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和改变
九月十六, 最新一期的教育报又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各间学堂。
在家休息了一天的学子们接到教育报时,就立刻将其打开看。报纸最上方原本刊登时政要闻的地方被往下移了一些,空出来的位置刊登的就是一到七号考场的位置。
其中附郭府城的江县为第二考场, 果县为第五考场, 溪县为第三考场,长平县为第六考场,源县为第一考场,湾县为第七考场,泉县为第四考场。
除了介绍考场位置之外,下面还写了要求学子们携带的东西。在正规的考场上, 炭和蜡烛是官府下发的。但他们是模拟考,不需要出这笔额外的花费, 于是便让他们自己携带了。除了这些必备的东西外, 楚辞还将自己当日上考场准备的东西一一列出,让他们可以参考一下。
考试通知出来后,接下来就是准备时间。有的考场离得近的, 就在家里读书。考场离得远些的, 就要提前一天去住店, 以免到时候赶不上趟。
九月十八日清晨,各县校士馆正式大开正门。此次参加模拟考的学子一共八百多人, 平均分配下来, 一个考场差不多要容纳一百二十多个考生。
入场时除了查看准考证外还要搜身, 只不过这搜身不比乡试那样严苛,只是检查了一下有无夹带便放进去了。
学子们都很淡定, 毕竟大家也明白,就算这次作弊得到了第一名又怎么样呢?这成绩和乡试的结果又不挂钩。而且报纸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有人在这种平常的考试中还要作弊, 情节严重者将被革除秀才功名。
因为学子人数较少,检查的过程只花了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从未入过乡试场的学子们坐在狭小的考号中,心里都有些忐忑。纵使他们知道这次的成绩不能作数,可是身临其境之感太强,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慌了。
不同于这些学子,另一伙已经入过场的学子此时老神在在的拿出篮子里携带的抹布,开始慢悠悠地打扫卫生。他们要在这里待上九天的时间,不打扫干净些怎么待得下去?
按以往乡试规矩,因为人数太多,所以第一天入场都是用来核对检查学子身份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会发下试题。楚辞觉得与其枯坐一天,不如将考试时间提前,便吩咐他们辰时正封考场,然后发题作答。这些改动在教育报上已经通知过大家了,所以也没有学子因此感到诧异。
一到辰时正,考场中每间考号的挡板便升了上去,外面加了一把锁,以防有人随意走动。
各县主考官们将未开封条的试题箱子命人抬了在考场走了一圈,以示公正。随后便开始投放考题。
“提学大人来了!”江县考场的主考官刚刚发完考题,便听有人过来通报,说上司来巡查了。他连忙带着一众监考官准备到考场大门处相迎。
“诸位不必多礼,本官只是过来看看,你们各司其职便可,不用管我。”楚辞没等他们出来迎接就自己进去了。
监考官们得到命令,当下表情一肃,开始在考场之中走动。他们的眼神严厉地扫过每一位考生,似乎维护考试的公平正义就是他们毕生的追求,和刚刚楚辞没来时略显懒散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楚辞轻笑一声,顾自往里走去。经过每间考号时,他都会往里看看。以前他自己当考生时,只一心做题,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现在他当了考官,却发现这小小考场之中,也能呈现出那众生百态之景。
有人埋着头努力做题,有人举着试题一脸茫然,还有的干脆闭着眼睛趴在挡板上,也不知是不是觉得题目太难直接放弃了。楚辞经过他身边时用手指叩了叩挡板,示意他起来做题。那人睁眼一看,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末了还用手抹了抹嘴角,似乎是在擦拭口水,看得楚辞一脸无语。
他快巡视完整个考场后,竟发现有一发须皆白的老生端坐于某一考号之中,双手拿着试题神态有些癫狂,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楚辞猜测他应是通过书坊代售的教育报得到消息前来报名的。报名模拟考的无非是想多一次机会让自己提前适应,可这位考生看上去没考过七八场,至少也考过五六场了。场场皆不中,除非运气实在太差,否则一般都是因为自身实力不济的原因。
楚辞微微叹了口气,对于这种一心科举,活到老考到老的,只能报以深深的同情与祝愿了,希望他明年科举时能得偿所愿吧。
从江县考场出来后,楚辞又奔赴下一个考场,上行下效,只有他表现出自己的重视,其他的官员们才会更加负责。
一连九天下来,不止参加考试的考生们累得筋疲力尽,就连负责监考的官员们也是心力交瘁。待所有卷子都收上来后,楚辞立刻召集人手,一同批卷。
这次他们批卷无需糊名誊抄等步骤,楚辞的要求是直接阅卷,阅卷时需要找出盖了“屎戳子”和上“登蓝榜”的答卷放置一旁,至于其他的答卷,直接将分数打在上面就行了。
关于这个分数问题,楚辞也找负责改卷的夫子们开了个会。往常乡试阅卷时,只写取字和画圈,这样改卷虽然节省了时间,但却看不出其中的差距。所以此次改卷,楚辞根据经验制定了判分标准。比如说,每篇文章按十分算的话,那破题两分,语言表达清晰流畅两分,论述能引经据典打动人心三分,文章立意言之有物发人深省三分。
夫子们只需按照这个标准给出恰当的分数,并且改完之后,同组人还要复查一遍,对于偏高和偏低的分数都要再改一遍,以免发生偏颇不公的情况。
因为召集的夫子人数众多,所以一人只需判二十几份卷子。不过一份卷子包括了四书题三道,五经题五道,诏判表诰共四篇,策论五篇,五言八韵诗一首,合在一起十八篇,也够让人吃不消的了。综上原因,即使学生数比较少,这场模拟考还是改了五天的时间才改完。
改完之后就是登分,夫子们需要先将他们每一场的分数算出来登记在上,而后再将总分记在最后。算出总分后还要排名,等名次出来了,才可以放榜。
这道工序做起来也是很复杂的,一来二去便又过了两三天。楚辞身为上司也没闲着,他要把这次考试的总花费算出来,然后给这些人结账。
比如说监考费按每人每天二钱银子算,七个考场一天的总花费就是十六两八钱银子,九天下来就是一百五十一两二钱。改卷费每人每天一钱半,五天下来就是三十二两三钱。两项合计一百八十三两五钱银。
再加上出题费三十六两,印刷试卷加上答题专用的“文闱卷纸”八百多份,加起来一共两百六十两左右。再加上之前给他们布置考场的,还有这些天官员们的吃喝用度,零零碎碎算下来,之前收取的报名费已经所剩无几了。
楚辞算完这一笔账后,心里直呼庆幸,还好没有托大让提学司出这笔钱,要是多来几次,恐怕提学司就要破产了。剩下的那几十两银子,楚辞也没有充公的意思,他将这银子作为奖金,去刘掌柜的书坊采购了一大批文具,用来奖励这次前一百的学子。
十月初十这一天,府城提学司衙门口的榜墙上足足贴了十六张纸,才将县里参加模拟考学子的分数全部公布出来。
这一天府城的乡试班全部休息一天,让这些学子得以前去查看自己的成绩。
府城学子陈毓之一直以来都是天之骄子,当他的文章出现在第一期教育报上,被楚辞亲自点评称赞之后,他的名声就更加响亮了。身处无数人的恭维吹捧之中,陈毓之即使表面仍然谦虚,但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丝丝骄傲的。此次模拟考,他本觉得以自己的实力,最差也要排在前三。可谁知,前十名竟都没他的份。
陈毓之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恐慌,继续往下找,这才在第十六名的地方,看见了自己。他仔细一看,第一场六十三分,第二场五十一分,第三场四十二分,总分一百五十六分。
他不明白这个分数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但他对比了一下,本次考试第一的那个家伙,总分为一百七十四。他竟和那人相差十八分!面对同窗们疑惑打量的目光,陈毓之脸上火辣辣的,简直快要无地自容了。
就在学子们因为看不懂排名上面的分数而议论不休时,提学司大门打开了。
身着官服的楚辞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学子们的面前。台阶之下的学子们立刻弯腰行礼,口中齐呼“学生们见过大宗师和各位大人”。
“各位不必拘礼,起身吧。”楚辞朗声说道,学子们又拜了拜,才直起身子,安静地听他说话。
“本官知道各位恐怕对这上面的分数有些疑问,故特来解答。大家三场考试一共作文十八篇,每篇文章按十分算,总分合一百八十分。每场考试的分数都登记在上了,大家尽可以查看,如需更加详细的查阅,之后可稍作停留,提学司有一名册,上面登记了尔等每一篇文章的扣分情况。尔等可通过这次考试的分数来查漏补缺,扬长避短。”
说完了分数后,楚辞又分析了一下此次考试的结果。
“本次考试最高分为长平县学学子祝泽一,合一百七十四分,他只在韵诗和公文方面扣了些分数,其他的都被夫子们评以满分。祝泽一可在?”楚辞问完,祝泽一便从人群挤至最前,激动地向楚辞拱手作答:“大宗师在上,学生便是祝泽一。”
楚辞点点头,夸奖道:“你做的文章本官也都一一看过,写得很不错。如无意外的话,下一年乡试你必然榜上有名。”不等他高兴,楚辞又道,“但凡事不可言之过早,等真正到了乡试时,会有各种因素影响同考官们及主考的判断,到时候结果怎样犹未可知。所以,祝泽一,你不可因此骄傲自满,还需多加努力,才能确保乡试时万无一失。”
祝泽一原本兴高采烈的表情稍微冷却了一些,听完楚辞的话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说道:“多谢大宗师提点,学生必会加倍努力,以求乡试榜上有名,不负大宗师和夫子们厚望。”
“很好,胜不骄败不馁,才应是我等读书人的气度。所以,此次没有考好的学子,也不要太过介怀,你只需自省其由,然后改过向上便是,切莫不要因为一两次的失败就丧失了信心,荀子有云: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望各位学子谨记在心,日后更加努力读书,切莫辜负夫子们一番辛苦栽培之恩和你家中老小殷殷期盼之情。”
楚辞趁机开解了一下没考好的学子们,以免他们一蹶不振。
听罢楚辞的话,刚刚还有些闷闷不乐的陈毓之等人,立刻精神振奋起来。是极,这模拟考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让他们提前适应考场并认清自我的,在此处受挫,总好过一年后在乡试场上受挫。
楚辞看着他们重燃希望,总算放下心来。他又说了几句鼓舞人心的话,顺便通知前一百名待会留下领取奖励后,便准备散场。谁知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问道:“提学大人,我的分数明明有一百四十,怎么会排在最后面的几张纸上?”
此言一出,许多和他有同样遭遇的人便似受到鼓舞一般,也叫了起来。
“肃静!肃静!大庭广众之下,岂容尔等放肆!”周青身为外事房总领,见此情景立刻开始控场,以免他们因喧哗而触怒楚辞。
楚辞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刚刚说话的那位学子。他板着脸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威慑,刚刚还叫的起劲的那群人,慢慢安静下来。
“本官原以为你们心知肚明,便没想在大家面前点出。既然你现在问了,本官便给你解释清楚。这最后三张纸上的考生,本官对你们是很失望的。这失望之处不在于你们考的好坏,而在于你们对待此次考试的态度。”
楚辞扫过眼前的这群学子,继续说道:“你们心中恐怕在想,不过是一次模拟考罢了,值得如此认真对待吗?于是你们肆意污损答卷,甚至连作答都敷衍了事。刚才说话的那个,是叫李文博吧?本官对你印象深刻,你的行书写得不错啊,笔走龙蛇,游刃有余,若放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值得本官细细欣赏。”
李文博的表情瞬间变得苍白无力,楚辞摇头叹了一口气:“少年人有个性是一件好事,可是这不代表你在任何地方都能如此。科举规定考生必须用馆阁体作答,哪怕是错了一个字,也会变成登蓝榜,从而蹉跎三年时光。你该庆幸自己不是在乡试考场上写出这样一笔字,不然别的考官恐怕要治你一个蔑视考场之罪了!”
楚辞说完,李文博便羞愧地哭了出来,楚辞见他认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转向其他有异议的学子,对他们说:“这最后三张纸上,盖了屎戳子的有三十三人,污损考卷的四十二人,作答时出现三个以上错字的更是多达七八十人。你们可知,这样的考卷,在乡试时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考官面前。到了那时,无论你的文章写的有多好,都只能得一个落第不举的下场。”
“本官奉劝你们一句,若是以后考试时还要报着这样的态度去参加,白白浪费那三年又三年的时间,不如从今日起便放下学业,另谋生计去吧!”
“读书本就是一件刻苦的事,若不能吃苦中苦,又谈何做人上人?科举制度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在它改变之前,你们就只能适应它!”
“因为……只有适应它,以后才有机会改变它!”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字数接龙上次断了,今天重新开始!感谢在2020-08-01 22:41:05~2020-08-02 22:5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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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不整
最近漳州府学子们学习劲头十足, 不止因为他们参加了乡试模拟考,还因为楚大人在提学司门口训他们时说的话。
读书辛苦,成才不易, 若是他们不上进,自有别人比他们更上进。每三年一届的乡试, 录取的举人都是有定数的, 要想成为那千百分之一,就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楚辞对此表示很欣慰, 借着大家热情未消,又举办了几次集会, 将最近周围发生的大事小情全都分析了一遍。学子们获益匪浅,回到学堂后,又各自组织学社里的成员一同探讨, 将提学大人的思想传达下去。
十月底,历时四五个月的泉县码头终于正式通船了。开港那天,漳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捧场。身为漳州府一把手的陆知府更是亲自乘船体验了一番。
楚辞在那里又见到了赵宽,这还是那天坑了他之后两人第一次碰面。赵宽见到楚辞时,立刻带人朝这边急走几步将楚辞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他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嘴里连声称“稀客”, 还道什么“屈尊前往, 蓬荜生辉”之类的话,就好像楚辞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客一般。
楚辞心知这赵宽不怀好意,他这般举动分明就是想挑起陆知府和他之间的矛盾,让两人心生嫌隙,最好能因此闹翻了就更好。可楚辞偏偏不如他的意,口中四两拨千斤的就把话题重新拉回陆知府身上, 言是因为有他的英明指导,漳州府才能拥有一座码头,并号召大家一起向陆知府致敬,感谢他的付出。
原本有些不快的陆知府此时笑眯了眼,心中对于楚辞的印象已经完全改变了。试问对于这样一个有能力不争功,说话做事得体的同僚,谁能不对他心生好感呢?
