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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古代做夫子全文阅读

作者:麻辣笋     穿越古代做夫子txt下载     穿越古代做夫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做生意

    在水师提督接到信件之时, 楚辞已经回到了漳州府。

    漳州府的码头上也尽是行色匆匆的人,他们背着包袱翘首以望,希望客船能够赶紧开来。楚辞叹了口气, 看来流言并不只是存在于靠近西江省的那几个州府。

    这次他到达的时间是早上,也就没想着要考验那些人,直接就从大门进去了。门房见到楚辞时, 先是惊喜地叫了一句,然后紧走几步上前想要接过楚辞和张虎手上提着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西江府的特产, 本就是要分给他们的, 既然门房来接了,楚辞就干脆吩咐他们说:“这里头是我家乡的一些吃食,提学司人人都有份, 你拿去外事房给周大人, 让他分发下去。顺便告诉他一声,让他做好后到提学厅来一下。也通知一下其他几房的管事,让他们带上需要我处理的公务过来找我。”

    “哎!哎!”门房连连点头, 一脸激动的样子,好像楚辞不是在吩咐他做事情, 而是赏赐了他什么东西一样。

    不一会儿,那几房的大人就都到了。他们一见到楚辞, 就先拱手向他道喜。

    “楚大人,恭喜恭喜呀!”

    楚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敢问各位,喜从何来?”

    王明一脸讶异:“原来大人竟还不知道吗?我们还以为大人一路走来, 总该有人会说起的。”

    这下楚辞更加好奇了, 他一路走来唯一听说的事情就是水匪又来了,难不成这还算什么好消息?

    王明等人见他真的不知道,当下便替他解惑。原来是本次乡试的成绩前段时间出来了, 省提学司通报了各府各县的名单之后,他们发现,漳州府的考中人数在整个南闽省竟然名列前茅,而且虽然乡试的解元不在他们府,但是五经魁中却有两人都是漳州府考生。

    相对比前两年乡试时排在倒数的成绩,这次他们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按照以往的惯例,省提学司不日便会派人下来嘉奖,是以他们一见到楚辞,就先来和他道喜。

    “原来如此,诸位怎么能够只向我道喜呢?应该是同喜才对。如果没有诸位和府中夫子们的一同努力,只本官一人,也无法取得这样好的成绩。待省里来了人,本官定会如实告知他们大家为府中学子做出的贡献。”楚辞笑着向他们拱手,一番话说出来,让这几个管事心里都很熨帖,能遇到一个不贪功的上司,任谁都会多几分干劲。

    同样是做事情,为别人做和为自己做是有很大的区别的。为别人做时,他们就算有十分力,也只会使五分出来,为自己做时,他们有十分力,便会使出十分,甚至十一、二分来。

    众人客套了一会,楚辞又问:“新科举子们可回到漳州府了?知府大人设过宴了吗?提学司可有设宴请他们?”

    周青站出来摇了摇头:“大人,您没有回来,我们不好自作主张。知府大人那边倒是已经设过宴了。”

    一说到此事,那几个管事的脸上就浮现出些许鄙夷加愤愤不平的神色。本次学子们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分明就是提学司的功劳。他们知府衙门做过一点事吗?哪怕是一点银两资助也好!

    可偏偏没干活的人享尽了荣耀,在迎新科举子回府的时候,他拿了个大喇叭在那里叽叽歪歪地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恐怕现在大部分百姓都认为,举子们学业有成都是因为知府大人治下有方了。

    他们怒气冲冲地告着状,楚辞却笑着安抚他们:“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非是他人随便说几句话便可扭曲的。而且虽然提学司并不直接受知府衙门管束,但他到底是本地父母官,我们又何必在这点小事上和他过不去呢?再说了,他既然如此重视教育,对我们也是有好处的。下次再有什么事,我们也可以去知府衙门化化缘,想来知府大人应是不会拒绝的吧?”

    楚辞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吃点亏怕什么呢?他分分钟便能想到办法找补回来。

    这些管事听明白他的意思后,心里总算舒服了些,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期待着楚辞早日颁下新的政令了,到时候他们定要上知府衙门去说道说道。

    心气顺了之后,他们便依次向楚辞汇报这一个多月来他不在时发生的事情。对于做得好的,楚辞予以表扬,对于有些问题的,他倒没有批评,只是委婉地给出了更好的解决办法。在他看来,这些人在他出门时兢兢业业地做完了属于他的工作,如果他不但不鼓励,反而还批评他们,那下回他再出门时,就别想他们能够努力工作了。

    对于下属,楚辞要的是他们的工作态度,能力弱点倒没有什么关系,他自信自己能够补上。

    忙完了公务,楚辞才有时间回到后衙。张虎比他更早回去,现在正坐在书房里给几个小的讲一路上发生的趣事。几个小的听得津津有味,看得出来,他们对外面的世界还是很向往的。

    楚辞想,等他们再大一点时,可以安排他们去游学,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到外面开拓了眼界之后,就会发现自己的心态也会发生变化。

    楚辞当初高中毕业时就一个人踏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大学毕业后更是把足迹遍布了世界各地。他希望这群孩子们也能像他一样到处走走看看。

    楚辞见他们听得入神,就没去打扰。他径直走到了徐管家的门前,手指弯曲向前伸去,正欲敲门时,却发现门已经被人拉开了。

    楚辞惊讶于徐管家开门的速度,他的手都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刚刚差点就敲在了徐管家的脑门上。

    “徐叔,你是想要出门吗?”楚辞尴尬地收回手,还往身后藏了藏。

    徐管家摇摇头,呵呵一笑:“你走近时我就听见脚步声了,料到你会过来找我,这才提前开了门。楚大人,你里面坐。”他侧身相让时,楚辞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账本和拨乱了的算盘。

    他有些歉意,觉得自己似乎打扰到徐管家清账了。徐管家看出了他的想法,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楚辞坐下后,先是向徐管家表达了谢意,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几个小的全靠徐管家照顾了。徐管家佯装不快,照顾这些孩子他乐意至极,哪用得着什么感谢啊。

    楚辞又询问了几个小的这段时间的表现,然后才将自己的来意道出。

    “徐叔,您经商多年,可与异邦人做过生意?”

    “做过的,我年轻时带着商队去了很多地方,与大魏相邻的国家我基本都去过了。阿辞,你这样问,是不是想知道些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藏着掖着,楚辞直接把自己在船上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徐管家。

    徐管家的表情并不意外,想来应是早就听说过了。可他接下说的话却让楚辞发现,他对徐管家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徐管家说道,倭国人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是有原因的。

    原来,倭国今年遭遇了严重的旱灾。

    这也不是没有预兆的,南闽省今年的天气异常炎热,最近两三个月只下了几场打不湿地面的小雨。倭国那边就更惨了,已近六七个月都没下过一滴雨了。要知道,这庄稼想要长得好,条件有几个,其中一个就是要有雨水灌溉。现在光晒太阳不浇水,田里别说庄稼了,就连杂草都没剩几根了。

    倭国虽四面环海,可海水咸涩,根本就不能用来灌溉,眼看着田里的庄稼一天天枯死,倭国天皇的头发都要愁白了。因倭国国土面积不大,而这次的旱灾范围太大,几乎把全国都包含在内了,所以粮食根本就无法调动,只能花钱向别国购入然后再卖给百姓们。

    往年倭国会和大魏通商,但是因为去年倭国派往大魏的细作被发现了,所以天和帝下令不许倭国以任何名义进入大魏境内,除非是过来纳贡或征得大魏同意。否则一经查实,将以奸细罪论处,就地正法,不问缘由。失了大魏的粮食,倭国只能派船去棒国采买,可是棒国也只是个弹丸小国,即使倭国再三威胁,购回的粮食也是寥寥无几。

    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倭国的一群人选择高价从大魏走私粮食。大魏商人在面对这些人时,那叫一个手黑心狠,直接把粮价提高了数倍。

    倭国人当然不乐意了,可是现在情况紧急,他们多耽误一会,就会有更多的人被饿死,只能咬着牙接受了这贵了几倍的粮食。

    可是这些粮食投入一整个国家无异于杯水车薪,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花大价钱和大魏商人做生意。

    可是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今年遭遇了旱灾,民众几乎一无所获,别说税收收不上来,就连温饱都成问题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倭国国内因为抢粮爆发了几次动乱,次次都搞得血流成河,那些饿红了眼的浪人,根本就不怕官府。

    天皇急召大臣们想办法,许久之后,有个人献上计策,就是去劫掠别国商船。能劫到粮食最好,劫不到时,便用船上的货物和大魏商人交易。

    以往他们都在远离大魏的海域作案,可是最近那些商人也变得更加谨慎了,竟故意绕道想要进入大魏海域。他们围堵了那艘船后,才发现大魏水师的船队就在不远处。

    他们有些害怕,没想到水师的船竟然一动不动。当他们就快抢完时,第一艘船突然动了起来,倭人折损了几个兄弟后,仓惶逃离现场。

    因暗恨水师的人坏了他们的事,倭人在离开后,便悄悄联系了还没被识破的暗子,故意散播谣言,意图扰乱民心。

    楚辞惊讶于徐管家竟然知道这么多,正疑惑时突然看见他意味深长的笑,楚辞顿时就明白了。和倭人做生意,恐怕就是徐管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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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保

    且不说徐管家到底赚了倭人多少银两, 单就说几日之后,南闽省突然进行了一场大清洗,官府派人将这些传谣的全都抓了起来。这还要从水师提督接到信后说起。

    水师提督看完信后, 立刻就将这事反应给了元帅祝威,祝威看完他的信函后,脸立刻黑的能滴下墨来。接二连三的奸细事件简直让人烦不胜烦,他们明知道还有奸细潜伏在南闽省, 却因为找不到目标而让他们得以逍遥法外, 这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更加令人着恼的是, 这些奸细把流言传出了南闽省, 若是让别地驻军听说了这个消息, 那岂不是给他们闽地水师抹黑吗?想到他们有可能躲在暗处嘲笑南闽水师, 祝威就恨得牙痒痒的, 恨不得直接开船到倭国, 将他们大卸八块。

    为了不让这些奸细继续作祟, 祝威连夜赶到巡抚衙门, 和当地巡抚大人制定了一个计划,那就是借着审查户籍的名义,挨家挨户去查找流言的根源在哪里,然后将那些身份可疑的人全都揪出来。

    你别说, 这个办法还真的挺有用的。不到十天的功夫,他们就找出了二十几个传谣的人。这些人在这段时间内频繁出入茶楼酒肆,每回与别人聊天的内容基本上都是水匪如何杀人, 如何残暴,他们说的有模有样的,其他人听了无不胆战心惊,甚至觉得也许过一会水匪就要上岸来了。

    除了广传谣言之外, 有些人的身份也很可疑。官府查户籍时,有些人是说户籍文书丢失了,有的则与文书上登记的不太相符。这些人都被关进了大牢里,等官府调查清楚,确定他们是清白的,才会将他们放走。这里面确实也有清白的,不过,就算最后官府能放他走,他们也免不了皮肉受苦,谁叫他们没事就喜欢胡说八道,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做了倭人传谣的推手。

    因是巡抚下令,所以此次漳州府衙门也接到了这个命令,知府和水师驻地的马统领各派了许多人手,开始审查老百姓的户籍文书,顺便调查流言源头。

    这天下午,水师的人突然上门来。楚辞不知缘由,但也热情接待了。得知他们是为了调查而来,楚辞自然不能反对,毕竟又不是只查他们府。楚辞乃是官身,自然不在审查的范围内,有他作保,他院中的那几也无需被调查。

    水师的人分散开来去各个院子调查,很快,又回到了正厅中,都说没有问题。不等楚辞歇口气,就见最后一队人马押着提学司里一个负责在前院洒扫的下人过来了。

    “楚大人,这个人叫什么?据我们的人说,方才他们只看了他一眼,他便神色惊慌地往外冲,刚刚被他们抓到时,问他的话他也一句都不回答,依本官看,此人的嫌疑很大呀!”提学司衙门是马统领亲自带人来查的,面对一府学政,他还是很客气的。

    楚辞仔细看了几眼这个人,只觉得面熟,但他到底叫什么,却也不太清楚。楚辞命人将负责人事的典籍官叫过来辨认,那位老大人眯着眼睛看了看他,迟疑地说:“这是刘三吧?我记得他是一年前招进来的,一直负责打扫前衙的几处院落。”

    “您那里还有他的契书吗?水师的马统领想看看他的底细。”

    “有,自楚大人您上任初要求我们做事一定要留底后,所有外招之人的契书便都好好地保存在那里。您要的话,老朽现在就让人把它找出来。”

    “有劳了。”

    在等待胡典籍取契书的过程中,楚辞开始仔细观察这个刘三。这人身量不是很高,体型也是偏瘦弱的那种。此刻他被押跪在此处,脸上满是惶惶不安的情绪,在这凉爽的秋天里,他还一脑门都是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很不对劲。

    这时,胡典籍也把这人的契书拿了过来。契书上写着,他就是本地人,家住城南鲤鱼巷中,家中还有个瞎眼的娘。

    光看契书,他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家世也是清清白白的,只是他行迹到底可疑。楚辞半蹲下身问他:“刘三,你为何见到官差就跑?你把实话告诉我,我还能替你说说情,要不然的话,我就只能让你被水师的人抓走了。”

    刘三嘴皮子哆嗦着,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楚辞,似是想说什么,又有些顾忌,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坚定起来,嘴巴也抿得更紧了。

    “你应当知道水师的人是为什么而来吧?你见官就跑,定是因为心虚,你说实话,外面流传的轰轰烈烈的谣言,有没有你的参与?”

    刘三把头低下了,眼中有些愧疚的情绪。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楚辞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开口,便失望地摇了摇头。他对水师的人说道:“带走吧,顺便再去鲤鱼巷问问情况。”

    衙门里出了一个疑似奸细的人,楚辞心里还挺有挫败感的。他们这些搞教育的,一天到晚对别人晓以大义,没想到竟然连自己衙门里的人都教育不好,说起来也是好笑。

    刘三原本拒不开口,这会儿听见他们要去鲤鱼巷,顿时就慌了:“你们别去找我娘!”

    “这会儿愿意开口了?”楚辞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模样不似作伪,“没想到你还是个孝子。只不过,你当初决心做这样的事情,就不怕给你娘脸上抹黑吗?”

    刘三胸口极速起伏,双目含泪,但始终没透露什么,只是说:“……别告诉我娘!”

    “不告诉她,她便不会知道了吗?我敢肯定,你前脚被水师的人带走,后脚就会有人上你家去告诉你娘了。如果你不想她老人家老无所依的话,最好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楚辞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他能够把真相说出来。

    刘三的胆子本就不算大,不然也不至于心虚的见官就跑,这会听楚辞这么一说,心态立刻就崩了,哭叫着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说着,他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原来,他娘月前生了一场重病,大夫看了之后给她开了些好药吊着一条命。刘三在提学司衙门做事,福利比别处好一些,可月俸终究无法支撑如此昂贵的医药费,走投无路之下,他决定去当采珠人。

    元稹在采珠人一诗中曾说起过这份工作需要“万人判死得一珠”,可见这一职业的危险性。这份工作需要水性很好的人潜入海底下采集珍珠,在没有防护措施的古代,这就是九死一生的行当。与之相应的,是采珠人的高收入。但是,除非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一般家庭是不会允许自己的亲人去做采珠人的。

    刘三到了海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海水,终究还是因为畏惧没能下海。生活的压力击垮了刘三,他跪在海边大声哭嚎为何上天如此不公,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向他走来……

    “他承诺过,只要我肯帮他传话,他就会给银子替我娘看病。我想着,只是传几句话……没想到官府会如此重视……”刘三哭得一脸鼻涕眼泪,他的遭遇令人同情,可他的无知也让人忍不住叹气。

    “你可看清那人长得什么样了?”楚辞准备替他弥补一下过失,毕竟他还有一个娘需要照料,这人虽无知了点,到底孝心可嘉。

    刘三用力点了点头,他原来一直把那个人当恩人,自然会将他的样貌铭记于心。

    楚辞让人奉上茶点招待马统领一行人,然后领着刘三进了书房,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楚辞拿着一幅画出来了。

    画上是个身材清瘦的中年男子,下巴上蓄了薄须,一脸温文慈和,半点也看不出来他会干这样的事情。

    “马统领,这便是当日让刘三传谣之人,还请各位看在他将功赎罪的份上,暂时不要将他带走,让他得以回去侍奉汤药,待他娘的病好了,再治他的罪。”

    刘三听了,浑身一震,立刻跪了下来:“求各位官老爷让我回去照顾我娘,等我娘的病一好,你们要杀要剐都可以。”

    马统领有些为难,毕竟他们的任务是抓人,这会明知他有罪,却不将人带回去,恐怕有些不好。

    楚辞看出他的为难,便说:“这样吧,此人便由我作保,若是他回去后逃了,罪责便由我一力承担。如果马统领还不放心,那么我就再给提督大人修书一封,道明此事,如何?”

