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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古代做夫子全文阅读

作者:麻辣笋     穿越古代做夫子txt下载     穿越古代做夫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3章 还有下次?

    眼看王立松已被说服, 其他夫子都急了。有人鼓起勇气说道“先祖重视学业, 曾下令广办学堂,我们村的村塾便是那时搭建的。当今圣上也对此十分重视, 今年又置了许多学田用以厚待读书人。你一张告示,便要关闭十余所村塾,你对得起圣上吗?”

    楚辞笑了起来,这一笑倒使对面的人消除了一些紧张的情绪, 变得愤怒起来。

    “你笑什么?身为一府提学,你来这里不过三个多月,便使漳州府少了十余所村塾,你这分明是玩忽职守,故意要来败坏我漳州府学风!”

    “若是某处的学风是以村塾多少来判定的, 那么有人大肆兴建学堂,每隔几里便建一所, 是不是就说明此地有良好的学风了呢?你们这些村塾之中, 没有一处超过十人的。其中除了这位王夫子有些疑虑之外,其他地方我都已调查的一清二楚了。刚刚那位说话的,你可是江县下属广兴镇周家村村塾的杜夫子?”

    杜夫子一脸惊疑不定, 不知自己是怎么让这楚辞认出来的。

    “觉得奇怪?周家村的村老们都说,杜夫子脸上长着一颗富贵痣, 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来。”

    这杜夫子的左脸靠近嘴角的地方有一颗豆大的痣,这痣很是圆润, 上面还长着一根毛, 让人十分难忘。

    “你所在的周家村塾, 一共只有四名学生,身为一个有着几百口人的大村子,学生却这么少,是什么原因呢?我曾问过当地的老百姓,周家村人皆以制伞为生,伞价不低,大家家中都尚有富余,为何不送孩子去读书认字?他们都说,宁可不读书,也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去你那间村塾。不止每个月的束脩交的比别处都多,而且逢年过节四礼一样不能少。除此之外,每天下午还要在你家里干一个时辰粘伞面的活计才行。你这哪是教学生,分明是收学徒吧?怪不得人人都说你那是富贵痣,以区区一童生之力,积攒下这些财富,杜夫子可真了不得啊!”

    楚辞用调侃的语气说出这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很冷酷。杜夫子有些心虚,不敢和楚辞对视。

    “你,是湾县下属竹节村的周夫子吧?我听说——”楚辞将视线移向另外一个人,慢悠悠地说道。

    那人连忙摆手“我不告了我不告了!”说完,还想往外头冲去,立刻就被衙差拦住了。

    陆知府坐在上头,心里很是惊奇。这楚辞果然有两把刷子,他来时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如数家珍般将这些人犯过的错说出来,想来是记在了心里。从这点可见他关闭这十余所村塾的决定并非是无的放矢。

    其他人看楚辞的视线移过来,也立刻摆手或以袖遮脸,一副羞惭不已的样子。

    陆知府见此状,哪还能不明白这些人恐怕都有短处拿在楚辞手上。他知今日的热闹恐怕是看不成了,当即下了判词,以诬告罪进行处罚,除王立松外每人杖十下,并处罚银五十两。

    一场轰轰烈烈的“民告官”便在楚辞的三言两语之中轻易解决,其实本来这事他们就不占理,要不是陆知府想给楚辞添点堵,他也不会开堂审案。

    之前楚辞提出越讼杖刑时,陆知府已然有些后悔,他一时意气,竟然差点让人抓住把柄,幸好楚辞没有再提及此事,他一说结案,楚辞便带着王立松走了。

    其他的夫子受完处罚后也走了,他们皆以袖遮脸,哪里还敢说其他的。事已至此,他们该想个法子为自己再谋一条出路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心关注王立松为什么会被带走。

    不过,在场的大部分都认为,楚辞带走王立松应该是为了教训他,此人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八成是要吃点苦头的。知府大人没判,一定是想留给提学大人亲自处理。

    王立松本人倒是不太在意,自楚辞答应他不关闭村塾之后,他的心就放下了。至于楚辞要带他去干什么,他也想过了,这次行事确实欠妥帖,提学大人要惩罚,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孰料提学大人带他到提学司后,并没有对他干什么,只是将他平时所做所为细致地问了又问,还一边用细炭条在一叠纸上记着什么东西。

    问完后,提学大人又让仆从带他去饭堂用饭,还说要派马车送他回村。王立松被楚辞这么一弄,心中更是十分愧疚,他原本觉得不应该泄露给他出主意的人的消息,可现在看来,提学大人根本就不是他所说的那个样子。那么,他撺掇着他们这群人去知府衙门告官就不知是何居心了。

    这样的人潜伏于暗处不知还会做什么恶事,王立松想,他一定得把这事告诉提学大人才行。

    ……

    楚辞从衙门回来后,问了王立松很多问题。通过问话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人果然迂腐又正直,还有点滥好人的倾向。

    他当时去到那下连村暗访时,村民们对他的评价都不太好,提起他时总是摇头叹气。但楚辞问及缘由时,他们却不像其他村子一样直言不讳,而是遮遮掩掩,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楚辞当时以为他们是想给王立松留点面子,不愿把他做的事宣之于口。现在看来,估计是实在说不出他什么坏话了。

    这王立松是五年前来到下连村的,据说他因乡试失利乘船回乡,途中遇到海龙王导致翻船,他被一块木板击中头部昏厥过去,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岸边。当时是村塾里一位年迈的夫子将他救起来的,因为下水救他,这老夫子不幸染上风寒,弥留之际还在为下连村这些孩童的学业担心,王立松感念他的救命之恩,自然接下了担子,代替他支撑起这间村塾,一待就是五年。

    这五年来,他兢兢业业地教书育人,将当地县衙所拨款项全部用于村塾中,自己不贪分毫。此外,还经常自掏腰包给孩子们买纸笔,中午吃饭时还会掏钱补贴肉菜给他们。就楚辞看来,他做的已经很好了。当然了,前提是他没有说谎。

    在双方各持己见的情况下,楚辞决定再派人去调查一下再做定论。但他心底的天平还是向那王立松倾斜过去了,只因他刚刚在公堂上做的那个决定。

    所以,楚辞不仅没有因为他越级上访而生气,反而对他礼遇有加。在楚辞看来,这样的人就算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也没关系,只要肯坚守原则,就还是一个好同志。

    “大人,那位王夫子说想见您。”小四说道。

    “见我?”楚辞从公文里抬起头,“那你把他带过来吧。”说完,又埋下头去处理。

    “晚生拜见提学大人。”王立松很是恭敬,虽然他年纪比楚辞大得多,但他只是个秀才,在大宗师面前自然要以晚生自称。

    “免礼。他们说你想见我,是还有什么事吗?”楚辞抬头起,温和地问道。

    “大人,晚生有一事埋藏于心,思虑良久,终觉不吐不快。”王立松脸上仍有些为难之色。

    楚辞来了兴趣,说道“那你说吧,本官洗耳恭听。”

    “大人,是这样的……”

    王立松走后,楚辞陷入了沉思。据这个王立松说,当时听说了公文的内容后,他们原本是想一起上提学司衙门闹一闹的,结果有一位自称江林的人找上门来,说是可以给他们出个主意。

    他说“各位若是想让提学大人打消主意,在下倒有个办法。我知道你们是想直接去提学衙门找楚提学,可你们不知道此人刚愎自用,行事诡谲,从不听劝解。若你们贸然上门,很可能会让他恼羞成怒,到时候不止不能让他打消念头,更有甚者你们的功名都会被他取消。”

    众夫子大惊,忙问他是谁。

    他说“小生江林,在下的叔父曾任提学司察题佥事,因与这提学大人政见不和,无端受了连累……”

    “你说的可是提学司江大人?”有人问道。

    “正是。你认识家叔?”

    “当年江大人随同王提学下乡巡视时,老夫曾有幸陪过席,依稀记得这位江大人很是和善,待下面的人也很好。”

    既然有人认识,大家对这江林说得话又认可了几分。

    “没想到楚提学竟然是这样的人,那我等如何是好?看来这村塾是关定了。”众夫子叹息摇头不已。

    “各位切莫如此灰心丧气,在下刚刚不是说了吗?办法有,只看大家愿不愿意去做了。”江林笑了笑,声音轻缓,带着些许诱惑。

    “自古以来人人都说民不与官斗,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认命了。”

    “不,办法还是有的。只要你们一起去知府衙门告状,就一定能让那楚提学妥协。”

    “可是官官相护,知府大人会接这个案子吗?万一直接将我们打出来,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你们得去敲登闻鼓才行。鼓声一响,全城的老百姓都会过来看热闹,到时候知府大人一定会接下此案,秉公办理。你们要想村塾不被关,将此事闹大让他们有所忌惮就是最好的办法。”

    众人低头沉默不语,他说的确有道理,可是,击鼓者杖三十,他们这些人里谁去击鼓呢?

    良久之后,一个声音响起“我去敲吧。”

    “王兄,你……唉!”大家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呈现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今日可以商议一下诉状怎么去写,我对律法也有一定的了解,你们想不明白的,现在大可问我。”江林说道,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

    “阿铁,你让兄弟们分头行事,一部分现在赶去下连村,调查一下王立松和村民之间有何瓜葛。另外一部分去查一下,江大海的侄儿江林,若能抓住的话就直接带回来。”

    “是!”

    阿铁走后,楚辞也无心公务了。他将书卷一合,独自走出了提学厅。他刚出门,便看见张文海带着傅明安和常晓二人往这边过来。

    见他没事,三人松了口气。

    “楚兄,这等大事怎好瞒着我们?要不是外面都在传这民告官,我们还不知你今天上了公堂。”

    昨天来人时,张文海已经回房了。两个小的楚辞更加不会告诉他们。还是张文海今天去外面办事时听人说起,才知道楚辞一大早就去了知府衙门。

    楚辞见张文海脸带薄怒,傅明安和常晓也蹙着眉头不赞同地看着他,只好乖乖认错。

    “是我错了,这次就先算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不瞒着你们。”楚辞眨着眼睛很是无辜。

    下次?难不成民告官这种事,还会再发生一次?三人傻了眼,不明白楚辞为什么能把这种事看得这么平常?

第304章 劝学工作的推进

    “……大人, 下连村村民之所以不喜欢王立松,是因为一个叫夏白的小孩。此人父母双亡, 家中只有一个行动不便的祖父, 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王立松怜惜他年少便历经坎坷,便给他免了束脩,中午吃饭的钱也从来不收,还经常给他买纸笔墨块。当地某些村民因此心生怨怼,认为他行事不公, 太偏心眼了。而且王立松为人耿直,遇不平之事从来直言不讳, 村民们认为他有点不近人情。”

    阿铁一老一实地给楚辞汇报着从他的兄弟那得到的信息。楚辞听着听着, 不由扶额。

    这分明就是升米恩, 斗米仇的故事。王立松对他们太好, 以至于让他们产生了一种这是理所当然的感觉。当他行事稍有不妥之时, 村民们便会群起而攻之。

    其实有时候人还是“恶”一点的好。没看见佛经故事里写的吗?好人成佛用要经历千辛万苦, 修百世善果方可得道。可坏人成佛只需一秒, 因为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

    当然, 这种“恶”并非是真的做坏事, 而是行事需要有原则, 不可一味地顺从他人。当一个顺从惯了的人偶尔一次拒绝别人时,他感受到的恶意绝对会比经常拒绝他人的要多得多。

    王立松就是典型的例子。他一心为了下连村着想, 甚至不怕受到惩罚。楚辞想, 他应该是不知道那里的村民们对他的评价的。

    “下连村不用再去了。那江林呢?抓到了吗?”楚辞现在对这件事很是关心。试问如果有一个人总是躲在暗处筹划着害你, 那你能高兴起来吗?世上有千日害人的,却没千日防人的。面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击败他,让他没有机会再生事。

    阿铁点点头,如果楚辞不问他他也是要说的。

    “大人,那江林已经拿下了,现在可要带上来问话?”

    “带上来吧。”楚辞想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一会儿,阿铁就押着一个身材略肥美的男人走了进来。那人一脸惊惶,似乎很害怕。在看到楚辞的第一眼时,他立刻跪了下来。

    “大人饶命啊,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和江大海虽是叔侄,但我们根本就不亲,他犯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楚辞一听便知,这人应该是把他们当成知府衙门的人了。自江大海被抓住后,他的家人便老是被带去问话。这江林身为他嫡亲的侄子,自然也是逃不了的。

    楚辞将错就错,也没否认他的话,只是问“四日前你在中南巷做了什么?一老一实地说出来,不许有半点隐瞒。”

    “四日前?”江林苦思冥想了许久,而后眼睛一亮,“四日前小人没去什么中南巷,而是去了城西那边。那日城西新开了一间赌坊,我想过去碰碰运气,便邀了几个人一同前去。我们在那里待了一天才出来。”

    楚辞心中生疑,脸上的表情却不变,他说“你确定是四日前去的?你莫不是故意诓我?需知我只要找人出去调查一下便能知道真相。”

    江林急了“大人,我说的千真万确。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那一天。那日是上巳节,我祖母还命人采了很多兰草,说是要用兰汤沐浴以祛邪。”

    楚辞在他说话的时候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和动作,在发现他确实没有撒谎之后,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你家里还有和你年岁差不多的男人吗?”

    江林摇了摇头“没有了,我是江家三房中唯一的男子,其余全是女儿家。”

    “那你叔父身边可曾结交过什么年轻男子吗?”

    江林一听他叔父,立刻急了“大人,我是真不知道他的事啊。他素来看不上我,从不肯带携一下我,又怎么会把他的事告诉我呢?”

    楚辞见他脑袋上都要急出汗来了,心知确实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只得让阿铁将他送走。

    送走了这个江林之后,楚辞让阿铁赶去下连村,问问王立松那人的相貌特征,一个细节的都不能放过。

    阿铁也没问楚辞为什么刚刚说了不用去转眼又要过去是什么原因。他就像是徐管家说的那样,只管执行命令,其他一概不论。

    晚上,楚辞正坐在窗前看书,突然之间,阿铁从房顶上翻身跳了下来,吓了楚辞一大跳。

    “大人,问清楚了。那江林大约二十五六上下,身高五尺七寸,身材偏瘦……”

    “等等!”楚辞连忙打断他的话,“你说得太快了,让我记下来!”说着,他从笔架上抽出了一直毛笔沾了沾墨,而后将阿铁刚才所说记在了纸上。

    阿铁等他记好了,才接着往下说“此人容长脸,面白无须,眉长而细,眉峰向下,狭长眼,塌鼻梁,上唇薄下唇厚……他左脚似乎受过伤,走路时有点高低脚,穿的是一双皂色短靴,上面还绣着云纹。”

    他絮絮叨叨地说完这一长串后,皱着眉想了想,然后说“没了。”

    楚辞哭笑不得,看着纸上的一大串话,知道这是自己之前吩咐的“一处细节都不能放过”惹出来的。

    不过也好,这些细致的描述,可以让他画出来的人更加贴近真实。横竖晚上也睡不着了,楚辞干脆拿出画纸,按照阿铁刚才描述的样子作起画来。

    夜深人静之时,特别有利于作画。不到一个时辰,楚辞便将这人画了出来。他拿着画仔细端详,最终失望的发现,自己好像根本就没见过这个人。

    他想过广贴告示寻找此人,可无凭无据的,贴出去反而打草惊蛇。算了,至少他大概知道此人长得什么样了,以后若是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他就有了一个首要的怀疑对象。

    只要对方还想害他,就不会一直蛰伏于暗处的。他的动作越多,露出马脚的可能性就越大。

    楚辞将画收了起来,起身走动了几下,然后便熄灯休息了。

    ……

    三月初十日,楚辞召集漳州府教育系统的所有人员开了个会,会议的内容在于怎么劝解那些孩童入学。

    他们之前已经到各个村镇进行宣传,前期工作准备得很到位了。现在,也该是正式出动的时候了。

    参加会议的众人四目相对之时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不愿意,但是也没办法,楚大人已经将整个漳州府划成了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会派一些人负责此事。十日之后看效果,哪个区域的人劝说入学的数量最多,他们得到的赏赐就会越丰厚,而且年底考核时,直接给评甲级。这个东西,对于想要往上爬一爬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当然,有奖励自然也有惩戒。若是哪个区域的人入学率达不到楚辞的最低标准,届时这群人明年都得下放到各村镇定点督学,直至那里的孩童通过提学司的试卷考核为止。

    因此,部分人就算不冲着奖励去,也要因为避免自己不受惩罚而变得卖力起来。

    这里面最积极的大概要属提学司和分巡道下属的吏员们了。他们身为没有编制的临时工,待遇一直低人一等不说,做的事反而要比别人更多些。但谁叫他们没有功名在身,只能认命了。

    可现在,楚辞给了他们承诺,只要他们在此次劝学工作中表现突出,那么就可以考虑直接转正。为了成为一个正式工,他们将会卯足了力去做。

转正的诱惑

    “大姑, 您看您家孙子长得眉清目秀一副机灵样,说话时口齿也很伶俐,一看就是读书的好料子。若是送去书院学个几年, 说不定以后还能考状元当大官呢, 到时候叫您老当个老封君也说不定。”

    某临时工坐在自家亲戚家中, 眼神不住地往她家小孙子身上瞟, 看上去就像一只想要偷鸡的黄鼠狼一样。

    但这黄鼠狼嘴上抹了蜜,所以王大姑不仅没察觉,反而笑开了花。

    “哪里就有这么厉害了?我听说状元郎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来的。”

    那临时工一拍大腿:“哎呀, 这文曲星啊,就喜欢投在您这样慈眉善目的人家, 大宝他从小学什么都快,指不定就是文曲星转世呢!”

