今儿一样从家里来一回,然后接了少奶奶家去后再得一回!”

    谢尚……

    听到陆虎来说谢尚到的时候,李满囤也跟着舒了一口长气——刚等待的工夫,他都已喝了四碗茶,上了两回茅房了!

    当然,客堂里的族人也是不遑多让。

    敞开大门,李满囤领着李满仓、李满园、李贵雨、李贵富、李贵林等一众兄弟子侄乐呵呵地自庄里接了出来。

    看到李满囤走近大门,高福一挥手,一个小厮便点燃了竹杆挑着的鞭炮——“哈,”李满囤刚刚出口的大笑便被瞬间响起的“噼里啪啦”鞭炮声炸灭在嗓子眼里。

    李满囤……

    李满囤此前虽在城里见人放过鞭炮,但却从未曾挨得这么近过,一时间便被这爆炸得声响炸得有些懵。

    跟李满囤一起来的李满仓、李满园、李贵林这些人初闻鞭炮声也是有点懵——高庄村的婚嫁虽说也放鞭炮,但都只在迎娶。

    鞭炮不止要钱而且很贵,庄户人家日子节省惯了,没人会在小定时候就烧钱玩。

    幸而谢家有钱,下聘放的都是万响炮——炸得时间是别家迎娶时的十倍,故而方有足够的时间给李满囤和他的兄弟子侄们反应。

    鞭炮声停了,李满囤擦擦额角的汗,重新堆起笑容穿过门前未散的青烟哈哈大笑着迎向了谢尚。

    高福一见立刻又一挥手,然后吹打仪仗的唢呐又立时响了起来。

    谢尚原就挨仪仗站着,当下猝不及防地又被唢呐的昂扬唬了一跳,但看着对面越走越近李满囤,只得稳稳心神,端出笑脸边走边拱手道:“伯父,小侄这厢有礼了!”

    如此李满囤和谢尚这对新鲜出炉的翁婿终在三伏天的烈日和唢呐卖力演奏的《喜洋洋》乐曲声中汗流浃背地胜利会师了!

    李满仓虽然每日进城买菜,但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尚。当下他见谢尚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假年必是另一个谢大爷,不觉心中感叹:他家玉凤的女婿若能得红枣女婿人才的一半就好了!

    下意识地,李满仓把目光转向了谢尚身后的兄弟,心说:这来的许多人中,人才倒是不少,但却不知他家玉凤是否能有红枣的好命?

    李满仓虽然一贯本分,不爱做梦,但过去几天没少听他媳妇郭氏嘀咕,且今儿又见了这么一群英俊少年,当下心思也不禁活动起来。

    李满园也是头回见到如此许多的风流少年,一时也禁不住心潮涌动——这里每一个人都比他先前见过的城里少年有家世有人品,故此他得好好想想如何把金凤也跟红枣一样嫁进谢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啊!

生米做成熟饭(六月二十六)

    下聘礼如何能少得了洪媒婆,但她不敢跟谢家各房少爷们争路,故而一路骑着大青骡子同周旺一起跟在这群小爷和他们近身小厮和出门长随们的马后。

    托今儿人多路堵少爷们策马跑不起来的福,洪媒婆虽落在这近百匹马的后面,但竟未曾吃什么灰。

    刚准备放炮的时候,谢福恐鞭炮声大惊了马便使各房的常随牵了所有的马退后,洪媒婆也把大青骡子交给了周旺的小厮,跟周旺一起挤到了前方来。

    刚放炮的时候,谢福又跟洪媒婆勾兑了后续进庄后的行程,故而直待李满囤和谢尚都说上话后洪媒婆方才站到人前。

    当下见面,少不得又问了一番好,然后李满囤方才把请谢尚一行往里请——由此,李氏族人和谢家人便自发的各成一列,分跟着李满囤和谢尚鱼贯而入。而谢家来的吹打和聘礼队伍则在周旺的指挥下跟在了最后。

    因还没有过礼,刚李满囤和谢尚就没有相互引见自己身边的人——会亲啥的一般在过好礼后吃蛋茶的时候进行。

    李满园一向以会说话、善交际自谓。他现怀里揣着结交谢家人的念头,自是不甘寂寞。

    当下李满囤想着自己先前和谢大爷,今儿来的一众谢家少爷们的大伯一屋喝过酒,便自觉自己也是一个长辈,然后便冲身边的谢家人打了个哈哈,自来熟地问道:“这位小哥,不知你跟尚儿如何称呼?”

    刚李满园听李满囤如此称呼谢尚,便也有样学样的管谢尚叫尚儿了!

    同李满园走在一起的是谢子安四弟谢子俊的长子谢允怡。

    因今日来前,谢允怡被他爹耳提面命地要求到李家后无论如何都要入乡随俗、客随主便、谦逊有礼、敬老慈幼、克恭克顺、屈己待人——不然,他就把他丢在老宅家塾里学规矩,不带他去赤水县。

    谢允怡虽说大谢尚一岁,但干架却干不过小魔王谢尚,故而谢允怡不想待在谢宅,特别是他奶和爹娘都不在的情况下。

    谢允怡听李满园管谢尚叫尚儿,一时摸不准李满园的路数,便和煦笑道:“不知长辈如何称呼,晚辈谢允怡,是谢尚的同堂兄长!”

    李满园听谢允怡客气地称呼他“长辈”心里高兴,便蹬鼻子上脸地自我介绍道:“允怡是吧,我是今儿定亲女方的三叔,你跟着尚儿叫我一声三叔就行!”

    城里住过几月,李满园没白住,他学会了城里人不把姑娘名字告诉外人的做派。

    谢允怡没想到李满园初次见面便跟他爹娘一般口吻地叫他名字,不觉怔愣了一下,但转即便以为这是庄户人家的风俗——比如刚这位李家三叔称呼谢尚也完全是谢子安的口吻。

    于是谢允怡便遵从他爹的教诲入乡随俗地拱手道:“原来是李家三叔啊,刚晚辈真是失敬了!”

    “好说,好说,”李满园笑道:“允怡啊,你头一回来,不认识我是自然。这俗话说‘不知者不罪’,算不上什么失敬!”

    谢允怡……

    “允怡啊,你前面这位小哥也是尚儿的兄长?”

    如此李满园便和谢允怡你一句我一句的攀谈起来。

    李满仓揣着和李满园一样的心思,但他口舌不及李满园灵活,正犯愁如何和谢家人搭话呢,可巧听到身后李满园和谢允怡的对话,于是也有样学样的问道:“这位小哥,你是尚儿的大哥谢允青?”

    谢允青作为长孙,万事都不愿落在四房的谢允怡后面,当下彬彬有礼地拱手道:“见过李家二叔,晚辈正是谢允青!”

    ……

    俗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进城读了半年书,李贵雨觉得自己虽算不上脱胎换骨,但也是读书明理,成了族里一般辈的兄弟中少有的读书人——即便还赶不上宗子李贵林,但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过去几天,李贵雨没少设想他作为红枣的大哥今儿当如何不卑不亢地和谢家人说话——同洗三那天李贵林和谢大爷一般得体的说话。

    但刚刚李贵雨亲眼瞧到谢尚同他的一众兄弟们每一个都是锦衣华服、金冠玉带,低头瞧见自己的短衣布带,不觉自惭形秽,便就怯了心气,不敢再同身边同龄的谢家人攀谈。

    李贵雨耷拉着脑袋跟在李满园身后。他听了好一会儿李满园跟谢允怡间拉家常一般的闲话,方才重新鼓起勇气问身边的谢允芳道:“你是不是叫谢允芳?”

    不想谢允芳也正好转脸问他:“你叫李贵雨?”

    话音未落,李贵雨同谢允芳两个人目光相对,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面面相觑间谢允芳忽地笑了起来:亏他刚才如何想着怎么和对方招呼呢,不想对方也在为此犯愁。

    真是不谋而合!

    李贵雨见状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谢家人也没他想的那么高不可攀,难以接近嘛!

    说到底,李贵雨也才是个十二岁的青葱少年!

    看大哥李贵雨和谢允芳相谈甚欢,李贵富、李贵祥自是不甘示弱,也纷纷和身边的谢家人都攀谈上了。

    故而等进到喜棚的时候,李氏族人和谢尚兄弟竟差不多都简单认识了。

    留在客堂等待的李高地、李春山、李丰收远远瞧到一族子弟虽是青衫布衣,但跟穿金带玉的谢家人走在一处说话一点也不怯场,都是老怀畅慰——比瞧到李满囤身旁穿着绯色衣袍的新女婿谢尚一表人才还要高兴。

    俗话说“郎才女貌”,几个人暗想:选女婿重要的是选才华和家世,至于相貌,基本上只要不瘸不瞎,有个大大市市的样子就行——男人长得太好,便容易招蜂引蝶,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现红枣的女婿长得比红枣还俊俏,只怕将来的妻妾不会少,如此红枣倒是赶现在嫁过去最好——能得些少年情分不说,还能多帮扶族里几年!

    因在城里被路人围堵追看耽误了太久,谢尚一进桂庄,便在谢福吉时已到的提醒下不及喝茶就在吹打尽心演奏的《喜洋洋》乐曲声中把聘书叫交给了李满囤。

    李满囤接过绣着鸳鸯细水双喜图案的大红绢面洒金聘书,打开瞧到内里详细罗列了谢尚祖父母、父母姓名官职以及他自身姓名排行生辰八字等详尽内容便知不宜与旁人瞧看便将聘书放回匣子,然后又把匣子揣到了自己怀里——上回进城,李满囤可听朱中人说了,这贵人的八字不能随便给人瞧,不然给人做法抢走了气运可就不好了!

    等李满囤转呈聘书瞧看的李高地……

    在场的李氏其他人……

    谢尚瞧见不禁扬了眉,心说:他这位岳父大人行事虽说不够大气,但脾性倒是直爽!

    不怪能入他爹的眼!

    谢家其他人瞧见却觉得李满囤这画风有点熟悉——他们大房那位大爷和小爷的行事似乎也是经常如此地让他们这些局外人莫名尴尬!

    看李满囤小气巴巴的自揣收了聘书,谢福眉眼不动地捧了礼书走上前来唱礼。

    风俗里男方下的聘礼得装在密不透风的杠箱里抬到女方家——这和女方发嫁妆时把箱子打开,任由天下人瞧看的开明完全就是两样。

    故而在过聘礼前,即便是同谢尚一起来的谢家人也都跟站路边看热闹的外人一样只知道仪仗里杠箱的数目,并不知道聘礼的详细。

    作为谢府大管家,谢福每每参与谢家赞礼,早练就了一手不亚于红枣前世新闻播音员的好本事

    当下众人听谢福和着吹打字正腔圆地唱颂道:“雉水谢氏长房元嫡次子谢泽恩(子安)为元嫡长子谢善(尚)聘雉水县高庄村李氏三房元嫡长子李满敦(满囤)元嫡长女李氏为妻,特奉聘礼如下:

    “聘金:白银一千两。”

    话音未落,周旺已指挥排在头里的四个小厮把两个杠箱抬到了李满囤面前,然后再由下往上依次拉开杠箱上的四层抽屉,露出里面十两一个的银元宝来。

    除了最底一层装了十六个元宝,上面三层都是一层十二个——如此一目了然,在场所有人目光扫过,心里便就对了数。

    李家族人近来日子虽说好过,但也只是跟他们自家以前相比——至今他们家常使的都还是铜钱,如何见过这千两白银堆放在一处的盛景?