    马统领拱了拱手:“既然楚大人都这样说了,下官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只是他这样的人,值得大人用前途为他担保吗?”

    “只是推己及人罢了,我家中也有老母,怎忍心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躺在床上无人照料呢?”他观察了很久,这刘三对他娘的孝心确实没有半分掺假,他相信刘三不会抛下他娘逃跑的。

    “大人高义,不愧为一方学政,在下佩服。”马统领发自内心地朝他行了一礼,别人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现在看来,也不尽是如此嘛!

    楚辞被他弄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其实他也没这么高尚。他是准备让阿铁派个人过去盯着的,若是万一的万一,这刘三真有逃跑的想法,那么就立刻将人抓捕归案。他只做力所能及之事,滥好心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背后也站着许多他想要保护的人,若是他倒下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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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发

    南闽省的清查活动持续了月余。

    在十一月中旬时, 各地官府突然贴出告示,告示上宣布秋后问斩的共有三十多个名字,这些人都是奸细罪论处的。

    此时大部分老百姓都已经知道前段时间的水匪事件是怎么一回事了, 现在看见官府将这些祸害人的奸细抓了出来, 心里都忍不住一阵快意。

    他们聚在告示旁, 等着认字的人将告示上的内容读出来,当他们听完名单上的名字后, 气氛却有些不一样了。因为这份名单上的人,有些就是他们认识的, 比如说在省城开了一家油铺的李老板, 他怎么会是奸细呢?

    住在南水街附近的老百姓都知道, 油铺的李老板是个厚道人,他家的油香醇透亮,从来不像那些黑心人一样掺其他东西下去, 卖价也很公道, 十几年来基本上就没涨过价钱。

    面对议论纷纷的人群,有个人就说了:“听说官府这次抓了□□十人,没问题的都已经放出来了。这些人没能放出来反而还定了罪, 那么一定是有原因的,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保证这李老板他就真是的好人呢?”

    他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其他人听后也就不在多说什么了,横竖他们也只是认识这个人, 就算他真是冤枉的,自有其家人为其申冤。说来说去,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大。

    各府基本上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而这些定了秋后问斩的犯人的家属,有些沉默不语,有些却不断地在为这件事情奔走,希望能为他们申冤。

    漳州府也有一个人上了告示名单,是水师的马统领亲自带人将他押送到省城去的。他家里是做香烛纸钱生意的,在漳州府城小有名气,人们无论办红事白事还是祭祖,都要上他们家走一遭。

    此人和李老板一样,给人的印象都是厚道实在。他身量不高,可脾气很好,见谁都是笑脸相迎的,十分有礼貌。

    他在漳州府开铺子也有十几年了,一双儿女也都成了家。眼下就要准备回家含饴弄孙,却因为几句流言被官府抓了去判处死刑,这要他们怎么能够接受呢?于是这位宋老板的家人就上府衙申冤去了。

    因为涉及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所以官府这次没有公开审案。想了解内情的老百姓们挤在衙门口等待,嘴里还不断地议论着,大家都认为,这件事有点猫腻,要不然的话为何官府不开堂呢?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宋老板的儿女出来了,他们惨白着一张脸,眼神直愣愣的,里头满是不可置信。人群分开两边同情地看着他们,他们毫无察觉,跌跌撞撞朝外头走了。

    “唉,真可怜啊!”

    “谁说不是呢?只不过多了几句嘴便落个这样的下场,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你们说官府还会不会抓人?”

    “哎哟,这可说不好……”

    事件的主角走了,看热闹的人没过一会也四散开了,张虎提着个菜篮子看了看天色,也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中午时,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张虎就把今天看来的消息告诉了其他人。这里面只有徐管家和楚辞觉得此事不简单,其他人则有些同情他们。

    后来官府那日开堂的内容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大家才能知道内情,真相果如徐管家和楚辞想象的一样,一点儿也不简单。

    原来这宋老板并非是大魏百姓,他原名松岛纯一郎,早在嘉佑年间,他就随商船来到大魏,然后便想法设法潜伏了下来,一直在默默地为倭国传达消息。这些年来,南闽也没什么好说的事情,倭人上层也没联系过他们,只让他们尽快融入到大魏百姓中去。

    这位宋老板为了伪装自己,不但在行为举止上尽力模仿,还娶了大魏的姑娘,彻底让自己和大魏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前不久官府抓人,这位宋老板其实没出去聊水匪的事,却还是被官府找上门来。他们手里拿着画像,仔细地和宋老板的样子对比,对比了好一会儿才动手抓人。

    宋老板刚开始还叫冤枉,后来面对如山铁证也不得不认了,然后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交代了。除了出卖消息以外,官府还意外得知了一件事,这件事便是使宋家儿女放弃申冤的原因。

    原来一年之前,南闽省曾经以剿匪的名义抓了一大批人。宋老板做贼心虚,那段时间一直神思不属,让宋夫人看出些端倪来了。她怕自己的丈夫和杀人不眨眼的水匪搭上关系,夜里一直担忧地睡不着觉。这下大事不妙了,她半夜里竟然听见了叽里呱啦的说话声。这语言不属于大魏的任何一种语言,宋夫人调查之后才发现,他说的竟是倭人语言。

    猛然得知每日同床共枕的丈夫竟然是个倭人,宋夫人即使再泼辣,也不由得神思恍惚,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叫宋老板听见了。

    一边是国,一边是家,宋老板百般纠结之后,选择了国。他亲手杀死了宋夫人,保住了自己的秘密。丧礼上,他哀痛欲绝,哭得撕心裂肺,前来吊唁之人无不为他们之间的深情而动容不已。

    宋家儿女猛然间得知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就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楚辞在听说了这件事后,忍不住也有些唏嘘,人性之复杂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他觉得,宋老板在牢狱之中将自己杀妻的事情公之于众,大概是因为他也后悔了吧?听说他当初来时一穷二白,是宋夫人一直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就是块石头,现在也该融化了。

    奸细事件之后,南闽水域外的倭人安分了许多,平日里巡航的船只好长时间没看见那些尖头船,异邦来的客商们,也侥幸逃过一劫。

    就在大家认为事情已经平息之时,一个消息的到来,彻底将南闽省原来的和谐平静打破了。

    一艘载有四十多名水师的巡航船突然在外海域失踪了,两日之后,搜查的人发现了停靠在一处无人小岛的船只,船身已经损毁,船上血迹斑斑,水师军的遗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经过核实,他们发现,船上之人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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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钱难

    这起骇人听闻的案子很快在南闽省传开了, 水师元帅祝威亲自到现场勘查,根据他们遇害的位置和身上的刀伤以及现场的激烈程度来看,他们得出结论, 这起案子应该就是倭人所做。据他们猜测, 这些倭人之所以这样做应该是为了对他们施行报复。

    只不过,去年他们才被大魏打压,年初才纳了贡, 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呢?这样分明就相当于直接和大魏宣战了,难不成他们觉得以倭国的战力可以直接对抗大魏水师吗?

    祝威很想直接对倭国宣战, 但是两国交战, 非是他一个水师元帅可以做主的。他回去之后, 就发了一封八百里加急上京, 希望圣上能早做裁决。

    然而京城现在也乱得很。

    原因就在西南边境守军魏大同送来的一封急报, 上面说九铢和浪穹两国联合起来纠结了十万大军,如今正在进攻越析国。

    越析自建国以来一直都是大魏的属国,他们的国家面积虽不算大, 但是水草丰茂,各种资源都挺丰富的。他们的国家建立在大魏的西南边境外, 距离边城大概有一百多里远。

    如今九铢和浪穹两国围攻越析, 他们大魏自是无法独善其身的, 他们每年都享受越析送来的供奉,这时候要是袖手旁观一定会让天下人耻笑。

    更何况,越析有两座高山形成的天堑, 他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越析和大魏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有越析在前,就等于给西南边境增添了一道天然的保护屏障,让那些宵小无法轻易进犯。

    若是他们被打败了, 那么接下来大魏要面对的就是这两个国家纠结的联军,失去了越析的大魏西南边境,就像是没有铠甲的刺猬一般,被打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天和帝自然了解其中凶险,所以在接到这封密折后,就立刻召集左右相和三公以及六部尚书等人前来商议解决办法。

    关太保和兵部尚书一听,马上就意识到九铢和浪穹的目的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然一个小小的越析怎能劳动数十万大军一起去攻打?这一战,就是两国在试探大魏的底线,如果不保越析,那么下一次被围攻的就会是大魏了,这一战,大魏必须参加!

    听完他们的分析,大部分的官员都神色凝重。西南边境本来就不太平,那地方山林众多,草木茂盛,时常有山贼强人出没,民风也是很彪悍的。要是被敌国攻破了,想要收复更是难上加难了。

    天和帝心里已有成算,他觉得自己虽不算什么圣明君主,但是老祖宗留下的基业不能在他手上丢了。他从父皇那里继承了哪些,在交到下一个帝王的手上时,就还得有哪些!

    大臣们也是主战的,这些人欺人大甚,他们泱泱大国,怎可容忍他们上门打脸?

    天和帝心中顿感安慰,虽然这些人在朝中偶尔勾心斗角,让人烦不胜烦,但是面对国家利益相关的事情时,他们还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

    待天和帝拍板决定出兵援助越析后,他们就要开始讨论调哪路兵马过去,在这些大臣们讨论得正激烈时,一位愁眉苦脸的官员引起了天和帝的注意。

    “周大人,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

    “谢圣上关心,臣并无不适。”户部尚书周大人拱手谢恩,脸上的愁绪也缓解了些。

    天和帝点点头:“那就好,我还以为爱卿不舒服。不过,既然没有不适,那你为何一脸烦闷?”

    周大人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据实以告:“回圣上的话,臣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心中正因军费的问题而忧虑不已。此次九铢和浪穹两国来势汹汹,我们大魏不得不战。但西南守军才两万余人,想要对抗那两国,咱们起码还要再派四五万人才行。”

    “这四五万人一动起来,就算按每人每天五文钱的伙食计算,每天也起码要消耗二百多两银子。除此之外,还有运送兵器战马等需要消耗的银两,估计一天花用就要近千两。这几年天灾不断,国库里的银子基本上都是还未入库便要往外拨的状态,如今战事一起,恐怕国库无力支撑啊。”这两年要不是京城文化公园那边一直进账不断,恐怕这周大人早就来哭穷了。

    天和帝闻言,皱起眉来,国库的情况他不是不知道,可眼下这笔钱却是非出不可的。他想了想,对周大人说道:“朕记得上次朕吩咐过你帮大皇子和二皇子丈量土地,出宫建府的事,你办好了吗?”

    周大人不知皇上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请皇上恕罪,臣虽已看好了两块地方,但还未带人前去丈量。”

    “那就好,既然如此,这买地修府的事情就暂且搁置,你把这笔钱充做军费吧。另外,朕今年的寿诞也从简,不要耗费人力物力去操办了。省下来的银子也充作军费。”天和帝道,目前来说,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情况更紧急了。

    “是,臣遵旨。”周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俱都一脸复杂的神色,他们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这样安排。

    “另外的军费支出,就要靠周大人你想办法了。其他爱卿若有好的建议,也可说出来共同商议……”

    这一商议就商议到了下午,事情差不多都确定了之后,几人才感觉到腹中饥饿,天和帝见状,便赐了廊下食,让他们吃饱了再回去。此时御膳房里的菜已经热过好几次了,吃到嘴里也早就失了原本的鲜美。他们本来是想重新做的,只是皇上一向主张勤俭,他们也不敢擅自决定。

    天和帝独自坐在桌前用饭,还没吃完,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和太监拦人的声音了。随着一声闷哼,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嘴里还骂着“狗奴才”三个字。

    “父皇,儿臣听说你让户部的人暂时不要去丈量土地了,这是为什么?不尽快建府,那等儿臣封王的时候,我应该住在哪?”

    大皇子虞稷一进来就大剌剌地问,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天和帝已然脸黑如墨。

    “你的消息倒是快,朕才说完,便叫你知道了。”

    虞稷没听明白他话中之意,还是那副表情:“父皇,您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

    天和帝心中涌现出一股无力之感,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对待这个大儿子了。这般年纪还没有长进,这片江山真的能交到他的手上吗?

    天和帝心中所想无人知晓,大家只知道大皇子被皇上厉声斥责了几句,然后黑着脸从御书房冲了出去。

    二皇子虞秩听说后,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不枉他用了一个暗子将此事透露给老大。他就知道,这人根本就是个榆木脑袋。

    宫中之事周宗海并不知晓,他在用完廊下食时,就从宫里出去了。

    一回到户部衙门,周宗海便命人去叫褚英。褚英正在计算这个月文化公园以及游乐场的纯收入,自从文化公园兴建开始,便是由他一手负责的,这两年来,也算是为国库增添了许多积蓄。

    周宗海见到褚英后,就把今天的事告诉了他,并且让他赶紧将能收回来的银子赶紧收回来,事态紧急,军队这几日内就要开拨了,粮草什么的要先动身,他们这几日有的忙了。

    褚英大惊,他对前两年来京的各国使团都还有些印象,想不到当初大家言笑晏晏,现在就要兵戎相对了。震惊之余,褚英还在脑内疯狂计算了手头上可供支配的银两有多少,待算出那个数字后,他不禁有些迟疑。

    “怎么了?”

    “大人,下官刚刚算了一下,发现手头上可供支配的银两……不足五万两。”

    “怎么会只有这点了?”周宗海也很惊讶,但他也知道褚英办事一向靠谱,只剩这点银子,必然是有原因的。

    待听完他说的原因后,周宗海一阵无语,原来竟是因为那《新京报》。

    当初有这报纸时,户部的人就曾提过想要往上面投放广告赚钱的事。只可惜那些老古板疯狂摇头表示不同意,他们认为报纸是文化人的东西,不可让它被铜臭味沾染上。周大人据理力争,可惜势单力薄,再加上那会儿国库还挺充足,这个建议就被否决了。

    除此之外,那些官员还觉得,《新京报》的意义重大,他们既然要发行,不如干脆就把大魏上下各个衙门里全部发到,这样一来,也可以让底下人更好了解官府下达的政令。

    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天和帝大笔一挥,就挥出去一大笔银子,除了官府之外,还在全大魏县学及以上的学堂免费发放报纸。因这银子不是一次性的花销,所以每出版一期,户部就要亏损一次。

    虽然成本已经无限压缩,可是靠卖报挣的钱,根本就填补不上亏空,以至于褚英手上文化公园和游乐场这几个地方赚来的银子,基本上都花用在这上面了。

    《新京报》每月一期,距离下一期还有十几天的功夫,若是不攒些银子,恐怕下一次再出版,户部就要捉襟见肘了。

    周宗海感觉自己的头发又白了些,他恨不得把自己也变成银子花用掉。

    就在他们焦头烂额之际,南闽水师被倭人杀害的消息又传来了。

    天和帝自然是无比震怒的,一个小小的倭国竟然也敢来拔虎须?他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是一场阴谋,是倭国和其他两国共同缔造的阴谋,要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巧,两件事会挤在一块发生呢?这倭国,必须得教训一下了!

    眼看一项军费未凑齐,另一边又有这种苗头,周宗海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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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名

    然而周大人就算晕过去也无济于事, 因为天和帝是不可能放任倭人肆意横行的。他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有努力筹钱了。

    为了筹集军费,周宗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直接在朝堂上,就把想要在报纸上登广告的事情说了出来。

    今日恰好是大朝, 周宗海此言一出, 立刻就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 有说“侮辱斯文”的, 有说“与民争利”的,总而言之,大部分人都是以高高在上的角度批判周宗海的想法的。

    周宗海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讥讽反对声, 不由满嘴苦涩,明明眼前就有一个赚钱的机会,这些人偏偏为了面子不肯答应,实在叫人无可奈何!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没钱他们只管责问户部就是,哪管他人筹钱之艰!

    反对的浪潮声越来越多,周宗海暗暗在心里记下了反对声最大的那几位, 以后要是他们衙门里的人再到户部来报账, 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等声音渐渐小了,周宗海站了出来,说道:“现在大敌当前,朝廷需要调动兵马前去救援, 俗话说三军未动, 粮草先行,这几万人所需花用着实不少。然而连年灾害不断,国库空虚, 如果大家还要固执己见,那么本官想问问大家,这军费应从何处来?”