至于楚辞刚来时巡抚林甫同大人的吩咐,陆知府已经完全抛之脑后了。当日他们说楚辞这人好大喜功,善断刑狱案件,让他务必拦着,不要让他插手这些事。可这近一年时光,他发现楚辞这人根本就没有插手过漳州府的内务,一心只扑在提学司中,为改良漳州府学风想办法。现在一切已经小有成效,而这,对于他这个知府也是有好处的。
赵宽见他的计谋没有得逞,便也不再故意追捧,只笑盈盈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去另一边了。楚辞不以为意,带着手下人自己逛自己的。
这码头上今日人头济济,除了来观礼的官员乡绅们,更多的却是闻风而来,在此处摆摊设点的老百姓们。官府允诺老百姓们,码头开放的前三天里,官府不会征收一点摊位税,所以只要是家中有多余物品用不完的,都带过来摆摊了。
楚辞边逛边走,看到有意思的就买下来,回去给那几个小朋友玩,不知不觉间就买了好些东西。
时至中午,他吩咐随从先将东西拿到马车上,而后自己转身往另一边走,去到赵宽包下的那间酒楼和其他人汇合。
宴席上,赵宽有意讨好众人,拿着杯子穿梭于其中。在场的也没不给他面子的,毕竟谁都不能和钱过不去不是。
酒足饭饱后,一群人来到酒楼最高的那一层。此处面朝大海,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码头上的人和事。眼看着一艘艘船只停靠在码头卸货进货,众人心里就说不出的满足,这不只是普通的买卖,还是漳州府经济腾飞的前奏。
码头正式通行一事成为了漳州府百姓心中的年度大事,不管在什么场合聊天,话题最终都会绕到这上面来。然而再大的事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热度逐渐被其他的事情所代替。
刚进十二月,各县就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办童子试了。
这童子试不同于其他考试,参加的大多是几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孩童。由于今年年初入学的孩童人数突然增多,所以今年报名参加童子试的孩童也多了不少。
童子试考察的东西简单多了,除了孩童必读的《三百千》外,还会考察《弟子规》、《幼学琼林》和《增广贤文》上的内容,考察的形式也以贴经墨义为主,难度相当于小升初。一般来说,只要是认真学习的孩童,都能顺利通过童子试。
楚辞身为一府提学,这样小的事情他根本不必在意,只需要等每个县的分巡道将今年取得童生资格的孩童上报即可。但是楚辞不仅十分在意,而且非常紧张,原因在于,除了他身边的学生常晓和傅明安,还有远在西江省的小侄子楚远和小外甥钟离钰,今年都要下场参加童子试了。
楚辞本来没有替常晓和傅明安报名的,临近年底,他要处理的公务比平时多得多,根本就无暇顾及其他。
可是十一月中旬时,他接到了秦夫子的来信,信上说楚小远和钟离钰二人入学已有两年时间,秦夫子出题考验了一番,发现他们该学的东西已经学得滚瓜烂熟了,便给他们报了名,参加十二月初的童子试。楚辞身为长辈,在面对两个孩子人生中第一件大事时,应该稍作表态,鼓励一下他们。
信中还问,他那两个徒孙明年二月是否要入县试场一试深浅?因为他观楚辞之前寄回来的二人所做的文章,发现他们学识不比县学县试班的学子们差。
楚辞接到信后羞惭不已,他立刻搜罗了一堆好东西,附带着几封信一同送往西江省去。而后他又亲自带着傅明安和常晓去到江县分巡道衙,帮二人报名参加童子试。
朝廷规定,除乡试外,学子可根据自身情况在所居住地参加考试,不受户籍限制。但要去当地县衙开个证明,并要有廪生作保方可。
楚辞带人前来报名,本不需要诸多限制,只消他说一句话,负责此事的吏员就会忙不迭地将他们二人的姓名记录在上。但楚辞没有搞特殊化,他老老实实地带着他们在县衙开了证明才过来的,作保人倒不需要额外的什么人,那一项他填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如此公事公办,让江县的吏员们都很佩服,私底下难免要说上几句,一传十,十传百,楚辞公正严明的形象便树立起来了。
报过名之后,楚辞又抽出时间给他们复习。常晓还好一些,因为他这些功课去年才学过,只要稍一复习,便又想起来了。
可傅明安是开蒙时学的这些,当时他才六岁。纵使当时记得再清楚,现在要逐字逐句默出来还是有点困难的。记忆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学完了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隐藏起来。但好在它不会消失,只要肯花功夫复习,封存的记忆就会再次出现。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复习,当他们踏入考场之时,楚辞已经完全不担心了。这两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学习,若是连童子试都过不了,那他这么多年的老师也算白当了。他现在紧张的是楚小远和钟离钰,虽然这两年二人写信来时再不像以前一样涂改画圈了,但他们毕竟不在身边,学成什么样子楚辞也不十分清楚。不过,有秦夫子在一旁看着他们,想来也是万无一失的。
果然,十二月初成绩出来,先是傅明安和常晓二人取得童生资格,明年二月可入县试。而后楚辞又接到了秦夫子的来信,称两小考试时名列前茅,都取得了童生资格,明年可以离开蒙童馆,去县试少年班学习了,可谓是皆大欢喜。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让楚辞很是高兴,那就是全府这次取得童生的人数比往年多出了一倍不止。虽然比起其他州府仍有差异,但这也证明了漳州府的学风在楚辞等人的努力下,慢慢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童子试后,不等楚辞放松两天,就接到省里下发的公文,道是让各府提学一同前往省城议事。
楚辞接到通知后就浑身一寒,心说不会是齐鲁直那老匹夫又使计骗他吧?他把公文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突然发现那上面盖的印好像是杜大人的。
是了,南闽省的提学有两位。当时那位杜大人回乡丁忧,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也该回来处理公务了。
想通之后楚辞很是放心,第二天一早就踏上马车,来到他们漳州府自己的码头。码头处停放着很多船只,楚辞眼睛很尖,一眼就看见了南闽水师的巡逻船。
楚辞想起上次水师提督范大人给他的承诺,现在已经到了兑现的时候了。若是兑现不了,他今日去了省城,一定是要去拜会一下范大人的。
兑现承诺的过程比楚辞想的要顺利,他刚刚亮出身份,船上的统领就很热情地邀请他上船,之后还特地从岸上买了些点心上来招待他。
楚辞坐着速度非同一般的巡逻船,于当日下午申时正到达了省城郊外的码头,比之寻常的客船来说,起码要快两个时辰以上。
楚辞乘着马车赶在关城门之前到达了省城驿馆投宿。第二天早上,他收拾好自己,便招了辆马车,前去提学司衙门。
刚下马车,楚辞就碰到了孟大人。孟繁见到楚辞十分高兴,但同时也嗔怪地埋怨了几句楚辞的外道,还说让他下次再来时一定要去孟府住。楚辞被他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当下便表示下次有机会一定去。
两人边走边聊,没一会儿就来到了议事厅。此时南闽其他州府的提学们大多都在这里了,大家互相见礼后,都随意地聊着天。楚辞在和孟大人聊天时,敏感地察觉到不时在他身上停留的视线,待他回头去看时,那种视线却又立刻消失了,心中很是费解。
怎么大家都看他呢?难不成他今日衣冠不整的就出门了?楚辞忍不住拂了拂自己的衣角,很想去照一照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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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头
其实楚辞是多虑了, 这些大人之所以看他,并不是因为他穿戴有什么不妥当,而是因为大伙儿觉得他太特立独行,心里对他充满了好奇。
一般来说, 身为同一省的提学官, 他们私底下来往都挺密切的。在省里下达公文时, 也会彼此通个气,商量着去做。这样一来, 大家都一样,就算做错了也是大家一起承担,不用怕被当成出头鸟处理了。这种俗称“抱团”的行为,在官场之上特别流行。
当初楚辞来时, 这些人以为他必定会到处拜码头。他虽是状元郎,可到底新官上任, 对于此地的情形一无所知, 可不就得求助他们吗?可是谁想,这人不仅从来没有过来拜会他们, 还一来就取消了县试复取一事。这一下子大家就像炸了锅似的, 都说楚辞是个愣头青, 上官一定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可是他们等了又等,也没听说楚辞被责罚的事。因此, 大家心中对于此人的来头都充满了好奇,打听他来历的信件雪花似的洒落在西江和京城两地。由于询问的对象不同,所以他们得到的结果也都不尽相同。待众人坐在一起后,把他们打听来的东西一一进行对比,这才总结出了楚辞的具体形象。认为楚辞好的,觉得他“天资聪颖, 伶牙俐齿,不畏强权”,认为他不好的,觉得他“阴险狡诈,油嘴滑舌,目中无人”。这评价呈现出两极化的状态,可见大家都是带着强烈的个人色彩来看待他的。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此人确实极为聪明。
这一年来,他们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楚辞和漳州府的变化。在他刚开始承诺可用鱼虾代替束脩时,大家都觉得他疯了,鱼虾价贱,根本卖不出去,难不成提学司衙门以后顿顿吃鱼虾不成?可谁能料到,他们竟弄出了什么“玉融丸”来,那东西他们也吃过,色白如玉,味道鲜美,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这东西售价昂贵,转眼间便将提学司亏损的账目补上了。
不止如此,楚辞那厮还用这玩意儿勾了赵码头前去漳州府撒银子。有了码头,百姓们生活就会更加富足,到时候当地孩童的入学率一定会节节攀升。这时候他们才发现,那楚辞分明是走了一步好棋啊!
而后,他又弄出了什么教育报,还免费印刷下发给漳州府的学子们。他们也曾遣人偷偷买过,看了之后觉得确实还不错。可是若让他们按照楚辞的做法去做,他们又有些不愿意。因为他们府的学子可比漳州府的要多,这银子一贴进去,衙门的财政就得吃紧,毕竟不是哪个府都有玉融丸这样的买卖做的。
前几个月,这楚辞又搞出来一个模拟考,听说报名费得每人二两银子。他们私底下算了一笔账后,觉得楚辞这人到底露出了马脚,都说千里当官只为财,这不,他就搂钱来了!在众人都等着看他会不会因敛财被处置时,却又再一次被打脸了。人家这模拟考的规格都抵得上正式的乡试了,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再一算他之前收取的报名费,不贴钱就好了,哪来的银子赚?
因以上种种原因所致,这些大人对楚辞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们都想看一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楚辞自然不会知道他们的想法,他此时正被这暗搓搓打量的目光弄得很不自在。所幸没过一会,两位正提学大人总算是来了。
楚辞等人向他们行礼之后,便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等候他们将此行的目的道出。楚辞来得较晚,位置安排在后,他前头那位官员个子高,将他挡的严严实实的。
齐鲁直一贯喜欢在人前出风头,所以此刻他就说了:“本官之所以请各位前来省城,是有一件大事相商,恐公文上说不清楚,耽误了大事。不知下面人可来齐了?”
“齐大人,还有一人未到。”坐在最前头的人答道,南闽省一共十三个州府,此时却只来了十二人。
齐鲁直听后,本想说那就不等了,可当他随意看了一眼下面,发现没来的那位好像是楚辞后,就立刻来了精神,故意皱着眉头道:“是哪位大人还未到?事态紧急,其行事竟还如此散漫,若耽误了大事,他担当得起吗?”
杜大人听了他的话,眉头也微微皱起,但他却不是因为齐大人口中迟到的那个。这南闽省地域辽阔,这次时间又催的紧,有些官员一时未到也是常有的事,何必要咄咄逼人呢?
正想着,齐鲁直又说话了:“没来的那位是谁?可是那新上任的楚大人?本官一直就听说他行事乱无章法,本还以为是谣传,可谁知他明知今日有大事相商,却仍迟迟未到。杜大人,你说此等目无法纪的官员,该如何处置才好?”
他上次被楚辞下了面子,心里一直都挺窝火的,这会儿他自认寻到了楚辞的错处,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杜玉施压。他心里还想着若杜玉要包庇他该如何反击,却听下面忽然有人笑了一声。
“是谁?”齐鲁直不悦地问道。
他话音刚落,从下方的座位上便站起来一个人,那人说道:“早听人说齐大人似有眼疾,却不想您竟已病重至此,下官这么大个人坐在下面,您都看不见了,也不知您平日的公文是怎样批复的?若齐大人您实在无法胜任了,不若便以身体为重,致仕还乡,想必朝廷也不会强人所难的。”
楚辞这话一出,下面便传来几声扑哧声,有几位大人正以袖捂嘴,心里乐呵着。他们想,这位楚大人果然促狭,面对上官竟丝毫不让,难道他不怕上司怪罪吗?
楚辞看着齐鲁直被他气红了脸,心里一阵快意。他二人梁子早已结下,纵使他此刻委曲求全,也不见得这人会收敛脾气,反而可能更觉得他软弱可欺。
“你你你……”齐鲁直腾的站起来,指着楚辞却想不到要骂什么。
“齐大人也别生气,楚大人年轻气盛,说话可能不太好听,但这也是齐大人你不慎冤枉他在前所致。咱们做长辈的,就不要同他们小辈计较了。”杜玉说完,又转向楚辞,“楚大人,齐大人也是一时老眼昏花,不是故意冤枉你的,他到底是你的上峰,你就向他认个错吧。老夫相信,齐大人定会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的。”
楚辞听后,微微一笑,麻利地朝齐鲁直拱了拱手,嘴里道:“下官一时情急,出言无状,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好话坏话都让他们说了,齐鲁直只感觉喉间一阵腥甜,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他努力运了几口气,而后扯了扯嘴角,生硬地说道:“楚大人年轻气盛,本官自然不会与你一般计较。坐下吧!”
“谢齐大人。”楚辞坐下后,朝上面的杜玉笑了笑。他没想到这位杜大人竟然会为他出头,看来是他刚来时分享给他的东西起了效果,也不知“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四个词,杜大人参悟了几个?
因为刚刚那个小插曲,齐鲁直后面说话时一直都板着个脸,就像别人欠了他的银子一样。
楚辞虽然不喜欢他这个人,但对于他所说的事情还是听得很清楚的。原来这次两人急召他们前来,是因为刚刚才得到消息,说是朝廷今年抽中了南闽省,据可靠消息,此刻京城派来的那位督学还有七八日就要到了,所以他们才召集大家共同商议该如何准备好要检查的资料。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叹气。平时面对省里的检查已是心力交瘁,如今又来一个京城的督学,这次不累脱一层皮恐怕都难以交差。
楚辞也跟着大家一起叹气。要说他以前在教育部门最怕的事,那就莫过于各种大小检查了。他以前任教的那所高中是个老牌重点,平常教育局就是三日一小检,五日一大检的。遇到上面来人时,更是要加班加点地准备各项检查资料,什么“教育教学工作督导”,什么“校园文化建设评估”,什么“双创文明城市指导”等等,做出来的资料都能堆成一座小山。
楚辞是学校青年骨干教师,每次遇到这种检查,都会被推上去担任解说,负责回答他们的问题。这也就造成了,每次检查他都有做不完的资料,背不完的数据。可是那些人检查时根本就不会细看,每本都随意地翻几下就算检查过了,此举不仅消耗人力物力,更是极大地浪费了纸资源。
后来国家开始搞减负,才让楚辞暂时摆脱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检查。可他没想到,来到古代以后,他竟然还要面对这样的检查。
“……这次朝廷派督学下来,检查的结果事关我南闽省提学司的声誉,还请各位一定要尽力完成本官刚才所说的内容,不得有丝毫错漏,尔等可听明白了?”
“下官等听明白了!”
“那就好。本官希望大家能够齐心协力,也希望某些性格乖张,喜欢自作主张的大人不要拖大家的后腿。若是因你之故损害了提学司的声誉,那任何人来也保不了你,到时本官决不轻饶!”齐鲁直吩咐事情时,还不忘警告某些刺头。
楚刺头辞在心底嗤笑一声,他自然知道齐鲁直嘴里说的是谁。不过,想抓他的把柄,那也得抓得住才行!论起做资料,他就没怕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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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威并施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可当楚辞看见公文上列出来的条条框框之后,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气。
这上面说了,朝廷检查三年一次, 一次就要检查这三年的内容。自去年十二月他上任以来, 漳州府所有的工作资料都保存完好, 要检查的话只需拿出来便是。可前两年换了三四个提学,无论是资料还是什么的都零零碎碎的, 想到回去要补上这些东西,楚辞就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不过,就算日子再艰难,该吃饭的时候也得去吃饭。楚辞跟在孟繁身后来到了一间酒楼里。当楚辞进入包厢时,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
“见过杜大人, 下官不知您老也在此处, 就贸然推门进来了, 还望您能原谅则个。”楚辞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之后立刻拱手向杜玉行礼。
杜玉捋了一把胡子, 笑呵呵地说道:“楚大人不必客气,是老夫听说元复要请你吃饭,才厚着脸皮加入的, 楚大人,你不会介意吧?”
楚辞也跟着笑了两声:“能和大人一起吃饭是下官的荣幸, 又谈何介意呢?”
两边客套着坐下后, 孟繁拍手叫来了小二, 吩咐他可以上菜了。小二大声吆喝了一声,便有其他人托着木盘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美味佳肴摆在桌子上。
楚辞本以为这菜八成还是海鲜,谁知盖子揭开后一看, 里头竟是一些地道的北方菜。好久没有吃过的楚辞忍不住食指大动,肚里更觉饥饿。
杜玉察觉到楚辞的变化,笑着说道:“看来楚大人也喜欢吃这些。老夫自从外放之后,就很少吃到正宗的家乡菜了。这间酒楼的厨子是迄今为止老夫吃过最好吃的。”
出门在外,最难以克服的便是饮食习惯。杜玉是北方人,可这些年来都在南方当官。他虽然已经习惯了南方略显清淡的美食,可对于家乡的味道,心中还是久久难以忘怀的。
楚辞这辈子是个南方人,可饮食习惯还是偏向北方一点的。他们一老一小面对面吃的喷香,把做东的孟繁都抛在了脑后,仿佛他们今日来的目的,就只是单纯的聚个餐。
酒足饭饱之后,杜玉捧着酒楼送来的清茶,满足地喟叹了一声,而后才慢悠悠地转入正题。
“老夫前段时间丁忧了三个多月,回来后听元复说了这么久以来发生的事情,这其中就有好些是与你有关的。楚大人,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呐!”杜玉说道,这话听上去似乎是打趣,可可其中却还藏着几分认真。
楚辞正色道:“凡事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有些观念已经陈腐,若还一味的依葫芦画瓢,恐怕对于漳州府的发展会是个阻碍。”
“你竟称这些观念已经陈腐?没想到楚大人还是个擅长推陈出新的,你搞这些东西,就不怕得罪上级吗?”杜玉眼带笑意,脸却还是装模做样的板着。楚辞不好直视他,只低着头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杜大人话里楚辞得罪的上级定不是他自己。那必然就另有其人。这个人非常明显,就是那齐鲁直了。再联想刚刚开会时杜玉为他说话时的态度,楚辞立刻就明白了,杜玉这是在试探他,试探他的站位。
没想到党派之争竟连身处京城之外的官员也难以避免。楚辞心想,怪不得齐鲁直等人刚见到他时态度就不好,想必他们已经在心里将他归属于新党之一了。再联系一下他一直以来的作风,也难怪他们这样认为了。
“事有可为而为之,则成功易。若做每件事情时都要害怕他可能会带来的结果,那一辈子也做不成什么事了。下官只会考虑我所做的事对漳州府百姓有没有利益,至于其他的,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楚辞说道,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他是不会轻易表态加入哪一方的。
但对于杜玉他们来说,只要不是旧党,那就都值得交往,特别是像楚辞这样行事作风和他们无限靠拢的有能力的年轻人。旧党的人心胸狭窄,他们但凡看见行事不循规蹈矩的,就会给对方扣上新党的帽子,然后进行针对,意图将新党未来的中坚力量消失在萌芽状态。有很多官员,都是这样被逼着朝新党靠拢的。
新党官员当然乐见其成,有人帮他们招揽人手,焉能有拒之门外之理?