    故而当下除了早知内情的李满囤外其他人,包括李贵林在内,竟是个个都看直了眼睛,发不出一点声响。

    不说李家人了,就是谢尚的那些兄弟看到真实的一千两白银堆在自己面前也都咂了舌——谢家再有钱,但作为小辈,他们手里能动用的钱也都有限——比如最富贵的谢尚个人私账上现银也就十来两。

    谢尚这群兄弟,连同谢尚在内,此前见过的最多现银也就是六百两——先谢允青作为长房长孙放小定的时候聘金。

    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谢家人口多,规矩也多,比如子孙们的婚嫁都有定例——其中嫡子娶亲公中都给出三千两做聘。

    当然父母长辈若觉得三千两不够,可以自添,但现实里添的却不多——比如谢允青他爹谢子平就一分没添。

    谢子平有七个孩子,这每个给添一千便就是七千两。

    谢家大房虽说有钱,但并未分家,谢子平手里日常只有公账给发的分例一年五千两以及自己历年所置的薄产。

    谢子平的娘由妾扶正,出身低没有嫁妆,故此谢子平的媳妇出身和嫁妆也都有限,补贴不了儿孙们的聘礼——外人都只看到谢子安媳妇云氏进门时的“千亩良田,十里红妆”,却不知谢子安早年手里便掌着他亲娘的全套嫁妆和历年积累,过十万两的资财。

    不然,谢老太爷这许多子孙,云老爷子为独看中了脾气最坏的谢子安?

    所以即便谢允青定亲时谢老太爷和谢老爷一人都给补贴了三千两,但谢子平也没给聘礼多添一分——谢子平以为把这六千两银子置了田庄直接放到儿子名下比把钱添进聘礼更上算。

    谢家长房长孙谢允青今年十四岁,已知世事。他知道他爹是为他打算,倒是不挑捡他爹没给他加聘礼,他只是凝神倾听,想知道他二伯这回给谢尚添了多少私房。

    看余庄头指挥庄仆抬走了银箱,谢福方又接着念道:“喜饼:两担

    猪:六头

    羊:六头

    鸡:六对

    鱼:十二条

    酒:十二担

    干果:龙眼、果子、核桃和花生各一担

    鲜果:西瓜、葡萄、石榴、莲子各一担

    糖: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茦各十二包

    茶叶、芝麻:各十二包

    香、鞭炮、龙凤烛:各十二包。

    喜联:一副

    汤圆:糯米一百二十斤、白糖三十二斤

    ……

    谢福念一样,小厮们就抬一样给李满囤看,过后再由余庄头指挥庄仆接手抬放到李满囤身后,以表示礼已收下。

    因有刚刚的千两银子打底,现李氏族人再听到聘礼,也不似刚刚那么惊讶——这些东西也就是听起来热闹,但论起值钱来,都不及刚刚的千两聘银顶真!

    看着箱子越搬越少,众人以为下剩也就是些衣服布匹了的时候,不想谢福却突然念道:“田庄:两个

    其中南城外五里梓庄,庄内有

    水、旱田和林地各……

    人口……

    西城外十里青庄,庄内有

    水、旱田和林地各……

    人口……

    如此两庄共计……

    地契、人契奉上,择日去县衙换契!”

    话语间,两个小厮抬上了一个杠箱,然后再次由下向上打开四个抽屉——其中两个抽屉装着厚厚的人契,另两个则各放了仅是一张牛皮纸的庄子地契来!

    看到地契上鲜红的雉水县正堂大印,李氏族人方才醒悟到刚自己不是做梦——谢大爷确是又又送了满囤(叔/大伯)庄子,而且还是两个,当即便就跟炸了窝的马蜂一样全围到杠箱旁议论起来。

    “哥,”李高地哆嗦着问李春山:“这就是庄子地契啊?!”

    “嗯?”李春山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契点头:“应该没错了。这地契上敲着印呢!”

    “哥,”李高地先前按下去的心思又死灰复燃了:“过千亩的地呢。我才多少钱,一个零头都不行吗?我又不挑拣,水田最好,旱地也行,林地也没问题。”

    李春山被李高地说动心了,禁不住心想:是啊,大头不动,想动也动不了,只要一点边角,一点边角,一点……

    李丰收听着李高地和李春山的对话,他看到地契上的名字还是谢子安,心中合计:这庄子还得去衙门过了户才能完全地算到满囤名下。

    只不知两个庄子,过千亩的地,满囤要给红枣带多少出门?留下来的地,满囤自己能吃下多少?这吃不下的地,他是不是也能匀到一块?……

    李满仓:聘礼里果然有庄子。先前爹说过拿钱跟大哥匀地的话,如此他现能动用的钱……,他手里钱财有限,但机会难得,所以这不够的钱,他可以跟人借……

    李满园:这么多的人契!想必他跟他大哥要个壮汉家来种田,大哥应该会答应吧?毕竟几百口人呢!他只要一个而已。

    李贵林:先满囤叔说过谢家来多少聘他就回多少嫁妆,这话现在还作数吗?毕竟这是千亩的地啊!近城的地啊!地啊!——不行了,他都动心了!

    李贵银:这就是庄子地契啊?看起来也就和他的地契一样只一张纸啊。不过,这纸比他的值钱,里面好多地啊!地啊!地啊……

    李贵雨:红枣的命也太好了吧,聘礼里有一千两银子不算,竟然还有两个庄子,过千亩的地——如果这回谢家聘的是他亲妹玉凤就好了,他爹娘只要留下一个庄子,他今后举业的钱就有了!

    李贵富等其他人:好多地,地,地……

    就是早先知道的李满囤在看到地契后也是着实消化了好一会儿,方才让一旁听呆了的余庄头唤人把杠箱抬了下去!

    抬走始作俑者,李氏族人方冷静下来,然后便脸色讪讪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谢家人就在旁边看着呢,全族人如此失态,可是叫人看低?

    其实,李氏族人想多了,现谢家人的内心也是和他们一样的翻江倒海——他们大伯给谢尚添聘礼一添就是七千多两,七千多两,七千……

    既然最富的谢家大房里的三爷谢子平的钱都不够使,那么其他十二房人缺钱的就更多——他们的年例多是二、三千两,才只谢子平的一半。

    所以,当下谢家各房少爷虽然未曾跟李氏族人一般上前嗡嗡,但大部分人的眼睛也都嫉妒红了——他们爹这班辈的日子就过得紧巴,等轮到他们的时候,日子可是要精穷了?

    谢福没事人似的冷眼盘观喜棚内的动静,直等看到杠箱收走后便自管接着往下念道:“

    商铺:两间,位置……

    房屋:四间,位置……

    大头面:足金玉石两套

    头面:足金玉石共六套

    衣服:四季衣服二十套

    布匹:各色细布十二匹

    茧绸:各色茧绸十二匹

    书画摆设:六箱

    ……”

    接下来抬上来的杠箱,虽然每一个也都价值不菲,但所有人的心思都还全停留在刚被抬走的庄契箱子里,故而竟无人瞧看折价也值二、三千两的铺子、宅子、头面、衣服、布匹。

    一时过完了礼,李满囤接过礼书,转即说道:“贵林,你来帮我个忙!”

    李贵林当下的头还是晕的——他还没从这份聘礼价值抵他李氏全族资财的震惊中缓过来。

    李贵林听到李满囤地叫唤,下意识问道:“满囤叔,您叫我?”

    “你同我来!”李满囤拉住李贵林,转头又告诉谢尚道:“尚儿,你招呼你兄弟先喝茶,我去后面安排一下!”

    丢下话,李满囤一路拉着李贵林出了喜棚进了客堂的东房,然后方才压低声音道:“贵林,这是刚刚的礼书!”

    李满囤把礼书递给李贵林道:“贵林,咱族里就数你的字好,麻烦你给我把这个礼书上的东西除了三牲和吃食外其他都一样不落的抄到红枣的嫁妆单子上!”

    “啥?”李贵林愣住了——他没想到在他都动了心的情况下,他满囤叔竟然想把这东西全还回去!

    “嗯!”李满囤一边点头一边紧张说道:“赶紧的,贵林。你这就到屋里抄。我笔墨都准备好了!”

    “满囤叔,”李贵林看看桌上砚台里已研磨好的黑墨,犹豫道:“您不会后悔?”

    “我可不是就怕我自己后悔吗?”李满囤拍着自己的大腿道:“贵林啊,不瞒你说,自从纳名那天知道有这两个庄子后,我就每天夜里都睡不着,寻思这两个庄子要咋整?”

    “我现虽有个庄子,但庄里才四十亩水田。现在看到这几百亩的水田,我这心里啊,就跟家里煮肉,蒙牛和飞熊闻到肉味却不得吃时一般难过!”

    李贵林没有笑话李满囤的比喻,因为他自己也不似他先前自以为的那么高尚。

    “可只要我白天看到红枣,”李满囤抹了一把脸,接着说道:“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要出门,若再没得足够钱财防身,往后可怎么活?”

    “这聘礼原是我参照谢大奶奶的嫁妆跟谢家要的。当时也同媒婆说好,一样不留,全给红枣带回去!”

    “先我不知道谢大奶奶的嫁妆有多少,所以就这么随便一说。不想前两天进城听人说后才知道谢家大奶奶的嫁妆原是她妯娌里的独一份!”

    “谢家大房其他三个奶奶的嫁妆连谢大奶奶的一半都不及!”

    李贵林并不知这其中竟然还有这许多的隐情,当下竟听怔愣住了。

    李满囤也不管,自顾说道:“谢大奶奶明知道我多要了聘礼,但却一声都没啃。眨眼就把我要的聘礼只多不少的送了过来。”

    “由此可见这谢大奶奶的心气有多高?”

    “所以,贵林若我现在食言,那谢大奶奶一准的也会厌弃了红枣——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品行若是不行,说话不算,谢大奶奶一准也会觉得红枣不贤。”

    “如此我可是要害了红枣一辈子?”

    “贵林,”最后李满囤诚恳说道:“咱族里就数你念过书,品格最好。所以你得帮我赶紧把这个全部抄好,然后一会儿就给谢家带回去!”

    “如此生米做成了熟饭,我就不怕自己再后悔了!”

    李贵林……

    作者有话要说:  红枣:没想到你是这么穷的谢尚!

全喜娘的现场直播(六月二十六)

    因为各怀心事,所以在最初的寒暄过后,主院堂屋里的气氛,便渐渐冷了下来。

    陆氏下意识看了眼跟自己并排坐的于氏,眼见她垂眼看着自己的茶杯出神,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人的样子,不觉心叹一口气。

    小婶子要了一辈子的强,陆氏心说:不想老了老了却被她先前拿下的继子、继女接二连三的打脸——她这口气啊,能顺过来才怪!

    主位上的于氏知道陆氏在看她,也知道今天这样的场合,她作为长辈无论如何也该说两句应景凑趣的话,但奈何她实在是没法顶着李桃花眼角眉梢的嘲讽装出高兴来。

    即便没有上回月子房上香和抢抱孩子两件事,于氏郁闷的想:只冲近来继子李满囤家儿子洗三和女儿定亲两件大事,继子都只请了远嫁在六十里外的李桃花来吃酒,而没请家就在城门口的李杏花——如此区别对待,李满囤就差明白告诉人他不跟李杏花过礼来往了!

    李杏花是她生的,且从来没有得罪过李满囤。现李满囤无故不同李杏花走动,也就是表态不想跟她来往——如此,她如何能再当着李桃花的面去给矮了自己两辈的红枣贴福字?没得让李桃花笑话她热脸去贴冷屁股。

    所以,她没法高兴,起码李桃花在时她装不出高兴来!

    眼见于氏不接茬,陆氏又把目光转向一贯能说会道的郭氏。

    作为全福人,陆氏暗想:亲侄女的好日子,她不帮衬着做热闹,可是要谁帮衬呢?

    郭氏为大房这回没请她做喜娘的事心里膈应,原本不想出头,但看到自己女儿李玉凤直着眼睛瞅红枣,偏却不知如何搭讪,只得出声道:“红枣,族里这一班辈女孩子里原就数你聪明,能写会算,故而你也嫁得最好!”

    “你姐姐玉凤,为人不及你聪明,你得闲倒是指点指点她,让她也跟你学学好!”

    “这俗话不是说‘跟好人学好人’,我也不指望玉凤能赶上你,但凡她能学到你的一星半点,我也就知足了!‘”

    红枣……

    李玉凤……

    “玉凤,”郭氏又使眼色给女儿道:“你现不是在念《千字文》吗?红枣认字那么好,你倒是问问她都有哪些诀窍呢?”