    马上就有人反驳道:“筹集军费乃是户部职责,周大人自己想不出办法,怎反倒来问我们?”

    “周某的办法就在那里,只是各位不同意罢了。方才大家的顾虑我都听清了,可是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早已有人这样做了,怎么没听说他在民间得了骂名呢?反而是官府和商家得了好处,学生得了实惠,这分明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为何在各位的嘴里却变得如此难听?”周宗海身为户部首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那种。

    “你说的可是状元郎楚辞?他行事向来乖张,不管不顾,难不成周大人你还要像他学习?”说话的人对楚辞嗤之以鼻,像这种凡事喜欢出头的人,还不是上面一句话他们便乖乖听话?

    “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如果是好的,那像他学习又有何不可?若没有推陈出新的人,这世道岂不无趣?”温太傅悠悠说道,他在文官之中地位崇高,便是有些不赞同的,也没有出言反驳。

    周宗海朝温太傅感激一笑,然后说道:“太傅大人说的极是。本官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还记得十几年前,大魏也是灾祸不断,那时候先帝就下了命令,凡事商户愿意捐献银两赈济灾民的,均可获得一个科举名额。若在报纸上投放广告便是有辱斯文,那么这些商户赎买科举名额一事,又该作何解释呢?”

    这一问,让那些反对的大人们哑口无言,以前先帝这样办事时,他们也不是没有反对的。但是先帝却很光棍,他说:“既然大家不同意这个办法,那么赈灾银就从各位家中出吧。”

    涉及到了自己的利益,这些人不再做声,只得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商户送来银两和物资,然后拿着新鲜出炉的名额花欢天喜地地跑回家中。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天和帝便出来打圆场了。他同意了打广告的要求,但也声明不准以此牟利,待解决危机之后,报纸上就不得再次刊登任何一条广告条文。

    周大人高兴极了,立刻就想回去广发请帖让那些不差钱的家伙过来……

    京城这边的动荡楚辞一概不知,他只听说了最近海防戒严的事,官府还贴出告示,声明所有商船暂停出海做生意,所有渔人打渔时也不得越过海防线。

    这一通知对提学司并无半点影响,他如今正计划着编制新教材的事情。现在已是十二月,距离新学年开学还有三个月的功夫,楚辞想在三个月内完成选材,编写,审查及印制等程序,让新生一开学就可以用上新教材。

    这个想法是他一直以来都存在心底的,只是以前时机还不成熟,所以他也就没有透露出来。现在漳州府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再加上今年乡试漳州府的成绩出众,他就顺势把这件事情提了出来。

    如今漳州府提学司的上上下下对楚辞是一百个服气,自他来了,漳州府可以说是换了一片新天地。现在他无论想要做什么,他们都是一百个支持,再没有反对的声音。

    只不过这一次,毕竟事关重大,他们虽然对楚辞很信任,但心里还是有些迟疑的。楚辞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里也明白这事有些难度。

    说好听点是革新,说难听点就是篡改圣人之书,放在一些卫道士眼里,这是十恶不赦的事情。

    “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畅所欲言,大家都赞同的意见,楚某也不会反对。”毕竟这个编写组还得由这些人来当,如果他们不同意的话,那楚辞也不会固执己见。

    “楚大人,这……那些书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非要重新编写什么教科书呢?”有一位老大人站了起来,他姓年,自当官以来,一直都在漳州府任职,这两年年岁渐大,便来了提学司做些整理书籍的工作,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这老头的影响力还是有一些的,他这会一说话,大家就不自觉地安静下来,想看看楚辞会怎么回复他。

    “年大人,楚某想要重新编写教科书的原因有几条,一是,去芜存菁。想必大家也都明白,古人编纂的书籍虽好,但里面也不乏一些糟粕。初入蒙学的幼童还不能明辨是非,让他们学习这种东西有害无益,还不如就此删去。再者,不合时宜。古人之书,针对的自然是他们那时候的人,咱们现在无论法理人情,都与古时有很大的差异,学生们学了里面的一些东西,反落个不伦不类,又有何意义呢?”

    “第三,目前光是蒙学除了《三百千》外,还有《弟子规》、《增广贤文》、《幼学琼林》、《渔翁对韵》等十余本书,其中大部分的内容都有重合,不若将他们整合放在一处,学子们学习起来也更加方便,记忆也能更加深刻。”

    楚辞的辩才无人能及,便是刚刚还觉得有些不妥当的听到他这席话,也觉得确实挺有道理的。

    楚辞见众人态度有所松动,便抛下了最有说服力的一个理由:“难道众位不想在史书上留名吗?”

    大家的视线一下子就聚焦在了楚辞身上,由此可见,大部分文人都逃不开名声的束缚。自古政客争权,商人逐利,对于他们这些文人来说,钱权虽也好,但并非他们最想要的,比起权霸一方,他们更喜欢青史留名。这也是为什么,御史台那些人总是以撞柱威胁帝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算学

    青史留名的诱惑实在太大, 提学司的官员们在认真思考之后,举手表决了这件事。结果很喜人,除了两个顾虑太多弃权的, 几乎算是全票通过的。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时间又不等人,所以楚辞就开始着手安排这件事。当然, 他在安排工作之前,还写了一份公牍往上递。他毕竟只是一府提学, 上面还有两位顶头上司, 不事先通知他们一声还真不太好。如果以后让他们在别人口中得知了, 楚辞就要落个目中无人的名声了。

    齐鲁直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楚辞,对于他呈上来的公牍只粗粗看了几眼,然后评论了一句“异想天开”,便丢在一边不理会了。杜玉却不同,他仔细地看过公牍后, 便直接简装出行,来到了漳州府。

    他到时, 楚辞正在给大家开会, 听到门房报说门口有一老者请见, 不由心生疑惑。再听完他的形容后,楚辞心中大概了解了来人的身份, 便暂停会议, 亲自到门口相迎。

    提学司大门外,杜玉正负手抬头, 目不转睛地盯着提学司大门两旁贴着的对联,上面用一种笔法犀利,形态瘦长的字体书着“书山有路唯勤是径, 学海无涯以苦作舟”这两句话。这两句话化用了诗词,由学子自勉变成了苦口婆心的劝慰,贴在提学司门口倒也适用。

    当然,杜玉观察的并不是内容,而是这种独特的字体,早就听人说楚辞写得一手好字,如今看来他人倒没有夸大。

    “杜大人,您来了怎么不先知会一声?倒显得我们怠慢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楚辞和杜玉志趣相投,如今那“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八字箴言还挂在杜玉的书房里呢,所以楚辞和他说话时,也不会太拘束。

    杜玉笑了:“本就无事,何苦劳动地方官员来回奔波呢?”如果把他的职位和现代做对比,那就相当于省教育厅厅长到市里巡查,地方官员是要亲自接待陪席的。

    楚辞也笑了笑,这老头就带了一个下人过来,看来是真没打算惊动别人。而且他一来就直奔提学司衙门了,想必是冲着前几日他呈上的公牍来的。

    果然不出楚辞所料,还没等走到他的书房里,杜玉就开门见山,表示想要听一听楚辞为编写教科书制定的具体的章程。

    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再加上会议室里还有一群人,所以楚辞干脆就没进书房,带着杜玉拐了个弯,直接来到了会议室里。

    这些官员们本还在讨论,突然看见他们提学带着一个老头走了进来。等他们看清楚这个老头的长相,立刻就慌了,怎么正提学大人会突然莅临漳州府,难不成是想明察暗访,看看他们有没有认真办差?

    大家心中思绪万千,但行礼的动作却仿佛事先说好了一样,看起来特别整齐划一。

    杜玉笑呵呵地让他们免礼,然后又说,他今日到来是为了求教的,大家不必如此拘束,就当没他这个人就行了。说着,便在前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听楚辞说话。

    其他人见状,也一个个的都正襟危坐,把会议室的气氛弄得十分严肃。楚辞于众目睽睽之下独自站在上方,心里竟突然生出了点压力来。

    他刚想说话,却见杜玉突然举起手:“楚大人,可否让他们也给老夫拿个空白本子过来?”他见众人桌前都有厚厚的一本,本子翻到了中间,看样子前面没少下功夫。

    他的诉求自然不能忽视,所以楚辞立刻示意外头的小厮去拿一套纸笔过来。杜玉看看自己的毛笔,又看看他们手上明显细小坚硬的木炭,脸上划过了一丝不解。

    这木炭其实就是炭笔,因为普通的木炭较脆,稍一用力便会弄断,所以楚辞找了很多会烧炭的人想办法,才用一种叫做铁木的树,烧制出了这种质地坚硬,不易折断的炭笔。平时用时未免弄脏手,只需在外面卷上一条草纸便可,模样和现代的铅笔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这东西只在提学司内部使用,楚辞也没有往外推广。原因在于现在的试卷都还是用毛笔作答的,若是那些刚入学的孩童使惯了铅笔,毛笔字肯定就不好看了。不过市面上已经有人学着用了,像那些整日计算的账房先生们,就觉得炭笔比毛笔更方便点。

    楚辞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因为刚刚已经耽误了时间,所以他上台之后,便继续开始安排任务。

    “……刚刚我们说到了算学一书的编纂,我想问问大家,对大食人使用的数字有什么看法?”

    楚辞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举手了:“大人说的可以那些弯弯曲曲的字?下官当初曾在官驿待过一段时间,对这东西倒是有些了解。”

    “既然如此,就请黄大人上来在黑板上将其书写出来。”楚辞本以为他们只是听说过,但这会儿有会写的,立刻就抓了壮丁上来。

    黄大人回忆了一下那些数字,然后拿起粉笔,略显生涩地在黑板上写下零到九这十个数,而后还在他们的旁边写上了大写的数字。

    在没有接触过的人眼里,这些数字看起来就像条条蚯蚓,但在楚辞看来,却是满满的熟悉。为了逼迫自己适应古代社会,楚辞几乎就没有使用过这些数字,但凡需要计算的,都是用算盘或者码子,这两种也是现在比较流行的方法。可是,比起他从小学习的计算方法来看,这两种又有些难了。

    “楚大人,您是想在算学书中使用这种数字吗?”有人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们提学从不说废话,那么他当众介绍这些东西的目的就很明确了。

    楚辞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他们提学司现在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太多了,开起会来简直棒极了。

    “没错,我想说的就是这种数字。黄大人,你既然会写这种数字,那会不会他们的计算方法呢?”

    黄大人摇了摇头,道:“这些大食人将其视为秘法,轻易不肯传人,我也只知道写法。”

    楚辞点点头,那些生意人自然不是打着传经送道的目的来的,不肯透露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他透不透露也没关系,反正他都会。

    “本官机缘巧合之下,曾学到些解题的方法,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楚辞说完,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简单写了四个符号,然后用这些大人熟悉的语言给解释何为加减乘除。

    这些大人长期和楚辞共事,早已熟悉他的说话方式,所以没用一点时间,他们就明白了这几个符号的含义。杜玉看看众人,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其实还有些疑惑。曾记得当年自己在学堂念书时也是名列前茅的,现如今竟也落后于人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解释清楚符号后,楚辞就在黑板上刷刷地写下了四道算数题,加减乘除各一。然后他说:“大家不妨一起算一算,看看谁用的时间更短。”

    这些都是简单的两位数计算,这些大人一边对照数字,一边在脑中计算,很快就得出了答案。古代计算乘法用的也是口诀,只不过他们的口诀是小九九表,也就是倒过来背诵的那份。计算除法时,他们大多用的是试商法,此法较为深奥,一般人难以熟练运用,所以在秀才试时,如果哪一年出现了三位数以上的除法问题,那么就可以说,这一年的试题是有些偏难的。

    楚辞在他们算完之后,也不假思索的写出了答案。

    对了答案后,楚辞擦去了上面的内容,然后出了几道三位数的加减乘除,这下子乘除法计算起来就有些难度了。底下的大人们过了一会儿,才逐渐有人算出来。

    楚辞再一次毫不费力地写出了答案,等他想要出四位数的题时,有一位官员举起了手,问能不能让他出题。

    楚辞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便点头同意了。这人上来后也没停顿,拿着粉笔就出了题。

    “楚大人,您还能像刚才一样直接写出答案吗?”他觉得,楚辞应该是知道答案的。

    楚辞如他所愿,为难地摇了摇头,不等这人说话,他先开了口:“直接写出来有点困难,不过我可以和你们比一比,下面选出四位大人来,一人做一道,我做四道,然后咱们比一比速度,看谁更快些,怎么样?”

    “既然大人这样说了,那咱们便比一比。”底下很快选出了四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提学司的账房,提学司里一应支出都要经过他的手,可以说,他是司里和数字打交道最多的人。于是,大家直接把除法题给了他。

    杜玉乐呵呵地做了裁判,他一声令下后,四人开始作答。分到加减法的官员很快就算出了自己的那道题,等他们抬头看时,却发现楚辞的答案已经工整地写在上面了,与他们算出来的分毫不差。

    分到乘法的那位官员有些着急了,四位数相乘的题他根本就没有做过。虽有迹可循,但速度却很慢。他忍不住抬头看去,却发现楚辞已经在计算除法了。

    比赛的结果不言而喻,楚辞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不过楚辞也没什么高兴的,从现代随便拎一个三四年级的小学生,就可以轻易算出答案。古人只是没有掌握方法罢了,等他们掌握了方法,说不定他还算不过他们呢。

    看着众人变得求知若渴的神情,楚辞也不藏私,直接开始授课,把列竖式计算的方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底下无论老少,无论官职大小,俱都拿着笔认真写写算算。楚辞透过他们,仿佛看到了日后拿到新教材的幼童们。算数学好了,就算日后不能靠科举发家,也能靠这个聊以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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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象环生

    经历了一堆习题的摧残, 这些大人们就初步制定算学教科书的讨论总算告一段落。相比较他们国家的字,还是这些简单的数字更易学些。想到楚大人教给他们的一些计算方法,这些大人就不由得心潮澎湃, 虽然算学对他们来说, 地位和诗词文章不可同日而语, 但能够将其掌握, 也不失为一件让人快乐的事。

    当然, 这种数字也不可能完全取代他们的字, 一来并非所有人都会使用这种字,二来,提学大人在教授他们时也说过了, 这些数字因为简单易写,所以很容易被改动, 若是在做生意时使用, 很容易会被人钻空子。

    说完, 还给他们举了一个例子。

    这让原本觉得楚辞更加推崇异邦算学的官员们心里舒服了一些, 就说嘛, 那些弯弯曲曲的数字,哪有他们的好用!

    半天的会议结束后, 楚辞让他们先去吃饭, 然后自己领着杜玉回到了后衙。此时张虎已经备了一桌酒菜,其中有好几个, 都是他去附近酒楼买来的。因为他听说这个人是他家老爷的上司, 他怕这位吃不惯他做的饭, 会生气怪罪他家老爷。

    然而杜玉对他点的菜根本就没怎么动筷子,反而更喜欢他亲手做的那几样,特别是一道用柚子皮腌制的小菜, 更是深得他心。

    在吃饭时,楚辞了解到,这些杜提学也是外地人,他的家乡因气候原因,吃的口味都比较重。这闽地沿海,大家吃东西时更喜欢清淡鲜美的,这就导致了杜提学每次在外面吃东西时,总是胃口缺缺。楚辞见他是真的喜欢,当下便承诺在他走时送一罐给他,这东西厨房放了几坛子,都是张虎和外面的大娘那里学来,再根据他们的口味调的。

    饭毕,杜提学来到了书房,开始考较那几个小家伙的学问。刚刚在饭桌上时他见这几个小的谈吐不俗,就已经动了心思。

    几个小的见他亲切慈祥,心里也不害怕,他问什么便答什么,遇到比较难的也没有不懂装懂,认真思考过后仍不会的便虚心请教。杜玉的夫人孩子都在老家,像这种儿孙绕膝的感觉他难得体会,而且还是这些聪慧灵秀的孩子,一个多时辰下来,他的笑意就没从脸上下去过,一身儒雅端庄的气质早已从身上褪去。

    午休过后,他又拿着本子和笔跟着楚辞来到会议室,继续听他们开会。上午讨论的是关于算学的教科书,下午讨论的自然就是诗词文章类的了。对于这一内容来说,显然底下这些官员们更有发言权。

    楚辞直接拿着本子坐到了下面,让提学司的官员们轮流上台发言。在楚辞来之前,提学司里的人都不太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们害怕自己说的东西一个不慎就会变成他人攻讦的对象,一般情况下都是以沉默为金的。

    后来楚辞来了,他很不习惯这样的会议,便开始着手改变,每次会议都会让人起来发言,毕竟还制定了奖励机制,只要发言的内容是正当合理的,便记一笔,奖励待月末再予以发放。

    杜玉一边听一边记,时不时还转头看一眼楚辞的笔记,他年纪大了,写字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他们说的速度,而楚辞拿着根炭笔笔走龙蛇,笔尖摩擦着纸面不断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一根小羽毛搔动着杜玉的心,他也想试一试这炭笔写字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字写得快,字迹还小,他记一面的内容,楚辞只需半页,而且反面也能写。对于一些穷苦的读书人来说,这也能节省不少的开支了。

    下午的会议结束后,他们暂时为新教材定下了几本书的某些章节,接下来就是如何把它们巧妙的融合到一起去了。除这两本书之外,楚辞还考虑过要不要编写其他教科书,如思想品德、科学之类的。这个念头一起,瞬间就被他自己否决了,现在还是封建社会,他最好不要做太多挑战皇权的事,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分好编写组的人员后,楚辞很诚心地请杜玉担任总编辑。杜玉推辞,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出力,哪能抢功呢?