所以杜玉听完楚辞的话后,立刻赞叹了一句:“好,楚大人能如此为百姓着想,真是我南闽之福。听说此次朝廷派下来的是御史台的人马,还请楚大人小心应付,若实在不行,也可遣人知会本官一声,本官必不会做壁上观的。”
杜玉试探完毕,给了楚辞一枚深水炸弹,直将他炸的七荤八素。他一直以为这督学八成是京城提学司派下来的人手,却没想到,皇上不止没有任命提学司的人马,还挑了个楚辞最不想面对的部门。
当初在京城之时,要说哪些人最恨他,必然要属御史台的大人们了。他们原本在朝堂制霸一方的局面被楚辞强势撕开,朝野上下人人都知道有一六品小官在金殿上舌战群儒,以一己之力辩驳的整个御史台无话可说。那时,只要是有楚辞在的大朝,御史台的人都是尽量安静如鸡的。
可是,当时有多风光,现在听说他们来就有多尴尬。楚辞只期盼这次来的不是和他正面刚过的人,不然对方肯定会借题发挥。
楚辞的顾虑实在很有道理,在得知此次朝廷抽中检查的省有南闽省之时,御史台的大人们就高兴的好像过年一样。无他,实在是因为楚辞带给他们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他们一直都很关注楚辞,自然知道楚辞此时正在漳州府任提学官。此次担任督学的那一位临行前已经被再三暗示一定要去漳州府检查一下他们的工作成果了。
……
回到漳州府后,楚辞便彻夜未眠,将公文上吩咐要准备的东西分为几个区域让下面的人去完成。
要检查的内容多而细,楚辞看着自己整理出的东西,只想趴在桌子上死一死。精神放空了几分钟后,楚辞终于接受了现实。他吩咐随从去后面敲钟,自己则带着公文纸笔先行去到会议室。楚辞想了想,又吩咐他们泡了一壶浓茶,毕竟待会的会议时间比较持久,未免有人听睡了,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如楚辞所料,底下的官员们一听有上级前来检查工作,立刻都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再一听楚辞说出要做哪些工作后,每个人的周身都溢出满满的拒绝。要在七天之内将这些东西做好岂是一件易事?光是找出前两年的信息这一步,就足够让人头疼的了。
这时,有人在下面嘟囔了一声:“咱们南闽省十几个州府,也不一定就会来咱们漳州府吧?”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附和,毕竟谁也不想去做那些资料。
面对众人的抗议,楚辞只是坐在原地默不吭声地用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就令场中意见最多的几人安静下来。其他人家见状也跟着消停下来,他们提学治人的手段多着呢,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得罪了他。
楚辞见大家都不说话了,自己便趁机开始说话。他叹了一口气,俊秀的脸上满是忧愁。
“诸位大人的心情楚某也能理解。各位平日里为漳州府办事已经够辛苦的了,这会儿又要给大家添麻烦,楚某也是于心不忍呐!但凡这个任务可以推托掉,楚某也不会拿回来为难大家。实在是上官已经给楚某透了底,本次漳州府为必检之地。”
楚辞先打出一张感情牌,让大家明白此事并非是他有意为难,实在是情非得已。然后,他又打出一张警告牌。
“大家也清楚,这三年一次的督查结果是会直接呈现在皇上面前的,检查的结果将直接影响明年南闽省能得到的户部拨款。若是因为我们准备的不充分导致整个南闽省被评了差等,到时候上官一定会迁怒我们。可想而知,明年提学司能得到的银子一定会大大缩水。到时候,恐怕就连月俸都不一定能按时发放了。”
最后,他又打出一张安抚牌。
“本官也知道此次事务繁多,所以昨日本官不眠不休,将所有要做的事情分成了几个部分。到时候你们每组人只需负责其中的一部分即可。只要做好规定的那一部分,本官保证绝不再给你们增添负担。待会大家注意听一听,然后由五房掌事上来抽签,抽到哪一部分就做哪些内容,不懂的尽可以来问。若需要额外的人手,也可以从分巡道衙调遣上来。总而言之,希望大家能够尽力克服这几天的困难。等他们一走,本官就给大家三天时间休沐,同时,这几日的俸禄每日按双倍之数计算。”
既然上司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们也不能不给面子,而且楚大人自己要做的更多。再说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和之前说的要做的那些事相比,已经要少上许多了。再累也不过就是六七天的功夫,咬咬牙就过去了!
楚辞见大家再无意见,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本可以直接以上司的身份将这些事压下去给大家做,可是他也明白,自愿去做和带着不甘愿的心思去做的事情,结果是大不相同的。
能说几句软话达成目的,又何必要硬碰硬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呢?做上官的,要懂得恩威并施,太凶恶的不得人心,太善良的又指挥不动别人。只有严宽相济,偶尔再扮扮可怜服个软,保证下面的人对你言听计从。
当然,该给的报酬一定要给足,光会画大饼的,再会说的人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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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阴阳人
十二月十二, 大雾。天还未亮,便有一队马车排着队从提学司门口出发去往泉县。楚辞耷拉着一张睡眠不足的暴躁脸,带着提学司上上下下的人马, 一同去迎接那位从京城来的督学。
这几天, 他们为了做资料简直就快把身子熬干了。只这公文上要求的一张小小的全府书院分布图,就足以让他们跑断了腿。除此之外,他们要找出这三年府中考中县、乡、会试的人员名单并造出档案;要统计出这三年来官学和私学的入学情况并写一篇策论总结原因;要将三年以来府中所得教育拨款的每一笔去处造出表格,写清缘由……
官员们不是奔波在调查取证的路上, 就是在伏案拼命写报告。楚辞负责坐镇衙门大堂, 带着几个人将他们做好的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缺少的东西则按照今年的例子补上。
每天夜里,他们还得点上蜡烛统计今日的工作进程,然后制定好明天需要达到的目标。做完之后, 临时人员和分巡道的下属可以回去睡, 但提学司里各房的主事和吏员们还得留下来背诵资料,以防那督学随机提问答不上来导致露馅。
几天下来,大家的眼睛下面都挂着浓浓的黑眼圈,若是将他们放到蜀地,估计能和当地特产大猫熊相媲美了。饶是楚辞这种一直以来都相当注意形象的人,也不可避免出现这种情况。
在从提学司去泉县的路上, 楚辞一直都在想办法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他拿着张虎煮好的鸡蛋放在眼圈四周滚动, 等消耗了六个鸡蛋后, 他的眼睛看上去总算没那么肿了。
下车之后,其他大人们看见他时, 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明明楚大人上车时还和他们一样憔悴,可怎么一下子就变得精神了?震惊过后,就有人过来求法了。这年头能当上官的, 就没有几个丑人,大部分的官员,也都是很爱护自己的脸的,平日里不慎长个包也能郁闷上小半天。同时,他们也很在乎自己的外在形象,尤其不想在京城来的官员面前丢脸。
楚辞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秘诀给他们,并贴心地命人买了一盆煮好的蛋过来。而后,码头上便出现了一排官员齐刷刷“滚蛋”的场景。幸好因为今日有大官来,码头暂时封闭一早上,要不然给那些百姓看见,可就贻笑大方了。
不过,这样做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鸡蛋热敷了一会儿后,大部分官员都摆脱了浓黑的眼圈,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颓废。待到京城那位督学来时,他们还是可以展现出良好的精神风貌来迎接他的。
那位督学是两日前到达南闽省的,他在省城休息了一天后,便直接乘船前往漳州府。因他乘的不是水师的巡检船,而是那种精致华丽的大船,这种船航行速度不是很快,所以昨天便没能赶到,只能在海上休息一晚。
有人传信来说他们今天一早就能到,让楚辞立刻带人前去迎接,所以才有了之前那一幕。可是他们从雾起等到雾散,从黎明等到日头高起,都没见到那艘船的踪迹。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若放在别处,现在应该已是大棉袄二棉裤的装备上了。但幸好南闽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天不算太冷,他们内里套着棉衣,外面裹着官服,倒也能支撑下去。只是,此处乃是码头,咸咸的海风吹在脸上,时间久了也让人觉得不舒服。
“吴大人,你说那位京城来的督学是今儿早上来吗?怎么等了这么久,一点影子都看不见?”有的官员耐不住了,悄声询问身边的人。
被问的人叹了口气,说道:“孙大人,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要不你问问楚大人?”
孙大人立刻做了一个惊恐的表情:“我可不敢去问,你没见楚大人今天一直都板着脸吗?我可不敢去捋虎须。”
他们楚大人平时一直都是见人三分笑的,叫人看着就觉可亲。可今天他半点笑意也无,盯着远处海面的眼神幽深,难免叫人望而生畏。
楚辞这会儿是很生气的,从之前接到的消息来看,他们停船休息的地方是在落日崖附近,距离码头不过四五十里,纵使是那艘速度极慢的大船,有一个时辰也早该到了。可现在两个时辰都快过去了,海面上竟连船的影子也不曾出现。要不是楚辞机智,在等了十几分钟后就让人去附近借凳子,他们恐怕要在这里站几个小时了。
如果说不是那位督学故意为难,那一定就是船行至中途时穿越到不明空间里了。楚辞在心里黑色幽默了一把后,继续不耐地盯着海面上。
终于,十几分钟后,一艘华丽的大船从远处缓缓驶来,它的速度简直慢到令人发指,也难怪会开这么久才到了。
从看见船开始,楚辞就让人把凳子撤掉了,此时他们一群人都笔直地站在岸边,等着迎接船上的那位督学。他在等待时还分神想了想,不知这次派来的御史,会不会是他认识的那几个。
有人在船和岸之间搭了几块板子暂代通道,当楚辞见到那位正下船的督学的第一面时,脸上原本挂着的礼貌微笑就消失不见了。他这时候很想问候一下派官之人的老母亲,可良好的教养却让他将这种冲动压制了下去,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会儿正在下船的那位分明就是他的老冤家秦顺了。这秦顺是左右佥都御史,官居四品,不过这督学乃是替天子巡查各地学务,在他巡查期间,手中的权利是要远超过普通的四品官的。
可是这对楚辞来说就不是一个好消息了。想当初他和这秦顺在朝堂上斗得乌眼鸡一般,两人相看两相厌是众所周知的。楚辞得以在秦顺每一次锲而不舍的弹劾中大获全胜,都要归功于他先天自带的嘴炮技能。往日他官位较小,可身负皇宠,两边也算势均力敌了。可楚辞如今被外放至此,秦顺却以督学的身份出现,两人立刻呈现出极大的不平等。可现在想想,当时能够斗赢老是给他泼脏水的御史台,楚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但这会,楚辞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后,但扬起一个大大的灿烂的假笑向前走去。
“秦大人,好久不见,下官甚是想念呐!没想到这次朝廷竟派你任督学前来南闽省,可真叫人欢喜呀。”
楚辞行了一礼,而后以最热忱的态度和秦顺打招呼。这一下唬的漳州府本土官员都一愣一愣的,听这意思,这位姓秦的督学分明是他们提学在京城时的好朋友嘛。看来这次检查评优有望了!
可不等他们高兴,就见秦顺“咦”了一声,然后退后一步,用看怪物的眼神围着楚大人绕了一圈,嘴里还不住地发出“啧啧”感叹。
“啧啧啧啧,若是你方才不开口,我还认不出你来呢!瞧瞧你如今这副饱经风霜的样子,还是那位名动京城的玉面状元郎吗?依本官看,你如今和那些贩夫走卒也没什么不同了。本官开个玩笑而已,大家不要介意啊,哈哈哈。”秦顺肆意地笑着,随他一同前往的那些人也跟着笑出声,虽然他们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漳州府的官员们没有笑,他们已经听出来这位秦督学话里的嘲讽之意了。
楚辞心里骂了一句“老阴阳人”,面上却仍然是笑着的:“秦大人说笑了,下官在这漳州府过的很是快活,哪里会饱经风霜呢?许是这几日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振,叫秦大人你见笑了。”
“楚司业,哦不,楚提学,”秦顺重重强调了一声,“本官还以为你在京城一年变得养尊处优些了,没想到还是不改农家子出身的秉性,在这穷乡僻壤之中吃尽苦头,竟也会觉得快活。此等心性,真是令本官佩服呀!”
此话一出,楚辞还没怎样,南闽省地方官员就不开心了。他们南闽穷是穷,但也轮不到这人来贬低,这几日好吃好喝招待着,敢情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楚辞将周围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骂了秦顺一声蠢货,然后继续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回答道:“老祖宗教过我们做人不能忘本,下官农家子出身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自然也不会忘记曾经吃过的苦头。不过我们南闽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其中海产更是多不胜数,倒真算不上什么穷乡僻壤。待会秦大人去了府城后,就让下官一尽地主之谊,请秦大人吃一顿地道的海鲜大餐。”
南闽省官员们听了都很感动,这位提学大人虽然没待多久,但维护起南闽省时就像他们一样。
秦顺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哼了一声,道:“果然楚提学还是那个楚司业,口齿依旧这般伶俐,三言两语便能扯出一大堆歪理来,让人说不出话来反驳。”
楚辞低眉敛目,做恭敬状:“秦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海涵。这海边风大,吹多了难免让人头疼,秦大人你刚来此地,应该会不太适应,不如咱们先移步府城,再行商谈如何?”
秦顺又哼了一声,他虽也觉得这海风吹得人很不舒服,但嘴上仍然逞强:“本官又岂是那等娇弱之人?罢了罢了,你既说要走,那便走吧,免得待会儿又说本官不识时务。”
楚辞苦笑一声,说道:“秦大人言重了,下官万不敢不敬大人。还请大人往这边走,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秦顺看着楚辞恭敬的样子,得意地扬起嘴角,抬腿朝着停放马车的那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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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摊子
楚辞他们天未亮就从提学司出发, 直到近午时才把人接回府城。
毕竟秦顺是京城派下来的督学,往大了说就是朝廷派往地方的钦差大臣,于情于理, 当地知府也是要出面接待一下的。
所以,楚辞还未下车,就听人来报,说陆知府在聚仙楼摆了一桌, 说是要为督学大人接风洗尘。
有人请客, 楚辞焉有拒绝之理?他平日里虽大方,但也不想为讨厌的人花钱。于是楚辞和颜悦色地对来通报之人说道:“知府大人好意,吾等却之不恭。烦请小哥回去转告一声, 说楚某待会就和督学大人一同前来。”
那小哥应了,转身便回去通报。楚辞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然后就直接下车, 来到后面一辆马车旁。
正好秦顺也想问问为何突然停住了, 他刚一掀开帘子,就看见楚辞笑盈盈地看着他。
“楚提学, 怎么突然不走了?难不成是你的马车突然坏在半路了?还是你那匹老马已经拉不动车了?”秦顺习惯性地挖苦楚辞,自从御史台在和楚辞的争斗中次次败北后, 御史台的威信就降到了历史新低,他们弹劾别的官员时, 那些官员也不如以往好性了。最让他们难过的,是皇上对他们的态度也不比从前了。
这一切, 都是面前这个笑里藏刀的小子造成的。秦顺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嘲讽楚辞的点。
楚辞呵呵笑了一声,说道:“秦大人说笑了,我的马和马车都是官府配发的, 您是想说户部的大人们中饱私囊,故意采买一些劣质的东西给下面的衙门吗?”
秦顺冷哼一声,这个狡猾的楚辞,又想给他挖坑,户部的那些人是可以轻易得罪的吗?他这次出行所花用的银两回去还得报账呢!
“不过开个玩笑而已,楚提学你何必这样认真。既不是车马出问题了,那又何故在这大街上突然停下?”
楚辞说道:“秦大人,是这样的,我们陆知府身为东道主,听说您今日莅临漳州府检查学务,便想尽一尽地主之谊,请秦大人您尝一尝咱们漳州府的特产,不知您可愿赏脸前往?”
秦顺心中得意,但脸上却是一副勉强的样子:“既然知府大人如此客气,那本官也不好拒绝,便去坐一坐吧。”
楚辞见他答应,便吩咐其余下属们先回提学司去做好前期工作,以备检查。聚仙楼离东街不算远,马车拐进一条巷子走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秦顺下了马车之后,看着面前的聚仙楼,做作地叹了一口气。楚辞听了,觉得他恐怕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便假装没听见,只一心招呼他往里走。
秦顺见状,又叹了一口气,道:“唉,楚提学啊,本官实在是替你可惜,原本在京城待的好好的,偏偏就外放来了这么一个地方。别的不说,就这酒楼看上去,都比咱们京城的要小上许多,看着就小家子气,楚提学,你说是不是?”
楚辞见迎过来的店家听见此话后脸上表情有些不太欢喜,便道:“秦大人此言差矣,漳州府地处南方,咱们南方的建筑讲究的是小巧精致,而北方则讲究大气豪放,两者各有各的好处,无甚可比较的。”
店家听见他这么说,脸上又带了笑意,他这聚仙楼一直以来招待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背后自然是有些背景的,刚刚突然被人说小家子气,难免有些不快。
“楚大人,您里边请,知府大人他们已经在里头了。”秦顺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店家却已经引着他们往楼上的包间走了。
刚一入包间,就看见知府大人带着衙门里的几位官员等候在门口,一见秦顺,便向他行礼。
秦顺端着架子,冷淡而矜持地朝他们点了点头:“各位不必客气,起来吧。”
“谢大人,秦大人百忙之中,能够拨冗莅临,真叫蓬荜生辉啊。下官公务繁忙,不曾远迎,还请大人见谅。”陆知府对于京城来的大官,一直以来都是很尊敬的。
“这倒也无妨,毕竟本官此次前来不是为了考察政务,有楚提学他们相迎就可以了。本官还没多谢知府大人的款待呢。”秦顺见他这般恭敬,心里也很舒服。
秦顺稍微露出一点善意,陆知府就觉得受宠若惊,立刻摆手称这只是区区小事,根本不足挂齿。说着,便将秦顺让到了主位上坐好。
待所有人都落座之后,陆知府拍了拍手,便有人端着盘子过来上菜。来到沿海地区,吃的自然是以海鲜为主的了。楚辞看着这满桌的美食,心下猜测这一顿一定花了陆知府不少银两。瞧瞧这种品相的鲍鱼和海参,个顶个的都是极品。
秦顺见到这一桌心里也是比较满意的,这一大桌子放在京城的酒楼里,没有几百两银子根本下不来,甚至有些还是贡品,寻常人根本吃不到。
他拿起筷子每个尝了点,待夹到中间汤盆里那白生生的小圆球时,却突然犯了难,怎么也夹不上来。一旁的陆知府很有眼色,立刻殷勤地拿着汤匙亲自给他舀了一颗放进碗里,嘴里还热情地说道:“听说这玉融丸是京城的贵人们才能吃的东西,咱们漳州府也学着弄了一些,秦大人您尝尝这味道,和京城吃的可有不同?”
秦顺心里犯疑,因为他在京城之时根本就没吃过这物。可眼下桌上的几人都笃定地看着他,他也不好露怯,只能将这玉融丸舀起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嗯,你们这玉融丸吃起来软嫩弹牙,滋味鲜美,堪称上品。”秦顺也觉得这东西好吃,但他还是说道,“可是和京城的一比,却还是有些不足之处。京城的玉融丸入口即化,味道无与伦比。”
陆知府脸上有些遗憾,他本觉得这东西已经很好吃了,没想到京城的竟然更好一些,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味道,只可惜他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尝试了。
楚辞在一旁憋笑憋的脸都红了,这秦顺一本正经地装逼,是欺负他们没去过京城吗?楚辞坏心眼一动,惊讶状问道:“秦大人,京城竟也有玉融丸?下官以前在京城时从未吃过,莫非,这是御赐给您的贡品?”