    王大姑又笑开了:“就你小子会说话,不过我家大宝学东西确实比旁人要快些。”她眼中闪过些许得色,在她心中,这四邻八乡哪家的小孩能有她家大宝聪明?

    那临时工见气氛搞起来了,便进入正题:“只可惜啊……”

    王大姑立刻看了过来:“可惜什么?”

    “咱们大宝这般聪明,只可惜我那钟弟怎么不送他去村塾呢?据说七八岁时学东西最好不过了,年纪越大, 学的越慢。我原本还以为咱们家可以出个小秀才,到时候大家都称您秀才祖母,我这个做伯父的,也能跟着沾点光。可惜啊……”说着,那临时工露出一副惋惜不已的样子, 叫王大姑看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瞅了瞅自家虎头虎脑的小孙子,又将侄儿说的话细想了想,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当上秀才祖母时那风光的样子,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并不那么容易。

    “这,要是送去村塾,家里就少了个人干活了,往日大宝还能帮他爹晒晒网,帮他娘翻翻鱼呢。再说了,这上村塾每月还得交束脩,听说束脩可贵了,咱们家好不容易有点起色……”

    她话中的犹豫不决任谁都能听出来,临时工听了后,便将杀手锏拿了出来。

    “这束脩不贵!往年村塾里只收钱粮不错,但今年提学大人下了令,可以用鱼虾来代替,这鱼虾按每月市价来算,到时候让钟弟背上半篓子鱼过去就行了。”

    王大姑瞪大了眼睛:“果真?”鱼虾在他们这地可不值钱,交鱼不就相当于免费入学?

    “啧,您侄儿还会骗您不成?若到时候村塾不收鱼,我自己掏银子供大宝上村塾行了吧?”

    王大姑笑了:“有你这话我可就放心了。不过到时候真不收鱼,我也不能叫你出钱。横竖叫他先上两个月看看,若不成,还是让他回来跟他爹爹学打渔。”

    “您老就放心吧,我大宝侄儿这般聪明,哪能不成?听说提学大人还置办了什么奖学金,到时候每月考试拿前几的都有银子拿,说不定咱们大宝还能往回拿钱呢!”

    王大姑被他说得笑个不停,看着自家大孙子的表情不知不觉也变成了黄鼠狼般。只有还蹲在外面玩虫子的大宝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送上学堂了。

    临时工帮自家大姑的孙子登记了之后,婉拒了留下吃饭的邀请,再次踏上游说之路。

    王大姑送走侄子之后,正准备回屋,便听邻居老太太叫住了她。

    “钟儿娘,刚才走的是你家那个当官的侄子吧?他给你说什么好消息了,我一上午尽听你笑了。”

    村里人都喜欢打听,王大姑自己就是,自然也没觉得反感,听人问起,便直接说了,正好她也想找人炫耀炫耀。

    “嘿,没什么,就是说让我家大宝去读书的事。听说今年村塾里可以不交钱粮,只需要交鱼便能去读书了……”

    两个老太太讲得唾沫横飞,没留意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了。

    ……

    楚辞看着下面递上来的消息,他发现漳州府七个县城第一天就登记了一百多个有入学意向的孩童,心中大为满意。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今年的新生入学人数一定会成为历史新高,看来这些官员不是没能力,只是缺少鞭策他们的动力罢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第一天登记上的,估计都是这些官员家中的亲属。历来那些搞传销的,发展的第一个下线基本上都是亲朋好友。他们这个劝学工作虽然不是传销,但大家还是会下意识的先找自家人。特别是那些吏员,为了能够转正,嘴皮子说起泡了也不在意,还发动自己的家里人一起去劝说。

    有像他们这样努力的,当然也有借着出任务混水摸鱼的人。靠近城西的某间别院的马吊房里,就有四位官员正“忙里偷闲”,他们都是提学司中掌管库房的。

    他们一边悠闲地搓着马吊,一边聊天。

    “你们说,那姓楚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二条。”一个人问道。

    “碰。这谁知道,状元郎的脑子能和咱们普通人一样吗?”坐他下首的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一边伸手去捡马吊,然后扔出一张三饼。

    “胡了!我看他这次是够呛。昨天开会时我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他怎么敢那样保证?反正我那里是拨不出那些银子的。”坐他对面的人眉开眼笑地将牌摊在桌上,催促着其他人拿银子。

    “我也胡了。”最后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将牌摊开,“咱们这位提学大人家底十分丰厚,听说上次那笔补贴银子到现在都还没发下来,这可都是楚大人自己掏的腰包。”

    “这次可不是两三千两就能解决问题的。那姓楚的承诺可以用鱼虾交束脩,底下那些山长、夫子可会同意?咱们漳州府除了人,就属鱼虾最贱了,你们等着到时候看好戏吧。”点了炮的那人不甘不愿地付了银子,推了牌局,让旁边的丫鬟们洗牌。

    几人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期待。自从这姓楚的来了后,他们悠闲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最可恨的是他还总喜欢在提学司衙门里逛荡,虽说他们不怕,但他毕竟是上峰,行事太过了也不好。这些天日日早起点卯,按时放衙的规律作息让他们懒惯了的身体叫苦不迭。要不是他昨日吩咐大家做这事,恐怕他们还得苦哈哈地坐在衙门里数着时辰过呢!

    ……

    他们能想到的事情,楚辞自然不会想不到。他敢放话出去,当然是因为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大虎,这东西可做出门道来了?”楚辞来到厨房里,看着张虎用拳头大的木杵猛锤木盆里白白的浆糊一样的东西。

    大虎用身上的围裙抹了一把汗,然后说道:“老爷,差不多成了,这几天我试了好多次了,这几次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像您说的那个了!”

    楚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我看好你”后,忙不迭地出了厨房,走到院子里时还用手在鼻子前猛扇了几下。这满屋子的鱼腥味实在叫人难以忍受,得亏大虎就是海边出生的,不然的话他还真得费脑筋找人过来帮忙。

    张文海从窗户里看见楚辞的举动,笑得前仰后合。一旁正埋头看书的傅明安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子说道:“师弟,写文章时应要静心,不得为外物干扰。”

    张文海顿感无力:“你能不能别叫我师弟了?”

    “可是先生说,我是入门大弟子,往后入门的不论年龄大小均可称呼师弟。师弟你这样说,是不想拜入先生门下吗?”傅明安一本正经地问道。

    张文海脑壳都疼了,也不知楚兄这般风趣的人是怎么教出这样一个“小古板”的。

    一旁的常晓正在写字,他的嘴唇抿得紧紧得,看上去十分严肃,实则是因为他正在抑制自己即将破口而出的笑声。

    这个傅明安,年纪虽然小,但在某些方面却似得到了老爷的真传,这位张公子不过刚见面时说了句“男孩怎生得如此标致?莫不是个姑娘家”,便让他气到现在,每次都一本正经地捉弄张公子,偏偏理由十分充足,让人说不出什么。

    “啧,这么热闹?看样子今天的课业布置少了。”楚辞推门进屋,里面顿时一片静默。在一旁给张文海磨墨的小橙子肃然起敬,这位楚公子估计就是生来治他家少爷的,每次他家少爷在这位面前都像老鼠见到猫似的,从来硬气不起来。

    傅明安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先生,您布置给我的一道四书题,一首七言诗,五道九章题和五张字我已经写好了,先生可要检查我的课业?”傅明安眨巴着大眼睛,悄悄地将正在看的书放在了身后挡住。

    楚辞眼带笑意,似乎看穿了他的一举一动,只随手一捞,便将傅明安藏在身后的书拿了出来。他看了看书的封皮,然后随手翻了翻。

    “你在看《世说新语》?看得懂吗?”

    傅明安见书被先生拿在手中翻看,心里难免有些小紧张,但见楚辞还和平时一样温和,又松了一口气。

    “看得懂,里面讲了很多故事都很有趣。”傅明安说话时脸上洋溢着喜悦,看上去确实是很喜欢看这本书。

    “我也这么觉得,这本书可以让我们一窥魏晋名士风采,在逗趣的同时,其实还蕴藏着很多道理,等你长大之后再回味时,也许就能懂了。”楚辞本以为他是在看什么话本或图册之类的东西,心里还感叹了两句,没想到是这本。

    “先生,您不反对我看这本书吗?”傅明安有些惊讶,他的父亲和先生对于他看这些和科举无关的杂书时,所持的态度完全不同。

    “为什么要反对?”楚辞反问道。

    “我父亲说,这种书和科举无关,看多了会移了性情,他平时不让我看这些。”

    楚辞了然地点点头,傅明安的父亲为人正直端方,克己复礼,自然看不惯这些“真名士自风流”的样子,怕傅明安看也是正常的。不过在他看来,只要不是看那些少儿不宜的书籍,多看些其他书总是有好处的。

    “有人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做到行万里路来增长自己的见识之前,我们不妨通过读万卷书来拓宽自己的知识面。但读书时也并非什么都要学,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能学有所获。就如你爹爹怕你看了此书会移了性情一般,我们要从中学习的,并非古人醉酒佯狂,裸奔于市或其他不合常理的做法,而是他们面对生活的自信坦荡,不滞于物的态度和他们在为人处世上的一些独到之处。”

    傅明安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觉得先生说得很有道理,虽然其中有些他现在还不太明白,但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够成为像先生这样的人。

    张文海和常晓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下了手中的笔,竖起耳朵认真倾听,脸上还时不时浮现出正在思索的表情。

    楚辞没再多说什么,将手上的书放下后,开始检查他们的课业。每当发现不妥当之处时,他便俯下身子耐心讲解,直到他们弄明白为止。

    “老爷,鱼丸煮好了,可以吃了!”张虎高呼一声,端着热腾腾的鱼丸来到饭厅。

    这冒着热气的鱼丸看上去白生生,嫩乎乎的,上面还点缀着几粒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舒心,更别提还未走近便能闻到的那缕鲜香之气了。

    张虎心中满是得意,这东西终究还是叫他做出来了。他家老爷说了,若是做出来了便算他大功一件,到时候少不了他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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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正

    距离楚辞下达命令已有十日了。这一天, 若有人都回到了提学司衙门里,等着楚辞宣布结果。

    当时他说了,表现突出的人有奖励, 不过关的人要受惩罚。这些天大家每天都要上交楚辞当初发给他们的登记表, 一张纸上可登记十名孩童。

    现在, 他们站在下面, 最上面那张桌子上摆着的一摞摞的纸张,那就是他们上交的登记表。看着这些纸张,他们心里都不自觉地生出些许期待与忐忑。

    “人都到齐了吗?”楚辞笑着走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小四和小五抬着一张大铁片,正艰难地想往里挪。

    挡在门口的几位官员愣了愣, 慢半拍地往后退了退,而后又反应过来,上前搭了一把手,将那铁片抬了进去。

    楚辞让他们将铁片抬到了桌子旁边,斜斜地放着,用黑的那一面对着他们。

    众官员看着这大大的铁疙瘩,不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难不成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有些人开始发散思维。

    然后他们看着提学大人在下面摸索了一下,这东西突然就展开了, 变成了长长的一片,下面还多了三条腿支撑着。

    “这……莫不就是黑板?”有人看了良久,然后恍然大悟般叫了起来。

    “黑板?”其他人议论纷纷,这黑板又是个什么东西?“董大人,你认识这个?”

    “我也是偶然听说的, 我有一个表弟前两个月刚从京城回来,听他说京城有很多这东西,不止是各家书院,就连四大城门口和各街巷张贴告示的地方都有了。不过,那些地方的都有人看守,一到天黑就搬回去,看得可紧了。”

    他表弟说起这个时遗憾地叹了口气,也正是这口气让董大人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看得这么紧了。

    “这……黑板对吧,它又是怎么用的呢?”

    董大人说:“听说这上头可以写字,写完后还可以擦掉。往日京城张贴告示时,由于街道繁多,每次都要抄很多份。现在只需让人拿着告示怕几趟,抄在这黑板上,便可让大家都知晓,书院里也用这个东西教书,效果好着呢,京都国子监都在用!我表弟还听说朝廷有意将这东西在各州府推广开来,特意挑了江南几个省派了工部的人去造。不过……倒没听说咱们南闽省也有。”他不自觉地看向楚辞,也不知道这提学大人的黑板是哪里来的。

    “写字?”有人质疑,“墨是黑的,再写在这黑板上还能看得清吗?而且很难擦干净吧?”

    “不不,这东西可不是用毛笔写的,听说是用什么……粉笔,对粉笔!”

    大家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粉色的毛笔,实在想象不出这粉笔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啧,我说大家也别乱猜了。咱们提学大人既然能弄来黑板,自然也会有那粉笔。大人,不知您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看看这粉笔是如何写字的?”王明讨好地说道,他是笔墨房的,自然比别人都更关心这黑板。

    楚辞刚刚一直在听他们说话,不过他也还不知道京城那些人已经将黑板开发出其他作用了。事实上,京城现在已经有了两种黑板,一种是书院用的嵌入式黑板,一种就是楚辞这里的折叠式。不过也是,古人的想法和动手能力从来不会差,只要稍微点拨一下,他们必定能还你一个惊喜。

    “行啊,你们看好了。”楚辞打开下面的暗格从里抽出一根白色的粉笔,想了想,然后在上面写了漳州府提学司这六个字。

    粉笔敲击着黑板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下面的官员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面醒目的白字。

    人人都说白纸黑字,现在看来,黑纸白字写出来反而更加清晰。

    “不是粉笔吗?怎么是白色的?”有人小声问道。

    楚辞解释说:“这粉笔并不是粉色的笔,而是它写的时候会有粉末落下来,故称做粉笔。而且,它不止是一种颜色,各位请看,这一盒彩色粉笔里一共有七种颜色。”

    他将每一种都拿出来重重画了一道,七种不同的色彩印在黑板上,看起来有些花哨。最绝的是楚辞拿出粉笔刷在上面轻轻刷了一下,上面就立刻出现了一道彩虹。

    “这,还可以用来作画?”有人惊喜地叫道,他用毛笔作画时,可画不出这么像的飞虹。

    “当然。”楚辞边说,便抽出几支粉笔在上面刷刷地画了起来,没过一会,一个撑着把红伞的背影出现在大家眼前。画上那个裙带飘飘的身影看上去神圣而轻盈,仿佛下一刻她就会羽化登仙去。

    “大人画的真好,这么硬的笔,居然也能使得这般顺手。”

    “多练练就会了。”楚辞笑着将粉笔放回盒子里,然后拿黑板刷将上面的字和画一同擦去了。“之后我会放一块黑板在门口,以后大家每次点卯都不点名,只需在自己名字那栏下面签上同样的名字即可。往日,本官有什么消息要告知大家,也会派人在上面写上。不过今天,咱们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楚辞将手随意地放在桌子上点了点,示意大家别忘记他们今天开会的目的。

    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才回过神来,他们今天的目的,是想看看大家一共劝说了几个孩童入学。

    “那,大人……”

    还不等那人问出口,楚辞率先说道:“这些登记表都是你们交上来的,由于数量比较多,本官只记下了每日的数字,不曾记下这是何人所交的,故而每人劝了多少孩童入学,我这里还不太清楚。”

    楚辞话音刚落,下面的人脸色就变了。有人皱眉头,有人则狂喜不止。皱眉头的人基本上都是完成了不少的,这会听说楚辞没计数,担心自己会吃亏。

    而狂喜的人自然就是摩拳擦掌准备让其他人吃亏的了。他们没去劝说,这会楚辞要算账了,他们还以为要完了,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不过,他们显然高兴地太早了。因为楚辞又说:“不过大家也别急,我虽然没有登记名字,但是你们领走的登记表上我编了号,待会可以按照编号来认。”

    “……”正准备厚着脸认几张的人,当时可没说这个啊,心思怎么那么坏呢?