    他原本对于这个新式教科书还是有点质疑的,但今天一天下来,他发现这些人并非是想一出是一出,针对可能有的问题他们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方方面面考虑的极为周全。

    杜玉不是那种老古板,见不得一点改变,他是看好楚辞他们的想法的。

    楚辞知他顾虑,劝道:“提学大人,您德高望重,深受闽地官员和夫子学生们的爱戴,此书的总编辑,非得由您当不可。到时候初版书出来了,还得靠您老审核和作序呢!事实上,我原本就想请您和齐大人一同担任的,但……”

    楚辞笑了笑,下面的话不言而喻了。杜玉点点头,齐鲁直这人既迂腐又胆小,心胸也很狭窄,这些年和他一起共事,杜玉着实也生过不少气。

    “话已如此,老夫再推托反倒不好了。总编辑一职,老夫就接下了。这样吧,老夫有一好友在仕林中名气很大,待书出好后,我再请他题个词吧。”杜玉道,官场之上自然是他名气更大,可是在读书人中间,还是他那位好友更广为人知,不知闽地百姓,就连外省的许多学者也曾为见他一面而奔波不断。

    还有这么个人?能得一省提学如此推崇,此人定当不凡,是谁呢?楚辞突然回想起在京城时,温太傅曾来过南闽一段时间,并且回去后还给季考贡献了一道考题。当时他来这……好像是为了和什么居野山人一同讨论“人之本性”?

    想到这里,楚辞忙问:“提学大人,您说的可是居野山人?”除此之外,他再不知道闽地其他有名望的人了。

    杜玉有些讶异,很快又似了然般点点头:“也是,闽地学子不知道他的人还真不多。既然你已经猜出来了,那我就不卖关子了,明日你便随我一同去拜访他吧。”

    可是……楚辞有些犹豫,这新编教科书还有很多工作没有落实到位,他突然离开,也不知要去多久,会不会耽误事呢?

    杜玉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老夫又岂是那种不知轻重缓急之人,这居野山人如今就在你们漳州府。”

    “什么?!”楚辞瞪大了眼睛,难道他一直以来都错失了和大学者交流的机会?

    杜玉见他终于不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也不必觉得遗憾,前几年他和太傅大人辩论之后,就闭关了,说是心有所感,不允许外人去打扰他,实则他是到处去游学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这段时间他又回来了,不过,就算你知道他的住所,也是见不到他的人的。他有些怪癖,寻常人难入他的眼。”

    楚辞了然地点点头,但凡隐士高人总是有些超然物外的。

    “明日前去拜访他,需要下官做什么吗?”楚辞问道,总不好空手前去,但买东西更遭,说不定还会被连人带物扔出去,杜提学是他的朋友,自己可不是。

    杜玉沉吟了一会,然后摇头道:“他什么都不缺,就是喜欢与人讨论,早就听说你善辩,明日去了你就好好表现就行了。”

    楚辞这下为难了,以往他用言语说服别人之时,总是会让别人不快,明天要是辩论到高兴之处,他口出狂言怎么办?这位影响力不同凡响,对于推动新教材有很大的帮助。

    这样想着,第二天楚辞还是提了点张虎做的小菜过去,这东西吃起来很不错,他既是杜提学的朋友,应该也不会太讨厌吧?

    这位居野山人的家离府城大概四五十里路,经过溪县还要再往里些,入口是山路,背后靠的却是大海。

    一路上,杜玉都在给楚辞介绍那里的情况,说那里就像是陶公UU小说的桃花源,把那处描绘的天上有地下无,让楚辞忍不住心向往之。他说那里居住的人不是很多,家家户户的房子离得也挺远的,当地百姓虽然也耕作,但常年都是神态轻松的,眉宇间不似外面的百姓那般因忧虑而布满沟壑。

    杜玉解释说,那里是居野山人的老家,这一片山谷都是他的。当地百姓在此居住耕种,不需要给他交税,产出全是自己的,再加上还可以下海打鱼,生活一富足,百姓自然就开心了。

    一路聊着天就要到了,可还未到山口,楚辞便嗅到了空气中传来一丝血腥味。赶车的是张虎,他也闻到了那个问题,拉车的马似乎也有些受惊,停在原地不安地喷着气。

    “掉头!”楚辞当机立断,血腥味这么浓,想来一定死伤很多,而且时间应该也没过去多久,凶手说不定还在现场。

    车上除了他和杜玉外,便只有张虎和杜玉的小厮了。这里头除了张虎厉害些,其他人都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根本就无一战之力。为今之计,就是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赶紧离开报案,才能尽早抓到凶手。

    张虎的反应也很快,听到命令后就一拉缰绳让马儿回头。马儿拉着车往回赶,还不忘高声嘶鸣。

    这一声,让楚辞心中一紧,完了,怕是要坏事了!果不其然,他们还没有多远,背后就传来了声音。楚辞紧张地掀开帘子,发现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了,马车后不远处正有几人骑着马追赶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一顿火锅让我挂了两天水,医生说应该是食材没煮熟导致的,大家以后一定不要心急啊!感谢在2020-09-09 23:09:18~2020-09-12 18:0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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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梨花针

    后面是“踏踏”的马蹄声, 前方则是一条只容一辆马车通行的羊肠小道,小道一旁是峭壁,另一旁则是几十米深的悬崖, 稍有不慎, 便可能翻下去。

    来时, 楚辞他们面对这样的小道, 还有闲心吟两句“曲径通幽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现在面对这样危机四伏的场景, 他们却恨不得在马车两侧插上双翼,直接飞离此处。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后面的追兵也有些畏惧这样的地形, 跑马的速度也不非常快。但是, 他们追上来也只是时间问题。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 不超过五分钟, 他们便会被追上。而五分钟以后, 前面的地形就不一样了, 届时, 他们恐怕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 楚辞的额头沁出了一些汗珠。他不是圣人,自然也是贪生怕死的, 特别是死的这样窝囊。

    坐在他旁边的杜玉也是一脸苦笑:“楚提学,这次是老夫连累你了,要不是我突发奇想, 你也不必遭此横祸。老夫对不住你呀!”他一把年纪,死便死了,只恨自己还连累了其他三人。也不知他那位好友情况如何, 希望他能逃过一劫!

    楚辞摇了摇头:“杜大人,您不必这样说,今日这事,谁也料想不到,要怪也只能怪我们命里合该走这么一遭。”楚辞虽然害怕,但也做不出迁怒之举,而且杜大人自己也陷入了危险之中。

    楚辞又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后面的追兵,最前头的那人一脸凶相,身上还有几处未干的血迹,看上去就像是煞神一般,令人胆寒。

    后面的几个也差不多如此,单单只看面相,其实楚辞分辨不出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但联想到近日戒严的水师和民间沸沸扬扬的传闻,这些人的身份又有些呼之欲出了。

    楚辞只希望阿铁他们兄弟能尽快察觉到不妥,然后前来营救。但他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妄想了,只剩几分钟的时间,除非是天神下凡,否则谁也救不了他们。

    难道自己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吗?楚辞心有不甘,一朝穿越,他还没活够,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呢?那时,他的家人朋友该多难受啊!还有寇静静,他能容忍这几年的分离,不就是为了楚辞当初的承诺吗?他当初说自己一年之内便会想办法回京,这才骗住了他,要不然,他早就跟着一起来了。

    楚辞心里一阵难受,他原本还想着,这五年他努力工作做出成绩,到调任时好回到京城与他同度余生,现在成绩是有了,可他却要死了。

    不!不一定!

    楚辞眼睛一亮,突然起身,吓了杜玉一跳。杜玉拉住他道:“天无绝人之路,楚提学,你不要冲动啊!”他以为楚辞是想跳车了。

    楚辞哭笑不得,只能飞快地解释:“杜大人,你快帮着我一起找找一个竹筒状的东西,要是能找到它,咱们也许就不用死了!”

    他刚刚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脑海内竟提前走马灯似的放起了他穿越以来的回忆,然后他突然想起了,当初外放时,寇静曾送给他的一样东西——那个盗版的暴雨梨花针!

    刚来时他每日随身携带,可是这东西有些重量,一次在马车里换衣裳时,他就把它搁到了某处座椅下,然后就没有放在身上了。张虎一般不会动他放的东西,所以此物大概率还在马车里!

    绝处逢生的感觉让楚辞变得十分激动,杜玉也差不多,听他说完就立刻起身,然后将自己坐的左侧的那块挡板掀开。里头放了一件披风并一些琐碎的小物品,杜玉翻找了许久,也不见那个传说中可以救命的竹筒。

    楚辞也是一样,中间的座椅下面并不见竹筒的影子。最后的希望就在右侧挡板了,楚辞深吸了一口气,猛的掀开挡板,在看清静静躺在底部的那个东西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竹筒的颜色还是青色的,就如同刚从山上砍下来的一般,虽然过了两三年,但也并没有干裂,想必是神机营里的一种秘法吧。

    记得寇静静说过,这暴雨梨花针虽不能一击致命,但里头有麻沸散,也可以使敌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并且打开之后能使用三次。

    如今时间过去了几年,里头的麻沸散药性恐怕已经过了,但里头的针却还是在的。在这种狭窄的小道上,后头那人突然受到袭击一定会自乱阵脚,楚辞不需要他受多重的伤,只要他受惊后控制不好马匹就可以了。

    杜玉看着楚辞脸上的惊喜和他手上的竹筒,实在想不出这东西到底该怎样救他们的命。

    楚辞来不及解释了,再过一会这条小道就要到头了,现在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他掀开后面的帘子,发现那人距离马车只有七八米了,那人也发现了楚辞,脸上顿时扬起了一个狰狞的笑。

    楚辞找到竹筒上的暗绳,将发射的那端直接对准那人的脸,然后用力一拉,霎时,几十根银白的针就如同暴雨一般张开密网往那人的脸上射去。

    那人瞳孔猛的一缩,下意识地偏头去躲,他扯着缰绳的手也往右一甩,控制着马儿便往右拐去,瞬间便连人带马摔下了悬崖。

    楚辞大口喘着气,身体却没有放松,因为后面的人见状,突然加速冲了上来。那人不知道楚辞使了什么诡计,直到那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针朝他射来时,他才意识到前面那个为什么会掉下去。

    前车之鉴,他不敢剧烈闪躲,只能抬手挡脸,任由那些细小的针射过来。可手能挡住的地方又有多大?那人除了眼睛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被这些无孔不入的细针刺进去了,痛的他大骂了一声“八嘎”,也让楚辞更加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眼见这人还没有失去行动能力,楚辞不免有些着急,再次抬起竹筒对准他的脸。许是刚刚被刺中的感觉太过痛苦,这人一见竹筒对准了他,就不免有些胆寒,速度也不自觉地放慢了。

    楚辞一看,这不行。就算他此时放慢了,待会要追上来也很容易,而且跟在这人后面的那人也快要与他并驾齐驱了。眼看前面就是空地,楚辞决定孤注一掷,拉动暗绳,放出了最后一波银针,只不过,他这次对准的,是那两匹马。

    马儿不比人有忍耐力,特别是当它们的眼睛受了伤时,两匹马顿时如疯癫一般,嘶鸣着疯狂甩动,一匹失足也落下了山崖,另一匹则被后来的人当机立断斩杀了,挡在了那条小道中间。后面跟着的人一时住脚不及,差点闹个人仰马翻。

    楚辞他们的马车就趁此机会与他们拉开了距离,自踏上了坦途后,速度更是加快了不少。

    楚辞一直紧紧地注视着后方,直到经过一处弯道时再听不见一丁点声音才颓然坐倒在地。杜玉刚刚也是屏住了呼吸,此时也终于放松下来。两人劫后余生,相视一笑,脸上满是庆幸。

    上了官道之后,二人确保自己已经安全了,心态终于恢复了正常。杜玉瞅着楚辞手里紧握的东西,满眼都是渴望。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利器呢!

    楚辞对准外面拉了拉绳,确保了不会再出针,才将这竹筒给杜玉递过去。杜玉小心翼翼地接过,将它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此物如此神异,以往从未听说过,可是楚提学你自己制作的?”杜玉将它还给楚辞,心中对楚辞更加佩服了。

    楚辞摇了摇头,脸上出现了一抹笑,似得意,又似自豪:“这是我的一位兄长做出来的,他在京城的神机营任职,前两年那天罗地网也是他研制的。”

    说起天罗地网,杜玉了然地点了点头,当初朝廷派送这两门大炮下来时,可给南闽省的武将们高兴坏了,一个个看着那东西的眼神,比看见美娇娘还热情。

    “怪不得了,不知你那兄长那里还有没有此物?若有,不论花费几何,老夫都要买几个来防身用。”杜玉想到刚刚的情形,难免心有余悸。

    楚辞有些遗憾:“此物于战场之上用处不大,当初制了一批后便没再做了。不过,若是杜大人想要,我倒是可以问问他。”

    杜玉也有些遗憾,也是,此物乃是暗器,战场之上都是真刀真枪,根本找不到机会使用,还是平日用来防身最好。

    “那就有劳楚大人了。对了,咱们要赶紧报案,也不知那里到底有多少匪徒。”杜玉忧心忡忡,他那位好友的宅院里有些门道,一时半会恐怕那些人奈何不了他。但时间一长,可就说不好了。只可惜了当地百姓,也不知那些人怎么会突然找上门。

    “那些人不是寻常的山贼水匪,他们是倭人!”楚辞突然说道,一句话让杜玉震惊不已。

    “可是,水师已经在海域边境布下了防线,这些倭人到底是怎么进入我大魏国境的?”

    “我也不知道,我想,也许是海域宽广无垠,单是一条防线,恐怕拦不住他们。”楚辞猜测道。

    杜玉点点头:“大概是吧。”

    此后,两人不再言语,马车一路向前,终于进入了溪县县城,然后直接朝着衙门奔去。

    “何人敢在县衙前纵马狂奔,速速停车!”

    张虎拉住缰绳,刚想解释,就听身后传来楚辞的声音:“事况紧急,你马上通知王大人,让他赶紧带上人马随本官前去剿匪,并且派人通知水师驻军一声!快!”

    那衙差正待发作,突然看清马车上的似乎是不久前县令大人亲自陪席的对象,便不敢延误,立刻小跑着进去通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这东西,在255章出现过。感谢在2020-09-12 18:07:00~2020-09-13 19:5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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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轻孰重?

    溪县县令王四海听了禀报之后, 一点儿也不敢耽误,直接召集人手到外听令。不久之后,水师的人也齐聚了。

    大家都知道在这种紧张时候, “匪”代表了什么, 如今在溪县境内出现了这些杀人劫掠的匪徒,要是上峰怪罪下来, 不光是县令, 就连水师统领都要跟着吃瓜落。

    楚辞示意他们二人上车边讲边说,然后又让人搀扶着杜玉下马车, 这一路惊险刺激, 心情跌宕起伏, 对一个老人家来说, 是很不友好的。

    马车上, 楚辞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详细地告诉了那两个人。这二人听后,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毛,显然十分困扰的样子, 尤其是王县令, 表情如丧考妣, 仿佛死的是他的亲人。

    楚辞大致能猜出他的想法,盖因这山谷是居野山人住的地方,若是这样一位全国有名的大学者死在了他管辖之地,恐怕会引起全国上下的注意,到时候难免要治他一个玩忽职守之罪了。

    这事谁也不想发生, 若是真严查, 那王县令也只能自认倒霉了。楚辞有些同情他,但也没有办法,或许严格来说, 还是他自己比较倒霉,至少王县令没有遭遇杀身之祸。

    一路紧张前行,很快便到了刚刚那条小道上,地上的斑斑血迹清晰可见,倒在那里的马匹摸上去甚至还带点温热。站在悬崖边往下望去,依稀可见刚刚摔下去的两匹马和人。

    王县令和水师统领关云各派了点人手下去搜查,而其他人则继续顺着这条小道向前走。

    一路血腥味越来越浓,等到了山谷门口时,一副令人胆寒的情景就出现在大家面前——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尸体,鲜红的血液已经变得浓稠暗沉,这些人睁大的双眼里布满了惊恐,脸上的神情充满了痛苦。

    这幅犹如地狱般的惨状忍不住让人觉得,大概地府第十八层也只能如此了吧?