秦顺一时忘了楚辞是从京城外放的,闻言脸上便有些不自然了,他斥道:“那当然,此等美味,岂是区区六品官就能吃到的东西?现在这里既有了,楚提学便多吃几颗吧!”
他话中意思很明显,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楚辞心里偷笑,脸上却一副惋惜的样子:“秦大人说的是,御赐的下官既然无福消受,那这里的一定要多吃几颗了。”说罢,便埋头吃了起来。
陆知府不知楚辞是在打趣,心里对这秦大人难免又高看了几眼,能得皇上御赐菜品的,一定是他的心腹了。若关系打好些,说不定也能去京城当个官呢!
于是,他更加做小伏低,话里话外都是追捧之意,秦顺也有意冷落楚辞,席间就只跟陆知府说话。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只一顿饭的功夫,两人竟已称兄道弟起来,仿佛他们不是初次见面,而是故友重逢。
待散席之后,两人相执醉眼朦胧,约定好来日再聚之后,便被手下分开了。楚辞带着醉醺醺的秦顺他们去了驿馆安置,安置好秦顺之后,楚辞又叫了一桌席面给秦顺的随从们。
“诸位一路辛苦了,过来用些饭食吧。”楚辞热情地招待着他们。
这些随从们先是推拒,在楚辞的再三劝说下,他们便推推挤挤地坐下了。他们这些人平日里地位较低,突然有个当官的对他们态度温和,他们反而变得拘束了。
不过楚辞是谁啊?他一向都很会来事,只一会儿功夫,他便和这些人相谈甚欢了。等时机成熟之后,楚辞就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起秦顺平日里的工作习惯来,由于他话术高明,这些人只觉得这位大人好奇心比较重,根本就没意识到什么不妥当。
席间,有人提到了,说前天晚上在省城之时,秦大人看了一宿案卷,还说什么要把里头有功名的找出来。他们字认得不太多,跟着找了一宿。
楚辞心里一惊,在这种时候,秦顺的每种行为必然都是有原因的,找出有功名的人是因为什么呢?他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这个上面,某个随从回忆了一下,说道秦大人说这个很重要,还特别念了一个名字,叫什么“李林华”的,说那个人因杀人被革除了功名流放之类的。说完,这随从还感慨了一句官老爷就是好,杀人不用偿命云云。
楚辞听他说时,心里就已经明白了。他立刻推说衙门里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辞了。临走时,还又给他们添了几个菜,让这些随从们连声称赞他的大气。
提学司里,大家正坐在堆满各项资料的大厅里紧张等候。当听说提学大人回来了,他们便都坐不住了。
“楚大人,这,督学大人没有和您一同前往吗?”官员们发现只有楚辞一个人回来了,心下很是不解。
“督学大人和知府大人一见如故,而后两人便多饮了几杯,此刻已经在驿馆里歇着了。”楚辞说完,就步履匆匆地走进大厅里,在一堆资料里不断翻找。
“楚大人,您在找什么?”
“快,一起帮着找一找,三年前乡试中举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叫做李林华的。”楚辞边说边翻。
负责做这个资料的周青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大人,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怎么了吗?”
楚辞停下动作,回头看他催促道:“此事稍后再议,你先将那人找出来。”
周青看他脸色觉得似乎应该有大事发生,便立刻去自己整理的那些资料里面翻找,不一会儿就找出了这个人。
楚辞接过来后,仔细查看关于此人的介绍,上面说他是溪县李家村人士,于天和二年乡试中取第七十九名,授举人功名。
“将此人文书上的信息改一改,他的举人功名已经被革除了。然后再去知府衙门将近三年罪犯的簿书借阅出来,看一看这里面有多少人功名已被革除的,文书上全都要做修改,并且每人还要再出一张告示底稿。大家动作快些,明日之前,一定要做好。”
他的表情很是严肃,其他人也不敢怠慢,立刻四散动作起来。
楚辞松了一口气,幸好他去打听了一下,要不然真要被秦顺那厮揪住把柄了。可恨之前的那些提学都是不办正事的,留下一堆烂摊子却要他背锅!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母上大人说明天观音成道日,让我凌晨四点钟起床去庙里上香,鲨了我吧!感谢在2020-08-06 22:35:22~2020-08-07 22:4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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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查
次日, 楚辞带着人在提学司衙门门口迎接秦大人。
秦顺昨日醉酒睡了一天,待早上起来时才发觉不妥。他心中暗骂楚辞这厮阴险,知道那酒醉人还让他喝, 害他差点延误大事。所以此时他见到楚辞, 脸色很是不好, 听他和自己行礼,嘴里也只淡淡地说了声“起吧”。
楚辞对此不以为意, 什么时候这秦大人愿意给他好脸了, 他才要怀疑一下是不是有阴谋在等着他。
“秦大人昨日休息的可好?”楚辞一边带着他们往存放资料的大厅走去, 一边随口问道。
秦顺一听脸色更沉:“劳楚提学记挂, 本官昨夜休息的很好。不知楚提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本官领旨前来督查, 凡事都是要公事公办。”
楚辞说道:“秦大人放心吧,我们漳州府提学司办事一惯仔细, 所有的东西都留有底稿, 大人只管查便是。倘若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的, 也请大人费心提点一二,让我等能改过一二。”
秦大人看他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对他说的话也只是回以一声冷哼,便不再说话了。
楚辞见状, 步伐加快了一些, 几人没走一会,便来到了大厅里。
这大厅的摆设和昨天已然不太相同, 偌大的厅子分成了几块, 每一块的桌子上都陈列着一大摞资料,上面还分别写了字样说明,让人一目了然。每张桌子的旁边都站着一位官员, 如果秦大人检查时有什么疑问的话,他们就会马上解答。
纵使秦顺很不喜欢楚辞这个人,在面对这样摆放的大厅时,心里也不得不叹一句,这人确实和旁人不太相同。在来南闽省之前,他先在西江省抽了几个府检查,那几个府的资料都是拿箱子抬上来的,一大摞堆放在一起,真叫人看得头痛。
秦顺因检查完回去还要呈上奏折总结一二,所以必须要看仔细一些。那几天可苦了他,一双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若每个府都能似这般分门别类地归置好,那可省了他们不少事。
“秦大人,漳州府这三年来的资料已经都在这里了,您看您想从哪方面开始查看?若有疑问,我们提学司这几位大人都会予以解答。”楚辞见他突然沉默,便主动将话题带过来。
秦顺看了一眼旁边桌子的官员,忽然问道:“他颈上带着的是什么?”那物方方正正的,用一根蓝色绳子吊在胸前,上面好似还写了字。
“哦,这是我们提学司的工作牌。上面写有每位大人的姓名和官职,便于大人认识。”楚辞原本不知道是秦顺过来,只想着他们提学司的人兢兢业业工作,没道理连个名都露不了。这样直接挂在胸口,说不定能让督学印象深刻些,回去再顺口提一句,也能在上面挂个名。
可是现在只能当个工作牌使了,因为楚辞知道,秦顺能不贬低他就算好了,又怎么可能会提携他的手下。
秦顺听后眉头一皱,心想这人就是喜欢搞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出来,他要认人不会去问吗,还需写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
可心里这么想,秦顺还是没忍住去看了。原来他面前这人叫周青,是外事房的主事。而他面前放着的,则是漳州府大大小小所有学堂的地形图。
他拿起一张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这上头有些是用线画的,有些则是用断续不相连的线画的。有的用黑线画,有的却用蓝绿的线画。有的学堂上头标了红圈,有的上头则是黄圈。由于色彩繁多,以至于这东西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副画,哪里像是地形图。
他正想批评楚辞乱搞,可一想此人之狡诈无人能及,是绝不会将把柄递到他手上的,于是便暂时按捺不动。当他把视线往下移时,果然发现,原来这地形图底端的几行小字已经对上头的东西做了标注。
原来线画的,是现在还存在的学堂,断续线画出的,则已被关闭。黑线画的,是三年前就有的,蓝绿二色则分别对应这两年的。标了红圈的,是官府开办的,包括府学县学和村学,而标了黄圈的,则是私人开办的私塾。
秦顺恍然大悟,再根据这上头的标注去看这幅地形图,就要简单多了。旁的府一般会制三份地图以对应这三年的变化。只不过每年的变化都不太大,要想根据这地图看,无异于大海捞针,稍一疏忽便发现不了上头的不同。
而这幅地图就不一样了,三年合为一年,每一年的变化都能一目了然。就像现在,秦顺一下子就发现了,自从楚辞上任之后,这漳州府的学堂较之往年竟还少了几十所!
秦顺因为这个发现高兴不已,他知道楚辞是圣上钦点下来整治学风的,现下漳州府反而被他整治的还不如往常了。只要把这消息一递上去,想来这楚辞恐怕回京无望了。
可他又一想,这地图明明白白画在上头,难道这楚辞会不知道它的重要性?偏偏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出来了,其中一定有诈!万一他像以前一样递上去了,待问责折子下来后,这厮又是一顿歪理邪说辩驳回来了,岂不又成了他的不是?
这样一想,秦顺心里倒吸了一口气,直骂这楚辞太过阴险,让他险些就上了他的当!
楚辞站在一旁,见这秦顺的表情就像打翻了调料盘一样精彩,心里暗暗猜想,莫非这人太蠢,备注了还不能看懂?
他刚想开口问一问,就见秦顺将这地图往桌上一拍,顺便还瞪了他一眼。
“……”楚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表情略显委屈。
看在秦顺眼里却是他奸计败露之后的失落,为此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
“楚大人,想当初圣上之所以钦点你来漳州府整治学风,是因为你办事能力强。可现在你才来这里一年,府中学堂却不增反降。你这样可对得起圣上?还是说,这里头有什么隐情?”秦顺试探道,想着若楚辞做不出解释,他就立刻上折禀报。
“秦大人明察,这里头确有隐情。这些关闭的都是入学人数极少,夫子人品堪忧的学堂。这些学堂既耗费官府物资,又会误导蒙童。下官再三考察之后,才决定关闭这十余所学堂。”楚辞说道。
其实楚辞对这大魏朝的教育制度一直有些疑问。从这些史料来看,大魏开国皇帝很重视教育,能够于每一个户籍数过百的村子设立学堂就能看出来。除此之外,他也很重视算学,还将算学一道并入科举之中,颇有些全面发展的势头。
可是从发展观上看,这样的操作其实挺不合理的。学堂过多,可是夫子太少,孩童入学全靠自愿,以至于很多村子设立的村学都是空置的。看得出来,这位开国皇帝对于教育这一块是有点一知半解的,他只知道满足硬件需求,对于教育的本质却视而不见,步子迈的太大,反而难以收场。
有时候,楚辞会怀疑,这位开国皇帝是不是某位老乡。可除了这些方面,其他还是挺正常的。楚辞觉得,要是他穿成了皇帝,那他一定会把科技树点亮,直接带领大魏朝改革开放奔小康。不过,这也仅是臆想而已。试问哪个男人没有做过这种改天换地,富国强民的穿越梦呢?
“那你关闭这几所学堂之后,那儿的孩童去何处求学?”秦顺问道。
“下官关闭的这几所学堂附近都有其他村学,虽说他们要多走几步,但是无论对学业还是对学习为人处世之道来说,都要比以前好一些。”楚辞说道。年后他还想再关闭一些只有十几二十人的学堂,而后在几个村子中间建设学堂,将资源整合在一起,这样一来,人力方面得到了缓解,学子们学到的东西也能更多些。
秦顺听了,松了一口气,好在他刚刚已经预料到此人必有借口,没有贸然行事,不然恐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些学堂如今共有多少人在?”秦顺开始提问。
楚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暗示周青作答。周青面对朝廷委派下来的督学还有些紧张,他看了楚辞一眼,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后道:“本府从蒙童到生员,一共有3556人,其中今年共新增387人……”
时间就在秦顺和周青的一问一答间悄然而逝。无论秦顺问哪个问题,周青都能迅速回答,鲜有错漏。对于周青的回答,楚辞在一旁听着是很满意的,这说明他工作到位。年底的考核表上,一个优等是必不可少的。
似乎是这上面实在问不出东西了,秦顺离开了这里,转向下一个位置。而其他位置的人员也如周青一般,对于秦顺提出地问题都能及时给予令人满意的答复。
越问,秦顺就越无奈,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漳州府提学司的工作做的都是很到位的。别的州府出现过的毛病,在这里都不曾有。而且专人答复使他只需要对一对资料就可以,少了那些翻阅的过程,检查速度比以前快多了。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最后一项。当秦顺问起近三年考中的举人和生员的簿书何在时,楚辞心想,果然来了!他将资料取出给秦顺查看,秦顺接过后随意地翻阅了几张,然后就放下了,开始例行提问。
他这举动反而让楚辞有些疑惑了,秦顺查看了一晚上的案卷不就是为了此时发难吗?何以到了这一步时他却如此敷衍了事,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套话的事了?楚辞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觉得这秦顺恐怕还有后招。
其实秦顺没有忘记,只是在经历了前面这么多的刺激后,他已经打从心底觉得楚辞这人做事实在小心缜密了。他之前预想的那个问题如此明显,他肯定是不会出错的,何必又浪费精力,自讨没趣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秦顺:阴险小人,我已经预判了你的预判!甭想给我挖坑!
楚辞:???感谢在2020-08-07 22:44:38~2020-08-09 18:3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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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复命
那日检查完漳州府的资料后, 秦顺又带着人去府学县学还有几间村塾实地考察。
为了求真,他每日都不告知去处,早出晚归的, 伪装身份去到各间学堂。当他问起楚辞时, 这些人都是赞不绝口的。秦顺能感觉到,说话的人都是发自内心的。他们称赞楚辞颁布的各项政策,直夸朝廷终于派了个好官来他们漳州府。
了解的越多, 秦顺就变得越沉默, 他不像之前那样总是挑刺,更多的是对楚辞的观察。他发现这个楚辞虽然牙尖嘴利的, 但从不主动出口伤人, 若你好声好气与他说话, 他的答复也总是让人愉快的。秦顺自认之前对他百般挑剔,换别的人早就横眉竖目了,可他仍然笑语盈盈, 礼数周全。
秦顺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离开了漳州府, 他在别的州府又逗留了五天之后, 就带着几张报纸回京复命了。
一路波折自然不必说,从南闽省出来, 越往北天气越冷,很多水道都封了不让通行。秦顺半途弃船走了官道, 紧赶慢赶,还是在外头过了年。直到正月初十, 他才赶回京城。
他一路上都在琢磨,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自告奋勇在这时去南闽省找楚辞的麻烦?若是他没有这种愚蠢的念头, 也不至于受此折磨。
回到京城之后,他一刻也不敢耽误,直接去了皇宫复命。可巧今日常朝刚刚放掉,天和帝一听说秦顺回京了,就直接宣他去了御书房。
秦顺早晨赶了几十里路,此刻看起来有些狼狈,他一进御书房,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秦爱卿请起,这一去三、四个月,路上受苦了,爱卿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啊!”天和帝看着他这幅样子,心中很是感慨。
秦顺逼出了点眼泪花,以表示对皇上的体贴十分感动。
君臣例行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面。
天和帝道:“此次秦爱卿代朕巡查南三省学务,不知各省情况如何?”
秦顺道:“回禀圣上,此次南三省的情况臣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所有的都在这折子上面,臣这就呈上来。”秦顺掏出厚厚地奏折,递交给一个小公公,然后由他再往上呈。
天和帝接过折子认真地看了起来,这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秦顺站在下面一动不动,多年的上朝经验让他早已练出了一双金刚不坏之腿。
天和帝看完之后,用手揉了揉眉心,放下折子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秦爱卿此行观察得十分细致,对于这几省出现的问题也都及时发现了,不愧是御史台的人,生就一双厉眼,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朕必大大有赏。”
“多谢圣上隆恩。臣不过是恪尽职守罢了,相信无论圣上派出的是哪位大人,大家都会尽心为圣上为朝廷办事的。”秦顺心里高兴,这一趟总算没白跑。他能在御史台那么久,靠的自然不是胡乱攀咬,要是没有证据,他也不敢报上去,要不然圣上早容不得他了。
天和帝咳了两声,笑道:“若天下臣子都如秦爱卿一般行事,那朕还有何愁?对了,朕看你这上面提到了什么教育报,这是什么东西,和朝廷邸报有何不同?”
秦顺心中一惊,感觉圣上实在敏锐,他也就提了几句,在这厚厚的折子里不过是沧海一粟,偏就被他拎出来单独提问了。
“回禀圣上,依臣所见,这教育报大抵是仿着朝廷邸报开办的,只不过这内容有所不同,大部分都是和学业有关的。”秦顺据实说道。
天和帝顿时来了兴趣,这朝廷邸报他每期都会看,民间流传的各种小报他也喊人收集过,只不过那种小报大抵讲的都是民间的风流韵事,内容太过流俗,平白叫人污了眼睛。也不知这教育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你可将其带回来了?朕方才批阅奏折时未曾细看,不知这教育报是何人创办?”天和帝问道,刚刚那份奏折之上提到人全都已官职代替,他实在是无暇去分清谁是谁。
秦顺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回圣上,创办此报的正是漳州府提学楚辞。”
“楚辞?”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天和帝不由恍惚了一下,等他回忆起楚辞之后,不由笑道,“原来是他,这也难怪了。他本就喜欢出些新点子,朕犹记他当年在京城任司业时,可搞出不少新花样。”
说完,他看了看竖在御书房左侧,上面还画了一副地形图的黑板,好像这物,也是楚辞想出来的。
自从前年十一月,楚辞协助西江省知州许征破案后,南闽省巡抚上奏折之时,就有意将所有有关于楚辞的内容全都拦了下来。目的嘛,自然是为了不让楚辞在皇上面前刷存在感。
其他与之交好的大人偶尔私下会说几句,可是到底没什么大事,也不能突然在上朝的时间就提起他,只能任由楚辞慢慢在这大殿之上销声匿迹。至于温太傅等人,则在默默观察,现在不声张不过是怕他风头太劲易折损。一旦楚辞小有成就之后,他们就会进言调楚辞回京。温太傅对于楚辞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他总觉得,这楚辞才是教导皇子们的不二人选。
秦顺听天和帝这般说,心里惊讶不已,一年多没消息的人,皇上此刻提起居然记忆犹新,可见当初这楚辞带给大家的感觉是多么深刻。
“是啊,楚提学在漳州府任职,当地官员和百姓都对其赞不绝口……”既然皇上想听,秦顺自然不会扫兴,捡着几件从百姓那里听来的事情说了,逗得天和帝直乐呵。
不过天和帝在乐呵过后,突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秦顺,说道:“朕记得,秦爱卿和楚辞往日在朝堂上总是针锋相对,斗得乌眼鸡似的。怎么你才去了漳州府一次,就说起他的好话来了?”
