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故人来访
“本官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将和县试有关的所有人员都请过来,然后抽签决定谁去哪个地方。比如说,咱们漳州府一共有七个县城,那就是七位分巡道。再加上各地县学的山长,就是十四位。然后这十四位一同抽签,纸上写着要去的地方,抓到哪就去哪。不过, 这抽签的结果暂时先不公布,等到县试前一天才能公之于众。”楚辞说道。
众人不太明白,人还是这些人, 单只是换一换位置就能够杜绝舞弊现象的发生吗?
有人提出质疑,楚辞听完之后,说道:“若还是两县交叉监考, 那么一定会有人使那些歪门邪道的手段想要贿赂主考官。按我说的办法行事,除非他能把这些人全部收买,不然的话,谁都可能成为他们县的主考。”
“既然大人有此妥帖之法, 下官们也就放心了。今年县试, 就按大人说的去办吧。”内心有想法的人自然有, 但大部分人都不反对, 他们贸然出头,一定会惹来猜忌, 故而也不作声了。
……
转眼便已是正月十五, 一场热热闹闹的花灯会后, 清闲的日子便过去了。无论是官府还是普通百姓,都恢复了往常忙碌的生活状态。
提学司的关于本次县试的榜文也通过驿站送到了各个县衙,让他们于城门口和闹市张贴,并且派人在旁讲解。
各地的榜文张贴半个时辰后,那些书生就都聚在了榜文前,仔细查看今年县试报名时间和所需物件等。
突然有人叫起来:“你们看最下面,今年的规矩据说和往年有所不同了!”
大家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发现果真如此。不过上面写的很明白,他们看完后,觉得这次改动其实和学子们没有太大的关系,改动的地方是监考和出题方式。大家仔细看完,发现这种方法比之以往更加公允了,一时间,大街上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自然一般都是有真材实料害怕被人横插一档的。发愁的则是没什么本事动了不好的心思的。
楚辞完全不在乎大家是怎么说的,他现在正做着马车四处巡视。
之前他去了果县,将那里的大致情况都摸清了。但是这漳州府一共七个县,他都得走一遍才行。
现在他来的这个地方叫做湾县,是距漳州府城最远的一个县,和南闽省延州府的一个县相接。不过,延州府那边因为有一个大码头,所以百姓们的生活比较富足。
湾县百姓一般做生意都会去延州府,那里商人很多,东西都能卖上价钱,不像在他们这里,东西再好也没用。一般去那做生意的人,赚到钱后都干脆在延州府买房置地了,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几次。家里有钱的,就算不搬过去,也会把自家孩子送到那边的私塾里。
楚辞从村民口中了解到这些消息后,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要想狠抓教育,还真是难啊。经济水平跟不上去,老百姓们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无心入学。
楚辞带着些许郁卒的心情回到了提学司,刚一进门,便有人上前禀报,说有人来找过他,还说是他的故人,那人得知他不在府上,便留下了一个地址,让楚辞回来后再遣人上门唤他。
楚辞很疑惑,故人?难道是张文海那几个?总不可能是京城来的吧?!
想到这个可能,楚辞心中有些莫名的喜悦,虽然他知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还是用充满希望地语气问道:“这人说过他姓什么,从哪里来的吗?”
门口的衙差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他说他姓徐,从边城来的。”
楚辞先是失望,而后又是一愣,边城来的姓徐的人?
“他长得什么样子?”
“呃……瘦瘦高高的一个老头儿,留着点胡须,总是一副笑模样,看起来像是哪家的老爷。”
楚辞心里有了底,他从衙差那里要过地址,便又出了门。
那人住在云来客栈里,这是府城最好的一间客栈。楚辞上门之后,便询问小二有无一位姓徐的客人住店。这小二许是被吩咐过了,一听有人问起,便立刻给他指了方向,让他上二楼去天字三号房。
楚辞上了楼,然后根据小二的说法找到了天字三号房。
“扣扣扣!”
“来了!”门里传来一声回应,而后门便吱得一声打开了。
“楚大人?!”门里站着的徐管家惊呼一声,“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请里面坐。”
楚辞坐定后,问道:“徐伯,您是往这边来做生意的吗?”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让楚辞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徐管家摇摇头:“楚大人,老朽是特地来这里找你的。”
“徐伯与我不必如此生分,你还唤我阿辞便可。”楚辞说道,他家静哥说过,徐管家就和他们的家人是一样的,“不知徐伯找我有什么事?”