    “既然大家都知道,那么现在就开始吧。”楚辞说着,掏出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到三十九之间的所有数字。

    “周大人,请你过来帮个忙,将这上面的编号一一念出来吧。”

    被点名的周青忙不迭地往上走,他不奇怪楚辞会找他,因为他本来就负责接待主持事宜。

    “大人,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楚辞点了点头。

    周青拿起一张纸,看向登记表左下角的字,念道:“编号一者十人。”

    楚辞在一号的名字下方划了一横,同时说道:“接下来是几就报几号一份就行。”

    周青会意地点点头,拿起下一张,念道:“三号一份。”

    楚辞又在他名字下画了一横。

    “一号一份。”

    “五号一份。”

    “……”

    “二十六号一份。”

    随着桌上的纸张一张纸减少,楚辞在上面写得字也变成了一个个正字。官员们虽不明白写正字是何用意,但这不妨碍他们进行对比。

    目前看来一号劝说入学的孩童最多,足足写了一个半正字了,某些数字下方,却连一横都没有。只可惜上面只有编号,他们也不知道那人是谁。甚至有可能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发登记表的时候,楚辞可没让他们注意这个。

    一百多张纸,用了半刻钟便念完了。看着上面的战绩,大家很清楚的知道,这次奖励的三人绝对是一号,十号和二十五号,被惩罚的可就多了,分别是六七□□外加十三十六这几个数,因为这些数字连一横都没有。

    楚辞用小四递过来的湿布巾细致地将手指擦干净,而后他说:“有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几号的,若有就站出来。”

    有八个人站了出来,等他们说完,大家才发现,最多的一号,十号和二十五号都在其中。

    “不错,都对了,你们观察得很仔细,每人奖励鱼丸一斤。待会散会后我让人送过去。”

    虽然不知道鱼丸是什么,但上峰的赏赐岂有不喜欢的道理,所以八人立刻谢赏,态度一个比一个真诚。

    “好了,现在我便将编号与名字对上号,待会点到谁,谁就上来。一号谢石安,二号……”念完后,楚辞将手中的条子一收,脸上的表情也由刚刚的平和变得严肃起来。

    “想必上次参加会议时,大家都听得很清楚了。得奖励者除了之前说好的条件之外,还有年底考评甲级,包括吏员升为正式官身,本官都会做到。但本官一向赏罚分明,既然奖励允诺了,那么说好的惩罚方式也一定会做到。现在请六七□□十三十六这几位大人上来。”

    六七□□就是那天的麻将四人组,他们都是仗着自己背后有人做主,所以根本就没将楚辞的话放在心上,把这十天的时候都花在了游戏人间上。包括现在他们也认为楚辞将他们叫上去只会自取其辱,便大大方方地上去了。而十三十六则仗着自己是提学司的老人了,嘴上不停地和楚辞诉苦,脚却连挪都不挪一下。

    “本官惭愧啊!”楚辞忽然叹了口气,“身为上峰却没想到张大人和李大人家中竟有这么多的家事要处理,还布置了差事给二位,实在是不应该啊!不过,自古以来大家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二位大人若是连家事都处理不好,又谈何治国平天下呢?这样吧,我给两位大人一天时间,若两位大人处理好了家事,便去处理差事,三天之内交过来。若两位大人处理不好家事,那么本官只能先放二位几天假了,什么时候做好了,什么时候再回衙门去。”

    他是笑着说道,语气轻柔,面容可亲,可听上去却让人心中一寒,这分明就是威胁他们。

    张李两位大人面对楚辞的威胁,最终还是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言明回去便将家事处理干净,而后便开始劝学工作。

    楚辞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接着,他转向那几个人,挑了挑眉。

    然而不等他开口,那几个就先说话了:“楚大人是否也想让我等回去处理家事?”

    “不,几位看上去不像在为家事烦扰的样子,自然也就不必处理家事了。不过我想知道,你们为何一个人都没有劝说成功呢?”

    台上其中一人笑了两声,说道:“我们劝了,百姓愚昧无知,坚持不同意,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百姓们并非不想读书,只是他们还不习惯,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说服他们,改变他们的观念。你们做到了吗?”

    “哎呀大人,请恕我等嘴皮子不太利落,没有大人那么厉害。不如这次就先算了吧,以后我等必苦练舌计,努力成为一个像大人一样舌颤莲花之人。”

    他说话时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可话中的嘲讽之意任谁都能听出来。

    “算了?要是这样都算了,那我以后该如何服人?我不管各位有什么难言之隐,总之没有完成任务就是没有完成。按照规定,你们几人需要从四月起去到我规划的那个地方督学。”

    “大人这是一定要为难我们了?”其中一个眼神一利,斜睨着楚辞。

    “如果你认为,那便就是吧。规矩是我定的,你们当日未反对我便默认你们同意了,现在结果已出,你们却不守规矩,反而认为这是为难,我也没有办法。”楚辞说道。

    “楚大人,你确定要这样做吗?”有人又问了一遍。

    “本官十分确定,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问。”

    “那行,既然大人如此不通情理,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样吧,我们才疏学浅,难担大任,大人另请高明吧,我们不奉陪了。”说完,头也没回,便将腰间挂着的钥匙“啪”地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其他三人有样学样,走出去时脸上都带着些许嘲讽和不屑。

    其他官员略带尴尬地看着楚辞,他们不知道上峰被人下了脸应该如何应对。楚辞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似乎根本不把这事放在心里,转头便开始吩咐其他。

    惩罚虽然没能成功进行,但是奖励却到了。这次得到奖励的三人里有一人看向楚辞的眼神特别热烈,楚辞略想了想,便记起这人了。

    这人是提学司的吏员何远,楚辞刚来时去果县祭海时路堵了,就是这何远将他带回去坐了坐。他还记得何远家的大嫂是个直爽脾气,二话不说便要给他做媒的事。

    “是何大哥呀。”

    “不敢当大人如此称呼!”何远立刻说道。

    “何必如此拘束,当日在果县多谢何大哥招待了,今日散会后去我那里坐坐吧,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楚辞说道。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们顿时对何远这个一副看起来就老实相的人产生了不同的看法。还以为真老实呢,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早就交好了上峰,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不过大家心里虽然在骂他,但脸上却十分友好,甚至还有几分小心,何远见到这一幕,心里忍不住有点得意,但很快,这种情绪就被他压了下去,反而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大人请客,下官求之不得。”

    “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何大哥这次排在第三,按我之前说的规矩,便是将你转为正职。这样吧,一时也没什么好去处,容我仔细想想,再做决定吧。”

    何远心中激动万分,一想到自己即将拥有正式的官身,心里就无比激动。像他们这些吏员,虽然在衙门办事,但要外面的人看来,他们其实算不得什么。

    可有了官身却不一样,即使只是最末的九品官,族谱上也能留下辉煌的一笔了,死后也可以以官职来刻墓碑,旁人经过时也会肃然起敬。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有机会了,毕竟他出身不算太好,又不擅长钻营,虽然做事兢兢业业,可官场上的事,又岂是只需兢兢业业便可达成目的的?

    没想到,只做这么一件事,就真的能够转为朝廷正式的官员。他当初以为提学大人是给他们画了一张大饼,到时候他随便推托了,旁人又敢说什么呢?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敢松懈,这十天里,他跑坏了两双鞋,还求爷爷告奶奶的,托着自家的亲戚也帮着劝说,人情欠下了一大堆。

    幸好啊,功夫不负有心人,即便再难,也总算让他做成了。听到楚辞说这句话时,何远忍不住激动地双眼含泪,总算让他等到了呀!

    楚辞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在他看来这明明都是应当的。只可惜官场就是这么残酷,如果不能适应的话,就只能被抛弃。他也只能最大限度的帮他一下了,只希望,官场上永远也不要少了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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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省城

    提学司的鱼丸火了。

    当日领到赏赐的那几位大人回到家后便同家人一起分享了这所谓的鱼丸。白白嫩嫩的丸子按提学大人说的那样烹调好, 吃进嘴里软滑鲜香,别有一番滋味。

    吃过的人无不啧啧称赞,有人问起之时毫不掩饰那份得意之情,将此物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引得旁人欣羡不已。

    在他们看来,南闽省上上下下是找不出这样的东西的。而他们那位提学大人能弄来黑板, 想来弄几颗鱼丸也不在话下,这必然就是从京城那弄来的!

    董大人听说后, 立刻去问他的表弟。那表弟听董大人形容之后,心里一阵突突, 因为他在京城之时并未听说过此物。但若是承认了,岂不是说明他见识浅薄吗?于是,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许是有的,好似见人吃过。”

    此言一出, 让那些人更加确信这东西就是京城来的了。还有人说这其实是贡品,没听董大人的表弟说他只见人吃过吗?他们做生意的, 有新鲜的玩意哪能不尝一尝,连砸钱都吃不上的,必然就是专供王公大臣们吃的贡品了。听说这提学大人是皇上钦点的状元,深得帝心,如今那三元及第匾就挂在楚家祠堂里,一般人哪能劳皇上遣人不远万里送这东西来?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人只要怀疑一件事情之后, 就自然而然会找证据去证实, 在找的过程中他们会不断说服自己,从而越来越相信自己认定的就是事实。

    于是,楚提学得到了皇上赏赐的贡品“玉融丸”,还将它分享给下属们的事情,就像长了腿似的立刻传遍了整个南闽省。待楚辞从省城回来后再想解释已经解释不清了。

    至于楚辞为什么会去省城,自然是那天惩罚麻将四人组时惹得祸。那几人不想受惩罚,当场扔下钥匙走了。事后楚辞调查了一下这几个人,发现他们的工作态度很是敷衍,恶习良多,便是这次不走下次他也是要让他们走的,于是直接大笔一挥,官印一盖,将这几人从漳州府提学衙门里开除了。空下来的位置很快便根据其他人在此次劝学工作中的表现安排了下去,而此次得以转正的三人也成功升为了正八品的教谕,主管府学和几所县学的教学工作。

    麻将四人组那天给楚辞下了脸,事后还等着楚辞查清他们的背景之后过来说好话请他们回去,谁知那姓楚的果真将他们辞了,甚至手快得已经安排好人了。

    这让他们很是愤怒,于是书信雪花似的送到了省城的各级衙门之中,旨在让所有人都得知楚辞的恶行,而后为他们主持公道。

    ……

    省城距离府城如果走陆路的话需要好几天的时候,但走水路不过一天的功夫。楚辞接到公文的时候,就启程去玩延州府坐船了。

    延州府有一个大码头,楚辞来到这里时,才发现此地繁华之景不输海平府,甚至因此地与番邦海域相连,所以来往船只更多一些。码头上非常热闹,上货卸货的,扛包拉车的,担着架子贩卖小食的,附近酒馆前来采购的,勾画出一副市井之中忙碌的众生态。

    楚辞欣赏着这副情景,脑海中联想着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想必当初他作画时心中满溢的必定是一种生于太平盛世的自豪感吧。

    离开船还有一段时间,楚辞在码头附近逛了逛,买了两个小杂鱼煎饼,他一个常晓一个。张虎和张文海留在漳州府操持着鱼丸生意,目前进度还停留在选址上面。傅明安也想跟着,被楚辞拒绝了,他这回应该停留不了几天,何必让他一个孩子跟着舟车劳顿,就连常晓他也不想让他跟着,但这孩子不放心他一个人前去,楚辞只好同意了。

    辰时将近,楚辞他们回到了船上,掌舵的是一个矮壮的男人,笑起来有几分腼腆,收钱的则是一个女人,头上扎着布巾,脸上挂着爽利的笑,脸黑黑的,想来是长年累月在这海上漂泊所致。

    他们坐的是一艘小型客船,除了楚辞和常晓之外,还坐了一对带着孙子的老夫妻和四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在排队登船。船资一人两百文,算不上多贵,但对普通百姓来说还是有点不划算,所以他们更喜欢搭那些捕鱼的船,一个人只需五十文钱,但环境相对来说就差了很多。

    因为这船明早就能到省城,所以此处是没有客舱的,只有一个大舱,摆着两条宽木板容客人坐。那对带孙子的老夫妻最先进船,选了左侧最靠里的位置坐着。

    楚辞随后进舱,常晓却抢前一步,用随身携带的布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右侧中间的木板,力求做到一尘不染。

    楚辞知道说不动他,这孩子心里有负担,总觉得他们欠了他很多,所以平常总是竭尽全力表现自己。对于他这种心思,楚辞不止找他聊了一次,但这孩子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之后还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擦好之后,便热情地招呼楚辞过去坐,谁知道楚辞还没迈开步子,后头的一个书生就大喇喇地坐了下去。他坐下后还招呼自己的同伴,另外两个也走了过去,三人将常晓刚刚擦好的那块区域坐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这是给我家老爷坐的!”常晓气得涨红了脸。

    “二位对不住了,我们来的匆忙也未带布巾,有劳小兄弟将那布巾借给我用一用,我帮你们二人也擦一擦。”最后进来的一个书生眼看常晓要发怒,于是便立刻上前向楚辞二人请罪。

    楚辞见他态度不错,心中也不愿多生事端,便同意了。常晓不太高兴地将布巾递了过去,见那书生擦得干净,心里也舒服了不少,只是对那几个占座还不道歉的仍然觉得十分讨厌,隐蔽地送了几个白眼给他们。

    待二人坐下后,右侧的那几个书生已经开始高谈阔论了,楚辞听了两耳朵,发现他们聊的不是诗词歌赋或是道理文章,而是国家大事,心里陡然生出了点兴趣。

    想当初他当学子时,也喜欢和同窗们一起聊些政事,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观点和一些政见着实有些天真,但年轻人的思维新颖听起来也并非全无道理。

    楚辞听得认真,对面有一个人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土包子,听得懂吗?”

    土包子?楚辞四处看了看,然后遗憾的发现,那人说得好像就是他。不就是穿了身灰袍,看起来真的很土吗?好吧,没做到非礼勿听是他的错,楚辞不愿和他计较,便闭上眼睛做假寐状,不再去听他们说话。那人见楚辞识相,也没再说话,继续和他的同窗讨论政事。

    楚辞放空了脑子后在心里背书,正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忽听一声大喝“船家,怎的还不开船?”

    楚辞瞬间睡意全无,他睁开眼睛,看着刚刚占他座骂他土包子的那书生正朝外大喊。

    常晓眉眼弯弯,小声说了句“老爷,他刚刚争输了。”

    哦,楚辞恍然大悟,恼羞成怒啊!只不过将火发到无关人等的身上是不是不太好呢?

    船娘子很快进来了,她对这书生说“这位相公,咱们船上还有一个人没来,恐怕还得耽搁一点时间,这……”

    那书生哼了声,说道“那就别等了,不就两百文吗?我给了,赶紧开船!”

    他那颐指气使的样子看得人拳头痒痒,两百文硬是表现出了二百两的气势,船娘子也没惯着他,只说“若客人实在等不住便下船吧。”

    “你!”那书生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旁边刚刚擦木板的书生拉了拉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不甘不愿地坐下来,气哼哼地开窗看向外头。

    船娘子见他不再说话,便赔了两声罪,然后便出舱去了。楚辞打开窗子透气,发现那船娘子往岸上走去,不一会儿便带回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货郎,想来这就是最后一个客人了。

    果然,他们上船之后,那货郎和船老大打了声招呼,便往船舱里头走。他左右看了看后,便朝着右侧的木板走去,因为左侧已经坐了五个人了。

    孰料他刚走过去,那书生就用袖子掩了口鼻,瓮声瓮气地叫道“这是什么味?这么臭!”

    那货郎顿住脚,脸上有几分不知所措。他闻了闻自己身上,发现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大概是刚才卖东西时在鱼摊上沾来的。

    他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那书生腾得一下站了起来,怒道“下船,不坐这船了,要我和这等臭不可闻之人坐在一起,还不如杀了我!”