天和帝嘴角还噙着笑,秦顺却已经跪下了,“圣上明察,微臣往日与楚提学确实有些龌龊,不过微臣向来对事不对人,只是身为御史的职责所在罢了,非是对楚提学有什么偏见。这次微臣替圣上您巡查南三省,一路巡查了很多的州府,可是论起功绩来说,漳州府确实要胜他们一筹。微臣不敢隐瞒,皆是据实以报,不敢有半句谎言,更不曾……更不曾收受好处。”
天和帝笑得很亲切:“秦爱卿不必如此紧张,快起来吧。来人啊,赐座。朕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你们二人都是正直不阿,眼里掺不得沙子的人,又怎会有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呢?朕只是感慨,昔有祁黄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今又有秦爱卿放下心中嫌隙为昔日政敌说话,朕心甚慰。”
秦顺谢恩起身,颤颤巍巍地坐了一小角凳子,心里疯狂吐槽天和帝突然吓人。幸好他都是实话实说的,没有想过要诬陷他人,要不然的话就遭了。
“对了,刚才说的教育报你到底带了没带?朕刚听你说,漳州府的学子们对此物十分推崇,朕也想看一看,这教育报,到底好不好。”
秦顺忙道:“回圣上,臣想着此等新鲜物品圣上一定喜欢,故而将他们出的每一期报纸都要了几份带回来,此刻正放在臣的马车上,臣出去后立刻遣人送来。”
“不用了,你只说在哪便是,朕这就命人去取。”天和帝等不及想看到,自然不愿等他慢吞吞走出去。
秦顺说了位置后,宫人立刻赶去那里,取回报纸后一刻也不敢耽误。从南门到御书房,竟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这教育报自从六月出了第一期后,至十二月已经出到第十四期了,它的版面也从原来的四个,变得越来越多,内容也变得愈加丰富了,甚至还有人投了稿子在上面连载话本。当然,这话本的内容是经过严格审查的,符合学子们看得积极向上的东西。
秦顺拿到的这几份是装订好了的,展开后大大的一叠。天和帝才看到第一期后,眼睛就移不开了。秦顺苦哈哈地坐在下面,心里有些绝望,也不知皇上要看多久才能发现他还在这里。他之前拿到这些报纸时,也是废寝忘食地看了好久。
不得不说,报纸这物确实是打发时间的好帮手。民间时常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看一天。话虽有些讽刺,但也说明了报纸这东西的重要性,在没有手机电脑的从前,大部分都是从报纸上获取有效信息的。
……
“诸位爱卿,朕前两日听说了几起有意思的案子,心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宣判,不知各位可有论断?”
早朝时,天和帝笑眯眯地对众位大臣们说道。
朝堂上的大人们第一时间将头转向了刑部尚书,有趣的案子?他们最近可没听说什么案子比较有趣。
刑部的各位大人也是一脸懵逼,最近只在城郊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凶手作案手段极其残忍,这总不能说是有趣的案子吧?刑部尚书望向大理寺卿,莫非是他们审判之后还未上报的案子?大理寺卿摇了摇头,最近除了城郊案外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根本就不值得大理寺出手,当地的县衙就解决了。
面对众脸懵逼的大人们,天和帝暗自开怀不已,唯一知道真相的秦顺因为官职不高,不能跻身于常朝之中而错过了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还请皇上为吾等解惑。”温太傅作为皇上的师傅,这会儿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天和帝爽朗一笑,将张三和李四的盗窃案说了出来,他让大人们独立思考,并且不允许向大理寺和刑部的人讨教。
大人们思考过后,各执一词,朝堂一时无比热闹。天和帝坐在龙椅之上,悠哉悠哉地看着下方斗鸡似的大人们,没道理漳州的学子都开始修习律法了,他的大人们却还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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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报
近日京城里开始流行起学习律法, 基本人人嘴里都能说出那么一两条来。
这风气最开始就是朝堂上那些大人带出来的。听说那日常朝之后,这些大人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采买大魏律。待他们看了律书后, 才终于恍然大悟。
说来也是汗颜, 他们当年大多都是通过科举取仕进入朝堂之中的,科举试这官府判词也是一项重要的考点。只是后来他们入的衙门大抵和判案没什么关系,这项技能也就荒废了。
大概,刚考上科举那会儿,就是他们的学习巅峰了。那时候无论诗词歌赋,策论文章还是天文地理,琴棋书画等, 他们都能信手拈来。现在当官久了, 反而只知道做官了。
这些大人生出感慨后,为了不让子孙受蒙蔽,便也把朝堂之上出的题出给他们,让他们修习律书, 从中找出答案。
国子监中,祝峰拿着他爹托人送进来的纸条眉头紧皱。其他几人见状也凑上来看,看完之后便跟着他一起发懵。
“伯父, 为何送这东西来给你?”赵清表示疑惑,这判案不是官府的事情吗?为何要让祝峰试着判案呢?
祝峰摇了摇头:“害我白高兴一场,我还以为我爹给我送了什么好东西呢!”抱怨完, 他把纸条随手一扔,抱着个球就招呼其他几人一起去玩了。
等他们挥洒了汗水之后,去到饭堂打饭,却发现饭堂里很多学子都坐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东西。
“最近国子监里有什么大事吗?”朱明越眯着眼看向讨论得正激烈的学子们,怀疑他们背着大家搞事。
吴光和姜显都摇头, 祝峰仔细看了那边几眼,转头问赵清:“他们那几个好像都是你们班的,是不是你们班搞出来的?”
赵清摇头:“我们班都是些书呆子,哪有那么多心思,你们先去打饭,我过去问问。对了,你们得记得帮我打一份!”
“去吧去吧,落不下你那份。”朱明越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过了一会,赵清过来坐下。祝峰将餐盘往他面前推了推,问道:“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
赵清的表情有些怪异:“打听是打听清楚了。不过,他们好像是在讨论什么案子。对了,好像就是你爹今天托人给你送来的那张纸上的案子。”
什么?几人对视一眼,突然兴奋起来。祝峰贼头贼脑地压低声音问道:“你们说,这是不是像话本里一样,朝廷发生了一起大案,张榜请人解答。谁解答出来了,就封谁做大官!”
“难说啊,要不然怎么大家都在讲这事。我看,咱们回去后也认真看看,说不定就给我们想出来了呢!到时候,哼哼,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朱明越愤愤地道,他越想越觉得这事靠谱,恨不得立刻跑回去研究。
姜显瞥了傻乐呵的几人一眼,完全不想参与到这个话题中去。
几人回屋之后,找了好一会才在床底下找到那张纸条,然后大家聚在一起认真思考,许久之后,才将答案写下来遣人送回去。
没过多久,祝家的下人就带回了祝峰他爹的回复,上面写道:小兔崽子,判案需遵循律法,岂容你信口雌黄,胡编乱造些罪名安上去?为父遣人给你带来一套大魏律和另外几个案子,你好生看完之后再做解答,切莫胡言乱语!
祝峰和其他几人看完后,都很不服气。他们的判决分明就很合理,没想到却得到这样一个评价。当下他们便将大魏律打开查找关于这方面的条文,然后终于找到了关于夜闯民宅的规定。
“呃……”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姜显对于其他的东西不太在意,对这判案倒是挺感兴趣的。他说:“你爹不是说还有另外几个案子吗?快拿出来瞧瞧。”
祝峰连忙将信封里夹带的纸条拿出来,才看一眼,便叫道:”李四不是堕坑折颈而死了吗?怎么这里又有个李四?”
“兴许别人也叫李四呢。”吴光不以为意地说道。
“可是这苦主也叫张三……”
“……”
一阵沉默过后,姜显抢过祝峰手里的纸条,一张张翻看起来,他发现这些案子里面的人全部都叫“张三、李四、王五”之类的名字,可见他们拿到的根本就不是真实的案子,这些人名都是代称。
赵清沉吟了一会,问道:“你们觉不觉得,这起名的方式,有些像……”
“楚司业!”五人异口同声说出了这个名字,同时想起的,还有九章上面无处不在的小明。
“难道楚司业回来了?”朱明越兴奋极了,去年有段时间他们很想一起去南闽省游学,顺便找楚司业玩。可惜还没逃出京城,就被逮了回去,每人都被关了好几天才放出来。
“怎么可能呢?地方官员无调令不可擅自离开,我可没听说圣上将楚司业调回来了。”赵清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唉!”祝峰叹了一口气,“害我白高兴了,我还以为真是他出的题呢。”
姜显突然插了一句话:“这题未必不是他出的。”
“可他又没回来……你是说,这题是别人带回来的?对了,我明白了!”吴光猛的在朱明越的大腿上拍了一下,“我爹说前不久秦御史巡视南三省回来了,那南闽省不正在其中吗?一定是他带回来的。”
不止是他们发现了这些问题的出处,其他人在讨论这些案子的同时,也顺便猜测了一下来源。他们只需顺着时间往前一推,便推算出这些案子应该出自楚辞之手。因为旁人怕是想不出这些刁钻的题目。
天和帝在考了大臣们几天之后,终于过足了瘾,大方地将秦顺带回来的那几张教育报发到各位大人的手里,让他们权衡利弊。
看完了报纸的官员们自然都清楚地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上面的信息量十足,对于启发民智,宣发政令有很大的帮助。而且,户部的大人在看见上面投放的广告之后,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源源不断的广告费在朝他飞过来。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天和帝问道。
“圣上,臣等认为,此物可行。”右相代表他们那边给出了答案,这报纸不仅是个新鲜玩意,而且影响力十足。要是能让他们承办,对于革新一派来说是件好事。
左相听后,却站出来摇了摇头:“皇上,臣等认为,此物若要发行于民间,还需慎重考虑才是。”
天和帝有些不悦,但他面上没有露出痕迹,只是问道:“哦,听左相所言,此物似乎有些不足之处,不知左相你有何看法?”
“圣上,此物虽好,但却没必要发行于民间。百姓们之所以一直以来能够勤勤恳恳地劳动,就是因为民智未开,故才能对朝廷政令言听计从。圣人也曾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千年以来一直如此。故臣认为,此物就算要发行,也只限于仕族之中流通即可,不可使此物流传于民间。”左相这边认为,百姓知道的越多就越难以管束,所以这东西不应该在民间发行。
然而他话音刚落,右相就站出来了。
“圣上,臣不认可左相的看法。圣人说的,分明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今天下大定,左相还当我大魏百姓人人皆愚昧无知之徒吗?正因为百姓们的思想杂乱,咱们才要发行报纸,以正确的想法去引导百姓,使他们明理,这样,才能天下归心。”
一时间,保守派和革新派就掐上了,两方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双方都认为对面不可理喻。然而他们争论的重点只在于,应不应该把报纸发行到民间,想来对于发行报纸一事,他们并无意见。
眼见两边争论不休,天和帝只好出来主持大局。在双方各持己见,互相都说服不了对方的情况下,天和帝一般的处理方法都是让所有官员表决。哪方争取到中立派的认可更多,哪方就能取得胜利,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表决结果出来,现场却一片寂静,因为这次的结果竟然是两边人数相同。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移到天和帝的身上,看他如何处理。
天和帝没有直接表示赞同哪一方的看法,而是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当日朕还是孩童之时,曾跟在文皇帝身边一段时间。文皇帝待下宽和有礼,常对百姓报以怜悯之心,道世间之苦有十,平民百姓便独尝八、九。他在位期间,多次减免赋税,以求百姓们日子能好过一些。他常常对朕说,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有把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当做自己的子侄对待,百姓们才会认可你。”
“当然,各位担心的问题我亦知晓,只不过这报纸都已造出,便是朝廷不发行到民间,难道还能拦得住底下人私下传阅?既然结果都一样,何不大大方方发行于市,躲躲藏藏反而惹人笑话。只不过,这里面的内容还需谨慎选择,报纸的版面也可多元化,无需像这教育报前几期一样都是百姓们看不懂的文章,也弄些大家喜闻乐见的东西上去。”
天和帝拍了板,其他人再有意见也没用了。此次战役,由右相一方大获全胜,当场拿下了京报的承办权。
左相心里恨极了外放千里之外还不安分的楚辞,更恼极了将这教育报带回京城的秦御史。可楚辞远在他乡,他鞭长莫及,而对于秦御史,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些酸儒动不动就以撞墙自尽威胁别人,若他话说重了,赶明儿他真血溅金銮殿,那他就是长三张嘴,也洗不清身上的冤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楚辞:哥虽不在江湖,照样能掀起一片波浪。感谢在2020-08-09 22:36:08~2020-08-10 23:1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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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忧
“阿静, 又在想你家的楚司业呢?”寇洵不请自来,一进门就看见寇静坐在书桌前,望着手里拿的那块墨玉出神。他一时兴起, 想乘寇静不备,将那玉抢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并没有让寇静感到惊讶,事实上, 在寇洵还在外面时, 他就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了。他心中早有防备,自然不会让寇洵得逞。
只见他胳膊一弯一抬, 灵活地避过寇洵伸过来抢玉的手, 将它小心地揣进了怀里。藏好玉佩后,寇静抬眼淡淡地说道:“辞弟如今已是一府提学,切莫再唤什么司业。你来有什么事?”
寇洵撇了撇嘴,他这辈子怕是等不到他这堂弟热情地招呼他的那一天。他在寇静对面坐下, 顺便歪头朝门口喊了声“沏壶茶来”, 然后就悠哉悠哉地用一种诡异的表情打量着寇静。
寇静在他的视线骚扰下不为所动, 并拿出了刚刚未看完的公文看了起来, 神情十分专注。
寇洵没好气地问道:“你就真对我的来意一点儿都不好奇?”
寇静眼都不抬,将公文又翻过了一页,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 假装自己完全没听见。他这位堂哥三天两头便来府里一次,每次都用很神秘的语气和他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次数多了, 他也懒得搭理他了。
“行行行,”寇洵气笑了,起身佯装要走,“唉, 我本来还想问问你,要不要搭点东西送去漳州府给你家楚提学。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说起来你家楚提学还真厉害,外放千里之外,竟还能让皇上如此看重。”
他抬腿还没迈出一步,寇静就已经放下公文起身了,他表情有些激动,再不复刚刚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你要去漳州府?!”
寇洵眼睛四处乱转,嘴里道:“你你你的叫谁呢?谁在说话?”
寇静知他想要干什么,当下便亲热地说了一句“洵哥请坐”,然后又走了几步亲手接过下人送上来的茶盘,端到了寇洵的手边。
寇洵满意极了。他返身坐下,无视了寇静此时急切的心情,慢悠悠地端起茶碗,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等他欣赏够寇静的窘态之后,又在寇静即将皱眉前夕开了口:“我不去。”说完,寇洵浑身皮肉一紧,就见寇静不善的眼神正盯着他。想起上次他被寇静“操练”过后的惨状,寇洵立刻又说:“是圣上感念楚提学治学有功,特让工部给漳州府送去黑板两百块,粉笔五百箱等学具。除此之外,他本人还另有奖赏。”
“不过我估摸着,你家楚提学这回得的奖赏应该不是因为治学有功,而是因为那教育报。”寇洵看着寇静波澜不惊的表情,试探着问道,“教育报,你知道是什么吧?”
寇静点点头:“此物未出之前,辞弟就已经和我提过了。后面每一期的报纸,他都收好给我寄了一份送来。”
寇洵听出他语气里隐隐的自豪感,不由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俩信件往来挺勤的啊?一个月寄几封信过去啊?”
寇静回忆了一下:“勤时□□封,平时一月只寄五六封。”他微微蹙了蹙眉头,以往不觉得,如今说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寄少了。
寇洵完全和他持不同观点:“你疯了吗?每个月寄这些?那他离京一年岂不是收到了好几十封信?”光是每个月的寄信所花的银两,就去了他月俸的一半了吧。
“信是有些少了,只是腹中虽有千言万语,落到纸上却只剩寥寥几字了。”寇静叹了口气,心中满是遗憾。
寇洵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你寄的太多了……你们神机营事情不多,可那一府提学却公务繁忙,人家哪有那么多时间绞尽脑汁给你回信!”寇洵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这愚蠢的堂弟讲一讲情人相处之道了。
寇静却不这么认为:“辞弟必然是如我想他一般的想我,写信是情之所至,里面皆是肺腑之言,为何还需绞尽脑汁想话搪塞?你从未有过心意相通之人,自然不知个中滋味。”
“哈?!你说我从未有过心意相通之人?不是哥哥爱自夸,好叫你知道,我的红粉知己怕是能从你家排到工部衙门那么远,你竟然说我不知个中滋味?”寇洵又被气笑了,他这么一个风流场中的浪子,竟被一个童子鸡看不起?