    红枣着实不喜欢郭氏说话的语气和李玉凤盯在她身上的目光,但听到郭氏说李玉凤在念《千字文》,便就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这世女孩念书实在太难,红枣想:现难得李玉凤在学认字,倒是不好阻了她的脱盲——如此,李玉凤若真有问题来问,她便就当是捐助希望工程,或者支教吧!

    玉凤也不是太傻,闻言立刻笑道:“红枣妹妹,我才刚刚念书,只盼你别嫌弃我问题笨才好!”

    红枣……

    钱氏可不愿让二房的李玉凤专美于人前,她推了一把身边的李金凤,然后笑道:“这正是巧了,金凤现也在念《千字文》!”

    “难得今儿你们姊妹仨儿都在,倒是好好在一处聚聚。不然等红枣出了门,这样的机会可就少了!”

    郭氏巴不得李玉凤和红枣亲近,当下叹息道:“可不就是这样!”

    “如此,大嫂子、大姐,”郭氏冲陆氏、李桃花说道:“咱们倒是让她们私下里说些体己话才好!”

    “是啊,大嫂子、大姐,”钱氏也帮腔道:“难得这样的机会。咱们倒是全了她们的姐妹情才好!”

    陆氏听了也愿意——红枣不在,她就不用再费尽心思地说喜庆话了。

    刚她几乎把这辈子所知道的好话都翻来覆去地嚼成渣了。

    不过陆氏不出声,她目光转向了斜对面的李桃花。

    李桃花不知红枣和李玉凤、李金凤私底下如何——反正她自己挺厌烦她妹李杏花的,故而便不肯替红枣做主,自顾端起茶杯做出喝茶的样子。

    红枣自己想了想,觉得与其在堂屋听族里一群女人尬吹,还不如跟两个无知少女共处——李玉凤,李金凤虽然毛病也不少,但好歹不会恭维得她五脏六腑的难受。

    “奶奶,孃孃,大伯母,……,”红枣把屋里人都招呼了一遍后方才说道:“那我请玉凤姐姐和金凤妹妹去我屋里坐坐,这里你们自便啊!”

    红枣把李玉凤、李金凤请进屋里炕上坐了,四丫送上茶来。

    “红枣,”李玉凤不过喝了一口茶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律吕调阳’吗?”

    红枣……

    “律吕调阳”,红枣皱了眉,心说这可不好解释。

    “律吕”是古代的调音器,是那种知道的一说就懂,不知道的很难想象明白的生僻知识——故而先前她爹给她讲这句话时只简单地说了闰年的事儿,她便也没有较真,含糊放过了。

    李玉凤见红枣迟迟不说话,心中得意——这句话她爹都讲不清楚,她也是听了她在城里念书的大哥李贵雨讲方才知道这律吕是乐师们用的律管和吕管。

    红枣可没有兄长给她讲《千字文》,李玉凤心想:她一准地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心念转过,李玉凤脸上却装出失望的样子的道:“红枣妹妹,你也不知道吗?”

    红枣不疑有他,点头道:“我只知道这句话是跟上面的那句‘闰余成岁’连在一起,大略是个定闰年闰月的法子。其他却是不知道了!”

    哼,李玉凤心中冷笑:就知道她不知道。现红枣能说到谢家这门好亲,不过就是仗着早认字的缘故,但细论起学问,也不过就是如此!

    一旁的李金凤却忽地插话道:“玉凤姐姐,红枣姐姐,这句话我知道。我哥哥给我讲了‘律吕’是弹琴时”调音用的管子样的物什。他在城里私塾上六艺课时老师给他瞧过!”

    金凤知道!李玉凤心里的得意消了,然后方才想起金凤的哥哥李贵富现也在城里念书。

    一时没察,李玉凤心里那个气啊,竟然让金凤给教育了!

    红枣一听倒来了兴趣——她正想知道城里的事呢!

    “金凤,”红枣好奇问道:“你哥哥经常跟你说私塾里的事吗?”

    “是啊!”提到哥哥,李金凤的小脸瞬间放出光来:“我哥哥对我可好了!他每天都给我说城里的事,他还教我官话呢!”

    刚准备炫耀大哥李贵雨对自己更好的李玉凤遭遇会心一击——她哥李贵雨自己都还不会官话!

    “是吗?”红枣眨眨眼,立刻不吝啬地夸奖道:“金凤,你哥真好!”

    闻言李金凤便高兴地打开了话匣子……

    再插不进话的李玉凤……

    全喜娘原跟在红枣身后,现她见红枣回房,原本打算跟去,不想却被李桃花叫住。

    “全喜娘,”李桃花邀请道:“红枣和她姊妹说体己话,你倒是过来坐了喝杯茶吧!”

    全喜娘见状便依言来坐了。

    一杯茶喝完,李氏妇人,包括于氏在内都和全喜娘熟悉起来,然后便就跟她打听城里婚嫁习俗,全喜娘挑拣着说了——如此倒是谈笑风生地打发了等待的时光。

    李桃花不喜李氏族人,不愿跟她们敷衍,但她也不愿坏了红枣的好日子,故而刚才叫住了全喜娘。

    现她见全喜娘不负所望地缓和了气氛,自是功成身退,自顾自地喝茶吃点心。

    虽然艳羡城里的生活,但经历艰辛的李桃花深刻知道在她自己或者儿子有能力进城前,城里再多的热闹,那也都是别人的热闹——过不好自己的日子,再多知道旁人的好日子,也没个屁用!

    比如她哥李满囤,一年前被继母赶出家门的时候一个雪中送炭的都没有,但现在,却是个个都恨不能来锦上添花——真正是俗话说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看到张乙打院外挑回脏茶碗放到井台上给四丫、五丫洗,他自己则又往箩筐里装了更多的干净茶碗后,李桃花便知道谢家人来了!

    只不知这谢家的聘礼,李桃花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暗想:是不是真的如先前洪媒婆所说的一样有一万两千两?

    一万两千两!

    ……

    “原来这城里姑娘出门有这许多的讲就,若是不是你说,我们庄户人可是再想不到!”

    话语间,钱氏忽地转了话头:“这什么声音,你们听,可是吹打?”

    “不会吧?小定也有吹打?”

    众人话里虽是不信,但实际里都停了话头,凝神静听,然后果听到有乐声远远传来——起初并不真切,但不一会儿工夫那声响便跟长了脚一样的越靠越近。

    红枣前世的人评论唢呐一向都是“乐器里的流氓”——唢呐音色突出,穿透力强。只要它一响,基本就没乐队里其他乐器啥事儿了。

    一只唢呐就能与整只乐队抗衡!

    谢家今儿请的吹打是按城里办喜事时“三班子吹来两班子打”的规矩配置的,然后又因比常人更讲究成双成对,故而足足有六个唢呐和四个锣鼓——这演奏起来的声势啊,浩大得让即便是身在主院里的妇人们都生了身临其境之感。

    于是所有人都听得真真的。

    于氏更是不禁点头道:“可不就是吹打吗?不过这个曲子,倒是和咱们村迎娶时演的曲子不一样!”

    “这是《喜洋洋》,”全喜娘笑道:“下礼时才用!”

    “城里吹打班子有好十几套曲子,似迎娶那天就要吹十好几个曲子,比如男方出门迎亲来的路上要吹《喜迎亲》,新娘子上轿要吹《哭上轿》、起轿后要吹《抬花轿》、到家后拜堂要吹《喜拜堂》,送入洞房时要吹《入洞房》,宴席要吹《花好月圆》这些!”

    “讲究!真是太讲究了!”

    闻言屋里的女人均露出了钦佩和向往的目光——果然是城里,女人们的心说:有这许多的曲子。哪里像她们乡下的吹打,吹来吹去就吹一套曲子——娶亲时快吹,下葬时慢吹,真是一点也不讲究。

    红枣在隔壁卧房听到女人们议论不觉莞尔一笑,想当年她中学民乐团的指挥老师曾激动地说民乐吹打的牛逼就牛逼在可以只吹一只曲子就能把一个人从生吹到死——由此可见,所有的艺术欣赏都是基于欣赏者的认知,压根就没有定论!

    碍于有全喜娘这个城里来的外人在,妇人们都不好意思偷跑去客堂看热闹,便就一个两个的端着茶碗透过堂屋的门窗看院里在井台边洗茶碗的四丫、五丫和拿箩筐装茶碗的张乙说话——真的只是看,因为离得远,然后再加上吹打的吵,真的是什么都听不见!

    四丫五丫听到外面传来的吹打,心里也是痒痒,但因厨房有一摊的事儿等她两个做,便只能硬着头皮跟张乙打听。

    张乙倒是知无不言,概要地把自己看到的人事简要说了,便挑着担子匆匆走了。

    五丫看张乙走远,方跟四丫道:“四姐,其实张乙这个人还不错。你看刚咱们问啥就说啥,一点也不拿乔!”

    四丫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相处几天,四丫也觉得张乙这个人并不似她先前想的那么讨厌,但一想到她都讨厌这么久了,四丫也不服气说他好话。

    堂屋里的妇人看张乙走了,正欲说两句场面话遮掩一下刚刚地目不转睛,便看到余曾氏自月子房里出来,于是众人又立刻止了话头,看了过去。

    余曾氏走到井台边问了四丫、五丫两句,知道谢家人确是来后就双手正了正头发和衣襟,然后便大大方方地走出门去了——于是正房内所有人,包括红枣在内,都艳羡了:好想跟她一样去客堂看热闹啊!

    明明是自己的婚事,红枣禁不住搁心底吐槽:但却碍于狗屁的礼法,只能跟个傻子似的在这里干等——所以还是前世“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现代社会好啊!

    再一次的,红枣又怀念起了前世。

    全喜娘作为一个帮人办事办老了喜娘,可以从吹打里听出前面客堂下礼的进城。

    “这是要开始了……”

    “这是下聘书呢……”

    “开始过礼了……”

    “大礼,大礼,开门红大礼”全喜娘忽然笑道:“到底是谢家,刚过的那份礼可不小,起码值百十两银子呢!”

    哇——,堂屋内的妇人们都惊呆了,这也能听出来?

    “全喜娘,”郭氏刚想问问全喜娘这都是咋知道的,便立刻被于氏阻止道:“郭家的,你先别说话,咱们都先听全喜娘一个人说!”

    闻言红枣心里一动,当即也凝神的倾听起来。

    “过礼,平常的过礼。”

    听着乐曲声,全喜娘跟红枣前世的电台直播一样实时播报客堂的聘礼进程。

    “还在过礼……”

    “过礼……”

    ……

    “大礼,特大礼,”忽然全喜娘激动叫道:“从没有过的大礼,太大了,这礼太大了……”

    只听出六把唢呐全吹破了音,四个锣鼓全没敲在点子上的红枣……

    作者有话要说:  李满囤的六百六十文花得物有所值

原是最疼我的(六月二十六)

    李桃花不通音律,但在听到全喜娘的激动播报后,身体不觉一震,心说现过的礼该不会就是洪媒婆说的两个庄子吧?

    看来,这谢家倒是守信!

    如此,她也当帮衬她哥把谢家来的聘礼给红枣完整带出门去。

    郭氏因挂念李高地说谢家聘礼里可能有地的事儿,当下心急问道:“全喜娘,这特大礼到底是多大?”

    “这便就说不好了。谢家是咱城里的头一家,今儿又是谢家大房娶亲,这礼到底多大,可不是一般城里富户所能比。”

    作为老牌喜娘,全喜娘自是听熟人提过谢家大房长孙谢允青的聘礼,知道价值三千两,但她看当家的李桃花于聘礼一字不提,便也不肯多言。

    郭氏不甘心,眼珠一转立改问李桃花道:“大姐,先议亲时,谢家说过下多少聘礼吗?”

    这一回于氏没有出言阻止,而屋里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立转到李桃花身上——不管有没有其他想头,这好奇心却都是有的,而红枣也想瞧瞧她姑会怎么说。

    李桃花顶着一屋的目光,心中冷笑:憋到现在才问,也算不容易了!