    他的声音很大,脸上满是怒气。那货郎大约是怕了他,退后几步准备坐在地上。

    楚辞说道“若兄台不介意的话,便过来和我们挤一挤吧。”说着,让常晓和他贴近了些,空出了一点位置。那对老夫妻也往里挪了挪,位置又大了一些。

    那货郎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将自己的东西随意地堆放在一旁,然后过来坐下。楚辞在他凑近之后闻了闻,发现这人身上确实有点味道,但不算重,说实话就和开着窗闻到海风带来的腥味差不多。刚刚那书生泄愤无疑了。

    人满之后,船老大就开船了。船身轻轻一振,而后便有节奏地晃来晃去。楚辞难得坐这样的小船,他之前坐的都是大客船,晃动的幅度偏小,几乎和平地差不多了。

    摇来晃去之下,楚辞便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他用手指按住太阳穴揉了两下,发现不太管用。常晓心里也着急,帮着按了几下,却让楚辞更加晕乎了。那货郎见状,便从刚刚放东西的地方抱过来一个坛子,揭开之后是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这位公子,里面的是醋姜,嘴里含上一块就会好多了。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夹一块给您吧?”

    常晓正想替他们老爷婉拒,因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相处,他也发现自家老爷有些爱干净了。这坛子黑乎乎的,里头看不清是什么,他家老爷八成不会要。

    谁知楚辞却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之后,便取了一块醋姜放进嘴里。他刚刚闻的时候就发现脑袋舒服了些,说不定还真有点用。

第308章 不要上船

    船行至中午时分, 楚辞已经将船上几人的来历搞清楚了。

    带孙子的老夫妻姓周, 这次是带孙子去省城看女儿的, 因为他女儿又生了一个孩子。小货郎姓黄, 家就在省城附近的一个小渔村里, 经常来往两地做些小生意。楚辞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卖到省城,这黄货郎笑笑说“本地东西多了卖不上价, 延州府外地人多,卖价也能高些。”楚辞点头, 他刚刚只考虑可市场规模,但没想到物以稀为贵这个道理。

    对面的四个书生分别姓韩李王沈, 骂他的那个姓韩, 听说也是十五六岁就中了秀才。

    而那个擦木板的姓沈,年纪是书生里最大的, 也是个秀才。其他二人年纪不算大,听说去年只过了县试,府试还未能取中, 但两人还是挺骄傲的, 毕竟在南闽省这个地方,年纪轻轻能过县试的人也不多。

    楚辞想,怪不得那韩秀才如此眼高于顶, 十几岁就中了秀才,也可以称一句天纵奇才了。不过, 他觉得此人要不是时运不济就是因为太过骄傲导致学业止步不前, 要不然的话, 怎么会三次乡试还未能中举呢?虽然沈秀才没有提这个,但是楚辞能根据他的年纪算出来。

    这场对话全程都是沈秀才在说话,那三人一直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仿佛跟他们这些人说话是在自降身价一样。

    楚辞不觉得有什么,他认为年轻人中二一点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也算不上什么罪过。反正到时候接受社会毒打的是他们。

    “客人,饭菜煮好了,你们要出来用点吗?”船娘子掀开船帘朝里头问道。

    “出去吃点吧,这里的饭食都不收钱,他们煮的小鱼粥吃起来很是不错。”黄货郎应该是常客了,这会儿就殷勤地给楚辞他们推荐。

    那对老夫妻听说不收钱,率先响应起来,带着小孙子就出去了。楚辞倒不是很想吃东西,但他知道,他不出去的话,常晓肯定也不会出去,而且坐久了腿脚麻痹,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于是便和黄货郎一起出去了。

    船娘子在外面拿铁勺给他们打粥,粗瓷大碗装的满满的,看着就分量十足。里头的小杂鱼去了脑袋和内脏,看起来像是先用油煎过的,闻上去有一点焦香味,最让楚辞疑惑的是,这粥闻起来一点都不腥,想来应该是有特殊的处理手法吧。

    此处距离延州府已经很远了,只不过这船不大,没入深海,站在船头远远能看见一条海岸线。

    “老爷,这粥好好喝啊!”常晓捧着碗站在楚辞身边,一脸惊喜地说道,“如果大虎哥也在就好了,他这么聪明一定能学会怎么煮。”

    楚辞点点头,在关于吃的方面,大虎确实是最聪明的一个,他这个技能点已经快点满了。

    “老爷你看……”常晓悄声说道,冲船上某处扬了扬下巴。楚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沈书生用个托盘装了四碗粥往船舱里走。

    “那三人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要别人伺候?”常晓见惯了楚辞凡事亲力亲为的样子,特别不喜欢这种人,人家又不是你买来的奴才!

    “背后莫议他人是非。”但腹诽可以。

    常晓立刻闭上嘴巴,会意地点了点头,祸从口出嘛。老爷经常教他们,有事放在心里说,以免给人抓住把柄。

    吃完粥后,他们又站了一会。时近四月,南闽省的天气已经不算冷了,不过这腥涩的海风吹多了也不舒服,所以他们没站一会就进去了。

    里头那些书生也吃完了,楚辞进去时正好和端碗出去的沈秀才擦肩而过,对方看见他时,脸上的表情看似有点难堪。

    许是吃饱喝足了,那些书生的精力便又回来了。他们没有延续上午的政事话题,而是开始联诗,限了“十三元”。

    楚辞在心中跟着他们一起联,对面每说一句,他便接出下一句。想当初他在县学时,也曾和文海、晋阳、子方等人一起联诗,文海最是烂漫,晋阳最是端方,子方喜欢出奇制胜,唯有他,每每都是抓住韵脚硬凑上去的。

    楚辞那时不喜欢玩联诗,但是他们几人比较热衷,特别是张文海,说只有在这方面才能胜过他,不能让他剥夺了这份快乐。

    楚辞在京城时也和寇静联过诗,他之前觉得寇静八成和他一样,只在文章数术方面是强项,但人家一开口,那意境就不一样了。也许是在军营待久了,他的诗除了豪迈大气之外,偶尔还会透露出些许苍凉之感,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楚辞想,还好这不是正史,还好寇静也不是名人,要不然后代必背古诗中又要加进一位边塞诗人的大作了。

    常晓看着楚辞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饶有趣味变成会心一笑而后又变得倾佩不已,心中百思不解。他仔细听了听这几人的诗,发现也不算太好啊,为什么老爷会是这种表情呢?

    再一看,楚辞脸上的倾佩已经变成了浓浓的思念与惆怅,看起来……看起来就像女子在思念情郎似的。常晓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他拍了拍自己脑子,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家老爷怎么可能有思慕之人,他明明说过,公务才是他的伴侣。

    傍晚,他们又是吃的小鱼粥。随着夜幕慢慢降临,船老大行船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等天完全黑下来后,他们的船也不走了。

    今晚他们只能坐在船舱里休息了,常晓从包袱里取出两件厚披风,递给楚辞一件,自己往身上盖了一件,这是他们早上出门带着的,没想到歪打正着刚好得用。那对老夫妻则拿出了一条薄棉被裹住三人,准备得十分充分。小货郎去放东西的地方翻了翻,拿着东西准备出去,他想了想后又返回来,小声对常晓和楚辞说了句话,然后就拿着东西走了。

    楚辞对他的话感到不解,他打开窗子往外看了看,还没看见什么东西,便听对面那蒋书生叫起来“快快,关上,关上!”

    他们四人都没带御寒的衣物,被海风一吹冷得瑟瑟发抖。

    楚辞说了声抱歉,而后将窗子关上,靠在船上睡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楚辞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耳边听到的丝竹之声居然是真的。他看看其他人,他们的表情也和他差不多。黑暗之中,唯有那老太太低声说了句什么“不知廉耻”之类的话,楚辞没听太清楚。

    过了一会,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停靠在他们的船附近了。接着船一晃,似乎那边扔了一块板子过来。

    楚辞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没听见船老大的预警,便知道无甚么大事。

    “哎哟,船上竟然有几位如此俊俏的公子,不枉小女子特意下船一趟。”两个俏生生的姑娘站在船舱口,一人提着灯笼,一人掀着帘子。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在这暖黄灯笼的印照下,原本只有四五分漂亮的姑娘立刻就貌比天仙了,尤其是她们那魅人的眼神,仿佛带着钩子似的看着那些人。

    “怎么,看呆了?咯咯,各位公子,请随小女子上船去吧,我家老爷在上面设宴请大家做客呢。”掀帘的女子捂唇一笑,声音娇滴滴的,不像南闽口音,反倒有几份吴侬软语之感。

    那姓韩的理了理衣裳站起来,执扇行了一礼“不知是哪位老爷如此慷慨,姑娘可否告知小生?”

    “我家老爷姓杜,生平最是好客,每天夜里,都要摆上几桌酒席请客。除你们外,其他船的客人也去了。不信你们来看。”

    她将帘子完全掀开,几人将信将疑地跟了出去,发现一艘张灯结彩,几丈高的船正停在中间,周围围绕着很多艘小客船,有一些书生商人打扮的正跟着引路的姑娘徐徐前行。

    “看吧,我家老爷为人豪爽这片海域无人不知,几位要不要跟小女子上船饮酒作乐一番,里面无论酒水还是吃食都可以尽情享受。”那姑娘俏皮地眨了眨眼,顿时俘获了那几个书生的小心脏。

    人都有从众心理,他们看见那么多人都上去,便觉得吃不了什么亏,就想也不想得跟着走了。那提灯笼的姑娘走了几步之后,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楚辞和常晓,问道“两位公子不跟着吗?”

    常晓一脸警惕,偷偷扯了扯楚辞的衣角,说道“老爷,刚刚那黄货郎不是让咱们别上船吗?咱们不要上去。”

    “哦?有东西免费吃你也不愿去吗?”楚辞笑着问道。

    常晓疑惑地看了楚辞一眼,说道“老爷,你不是经常和我们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吗?怎么这会又……”

    “老爷今天改主意了,咱们上去看看怎么样?”此处正是南闽省水师衙门巡视之处,离海岸线很近,这群人不敢做什么。而且,楚辞摸了摸胸口放着的“暴雨梨花针”,顿时安全感倍增。

    常晓还想劝劝他,但他又想,他家老爷从来不做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事情,去便去吧。

    “公子?”那女子见他们只窃窃私语,迟迟不动身,便又叫了一句。

    “就来了,劳姑娘久等。”楚辞抬头朝那女子笑了笑,顿时让那女子红了脸,她刚刚没看清,现在猛然看清,她发现这位清俊的公子可真好看呀!

    “姑娘?”楚辞又唤了一句,这次轮到他来提醒了。

    “啊……两位公子请。”那女子脸更红了,提着灯笼匆匆往船上去,很有几分羞恼的样子。

第309章 船上见闻

    这艘船和楚辞他们当初回西江省时所乘的客船一般大小, 布置的十分花哨。船四周都挂着大灯笼, 将这原本静谧黑暗的海面瞬间变成了灯火通明的欢乐场。

    这船的构造是回字形的,最中间的是大厅, 周围的全都是客房。楚辞跟着那女子一路向前, 绕过了几间客房之后,就到达了大厅。

    大厅中间摆放着一张大圆桌, 桌子上面的菜色十分丰富。盘子里天上飞的, 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对于喝了一天粥的人们来说, 吸引力空前强大。除此之外,还有上好的酒水和糕点果子,粗粗看下来, 这一桌没有几锭白花花的银子应该下不来,这还是因为本地市场上的海味卖的比较便宜的原因,若是放在京城, 恐怕还不止。

    桌子旁边站着好几个美貌的婢女,她们脸上都挂着温柔的笑, 一双剪水秋瞳含情脉脉地看着宾客们的方向。楚辞看着周围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心中顿生警惕之心。

    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特别是当这馅饼又香又甜时, 你就该想一想这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致命的毒。

    幸好并不是所有人都沉迷其中的, 楚辞发现那姓沈的书生眼里也藏着些许警惕, 视线也没有定格在这些美貌的侍女身上。

    “敢问姑娘, 我等已经上来了,为何不见主人家?”有人问道。

    “各位公子莫急,我家老爷稍后就到。大家可以先坐下吃点东西。”一个侍女说道。

    “这怎么好呢?主人家还未到,我等不可冒犯。”大家都拒绝了,看来也是怕这里头有诈。

    那侍女也没有勉强,她向大家福了一礼后便朝外头走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哈哈哈,贵客上门,小老儿有事耽搁了,待会我自罚三杯。”人还未进门,便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随着声音的靠近,一个胖乎乎好似弥勒佛的老人走了进来,他满脸红光,身着昂贵锦袍,帽子上镶着一块红宝石,右手的大拇指上戴了一个翡翠绿扳指,身上系着一块羊脂玉佩,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装扮,让在场之人肃然起敬,觉得面前这位恐怕来头不小。

    “大家都坐吧,小老儿姓杜,平生最喜结交朋友。能在这茫茫大海之中与各位相识,也是缘分一场,我先干为敬!”他说完,捧着酒杯往前送了送,然后仰脖灌了一杯酒下肚,最后反手将杯口朝下,示意他已经喝完了。

    这一举措让大家忍不住鼓掌叫好,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大家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开始和那杜老爷搭讪。

    在他们看来,一个身家百万的富家老爷是不可能图谋他们什么东西的。而且这张桌子上又不只是他们,人那么多,他便是想图谋什么,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楚辞随大流地跟着坐下,他没有急着和那杜老爷搭讪,而是先吃东西。暂且不提这杜老爷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他这里的东西倒是挺好吃的。

    常晓见他家老爷一口又一口地吃着东西,心里有些挫败之感。他还以为老爷是来调查什么的……

    “吃啊,愣着干什么?”楚辞给常晓夹了一只鸡腿,小孩子想那么多干什么?

    常晓埋头吃起鸡腿来,错过了主位杜老爷探究的眼神。

    这杜老爷刚进来时就发现了,场中那么多人,唯有这个灰袍公子眼中没有艳羡之意,仿佛这样的东西已经司空见惯了。他心里对楚辞产生了一些好奇,于是便举起杯子冲楚辞说道“刚刚杜某已经认识了其他的客人,只还不知这两位公子的名讳,敢问阁下是?”

    因为他的动作,场上所有人都将目光转了过来,见楚辞和常晓还在低头吃东西,忍不住都有些鄙夷。在这种场合不想着和主人家打好关系,反而还一个劲儿地吃东西,难不成是饿死鬼投胎吗?

    楚辞迟钝地感觉到了大家的目光,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擦了擦嘴,笑着说道“杜老爷见笑了,在下腹鸣如鼓,见到这些珍馐美味后便孟浪了,还请莫要见怪。”

    杜老爷笑道“阁下乃是真性情,杜某就喜欢和真性情的人做朋友。”

    有几个想讨好杜老爷的愣了愣,杜老爷喜欢这样的?他们原本还压抑自己进食的冲动,这会便也学楚辞和常晓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多谢杜老爷不见怪,在下姓寇,名清征,在家行二,这是我的书童,名叫阿小。”楚辞面不改色地说谎,一旁的常晓在心里点了点头,认为楚辞隐瞒身份行事的举动十分妥帖,只不过,为什么要叫清征呢?

    杜老爷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发现在这南闽省之中,他好像没听过有姓寇的名人,看来眼前之人只是个平民百姓罢了。

    “哦,原是寇兄弟,幸会幸会。”杜老爷刚才的热情稍微冷淡了些,他寒暄了几声后便又转去招呼其他人。楚辞发现,他在得知韩沈二人是秀才之后,对他们的兴趣一下就变得高涨了。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都吃饱喝足了。这时,那杜老爷神秘地笑了笑,冲着外头拍了拍手。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阵香风便从外头飘进来,刚刚那些美貌的侍女都换了一身清凉的衣裳鱼贯而入,在桌子正前方的空地上舞动起来。

    之前楚辞听到的丝竹之声又响了起来,缠缠绵绵的声音使场中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跳着跳着,这些女子的动作逐渐变得大胆起来,时不时挥袖旋转弯腰,白嫩嫩的腰身在大家眼前晃来晃去,楚辞发誓自己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

    其实他也觉得挺好看的,只是他已经是个有主的基佬了,心里自然不会对这些姑娘家起什么绮念。而且说实在的,这种程度的舞,也就糊弄一下古代人。

    楚辞看得兴致缺缺,里头的空气也因为浓浓的脂粉味变得浑浊了,便悄悄走了出去。他没有叫常晓,因为他觉得,这孩子也那么大了,是该接受一点抗拒诱惑训练了。

    从大厅出来转过了一道弯之后,空气渐渐清新,楚辞才用力地呼吸了一口气。他继续往前走去,想要到甲板上去吹吹风。

    只可惜,他好像迷路了,这周围都是客房,上面也没什么明确的路标,再往里走就是死角了,楚辞叹了口气,准备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停下了步子,眼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迷茫。

    他刚刚,好像听见了一声“八嘎”?