“你有那么多红粉知己又如何,你不过想着纵情欢乐罢了,可有一分真心在内?我和辞弟却是彼此的唯一,每一分感情都是真心真意的。”寇静嘴角上扬,他没想到这辈子竟能达成夙愿。两人互相爱慕的滋味,比想象中还要美好一些。
寇洵脸都黑了,若不是寇静所言句句在理,他又怎会无从辩驳呢?但心里终归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寇洵很毒舌地说道:“楚提学也是一样每个月给你来这么多信吗?你怕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他如今远在千里之外,若待个几年,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说完,他就等着寇静的报复,谁知寇静听完,竟默默将头低下了,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辞弟寄给我的是不如我给他寄的那么多,但他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情感却无比真挚。我也担心过,我两人若是常年劳燕分飞,他对我的感情会不会变淡,会不会后悔曾经对我的许诺,而我自认为的对他好,会不会变成束缚他的道道枷锁,让他无法逃离又不忍拒绝,只能平白蹉跎了岁月。”
寇静想起自己曾在信中几次暗示想要调入闽地水师中,却都被楚辞严词拒绝了,心里更是难过。
寇洵立刻愧疚起来,看着寇静黯然神伤的样子,一时有些无措。他只是胡言乱语刺激他罢了,却不想这些话竟然触动了他内心最为担忧的部分。
“阿静,哥哥刚才不是有意的……大家都清楚,楚提学为人正直坦荡,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必不会因为某些原因而委曲求全的。他既然与你互诉情衷,你就该自信一点。我相信,时间不会冲淡你们之间的感情的。”寇洵见他似有触动,连忙又说,“而且楚提学他聪慧过人,定能屡立奇功,回京之机指日可待。你只需耐心等待便可。”
寇静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时,脸上一片平静,似乎刚才脸上外放的痛楚都是大家的幻觉。
“你刚才说辞弟能获奖赏不是因为治学有功,而是因为教育报。你是否打听到了什么,才如此笃定?”寇静将话题带回之前聊到的部分。
寇洵不敢再惹他,正色道:“嗯,我听说皇上常朝时已经和众位大人通过气了,说是要成立一个报坊,在京城上下及周边发行一份报纸,名字就叫《京报》,里面的排版及内容,应是效仿教育报所设。我觉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皇上才想着要给他奖赏,要不然平白无故用了别人的东西似乎有些不好。”
寇静点了点头:“辞弟他才去一年,不可能因为治学有功获此殊荣,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以此为由的。”
寇洵道:“听说朝堂之上,左相和右相为这事吵起来了,两方争论不休,还是圣上亲自拍板,才有定论。你可要提醒他小心一点,我怕左相如今,已经认定楚提学是革新派的人了。”
寇静的表情立刻变了,他知道寇洵交友广泛,各个衙门都有好友,平日里无论什么消息,他都能及时听到。这会儿正儿八经地告诉他,一定是听到了风声。
“我待会立刻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嗯,你最好能再派点人手过去,我怕他们明的不行来暗的。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楚提学到底是朝廷命官,他们也不敢太过分的。”寇洵见他表情严肃极了,出言宽慰道。
“洵哥,多谢你了。”寇静起身抱拳行礼,一脸感激不尽的表情。
寇洵被他这么一谢,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一家人说什么谢字,显得外道了。”
他们寇家人丁单薄,寇静虽然和他们隔了一层,但也是正经的寇家子弟,自然要同气连枝,相互扶持。而且按寇静升迁的速度来看,以后指不定谁扶持谁呢!
寇静听他说一家人,心中顿生感触。再想到前两天入寇府的钟离情,脸色就兀得沉了下来。
那人口口声声说什么:时间一晃,就快到柔儿的三年忌辰了。当日为着柔儿遗言,他才让钰儿为母扶灵前往西江省。如今三年之期将近,是时候把他接回来了,也免得耽误他的学业。他还问是他派人去接,还是寇静派人过去。
寇静当场拒绝了,那人便笑了,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他说:“我知道阿静你舍不得钰儿,只是钰儿到底姓钟离。他母亲早亡,我这个当爹的要把他接回来是再合情理不过的了。即便是岳父大人还在世,也阻止不了父子人伦。你最好早做打算,要不然三年之期一过,我便会派人去把他接回来。”
寇静心中十分愤怒,但又无可奈何。但他绝不可能将钰儿交给他们的,那县主未育男丁,怎容得下钰儿这个眼中钉呢?钟离情又是个负心薄幸之人,当年能抛下妻儿与他人结亲,现在就不会为钰儿与她翻脸。
对钟离情这种人来说,只有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都无关紧要。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静哥: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简而言之,就是心塞。感谢在2020-08-10 23:14:02~2020-08-11 23:0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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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式学堂
“楚兄, 你是不知道啊,这次回去我爹娘天天都在我耳边念叨成亲的事,还找了几个媒婆来劝我, 搞得我心烦意乱,偏偏还不能跟他们顶嘴,简直是心力交瘁啊。”
张文海一回来,就和楚辞不停地抱怨。他去年十二月初回袁山县岁试, 而后就在家过了年,直到元宵过后,才回到漳州府。
他这次回家可有面子了, 漳州府玉融丸的生意都是他在做,一年下来, 赚取的银两已经达到了张家商铺一年利润的半数之多。张家老爷乐的牙不见眼,若不是还抱着让他考科举改换门庭的期望,他都恨不得现在就把张家的生意悉数交给张文海,自己则退居二线,坐享天伦之乐。
“有如花美眷相伴岂不美哉?我记得文海你曾经还羡慕过晋阳有美貌丫头, 怎么如今一提起亲事就犯愁?”楚辞打趣道, 幸好他娘和兄长只来信时提了一句, 倒也没太替他操心。
张文海叹了一口气,哀怨地说道:“楚兄你就别说我了,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谈亲色变?我往日那是不懂事, 现在我想通了,什么风花雪月, 和事业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楚辞很不赞同,他拍了拍张文海的肩膀,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告诉他:“那是因为你还没碰见心悦之人, 当你碰见那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和往常不一样了。我们的目标必须是事业和爱情二者兼得啊。”
张文海小声吐槽道:“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似的,还不是纸上谈兵。”
“你说什么?”楚辞狐疑地看着张文海,他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兵。
张文海连忙傻笑着摆手:“没什么,我是想说楚兄你说得太多了,等我今年先入乡试场中得个举人功名,待功成名就之时,再思情情爱爱之事。”
楚辞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看着张文海。张文海被他看得后背发麻,他有时总觉得,这楚兄不像他的同辈,倒像是他的长辈一样。
正想着,楚辞就招手让他过去,张文海走到书桌旁,看见上面有一张纸,纸上画了表格,上面还写着很多字。
“这是什么?”张文海拿起纸,看着上面的字念了起来,“卯时正起床,习五禽戏一刻钟。休息片刻后洗漱,再诵读前人佳作一篇,而后食用早饭。辰时初开始做四书、本经题各一道,五言八韵诗一首,韵脚不限,诏判表诰各一,及至午时一刻止……”
还未读完,张文海就惊喜地叫了起来:“楚兄,这是你给我制定的计划吗?我明日就按照你写的内容去做!楚兄待我恩重如山,请受文海一拜!”说完,便拱手弯腰准备行礼。
楚辞连忙拿手架住,微微使力让他起身:“若你还拿我当朋友,往后就别说这种话了。你背井离乡过来帮我,我只是投桃报李罢了,原不值当什么。”
楚辞清楚,玉融丸的生意能在漳州府打开市场,靠的都是张文海的付出。他当初只出了一个主意,张文海才是这生意成功背后最要感谢的人。若不是因为信任敬重他,张文海原不必这般尽心尽力,张家赚的钱,已经足够他挥霍几辈子了。有友如此,夫复何求?楚辞只是用自己最擅长的那方面来帮助他,略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张文海感动地无以复加,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能交到这一帮好朋友。
此后,他就按照楚辞给他制定的计划严格要求自己。刚开始时,他十分不适,因为这计划从他睁眼开始安排到他闭眼为止,除了短暂的休息时间外,其余的时间全都利用上了,并且因为题目安排的很紧,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思考,不容有丝毫松懈。
可是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好像提高了不少,除了高强度的学习安排之外,还有赖于楚辞每天批改完他的作业之后都会给他细心地讲解不足之处。察觉到自己的改变之后,张文海学习更加用心了。这种劲头不止让楚辞高兴,还深深地感染了常晓和傅明安,让他们的学习积极性也大幅提高了。
楚辞自然乐见其成,他除了关心这几人的学业之外,还一如既往,勤勤恳恳地工作。
今年大年初七解印之后,他就带了几位官员在全府走动,勘察地形。从督学巡查之日起,楚辞就一直都有个想法,他想兴建新式学堂,关闭一些村塾,以最少的资源做最多的事情。
经过十几日的考察,楚辞圈出了一些地方用来兴建新式学堂。这图是他自己画的,看起来有些像是四合院的样式。这样一间学堂大概有四间教室,一间夫子们的办公室,一间厨房和一间饭厅。饭厅分为内外两间,外间是学子们吃饭的地方,内间则用石头搭一些床铺,供路途遥远的学子中午休息。
这样的配置已经足够几个村子的孩童就读了,待它们建好之后,楚辞就要张榜公布合并之事了。楚辞去知府衙门亲自批了地,然后就开始招工动土了。
因为此事,他规划地点的周边村子的夫子们,都有些人心惶惶。在未得到提学司的公告之时,也不知哪里来的人到处散播消息,说楚辞之所以会在这些地方大兴土木,目的就是想将漳州府的村塾一起关闭,再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入,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流言越传越远,就是楚辞没有安排施工的地方,那些夫子都惊慌失措了,总觉得下一刻楚辞就要来处置他们了。
因此事涉及到了自身切实利益,那些夫子们竟联合起来,煽动了一些当地村民,一起去阻止新式学堂的施工。
楚辞一天之内连续不断地接到工程被阻的消息,他立刻就知会了各地的分巡道,让他们通知涉及到合并一事的夫子们,无论闹没闹事的,都一起过来府城,由楚辞亲自向他们解释。
且不说各县的分巡道是如何连哄带骗劝说他们的,总之,在楚辞规定的日子里,涉及到合并村塾的几十名夫子就一起聚在了提学司衙门外要求楚辞给他们一个解释。
去年楚辞关闭那些村塾时,是以它学子太少,夫子不尽心为理由的,此时站在这里的夫子,都觉得自己不属于上述条件,所以楚辞还要关闭他们的村塾,属实无理。
多了这样一份底气,又倚仗着人多势众,这些夫子竟然拒不进入提学司,就要楚辞出来。
楚辞明白他们心中所想,不就是怕他们进了衙门之后会遭到他的打击报复。然而楚辞心中坦荡,他们要求出去解释,那便出去就是。
那些夫子见一群身着官服的大人们朝这边走来,立刻认出了最中间眉眼俊秀的那一位就是楚提学。他们有些不甘愿地行了个礼,待楚辞叫起之后,立刻质问道:“楚提学,吾等一直对您敬佩有加,为何你却要断吾等生计呢?”
楚辞问道:“敢问你们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说我要断你们的生计?”
“大家都这么说,而且我们也亲眼看见了您派去的人正在几村相邻的地界挖土,那些干活的人都说了,这是您吩咐修建的新式学堂。新式一出,咱们老式的自然就无容身之地了。可怜吾等一生都在为孩童启蒙谋划生计,临到老时却连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住了。”说话的老夫子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们这一生不上不下,但好歹也靠着读过的几本书为自己谋了个生计,要是这生计保不住了,他们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干点什么。
“老先生何出此言?楚某何时说过要将你们从学堂驱逐出去?”楚辞对这些当了一辈子夫子的老人还是很有好感的,先不管他们是因为哪种目的成为夫子的,就说他们能够数十年如一日的为村里的孩子播撒文化的种子,启迪他们幼小的心灵,教授他们做人的道理,就值得他尊重。
楚辞说道:“本官本打算在新式学堂建好之后再召集各位宣布这合并一事的,但是现在你们已经来了,那我就先解释给你们听。这新式学堂确实是楚某让人修建的,合并村塾一事也是势在必行的。可合并的含义分明是除了学子,夫子们也一同并入其中,并非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会将你们驱逐出去。楚某这样做的目的,既是为了让大家更加的轻松,也为了你们的学子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
这些夫子们有些不理解,全都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楚辞。
“各位夫子所在的村学之中多则二十三人,少则十几人。这些人你们要从早坐到晚守在旁边监督他们读书练字,长期下来,各位的肩颈应该都出现了一些问题吧?若是继续下去,恐对身体造成极大负担。进入新式学堂后,你们坐班的时间都会减少,多出来的时间可以走走看看,缓解身体疲劳。”
“再者,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孩童们是最易被影响的,他们若只跟着一位夫子学习,其思想必然受到限制,时间一久,难免眼界变窄,犹如井底之蛙,再听不进旁的想法。进入新式学堂之后,他们可以博采众长,接受到不同的思想,有助于他们更快的成长。”
“最重要的是,各位的束脩不会因为新式学堂的成立而降低分毫,可见成立新式学堂有百利而无一害。本官实在想不通,各位不同意的理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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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件
夫子们闹事的事, 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楚辞也没有责罚他们,只批评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了,法不责众是一个原因, 不想让背后乱传谣言的人有机可乘又是另一个原因。
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目的造谣, 楚辞都不会让他们得逞。有招数尽管使出来便是, 接不住算他输。为了震慑他们, 楚辞调动了一些衙差下县走访, 查找流言的出处。
背后的乱传谣言的人不知是不是被楚辞的雷霆手段吓了一跳, 全都龟缩起来,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来作祟。
新式学堂因为人力物力的投放渐渐有了雏形,楚辞巡查几次之后,通知下级各处的官员可以开始春季招生了。
刚开始楚辞还想过要不要效仿现代来个秋季招新生, 可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按照古代的方法去做。百姓们讲究有始有终,在他们看来,年初入学才是正常的。
有了去年的招生实践, 今年底下官员们都积极了许多,他们也认识到了学子增多的好处, 这也是他们业绩的一部分。
一月下旬, 招生工作结束。除了一部分家里实在说不通的, 其余适龄孩童大部分都报名入学了。原本因家庭贫困无法入学的,因为楚辞的政策都有了上学的机会。在束脩这方面,楚辞给的界限十分宽松,家里有钱的就交钱, 打渔的就交鱼,种地的就交粮食,都没有的交柴火也可以。
所有东西都收集起来由提学司统一支配, 官办学校的束脩由官府一力承担,不够的都由提学司出钱补上。
有了这么一笔庞大的开支,各方面分薄之后的玉融丸的利益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目前来说,还是漳州府的玉融丸最为正宗,但它做工到底简单了些,几个月的功夫,市面上就已经出现了仿品,虽不能喧宾夺主,但到底也影响了一些玉融丸的生意。
楚辞了解到这个消息之后,心里也有些着急。他现在的政策能够成功实施都建立在银子的支持上,省提学司已经连续两年找借口缩减漳州府的教育经费了,其目的就是想让楚辞待不下去灰溜溜地滚蛋。若是玉融丸生意做不下去,这一大笔银子的出处还真是个问题。
因为心中思绪万千,楚辞吃不好睡不好,短短两三天时间,人就消瘦了。张文海很是着急,承诺到时候会出银子给楚辞渡过难关。楚辞笑着拒绝了,这笔开支要是想不到办法解决的话,就是倾张家全部家产,又能支撑多久呢?
为了让楚辞放松些,常晓他们硬是拉着楚辞去海边散心。楚辞坐在礁石上,被这咸涩的海风吹了一会,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想法。
张虎看见他家老爷突然从礁石上下来朝着海边冲去,心里大骇,还以为他是想不开了要投海自尽。
楚辞被他抱住时一脸懵逼,待听见他带着哭音让老爷别死时,心里顿时又感动又好笑。
当他向众人解释清楚他只是想要捡着贝壳和海螺时,张虎才将信将疑地放开他。为了就近观察楚辞,大家决定帮助他一起捡。
海滩上的贝壳很多,这东西没什么肉,附近的渔民们不爱吃,只有他们的孩子会挑几个漂亮的捡回去比美。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不到半个时辰,就捡了两大桶。
捡回去后,楚辞命人将里面的肉尽数取出,然后用食醋浸泡后清洗放置阴凉处两三天,里头的腥味就去除了。
在等待贝壳去腥的时间里,楚辞让人去玉融坊收集鱼内脏里的鱼鳔。这鱼鳔可以用来制胶,这种胶有很好的粘合效果,比一些动物胶粘性更强。
制胶的办法《本草纲目》上就有,这种东西常常作为滋补品存在,只不过普通百姓难以接触。
这两样东西都弄好之后,楚辞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开门。张文海等人一同去看,竟发现他桌上多了一个花盆,盆里有一株金光闪闪的什么东西。
细看上去,他们才发现里面这株东西是用铜丝制成的,枝干盘虬卧龙,延伸出一种无可比拟的气势。这树枝叶扶疏,看上去显得尤为生机勃勃。只不过,这树叶竟是用贝壳制成的。这些贝壳大小都差不多,背面被涂成了金灿灿的颜色,用一些很细的线粘在铜丝的一端,风一吹,还能听到沙沙的响声。树干底下也是一片金黄,楚辞将他们粘成了元宝的样子零散地堆积在下面。
“这这,这也是摇钱树吗?”张文海不可置信地看着它,没想到竟有这么漂亮的摇钱树,比起用铜钱做的,这物显得更加美观,寓意也更好了。这可是“摇金树”!