    胆小的人已经到一旁作呕了,其他人脸上也是沉重和悲悯,这些百姓周围还散落着锄头和镰刀,想来是刚准备下田去的。可他们没想到,这一出门竟就是永别了……

    楚辞眼中含泪,在这一刻,对那些倭人的仇恨之心升到了最高点。两世的国仇家恨,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这些倭人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衙差和水师的人自发地将这些遗体搬起摆放在路边,他们想帮这些人合上眼,却只是徒劳无功——他们死不瞑目啊!

    王县令看着这些似熟悉又陌生的脸,忍不住痛哭出声,喊道:“乡亲们呐,安息吧!我王四海在此立誓,一定尽快抓到凶手,让他们血债血偿,还你们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衙差们手下的遗体齐齐合上了双眼,脸上的痛苦似乎也舒缓了些。楚辞见状明白了,在这些百姓心里,王大人应该是个好官,只有好官才能拥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再往里走,他们还发现了一些尸体,不同于村口几乎都是男人,这里面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人人脸上都布满了惊惧与惶恐。王大人的哭声基本没有停下过,他一遍又一遍地立誓,为的就是让这些人能够瞑目。

    居野山人的院子在最里头,他们到时,院子的大门敞开着,地上脚步凌乱,显然刚刚有很多人在上面走过。奇怪的是,这院子里半点血迹也没有,只是到处都空荡荡的。

    众人不由生出点期盼,盼着这里的人能躲过那场残忍的屠杀。然而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他们将整个院子都看过了,虽然没有尸体,但每间房都是杂乱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一情况表明,那些倭人的目的大概就是想要居野山人了,他们意图掳走他,然后顺便劫掠杀害了整个村子的人!

    就在大家无能为力之时,一声轻呼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墙边一个杂草掩映的狗洞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

    楚辞看清她脸上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丑丫,你怎么会在这里?”

    丑丫双眼含泪,朝楚辞冲过来:“楚叔叔,您快让人救救爷爷和大家吧!”她亲眼看见所有人都被那些坏人带走,心里十分害怕,想出去救人,却看见爷爷对她比手势,让她躲好不要出来。

    她虽然八岁了,但身体一直都很小,缩在这个狗洞里,又有杂草遮掩,所以坏人就没有发现她。等所有人都走了后,她刚想出去找人,却又听见了脚步声,便又急忙钻了回去。

    这些人打扮虽和那些人不太相同,可丑丫还是不敢出去,她怕自己也被抓了,就没人可以求救了。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人,这位楚叔叔当初教过她读书,虽只有两三天,但她获得的却是自出生以来就不曾有的善意和尊重。

    楚辞也有很多想问的,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他只能问道:“丑丫,爷爷他们被坏人带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丑丫用力点点头:“他们带着爷爷往后山走了,爷爷问他们是不是想带他们乘船离开大魏,有个人点头了!”

    是了,此地前山后海,这些倭人要带人走,一定会从海里走。关云闻言,立刻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细竹筒,点燃后朝天一放,瞬间就有红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升到高处后缓缓下落。

    放完后,他便带着水师的人匆忙往后山的海岸处赶去。衙门的人在海上作用不大,他们大部分人留下来安置遗体,小部分人跟了上去做帮手。

    楚辞也跟着水师的人往后山赶,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楚辞一愣,刚想对她说让她留在这里,却看见了那双满是坚毅与执着的眼神,好像在说,即使留下她,她自己也会去的。楚辞理解她的想法,于是俯身想抱起她,却被张虎横插了一档,小姑娘知道自己体力不行,没有抗议,很乖地坐在张虎身上,任由他带着自己匆匆赶路。

    后山离海岸并不很远,居野山人当初也是为了方便观海,才将住处建在了这里。一路上脚印很多,楚辞问了丑丫,知道被带走的一共六人,除了居野山人外,还有管做饭和针线的老刘一家三口,负责赶车和处理院中杂事的小三子和小六子。对一个盛名在外的大学者来说,着实简朴了些。

    除了这六个人之外,初步估计还有十七八人,把落崖的那两个算上,大概有二十来个人。他们这里人手充足,若是遇上了,应该可以将他们救回来。楚辞心里松了一口气,希望他们千万别走得那么快。

    可是岂能事事都尽如人意呢?他们到时,只见距离海岸一百多米处,一艘倭人惯用的尖头船正快速地向前行驶。海岸上躺着五个被绑着的人,他们连忙过去查看,然后惊喜地发现他们只是昏迷过去了。

    “爷爷呢?!”丑丫突然叫道,众人才反应过来,居野山人他老人家,已经被倭人带走了。

    眼看着船越行越远,大家不由扼腕,难道就让他们这样逃了吗?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号角声,一艘挂有大魏旗帜的军船正挡在了那艘尖头船前方,并且船上弓箭手正举弓对着那艘船上的人,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放箭。

    在这艘船的后头,还有两艘小一点的,其中一艘拐了个弯,朝这边来接人。楚辞这才想起,刚刚那位关统领似乎发射了一枚信号烟。

    一行人坐上船朝着尖头船过去,在那两艘船的围追堵截中,尖头船终于不甘地停了下来。倭人把尖细的长刀横在居野山人脖子前叫道:“大魏人,赶紧离开,不然,杀了这老头!”

    他的发音有几分怪异,嗜血的眼神注视着船上的人。

    “你们这些倭人,老子劝你们速速投降,释放百姓,要不然便叫你们尝尝爷爷们的厉害!”想起死在倭人手里的那一船兄弟,这些水师的人怒火更盛。

    “我要和你们的大官说话!”挟持着居野山人的那个倭人又道。

    这几艘船中,武官中官职最大的应该就是驻扎在溪县的关统领了,可是现场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位文官。王县令掌管一县生计,楚辞却负责一府学政,论官职楚辞更大,论实权却是王县令更大。

    一时无人答话,那人便把刀往居野山人的脖子前又送了送。楚辞是第一次见那位居野山人,但见他鹤发白须,相貌普通,可他脸上十分平静,即使处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眼神中也没有半分惊慌,反而满是看透世事的超然。

    “阁下一身武士打扮,想必也是信奉武士道的吧?拿普通百姓开刀,这就是你的武士道精神吗?”情急之下,楚辞开口说道。

    那个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怎么会知道,武士道精神!”提到这个,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痛苦,但很快又转为坚定,“为了天皇,为了幕府,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这便是我的道!”

    楚辞心中大骂,但嘴上却不敢逼太紧:“你的道本身就违背了武士道精神,有本事真刀真枪地和同为武者的人比一比,拿普通百姓做要挟算什么本事?”

    那人一愣,然后冷笑一声:“狡猾的大魏人,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了他。你们,不想他死的话,就赶紧让开!”

    局面僵持不下,水师和衙门的人不可能放他们走,但也不能让他们杀了居野山人,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深受大魏学子的爱戴,若是他们不顾他的性命执意下手,那么即便抓获了这些人,恐怕也要担上一辈子的骂名。

    楚辞同样不能开口,死去的百姓们何其无辜,可是船上的居野山人又何错之有呢?错的分明是那些心狠手辣的倭人,他们作恶多端,便是死上一百次也难脱其责!

    就在这时,居野山人突然开口了:“你们动手吧,卢某一辈子做人光明磊落,即便是死,也要死的光明正大,绝不在倭人的手中苟且偷生。待我死后,还请各位将我房中的田产拿出来,均分给我谷中百姓,千万莫要为难他们。”

    船上的人一愣,居野山人竟然还不知道,谷中的百姓已经全部丧生了吗?

    居野山人看出了众人的表情很不对劲,他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顿时哀恸不已,脸上淡然的神情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之所以淡然处之,无非是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是那些百姓的生命,他却看得比谁都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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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丫

    谁也没有料到刚刚还哀痛不已的居野山人会突然朝那倭人发难, 他压根不顾横在颈上的那把尖刀,直接伸手锁住了那人的喉咙,然后带着他一起往水下倒去。

    “放箭!”关云一声令下, 船上的弓箭手便迫不及待地朝着仍在船上的倭人放起了箭,箭矢如流星般朝他们射去, 站在外面的那些倭人猝不及防被射中, 俱都带着惊诧的神情死去。

    这个机会是居野山人给他们争取的, 若不是因为有他在,这些人也不会投鼠忌器。现在他落海了, 这些人自然要抓紧时机。

    另一边,水师的几个水性很好的士兵已经跟着跳下了海, 希望能把居野山人救下来。水中的居野山人和倭人还在缠斗, 说是缠斗, 其实只是单方面的挣扎。居野山人年纪虽老迈,但他因村民被杀一事情绪激动,手上也莫名生出无穷的力气, 只希望能和这个倭人同归于尽, 便牢牢掐住他的脖子往水下拖,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倭人无奈之下,凶性一起,握着刀便往他身上捅去, 丝毫不顾及此次的任务是抓活口回去。

    流动的血液吸引了水师的注意力, 他们顺着血液流动的方向寻找, 终于在一块礁石后面发现了二人。经过一番救援,二人都被拉上了船,此时无论倭人还是居野山人,胸口都已经不再起伏了。

    不等众人咬牙, 楚辞已经奔过来一把推开挡在老爷子身前的人,然后开始救援。他的救援手法是跟着专业的救援人员学的,看上去怪异却庄重。大家屏住呼吸看着楚辞沉着脸在居野山人的胸口按压,不敢发出一声,唯恐打扰了他救人。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居野山人突然一咳,嘴里不断呕出水来,大家一看,顿时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军医早就守在一旁,见他醒了立刻前去检查他的伤势。除了溺水之外,他还受了刀伤,伤口都在腹部,附近的衣物早就被血染红了,看上去有些吓人。

    旁边的倭人没人去管,但也许他命不该绝,旁边的人一不小心从他身上踩过,竟也让他吐出几口水来,然后悠悠转醒。

    一旁的士兵见状立刻上前将他绑了,与此同时,那艘尖头船上的倭人也都被箭矢射中,有的当场死去,有的还苟延残喘,被水兵们用绳子五花大绑,扔在船舱里。

    丑丫一直紧紧地跟在老爷子身边,她双眸含泪,却一声也不敢出,害怕自己会打扰到大夫救人。老爷子撑开眼皮,艰难地看了她一眼,泛白的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要安慰她几句,然而最终他还是晕了过去。

    倭人和居野山人一起被带到了溪县,倭人入了大牢,居野山人则被送进了县衙救治。这十七八个倭人中,伤重不治的有七八个,那七八个都被带到了山谷中,用来祭奠那些无辜的百姓们。

    杜玉听说后,虽身体还有不适,但依然执意等在房间外面。在经历了那一场围追堵截以后,他心中是有些悲观的,在他看来,这位老友处境十分危险,活下来的几率很小。现在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虽然身体受了伤,但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加重要的了。

    大夫出来后,大家都围过去,只见这位老大夫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他的腹部有五处刀伤,已经伤了肺腑,再加上他心怀死志,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杜玉听后脸色苍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一旁的楚辞手疾地扶住他,脸上也满是凝重。世上最令人难过的,无非是给了希望又收回,明明人已经救回来了,却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逝去。

    ……

    漫天的纸钱在风中飞舞着,给这偌大的寂静无声的山谷平添了一丝寂寥孤苦的意味。一个瘦小的身影一身白麻跪在中间最大的那座新坟前,肩膀不断地耸动,即使哭得满脸是泪,也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

    “静姝,走吧。”楚辞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爷爷定不愿意看你再这样难过下去。”

    “楚叔叔,我明白的,我只是想再陪爷爷一会。”卢静姝红肿着双眼,看了看这座坟墓,又想起了那位慈祥的老人,泪珠儿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以后就叫义父吧,我已经答应了卢老爷子,收你为义女。”楚辞想起那位老人临终托孤的样子,就忍不住一阵酸楚。

    居野山人本来想把丑丫托付给他的好友杜玉的,可是当他听说楚辞就是之前教丑丫读书习字的楚叔叔时,便又改了想法。

    在他看来,能够这样对一个女孩子的人,必然是不拘泥于形式的,也不会被那些古板陈旧的思想所局限。居野山人之所以会认识丑丫,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

    那时候他刚出游回来,途经码头,却发现有一个小姑娘头上插着草标蹲在地上,一旁是个皱着眉头的中年汉子,自称是她的伯父。那小姑娘知道要被卖,却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哭嚎或大叫,而是蹲在地上用树枝划着什么。

    居野山人走近一看,发现她正在默写三字经,字虽是用树枝写的,但看起来却很工整。他不由生出些许疑惑,这家人一看就很穷困,竟还会让女孩子识字,难道她家是中途遭了灾没落的不成?又或者,这小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儿,是被拐子拐来的?

    想到这里,居野山人,也就是卢崧皱起了眉头,他一直都是个心软又有正义感的人,见此情状,他便上前试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男人看了看小姑娘,把卢崧带到了一旁解释,原来这男人确实是她的伯父,只是家中近日因房屋倒塌压死了她的奶奶,家中无钱安葬,便想将这姑娘卖给别人做奴婢,换一笔钱让她的奶奶能够安息。可是这小姑娘太丑陋,根本就没人买她。

    这男人遗憾地叹了口气,卢崧心中只觉怒火中烧——多么可笑的借口,这样换来的钱,便是再有多大的排场,恐怕老人也难以瞑目。

    小姑娘这时也抬起了头,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他也是这时候才瞧见,小姑娘的脸上竟有这么大一块胎记,怪不得这汉子会这样说。只是,其实这小姑娘长得并不丑。

    卢崧心中一动,走过去蹲下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有些迟疑:“……爷爷,我叫丑丫。”

    “你写的这些是什么,你会读吗?可解其意?”

    “嗯,我会读,这是……”丑丫将她写的字读了出来,然后又解释了一遍意思。

    “这些,是你的爹娘教你的吗?”

    丑丫低下了头,有些难过地说道:“我没有爹娘,这些是楚叔叔、晓哥哥和明安哥哥教我们的。”

    “那你学了多久了?”

    丑丫脸上浮现出一丝丝遗憾:“三字经还没学完,后来就……”她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男人,意思不言而喻。

    他的大伯马上谄笑着解释:“平日里让她去捡柴,她偏要去学什么字,一个女孩家家的,学这些干什么?还不如多干点活计,您说对不对?”

    “女子中有才者世间繁多,并无什么奇怪的。我看这小姑娘有些天分,你将她带回去好生对待,说不定以后会有福报。”他觉得这小姑娘性情坚韧,说话条理分明,并不似平日里见到的那些怯懦羞涩的女儿家,心中不免对她生出些好感来。

    中年汉子讪讪地道:“家中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哪里能供个读书人,还是个女孩儿……”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今天一定要把丑丫卖掉。

    卢崧摇了摇头,从身上解下一个荷包:“你家中既有丧事,便赶紧去办吧,这钱你拿着,应该也够了。小姑娘你带回去,不要再把她卖掉了。”

    那个中年汉子脸上满是喜色,他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搓着手准备接过荷包。

    一只细瘦的手劈手夺过荷包,然后塞回给卢崧:“爷爷,您别给他钱,我家并没有丧事,是大伯赌骰子输了钱——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刚刚还面色温和的中年人此时横眉竖目,活像个吃人的海夜叉:“乱说什么,小兔崽子你找死啊!”

    丑丫似乎已经被打习惯了,她捂着脸默默流泪,脸上却无半点后悔。一旁看热闹的人开始对着中年汉子指指点点,那人似乎也觉出自己今天的“生意”恐怕做不了了,粗鲁地拖着丑丫的手就往外走。

    “等等!”卢崧开口留人,他方才瞧见了那人眼里的凶相,今天到手的钱被丑丫搞砸了,他回去必定会毒打她一顿,看这小姑娘瘦弱的样子,若不拦着,恐怕凶多吉少。

    “你要干什么!”男子一脸戒备,不再伪装憨厚朴实的样子。

    “丑丫多少钱,我买了。”

    男子眼睛转了转,试探着比了一个八:“一口价,八两银子。”

    “啐!”一旁看不过眼地跳了出来,“就算是一个高大的健仆也只要五两,你家这个小姑娘顶天一两银子,你竟也好意思开口?”