    不过比起其他人,这满仓媳妇却还是性急了些!

    “这个,”李桃花手托下巴做出回忆的样子,然后足过了一刻方才摇头道:“还真没说!”

    议亲那回,李桃花想:她哥只说聘礼照谢大奶奶嫁妆来办,确是没提具体数目——所以,她也不算哄人!

    “没说?”

    闻声屋里众人,包括红枣房里的李玉凤和李金凤都惊呆了,就是红枣也诧异了:她姑还会涮人?

    “怎么可能?”郭氏难以置信地问道:“议亲可不就是议聘礼和嫁妆吗?”

    “这聘礼不议,那还议得什么亲啊?”

    “议亲的时候,当然有议过聘礼和嫁妆,”李桃花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只是没说具体数罢了。”

    “我记得当初洪媒婆代谢家来问我哥意思的时候,我哥是这么回的。”

    “咋回的?”

    “我哥说他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他不管谢家来多少聘礼他都给添到红枣嫁妆里全还回去。”

    “他一样不留!”

    “啥?”

    “真一样不留?”

    屋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震惊——虽然先前都听各自男人提过这话,但谁也放在心上。

    谢家,哪是什么人家啊?他家巨富,随便拔根毫毛都比一般人的腰粗——比如李满囤,他现在的家当可不都是打谢大爷一句话来的?

    这种情况下,李满囤顾及名声,说句“聘礼全回”,不过是句场面话罢了。

    还真能当真?

    心念转过,众人为李桃花旧话重提引发的惊讶又回复了平静——场面话,众人心说:李桃花说的一准的也是场面话。

    别说旁人不信了,就连红枣自己也不敢信。

    若不是过万的银子,红枣冷漠地想:她一准相信她爹的话。但现在——前世那句话咋说的?

    “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所谓的忠诚都只是因为遇到的诱惑还不够大!”

    所以,即便她爹有些别的想法,她也是能理解的——正好她也看看她在爹心中的分量,比她弟贵中差了多少!

    “桃花,”陆氏最先开口道:“满囤真是这样说的?”

    俗话说“三代才知穿衣吃饭”。陆氏暗想:谢家多年积累,随便拿一件东西出来都是市面上没有的好物——哪似他们李家,一穷二白,连个像样的传家宝都没有?

    陆氏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且她自己也不贪图聘礼里的东西,但她却是希望李满囤乘这个机会给李氏一族留点底蕴。

    陆氏想李满囤既然为了面子放了“聘礼全回”的话,那她作为大嫂子便就得搭个梯子帮他把里子给拿回来。

    “可不就这样,”李桃花摊手:“当时我就在旁边听得真真的!”

    “你即在旁边,咋不帮着劝大哥两句?”陆氏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桃花,大哥现在可不止红枣一个闺女,他还有儿子贵中要养呢!”

    “是啊,”郭氏跟着帮腔道:“大姐,大哥想不到,你咋也没想到啊?”

    生有三个儿子的郭氏,才是一屋人里最有想头的一个。

    李桃花看着陆氏和郭氏两人,心说:看来族里就数这两个人最有心思!当然可能还有人坏形未露,比如她晚娘于氏。

    “其实我想到了,”李桃花道:“也提醒我哥了。但我哥说他现这份家业,虽说不能跟谢家比,但在我们李氏一族也是最拔尖的了。他有这么多钱若还不够养儿子,那咱们族里其他人可就不要活了?”

    陆氏……

    郭氏……

    一直眼盯着李桃花的红枣听了这话,忽地便欢喜起来——她爹竟真的不贪图她的聘礼!

    “然后我哥又说他一个庄户,一点也不通城里规矩,这聘礼提多了、少了的都不好。横竖他也没想过靠红枣发财——红枣出门,他原就打算照着族里的规矩加倍给嫁妆,然后再额外给一个城里宅子做陪嫁,总之,他不管红枣嫁到谁家,该他出的钱,他一分都不会少!”

    耳听她爹还要再另给嫁妆,红枣立笑出了八颗牙——她爹跟先前一样舍得给她花钱呢!

    她的人生,圆满了!

    “至于谢家愿意下多少聘礼,”李桃花笑了笑:“我哥说再怎么少也不会比当年他给我嫂子娘家下得少,所以他就不挑拣了!”

    陆氏莫名觉得自己脸上挨了一巴掌,有点疼——李桃花这是在指责她当年没替李满囤的婚事说话呢!

    郭氏脸色也跟着有些不好看——王氏山里的,聘礼能跟红枣比?但奈何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女方不要或者少要聘礼,历来都是为人传颂的美德。

    一直没说话的于氏冷冷地看着李桃花,心里暗恨:疯狗——今儿她压根就没招惹她,她也要咬!

    红枣:她爹的口气真是越来越大了,不过她好喜欢啊!

    其他人:……

    李桃花目光自几个人脸上划过,淡淡道:“如果谢家聘礼给得多,我哥说那便是谢家给红枣做脸,他作为亲爹也没有扣下东西,落红枣脸的道理!”

    “如此,不管谢家来多少聘礼,多也好,少也罢,他都左手收,右手出,一样不留!”

    李桃花言辞确凿,由不得众人不信——过去几年,不管穷富,李满囤疼红枣是全族都知道的事,这确是他能说的话。

    于是,似孙氏、钱氏、江氏、李玉凤、李金凤等原先就没啥想头的转即就赞叹红枣的好福气——谢家这大礼、特大礼啥的,可都是红枣的嫁妆了!

    “红枣,”李玉凤毫不掩饰地艳羡道:“大伯对你可真好,竟给你好几百两的嫁妆!”

    “是啊!”红枣大言不惭地笑道:“我爹原是最疼我的!”

    李玉凤……

    陆氏心中可惜,但也无可奈何,沉默良久方长叹一口气。

    于氏一旁听到,心说:好心被当驴肝肺的滋味不好受吧?

    郭氏眼见陆氏不再说话,自是更加失望——错过这次机会,可又得等来了。

    全喜娘听了李桃花这话,心里也是佩服——谢家最富的就是大房大爷了。全喜娘暗想:这李满囤敢跟谢大爷这样说话,可见确不是卖女求荣之人。

    自六月十八,谢家大张旗鼓地来桂庄下过纳名和问名两样礼后,谢李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立刻就成了雉水县街头巷尾的的头号话题——李满囤卖女求荣。

    俗话说“八十三,七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谢老太爷今年正好八十三岁——自己去的年岁。

    而谢老爷现在隔壁做着官,这老太爷若是倒了,他这官也就做不成了。

    为了自家的两层官帽,现谢家大房大爷赶着给儿子娶亲是为了给老太爷冲喜呢!

    这个传言不知打哪里传出,但因逻辑自洽,故而听到的人没啥疑虑地就全盘信了——不然如何解释一个五岁死娘,三十五岁被后娘扫地出门的没用乡巴佬不过一年就逆袭成谢子安谢大爷的亲家老爷?

    全喜娘身在城中,自是听过这个传言。故而一开始朱中人找她给李满囤帮忙,她还不乐意——全喜娘是个惜福的人。她很感激神佛给她的好命,故而并不想为虎作伥,伤了自己的德行。

    后来还是朱中人跟她说李满囤不是卖女儿的人,她方才看在和朱中人多年街坊的面上接了李满囤这个活。

    先头回来桂庄看到红枣,全喜娘一眼就发现红枣没有裹脚,然后这冲喜的猜疑就更深了——显见得谢家,并没有让这个女孩走到人前的意思。

    全喜娘心中懊恼,但活计既然接了,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做。

    冲喜的本质是拿钱买命、买运,故而冲喜的女方在收了男方的厚聘后多不回或者少回嫁妆。

    不管这门亲事有多少古怪,全喜娘暗想:但李家肯厚赔女儿,那就不算冲喜,而是正经的两姓之好!

    如此,她就不用担心自己亏心了。

    李桃花看到张乙跑回厨房,立刻扬声叫道:“张乙?”

    张乙赶紧跑进来问道:“姑太太,您唤我?”

    李桃花问:“外面怎么样了?”

    “礼快过好了!也就还有四个箱子的事,所以小人回来煮蛋茶。”

    “都过了哪些礼?”李桃花故意问道。

    “太多了。银子、庄子、铺子、宅子、头面、衣裳,啥都有!”

    “小人听余庄头说,这聘礼怕是过万的银子呢!”

    “过万的银子?”屋里好几个女人,包括红枣对面的李玉凤,都同时失声叫了起来。

    李桃花闻声一个个看过去,把相关人脸记在心里,然后方挥手道:“张乙,那你赶紧去烧蛋茶吧,别让客人们等着!”

    打发走张乙,李桃花再看屋里人,却是人人都看着自己的茶杯,一声不吭。

    故而李桃花便也没吭声。

    毕竟是过万的银子,李桃花默默地想:比如她,初听时也是消化了好一阵子。

    外面吹打停下来的时候,张乙烧好蛋茶挑去了客堂,四丫、五丫也装了蛋茶送进了堂屋。

    红枣看到四丫与自己的碗里有六个鸡蛋,而李玉凤和李金凤碗里只四个鸡蛋,不觉好奇问道:“四丫,这个鸡蛋数还不一样吗?”

    “是的,小姐,”四丫道:“今儿是您的好日子,你得多吃两个!”

    “这个,六个鸡蛋,”红枣为难的看着自己的碗,试探问道:“都得吃完?”

    “小姐,”四丫严肃地纠正道:“今儿是您的好日子,您可不能说,啊,您得说吃好!”

    “是的,您都得吃好!”

    红枣……

    看看碗,红枣觉得还是不甘心,然后又问道:“四丫,谢尚是不是跟我一样也要吃六个鸡蛋?”

    “不是,谢少爷要吃十二个鸡蛋!”

    “十二个?”闻言红枣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多吗?”四丫奇怪道:“小姐,老爷说谢家小厮大夏天的来一趟不容易,一个人当招待四个蛋的蛋茶。谢家是讲究的人家。咱们既然招待了他们家下人吃四个蛋,那么招待少爷就得有八个蛋。而谢少爷作为新人,便就得吃十二个蛋,如此才合礼数!”

    红枣……

    好吧,红枣服气:这确是她爹的作风,现就希望谢家少爷们的胃够结实,不会吃伤。

    看到脸面前堆叠出碗面的鸡蛋,谢尚一脸懵逼——这碗蛋给他一个人吃?

    这不是开玩笑吧?

    谢尚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的谢福。看到谢福低头垂手一副老僧入定地模样,谢尚立刻知道这不是玩笑——他真得把这碗蛋吃完!

    转回头,谢尚眼角余光看到左手边的谢允怡,眼见他一脸愁苦地看着面前的蛋碗,再看看右边谢允青,也是一脸为难,于是谢尚生气了——明显他碗里的蛋更多好吧,他都没愁呢,这一个两个的都愁什么愁!

    拿起竹筷,谢尚催促道:“快吃,快吃。吃个蛋而已,也推三阻四的。”

    “看看人家,”谢尚指着对面风卷残云的李贵银给他两个哥哥看:“都快吃完了!”

    “三叔四叔让你们来帮衬我,你们就这样帮衬我的?连吃饭都比不过人家,小心我告诉三叔四叔,你们不用心!”

    谢允青、谢允怡……

    没办法,谢允青、谢允怡只能低头吃蛋——有他两个带头,其他观望中的各房少爷也都老实吃蛋了。

    如此发了一通脾气,谢尚方才忍耐地开始吃蛋……

    真等吃上了口,谢尚方发现这其貌不扬的蛋茶竟然还挺好吃的——蛋白嫩嫩的,吃起来倒也罢了,蛋黄却似咸蛋黄一样金黄欲滴,但口感绵柔,比咸蛋黄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俗话说“饥饿好下饭”。谢家来的二十来个少爷日常在家三茶六饭,从没尝过饥渴,但今儿自早饭后两个多时辰没有进食——先因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日子过惯了,端到碗后虽习惯性地挑拣了一回,但待发现味道极好,便都埋头狠吃起来。

    故而当李满囤拿着李贵林写好的嫁妆单子来的时候,谢家少爷们竟然都已吃好了蛋茶,在啃西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写好,评论的事,等我看下再说。

元嫡长孙女(六月二十六)

    撤掉杯盘,铺上红纸,摆上笔墨,李贵林当众书写婚书。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

    赤绳早系,白首永偕,

    花好月圆,欣燕尔之,

    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

    谨订此约!