    按理说他不应该偷听别人说话,但楚辞很想搞清楚刚才到底是幻听还是什么,便轻手轻脚地靠近了说话的房间,蹲下身贴在门上听了起来。

    里头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不停地解释着什么,还保证下次不会再失手了。另一个人哼了一声,嘴里冒出了一句话“次はないです,死ね。”

    楚辞眼睛猛地瞪大,日语他虽然涉猎不多,但这句话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这人说的是“没有下一次了,去死吧”!

    果然,在那人说完之后,里头就传来一声闷哼,而后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他好像撞见了什么凶杀现场!楚辞的心脏剧烈跳动,手心发汗,腿也有些发软。他摸了摸胸口放着的“暴雨梨花针”,计算着被发现后一击致命的可能性。

    当然,这是最坏的一种设想了。若是发展到那一步,恐怕这船上的人都要失了性命。楚辞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挪动着离开了这里。他很小心地控制着不要发出动静,生怕碰到什么。幸好上天眷顾,离开的过程中他并没有引起注意,很顺利地回到了大厅外。

    楚辞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待脸色和心跳恢复正常后,便准备迈入大厅,他想了想,又往另一头走去,还故意弄出声响……

    大厅里歌舞还在继续,气氛较楚辞离开时更热烈了些,有些书生还矜持地和那些姑娘眉来眼去之时,商人们已经上手去拉了。常晓没有看上面,反而频频看向门口,见楚辞从门外走进来,方才松了口气。

    楚辞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和常晓说一句话,那边杜老爷就笑着问道“寇公子这是去哪了?你要再不回来,杜某都要派人去找你了。”

    楚辞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杜老爷一直关注着他。若是解释不好,恐怕会引起怀疑。

    “唉,在下喝多了点,想要如厕。只是杜老爷的船太大了,我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幸好后来碰见一位小哥告诉了我,要不然可真要贻笑大方了。”楚辞摇了摇头,脸上做苦笑状。

    “哦?是吗?寇公子不早说,不然的话我就派人引你过去了。”

    “不可!这些姑娘国色天香,怎能去那污秽之所!”楚辞义正言辞地说道。

    杜老爷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转头继续欣赏舞姿。但是,他的手却放在暗处做了一个手势。过了一会,有人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杜老爷才真正放下心来。

    转眼便是二更天了,楚辞见常晓头一垂一垂的想睡觉了,便和杜老爷提出告辞。杜老爷听后,说道“时间确实也不早了,今天这席就散了吧。”

    他这话一出,场上的某些人便怒瞪楚辞,认为是他扫了大家的兴。不过随后杜老爷的话又让大家兴奋起来,因为他说“我这船上客房很多,诸位若不嫌弃便在这里休息吧。红鸾翠萍,带姐妹们一起送诸位客人回房去。”

    姑娘们齐齐应声,似一只翩跹的彩蝶般飞到众人身旁为他们引路。

    楚辞最终还是婉拒了,他以头晕晕沉沉为由让常晓带他回去休息,负责给他引路的侍女有些失望,但还是帮他们引路下船。走到一半时沈秀才突然跑了过来,他衣裳散乱,一脸惊惶,一句话不说就冲了下去,就像是被流氓非礼了一样。

    楚辞回到小客船后,便和常晓盖着披风靠在船板上休息起来。楚辞脑中虽还有许多疑惑,但他知道此事需从长计较,一时半会是想不明白的,还不如先休息好。

    他合上眼睛,催促自己开始入睡。如果不是他夜里几次被噩梦惊醒,这一晚还算休息得好了。

    天刚蒙蒙亮时,外头突然传来争执的声音。楚辞和常晓还有那沈秀才往外头去看究竟,才发现是那位杜老爷正怒骂着昨天那些客人。

    他们身上只穿着中衣,这会都一脸惊恐地站在甲板上,被晨起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昨天和楚辞同船的那三个书生站在最中间,此时都低着头以袖遮脸,一副不堪其辱的样子。

第310章 花船

    “……我好心好意请你们上船休息, 你们竟是如此回报我的?一个个看着都是正人君子的模样,行事却如此没有分寸!现如今这群姑娘被你们糟蹋了, 你们说, 怎么办?!”

    杜老爷一改昨天笑面弥勒的样子, 这会儿阴沉着脸, 莫名多出了一股让人恐惧的味道。他边说话,边转动手上的扳指,眼神在面前这群人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在挑选下手的对象。

    “杜老爷,你不是说这里的东西都是不用钱的吗?”有人终于忍不住了,如果现在他们还看不出这是个套的话, 那他们也白活这么久了。

    “呵呵, 我说了酒水吃食不收钱, 可谁想你们竟做出如此龌蹉的事情来?我可没说过, 睡我的姑娘也是不用钱的!现在我这里的姑娘们被你们这群人糟蹋了,要是你们不给我个说法的话, 今天这船你们就别想下去了!”

    杜老爷冷笑一声, 身后的打手便齐齐往前一步, 给人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你……你就直说怎么解决吧?”

    韩秀才说道,他的视线绕过杜老爷, 看着后面的沈秀才和楚辞,眼中划过一丝恼怒。他心里认为沈秀才他们是想看他出丑所以故意瞒着他的, 要不然他们怎么知道要下船去呢?

    杜老爷捻了捻胡须, 沉吟一会说道“这样吧, 一人掏二十两出来,今天这事就算完了,要是掏不出这钱,就别怪我把你们告上衙门了。”说完,他还叹了口气,似乎自己已经让了很大一步了。

    二十两?!众人瞪大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这里娶媳妇最多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这杜老爷一开口竟然要二十两银子,便是去省城最大的妓馆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杜老爷眼睛一眯,冷笑一声喝道“就二十两!你们要是付不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可是,这一时半会让我们上哪去找这些钱呀?”船上的几乎都是书生和商贩,毕竟能出得起二百文船费的,家境都不算特别差。但是,会随身携带这么多钱的却不多。

    “那就留东西做抵押吧,可用贵重物品,亦可用路引户籍一类的。你们放心,银子一到,这些东西立刻还给你们。我杜某人别的暂且不提,说话一言九鼎是众所周知的。”杜老爷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俨然是一只成了精的胖黄鼠狼。

    ……

    楚辞目睹了整个过程,心想怪不得昨天黄货郎让他们不要上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他也不同情这些人就是了。他们自己被酒色迷了眼,如今被坑也只能自认倒霉。但凡他们在做那事之前想一想家中的父母妻儿,也不至于被骗。

    沈秀才脸上倒满是羞愧,他昨天被一女子引进客房后,那人就来脱他的衣裳,吓得他直接逃下了船,没想到要叫其他三人一起,如今害他们当众出了丑,真是罪过。

    他的心情太过外露,楚辞一眼就看穿了。他想了想,对他说“即便你昨天叫他们也没用,他们只会觉得你坏了他们的好事。”

    沈秀才惊讶地转过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楚辞能一眼看穿他的想法。

    “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揽多了不累吗?”楚辞看了他一眼,转身往船舱里走去。

    沈秀才脸色复杂地站在原处,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船舱里,黄货郎正在和楚辞说话,他昨天见这两位客人也跟着上了船,心里还急了一下。但二更后他们又回来了,黄货郎可算松了口气。

    “多谢黄兄弟提点。只不知,你又是如何得知不要上船的?若不是黄兄弟说了那句话,恐怕我俩也要跟着中计了。”楚辞一脸庆幸地说道。

    黄货郎嗫嚅了两下,想扯点谎,又见楚辞一脸真诚,实在不好意思,便豁出去了“因为这船是我大姐和姐夫的,我常年跟着他们往返两地做生意,这艘花船几年前便是这样做的。”他脸上有些羞愧,因为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也算是那花船的帮凶了。

    楚辞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居然是姐弟,怪不得船娘子宁愿得罪客人也要等这黄货郎一起回去。

    “花船是什么船?”

    “我们都这样叫。”黄货郎说道,“那艘船每隔几天便会出海一趟,船上的姑娘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就和花楼里的差不多。”

    “这,难道他昨天是故意哄骗我等上船的?”楚辞瞪大了眼睛,表情十分浮夸。

    “嗯!”黄货郎点了点头,“我们这些做行船生意的,每天晚上都得停靠在此处等他们过来,若是谁违背了他们的命令,就不让我们在码头上混了。大家都是吃这口饭的,不敢得罪了他们,只能暗暗提醒客人。可有的客人,即便提醒了也没用。除此之外,每个月上码头还得交五两银子的停船税,若遇上风浪多的月份,客人少了,还得倒贴钱给他们。”

    “他们行事竟如此猖狂吗?难道他们不怕官府吗?”楚辞不解地问道。

    “官府有什么用啊,也不是没有人去说过,可官府说这海上的事情不归他们管,让人去水师衙门。水师衙门的人又说他们只管巡海,码头上的事情不归他们管。一来二去的,告状没告上,反而被那些人得了消息,一群人都被打断了腿,现如今就连船也开不了了。”

    黄货郎眼睛微红,除了对官府不作为的愤怒之外,还有兔死狐悲的感伤。在这些强权的面前,普通老百姓哪有反抗的能力呢?

    楚辞沉默了,他心中很是愤怒,没想到这些恶霸能量竟然这么大!最让他生气的,还是官府的不作为。南闽省的吏治竟这般污浊,官员如此昏聩,若当时皇上派他的官是巡察御史该多好,他必定将这些庸碌无为的官员全都踢下马!

    船舱内气氛低沉,不久之后船身晃动了一下,船又开了起来。舱外,韩秀才和其他两个书生正和船娘子争执,说这是一艘黑船,待上岸后必定要去官府告他们,沈秀才在一旁说了几句话,便被韩秀才一起骂了。

    黄货郎掀开帘子跑了出去,叫道“若你们自己行的端坐的正又怎么会被讹诈?昨日楚公子和沈公子他们也上船了,只你们留在船上休息,还睡了姑娘,自己贪花好色又能怪谁呢?”

    韩秀才被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地指着黄货郎,半天才开口“无耻小人,等着上官府吧!”骂完,便气冲冲地进了船舱。

    其余两人跟着进去了,沈秀才朝船娘子等人拱了拱手,也进了船舱。

    他一进来,韩秀才的怒气就有发泄的地方了,他一口一个“卑鄙小人”,“伪君子”地骂着沈秀才,好像昨天是沈秀才将他按在那花船上休息的一样。

    沈秀才低着头任他辱骂,心里却不断响起楚辞之前对他说的话。难道他一直以来以诚待人真的做错了吗?

    没有人能帮他答疑解惑,一直到下船,他也没想明白。

    楚辞下了船后,准备直接叫了一辆马车载他们去提学司,他得先解决来时的目的,才能去做别的。

    上次来省城交接时,他曾到过提学司,并且和正提学杜玉大人交谈过,他认为杜大人还是不错的,只不知这次这么急着叫他是因为什么事?

    这里的码头距离省城还有三个时辰,恐怕他们到时便已经中午了,楚辞他们早上没有吃东西,常晓在等马车过来的时候便去买了几个烧饼。

    马夫过来后,殷勤地帮他们提包袱,顺便将脚踏放下来,让他们能轻松爬上去。

    马车慢慢地跑了起来,初时周围喧嚣不断,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

    常晓将一个烧饼递给楚辞,自己也拿了一个慢慢撕扯着吃了起来。楚辞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然后便将剩下的放回油纸里。

    面对常晓有些担忧的眼神,楚辞笑了笑说“我有些晕,靠着休息一会就好了。待会进了城,我若是还没醒,你再将我叫起来。”

    说完,他便合上了眼睛,心中不断想着对策。有些事,他没遇上也就罢了,但一旦遇上了,他就不能不管……

    “老爷,咱们进了省城了,再过两条街便是提学司衙门了。”常晓小心地推了推楚辞。

    楚辞睁开眼睛,双目清明完全不像是刚刚睡醒的人。实际上,他确实没有休息,这几个时辰他一直在脑中不断地预测事情的发展和推翻自己的想法,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脑子越来越清醒,完全没有一丝睡意。

    下了车,过了街,眼前便是提学司衙门,楚辞上前一步,对着门房有礼地说道“本官乃是漳州府提学楚辞,特来拜见杜大人,劳请小哥进去通报一声,不胜感激。”

    “杜大人?”那门房皱了皱眉,“杜大人回乡丁忧已经月余了,你竟不知此事?”

    楚辞一愣,现今为了不耽误朝廷大事丁忧之期已由月代年了,往常需守满三年,如今官员只需守三个月便能重返岗位了,也就是说,杜大人还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难不成他要在此处等两个月吗?楚辞仔细一想,不对,这南闽省的正提学根本不止一位,所以下文让他即刻上省城的另有其人,八成就是那位齐鲁直大人了。

    “既然杜大人丁忧在家,那小哥便帮我向齐大人通报一声吧,就说漳州府楚辞前来拜见。”

    那门房和另外一个面面相觑,然后说道“齐大人此刻不在衙门里,你改天再来吧。”

    “今天并非休沐,齐大人若不在衙门里又会在何处呢?”楚辞压抑着怒火,这些当官的怎么都这么不靠谱啊!

    “大人行踪岂容我等窥探?你要是不相信,便在这里等,看齐大人什么时候能出来行不行?”门房也有些无奈。

    两边气氛正僵,忽然从里头传来一声问话“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个模样端方的中年人,身材清瘦,蓄着点点胡须。

    “孟大人,漳州府楚提学前来拜见齐大人,可齐大人不在衙门里,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那位孟大人眼里闪过一丝热切,闻言便说“那也不能将人拦在外面啊!楚大人和下官进去等吧,齐大人待会应该会回衙门一趟。”

    楚辞看着这位孟大人眼中的热情,心中很是疑惑,他不记得自己上次来这里时结交过一位孟大人,这人的善意来得莫名,还是小心提防的好。

    孟大人似乎察觉到楚辞的心思,在靠过来时轻声说了句“楚大人,拙荆姓方,乃西江省人士。”

第311章 内幕

    姓方?

    楚辞瞬间了然, 看来这人与晋阳应该有些关系。他不得不感叹方家的关系真是盘根错节,竟然连这里都有他们家的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楚辞虽跟着进去了, 心里还是有些提防的。

    “楚大人, 刚刚那里不好说的太明白,还请莫要见怪。”孟大人笑着说道, “之所以请你进来, 是因为几月之前老夫那晋阳侄儿曾经来信, 说他的一位至交好友不日便会来到南闽省漳州府任提学一职, 恰好我也在提学司, 便让我到时候好生招待一下你。”

    “只可惜,在你来之前的几天,我接到命令, 去青州府跑了一趟, 谁知回来时你已经去漳州府任职了,可真叫老夫扼腕啊!”孟大人一脸可惜的模样。

    “原来孟大人竟是晋阳的姑父?我与晋阳情同手足,若早知此事,当日我必厚着脸皮上门拜访。”

    “诶,说什么厚着脸皮?楚大人可是贵客, 当日我陪拙荆回家省亲,泰山大人可是把你夸了又夸。他说若不是你仗义执言, 恐怕方家长房的命数就断在那两个恶妇手里了。如此大恩大德, 是我们怎么都报答不了的。”

    孟大人对方老太爷十分敬重, 想他当年只是一落魄书生, 遇旱灾逃至西江省,因身无长物又无谋生本领,差点饿死街头。是方老太爷将他救了回去,不图报答养了他一个月的时间,而后还仗义疏财助他科举,在他中了秀才之后,又将自己最小的女儿嫁给他,为他操持家业,生儿育女。

    因此,孟大人对方老太爷的敬重之情堪比亲生父母,对他说的话更是言听计从,比方家小姑还像贴心小棉袄。

    他这话说得十分诚恳,倒叫楚辞不好意思了。他当日只是举手之劳,不想人家竟这般放在心上。

    “孟大人不必客气,我与晋阳乃是同辈,若您不嫌弃,我便厚颜称一句姑父,您叫我阿辞就行了。”楚辞说着,起身拱手行了个晚辈礼。

    孟大人慌忙拦住,说道:“贤侄快快请起。”楚辞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又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孟大人便将话头扯入正题,他问楚辞:“贤侄可知齐大人为何会急召你前来吗?”