    “干你什么事?买卖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反正今天没有八两,我是不会卖的。”他刚刚目测了一下,那老头的荷包里,大概就是八两银子。

    这两人在丑丫面前一口一个买卖,话语间似乎根本就没有把丑丫当成人来看待,卢崧叹了口气,道:“这小姑娘本无价,但你到底养了她,我便给你五两银子,也算帮她偿了养恩。”

    其实这样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哪里就花得了这五两银子?但那男人还不满意,“今天没有八两银子,我是绝对不肯卖的!”

    卢崧沉着脸盯着他:“你莫要得寸进尺,不然的话,恐怕五两银子你也拿不到手。”

    “你个老头还敢威胁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唉,你别走啊!”那男人看见卢崧转身走了,顿时又后悔起来,其实他原本是打算卖一两二钱的,若别人讲讲价,一两也不是不可以卖的。只是人心不足,坐地起价这种事,谁碰上了不想这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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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战

    最终丑丫还是被卢崧买走了, 他直接请了官府的人过来,那中年汉子一看心就虚了。不敢再恶意抬价,直接以二两银子将丑丫卖掉了。

    卢崧这一辈子, 也曾娶妻, 只是妻子在生育的时候难产了, 大的小的都没保住。卢崧一夜之间白了一半头,后来再不敢涉及儿女情长之事,只一心钻研学问。

    现在他对这个小姑娘突然生出了些亲近感, 又因她的聪慧起了爱才之心,他想着, 若是当年他那孩儿活着, 估计现在孙女也应有这么大了, 于是,他便收丑丫做了孙女, 又给她改了姓名, 叫做静姝。

    丑丫这辈子也没享过什么福, 她一出生爹就去了, 娘在她三个月时也改嫁了,她奶奶很不待见她, 却碍于她是二子的独苗不得不养着,但心底总是不平,于是每天对她非打即骂, 长大一些后, 就日日使唤她做事, 没得一刻休息。

    这一老一小突然都有了归宿,两人的感情好得不行,只几个月的时间, 竟比那些嫡亲的祖孙感情还要深厚几分。

    现在卢老爷子去了,静姝伤心欲绝,想多陪伴他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楚辞不再打扰她,只默默地给卢老爷子斟了一杯酒,告诉他自己一定会照顾好静姝,不让他老人家带着遗憾离开……

    “楚叔……不,义父,您能带我回家一趟吗?”静姝站了起来,膝盖因为跪得太久有些无力,幸好大虎及时拎住她,才没让她摔了。

    楚辞蹲下身替她揉了揉膝盖,道:“你我以后就如父女一般相处即可,不必那么客气。”说完,便牵着她的手,往卢老爷子家走去。

    这座不大的院子还是当初他们走时的模样,寒风裹挟着落叶,吹来了无限的哀思,卢静姝只看了一眼,立刻就红了眼。短短几日功夫,竟已物是人非,难道她真如旁人说的那样,是克亲的灾星?

    楚辞察觉到她的神色,立刻俯身摸了摸她的头:“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倭人。”当时卢老爷子临终前,和他说了卢静姝的“克亲”命,问他介不介意。楚辞自然摇头,他家寇静静也被批了这个命,他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卢静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对他说:“义父,您跟我进来,爷爷让我把东西交给你。”

    楚辞一头雾水,什么东西?

    他跟着卢静姝往里走去,来到了书房里。当日这里就被那些倭人搜查过,里头的东西被撒得到处都是,楚辞看见了几本市面上已经不再流传的古书,立刻心疼起来,自发地去将它们拾起整理好。

    卢静姝抿唇一笑,也跟着整理起来。大虎手脚粗笨些,他怕弄坏那些书,便将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扶起来摆好。三人一起动手,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书房收拾一新。

    “爷爷要你给我的是这些书吗?”楚辞有些眼馋地看着这一大架子书,都是市面上不再流通的书目,好些他都没有看过,这下可以大饱眼福了!

    卢静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有。”

    “还有?”楚辞很奇怪。

    “嗯!”卢静姝点头,然后上前几步踮着脚在书架后头寻摸着,也不知她碰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咔”的一声,书桌后头的一副山水画突然动了动,似乎里头有什么蹊跷。

    楚辞走近将那副画小心地揭开,后面俨然出现了一个暗格,格子不算大,里头放着一些纸张一样的东西。

    最上头的是一封书信,封皮上的字有些许潦草,应该是匆忙之间写出来的,上面写着:居野老农绝笔——这是卢老爷子对自己的称呼。

    楚辞心头一震,“静姝,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卢静姝道:“应该是那些坏人来的时候,几位叔叔在外头抵挡,爷爷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过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楚辞面色沉重,原来卢老爷子那时候就猜到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了,故留下一封绝笔信在此,交代后事。

    “爷爷说,让我自己决定把这个交给谁。义父,您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我才放心把爷爷的东西交给您。”卢静姝认真地看着楚辞,眉眼间有些与年龄不符的早慧,她从小就受尽世间冷眼,经历得多了,懂的自然也多了。

    她这样一说,楚辞心里不免生出些感动,感动于这个只和他相处了几日的小姑娘能将这宝贵的信任送给他,同时,他也对暗格里的东西产生了些许好奇,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呢?

    他先将那封信打开,信里卢老爷子说,他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故将自己平生所学之手稿留在此处,若后人拿了,可将其整理成书发行出去。此外,他之所以遭祸,恐怕与他偶尔得到的一张海图有关,倭人对此图特别在意,恐日后有大用,如今这海图也存放于此,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将其献上,以解南闽之危。

    看见那副海图之后,楚辞终于明了,为何这山谷会被倭人洗劫,又为什么卢老爷子得知村民都被倭人杀害时那般自责,原来“罪魁祸首”就是这幅海图。

    海图上虽然没有明显的标识,但楚辞一眼就看出了,这恐怕与倭人的军事布防有些关系,图上的这些岛屿就分布在南闽海域附近,若是他们埋伏于此……楚辞感觉这件事情简直细思极恐,他将海图叠放贴身放好,然后将卢老爷子的手稿拿起来翻看。

    这一看就入了神,直到大虎的肚子开始咕噜作响,楚辞才意犹未尽地移开眼睛。这些手稿里除了他老人家做学问的心得外,还有与其他名人大家探讨的东西以及各方言论,这本书对每一个读书人来说不亚于一场饕餮盛宴,恨不得将其细细品尝,一字一句都放入肚中方觉安心。

    根据卢老爷子遗言,待他死后,家里的仆从全部放归自由身,并允他们世代居住于此,另每人额外分配田地十亩,也算全了一场缘分。另外的田产地契则交由楚辞暂管,待卢静姝长大成人后充作嫁妆让她带走。

    楚辞原本不明白为什么卢老爷子这般信任他,难道只因为他教那群孩子读了几天书吗?后来还是杜玉替他解了惑,原来之前在和杜玉书信往来时,卢老爷子就曾提过楚辞了,只是那时候他人在外面。这次杜玉会带楚辞去找他,也有他的授意。

    杜玉痛失老友,整个人看着也苍老了几分,他本想收养老友的孙女,可惜他那个家族污糟事太多,他怕怠慢了这孩子。老友对他家的情况也知道一些,贴心的没有开口提出要求,只问了他一句话,此子如何?杜玉不假思索,道,乃可托付之人。他那老友笑笑,似乎精神都好了一些。

    楚辞听完,默默点头,他既有幸能给人留下可以信任的印象,那他就不能辜负别人的信任。等回提学司后,他就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寇静,想来,寇静应也是会高兴的吧?

    居野山人之死很快传扬开来,很多百姓都自发的来到山谷外祭奠他,书生们则摆了长长的台子,在此撰写祭文,痛斥倭人,以慰居野山人和枉死的那数十个百姓在天之灵。

    还有人写了万民书请战,挨家挨户的号召当地百姓签名或按手印。楚辞这才知道,原来居野山人之所以为人敬重,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学问好,更因为他广结善缘,在饥荒年的时候散尽家财,救了无数的百姓。

    自此,大儒的意义在楚辞心中有了不同的诠释。所谓大儒者,不止是他的诗词文章能打动人心,也不止是他的思想能给人以启发和指导,还要有一颗悲悯之心和容纳万物的博大的胸怀。

    ……

    居野山人的死因和万民请战书被快马加鞭递了上去,天和帝看完奏折和那厚厚的印满手印的请战书后勃然大怒!

    区区倭国,弹丸之地,竟然一再犯边,也不知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这次更甚,竟然敢屠村,他们犯下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官员们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也不同于上一次刚听说倭国犯边之时,这次民情激愤,官员们慷慨陈词,一副要与国家荣誉共存亡的样子,若是老百姓看见了,必然是要欣慰不已的。

    此时远赴越析的军队已经到达了西南边境,那里的守备军联合越析国已经同九铢和浪穹联军打过几回了。因他们是有备而来,再加上越析的军事力量一贯薄弱,所以接连吃了几回败战,越析国已有五座城池被他们攻破了。要是再攻破一座,联军就可以直取越析王城了。

    援军到来的消息犹如一剂救命的汤药灌入众人心房,一时间所有人的斗志都被燃起来了,竟罕见地打了一场胜战,狠狠地挫了自进攻以来没有输过的联军们的锐气。

    负责增援的是正二品的威武大将军,另遣了神机营的士兵协同出征,负责炮火支援,带队的就是寇静。

    武人想要军功,就得出来打战,就算他在猎场救驾升了两级,那也是空衔,领不了兵的将士,根本就不被人放在眼里。寇静想要护住自己在意的那些人,所以他必须出来。刚好神机营因地位特殊,里头的军士们如今更像是技术兵,一听要上战场,个个心里都担忧不已,面上也流露出几分惧色。

    这时寇静自动请缨出征,很是刷了一把神机营统领的好感,毫不犹豫地就把他的名字报了上去,还特批了几把火铳给他防身。

    当时寇静只想着立功,圣旨一下,便收拾好东西,跟着先行部队去了。其中秦钊和许乔南也在随行队列中,他们两个表现得比寇静还要兴奋几分,因为在他们看来,能上真正的战场打战的,才能被称为男子汉。

    可是,在行了十几天路程之后,他们突然接到消息,说是后续援军的数量有可能会减少,原因是南闽边境的倭人也在蠢蠢欲动,朝廷必须保存力量,以免腹背受敌。

    其他人仅仅只是遗憾没能去到南闽教训倭人,可是寇静此时却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秦钊和许乔南担心地看着他,他们知道,寇静应该是在担心楚辞的安危,他们二人之间情谊之深大家有目共睹,再加上,听说寇静的小外甥此时也在南闽省,他会担心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了。

    只不过,南闽国力强盛,应是不用太担心的,小小倭国,应该不用费多少功夫就能将其制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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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兵

    自从接到南闽急报的信息, 寇静就开始密切关注这件事情,他和留在京城的探子频繁飞鸽传书,一封封的信件看得他眉头紧皱。当他看到倭人屠村的消息后, 更是心急如焚, 恨不得立刻更改方向, 亲自到南闽去保护他们。

    可是接到信时,他距离西南边境已经只有数百里的距离了,不出意外的话, 估计明天傍晚就能到达。这时候他若说要折返,且不说那如山的军令允不允许, 单说他单枪匹马赶路就不现实。行军的一路上, 到处都是密林深壑, 山贼土匪们掩藏其中,他们不敢劫掠军队, 可却不会放过独自行路的旅人。就算寇静再厉害, 要想一个人走过这段距离, 恐怕也得付出点代价。

    当然, 寇静并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心里虽然躁动不安, 但面上还是十分沉稳地和西南守军魏大同交谈,交谈中还不忘一一介绍他们带来的重武器。

    由于技术能力的限制,除了几座大营配有炮车和火铳之外, 其他地方根本肖想不了。这次之所以会派神机营的人护送炮火过来, 为的主要是给九铢和浪穹一个深刻的教训, 好好扬一扬大魏国威,顺便震慑其他几个国家,也免得他们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在大魏身上咬一口。

    魏大同眼神热切地盯着这些大炮和火铳, 就好像饥肠辘辘的狐狸看到了肥美的公鸡一般,就差把口水滴下来了。

    “魏大人……魏大人!”寇静一直叫了三遍,才把魏大同的注意力拉回来,“我们何时可以上战场支援?”

    魏大同思索了一会,然后道:“你们乃是先行军,后头的援军大概有三五天的功夫也能到了,不如等李将军来了,我们再行商议?”

    魏大同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他最怕的就是给自己惹麻烦,他想着反正朝廷派了主事的人过来,他只要守好西南边境就行了,打战的事他还是莫要插手,以免得个越权之罪。

    这个回答在寇静意料之中,可还是让他十分难受。他想早点把联军打退,然后立刻赶往南闽支援,现如今多耽搁一天,那边就更危险一分。

    又焦急地等待了几日,李质等人终于到了。但他来了之后,只一心享受这边的供奉,只是饮酒作乐,一连三天都不曾商议出兵援助之事。寇静和其他人请了两三回战,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拨了回去,嘴里还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推脱。

    “这老匹夫,到底是不是来打战的!昨个又收到一封打了败战的战报,他难道想等越析国破了,再去救援吗?”许乔南愤忿不平,眼看就要上战场了,却硬留着他们不让去是什么意思?

    寇静心一沉,恐怕真叫许乔南说中了,城破了救援和未破之时救援是不同的,一个只能算锦上添花,另一个却是雪中送炭,力挽狂澜,到时候回京之后的封赏必定不少。这李质打的恐怕就是这个主意,才一直拦着他们不让去的。

    可怜的守备军和越析军还在苦兮兮地等着援军的到来,他们也就是在援军发消息刚传来时打了一场胜战,可随着援军日复一日地停留在原地,战士们的士气也一日比一日更低了,打起战来也没那么卖力了,大家都有些退缩,希望能等到援军再上战场,以免白白送了性命。

    士气低迷,就打败战,打了败战,士气就更加低迷,眼见援军迟迟不到,这边已经陷入了死循环。寇静情急之下,直接闯了守备府,找到李质。

    “大胆!”李质怒斥道,眼前的这位他也知道,去年在猎场上因救驾有功而连升二级的寇静。

    “李将军,还请听我一言。”寇静抱拳行礼,姿势虽然恭敬,但态度中却带着一丝强硬,李质自觉受到了威胁,心中不喜,可又有些忌惮他和圣上的关系,万一,这人是暗中带着圣谕来的呢?

    他沉着脸屏退了舞女和下人们,然后示意寇静有话快说。

    寇静道:“如今前线战况大人俱已知悉,再不施以援手,恐怕越析皇城都要被打下了,届时再出兵,恐怕为时已晚。”

    “呵,”李质冷笑一声,“我还道寇副将你想说些什么,原来是这个。你放心吧,越析皇城他们打不下来,最多兵临城下而已。到时我们再出手,便能将其一举歼灭,如此一来,既不耗费兵力,又能解了越析困局,岂不是一举两得?”

    寇静心中有些失望,这李质能升到正二品将军,靠的应该不是头脑吧,怪不得迟迟不出兵。听说他身边以前有位厉害的军师,后来两人闹翻了,这李质也就没能往上走了。

    “将军的想法是好的,只是有几点不妥当之处。一来,现在越析还有两座城池在自己手上,他们苦苦支撑,为的自然是援军来后能将敌人赶出家门,若援军到后迟迟不至,让他们再丢失一座城池直至兵临皇城之下,越析王恐怕会由喜转怒,将遭受这奇耻大辱的怨愤转嫁到援军头上。他若在递交国书时提及此事,恐怕我们走这一趟不仅无功反而有过。”

    援军到来他们是瞒不了的,来了却迟迟不动兵,致使他们皇城被围,在越析王眼中估计会觉得是大魏有意看笑话,到时候两国发生龌龊,一顶救援不利的帽子绝对会扣在他们头上。

    李质到底不是真正的蠢材,听他这么一说,脸色立刻变得正经起来。

    “二来呢?”