    男:

    女:

    媒:

    证:

    **年**月**日李贵林书”

    如此一式四份——一份焚烧敬告天地,一份交谢尚带回,一份交官府留档,一份给李满囤自存。

    写好婚书,谢尚接过李贵林放下的笔于“男”旁边的空白签上“雉水谢氏长房元嫡长孙谢尚”字样以及他自己的生辰,然后又按了指印。

    谢尚家学渊源,自幼得谢老太爷精心教养,当下几个字写得真是如行云流水,潇洒天成——即便落在李满囤这个完全不通书法的大老粗眼里也以为谢尚这几个横不平竖不直的字样子比旁边李贵林个个工整如样的字好看,厉害。

    俗话说“字如其人”,谢尚字写得人,人样子也好看,堪配他家红枣——李满囤满意得笑咧了嘴。

    等谢尚写好四份婚书,李满囤跟着拿笔在“女”旁写上“高庄村李氏三房元嫡长孙女李氏”和红枣的生辰八字,然后又在“证”旁添了自己的名字“高庄村李氏三房元嫡长子李满囤”和生辰。

    为了今天这两个签名,过去几天,李满囤没少练习,故而当下李满囤两处签名都写出了李满囤的最高水平,对此李满囤也是极为满意。

    放下笔,李满囤自己先按了手印,然后便让张乙和陆虎送了婚书到主院让红枣按手印。

    自从知道谢家的聘礼有过万的银子之后,主院里的女人立就集体失了声——即便刚吃蛋茶时礼节性的推让也都是靠眼神和微笑完成。

    在座的几房人中,除了最富的族长家有过千的资财外,其他人家,比如第二富的李高地的家资,即便把茅坑里的粪缸都折价算了,只怕也没有五百两。

    故此在所有人眼见今年山头的枸杞长势比去岁好,为了家庭一年将能多收入三五吊钱而欢欣鼓舞的时候,突然发现同族人李满囤就因为会生养女儿,结果却一下子便发了一笔比她们全家人忙碌一辈子都忙碌不来的横财——这一份心塞,尤以于氏、郭氏这种自谓会生儿子故而先前日常嘲讽李满囤夫妻德行不够生不出儿子的人为最。

    红枣自己心里高兴,压根就不在乎周围人的沉默——红眼病、柠檬精,她自己也是常犯常做。

    所以,理解着呢!

    红枣按照张乙的指点拿左手拇指沾了印泥后便看婚书找按的位置。

    第一次看到这世的婚书,而且还是自己的婚书,红枣颇觉新鲜。她打开头“从兹缔结良缘”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看,李桃花一旁见状也凑过来一起看。

    因这几天李桃花有看李满囤练字,故而对于“高庄村李氏三房元嫡长孙女李氏”几个字竟是认识的,当下找到,不觉高兴说道:“红枣,这一排几个字是不是就是你的名字?你的手印就按在这个‘长孙女李氏’中间的空白处!”

    红枣笑着点点头,抬手正要按,不想却被李玉凤拦住。

    “等等,红枣,”李玉凤拉住红枣的左手道:“咱爷的长孙女不是我吗?”

    “这,这是我的婚书?”

    红枣……

    李桃花一听立就怒了。她一把扯下李玉凤抓在红枣手腕的手,狠狠摔下,紧接着就张口骂道:“这李家三房的元嫡长孙女是谁,一个个心里都没点*数吗?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跑来争?”

    “这孩子不懂事,大人平时也不知道教的吗?”

    “这是欺负我哥嫂好性呢,还是真当我陈家没人了?”

    ……

    李桃花劈里啪啦地一顿发作,堂屋里的众人鸦雀无声地听着,谁也不能出声。

    刚李玉凤的行为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没想到李玉凤会跑去跟红枣争婚——谢李两家的这件婚事,人谢大爷打头里订的人就是红枣,其间压根就没李玉凤一点事。

    没事偏却跑去抢亲,她还能更不要脸吗?

    今儿李玉凤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往后她们李家的姑娘可还怎么嫁人呦!

    所有人都是头回遇到这种事,等反应过来,指责的目光便立刻就转向了郭氏——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这女孩儿的教导,素来是当娘的责任。

    其实,众人心里知道这事的根源还在于氏身上。不过于氏辈分大,她们做小辈的得守为“尊者讳”的礼,不好指责。

    郭氏为李玉凤的自说自话也是气得一脸紫胀。当她看到李玉凤在闯了这么大的祸后犹自不服地念叨:“长孙女是我,我才是长孙女!”后,不觉气急,当即走过去抬手照脸抽了一巴掌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我过来!”

    不由分说,郭氏把李玉凤扯去了东厢房。

    至此,陆氏方才走过来和红枣笑道:“红枣,好孩子,快给婚书按了手印送到前头去吧,可别叫你爹再等着!”

    然后又抚慰李桃花道:“消消气,桃花。玉凤有她娘教训去了。今儿是红枣的好日子,没得为了她坏了大家的心情。”

    如此,李桃花方才罢了。

    拿回婚书,洪媒婆跟着也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作为红枣的祖父,李高地也要在婚书上签名。

    李高地走到桌前,看到“元嫡长孙女”几个字时,眼角也是不自觉地抽了两下,然后方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个人意愿而言,李高地是极愿意把自己名字写好看的——俗话说“人如其名”嘛!

    但现实里,平常疏于书写的李高地握住毛笔的手却因为笔头柔软使不上力力,故而咬牙写的“高庄村李氏三房李高地”几个字便因为笔画粗细不一、字形东倒西歪,成了帖子上最不工整的几个字——连洪媒婆这个女流都不如。

    放下笔,李高地蓦然觉得脸红。他强做镇定地按了手印,然后便似逃一样地逃回了自己的座位。

    李丰收作为李氏一族的族长最后签字。因为日常的帮族人处理文书,李丰收对于自己的名字倒是写得得心应手,比李满囤这种针对性练习过的字看着还要老道圆滑。

    不过,李丰收看到李满囤的字倒是吃了一惊,心说:什么时候,满囤的字也写得这般好了?

    婚书写成,谢尚和李满囤又上前各自检查。

    看到李高地签的那坨墨点,谢尚嫌弃地撇了撇嘴,心说:早知如此,还不如由他岳父帮着签名,红枣祖父只要按手印来得齐整呢!

    李满囤看到他爹的字心里也是庆幸——幸好请了全喜娘来家讲过一回小定准备,不然今儿他就要跟他爹一起丢人了!

    趁着等墨迹风干的时间李满囤又从怀里掏出四份红贴出来和众人笑道:“红枣的嫁妆单子我也准备好了。贵林,你来帮我念给大家听听,我也好请在座的各位帮我做个见证!”

    李满囤的话着实出乎了李氏族人的意料。

    高庄村人定亲和成亲一般差了六七年,故而小定时女方都只回婚书,不回嫁妆单子——嫁妆都还没置呢!

    不过看到对面的谢家人,李氏族人都尽量地收敛了脸上的异色——说不定是城里的风俗呢?李家族人心想:比如今儿来的吹打,先前村里谁家小定时请过?

    谢家也都是娃娃亲,放小定也是只拿婚书。

    与李氏族人一样,谢家人,包括谢尚在内都以为这是高庄村的风俗——跟刚吃过的蛋茶一样,是此地的民俗。

    于是谢家人也个个装出了早知如此的样子来。

    如此两家人默契地认可了小定礼加念嫁妆单子的这个反常程序,转即便开始猜想这嫁妆单子的内容。

    思及嫁妆,李丰收忆起先前李满囤的话,心里立刻咯噔一下——满囤,李丰收心说:不会真的把聘礼全还回去吧?两个庄子呢!

    李丰收下意识地看向已走到人前的儿子——说话已经来不及了。

    不会的,不会的,李丰收自我安慰道:贵林一向是个稳重的孩子,他会劝着满囤的!

    李高地则习惯性地凑到他哥李春山面前,小声问道:“哥,你说满囤真会把嫁妆都还回去吗?”

    “不好说,”李春山摇头道:“不过,弟啊,老哥我得嘱咐你一句,一会儿不管嫁妆里有啥,你可千万都别出声!”

    “哥?”李高地的嗓音都变了:“你的意思是?”

    “十之**吧,”李春山叹气道:“满囤多少地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既然当着谢家来人的面念嫁妆,可见他给红枣的这份嫁妆比刚刚地聘礼也不差多少。”

    “他,他怎么能?”李高地气得胸膛高低起伏。

    “怎么不能?”李春山反问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满囤是红枣的爹,红枣的婚事,可不就该他做主吗?”

    李高地……

    对于红枣的嫁妆,谢尚其实有他自己的想法。

    来过几趟,谢尚也知道红枣娘家穷

    得很——目测,比他奶娘家还穷!

    先谢尚因早年去过他奶娘家一回,然后觉得他奶娘家穷,所以才对他奶娘昧他的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致几年工夫被他奶娘昧了有千两。

    对于这件事,谢尚开始虽然有些气,但隔天便想开了——即便他奶娘不贪他银子,谢尚想:那么他荣养她一辈子,以一年五十两,三十年计,也得花费一千多的银子。

    现他奶娘既然自己从他这儿提前拿走了今后三十年的钱,那这钱他也不要了,就当偿还养恩了——今后他只当她死了好了!

    谢尚对于他奶娘尚且如此,对于岳父李满囤出手自是更加大方。

    他岳父这么穷还帮他把老婆养大,谢尚如此想:即便聘礼多要点也是当的。所以,这嫁妆只要还一半回来,他就不予计较——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红枣既嫁了他,以后有他养,嫁妆多少都用不上。

    不过,要是李满囤给的嫁妆不到一半,谢尚冷漠地想:让他今后难做,那除了迎娶那日,他往后也不会再来了!

    看到谢尚难得安静地坐在桌边想心思,谢允青、谢允怡交换了一下眼色,心照不宣地笑了——谢尚的岳家,一看就穷的很,比如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岳父老泰山竟然穿了一身布袍,简直比他们家体面的奴仆还不如。

    所以,谢尚这个穿布袍的老丈人能给他媳妇几两嫁妆?别是几匹布就打发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往后他们就不必再担心谢尚的庄户媳妇将来压他们媳妇一头了。

    吹打班子的头目还是第一回遇到小定礼念嫁妆单子的情况——往常只出嫁前晒嫁妆的时候才念嫁妆单子,那时他们吹打《搬嫁妆》就行了,但今日并不是搬嫁妆的日子,所以这《搬嫁妆》曲子便就不能用。

    时间紧迫,吹打头目来不及多想就低声道:“吹《招财进宝》!”

    “啥?”

    闻言吹打里的其他人都惊了——《招财进宝》这个曲子可是铺子开业时候吹的,现在吹合适?

    “咱们是谢家请的,”班头深谋远虑道:“代表男方,现女方念嫁妆,对于男方可不就是招财进宝吗?”

    听着好有道理啊!吹打们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便一起奏起了《招财进宝》……

    曲子一响,周旺脸上的汗立就下来了——新少奶奶念嫁妆,结果自己请来的吹打却吹《招财进宝》,这是要他的命啊!

    下意识地周旺看向谢福,却见谢福如常站着,并没出面阻止。

    周旺又看向谢尚,谢尚正一手托颐地倚在桌边,面色如此。周旺再看其他房少爷,其中也并没有人脸色有异。

    难不成,周旺想:尚哥儿和各房少爷以及福管家都不知道这个曲子?