    楚辞摇了摇头:“这也是我所不解之处。当日我来这里,只和杜大人见了面,并不曾见过这位齐大人,按理说我们并无瓜葛。”

    孟大人意味深长地笑了:“这话贤侄说得不对。你可知在你上任之前,京中曾传来一道圣旨,当众将齐大人骂得狗血淋头。齐大人因此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圣上为何突然降罪。后来也不知他从哪里得了消息,说圣上这是在为你铺路,故意打压他,好让这整个南闽省都由你指挥。”

    楚辞回想了一下,他说得好像也没错,当初在京城之时,皇上确实说要为他扫清改革路上的障碍。当初他刚到漳州府时,就一直都在以小动作试探省提学的态度,上面一直不给反应,他才大刀阔斧地开干。

    “后面你来之时,他因摸不清你的底细,便称病在家,让杜提学出面与你周旋,毕竟这漳州府本该是他管辖的地方。这次他下公文唤你前来,是因为漳州府那边来信告你滥用职权,任人唯亲,随意罢免底下官员,在加上你之前随意取消复选和擅自更改县试规矩一事,他恐怕会数罪并罚。若你不能为自己洗清冤屈,一旦被他定了罪,恐怕就……”

    孟大人没有直说,但楚辞明白,若这事他处理不好,恐怕官途就止步于此了,到时候,就算皇上想继续用他,也说服不了其他大臣们。

    “多谢孟姑父提点,想必您今日是特意在这门口等我的吧?”楚辞清楚后果,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举动,最糟糕也不过就是摘了官帽回家种田,再说,不是还可以自辩吗?在这方面,他自认还没有怕过谁。

    孟大人笑了笑,没有直接承认,而是说道:“我之前就想写信给你,可一来你当初并不认识我,恐怕不会轻易相信此事,二来这寄信之时一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反倒不好。”

    “这南闽省的信函是否都不再由驿丞们送发了,我初来此地之时,曾在一处驿馆歇息,那里破败不堪,一年到头也接不到几个差官。”楚辞将上次在驿馆的见闻说给了这位孟大人听。

    “他说的没错,自从南闽省多处兴建了码头之后,这驿馆就人丁寥落,风光不再了。因为走陆路花的时间长,道路崎岖,一天到晚都只能窝在马车里,还有可能遇上劫道的贼人,哪比得上水路又快又稳还安全。你当初若是乘船过来,恐怕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楚辞更奇怪了:“按理来说,南闽省应该只有三处码头,分别建在四阳府,株洲府和长宁府。但我打听了一下,发现近些年来,南闽省一共多出了数十个码头,多的仅一个府便有两个码头。我来之前还听人说南闽省不太富裕,眼下来看,简直堪比江南富庶之地。”

    要建成一个码头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像什么吞吐能力,泊位水深都要提前经过计算,除此之外还要拓宽码头所在之处的水域面积,其中就包括内水域、外水域和连接水域这几处。还要规避可能出现的风险,如海底的礁石和暗处的漩涡。

    直白一点来说,一个小型码头没有上万两银子是建不起来的,更别提建大码头了,需要的银子完全是呈几何倍数上涨的。

    据说南闽省每年的各项税收都交不齐,已经被手动列入户部欠债的黑名单中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余钱建这么多的码头,为百姓们打开水上交通。

    孟大人摆摆手:“不不不,这些码头可不是官府出银子建成的。这些码头都是一位姓赵的老爷出银子建的。据说此人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更难得的是发家后不忘回馈乡里,造福百姓。”

    “赵老爷?可是赵宽?”楚辞问道,他记得当初那老驿丞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你认识他?”孟大人一脸惊讶。

    楚辞摇了摇头:“不认识,不过我听说过此人的名字。”

    “怪不得了,但凡是他出银子的码头都有一块石碑,上面记下了他的生平和善举,还有人专门坐在旁边念呢!”

    “看来此人果然难得。对了,这省城五十里外的那个码头也是他出银子建的吗?”楚辞突然想起黄货郎说过的话,便问道。

    “是啊,除了原本的三个之外,其余的全都是赵老爷出钱的。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听说来往的客船停靠在那码头时每月都要交租子。除此之外,还要停在海里等一艘花船,不知孟姑父你可曾遇到过?”

    孟大人诧异级了:“什么租子,我倒是不曾听说过有这一回事?还有花船,我也不曾听说过。”

    楚辞心中瞬间闪过很多念头,看来那里面水深得很呢!不管怎样,他都是要去探个究竟的。

第312章 猫抓老鼠

    “叔父, 您回来了!”

    门房一脸谄媚地冲到门口,小心地扶着齐鲁直下了马车。

    齐鲁直慢悠悠地点了点头,转头瞧了那门房一眼,说道:“那姓楚的到了没有?”

    “到了,他是正午时分来的,来时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一下船就赶来了。”

    齐鲁直看了看四周, 皱眉问道:“人呢?怎么不见人?你们让他进去了?”

    门房赶紧叫屈:“叔父,您吩咐下来的事小人哪敢不听?我照您的吩咐让他在门口等着, 可是孟大人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问清情况后就带着那姓楚的进衙门了。您不是让我们不要做的太明显吗?我们怕孟大人和那姓楚的看出来, 不敢拦着,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去了。”

    齐鲁直面色一冷,哼了一口气道:“又是孟繁这厮,他是杜老头身边的人, 惯会坏人好事!”

    “叔父, 如今杜大人回乡丁忧,正是咱们下手的好时机啊!先把这孟繁和那姓楚的一网打尽,等杜老头回来了也只能干瞪眼了。”门房道。

    齐鲁直哼笑一声, 说道:“你啊, 就是眼皮子太浅了!你还是先好好守你的门,别的活计暂且不提。”孟繁虽不算什么大角色, 但他背后弯弯绕绕的关系却很多, 要能拿他开刀, 早八百年前他就做了,还容得了他在这放肆!

    门房齐三挂着笑目送齐鲁直进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气哼哼地呸了一口,小声嘟囔道:“看不起谁呢?”

    他与齐鲁直确实有点亲戚关系,不过已经是一表三千里了,人家的正经侄儿如今在巡抚衙门顶了一个肥差,日子逍遥自在,哪像他在这风吹雨淋,做些低头哈腰的事。

    齐鲁直进去之后,便直接吩咐人去叫楚辞过来见他。彼时楚辞正在孟大人那里吃糕点,闻言他立刻起身,整理好衣冠之后就跟着来人去找那齐鲁直。

    齐鲁直端坐在书房里,手上拿着一本书,听见禀报声后,便咳了一声,示意他们进来。

    为楚辞引路的那人进来后就告辞了,偌大的书房里就只有楚辞和齐鲁直两个了。

    “楚大人,你知道本官为何让你此时过来吗?”齐鲁直打量着站在下方的楚辞,眼里滑过一丝嘲弄,看着不像是笨人,偏偏如此不识时务,他还以为这里是京城,有皇上护着他吗?

    “下官略有耳闻。”楚辞回答道。他也在打量齐鲁直,俗话说相由心生,这齐鲁直虽长得还算端方,但眼神里却透露出一股邪气,让人觉得莫名不舒服。

    “既然你知道了,那你便说说这样做的理由吧。就先说,你为何取消漳州府复取一事?”

    楚辞拱了拱手,说道:“依下官所见,复取一事本就属无稽之谈。只要将报名县试的众人里超出了年岁的考生一一剔除即可,根本就不必多此一举。”

    齐鲁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还请大人明示。”

    “复取一事对你们下面人来说事关重要,年底上面会派人下来考核,漳州府与其他府之间差距太大,那时你要如何解释?”

    “实话实说便是了。一切是非曲直自有公道在人心,如果没有做错事,自然问心无愧。”楚辞不是没想过枪打出头鸟的事,但想要改革的话必然就需要一部分做出牺牲,而且他分明是拨乱反正。目前他们虽然还能瞒着上面行事,但纸包不住火,与其等着事情败露后被降职查办,还不如及时回头,反正要他和他们一起同流合污,恕他难以从命。

    齐鲁直笑着拍了拍手,说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啊。楚大人,你且记住自己今天说得话。你再说说你擅自更改县试和府试的规矩是因为什么?”

    “想必大人应该懂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道理,历朝历代县试舞弊者层出不穷,皆是因为规矩陈旧让他们钻了空子。提学司的职责是监督一方学业,为朝廷择优取士,若在这第一关上面就松懈了,放任那些诡计多端,不思进取只会走旁门左道的人入了士林,岂不是我等的失职?所以,下官稍稍改动了县试的规矩,尽力规避可能会发生的舞弊现象。而本次考试之中,漳州府没有查出一起舞弊现象便是此法最好的证明。”

    楚辞说话条理清晰,一看就是早有准备来应对这些问题的。

    齐鲁直听后,似笑非笑道:“照你这么说,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

    “下官不敢居功,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楚辞谦虚地低了低头。

    齐鲁直被气笑了,他说:“那滥用职权,任人唯亲,随意罢免手下官职也是你应该做的?”

    楚辞惊讶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大人何出此言?下官自问从未滥用私权为身边人谋好处,更加没有随意罢免过下属,还请大人明察。”

    “你还敢不承认?苦主的书信之中早将此事说了个明明白白。你是想说他们冤枉你了吗?”

    楚辞点了点头:“这其中必然有误会。想必这信应该是姓何的那几位寄过来的吧?在说为何要将他们革职之前,先请大人告诉我,玩忽职守应当如何处置?”

    “视情况而定,重者抄家发配,轻者罚一个月的俸禄。”齐鲁直回答道。

    “正如大人所说的,那几人在完成公务之时偷闲躲懒,导致一事无成,如此玩忽职守的行为,相信大人也看不过去吧?下官在惩罚他们之前,也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将他们革职处理。但下官也考虑到他们乃是初犯,便从轻处罚,一年之后,他们还有机会再次补官。希望他们到时候已经改过了。”

    “你可知他们的身份来历?”齐鲁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对着楚辞,这几人是南闽省几个世族里出来的,他们在族中虽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但打狗还需看主人,楚辞此举无疑是在打他们的脸,这叫他们颜面何存?

    “下官无需了解他们的身份来历。下官只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们便是来头再大,想必也是比不上皇子们的。皇上尚且遵守规矩,相信他们的家人也不会不体谅吧?”

    齐鲁直听罢,冷笑道:“早就听闻楚大人你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现在一看果然如此。桩桩件件罪状都摆在眼前了,还能被你说成反的。”

    “还请大人慎言,这罪状二字楚某万万不敢苟同。下官行事向来都是按照朝廷律令办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矩。若大人能以朝廷律令为我定罪,以理服人,下官才会心甘情愿认罪。”

    “莫要再巧言诡辩,一切都等你去牢房里再做交代吧!来人呀,将他拿下!”齐鲁直原本便打算如此,只不过他这人有些恶趣味,喜欢猫抓老鼠似的一点一点折磨人,看着别人在一层又一层的恐惧之中逐渐失态,是他最高兴的事。

    可是今天,这小老鼠亮出了尖爪子,差点将猫脸抓伤,这就让他不太痛快了。所以他决定直接动手,等他进了牢房之后,一切就都由不得他了。

    楚辞嘴角微微上扬,齐鲁直还有些奇怪,待他看见推门而入的并非他想象的那些衙差之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孟繁,谁准你们不经通传便擅自进门的?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了?!”面前这一大群人都是提学司的官员,众目睽睽之下,他哪还能直接让人将楚辞抓起来!

第313章 倭人

    “齐大人, 咱们南闽省历来都有两位提学, 遇见大事也都是由两位提学共同裁决的。而今杜大人虽丁忧在家, 但他老人家心怀政事, 临走之前将官印交给下官暂时保管, 还嘱咐我等遇事一定不要自作主张, 要多与齐大人您商讨才是。下官们见齐大人这边似乎有事要办, 就不请自来了, 还请大人见谅。”

    孟繁看似恭敬实则绵里藏针, 暗讽齐鲁直做事不按规矩来,齐鲁直被他一通话堵的眼神越发不善。

    “此乃本官辖下之事, 就不劳杜大人和尔等操心了。”

    “齐大人此言差矣, 大人体谅下臣之心吾等感激不尽, 但往日杜大人在衙门时, 尚且要为大人分忧, 我等又怎敢偷闲躲懒,视而不见呢?”孟繁老神在在地立在门口, 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既然你们执意留下来,那就进来吧!”齐鲁直奈何他们不得, 只得放他们进来。

    “多谢大人。”孟繁和其他官员们一起进入齐鲁直的书房里,坐下后,孟繁道:“适才在门外听见大人唤人进来,不知道大人是想干什么?”

    齐鲁直道:“此人不守规矩, 滥用私权, 经本官核实后发现确实如此, 遂欲遣人先将其看守起来,待调查清楚之后再行发落。”

    孟繁一脸疑惑:“不知大人可否说说他是如何不守规矩,滥用私权,大人又是怎样核实的?此案人证物证在何处,苦主又在何方?”

    齐鲁直被他的连环发问弄得有些语塞,只得将之前和楚辞的对话挑了一部分说出来。

    孟繁听后,假意和其他几位大人耳语了几句,然后正色道:“大人,为官者最忌偏听偏信,楚大人做为被检举之人,我们也应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齐鲁直沉着脸:“若本官不让你问,岂不是也变成了偏听偏信之人,你问就是了。”

    孟繁微笑点头,目光转向楚辞:“楚大人,刚刚齐大人说得话你可听见了?不知你想说点什么?”

    “齐大人所说恕本官不敢苟同。”楚辞道,而后将自己之前反驳齐鲁直的话又说了一遍,而且还重新润色修饰,使自己的辩解听上去更合乎情理了一些。

    几位大人听了都点头表示赞同,他们耳语了一阵后,孟繁便起身说话了:“齐大人,下官等人商议之后,觉得楚大人实属无辜,他行事虽有不当之处,但初衷还是为了漳州府的学子们嘛。而且此次县试,漳州府无论哪个方面都做的很好,咱们派去监察之人回来后也是赞不绝口。功过相抵之下,下官们认为不应降罪于楚大人。”

    齐鲁直腾得站起身来:“你们的意思是,本官判错了?若本官依旧认为楚辞有错,并且要降罪于他呢?你们又待如何?”

    “齐大人,您是一省提学,在咱们这里您的话就有如金科玉律,旁人自当遵守。可是,咱们南闽省不同于其他省,在您以外,还有杜大人。下官暂管官印,代表的就是杜大人。您应该清楚,若您二人之间无法达成共识的话,便要上折请京城那边做决断。下官认为,未免到时候事情闹大无法收场,还不如双方各退一步,息事宁人来得干净,您又意下如何呢?”孟繁说道,比起齐鲁直一直虎着的脸,还是他面带微笑看起来更可亲些。

    齐鲁直心中生出些忌惮,往日杜老头在时,这孟繁只会依令行事,他还以为他只是一只忠心的狗。哪里知道杜老头一走狗就变成了狼,张着满是利齿的嘴嘶吼着要咬人。

    他脸色变了变,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自然,此事乃南闽省之事,又何劳京城的大人们操心呢?你们刚刚说得也在理,那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孟繁笑道:“大人能明辨是非,秉公办理,实乃我南闽省百姓之福啊!”

    “哼,送客!”

    随着齐鲁直一声送客响起,楚辞和孟繁便齐步走出书房,待周围无人之后,他们四目相对各自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多谢孟姑父替我周旋一二,要不然我今天恐怕不得全身而退了。”

    孟繁上前扶起即将下拜的楚辞,嘴里道:“贤侄何必客气,你与晋阳情同手足,便也如同我们家的子侄一般。既是子侄,又谈何感谢呢?”

    楚辞感激地笑了笑,对方施恩不图报,他却不能不记在心上。往后方家有事,他必定也要出手相助的。

    楚辞待在孟繁的办公之所和他聊了一下午,待下衙钟声敲响之后,楚辞便邀孟繁一起去吃饭,想着要好好宴请于他。

    谁知孟繁说道:“之前我已将你来的事告诉了夫人,夫人命我一定要带你回府去。她的命令我不敢不听,还请贤侄莫要让我为难啊。”

    他一副惧内的样子让楚辞失笑不已,只得答应了。

    方家姑姑在方晋阳考中秀才之时亲自回家祝贺了,心里自然对当时被邀坐在主家席面的楚辞相当好奇。待问过嫂子之后,她对楚辞充满了好感,原还想亲自道个谢,可她去时楚辞已经离开了,只能遗憾返回。

    今日遂了心愿,她对楚辞便十分热情,便是孟大人看了都有些吃味。他心中想到,也就是现在方家并没有适婚年龄的女子,不然绝对逃不过一场说亲。

    饭毕,一群人坐在一起聊天。楚辞解决了自己的事情后,便又想起了花船上见到的事,就把此事说了出来。

    孟繁脸色一变,问道:“贤侄,你当日真的听见那花船上有倭人说话,还杀了人?”