    “二来,不耗费兵力也是不可能的。将军征战多年,应该知道士气的重要性,倘若越析皇城被围,越析军士气必然陷入低谷。到时候收复城池之战,便只能靠大魏军。纵观历史战役,向来守城容易攻城难,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帮他们击退敌人,扬我国威,若在此处耗费无数时间精力和人,传到京城,恐怕对将军名声也有碍。”

    寇静这些年来早已习惯沉默,今天难得说上这么多话,效果是很显著的。看座上的李质,脸色已经由之前的漫不经心变得黑沉如墨了。

    寇静告辞之后,他越想越心惊,到最后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把背后的衣服都浸湿了。是呀,就如寇静所说,原本是一场必胜的战役,偏偏因为延迟出兵导致损失惨重,回京之后封赏是别想了,恐怕到时能保住脑袋已是庆幸了。

    他越想越生气,直接命人将出主意的那个军师提进来严刑拷问,结果居然发现,此人竟是别国奸细。虽不是敌方的人,但也是希望搅混水,让几国之战一时不得停息的。

    李质面对这样的结果,庆幸之感油然而生。他心里甚至感激起寇静来,要不是他的提点,这次回去恐怕就要丢大人了。他年纪已经老迈,也许这次就是生平最后一次带兵打仗了,若是真中了小人奸计,恐怕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那军师被秘密处决了,当天晚上,李质就召集了所有将领议会,第二天一早,大部队就拔营动身,朝着越析国而去。所至之处,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他们就盼着大魏军队能够帮他们驱走敌虏,恢复以往的安定祥和。

    此时,皇城外最后一座城池——明城,已经将破未破,每出城迎战一次,就要牺牲数百将士。几次之后,越析军首领不得不高挂免战牌以求暂时的喘息之机。

    城墙外是嘲讽声不断的敌人,两国联军已经发出最后通牒,明日一早便要全面发起进攻,届时再不开门投降,进去之后便一个活口也不留。

    这通牒并非以书信的形式投递过来的,敌方直接派了一队人马,守在城墙外不远处高声叫喊。除了守城的将士们之外,附近的老百姓也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接着短短几个时辰内,敌军的声明就传遍了整座城。城内人心惶惶,不止百姓,将士们也是一样,只不过两方担心的东西不太相同。百姓们担心城破了敌军屠城,将士们则担心,城会从里面开始破。

    此举乃是攻心之计,为的就是煽动老百姓们的情绪。多日的战争让越析百姓们明白了,他们国家的军队根本就无力抗敌。这样的话,明日一战必输,到时候屠城之祸就会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不是所有人都有宁可以身殉国,也不做亡国奴的决心的。这也是将士们担心的事情。

    这一晚,大家几乎都没有合眼,明城守军加大了巡逻的队伍,特别是两座城门前面戒备森严,就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过去。

    可这依旧拦不住想要活命的老百姓们的决心,在破晓之前,他们纠结了很多人,准备冒死打开城门,给城内的人留一条活路。

    面对拿着镐头扁担对着自己的亲人们,将士们的军心难免动摇,眼下援军迟迟不至,估计已经放弃他们了。这时候,他们还要为了忠诚而置他们亲人的性命于不顾吗?

    大魏守备军副统领马天祥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暗地里下了命令,一旦越析有开门投敌的举动,立刻就地击杀。

    就在情势越来越紧张的时候,一声疾驰的马蹄声响彻了明城的大街小巷,将这紧张冷寂的气氛冲淡了些许。

    “报!大魏援军已经在五十里以外了!天明即可到达!”骑在马上的斥候高声喊叫着,脸上是清晰可见的兴奋之情。

    “当真!”

    “千真万确!还请各位守好城门,天亮之前绝不能让敌军破了城!”

    一时之间,群情激动,老百姓们欢呼雀跃的同时,难免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羞愧不已。只是,若再给他们一个机会,恐怕他们还是会这样做。越析军没有计较他们之前的逼迫行为,只让他们回家躲好,以免刀枪无眼,伤及无辜。

    大魏将士不赞同他们的做法,却十分理解。当忠义和孝道难两全之时,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才是。万幸,他们也不需要做这个决断。

    ……

    九铢和浪穹军不明白这次的计谋为何会失效,他们的探子分明探查到城内有异动,难道他们已经被击杀了?

    九铢首领嘴边浮起一抹冷笑,既然他们如此固执,就别怪他们心狠了!待这明城攻下来,他就会下令屠城,届时城中鸡犬不留,也叫这些越析人知道,他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九铢首领看了看天色,手一扬,进攻的号角声立刻响起。他脸上带着嗜血的杀意,在他看来,这场战斗他们是必胜无疑的。

    只是,原本听见号角声便战战兢兢的越析军正因为援军的到来而士气高涨。他们不理城外的挑衅声,只默默地按照李质部署好的战术不断调整好自己的位置。

    九铢人的军号已经响了几道,首领阿托那见越析人依旧关闭城门不应战,便直接下令攻击。

    九铢国在草原上,他们兵强马壮,骑兵一出,便叫人两股战战。只可惜,城墙上的大炮早已架好,随着寇静的命令,轰炸声立刻四起,面前的平地瞬间变得坑坑洼洼,炮弹的碎片和小石子飞溅起来的小石子如雨点般打向敌人。

    到了这时,他们自豪无比的骏马反而变成了祸害。

    被炮火声惊扰的战马开始不受控制,城墙底下被战马踩伤的士兵哀嚎声四起,再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

    待时机成熟后,李质战旗一挥,蓄势待发已久的战士们便从大开的城门处往前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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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

    西南边境打得热火朝天, 援军和越析军一起忙着收复被抢走的城池。寇静带着神机营的士兵操纵炮台,一轮炮轰后就亲自上战场杀敌。因心头一直萦绕着一股焦躁之感,所以在上战场时他便以杀敌来发泄, 几次下来, 他在敌军那里竟也留下了赫赫威名, 每次出战,他身边围着的敌军总是最少的。

    但这也不妨碍他杀敌。当初出征,统领给他配了几支火铳, 此物放在一般人手里大概只能眼馋地看着却不敢轻易使用,无他, 弹药不足耳。

    但寇静领着神机营的差使, 弹药充足, 使起火铳来简直就是如臂使指,能于百步之内杀敌于无形。往往只听得一声响, 敌军那里就会倒下一个人, 额头上老大的冒着烟的黑洞, 脑袋瓜子都差点打崩了。

    敌军将领一度不敢出战, 就怕自己被他瞄准了“碰”的一声毙命。

    李质因为他的提醒早就不介意他之前冒失的行为了,此时见他骁勇善战, 心中更是起了惜才之心,在呈上战报时,每次都会提及寇静的功劳, 让他在皇上和大臣那里狠狠刷了一波关注度。

    他的名声传扬开来, 一时有人欢喜有人愁。但不管怎么说, 西南边境问题都正逐步走向胜利,可南闽这边,形势却算不上太好。

    自去年十二月时一群倭人上岸屠了村, 又杀害了名满天下的居野山人后,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可能再和大魏重修旧好,于是行事越发猖狂起来,有时候在近海都能看见倭人的尖头船,惶恐之下,这个年大家都不好过。

    封锁整个海域当然是做不到的,水师在此驻营的不过五六千人,战船只有四十八艘,其中还有十九艘是巡航船。在没有敌情的时候,这些是够用的。但是如今起了战事,这些就不够看了。

    朝廷的援军一时还没到,主要是因为在人手的选拔上犹豫了很久。要说派西江大营的人来也行,西江与南闽是老邻居,从那派兵能来的迅速。可西江省大营前几年刚换防,来的都是北地和中部的旱鸭子,他们在陆上自然骁勇善战,可一上那摇摇晃晃的船,立刻就吐得七荤八素,别说杀敌了,就连保命也难。

    大魏的水师不算多,除了南闽水师外,还有两广水师,海平水师,鲁地水师等等。天和帝算过来拨过去,最后还是派了两广水师前去支援,可两地相距甚远,暂时还是要南闽水师独自支撑的。

    人手不足的坏处很快就出现了,经常是倭人劫掠了船只或村庄后,水师的人才能接到消息,待赶去后,倭人的影子也见不到了。这样巡回作战的方式让水师的人苦恼不已,可见老祖宗说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句老话有多准。倭人在海中就像是一只嗜血的鲨鱼一样,要想防住这些无孔不入的倭人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日夜在这些海域巡逻,以防倭人做出更加丧心病狂之事。

    战争的紧张局势也影响到了整个南闽省的衙门,这些天里人心惶惶,就怕到时候战火一起,他们先被抓住祭了天。有靠山的如今都在写信想办法调动,没有靠山的只能苦着脸守在这里,平日里出行大家也都变得更加谨慎了,但凡身边的护卫少于五六人,他们都是不出门的。

    楚辞所在的漳州府在外围,若从地图上看过去,就像是南闽省的一只伸出去的脚一样,若说危险,他们这里便是首当其冲的危险之地。

    自从去年差点遇到风险,徐管家便很不放心楚辞的安危,阿铁兄弟几个,也由暗中护卫变成了明面上的护卫,他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保护好楚辞。

    其实楚辞出门的次数也不多,在年初正式接到朝廷和倭国宣战的消息后,一切与战事无关的事就不再开展了,包括今年的县试都取消了,以免人员流动过多,给倭人可乘之机。楚辞怀疑,如果两边的战线再拉长些,恐怕今年的会试都会取消。原因在于,大魏的国库恐怕负担不了如此庞大的开支了。

    楚辞除了在提学司衙门办公,撰写一下新教材外,就是在后院辅导几个孩子读书。这些孩子都熟悉他的性子了,读书时也经常会与他讨价还价,最认真的那一个,反而是后头加入的卢静姝。

    她当初被接回来之前,楚辞就召集家里的孩子开了个会,目的就是警告他们千万不能欺负妹妹。当初傅明安就曾经被两小敌视过,当然,他是个男孩,楚辞乐于看他们斗智斗勇。但是卢静姝不一样,她是个女孩子,更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如果让她察觉到这几个小子的恶意,估计会很伤心。

    两小表情显得有些委屈,他们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那个七八岁的毛孩子了,又怎么会再因为嫉妒做出那种事情呢?小叔也太看不起他们了!

    楚辞忍俊不禁,温和地摸了摸他们的头,说道:“是小叔错怪你们了,看来你们已经能够当一个好哥哥,照顾好妹妹了。对了,你们几个也要记得不要随意进出静姝的卧房,现在咱们院子里只有一个女孩子,这些都是要注意的。”

    几个人纷纷点头,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他们明白,就算是妹妹,也要遵守男女大防,不能让外人知晓后看轻妹妹。

    楚辞很是欣慰,看来他家应该是不会出那种喜欢钻姑娘卧房的宝玉了。只不过,刚刚那句话也提醒了他,院子里只有一个女孩儿到底是不方便的。

    他正寻思着怎么找一个年纪大点的姑娘来和她作伴,徐管家就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看着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小姑娘,楚辞心里有些发怵,她自己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能照顾好静姝吗?

    徐管家呵呵笑着保证,这丫头不止会照顾人,而且还有足以自保的武艺在身,有她陪着卢静姝,楚辞一点儿也不用担心。

    楚辞略带怀疑地看了这个名唤阿青的姑一眼,然后就得到了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楚辞尴尬地笑了笑,他其实就是想看看这个足以自保的武艺是什么样的,真没冒犯她的意思。

    阿青被派去帮静姝收拾房间之后,徐管家便将阿青的来历告知了楚辞,听完这段令人唏嘘不已的经历,楚辞叹了口气,怪不得他总觉得这姑娘身上带刺,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不带刺能行吗?恐怕早就被那群豺狼吞吃了。

    在叹息之余,楚辞又有些好奇,徐管家手底下到底收揽了怎样一群人呢?前有阿铁兄弟这样武艺高强,善于隐匿的汉子,后又有阿青这样的女子,更别说那些各自拥有不同能力的手下们了。

    同时,他也对他的“泰山大人”——寇老爷子产生了一丝丝的好奇,这位又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将徐管家这样的人收入麾下呢?还缔造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并且半点不张扬。总觉得他和那些富贵闲人田家翁有很大的区别啊。

    卢静姝来了后,看见友善的众人和专门为她收拾出来的卧房,心里的忐忑总算全都消除掉了。她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一来就自发的去给张虎打下手,要帮他择菜洗菜。

    张虎连忙拒绝,在他看来,小姑娘家家的,就应该和莺儿姐姐一样,快快乐乐的就行。

    被拒绝的卢静姝有些沮丧,直到楚辞将她带到书房说和大家一起做学问,她才似被一个巨大的惊喜砸中了一般,晶亮的双眼闪烁着快乐的光芒,问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楚辞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女孩子也要多学一点知识,才不会被人欺骗。”

    卢静姝激动地点头,她以前在居野山人那里,也是一样读书写字的。爷爷曾经告诉过她,说外面对于女儿家是比较苛责的,让她且不可以此为炫耀,免得引来旁人口舌。

    来到这里之后,卢静姝发现旁边住了好多人。她原本以为义父会因为他人的眼神不再教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让她和这些考科举的哥哥一起做学问。学的也不再是那些对联诗词,而是四书五经这一类的科举用书。她像一颗干瘪的海螺一样拼命吸收知识养分来充实自己。

    其实,她原本对自己的命运是没有什么看法的,乡下人,谁家的女孩儿又是金贵的呢?她只不过比别人更辛苦一点而已。在她逐渐会读书写字后,她才明白她所处的环境是有多么的不公,就像被那无形的镣铐桎梏住一样,所有的教条礼仪,似乎都是为了女孩子设立的。

    现在,楚辞的一视同仁,让她感觉到,那镣铐似乎松动了一些。

    ……

    白天,楚辞办公教学,有时候还会去各地的县学上几节课,现在公务少了,他和学子们交流的机会就更多了。每逢他去上课,当地县学的师生就开心了,因为楚辞每次讲的都是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他说的话也总是发人深省,无论是未经世事的学生还是涉世已久的先生,都能得到不同的启发。

    操起老本行的楚辞也乐在其中,因为条件的限制,能读到县学的学子基本上都是自发的想要学习的人,很少有那种不愿读书的出现。每次楚辞提问,下面的手都是举成一片的,争先恐后回答问题的场景让那些先生心酸不已,怎么在他们的课上不这样呢?

    夜里,楚辞就开始整理居野山人的手稿,因这些手稿太过杂乱,很多都是随笔之类的东西,故而字迹也比较潦草,很是要花些功夫去辨认。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差不多已经把东西整理出一半了,待全部整理好后,还要将篇目及内容编纂删改,这一步,他恐怕还要求助一下杜玉和他的先生们。

    居野山人留下的东西除了手稿之外,就是那副海图了。上面除了地形和一些符号外,一个字也没有,楚辞曾经判断这应该是倭人的军事布防图。所以当时一办完居野山人的后事,楚辞就找到了水师的人,想要求见他们的元帅祝威或者水师提督范举。

    这两个人一个地位最高,一个和楚辞最熟,除了他们之外,楚辞不敢将这东西轻易交给其他人。在他看来,倭人每次都能逃出生天,这里头必然有蹊跷,若是海图被泄露出去打草惊蛇,下次再想有这样的机会,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可是,这两个人都没有传消息说要和楚辞见面,也不知是下面人的消息没有递上去还是真的太过忙碌了。楚辞询问了三次之后,就不再寄希望于他们身上,而是准备另想办法见这两人。

    就在他准备另辟蹊径之时,范举突然伪装身份悄悄来到提学司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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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的信

    “范大人?”楚辞看着被仆从带过来的人惊讶不已, 立刻起身相迎,没想到水师提督竟然会亲至提学司,并且还是这样一副打扮。

    “楚提学, 好久不见。”范举硬扯出一个微笑,眉眼之间布满愁绪,脸上也消瘦了许多, 显然是这段时间倭寇扰边之事让他大伤脑筋。

    “范大人请坐, 敢问您今天前来, 可是听说了楚某递上去的消息?”楚辞有些疑惑,他询问了三次都没有回应,怎的人突然就来了?

    范举脸上出现了一丝诧异,待听楚辞说明前因后果, 这诧异立刻转为怒火:“范某根本不曾听人禀报消息, 要是知道楚提学有事相商,范某绝对一刻也不会耽搁。”

    那年楚辞帮他缉拿水匪, 顺便牵扯出倭人的阴谋后,他很是得了一番嘉奖, 年度考评时政绩全是上上。他早已经把楚辞当成了一个优秀的谋士,也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会让人传话找他, 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那范大人今日找楚某,是为何而来呢?”既然不是听到消息过来找他, 那自然是因为别的事情了。

    一说到正事,范举立刻严肃起来:“是这样的,之前屠村的那伙倭人大多已经死了,但领头的那个还有之前摔下山崖的两个也侥幸活着。这次来,是因为我们在审问时遇到了麻烦, 这些倭人开始拒不配合,后来我们动了大刑,被逼急了后,这些倭人才终于开口了,可没说上几句,就变成叽里咕噜的倭人话了。”

    说到这里时,范大人有些狼狈:“你也知道,我们水师衙门都是一群大老粗,有些人官话都说不好,哪懂什么倭人话。现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也不好张榜请会说倭人话的到衙门来,万一那是个奸细,再和被抓的倭人来个里应外合就不好了。”

    楚辞点点头,他们的顾虑很有道理。

    范大人见他没有鄙视之意,心里宽松了不少:“所以啊,万般无奈之下,老夫就想起了楚提学你,上次你帮我们抓水匪时,老夫也曾听你说过倭人话。还请楚提学你帮个忙,去听一听那个倭人到底招了些什么,可否?”