    哎,别说,还真有可能——毕竟少爷们的日常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如何能知道市面上铺子开业的曲子?

    不放心的又看向李氏族人,结果看到李氏族人的目光都在前方的李贵林身上,并没有人留意吹打。

    在座几十人,周旺擦擦额角的冷汗,心说:竟无一人识得此曲,这可真是神佛保佑——一想到神佛,周旺立刻合掌向天发誓:满天的神佛啊,信男周旺若得神佛护佑平安度过此,往后初一十五一定吃斋念佛!

    生平头一回在吹打声里念文书,李贵林着实清了好一会儿嗓子,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然后开始念道:“

    高庄村李氏三房元嫡长孙女李氏嫁妆如下:

    田庄:两个。其中田庄一:青庄,位于……,有水田……,旱田……,林地……,田庄二:梓庄,……”

    开门见山,李满囤干脆地让李贵林把最具分量的田庄写在了红枣嫁妆单子的第一条。

    “啥?”喜棚内的人闻言一惊,但转即似油锅里溅了水一样沸腾起来。

    “乖乖隆的咚!”李满园最先击掌惊叹道:“红枣这嫁妆值老钱了!”

    听到红枣的名字,谢尚下意识地瞪了李满园一眼,心中抱怨:他媳妇的三叔真是太不讲究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他媳妇的闺名。

    谢尚心里正抱怨着呢,不想李贵银又高声附和道:“是啊,满园叔。红枣一下子有了这一千多亩地,往后她是不是就要到南城和西城做里甲,甚至里正去了?”

    于是谢尚又瞪李贵银,心说他媳妇的这位族兄更是口无遮拦,竟然说他媳妇要去做里甲——他这都是咋想的?

    “傻小子!”李满园笑骂道:“自古这里甲里正都是男人做。谁听说过女人能做官的?”

    “好像是啊!”李贵银后知后觉地拍了自己脑袋……

    闻言谢尚刚松一口气,却又听李贵银问道:“满园叔,红枣妹妹如果不做官,那她这么多地的官,是不是就给她女婿做了?”

    “如此,便是谢少爷要做里正了?”

    谢尚……

    谢尚觉得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丢脸过——他家世代官宦,他将来可是要走科举正道的,怎么可能去做不入流的里甲里正?

    谢尚觉得他一准地得给他家这回同来的所谓兄弟给笑死了。不想左右瞟瞟,却见平素最喜跟他较劲的谢允青、谢允怡两个人脸色难看,并无笑意——谢尚见状微微一愣,转即想起刚他媳妇嫁妆单子的第一条,禁不住忽地笑了出来。

    他岳父虽然穷,谢尚暗想:但人品却是一流——说话算话,无意间竟帮他压了谢允青、谢允怡和他们的媳妇一头。

    先谢允青小定时给他岳家下得聘礼是三千两,如此按照常理推算将来他媳妇进门的嫁妆不会超过六千两。

    而他媳妇红枣将带进门的嫁妆里只两个庄子就价值七千两——他媳妇有这份嫁妆撑腰,宗妇的位置一定能坐得稳稳的!

    他爹给他挑的这个岳家,人品真是极好的!

    李满园和李贵银一唱一和说得热闹,李丰收则看着前方的儿子犹自不敢相信,喃喃道:“两个庄子,竟都还回去了?”

    李高地也是失魂落魄地跟他哥李春山倾诉:“哥,满囤他真把庄子还回去了!”

    李春山叹了口气,并没有说话。

    李满仓垂着头,心情有些沮丧——他都已经想好了,到底要借多少钱了?不想却是空欢喜一场。

    李贵雨默默地看着他大伯李满囤,觉得他没有见地——只要留下一个庄子,他一准就是他们高庄村最大的地主了!

    而且下回村里轮换里正,也一准就是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婚书开头那几十个字是百度来的

谢尚也发财(六月二十六)

    如此大局既定,李贵林再念其他嫁妆时便就是冰火两重天、几家欢乐几家愁——喜棚内失望的人,比如李家想分一杯羹的人和谢家来人里想看谢尚笑话的人都是越听越失望,而开心的人则是越听越开心。

    比如李满园他都已经脑补出送嫁那天他威风凛凛地走在队伍的前排,而他在公羊巷的邻居在路边认出他来时不可置信的眼神——简直不能更威风!

    只靠脑补,李满园当下就已经高&潮了!

    因有李满园这样给块地就能自唱自演自嗨到高&潮的人在,故而即便现场大多数人并没出声,但这喜棚里的气氛却是一点不差。

    看到李贵林念好嫁妆单子走回来,李丰收不觉深叹了一口气——满囤冲动也就罢了,他是真没想到他儿子贵林也会意气用事!

    如此,他如何能将族长的位置交给他?

    李贵林听到李丰收的叹息,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李贵林知道他爹的意思,不说他爹了,就是他自己,看到那两个庄子也是动心的。

    但这庄子却是满囤叔承诺谢家要还回去的。“人无信不立”,李贵林想他帮满囤叔把庄子还回去没错,而他爹这边,只要今儿家去后他和他爹说了聘礼的内情,他爹就明白了。

    客堂前空地上摆上香案,李满囤和谢尚焚香祷天,烧化了一份婚书。然后剩下的三份婚书,谢尚和李满囤各执一份,下剩的一份给洪媒婆交官衙备案。

    四份嫁妆单子,则是谢尚、洪媒婆各执一份,李满囤拿了两份——其中一份给红枣出门时带走,一份和婚书一起收进李家祠堂。

    送走谢家人,李满囤把他爹李高地等一众族人请进主院吃晌午饭。

    李高地气都气饱了,一点都不想吃饭,但因也不便抬腿家去,便只得在他哥李春山唤他时,顺水推舟地一同去了。

    郭氏把李玉凤拖进东厢房后方甩开她去关房门。

    李玉凤刚被郭氏一巴掌给拍傻了,至此方才感觉到脸上的疼,抬手便捂了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还有脸哭?”郭氏转身回来恨道:“玉凤,你刚是吃了啥熊心豹子胆了,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拦红枣?”

    “娘,”李玉凤委屈流泪道:“刚是大嬢嬢说长孙女我才去拦的。娘,咱家的长孙女不是我吗?”

    “而且,爷爷先前也说过,长幼有序,红枣不能越过我去嫁人!”

    看着李玉凤此刻已肿胀起来的脸,郭氏合上眼睛平复了好一会儿胸中的怒火,方才说道:“玉凤,看来上次我告诉你的话,你是一句也没放在心上。”

    “娘,红枣真的什么都赶不上我!”李玉凤不服辩道:“她念《千字文》这么久,连‘律吕调阳’这句都不知道!”

    “玉凤,”郭氏点头道:“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玉凤,你想过今儿若是因为你的缘故婚书毁了,红枣被谢家退了婚,等着你的会是个什么下场?”

    李玉凤被郭氏的语气唬住,捂着脸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下场?”

    “玉凤,你当庆幸没损毁到婚书。不然,族里一准地要拿你去填塘!”

    “填塘!”李玉凤惊吓得忘记了脸疼和哭泣——今年元宵节后村的钟荣看灯时被人踩死了。然后他媳妇在他出殡的前夜也落水死了。

    钟荣的爹娘说钟荣媳妇落水是洗衣时失足,但村里的传言却是钟荣媳妇被钟家填了塘。

    看到女儿眼里真切的恐惧,郭氏冷笑道:“现你知道怕了?”

    “玉凤,别以为族规摆着是唬人的。远的不说,只说咱们后村的钟荣媳妇,还在正月里就被填了塘!”

    “钟荣嫂子,真是被啊?”李玉凤恐惧得声音都变了调,“填塘”两个字便卡在嗓子眼,再说不出口。

    “难不成你真以为她是洗衣服失足落水?”郭氏嘲笑道:“大冬天的,谁会半夜出门洗衣服?而且还放着村里暖和的井水不用,要跑到后山钟家祠堂下面的水潭子里洗衣服?”

    经郭氏如此说,李玉凤方才醒悟过来,然后便感悟到更深的恐惧。

    “娘,”李玉凤结结巴巴地说道:“咱们族里,祠堂下面,也有一个很大的水潭子!郭家的祠堂,下面,也有……”

    “看来,你终于明白了!”郭氏道:“玉凤,往后再想干啥,你就先想想祠堂前的那个水潭子。你若不想将来跟钟荣媳妇一样被拿去填塘,你就好好的记住我现跟你说的话!”

    闻言李玉凤频频点头,生怕点晚了,就会被人拿去填了塘。

    “玉凤,你是咱们李家三房的长孙女没错,但今儿这婚书上写的却是‘元嫡长孙女’。”

    郭氏其实不认识字,但她为人聪明,愣是从李桃花的怒火中悟到了事情的关键。

    “元嫡?”李玉凤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这个词不知是打哪里来的?”郭氏苦笑:“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是今儿第一次听说。”

    “咱们庄户人家从不纳妾,所以并不似城里妻妾成群的富贵人家一样子孙还有嫡庶之分。”

    “咱们所有的子女都是嫡子嫡女,故而家常便把‘嫡长子’、‘嫡长女’都省事说成‘长子’。比如你和红枣都是‘嫡孙女’,就都说成‘孙女’,然后因为你岁数比红枣大,所以说你是“长孙女’。”

    “一直以来,咱们高庄村都是按照年岁来排辈分班次的!”

    “所以,再没想到今儿婚书上会突然多出一个‘元’字来!”

    “说道这个‘元’字——这话原不该我说,但出了今儿这样的事,却是不说不行了。”

    “玉凤,你当知道你奶并不是你爷的元配。你奶前头还有一个姓陈的大奶奶。你陈奶奶生了你大伯和大嬢嬢。”

    “你陈奶奶因进门时间比你奶早,”郭氏喘了口气方才说道:“故而她在族里的位份便比你奶高,连带的你大伯那房人,包括红枣在内,就跟着沾了这个‘元配’的‘元’字,意思就是不论年岁,同一班辈里位次都排在别人前面的意思!”

    “所以,今儿红枣就因为沾了这个‘元’字,便就能称‘元嫡长孙女’,而你只能称‘嫡长孙女’,然后在礼法上,你就矮了红枣一头!”

    “娘,你的意思是红枣她可以越过我去?”李玉凤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不是她越过你,”郭氏叹息道:“而是她本就比你高!”

    “怎么会是这样?明明先前红枣处处都……”

    郭氏直接打断道:“现先前是因为你奶压着,但现在你大伯家势大,你奶压不住了!”

    李玉凤……

    “所以往后啊,玉凤,你记得娘的话,你啥都别去跟红枣争,再争你也争不过,没得白白赔上了性命!”

    想起今儿的事,郭氏也是一阵后怕——那婚书若真是毁了,不管谢家退不退婚,她闺女李玉凤却是一准的活不成了!

    郭氏教育李玉凤的时候,陆氏前后脚的跟着出屋上茅房的全喜娘出了堂屋,然后摘下手腕的银镯悄悄塞给全喜娘道:“全喜娘,刚刚的事儿,还请您……”

    全喜娘推开陆氏的银镯笑道:“太太,刚是什么事儿?”

    陆氏闻言一怔,转又推回镯子笑道:“如此,我先替族里的姑娘谢谢全喜娘了!”

    全喜娘再次推辞道:“太太,您真不用跟我客气!你族里姑娘个个背靠谢家大房少奶奶这棵大树,将来一准都是高嫁!”

    经全喜娘如此提点,陆氏方才想起

    刚婚书已签,名分已定,他们李家今非昔比,现已是谢家长房少奶奶的娘家了!