    楚辞点头道:“千真万确,我还记得他似乎是因为某件谋划好的事下属没有做成而动怒的。恐怕他们有不轨之心。”

    “我大魏与倭人河水不犯井水,百年间并无任何龌蹉,我还记得新皇登基那年,倭人还派人送了贺礼过来,途经我们南闽省海域之时,还特意宴请了巡抚大人。因我粗通倭语之故,有幸陪席,席间宾主尽欢,看不出有任何纠葛。”孟繁叹了口气,只希望事态不要往不好的地方发展。

    楚辞听后,心中肃然起敬,怪不得孟大人能够成为杜提学的左膀右臂,相当于现代教育厅副厅长了。他竟然连日语都会说,在这个时代,算是很了不起了!

    “孟姑父,你可曾听说南闽沿海的村庄遭人打劫一事?”楚辞突然想起这件事。

    孟繁点头:“有所耳闻,听说水师的人到现在还没抓到人,水师提督范大人在元帅面前都吃了瓜落。”

    “那您想一想,这事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倭人做的?”

第314章 只管打人的官

    “你是说, 那些倭人伪装成水匪在我南闽省内抢掠?贤侄, 你说这话可有证据?两国邦交已久,虽不比兄弟,也算睦邻,这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啊……”

    孟繁十分惊讶, 他们大魏一直以来在列国之中都算强国, 虽近年来天灾不断,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怎敢轻易动手呢?

    楚辞摇头说道:“此事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据说那抢掠的船只两头尖细, 行船速度十分快,并非我大魏船只制式, 想来一定是外邦所造。每每水师追上前去,他们都会绕到海中礁石群隐匿起来,让追捕的水军束手无策。细想之下, 唯有倭国与南闽省距离最近, 想来, 他们对这些礁石群的地形分布,也一定十分清楚吧?”

    “你说的, 也有几分道理……”孟繁听他分析之后, 觉得他并非无的放矢, 对楚辞也更加欣赏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 我听说倭国在嘉佑朝时岁岁纳贡, 而如今已是天和三年, 他们却只在新帝登基时遣人来过,就连去年在京城举行的文会,他们都没有来。周边各国可都派遣使者上京了。如此行径,难免惹人怀疑。”

    孟繁脸色凝重起来:“你说得对,倭人身居弹丸之地,狼子野心,必是想乘我大魏势弱之时故意作乱。待会我便去信,让他们多加提防!”

    楚辞点点头,此事最好能引起大家的重视,不要把他们当普通的水匪去办案。他相信以孟繁和方家的人脉,一定在巡抚衙门和水师衙门这两处都有说得上话的人。

    既已示警,楚辞就起身告辞了。方姑姑本想留他,可楚辞已在驿馆记了名,若不过去住,恐怕惹人猜忌,留下把柄。

    方姑姑无奈,只好放他走了。

    是夜,楚辞和常晓一起住在驿馆的客房里。常晓人小,将今天在外面打听到的事情交代清楚后立刻就睡着了。楚辞琢磨了一会明天的事,设想了一下如何应对,也闭上了眼开始养精蓄锐。

    次日一大早,楚辞和常晓便出了驿馆。他们来到一间偏僻的客栈,在后院的一间通铺里找到了一个人。

    这人正是黄货郎。他被找到时正合衣躺在床上,布满了红丝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脸上青一块肿一块,像是被人毒打过一样。

    “黄兄弟,你可还记得我们?”

    黄货郎闻言,缓缓转过头,看清来人时,他眼里瞬间盈满泪水,却又硬是收了回去。

    “原是寇兄弟啊,让你们见笑了,坐吧。”他翻身起来时动作迟缓,想来除了脸上,别处的伤也不少。

    “黄兄弟,你怎会独自在此处,你姐姐姐夫呢?”楚辞关切地问道。

    “他……他们……”说到他们,黄货郎哽咽了,“他们被吴县令抓起来了!”

    原来,那姓韩的秀才一上岸便去了当地县衙,也不知他如何说的,船老大的船还没开出码头,便来了一群衙差将他们带走了。

    黄货郎跟在后面,看他们上了公堂,县太爷和那书生云里雾里地说了些什么,就下了判决,要船老大赔偿三个书生共一百两银子。

    天老爷,他们只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一百两,更别提有了。可是县太爷说了,筹不出钱就等着被打板子发配,到时候家产充公,这钱估计也能凑出来。

    黄货郎心中不服,想要上前理论,却被一同来的人劝住了。他们说为今之计只有去知府衙门告状才能让县太爷收回判决。黄货郎一听,连忙赶来省城内,还没等他敲响登闻鼓,就被守在门口的衙差以扰乱公务打了一顿后丢了出来。

    “岂有此理!”楚辞怒道,“他们竟连申冤的机会都不给你!走,我跟你上衙门讲理去。”

    敲响登闻鼓的代价是被打三十大板,可是打完之后无论如何也能得到申冤的机会。现在他们打了人却不让申冤又是何道理?

    “寇兄弟,多谢你的好意。”黄货郎抹了把脸,“可我不能连累你。待会我自己再去一次,若是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就……”

    他眼里满是怒火,其中还有一部分决绝,楚辞心里一惊,这人怕是要做什么傻事了!

    “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有办法让你告状成功,只是可能还会再挨一次打,你敢不敢?”楚辞说道。

    黄货郎眼里升起些希望:“寇兄弟,如果你真能让我去告状,我便是被打去半条命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自小没了爹娘,是大姐将他拉扯大的,如今姐姐姐夫遭罪,他拼死也要救他们出来。

    “那你就这样……”

    楚辞细细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黄货郎越听眼睛越亮,刚刚还围绕在身旁的绝望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

    “回避!”

    水师提督范举从衙门乘仪仗出去巡察,官兵们举着回避牌在前头开路。两边的百姓们不敢往这边靠近,只在路旁看着,留出中间一条大道让范大人的仪仗过去。

    “大人!”黄货郎突地从人群中冲出来,拦在了仪仗前面跪下。

    举牌的一惊,便停了下来,后面的跟着停下,由于动作太急,导致抬人的轿子晃了几晃。

    “出什么事了!”范举怒道,他正为水匪一事烦心着,现在连过个街都不省心了!当初皇上金口一开,勒令他们在一个月内把人抓住,可剿匪哪有那么简单,这不,几个月过去自然毫无收获。他这个当提督的天天挨骂,下面的人也憋着一股火气。

    “回大人,前面有人闯进了仪仗里头。”前面的官兵小跑着过来禀报。

    范举道:“乡野小民,不懂规矩,打他两板子赶出去便是了。”

    官兵听了,便去前头准备让人执行,顺便也让其他人看看惊扰仪仗的后果。谁料他一宣布结果,那人就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道:“大人,你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

    大家都惊了,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的儿子吗?还不能打他!

    范举远远听见了,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当下便示意放下轿子,走了出来。待他看清来人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后,便冷笑一声说道:“本官如何打不得你,你倒是说一说?”

    黄货郎说道:“我知道你是海上的官,专管海上的事。这是地上,不归你管,就算要打,也该让我去县衙挨打!”

    范举被他逗笑了:“我本觉得你是个升斗小民,不知礼仪也是常事,你倒是不识好歹。今日我便叫你知道,什么叫做海陆共管。来人啊,打他五大板!”

    路旁的百姓听见“啪啪啪”的板子声表情都一抽一抽的,大家认为这黄货郎真是管不住嘴,明明是两板子的事,最后竟变成了五板子。这尺宽的板子可是实心的,打五下管叫他皮开肉绽。

    这黄货郎也硬气,挨板子时一声也不吭,就咬着牙任他们打。

    打完后,范举转身准备回轿,后面又传来声音:“大人,草民有冤情要诉!”

    范举眉头紧皱:“本官只管巡海,不管断案,有冤情还是去县衙吧。”说完,便又要走。

    “范大人,且慢。”身后一人说道,“大人刚刚打人时明明说的是海陆共管,这会儿申冤怎么又变成只管海务了?难不成大人只管打人?”

    周围百姓听了开始窃窃私语,议论声传进了范举的耳朵里,让他一阵懊恼。原来那人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若他一开始便说是要告状,他绝对让他离开不趟这趟浑水,现在倒好,大庭广众之下人也打了,反而骑虎难下了。

    他看看跪在地上的黄货郎,又看看一旁的俊书生,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接过了状子。

    一看之下,他倒是来了精神,这诉状写得不俗,不旦条理清晰,而且辞藻华丽优美,让人读完之后不禁拍案叫绝。这一篇诉状看下来,他对这件事也改观了。

    若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这事也就罢了,但他背后之人却不可小觑。能写出这样文章的,就算现在还寂寂无名,往后也必定大放异彩。他又看看刚刚说话的书生,想来这人就是他背后之人吧。

    “既然此事与海务也有涉及,你们就跟我回衙门把事说清楚吧。回府!”

    黄货郎激动不已,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爬起来便在仪仗后头一步不停地跟着,生怕范大人改了主意。

第315章 靠山

    “……大人,案情就是如此, 小人半句谎话也不敢说。”黄货郎跪在地上, 语气急切地将这件事的首尾交代清楚。

    “照你所说, 你的姐姐姐夫本就是罪有应得, 若不是他们勾结花船上的人,将客人送上去,也不会惹来这场官司。”范举耷拉着眼皮,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本来就不想蹚这趟浑水, 听他说完前因后果, 就更加不想掺和进去了。

    黄货郎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没想到范大人竟和吴县令说的话一样, 顿时一股巨大的绝望涌上心头, 难不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府去抄家了?

    “可是大人——”黄货郎叫道, 话还未出口, 便被人打断。

    “无需多言,此案是你姐姐姐夫有错在先, 那韩秀才等人所诉罪状合情合理,吴县令的判决亦没有半分差错。本官念在你是救姐心切,不与你计较, 你自回去便是。”范举说完后, 端起了手边的茶盏揭开盖子吹了吹, 摆明是要送客。

    “大人, 在下有句话想说, 还请大人听完之后再做结论。”一直安安静静做壁上观的楚辞出声了,他站到大厅中间,对上面的范举拱了拱手。

    范举审视着他,良久之后心内稍安,因为他好像并没有在任何场合见过这个书生,想来并非什么家境殷实或才高八斗的人,只是写得一手好文章罢了。但,在这个地界,光会写文章是没什么用的。

    “你既非苦主,就不要胡乱掺和进来了,还是快快回去读书,早日考取功名,再思为百姓出头之事。”范举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和蔼的。

    楚辞笑笑,对他意味深长的话显然不是很认可:“多谢大人,不过在下今日是以讼师的身份过来的,大人手中的那份诉状正出自我手。”

    “这也不是公堂之上,要什么讼师?”范举脸沉下来,这人既然不识好歹,那他也不必惜才。

    楚辞道:“大人此言差矣,自大人拿到诉状开始,就代表着大人已经接下此案,既已问话,那就算开堂了。在下的苦主因为此案心绪震荡,有很多的地方没有交代清楚,自然得由我代劳,再将此案的疑点全部理清。”

    范举压根不吃他这套,杯子重重一放,嘴里喊到:“来人啊,送——”

    “大人难道不想剿灭水匪吗?据我所知,朝廷原来限定一个月内将水匪悉数缉拿归案,可现在已过去三四个月了,大人还毫无头绪,难道就不怕朝廷怪罪吗?”

    楚辞紧紧盯着范举,他原本还想试探一下范举的为人再透露这个消息,但目前来看,还是直接把范举最感兴趣的事说出来为妙,不然恐怕会被直接赶出去。

    唉,武官就是比文官更不讲道理些,楚辞在心底感叹着。

    范举此时脸黑的可怕,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朝廷机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大人不必多心,在下自有渠道知悉此事。现在有一个可以剿灭水匪的机会,就看大人信不信任在下了。”楚辞说道。

    范举见他面不改色,心里更加怀疑:“你只随口一说,叫本官如何相信?”

    “大人若不相信的话,可随在下去内堂一叙,届时便知真假。”

    范举思忖片刻,说道:“你随本官进来。”

    楚辞给地上的黄货郎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便跟着范举进入内堂。黄货郎茫然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心里不禁充满了疑问,这位寇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内堂里,范举也有同样的疑问:“你到底是何人,莫在此处装神弄鬼了!朝廷机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你可知道窥探军情是要砍头的!”

    “下官漳州府提学楚辞,见过范大人。”水师提督乃是从二品的武官官职,位同巡抚。上头虽还有元帅,但在这南闽省内,也算是一等一的大官的。虽说武官和文官的从二品向来不是一个等级的,但是楚辞这样的五品官到了他面前,还是得以下属自居的。

    “你说什么?你就是楚辞?!你有何证据?”范举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打量楚辞的眼神有怀疑有惊讶还有一丝丝的忌惮。

    这回轮到楚辞摸不着头脑了,他区区一个五品官,这位从二品大员至于这么惊讶吗?

    “大人认识下官?”楚辞问道,一边又从胸口掏出证明身份的鱼符,待范举查看过后立刻小心地收回胸口。

    “楚大人三元及第的名声在外,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楚大人身为一方学政,不去整顿学风,反倒管起这事来了,你不觉得自己手伸得太长了吗?”短暂的惊讶过后,范举恢复了之前的神态,说话的语气还有些嘲弄。

    楚辞没有在意,镇定自若地说道:“天下官管天下事,百姓尚知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下官身为南闽省官员,路遇不平之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让百姓蒙受不白之冤,更不能让作恶之人逍遥法外。”

    “楚大人倒是讲义气。”范举轻哼一声,“只是你为何要隐姓埋名,若你在吴县令处亮明身份,想必他也会卖你一个面子,放了那船夫。你又何必让人来找本官?”

    这楚辞为人狡诈,一番苦心设计于他,必定不只是为了申冤。

    “大人不是知道了吗?下官此来还为了水匪一事。那韩秀才遭人蒙骗当夜,下官也在船上,机缘巧合之下,下官听到了一点东西,这才将他们与水匪联系上。”楚辞将当夜的所见所闻详细地告知了范举,见他脸色凝重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位范大人对水匪的事还是关心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水匪确实是倭人所扮?”范举心都提起来了,如果这是真的,恐怕南闽省将会掀起一场战火。

    楚辞摇摇头:“这一切都是下官的猜测,并非证据确凿。所以也不能直接以这个名目将那杜老爷抓起来审问,若走漏了风声,反而打草惊蛇,让他们有所防备。”

    “所以你便让那人来找本官,假借讹诈之事抓住那杜老爷,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范举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

    楚辞拱了拱手,适时地拍了一下马屁:“大人英明,下官正是这样想的。恰好此事发生在我海域之中,大人掌管水师,自然有理由插手此事。”

    范大人笑了笑,神色之中难掩得意:“既如此,那便启程吧。”

    两人走出内堂,在黄货郎渴望的眼神中,范大人咳了咳,正色道:“此案既已让本官知晓了,就免不了要为你走这一遭。只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本官断案一向秉公办理,决不会徇私。”

    黄货郎一听,立刻喜出望外,他猛的朝范大人磕了几个头,连声喊谢谢青天大老爷做主,极大地满足了范大人的自尊心,也让他这趟出行由不甘不愿变成了不怎么情愿。

    因为此地距离码头所在的罗潭县有些路程,所以范大人没有乘轿子,而是选择坐马车。

    官府养的马儿精壮些,一路疾驰,不到三个时辰,便来到了罗潭县县衙外面。

    一个身穿甲胄的士兵从马车上跳下来,叫道:“闽地水师提督范大人到,快快进去通报一声。”

    县衙的门房本就看到几辆官府制式的马车朝县衙奔来,又听那士兵一说,立刻连滚带爬地跑进去通报了。

    没一会吴县令就出来了,他边走边用手整理衣冠,显然刚刚穿的是便服,听到通报后才急忙换上出来相迎。

    “下官吴尽忠见过提督大人,不知提督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莫要怪罪。”吴县令身体弯成九十度,毕恭毕敬地给他行礼。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位提督大人百忙之中到这里来,定是有什么事要找他。

    范大人慢条斯理地从马车上下来,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本官来的不巧,扰了吴大人清修,吴大人别怪罪我才是。”

    此言一出,吴大人背后立刻冒了冷汗,刚刚还有点不确定,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位提督大人就是来找茬的。

    他的身子弯的更低了,抖着声音道:“提督大人言重了,大人肯莅临罗潭县,真使我们这小小县衙蓬荜生辉,还请大人先随下官去内堂休息片刻,以解舟车劳顿之苦。”

    范大人嘴勾了勾,笑意不达眼底。

    “免了,本官此行有要务在身,不便多待。你即将升堂,重审花船一案。”范举说道。

    花船一案?吴县令愣了半晌,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大概是昨日接的韩秀才状告船夫一案。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紧张。能让提督大人亲自出面解决的,必是有来头的人,只不知他到底是为了韩秀才还是为了那船夫。

    虽然他心里觉得那船夫家应该没有这么大能耐的靠山,但说是为了韩秀才又有些牵强,毕竟他断案的时候分明是向着他的。

    果然,随后从马车上下来的黄货郎让他确定了刚刚一直有的不好的预感是什么,这提督大人竟真的是为了船夫来的!