楚辞点点头,伸手将旁边他们因为摇钱树而忽视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里头有贝壳做的风铃,有贝壳做的项链和手串等等东西。这些东西看上去都十分精美别致,便是他们这些男儿看了都想要,更遑论闺阁之中的女孩子看见此物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了。
“楚兄,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张文海捧着那株摇钱树爱不释手,他想买下来送给他爹。
“文海,你家要不要做这个生意?”楚辞看向张文海,略显疲惫的眼里绽放着不服输的
光芒。
十几天后,一批用贝壳制作的精美摆件和饰品被运到了南江省。此地乃是有名的富庶之地,无论什么东西运到这边都能卖出个好价钱。此地不靠海,这些精美的贝壳和当地黑黑小小的完全不一样。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批饰品运过来只几天的时间,就被周围的富户购买殆尽了。
越难买的东西越想买,一时之间,此地竟以拥有一件贝壳制品而自豪不已。没有买到的则日日期盼,希望自己能早日买到。
至此,关于银子带来的烦心事就这样被解决了。当地百姓也多了一种谋生手段,便是孱弱妇孺,也能靠着这个赚到糊口的铜板。
……
及至二月中旬,这天楚辞召集衙门里五房主事又开了个会,会议的内容是关于三月份的模拟考。
这模拟考去年办过一次,效果十分显著,那些参加过的学子有些认清现实,已经放弃学业了,但留下来的却更多,而且他们变得比以前更加努力了。
距离上次考试已有半年,学子们也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学业有没有进步,便联名上书要求再办一次。身为一府提学,府中的学子如此上进,楚辞又怎能不答应他们呢?于是他征询了一下其他官员的意见,因大部分人都是赞同的,所以这“二模”的事便定下来了。他今日开会,就是为了传达考试安排。这次的安排吸取了上一次不足之处的教训,变得更加合理了。
开完会后,楚辞回到了提学厅内,还没等他好好喝上几口茶,就见小厮阿四进门来传道:“提学大人,驿站的人给您送信来了!”
“请进来吧。对了,吩咐下面备些茶点。”楚辞眼睛一亮,想着这信八成又是寇静寄来了。只不过怎么会有两封呢?难道内容太多,一封装不下?
正胡思乱想间,阿四已经领着驿丞过来了。这江县驿站在城外十多里,每次进城来,就算骑马也要好一会才到。
“小的拜见提学大人。今日有您的两封信发到了驿站里,小的一看见,便快马加鞭给您送来了!”江县驿丞站在下方,脸上有些拘束的讨好之意。对于发给各个衙门长官的信件,这位驿丞从不肯假手于人,每一次都是亲自送过来的。
楚辞笑了,他说:“有劳王驿丞了,本官已命人备好茶点,你大老远的过来,吃点东西再走吧。”
王驿丞闻言笑了,黑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有些发黄的牙齿,看上去十分朴实。干他们这一行的,风吹日晒都是常事,有时候给人送信还要翻山越岭,又怎么白的起来呢?
“那小的就不客气了。”王驿丞最喜欢给楚辞送信了,他暗自觉得,这漳州府的大人里,就属楚提学最厚道亲切了。
等他们一走,楚辞就迫不及待将信拿了起来。第一封就是寇静寄来的,他的字遒劲有力,字迹里透着一股沉稳可靠的感觉,楚辞每次拆封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把信封破坏了。在他的床底下放着一个箱子,箱子里满满都是寇静寄来的书信。楚辞想着,等他们老了之后,可以坐在院子里,一边品茶,一边拿出这些信,聊一聊年轻时发生的事。
楚辞没有急着拆封,放下之后又拿起第二封。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封信并非是寇静寄来的,而是他的先生秦夫子寄来的。
上个月中他们刚通过信,按道理说,秦夫子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寄信过来。
一定有事发生!楚辞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连忙将信封撕开,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表情由惊转喜,只因为发生的事并不是坏事,而是一件大好事。袁山县学的孔山长因年岁渐大,故辞去山长之职,回家荣养了。在他离开之前,已经向本县分巡道递了推荐信,上面推荐秦夫子担任县学山长。
事实上,即使他不推荐,上面也是这样考虑的,谁叫秦夫子是圣上亲赐的“师之典范”,别说县学了,只要他愿意,府学山长也得给他让位。只不过秦夫子有言在先,不愿意离开袁山县学,上面这才作罢。
因怕秦夫子推辞,上头这次来了个先斩后奏,孔山长前脚刚走,提学司的公文后脚就来了,完全不给别人幻想的空间。
秦夫子被山长了,即使心里还有些不太愿意,但到底还是接下了这个重任,于一月底走马上任,正式成为了县学的山长。
因有御赐匾额和状元之师双重称号在身,袁山周边的学子听说他当了山长,县学报名的人数立刻呈几何倍数上涨了。他也是忙了一段时间,才有空给他的得意门生去一封信,说一说这件事。
楚辞看完之后,马上从桌上扯出一张纸,极尽彩虹屁之能事,把秦夫子描述成了天底下最好的夫子,说在他的领导下,袁山县学一定会再创辉煌。而后,他又劝秦夫子尽量少应酬,逼不得已,就少喝一点酒,要以身体为重。最后,他让秦夫子将楚小远和钟离钰送到学舍里和同窗一起住,以免为公务伤神之后还要担心他们。
写完给夫子的回信后,楚辞将其摊开放到一边晾干字迹,然后便将寇静的信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抽出里头的信纸,慢慢看了起来。
他的嘴角原本一直噙着一抹笑,在看信时这笑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寇静信上将他姐夫威胁他的事情告诉了楚辞,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丝委屈无奈,让楚辞很是心疼。
他知道寇静对于他爹和姐姐的死心里一直都有疙瘩,认为是他自己刑克六亲,才害他们英年早逝。他对钟离钰也十分看重,可是又不敢太过亲近,生怕靠太近了会对小外甥有所不利。
如今这负心薄幸的钟离情不止说要接回钟离钰,言辞之间还暗示了他的命数害人,可以说是很不要脸了。
楚辞义愤填膺,对于信开头说的朝廷用了教育报模板马上就要对他进行赏赐一事完全抛之脑后,一心只想着该怎么样才能阻止钟离情接回小钰儿。
可是,他再怎么努力想办法,始终也没有想出。这世间就没有亲爹在世反而跟着舅舅过日子的道理。像姜显能够跟着母亲生活,是因为他母亲尚在人间又身份贵重,即使如此,他的身上还是得顶着王府四少的头衔,不能完全与他撇清关系。
为今之计,只有拖字决了。楚辞心思一定,便将刚刚写给秦夫子的那封信又拿了过来,另起一张空白信纸,将上面的内容誊抄了下来,对于两小的安排,却重新写了。
写完后,他又拿过一张纸给徐管家写了一封信,将这事的前因后果告知他,并让他早做准备。
之后,他又回了一封信给寇静,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他,并且让他再深入挖掘他当年上京赶考时发生的事背后的真相,只要查出一点蛛丝马迹,都能令钟离情投鼠忌器,自动放弃将小钰儿带回京城的想法。
写好后,他立刻派人交给还未离开的驿丞,让他回去后就将信件寄出,最好放在急件里,以免耽误时间。
王驿丞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再三保证回去就发。说完,就骑着马赶了回去。
楚辞目送他的身影离开,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希望能赶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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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气用事
秦夫子初任山长, 不止要管理县学各方面的问题,还要出去和本地乡绅父老应酬,可以说是十分忙碌了。
这天, 他饮酒回来已近戌时, 月亮早已挂在半空之中,散发着银白清辉。秦夫子被下人搀扶进院子里后,秦师母赶紧上前一步接住他。
“怎么又喝得这般醉?要我说啊,你这山长还不如不当!”秦师母一边将他扶进屋子,打了水给他擦脸,一边不停地埋怨。
自从她相公当了山长后, 县学里夫子的家眷们,就对她比以往更加亲切了,有什么好的, 总想着叫她一起。秦师母刚开始还有些高兴,可后来发现,这样一来,她基本就没有什么闲暇了。
以往她干完家务后,还能缝补点东西给两个小的, 倦了就到院子里看看花草,给它们浇浇水,顺便再逗逗猫, 日子虽有些平淡,却十分舒适。可现在呢,一大早就有人喊她出门, 不近中午不放她走,害得两个小的吃了好几顿饭堂了。至于她相公,已经近半个月没有回家吃过饭了。
她也想过拒绝, 可是那些人太热情了,弄得她不去还有些不好意思。她们带她去的地方也都是既便宜又实惠的地方,还有很多打折的店铺,都是她往日不曾发现的好地方。
秦夫子闭着眼睛,眉眼间有些淡淡的疲惫:“今天请吃饭的是县里的书办,每年县学发放的书都是他批复下来的,人家诚心相邀,焉有不去之礼?”
“唉,往日怎么没听孔夫人说起过,当山长的竟有如此多的应酬。”秦师母有些心疼,今年他的课少了,但是要处理的东西反而变多了,中午晚上又要应酬,一刻也不得闲。
秦夫子睁开眼,看见她满脸担忧的样子,不由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孔夫人应是习惯了。不过这也是因为我初任职的原因,过一段时间大家都熟悉了,这些应酬会慢慢减少的。”
秦师母这才放下心来,与他说了几件趣事。突然,她“哎哟”一声,拍了拍脑门,然后急匆匆地往书房里走去,嘴里还念着“差点忘了”。
秦夫子失笑,也不知她忘了什么事。许是这两年与孩童相处久了,他娘子也越发孩子气了。
“今天傍晚门房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没找到你,就交给我了。我看信封上的字迹,似是阿辞写的。”秦师母将信递给他,对于寄给秦夫子的书信,她从来都不会乱拆,反正秦夫子每次看完后,都会和她讲一讲。
秦夫子打起精神,连忙接过信:“这次竟这么快?”看到信封后他明白了,封面上一个火红的戳子,原来这信走的是加急信。一般来说,只有公文才能加急,但是为官者都是有些特权的,大部分官员寄家书时,走的都是加急。秦夫子表情变得凝重,他了解他的弟子,若不是事出突然,他是绝对不会公器私用的。
拆开后一看,果然,这里头一共两张信纸,一张是给他的,另一张却是给钰儿家的徐管家的。楚辞给他的信上简单说明了一下这事的前因后果,让他看到信后,配合一下徐管家,千万不能让人把钰儿带走。
给徐管家的那封信秦夫子没看,他将信揣进怀里,然后去到两小的房间。楚小远和小钰儿还没睡,此时正在房间里一人持一根木剑你捅我戳,玩得不亦乐乎,连开门声都听不见了。
直到秦夫子一声咳嗽,两人才僵着身子回头,犯了错的表情和家里那只大黄猫偷鱼被抓时一模一样,看起来可怜又可爱。看着两人束手站在一旁,秦夫子这次没有批评他们,只是说晚上不可大动就轻易放过他们了。
楚小远和钟离钰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庆幸。可还没等他们高兴,便听秦夫子说:“钰儿,你快穿好衣服出来,师公带你去一个地方。”
钟离钰看看他,又看看楚小远,眨着懵懂的眼睛问道:“小远哥哥不去吗?”
“他不去,你一人和我去就是了。”秦夫子有些着急,他怕迟则生变,还是早些见到徐管家的好。
钟离钰听说楚小远不去,顿时低下了头,嘴巴抿得紧紧的,站在原地玩手指头。楚小远这两年来几乎没和他分开过,见他这个举动,立刻就知道他不开心了。他怕钰儿待会惹师公生气,便附到他耳边悄声说:“钰儿你去吧,待会师公就带你回来了,我先不睡,等你回来再一起睡。”
钟离钰悄悄抬眼瞅了瞅秦夫子的表情,然后小声说道:“小远哥哥,说话算话,不然我要生气的。”
楚小远将他叠放在凳子上的衣服抱过来,郑重承诺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快穿衣服吧!”
钟离钰不情不愿地穿好衣服,跟着秦夫子走了出去。
秦夫子已经命人安排好了马车,他把钟离钰先抱上车子,然后自己也翻身上了车。
马车一路行驶,很快便到了寇府门前。车夫下去叩响大门,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开门了。
“大晚上的,是何人在此敲门?”门房有些不悦,哪里有人晚上上门拜访的?
“快去和主人通报一声,就说秦山长上门来了。”
门房听了十分重视,他知道他家小少爷此刻正寄养在秦山长家中,他往里冲了几步,回头叫道:“快请进来,小的这就去通报。”
徐管家来的很快,他见秦夫子牵着他家小少爷的手站在门前,立刻过去迎接。
“徐爷爷!”钟离钰叫了一声,放开秦夫子的手奔向他的怀抱,他虽不知道为什么师公晚上要送他回来,但能见到很疼爱他的徐爷爷,他还是很开心的。
“哎,小少爷比上月又长高了,也重了一些。”徐管家抱起钟离钰掂了掂,一张老脸笑开了花。“秦山长快请里面坐,您此时前来,必是有要事相商吧?”
秦夫子跟着他往里头走去,嘴里只说:“是小钰儿突然想家了,秦某便带他回来看看。”
徐管家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家小少爷有楚小远陪着无论在哪都是乐不思蜀的,怎会半夜吵着要回来,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吵架了。再说,就算他吵着回来,秦夫子也不是那般溺宠孩子的人,不合理的要求从不答应。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想说的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他立刻吩咐跟在身后的侍女和随从把钟离钰带下去吃点东西,没有吩咐一律不准打扰。
等他们都退下后,徐管家带人来到书房里,把门窗都关上了。
“秦山长,您有何要事,不妨直言。”
“今日阿辞送来了一封信,你看完便知。”秦夫子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给徐管家。
徐管家疑惑地打开信,看完后整个人都气的发抖,他双目充血,牙关紧咬,恨不得能从钟离情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这……这……钟离情这个小人!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个畜生,要是他敢派人来,老夫一定要他生不如死!”徐管家想起含恨而逝的老爷,想起被折磨的形槁心灰的小姐,想起当年接过来时瘦弱胆怯的小少爷,一团怒火顿时涌上心头。
“徐管家莫要生气,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阻止那厮将小钰儿接走。”秦夫子劝他莫要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徐管家稍稍冷静了一些,他说:“老朽有几处园子十分隐蔽,等我把小少爷带过去藏个三五年,看他还能不能把小少爷接过去!”
“此举不妥,万一那钟离情将寇静告上官府就不好了。”钟离情作为父亲的这个身份,为他带来了很多便利。
“他敢,狼心狗肺的小人,当年若不是老爷一口饭,他早就死在路边了!”徐管家破口大骂,寇家人一辈子行善积德,却被这畜生害得家破人亡,老天爷不开眼啊!
秦夫子皱起了眉头,说道:“徐管家,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也说他卑鄙无耻,那我们就要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到,绝不能给他留下丝毫把柄。”
徐管家沉默良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老朽有些鲁莽了,秦山长切莫见怪。多谢您给我送信,让我能够早做准备。老朽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畜生派人把小少爷接走。”
秦夫子摇了摇头:“你若是和他拼命,才会使钰儿陷入孤立无援之境。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家少爷给阿辞去了信,你们却没收到呢?”
徐管家一惊,他刚刚还没注意到,现在想来,确实不应该。
“难道那个畜生派人监视我家少爷,将他寄来的信中途拦截了?”
“很有可能,我怀疑,他们应该已经派人过来了。好在京城距离西江省路途遥远,他们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到。徐管家这段时间最好派人盯住各条官道,以免他们突然到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山长说的有理,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盯着,一有消息,立刻通报。”徐管家此刻忧心忡忡,偏偏这时外面还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我不是说过,无事不许打扰吗?!”
门外的侍女被吓了一跳,带着哭腔说道:“徐管家,小少爷现在正哭闹不休,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徐管家几步上前拉开门骂道:“叫你们干这点小事也做不好,还愣着干嘛,快去将小少爷抱过来!”
侍女呆愣片刻,立刻转身去花厅那边把钟离钰带了过来。一进门,钟离钰眼泪倒是止住了,只嗓音还有些嘶哑,他期盼地看着秦夫子:“师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呀?小远哥哥还在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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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下手为强
徐管家见他这样, 心都疼了,他蹲下身帮钟离钰擦了擦眼泪:“小少爷,这几天家里有点事, 就先不要去学堂了,等会师公回去时, 请他帮忙带句话给小远哥哥吧?”
他不放心让钟离钰回到县学, 万一那钟离情派人过去抢人就糟糕了。
钟离钰一听, 嘴巴又扁了:“可是我都和小远哥哥说好了,他会一直等我的……”
“钰儿听话,徐爷爷也是为你好。”秦夫子发声了,在他看来, 也觉得暂时还是让钟离钰待在家里的好, 寇府的仆从脚步稳健, 看起来都是练家子一般,有他们的保护, 相信钟离情应该没那么容易将小钰儿带走。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怎么样,才能让那些人打消念头呢?钰儿也不能一辈子都藏在某处, 何况,只要钟离情去官府告状,官府也会审问寇静他们的下落。
除非, 带走小钰儿的另有其人……想到这里, 秦夫子脑中灵光一闪, 想出了一个办法。
这边, 钟离钰见两位长辈都不想让他回去,再想起刚刚和他约定好的小远哥哥,大大的眼睛里很快就蓄了一包泪。
不过他到底还是懂事的, 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不乖,他抬起头对秦夫子说:“师公,我要给小远哥哥写一封信,劳烦您等一等,我马上就写好了。”
说完,他就要朝着书桌跑去。
“不用了,今晚我带你回去。不过你不可再哭闹了,现在跟着下人出去吃点东西。”
钟离钰傻呆呆地看着秦夫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师公改变主意。想明白后,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和两人告别后,主动朝等在外面的仆人那里跑去。
“秦山长,您可是想到办法了?”徐管家走过去关上门,充满期待地问道。
“正是,我们如此这般……”秦夫子放低声音,把自己的计划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徐管家。
徐管家听完,眼睛顿时亮了,精神仿佛也更加好了。
回去的马车上,钟离钰时不时地就伸出手摸一摸胸口,那里放着用手帕包好的几块糕点,这是他给师奶和小远哥哥带的点心。
……
两天后,徐管家的人来报,说是目标已经进入甘州府境内了,他们一路快马加鞭,不日便能到达袁山县。
徐管家接到消息后,立刻开始布置人手,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做准备。
县学此时正值中午时分,刚刚散学,一群饥肠辘辘的学子们如同刚放出门的猎犬一般,直接朝着饭堂奔去。
忽然,从县学门口方向进来几个人,他们浑身肌肉紧实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看守县学的瘦弱门房跟在他们后边跑,一路都叫着“你们是什么人?快给我出去!”