    至此,陆氏方才收了银镯,放下心来。

    于氏坐在堂屋一直没有挪动,刚李桃花骂声里的“元嫡”两个字似把尖刀一样扎进于氏的胸膛,扎得她胸口生疼。

    于氏这生最大的恨事就是她娘把她嫁给李高地做填房——不止她一辈子矮人一头,连她的子孙也要矮前头人的子孙一头。

    过去三十年,于氏无时不刻地都在处心积虑地压制继子李满囤,故而早在十几年前就帮亲子李满仓的儿女抢到了长孙和长孙女的名头——于氏以为她的孙辈抢到先机占了个“长”字,终是压过了前头人的孙辈。

    于氏再想不到李满囤会在今天干脆地抛开满仓、满园的儿女,拿“元嫡”说事,给红枣单独排班,整出个“元嫡长孙女”来。

    元嫡长孙女!于氏恨得心中滴血:这个前所未闻的名号,李满囤究竟是从哪里寻摸来的?竟让她寻不到一丝错漏——这可如何是好?

    世人都是“捧高踩低”。于氏着实忧心继李满囤整出“元嫡长孙女”之后,族人为捧李满囤的臭脚,会以“元嫡长孙”的名义于族里祭祀后挪了她孙子们的班次排位。

    钱氏听到“元嫡”二字也是颇忧愁了一刻——原来城里人富贵人家娶妻还看重“元嫡”啊,钱氏苦恼的想:她家金凤不是“元嫡”,将来可要怎么办啊?

    因为全喜娘的话,张乙来告诉李桃花红枣嫁妆单子的时候,陆氏竟然抢先赞道:“咱族里这许多女孩子,就属红枣福气大——在家爹娘疼,出门公婆疼,瞧这许多的聘礼嫁妆,可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既然红枣已是谢家大房少奶奶了,陆氏想,那她便就当好好捧着红枣才是!

    闻言钱氏也是心领神会,立刻跟着赞道:“可不就是吗?红枣不止福气大,人样子也长得好。不然如何能叫谢大爷一眼相中……”

    有陆氏和钱氏带头,堂屋内的妇人掀起了新一轮对红枣花式夸奖的**。

    余曾氏跟随张乙后脚进院,不过她没来堂屋而是直接进了月子房。

    “太太,”余曾氏告诉王氏道:“谢家确是下了一万两千两的聘礼,然后老爷也照先前说的全部给小姐添到嫁妆里去了?”

    闻言王氏长出一口气,点头道:“如此,倒也罢了!”

    余曾氏看王氏话语间全无喜色,不觉小声劝道:“太太,小姐有这许多的嫁妆防身,即便出了门,也是享福的!”

    “太太,刚小人可是看到咱们姑爷了,长得那个俊俏啊,比他所有的兄弟都俊!”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余曾氏以为只要把话题转到谢尚身上,王氏就能开心起来,结果不想却听王氏问道:“红枣女婿的兄弟很多吗?”

    “今儿来了几个?”

    “这兄弟多,将来妯娌也多,她们不会欺负我家红枣庄户出身吧?”

    余曾氏……

    看到她爹同他爷等长辈进来,被各种尬吹恭维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的红枣如蒙大赦地赶紧招呼道:“爷爷、二爷爷、族长、爹,你们来了!”

    李高地、李春山、李丰收等看到穿戴一新的红枣不觉神色复杂——族里这许多的女孩子,没成想却是这个当年出生最小最弱的红枣命最富贵,一份嫁妆便抵过全族资财!

    独李满园听到红枣跟他招呼时的反应跟其他人不一样。

    “红枣,”李满园兴致勃勃地说道:“你听说了吧?你爹把谢家来的聘礼都给你做嫁妆了。”

    “你现就是我们族,不,我们村最有钱的人了!”

    “你贵银哥还觉得你要去南城、西城做里正呢,你说可是笑死人了?”

    刚从钱氏浮夸言辞下逃出来的红枣……

    谢尚进家之后直奔明霞院,然后把婚书呈给了谢子安。谢子安拿起婚书,看到匣子里面还有张红纸,不觉拿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红枣的嫁妆单子!”

    “嗯?”谢子安眉毛挑了起来。他丢下了婚书,改拿起红纸打开一瞧,然后便看到最上头的“田庄两个……”的字样。

    “李满囤把聘礼全还回来了?”

    “全还回来了,然后还给添了金银两个头面,一个宅子,二百吊钱以及日用家什!”

    “啧!”谢子安啧了一下嘴,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

    “这嫁妆单子是谁写的?”又看了一会儿嫁妆单子,谢子安忽然问道。

    “是李贵林吧?红枣的一个族兄。”谢尚想了想道:“婚书好像也是他写的,上面有他的名字!”

    闻言谢子安丢下嫁妆单子重新拿起了婚书。

    云氏拿过嫁妆单子来看了一遍,然后长叹一口气道:“尚儿这个岳家虽说比咱们穷苦些,但对姑娘也算是竭尽全力。”

    “如此他家姑娘来了,咱们倒是得对她经心些,毕竟先前在家也是爹妈捧在手心里长的孩子!”

    谢子安看着婚书应道:“这些你看着办吧!”

    “尚儿,”谢子安抬起头问道:“这李满囤的名字是他自己签的吗?”

    “是啊,咋了?”

    “倒是比先前进益良多!”

    “是吗?”谢尚探头过来描了一眼,疑惑道:“这字哪里好了?瞧这起收转折,并无什么章法。瞧着也就是还算工整罢了!”

    “不错了!”谢子安笑道:“你要知道,你这岳父半年前的字也就跟他爹李高地似的,差不了多少!”

    “啊?”

    谢尚为谢子安的话着实很唬了一跳,然后转即庆幸道:“幸好幸好,我这岳父的字半年里有了长进,不然,我这婚书真是没法看了!”

    目光在李高地和李满囤父子签名间转了一刻,谢子安转和云氏道:“雅儿,金秋乡试,我要下场。现尚儿婚事已定,后面两个月我得好好温书。往后这家里的事,还得你多费些心!”

    既然连李满囤那个大老粗都知道“有余力则学文”,谢子安心想:那他也该用些功了!

    午饭后谢子安带了谢尚拿了婚书来见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戴着老花镜儿把婚书和嫁妆单子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和谢子安笑道:“尚哥儿这个岳家,你挑得不错,是个正往上走的兴旺之家!”

    谢子安矜持笑道:“爷爷,这都是您教得好!”

    谢尚眨眨眼睛,撒娇道:“太爷爷,您都是怎么看出来的?您也教教我呗!”

    谢老太爷乐道:“行了,你们父子俩个可别再哄我了。我知道你们现在来,是跟我要东西呢!”

    “这就看出来了啊,太爷爷?”谢尚兴奋问道:“那东西有吧?”

    “我说没有,行吗?”谢老太爷拍了拍手。他身边的管事谢全立刻呈上两个匣子来。

    “既然尚哥儿媳妇的嫁妆,”谢老太爷道:“有一万两千还多。那咱们尚哥儿成亲后,手里没钱可不行,没得让新媳妇给看低!”

    闻言谢尚想起他私房里的十几两银子,忽然间觉得有些脸红。

    “这两个匣子,一个是我给尚儿,另一个是你们老爷给尚儿的。他在赤水县做官不能家来,昨天便让人把东西给捎到了我这里!”

    听说他爹把给尚儿的东西是托他爷转交,谢子安心里喜欢,脸上的笑不觉就深了。

    “爹也真是,”谢子安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东西直接使子平他们带回来倒也罢了,却偏要送到您这儿,让您给费心!”

    “还不是你们老爷心疼尚儿?”谢老太爷笑骂道:“他自己掏了一万两不算,还担心我不掏或者掏少了,所以巴巴的把东西送到我这儿来——他这是给我划翎子,让我照数给银子呢!”

    闻言屋里所有人都撑不住全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水,主次不分这几个问题,说实话我也说不好。毕竟现实里我只是个民工。

    民工干活知道吧,可没有什么主次。比如拧螺丝,只要是螺丝都要一样的拧紧,不存在说挑主要的螺丝拧这个情况。

    所以,似主次这个问题,真不能太高看我,毕竟,这许多年我也没有干过抓大放小的领导工作。

    2.关于更新字数——业余写文就这个能力了。

    3.关于为什么写这篇文。我说最开始是因为我妈在家看某部知青电视剧时感叹她做知青时的事,说可惜没人帮她写下来,然后我就脑子一抽开了这篇穿越种田文——古穿比年代文好放飞。

    这篇文的缘起就是这样随意。

    我自己也没想到随便写写会有现在的成绩,简直运气爆棚

    ^_^

    最后谢谢各位小天使的各种意见,我继续努力不崩

人算不如天算

    五福院正院出来行到岔路口,谢尚跟他爹谢子安告辞回自己的院子,谢子安笑道:“这就回去了?”

    闻言谢尚一愣,转即欢喜道:“爹,你也有东西给我?”

    “我以为你不要了呢?”

    “本来没想要,”谢尚笑道:“但您既然问了,那我也就不用辞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

    说着话谢子安斜谢福一眼,谢福立捧了一个匣子来。

    谢尚躬身接过,随即便放在耳边摇了摇,转便高兴问道:“爹,里面装的是啥?银票吗?”

    “别做梦了!”谢子安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连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都管不住,还想要银票?”

    谢尚……

    “行了,回去吧,你再搁这儿晒着也生长不出钱来!”嘲讽完儿子,谢子安挥挥袖子自顾带人走了。

    谢尚目送谢子安出院后转身瞧到谢显荣手里的匣子转又复了开心——不怕,他还有他爷和他太爷给的银子呢!

    “尚哥儿大喜!奴婢们恭贺尚哥儿白守成约,文定大喜!”

    甫一进院,谢尚就看到周旺媳妇领了锦书、灵雨、婉如、嘉卉等丫头给他道喜。

    谢尚站定受了礼,然后摆手说了一句“罢了”,便脚不停歇地往书房走去——他得赶紧进屋开了他太爷爷、爷爷给他的匣子,他才有钱赏人!

    灵雨看谢尚手里有一个匣子便紧走几步上前来接道:“尚哥儿,匣子您给奴婢拿着吧!”

    先文茵被撵出去时,云氏曾遣了身边的大丫头锦书来补文茵的缺。锦书年岁比灵雨大、资历比灵雨老、她娘虽不是云氏的陪房,但她爹却是谢福的弟弟谢又春,灵雨原不敢越过锦书去。但几日来,灵雨眼见锦书遇事并不似文茵一般掐尖要强,处处把着近身服侍谢尚的差事,便就活动了心思,想越过锦书去。

    提到匣子,谢尚住了脚,回头说道:“周嬷嬷,我今儿既定了亲,往后这书房就只使显荣他们几个伺候好了。”

    礼曰:“男女授受不亲,家庭内外有别”。谢家少爷一般自定亲以后都要设外书房以专心读书,比如谢子安的青云院。

    谢尚在明霞院还有院子,且那个院子将用作新房,故而谢尚便打算往后就把他在五福院的这处院子作外书房用。

    规矩里,外书房不妇女,只使唤常随和小厮。

    府里规矩如此,周旺家的闻声自是立刻答应,而灵雨脸上的笑却是立刻僵了——灵雨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会这么快,快得她都来不及替了文茵的缺!

    锦书瞧见,不觉心中嗤笑——眼见新少奶奶就要进门,这时候不想着如何和新少奶奶表衷心,却只想亲近少爷,可是寻死?

    如此便只显荣、振理几个贴身小厮跟谢尚进了书房。

    谢显荣是谢福的儿子,一身服侍人的本事颇得其父真传。当下他领着振理、怀瑾、绎心替了日常丫头们服伺谢尚更衣、通头、擦脸的差事,竟也做得甚妥。

    一时又喝了茶,谢尚方才在炕桌前坐定,看今儿刚得的两个匣子——他爹那个匣子就算了,已知没有惊喜!

    谢尚首先看老太爷给的匣子——大红漆雕鸳鸯双喜的匣子打开,里面只一张已改到他名下的田庄地契。

    谢尚不信邪。他拿起地契,然后便看到空空的大红匣子底。

    他太爷爷,谢尚苦恼地想:也知道他奶娘贪他银子的事了?

    然后也跟他爹一样觉得他管不好银钱?

    啊——,好丢脸呐!