    楚辞也有些尴尬了,他早该预料到的。他是很想一口答应下来,可他的倭语也只是半吊子,最基本的日常用语他是懂的,可倭人招供总不能说些“你好”、“再见”、“吃了吗”之类的话吧,他要答应了却听不懂,这才丢脸。

    可是人家大老远跑过来,若是拒绝了又怕别人想多,官场之上就是这么麻烦。楚辞一边吐槽,一边想怎么委婉开口才不让人觉得他在敷衍。

    范大人见他一时不说话,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楚提学,可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楚辞刚想点头把自己想好的推辞说出口,可是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范大人,不是楚某不想帮忙,实在是难堪大任,不过……”

    范大人原本心都提起来了,以为楚辞要拒绝,但听他话锋一转,便知他大概另有打算。

    “不过什么?”

    “不过我这里有个人大概能解范大人之忧。他对倭人之语有些了解,必定能听出倭人到底说了什么东西。”

    范大人将信将疑:“那么,此人现在何处呢?”

    楚辞笑道:“范大人应也知道他,就是省提学司的孟繁孟大人。”楚辞记得上次去时,孟繁曾说过,因他粗通倭人之语,还在倭人宴请巡抚时陪过席。读书人大多谦虚,和别人说一窍不通时,必定有所了解,和别人说粗通时,一定就是精通了,要不然那样的场面,提学司普通官员可没资格上席。

    “是他?”范大人道,“我们水师虽和那些文官不算熟络,但也是见过面的,原来他还有这本事。只不过,范某与他并无交集,这贸然上门,恐怕……”

    楚辞闻弦歌而知雅意,无需他多言,直接就铺纸磨墨,写了一封信给孟大人。他估摸着孟大人的作用应不止一次,恐怕两军作战时,也需要他在旁翻译。有了这个功绩,说不定孟大人的位置可以动一动了,就楚辞所知,他任现在的职位已有五年之久了。

    范大人将信收好,脸上的烦恼已经消失不见,他乐呵呵地拍了拍楚辞的肩,说了几句好话,表达亲近之意。说完,他便准备离开。

    楚辞微微一笑,刚想起身送客,突然又想起了他最开始想找范大人说的那件事。

    “范大人先别走,楚某之前托人给你带了话,为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还请大人稍作停留。”

    范举又坐了回去,他看见楚辞在书架里翻找了一会,然后拿出一卷图纸朝他递过来,范举接过后开始翻看,脸上的表情也由最初的漫不经心变得严肃起来。就连楚辞都知道这幅海图的代表了什么,在南闽周边巡海数年的范举又岂会不知道这个东西的重要性。

    “楚提学,这东西是哪来的?”范举将海图小心地贴身放好,恨不得立刻飞回衙门,马上领兵过去将倭人一网打尽。

    楚辞往门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后,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这是在居野山人的遗物中发现的,这很可能也是他遭遇杀身之祸的缘由。”

    范举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楚提学,你之前是让谁传递信息过来的。”他原本还不当一回事,但一想到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延误了好些天,他心里头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倒没想到要责怪楚辞,因为对倭人宣战后,巡抚大人早就下了命令,所有官员必须严守阵地,无令不得随意出府,违者重罚。此举也是怕人心惶惶之下,会有官员提前卷包袱走人。

    相应的,地方百姓也不得随意走动,就算要离开县里,也必须拿着村正或里正出具的书信去县衙盖章才能离开。这般戒备之下,虽然给人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但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也举步维艰了。

    在这种高压政策下,也有人是比较自由的,一是水师的士兵和被征用的衙差,二是码头撑船摆渡的船夫,这些人也被征用船只运送军备粮草及各地衙门需要呈送的公文,大家如今都习惯用船只运送而不是利用驿站走那些既慢又险的山岭小道。

    楚辞拜托的就是溪县驻营统领关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没有将信息递上去。

    “这个关云!”范大人怒气冲冲地拍了桌子,“枉我平常看他一副忠厚样,没想到也是个偷懒耍滑的!这次耽误了大事,看我怎么收拾他!”

    楚辞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会惹得范举震怒,连忙替他说了几句话,就他的观察来看,这位关统领其实也不像是喜欢偷懒耍滑的那种人。这次恐怕真有什么原因。

    “楚提学,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调查清楚的,不过军令如山,若真是他延误军情,那也怨不得老夫心狠手辣!”这些日子水师被倭人玩弄的团团转,若是早点将这海图拿到手,一定能好好教训一下这些王八犊子!思及此,范大人更加生气了。

    楚辞点点头,不直接定罪就行了,按查出的结果来处罚是正当合理的。

    目送范举乘车远去,楚辞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然这个海图一直存放在他这里,真是让人伤脑筋,还要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知道秘密,现在总算无事一生轻了。

    过了几日,楚辞接到了范大人的来信,信是一个水师的士兵送来的。信上将信息未传达一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原来,并不是关云偷懒耍滑,而是在传递中途出了差错。

    那日楚辞找到关云后,就告诉他事关重大,需要立刻通知范大人或祝元帅。以关云的职位来说,刚好可以将书信递交到他们的手上又不被人怀疑。

    关云一直驻扎在漳州府,自然是知道楚辞的,听他这样说后,立刻就书信一封,让人送到被征用的渔船上去,因为他营地里的两艘战船和一艘巡航船轻易都不得离开,每日里还要去周围的海域巡逻。

    这渔船一去,信息就断绝了。关云只以为上面太忙没空见楚辞,所以才没有消息传下来,只能在楚辞来时婉言将他劝回去,说些上面太过忙碌的话来搪塞。

    范大人查明他没有说谎后,便又去彻查那艘渔船的消息,结果这一查之下,立刻震怒了。原来那艘渔船根本就没将书信送出去,还称是不小心遗失了。

    范大人心头火起,怎么其他的都不遗失,偏偏这一封会遗失呢?他又派人去搜查他的家,结果在他家里,发现了一些线索,他家的灶前堆了一些引火用的纸张,通过上面的字迹可以判断,这里大部分是老百姓的家信,其中还夹杂着几封官府的书信,估计是弄错了夹带来的。书信里有些甚至都是很久之前寄的,可见此人匿藏已久。

    这人这才慌了,连忙跪下求饶。范大人问他为何将这些书信藏起来,这人才支支吾吾道出真相,说这些东西有的引火用了,有的用来糊墙了。官差们听了抬头一看,果见周围的土墙上糊着一层层的纸张。

    看到这里,楚辞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竟有人能愚昧至此?要不是这次范大人彻查,恐怕大家至死都不知道,这个帮忙捎带书信的船夫竟会偷偷将这些信带回来。

    这些书信里,藏着老百姓们的喜怒哀乐,原本该被送达到亲人手上的,偏偏在这里化作了墙纸和烟灰。

    楚辞继续再往下看时,这人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说,曾经看过别人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他们是把信丢了。他就想,这么好的纸丢了多可惜,回去糊墙糊窗户不是更好吗……

    别人也是这样做的?楚辞沉吟了一会,将阿铁叫进来,吩咐他去做一件事。他心里一直以来都有个疑问,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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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角度

    楚辞捧着阿铁拿回来的调查结果沉默不语, 看来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问题果然出现在这些码头上。

    他一直都怀疑,不管是之前的水匪, 还是后来的倭人, 能够每次都逃脱水师的追捕, 一定大有问题。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的。

    阿铁的调查结果上显示,这些码头除了原来的三四座外, 都是在这四五年间建起来的。而码头建好后, 水匪们也就闻风而来了。这些水匪时而上岸骚扰海边的渔民,时而在海中劫掠商船,搞得人心惶惶, 百姓苦不堪言。

    可是他们却很少被抓住过, 往往是水师刚接到消息,他们就已经逃之夭夭了。现在同样的事情在倭人身上也上演了, 纵使水师的人布下天罗地网,在各条海道上严防死守,他们也能抓住机会逃脱掉,这很难说没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调查上还显示,无论是官府还是老百姓, 这些年里的公文和书信都有遗失的情况, 不过官府的公文遗失的少, 百姓遗失的比较多。也有人表示, 自己接到的信偶尔会有被人打开过的感觉, 但无论开口还是蜡封又都是完好的, 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楚辞不由想起了某次寇静的来信, 中间也总感觉有少了的痕迹。而且上次运送朝廷嘉奖的某工部侍从曾经给他带了一封寇洵的信, 信上杂七杂八的扯了很多话,最后才开玩笑的加了句,说什么阿静一月四五封信是多了点,但念在他情真意切的份上,还请楚提学多多回信之类的。当时他看了只觉得好笑,他何曾一个月收到过那么多信?这寇洵就是爱夸张。

    现在回想起来,恐怕并非是他夸张了,而是自己根本就没收到过这些。那么这些遗失的信件去哪里了呢?

    楚辞不禁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他估计在这海上运输的公文和书信其实都泄露过,那些倭人就依靠这里头给出的信息制定出行计划,再加上码头的人和他们里应外合,如此他们才能轻易脱身。

    可是,码头里的人有那么大的能量吗?光是他们,就能轻易碰触到公文了吗?据楚辞所知,虽然从三四年前公文就由陆路改为了海路运送,但朝廷也并非直接就将公文堆积在船就不管的,每个衙门也都会派人押船,到了下一个地方就再交由其他衙门的人一级一级递送上去。若是严查下去,恐怕会牵扯出许多东西。

    楚辞想到这里,立刻铺纸给范大人去了一封信,将自己的猜测一一道来,希望范大人能沿着这条线索一直往下查,别再让那些人有可乘之机了。

    自从出了船夫事件后,范大人就派了专人往来省城与漳州府,楚辞的信只需递到他手上,不用再害怕中途失了消息。

    ……

    范大人那边还不知楚辞又准备给他送来一条重要的线索,他此刻正坐在水师大营里,和祝元帅等人面对面地讨论那张海图。

    自从拿到海图后,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水师大营里,找到了正在调兵遣将的元帅祝威。他将海图拿出来的一刹那,祝威的眼睛也直了,回过神后就立刻问他这图是哪里来的?

    范举将内情一一道出,祝威不禁扼腕不已,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愚蠢的东西,害得他们差点错失好时机。幸好这段时间海上巡防比较严,倭人不敢大动,恐怕他们现在还没机会转移,要不然这张用性命换来的海图恐怕就没有用了。不过,倭人此刻应也不知道海图已经落入了闽地水师的手里,距离居野山人离世已过半月之久,水师的人却半点动静也无,这难免助长了他们的侥幸心理,认为海图也许随着居野山人离世而变成了一个秘密。

    “祝大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将这幅海图上的各座岛屿和我们的比对一下,避免倭人使诡计,弄一副假的出来引君入瓮。这事就请祝大人您辛苦一二,下官还要去提学司借个人。”范举说道,他这个水师提督的职责是处理朝廷下发的命令和筹集士兵们的饷银之类的事,真正带兵打仗,还是要靠元帅祝威的。

    祝威点点头,复又疑惑:“去提学司借人?怎么,那姓楚的不肯来?”他的表情很明显,言下之意就是要不要他派几个人去把他绑过来。

    范举连忙摇头:“非也非也,楚提学已经给我介绍了一个人,就是提学司的孟繁,不知祝大人您可有印象?”

    祝威思忖了一会儿,然后眼睛一亮,叫道:“着呀!我怎么忘了他!前两年倭人使者从这边登岸宴请巡抚时,我还曾与他同桌吃过饭!此人倭语说的极好,就连倭人都赞叹不已呢!”

    范举笑得有些尴尬,心里暗暗吐槽,您老就不能早些想起来吗?现在做那事后诸葛亮又有何用,还连累他白跑了一趟。

    稍后,他就带着楚辞的信函去了提学司找孟繁,孟繁一听,便知楚辞是何意,一时心里感激不尽。面对范大人的请求,他也只是谦虚了几句,便一口答应下来。

    那几个倭人被单独关在提督府上,在没有审问清楚之前,他们十分重要,要是一个不慎被人救了或杀了,都会使局势更加迷惑。

    范举本想命人将倭人提审,却被孟繁劝住了,道这些倭人诡计多端,要提防他们说假话。范举点点头,这些倭人很喜欢剖腹自尽,这次只动了刑他们就说要招供,确实有些可疑。

    二人一番商议之后,孟繁就伪装成了看守,每日里守着这些倭人,三餐给他们送饭。他刚去时,倭人有些警惕,但几次试探之后,他们就打消了疑虑,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百姓,说起话来肆无忌惮,甚至有时还当着他的面商议等大魏人找到会说倭语的人后如何糊弄大家。

    孟繁听后心内冷笑不已,表面上还是装作一个庸庸碌碌的牢头,暗地里却已经把倭人说的话都记录在案了。

    原来这些倭人之所以绑走居野山人,为的是两个目的。一来,他们怀疑前不久遗失的海图与居野山人有关。这幅海图他们放在一个大人物的身上,却在宴会上不见踪影,当时参加宴会的所有人他们都彻查了一遍,发现居野山人的嫌疑最大。

    二来,他们听说居野山人学识渊博,其言行能够教化人心,故而想将他绑到倭国去,为倭国幕府出谋划策。

    他们没想到大魏人会这么快发现,他们既没有问出海图的下落,也没有达成第二个目标,便想下狠手杀了他,让海图的下落随他一起葬身鱼腹。

    “大人物?”范举一听,立刻警惕起来,“在这大魏还有他们的大人物在?”

    “是的,他们多次提起过这个大人物,只不过他们似乎很小心,一次也不曾提起过他的身份样貌和年龄,每次都是以大人相称。”孟繁说道,这几日看守牢房,他的状态难免憔悴了些,只不过两只眼睛时不时闪过一道精光,看来他是挺乐意做这件事的。

    “这些倭寇真是该千刀万剐!”范举一想到还有一只大老鼠潜伏在这里,心里就恨得牙痒痒的,“孟大人,劳烦你这几天再盯紧一点,有任何蛛丝马迹,就立刻派人禀报本官。”

    知道这是真的海图,并且那群倭人也只是怀疑海图的遗失与居野山人有关后,范大人立刻就来了精神,是真的就好,是真的,他们就能够派兵去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范举又立刻准备启程去大营,找祝威商议出兵之事。就在他刚刚准备出门之时,手下通报外面有人来访,范大人只得出面接待。

    ……

    祝威这边,才刚刚将这些地形确定好,原因在于他们刚拿到那边的军事布防图和这边的对比时,竟然发现一处也对不上。

    上面画的岛屿和他们地图上记录的位置完全不相同,地图上的东西相差毫厘谬之千里,更何况这些完全不相同的!当下就有一个统领高叫上当了。

    “嚷什么嚷?”祝威瞪了他一眼,光是这幅图送来前曲折离奇的经历就足以证明它是货真价实的了,如果这是一副假图,值得他们费这么大功夫吗?

    只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了?祝威盯着这幅图看了许久,也没有头绪。就在这时,营帐外头突然传来几声喧哗,祝威思绪被打扰了,顿时气急,快走几步掀开营帐就将这群惹事的兔崽子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并且吩咐将他们带下去每人打五军棍。

    骂完人后他的心气稍平,便准备回去继续看图,就在他掀开营帐的同时,他往桌上瞥了一眼。片刻后,营帐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然后他们的元帅又将头伸出营帐外,告诉他们免了这几个小兔崽子的刑罚,除此之外,晚上额外再给他们每人赏一只鸡腿。

    负责执行的士兵一脸懵的松了手,不知他们元帅为何出尔反尔。刚刚那几个发生口角的小子也一脸惊恐,彼此面面相觑。

    不会吧?!难道他们刚刚把元帅都气疯了?不然为何不罚还要赏?这不会是他们在军营吃的最后一顿饭吧?

    其实他们元帅只是很高兴,就刚刚那一眼,令祝威的精神大涨,因为他意识到了,原来他们一直都“看”错了!倭人和闽地隔海相对,他们的军事布防图,也是按照他们的角度画的。而闽地水师的海防图,却是站在与他们相对的视角画出来的,这才导致了,两幅海图叠放在一起,竟无一处对应的上的情况发生。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刚刚却只在倭人惯会弄虚作假这件事上来回猜测,要不是他突然倒过来看了一眼,恐怕大家还要在这上面浪费许多时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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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694/ 第一时间欣赏穿越古代做夫子最新章节! 作者:麻辣笋所写的《穿越古代做夫子》为转载作品,穿越古代做夫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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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古代做夫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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