原本急忙赶去饭堂的学子们停了下来,拦在了这几人跟前。站在最前方的一位学子拱了拱手,问道:“敢问这几位好汉来我县学内干什么?县学虽允许外人进入,但前提时你们必须按照规矩行事,而不是直接硬闯!”
袁山县学已和以往大不相同,州府过来的学子比比皆是,人人都有身份,当然不会怕事。
“吾等奉县主府的命令,前来接回小少爷,尔等还是不要阻拦为好。”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冷着脸,厉声呵斥道。
县主府?这个难得听闻的称呼从这个口中说出,倒真叫一些人为难起来。
“你说是便是了?万一你们假借着县主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我们又如何得知?”有人质疑道。
为首那人轻蔑地笑了笑,掏出一块令牌晃了晃:“好叫你们知道,我们确实是县主派来的人。识相的话,就不要阻拦了。”
“县主又怎么样?县学乃是官立,朝廷早有规定,寻常人无故不得擅闯其中。你如今不止擅闯还振振有词,怕是县主知道了也不会容你吧?”为首的学子却是个不怕事的,听了那些人的威胁,便立刻以朝廷规定为由斥责他们,使他们投鼠忌器。
“放肆!我们县主府的人也敢拦,我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把那书生抓起来!”冷厉汉子身后一个显得有些轻浮的男人叫道,立刻,便有两人上前抓住那位学子。
此举实在太过无礼,县学的学子们义愤填膺,围成圈将他们团团围住。也有那些机灵的,早就去寻县学的夫子们了。
“放开他!”
“对,放开他!”
学子们叫道,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围过来,起初不知道何事的,也听先来的人说过了。似乎是什么县主府的人,硬闯进来想要带走他家的小少爷,也不知他家小少爷到底是谁。
声称来自县主府的那几人见群情激奋,终究也不敢对那学子做什么,一番对峙后,他们只得将人推了回去。
县试少年班的两个孩子就是在此时路过的,他们出来的较晚一些,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其中那个玉雪可爱的小童正扬着脸对身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子说着什么,丝毫没注意这边已有人注意到他了。
“小少爷!”那轻浮的汉子夸张地叫了一句,然后迫不及待地朝这边奔来,一把抱起钟离钰。
楚远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回过神来,捏着拳头朝那人砸去:“你快放钰儿下来!”那人手上的钟离钰也吓懵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人举了起来,待他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剧烈挣扎起来。
那人没给众人围堵的机会,任务目标既然已经到手,自然不会在此停留。他给几人一个眼神,那些人立刻会意,他们拦在众人跟前,让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抢走了一个孩子。
楚小远急了,低下头从那人臂下钻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凄厉地喊着钟离钰的名字。而钟离钰也哭叫踹打着挟持他的那人,希望他能够把他放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竟会发生这种事!面对这样的场景,在场的学子们都急疯了,大家不再顾忌其他,直接出手攻击那几人。
可是文弱的书生又岂是这些练家子的对手,不一会儿,这些人就突破重围,朝着门口逃窜而去。
等到他们追出去时,才看见趴倒在门口哇哇大哭的楚小远,哭声之哀痛实在令人动容。
县学的夫子们之所以不在,是因为他们一大早就接到山长消息,让他们中午散学后去他书房一趟。待有学子来报信,他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已经晚了。
秦夫子一边抱着楚小远安慰,一边吩咐人去报案,同时安排好夫子们四人一组,开始在县学巡查。
楚小远哭的眼睛都肿了,他抽噎着问秦夫子:“师……师公,你说他们……会把钰儿带到哪里去?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已经听人说了,这些人是钰儿父亲派来的人手,这次来是想把他接回京城去的。他对京城的印象并不好,他小叔去了京城后,过了好久才回来,在家没待几天就走了。现在钰儿被接去京城了,又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秦夫子既心疼又无奈,只能温言安抚,再三保证两人日后必有再见之时,让楚小远放心。
此时县衙也来人了,报案的是县学的人,他们自然无比重视。在询问了几个学子得到了贼人的相貌后,他们立刻回去画出画像,封城搜查。
搜查自然是没有结果的,那些人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既没人看见他们出城,城中百姓也道从未在城中看过这些人。眼看此事就要陷入僵局,知县大人都已经在起草海捕文书准备送到知府大人那里批复了,这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是贼人已经抓到时,大家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实在不太明白,为何这贼人竟这么轻易就被抓住了。
说来那群人也实在是张狂,竟然还敢大模大样地回到袁山县,以至他们在城门口时就被抓了起来。
那群人还试图激烈反抗,幸而守在城门口的差役很多,要不然真就被他们逃脱了。
待那些人被五花大绑押上大堂之后,知县吩咐他们去把昨日看清贼人相貌的那几个学子找来辨认。他们方才也用画像辨认过了,大概只有五六分像。不过,根据脑中回想画出来的人肯定是有差异的,一般来说,只要有五六分像,基本上就是了。而且这些人无论是穿着打扮和人数都和他们说的对上了。
不料县学的学子过来之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却摇头说道:“启禀大人,这些人虽然长得像昨日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孩子的那几人,但他们并非是同一批人。”
知县皱眉:“你确定?你们是不是慌乱之中记错了贼人的长相,你不妨再看几眼,他们的样貌特征和你们说的一模一样。”
县学学子说:“大人,学生们看得一清二楚,这几人确实不是昨日那几个贼人。不过……”
“不过什么?”知县大人连忙追问。
“不过学生怀疑他们是昨日那些贼人的同党,要不然穿着打扮怎会如此相似?大人不如派人搜一搜他们的身,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线索。”
知县点头,这确实是个办法,他命人上前在这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粽子身上仔细翻找,把能拿出来的东西全部拿出来。这几人嘴巴也被堵着,见他们这样眼睛瞪得十分大,看起来着实凶悍。
他们也是倒霉,在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偷袭,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差役们抓住,捆小鸡似的丢上了马车。
“大人,这些东西就是从他们身上搜到的!”
衙差们将从这些人身上搜查到的东西全都呈到了知县大人的桌前,其中里面有荷包六个,两种颜色的小瓷瓶若干,印着孩童画像的图纸一张,刻着县主府的令牌一块等等。
有个眼尖的学子一眼就看见上面的令牌了,他指着令牌叫道:“就是这个,他们就是同党,昨日那几人也曾掏出令牌给我们看,我记得,那块和上面这块一模一样!”
跪在下首的几个人眼神一凛,究竟是谁,竟敢冒充他们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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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测
“和贼人的一模一样?”
林县令喃喃自语, 他拿起令牌,发现这令牌无论制式还是材料都和官府寻常发放的不一样,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令牌的正面写着“县主府”, 背面则刻着“佳慧”二字,若是真的,那么这应该是那位县主的封号,只不知这位是哪位王爷的女儿?他好像从没听过啊……
林县令心有疑虑,他放下令牌, 又拿起一旁的瓷瓶, 他拔下塞子看了看, 又闻了闻,发现这里头不过是一般的治跌打损伤的药罢了。
桌上还有荷包和一幅画卷,荷包没什么好查的, 只是画卷上有一六七岁的稚童, 端的玉雪可爱,惹人怜惜。林县令想起报上来的被掳走的那个孩童, 他倒是要大一点,应该是九、十岁的模样。
“这画像上的是谁?”林县令问道,他怀疑这是那些人下一个目标。良久不见人回答,他才发现那几人的嘴还是堵着的,便又命人将他们嘴里的东西取出来。
“这上面的是我家小少爷, 今日来此, 就是奉主人之命将小少爷接回去。我等还未进城, 便被人偷袭后五花大绑地捉了来, 也不知我等是犯了什么事,竟遭遇如此对待?”为首之人厉声问道。
“你们来的实在不巧,近日我县刚好发生了一起抢人案, 据报案人口述,那群嫌犯的穿着打扮与你们几乎一模一样,恰巧也是六个人。而且他们口里也称是县主府来的。世间哪有如此多的巧合?本官劝你们最好不要耍心眼,速速将同党招出来,说不定本官还能从轻发落!”
“胡说!我们只有六人,俱都在此了,哪来的什么同党不同党的!”
“那这令牌又怎么解释?你们若不是一起的,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令牌?”林县令觉得他们在说谎,便将视线转向刚刚在说话的那个学子,“你适才是不是说,昨日那些贼人的令牌,和他们的一模一样?”
那学子点点头,十分肯定:“我当时站得近,这令牌我看得一清二楚,和上面这块一模一样!”
“定是有人冒充我等,败坏县主府的名声!我们是来接小少爷的,就算有两方人马,又怎会去胡乱抢人呢?敢问那被掳走的小童是何来历,为何会被他们盯上?”跪在下面的那人十分委屈,他本以为接个孩子是件轻松的差事,却不想还没动手就卷进了一起官司,当真是流年不利。
“大人,昨日那群人闯入县学,口口声声也是来接小少爷的!”
林县令哼笑一声:“竟连说辞都一样,本官现在不得不怀疑,你们这些人其实并不是什么县主府来的,而是一群流窜的人贩子,打着县主府的招牌,到处强掳孩童。你们要是不招出同党,本官必拿你们试试大刑的滋味。”
昨日秦山长已到县衙内,他说这名被掳走的孩童有大来头,据说是京城的从三品大员。要是这孩子迟迟追不回来,恐怕……
林县令一惊,心里已经明了他话中未尽之意,在他管辖之地,竟有孩童于光天化日之内被人强行掳走,要是被人捅上去,估计他这个县令也做到头了。幸好今日抓到了他们的同党,就算一时找不到那个孩子,火也应该烧不到他身上。
“我身上还有一份信函,它可以证明我的身份!”这是他家姑爷写的,为的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
林县令将信将疑命人给他松绑,然后看他从自己的衣服夹层里,取出了一张纸。林县令命人呈上,摊开一看,信上写着他是生父,因私事与这孩子的舅舅有些嫌隙,怕他们藏着人不给,便想求助地方官员仗义出手,让他们父子团聚,到时定感激不尽。
这信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写的情真意切的。发人深思的却是这信下面盖的印,印上并没有标明官职或其他,只一个篆体“稷”字在上面,字周围的花纹看上去像是一条蟠龙环绕在上,整个印章都透着一股霸气。
蟠龙,蛰伏在地而未升天之龙,再加上这个“稷”字……林县令手抖了一下,莫非,这画中孩子的父亲是当今大皇子??
不不不,林县令在心里摇头。现在宫里还没有一位皇孙出生,若这孩子是大皇子的儿子,那么他就是皇长孙,又怎会流落在外呢?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乃是大皇子的心腹,怕下面人不给县主府面子,故用大皇子私印来压人。
林县令现在感觉有些棘手,这几人竟然真是来找孩子的。只是找便找罢,却又与另外一起案子有所牵连,让他放也不是,审也不是!现在一边是大皇子心腹,一边是从三品大员。根据他多年的为官经验来看,这事就是一趟浑水,谁趟下去谁倒霉。
要不是这些人行事太过嚣张,又怎会闹上公堂呢?一时间,林县令心里无比烦闷,理所当然地埋怨起了跪在地上的这些人。
然而埋怨归埋怨,林县令到底不敢得罪大皇子的人。毕竟按照自古以来的嫡长制,大皇子很有可能会是未来的皇帝。他的人,开罪不起呀!
“来人,给他们松绑。”林县令瞬间换了一副表情,“原来这是一场误会,只是各位恰巧与那一起抢人案件的嫌犯穿着打扮相同,县中的衙差又太过小心,这才得罪了几位。现在本官知道几位是清白的了,还请几位见谅。”
这人并不认识小篆,所以他也没看出来,那印章里头的字是大皇子的名讳。他见林县令态度变了,只以为是他在忌惮县主府的实力。
“谅你们也不敢和县主府作对。”那人冷哼一声,“只是我们兄弟几人都受了惊吓,我倒是无所谓,但我这几个兄弟却是眼里不揉沙的,恐怕回去之后,会有什么说什么。”
林县令听懂了这几人的暗示:“本官的手下害得几位受惊,本官必会代他们谢罪的。几位不妨现在先去后堂休息一下,如何?”
为首的那人满意地笑了笑,觉得这亏吃得也算有价值了。他转身欲朝后堂走去,却又忽然想起他们要办的事情,现在既然什么都说清楚了,干脆就让这县令帮他们把事情办好便是,当年那个老头还是挺难缠的。
“你们县学里可有一名叫钟离钰的学子?他正是我家小少爷,县令大人有空,派几个人过去将他带过来吧。”
那人说完,却见大家都用一种难解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林县令看他表情,断定他是真不知道:“这位好汉有所不知,昨日被掳走的那个小童就叫钟离钰。不过他大概有十岁了,你们画像上的却是六七岁孩童,应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那人听后,很是震惊:“你说被掳走的是谁?!这幅画是几年之前画的,算上去,小少爷今年正应该是这个年纪!”
他疾走几步上前将画卷拿了下来,然后走到那几个亲眼目睹此案的书生面前,“你们看一看,昨日被掳走的,可是这般模样的孩童?”
作证的学子皱着眉头把这幅画看了又看,然后笃定地说道:“对,这就是昨天那个孩子,他那双眼睛我记得很清楚。”
那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心中开始翻腾,难不成姑爷还另外派了人手来接人?可是不应该啊,临行之前他明明说了此事一定要做的隐秘些。
难道是小姐知道了?这想法一出,他就已经信了七八分。想到他家小姐平日那副样子,那人登时打了个激灵,也不知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动作竟比他们还要快。
他正胡思乱想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什么秦山长和苦主家人听说抓到了贼人,特来听审。
林县令这边也暗叫糟糕,但是人都到门口了,他又不能将人拦在外面。
二人刚一进门,徐管家就哭着叫道:“县令大人,可是抓到那贼人了?我家小少爷找回来没有?”
林县令也认识徐管家,知道他是本地乡绅,好做善事,在百姓中很有名望,但没想到,他竟然是那丢失孩童的家人。昨日官府接到报案后便直接派人去县学办案,他只知那孩童是养在秦山长跟前的。
眼下这位平时穿着得体,待人和气的老人衣裳凌乱,不修边幅,两只眼睛都肿成桃子了。林县令叹了一口气,换做是他的儿子被人掳走,他必定也是这般模样。
“徐老爷,这,贼人其实并未抓到。”林县令迟疑了一下,又安慰道,“不过请你们相信官府,本官已派人马四处搜查,那些人必定插翅难飞。”
秦夫子沉着脸看着一旁的那几人:“林大人,难道这几位不是昨日的贼人吗?我们一路过来,周边百姓都在谈论这事,他们分明亲眼目睹了衙差抓捕贼人的经过。”
林县令笑得有些难看:“秦山长,这几位并非贼人,是衙差们搞错了,他们与此案并无关系。你们县学的学子也可作证,他们并非昨日之人。”
“是吗?祝文,你确定他不是昨日的贼人?”秦山长转头问站在一旁作证的那个学子。
“回山长话,学生可以证明,这几人并非昨日当众抢人的贼人,”祝文恭敬地说道,“只是……”
他这只是一出,林县令就心道不好,果然,“学生怀疑,这几人是那贼人的同党。他们衣着打扮十分相似,又都有县主府的令牌,说辞也都一样。”
秦夫子腾地转身:“林大人,你可听见了?你为何要说他们与此案无关?”
林县令作为一县父母官,本不应该被一县学山长所慑,无奈这人有圣上钦赐匾额,教出来的学生又有本事,他不忌惮都不行。
林县令示意秦夫子到他近前,而后小声道出刚刚那封信的事情,并把自己的猜测也告诉了秦夫子。
之后他又说:“秦兄,非是本官不想继续查问,可这毕竟是他们的家事,两者又都是位高权重之人,本官便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开罪任何一方啊!劳烦你劝劝那位徐老爷,让他给孩子的舅舅去封信,来接人的到底是孩子亲爹,便是有多大的嫌隙,也不该阻止别人父子团聚啊!”
秦夫子听完心中一凛,想着得尽快把这件事告知阿辞才是,让他提醒一下寇静,他那姐夫背后竟有大皇子的手笔。
“林大人说的是。既然如此,此案便结了吧,劳烦你找个安静的地方给我们谈一谈。就算孩子是他父亲带走的,至少也要让他们告个别吧?”
林县令见他如此深明大义,心中十分感动,想着怪不得能得皇上赐匾,就这份心性就不是旁人能比得上的。
他当场宣布退堂,然后把两边人马带到后院,自己又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等到屋里只剩他们时,徐管家突然抬头,瞪着为首那人:“马顺,是钟离情那个畜生派你们来的吧?你们到底把小少爷藏到哪里去了?”
马顺被他瞪的心里有些发毛,当年这老头来京城接小少爷时,可是当着全府的面打了他们姑爷一顿,临走时更是放话寇家和他们一刀两断,说他们害死二夫人之事必会让血债血偿!那阴森森的语气和带着杀气的眼神让他毕生难忘。
“徐管家,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小少爷不是我们的人带走的。”马顺本想隐瞒,可他交不出人,再怎么扯谎也没用。
“胡说!若不是你们,还会有谁会掳走小少爷?你们若是不把人交出来,就别想走出这袁山县!”
马顺被他话中之意吓出了一身白毛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只能说:“徐管家,我所说若有半句假话,就叫我马顺不得好死。我们确实是姑爷派来接回小少爷的,可是我们今日才到,就听说小少爷已经被人掳走了。更何况,姑爷之前再三交代,让我们得到您的首肯,才能把小少爷接回来,我们定不会使那种下作的手段的!”
徐管家大怒:“那他们怎么会口口声声说是县主府派来的人,还有县主府的令牌?”
“这……”马顺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他的猜测说出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徐管家猛的上前,一手用力锁住马顺的喉咙,“快说,小少爷去哪了?”
马顺被他的速度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喉咙已被掐住,他感觉徐管家的手劲越来越大,慌乱之下厉声叫道:“是小姐,是小姐把小少爷接走的!”
“什么?竟是那个毒妇!”徐管家被他的话惊呆了,马顺趁机从他手下逃开,滚到一旁咳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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