    幸好还有他爷给的匣子——打开他爷给的匣子前,谢尚满怀期望:他爷远在赤水县做官,这山高水长的,一准儿不知道他奶娘贪他钱的事儿。

    不想大红双喜龙凤呈祥的匣子打开,内里也只一张田庄地契——怎么,谢尚快疯了:连他爷也知道了?

    他这回丢人已丢到赤水县去了?

    显荣看到谢尚打开老太爷给的两个匣子后精神不振,心中奇怪,便偷眼看了炕桌上的两张地契。

    第一张地契:南城外五十里南庄

    水田600亩

    旱田800田

    山地200亩

    人口82户人口526

    房屋……

    牲口……

    第二张地契:东城外四十里蒲庄

    水田500亩

    旱田900田

    山地260亩

    人口98户人口586

    房屋……

    牲口……

    搁心里把两张地契的田地折算成银两,显荣不觉叹了一口气:这两个田庄虽价值两万两,每年能出产两三千银子的收益,但却救不了眼下的急——夏收刚过,秋租还得等小半年!

    眼下正是使钱的时候,这尚哥儿手里没有现银可要咋整?

    作为谢福的儿子,显荣自是比旁人要多知道一点内幕!

    谢尚失落一刻,方吩咐显荣把地契收了。

    显荣看着桌上谢子安给的匣子,小心问道:“尚哥儿,大爷给的匣子也要一起收吗?”

    虽然刚大爷当面说了没有银子,显荣想:但以往日大爷对尚哥儿的疼爱,总觉得大爷不会干看着尚哥儿受穷。

    谢尚想了想觉得到底是他爹给的一份心意,他一点不看也不好,便打开了他爹给的那个大红漆雕白头翁和牡丹花的“富贵白头”匣子,然后随即就笑开了花——箱子里除了一张田庄地契外,竟有一沓面额不等的银票。

    “五十,一百,一百五,……五百,六百,七百……,一千五,两千,三千!”

    “哈——,三千两!”

    数完银票,谢尚禁不住双手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小爷终于有钱了!

    显荣见状也是欢喜。

    就说嘛,显荣心道:大爷咋会真看着尚哥儿没米下锅,人前露怯!

    “显荣,”拿出两张百两的银票,谢尚吩咐小厮:“赶紧的,让人去银号把这银票对半兑了一两的小银锭和新铜钱回来,对了,再打发人去账房,拿几本账本来。”

    “往后啊,我要自己记账!”

    谢允青、谢允怡一回到天香院也是先进主院跟长辈报告情况。

    听说谢子安给女方下的聘礼里有两个田庄,谢子平等人的脸色当即便有些难看——他们手里都没几个田庄。

    比如谢子平手里现也就七个大小不等的田庄——七个钱庄中,第一个是□□母临终时给的,第二个是祖母临终给的,第三、第四个是结婚时他爹、他爷给的,第五、第六个是他三十岁时他爹、他爷给的。第七个方才是他去赤水县后自己置的。

    七个庄子听起来不少,但谢子平却生养了六个儿女——若不是这回跟着他们爹在赤水县做官,通过县里主簿买了两个田庄(其中一个给了谢允青),只怕不等儿女们结完亲,他就要精穷了!

    结果谢子安倒好,抬手就送出了两个三四千两的庄子,青庄和梓庄。

    青庄和梓庄原是他们□□母的庄子。先□□母虽也给了谢子平一个庄子,但却给了谢子安十个——比他三个兄弟加一处的三倍还多!

    “真是便宜那个李满囤了!”闻言还没过三十岁,至今才五个庄子的谢子俊抢先不愤道。

    谢允青兄弟一听脸色立即变得很奇怪。谢子平瞧见不觉问道:“怎么了?还有其他的事?”

    “爹,”谢允青有些佩服地说道:“今儿尚哥儿带去的聘礼,除了吃食外,其他一应东西,连那两个庄子在内,李满囤全给加到他姑娘嫁妆里了!”

    虽然生气未来媳妇的嫁妆被压了一头,但谢允青却也敬重李满囤的硬气——这对比他奶娘家那边三天两头,连家里鸡窝因为雨水倒了砸死了一只鸡都要来打秋风的父兄,简直是天上地下!

    “什么?又带回来了?”

    闻言谢子平等人的脸色更难看了——甭管这嫁妆的钱到底是谁出的,只要这李家姑娘进门确是带了真金白银的万两嫁妆,那她的位置就再难撬动。

    只凭他们现手里的钱,可说不到有万两嫁妆的儿媳妇。

    居中而坐的吕氏一言不发地听完谢允青讲述谢尚小定礼的经过,心中着实难过:她这一辈子吃亏就吃亏在没个李满囤这样的爹!

    当年她娘家的家业,吕氏暗想:细论起来比李满囤还强些。但现实却是她爹为了六百两银子就签了谢家的纳妾文书把她给卖了——一顶青衣小轿两个木箱悄没声地从侧门抬进,不见父母,不拜天地。

    进门当天便执妾礼给元配杨氏磕头敬茶,从此每天晨昏定省地在上房立规矩——杨氏虽不消遣她伺候,但整天跟支蜡烛一样笔直地插在杨氏椅子后面,连茅房都不能去,也不是好受的。

    一年后生了儿子也不能自己养,没得杨氏允许,人前跟儿子连句话也不能说。

    天知道那八年她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以致扶正后几年,她每每听到亲生的三个儿子管她叫娘,她都还觉得自己是在发梦。

    故而在今日之前她以为她一个庄户女能有现在也算幸运——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过往的八年妾室生涯,她只当是神佛与她的磨难,但今日听说了李家姑娘的聘礼和嫁妆,她方才知道屁的磨难,她比李家姑娘差的只是一个不贪财的爹罢了!

    满屋沉寂中,谢子平抬头看见他娘脸色不豫,勉强笑道:“娘,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吃了饭,您也好好歇歇。晚上明霞院那边还要摆酒唱戏呢!”

    想着晚上老太爷也要去,谢子平不觉又叹一口气:老太爷跟曾祖母、□□母、爹一样历来都偏袒谢子安一支,只不知今儿晚上又要给谢尚多少银钱!

    招呼好族里的一众长辈,红枣方才去东厢房坐席。

    一进屋,红枣立刻发现这席位与往日不同——主桌上依次坐了于氏、陆氏、李桃花、全喜娘、孙氏、季氏、钱氏七个人,而她常坐的次桌边则挤坐了江氏、林氏、周氏、张氏、任氏五个同辈嫂子和郭氏、李玉凤、李金凤、李贵吉整九个人。

    看到红枣进屋,钱氏拍着身边的空位道:“红枣,快过来坐,咱们坐一处正好说话!”

    红枣……

    堂屋里,李满囤端起酒碗,站起身祝酒道:“爹、二伯、族长、各位兄弟子侄。我先代我闺女红枣感谢大家伙今天的捧场。喝,我先喝为敬!”

    由李满囤带头,众人跟着喝了一口。

    李高地心里不高兴,便只拿唇沾了点酒,就放下了碗。

    李满囤瞧见,更是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果然没留聘礼是对的,李满囤暗想:不然,他爹一准地又要跟他帮衬兄弟!

    就这会儿工夫,李春山倒是想开了——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又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比如红枣这般的福气,李春山想:可是她爹娘谁算计来的吗?

    再比如他弟媳妇于氏算计了满囤一辈子,可曾算到满囤能有今天?

    总之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于是李春山跟着喝了一口酒,然后乐呵呵地说道:“满囤啊,红枣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今儿我沾她的光见识到谢家的豪富,也算是开了眼了!”

    “你都不知道,刚谢家人抬出一千两银子的时候,我这眼都不会眨了!咱庄户人家,谁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总之,满囤,你今儿做得好,没丢咱们李家的人!”

    李丰收听李春山如此说,也赶紧道:“是啊,满囤,知道红枣去了这么好的人家,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是欢喜的!”

    “这人年岁大了,可不就盼着孩子们都过得好嘛?”

    李高地在李春山的狠掐之下,方勉强笑道:“满囤啊,现族里就数你日子最好,今儿红枣又嫁得这般富贵。可见你的本事。”

    “先你奶临终的时候,就最不放心你。这眼见就是中元节了,你记得多备些纸钱烧给你奶让她在地底下也欢喜欢喜!”

    李高地这话一出,李春山和李丰收都跟着点头道:“可不就是,满囤,你记得这事,可别忘了!”

    “哎!”李满囤赶忙答应了,心里却想着去年是他娘过世三十整年,他当时忙着建房,也没好好烧。今年倒是一起补烧了才好!

    因李高地提到李满囤他奶,李春山、李丰收便乘机说了一些当年老太太对李满囤的疼爱,然后又说了不少李满囤小时候的事,接着再感慨一回今天聘礼的豪华和喜庆,如此越说越热闹,堂屋里终有了喜宴的氛围!

    午饭后。族人散去后,李满囤方让余庄头照着嫁妆单子把聘礼里红枣出门时要带到谢家去的值钱物什使人担到正房后面的库房里。

    至此红枣才看到了她的万两嫁妆。

    嫁妆单子的头一样,自然是两个庄子了。

    看到两个庄仆把装着地契的杠箱抬进库房,李满囤拿出钥匙开了杠箱上的锁,把抽屉拉开给红枣看。

    “别看就这么几张纸,”李满囤拍着杠箱道:“其实值老钱了!”

    “两个庄子连林地一千多亩地,一年少说也能收入一两千两!”

    “红枣,等明儿我同福管家、洪媒婆去衙门过了户,把这两个庄子转到你的名下——你这辈子便就再不用愁钱了!”

    红枣拿起一张地契仔细看过,然后看到地契上最后的契税小字,便即说道:“爹,这两个庄子的过户怕是还要要花不少钱吧?”

    “七千多两的庄子,按百三的契税算,过户不得要两百多两啊?”

    李满囤……

    李满囤没想到还有这份开支,不过转即说道:“没事,这两百两爹掏!”

    李满囤老爷是个要脸的人。他在跟谢家要了这许多嫁妆后可再说不出让谢家给过户掏钱的话——即便这个两百多两盖过了他两个铺子两个月的收入。

    红枣想着二百多两虽多,但只要田庄到手生出钱来,她就能悄悄补偿给她爹,如此倒也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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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702/ 第一时间欣赏穿越之细水长流最新章节! 作者:卉苗菁彩所写的《穿越之细水长流》为转载作品,穿越之细水长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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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细水长流介绍:
职场女强穿越古代努力进城生活 第二卷 童养媳 红枣终于如愿进了城,就是进城的方式有些尴尬——她成了谢家的童养媳。从此她多出一双爹娘不算,还有了一个小丈夫谢尚。 第一卷 分家记 雉水县高庄村住着李高地一家人。李高地有李满囤、李满仓、李满园三个儿子。儿子们大了,李高地为了孙子的前途,决定分家。结果分家后,李高地忽然发现事情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三个儿子各自奔着自己的前程,呼啸而去。 预收文1:现代生活录 文案: 蓓蕾幼儿园星星班小朋友苏茉莉自从被调皮小男生绊倒而觉醒了前世官家小姐记忆后,每每看到她这世当三十而立的爹沉迷吃鸡,年近三十的娘没生儿子却还不努力,就默默握拳:看来,这个家就只能靠我了! 排雷:看清楚,亲子文,亲子文,亲子文 学前和义务教育阶段只有男同窗,没有男朋友,且以后也不会是男朋友。 预收文2 :穿越之大男人不好做 文案: “做人难,做女人难,做名女人难上加难”这句话曾是现代文艺女青年赵任怡的口头禅。 在被穿越大神变性成国公府嫡次子后赵任怡方才知道当年的自己真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内容标签: 性别转换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排雷:女穿男 感谢涂画乐园清源大大制作的封面涂画乐园 入V公告: 2018年12月27日入V。 入V三章,周知。 因免费章节字数超限,故38章、39章、40章倒v了。 防盗章开启 低于40%的需要等12小时 修文通知 本文更新时间,只有13:15左右的时间,其他时间更新,都是修正错别字和标点。穿越之细水长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之细水长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之细水长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