    “提督大人,这……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这位小兄弟竟是大人亲眷,昨日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恕罪。”他的声音很小,细听上去还有点颤抖。

    范大人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官与他素昧蒙面,又何谈什么亲眷?是他拦街告状,本官不忍百姓蒙受冤屈,才决定走这一趟。难道在你眼里,本官就是这样公私不分的人吗?”

    他说话时胡子一颤一颤的,仿佛被吴县令气狠了。

    吴县令眼前一黑,直呼“天要亡我”!

第316章 对质

    韩秀才等人被衙差从客栈带出来时脑子还发懵, 怎么短短一天时间, 这些人的态度就变了呢?

    “放手, 本秀才自己会走!”他猛的一甩手, 将衙差们推开, “待见了吴大人,我定要让他治你们的罪不可!”

    领头的高个衙差冷笑一声,低声斥了句“秋后的蚂蚱”,韩秀才和另外两人没听清,跟在他们身后的沈秀才倒听了个一清二楚,只不过他与那三人早已闹翻, 即使心里觉得不太对劲, 也没什么立场去提醒他们了。

    昨日他们下船之时韩秀才就叫嚣着要让船老大吃不了兜着走, 他只劝了几句,说设计害他们的不是船老大而是那杜老爷,他们便立刻翻了脸,说他与人合伙陷害他们, 为的就是看他们出丑, 以后好在先生跟前告状。

    沈秀才自觉年纪大些,自入学起就对旁人十分照顾, 平日在县学之时什么杂活累活他都会帮着他们做, 没想到仅仅只是一次没如他们所愿,便被人说成这样。

    他心里顿时浮现出在船上时那位寇公子说过的话, 愈加觉得心寒, 便争辩了几句。这些人顿时更加生气, 直言道不同不相为谋,要与他割袍断义。

    沈秀才苦笑着想,割袍断义首先得有义,他们这样的,顶多算是一拍两散。

    而后那三人便去了县衙,待他们回到客栈之后,便叫了一大桌酒席,脸上满是得色,一见便知是他们占了上风。沈秀才不愿看这种小人得志之状,便直接回了房。谁知今天中午就见一队衙差闯进客栈,直接将韩秀才三人抓了要送去官府。

    沈秀才本不愿管,但想起临行时夫子让他们谨记守望相助的循循教诲,这才跟了上去。

    公堂之上,范大人端坐一旁,眼睛死死地盯着吴县令的一举一动。吴县令忍不住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珠,而后一拍惊堂木,勒令开堂并带人犯上堂。

    船老大和船娘子被带上来时,满眼都是绝望。他们昨日不止被判了赔偿一百两银子,进牢房后还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他们本以为这是县令大人的命令,后来听牢头和人聊天时才知道,是有人使了银子,说不让他们在里面好过。

    “姐姐,姐夫!”黄货郎一见到人,立刻一瘸一拐地往前冲去。

    “小弟!”船娘子抬头一看,眼泪立刻涌了出来,面前的黄货郎满脸都是伤,看着竟比他们还严重些。

    台下三人哭成一团,范大人见了,冷冷哼了一声,叫吴县令心里一紧,忍不住想哀嚎出声。

    吴县令硬是扯出一抹笑,对范大人说道:“大人放心,此事下官必定秉公办理,绝不叫老百姓受了委屈。”

    “吴大人办事本官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你的人动作着实慢了些,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怎的还没把那几人叫过来?”

    “下官御下不严,还请大人原谅则个。待此案结了,下官自当好好□□他们!”吴县令赔着笑,心里懊恼不已,对让他惹上官司的韩秀才等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吴县令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韩秀才他们来了。

    “韩某见过吴大人,不知大人传唤所为何事?”韩秀才弯了弯腰,笑着和吴县令打了个招呼。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场上可还有一位大人!水师提督范大人在此,还不向大人行礼?”吴县令大声骂道。

    韩秀才一愣,然后立刻拱手弯腰,朝旁席的范大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学生拜见提督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有失礼数,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免礼。既是个读书人,行事还是要更加周全些的。”范大人抬了抬眼,淡淡地说道。

    “学生谨遵大人教诲。”韩秀才嘴里答道,心里却有些疑惑,他怎么觉得这位提督大人话里有话呢?

    “既然人来齐了,便开始吧。”范大人一声令下,吴县令自然不敢不从。他一拍惊堂木,按照规矩让原告先陈述案情。

    韩秀才到底是个秀才,口才十分了得,一席话下来,将船老大和船娘子说成了那种手黑心狠之人,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故意和花船合作坑害客人,而后一起分赃。他在讲述中把自己放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痛斥船老大这种害人行为可能带来的影响,并且表明自己上当不足挂齿,只要能防止更多人走入陷阱之中,能够让他们受惩罚,纵使他牺牲色相以身饲虎也无怨无悔。

    他讲得大义凛然,满口之乎者也,一旁的船老大等人根本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东西,待吴县令问起韩秀才所言是否属实时,他们就愣愣地点头。

    吴县令一脸为难地看向范大人,被告之人都直接认罪了,此案哪还有什么冤情?

    不等范大人有所反应,一直站在外面的楚辞出声了,他脸上还有残余的笑意,是被刚刚韩秀才恬不知耻的话逗笑的。

    “县令大人,在下有话要说。”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门口的楚辞,吴县令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你又是何人?因何故扰乱公堂?”

    “在下乃黄货郎为他姐姐和姐夫二人请来的讼师,我这里有诉状一份,还请大人过目。”他从怀里掏出状纸,递给了拦在门口的衙差。

    吴县令看了一眼范大人,见他没有说话,便知这是默许,便让人将状纸呈了上来。

    看完后,他对拦着楚辞的衙差挥了挥手,示意他将人放进来。

    “多谢大人。”

    韩秀才待他走近后才认出他来,指着他说:“你……你不是那个姓寇的吗?你怎么又变成讼师了?”

    “我与你只是一面之缘,你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很正常。”楚辞微笑着说完,转向吴县令说道,“大人,在下的状纸上写的很清楚了,此案大部分责任不在船老大身上,韩秀才本人和那位杜老爷也应承担一部分。”

    “你在胡说些什么!”韩秀才脸都涨红了,“莫要因你与他们关系好便信口雌黄,大人公正严明,定不会听信你片面之词。”

    楚辞摇了摇头:“刚刚只有你一个人说时才叫片面之词,审案自然是两边的话都要听的。你要说的大家刚刚都听见了,我现在便代我这两位苦主问阁下几个问题。一,你说船老大和花船老板合起伙来设计你,那你上花船可是他们绑你上去的?”

    “是那花船上的丫头出言蛊惑,若不然我怎么会上去?”韩秀才冷声道。

    “那么船老大和船娘子可有出言劝你上船?”楚辞又问。

    众目睽睽之下,韩秀才自然不能说谎:“并无,但他们将船停靠在此处任由他们架起木板便已是默许了此事。”

    “好,第二个问题,你说船老大和花船老板得了钱财之后分赃,你可是亲眼所见?”

    “不曾,但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若不是有利可图,他们怎会任由那些人将船搭靠过来?”韩秀才反问道。

    楚辞没有回答,直接问下一个问题:“第三个问题,你上了花船后是如何被坑害的?”不等韩秀才回避,他又说道:“这个问题很重要,还请韩秀才你不要有所隐瞒,在下当日也在场中。”

    韩秀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当日上花船之时,那杜老爷称船上的一应花销全部不收银子,我们便随意吃喝了些……”

    “哦,是吃喝后来又收了银子吗?”楚辞明知故问。

    韩秀才一脸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不,是后来夜深时,那杜老爷让侍女送我们回房,她勾引了我,我一时情不自禁,便……第二天早上时,那杜老爷以此为要挟,要我们每人赔偿二十两银子,还扣押了我的文书!说是银子到了才还给我!”

    “既然是那位花船上的杜老爷要挟你们,你们为何不状告他呢?”

    “我……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但,如果不是船老大故意将船停在那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才是罪魁祸首!”韩秀才恨道。

    “你认为自己睡了姑娘有错,所以甘愿赔偿杜老爷二十两银子。但你又觉得,如果不是船老大将船停在那里,你就不会犯错,故对他们记恨在心,你觉得是他们和杜老爷合伙坑害了你,并且之后还会一起分赃,是也不是?”楚辞总结了一下他的话。

    韩秀才仔细想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

    楚辞道:“刚刚我问了你许多问题,你都一一作答了。现在你有什么想问他们的吗?”

    韩秀才摇了摇头。

    “既然你不问,我便代替你问几个问题。”楚辞转向船老大,问道,“船老大,你在这海上行船几年了?”

    “五年了,自我父亲死后,便由我撑船出海捕鱼,后来码头建成了,我才开始做接送的生意。”

    “那这花船是何时出现的?”

    “大概是……三年之前,那时新的码头刚刚建好没多久,水路好走了不少。我们还没高兴太久,突然有一日,海上就多了那艘大船。他让我们必须停在一处等他们,如果不从,就不让我们在两边码头做生意。有人不肯,被他们派人打断了腿,我们也是怕了,才会听他们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们也是受人胁迫的?那么你可有拿花船老板的好处?”

    船老大连连摆手:“不不,我们可没有拿他们的好处,这种昧良心的钱,拿了要遭报应的!”

    “你既知此事不妥,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客人上那花船?”楚辞表情严肃地问道。

    船老大吓了一跳,说道:“我们没有,每次客人上船之前,我们都悄悄提醒了的,只是有些客人不会听,我们也不敢说的太明显。就这位客人,他当日上花船时我也说过的!”

    他指着韩秀才叫起来,韩秀才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片刻后又镇定下来。

    原来那天黄货郎出去后,船娘子就问起了此事,得知黄货郎因与韩秀才等人有矛盾,只把这事告诉了楚辞二人,还训斥了他一顿。

    待那些丫鬟引着四个书生出来时,船娘子就找了个借口引走她们,船老大便趁机拦住让他们不要上船去。只可惜韩秀才那时已经被美貌侍女引诱了,只以为船老大要坏他的好事,推开人便走了上去。

    如今再提起这事,韩秀才也有理由反驳:“看你遮遮掩掩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欲擒故纵?若你当时将真相说出来,我们哪还会上当?”

    楚辞听后,心里想,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本以为只有他和常晓二人得到提醒了,想着他们还算情有可原,却没想到这些书生被人提醒之后还不心生警惕,真是色迷心窍!

第318章 时运不济

    楚辞不怀好意的笑给了杜老爷莫大的压力, 在这种压力之下,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终于记起了楚辞的身份。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寇公子!”杜老爷惊慌失措, 刚刚压下的恐惧又涌上心头,“所以你那一夜是故意来试探我的?”

    “正是, 朝廷听说你私设妓寮用以敛财,便派了我暗地调查, 现在我已经拿到证据,你还不从实招来?若你能配合我们,什么滚钉板,抽皮鞭之类的刑罚就能免了。”楚辞顺着他的话胡诌道, 惹得范大人用奇怪的眼神审视着这传说中风姿绰约,温润如玉的状元郎。

    楚辞原本想着, 如果问话时这位杜老爷不肯配合的话, 就上点小手段吓一吓他。谁知这人胆小如鼠,楚辞只随口说了一下他所犯的事和即将产生的处罚,他就跟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都交代了。

    原来此人名叫杜齐,是南闽省舟山府人, 今年五十有二。他原来是个跑商的, 经常运了货物到处跑,船上的那些打手, 就是当初帮他押货的弟兄们。

    三年前, 他接了一宗大生意, 如果这生意成了,他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杜齐被设想中唾手可得的利益迷惑了,回到家中将房子押了,砸锅卖铁地凑出了一大笔钱,运了一船的货物出海。

    可谁知道,在半途中这船遇上了风浪,被掀了个底朝天。一船人就像下饺子似的在水里扑腾着,眼看就要不行了。在此危难关头,有几艘货船开了过来。这船吃水很深,每两艘船之间都用铁链连着,纵使风浪很大,也奈何不了它们。

    杜齐等人脱离了危险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那艘倾注了他们所有心血的船已经带着满船的货物沉入了海底,这意味着他们不仅已经倾家荡产,还有可能会被生意伙伴告到衙门蹲大牢。

    杜齐当时就想跳回海里一了百了,与其后半辈子痛苦的活着,还不如就这样死了。

    在他灰心丧气,几欲寻死之际,船主走了出来。了解了他的情况之后,船主深表同情,当即表示要借钱给他还债。杜齐没想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心里万分感激,扑通一声跪下来咚咚咚给杜齐磕了三个大响头,直言他以后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杜齐拿了银票,本来还想求生意伙伴给他宽限几天时间,让他有机会去补货,可那人一听他落了难,当场就变脸了。那人拿出他们谈生意时签订的契约,上面写着,若不能在时限内上交货物,便要他们以双倍的货款赔偿,反之亦然。这生意伙伴倒也没有太落井下石,双倍赔偿也不必,只将货款和当时给的定金赔偿给他就算了。

    杜齐签下契约时,可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倒霉,现在事已至此,除了自认倒霉外再无其他办法,他只能将刚刚到手还没放热乎的银票双手奉上。

    眼看又要走投无路,船主人又出现了,他见杜齐实在可怜,便给了他一个营生,让他做工抵债。而这营生,便是那艘花船……

    楚辞听他回忆往昔,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刚开始还不明白,后来终于懂了。

    “你是想说,这艘花船并非由你掌管,主家另有其人?”

    杜老爷一脸赞同:“是啊,大人英明!我就是个掌柜的,这么多年赚来的钱也没进我手里,你们就放了我吧!”

    “等等,”楚辞质疑道,“我们怎能确定这不是你为了脱罪而想出来的借口呢?毕竟照你所说,那船主是你的大恩人,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把他们供出来呢?再者,你背信弃义,知恩不报,这样的人品很难让我们相信你啊。”

    杜老爷脸色一变,往地上呸了一口:“什么恩人?我对他感恩戴德,兢兢业业地帮他照看生意,可他又是怎么对我的?上次我出海之前,原想找他说一声,谁知刚好就让我听见真相了!”

    “真相?”

    “对,原来当初与我做生意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人,而他那夜能救我于海上,也并非偶然!在他原来的计划里,是准备扮成水匪将我洗劫一空,再出手相助的!”

    楚辞听完傻了眼,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可真让人叹为观止啊!也难怪杜老爷没有任何挣扎的就将他供了出来。

    “那船主到底是谁?只要你协助官府将他缉拿归案,我们便可从轻发落与你。”

    “你说话算话?”杜老爷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楚辞。而后他又反应过来,道:“你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充其量就是个师爷,你哪能给我从轻发落!除非你身边这位大老爷说了我才信!”

    范大人面色黑沉,他还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犯人,要不是这艘船可能与水匪有关联,他才懒得插手。就在他要说话之际,大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吴县令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二位审犯人怎么不叫上本官一起?!说起来,本官才是这罗潭县的父母官罢,再加上此案又发生在我管辖的范围之内,怎能劳大人亲自审问!”

    场中气氛瞬间发生变化,战火一触即燃,楚辞心里叹了口气,眼看就要问出点什么了,偏偏这时让他找来,唉,真是时运不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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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古代做夫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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