“是我家少爷,他让我找几个好手过来保护你。我年前接到消息就一直往这边赶,可惜中途遇到点事,耽搁了几天,要不然的话,早几天就该到了。”徐管家说道,为了早点到这里,他在路过西江省的时候都没有回去看看他家小少爷。
“保护我?”楚辞失笑,“我是来当提学的,哪里会有人对我不利。”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实则很高兴。
“阿辞,你还不知道吗?南闽这边闹水匪,我家少爷怕你遇上他们,便叫我挑几个好手给你,这样万一碰上了,也好及时脱身。”
“水匪?”楚辞有些惊讶,“为何我从来不曾听说过呢?”
“你没有接到少爷的信吗?”徐管家也很奇怪,“他信上说得十分清楚,还说已给你去了好几封信,可是从未收到回信。”
“许是途中出了岔子吧?我也给他去了信,但是他寄来的信,我也一封都没收到过。”楚辞很郁闷,这就是古代的不便利啊,两千多里的路程靠各地驿使接力一般传送,但凡中途出点差错,这信就送不到对方手上。
“老朽这里还留着少爷当时送来的信件,你先看看吧。”徐管家说着,从包袱里翻出了那封被保存得很好的信。
楚辞接过,展开看去,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这些水匪的所作所为和前世的倭寇十分相似,都是抢完了便跑,行动十分迅速。他们以大海中的岛屿为据点,官府一追去,便四散逃离,等风声一过,又潜行作案,简直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可恨。
“我来南闽省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却从未听过这个消息,想必是官府那边有意压下消息,以免造成百姓恐慌。”另一方面,也许是因为不太重视,毕竟他们现在只劫掠了几处,而且并没有伤及性命。
徐管家说道:“确实,要是百姓们知道这周围海域藏着一大群水匪,恐怕就连出海都不敢。”
“希望能早日将他们一网打尽。”
“闽地水师似乎很重视这件事,自进了闽地海域,我们的船隔一两天就会被拦住盘查一次,想来他们也是怕有水匪伪装成普通客商的样子混进来吧。”
这么严?楚辞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若只是普通水匪,何至于此?这其中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只可惜寇静信里没怎么交代清楚,连篇累牍都是如何挑选人手保护他,看得楚辞都不好意思了。也不知道徐管家知不知道他和寇静的关系?楚辞猜他应该不知道,不然的话不可能这么淡定。
徐管家确实不知道,但他已经习惯他家少爷对楚辞好了。两人聊了一阵之后,徐管家便把事情拉到正题上。
“我有一队人马,常年跟着我到处跑商,也算是见过些世面,人很忠心,武功也是个顶个的好,还请阿辞你不要嫌弃,赏他们一口饭吃。”徐管家笑眯眯地说道,他正愁自己以后不跑商了这些兄弟们的去处。这群人个个都是闲不下来的,要是将他们安进各个铺子里,恐怕有的折腾了。
楚辞连忙说道:“徐伯你说的哪里话,这些好汉肯来保护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呢?就是我那里小了点,不知一共有几位好汉,我也好给他们安排住处。”
“不多,一共八个。阿铁,带兄弟们上来拜见新东家。”
徐管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话音才落下,就有人推开门进来了。带头的就是那个叫阿铁的人,他身量不算太高,长相平平,要是扔进人海里瞬间就找不着了。之后进来的几位也是如此,都是不太显眼的样子。
楚辞心里有些嘀咕,虽然他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但是这些人看上去实在不像什么高人,就连旁边的张虎,似乎都比他们要凶悍点。
咦,不对!楚辞发现,自他们进来之后,张虎就有些奇怪,他紧紧地盯着那几个人,浑身肌肉紧绷,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大虎,你怎么了?”楚辞问道,张虎天生神力,有跟着寇静他们练了一段时间,平日里鲜少出现这副样子。
徐管家笑呵呵地说道:“应该是有些紧张了。阿铁,让弟兄们收敛点,别吓坏了这位小兄弟。”
“是,徐爷。”阿铁刚回答完,一群人的存在感似乎变得更弱了,楚辞身边的张虎,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楚辞有些尴尬,难道是他太弱了,所以根本察觉不到这几个人释放出来的气势吗?
徐管家皱了皱眉头,说道:“阿铁,还不带着兄弟们行礼?”
说完又转头对着楚辞说道:“他们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木讷,算盘珠子似的,拨一下动一下,往后还请你多多包涵。”
楚辞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木讷点也好,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不然的话他可制不住他们。
第287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徐管家没有在此处多做停留,只歇了两天, 便带着人马从隔壁府乘船离开了。他心里念着他家小少爷, 从他去边城经商之日起算,大约也有四五个月没见过他了。
不知小少爷在秦先生家里好不好, 长高没有,这次回来了,以后就再也不用去了。人老了, 就该在家含饴弄孙。
送走了徐管家,转眼就到了十九日。昨天是科举报名之日,楚辞记得,他当日曾经让人将报好名的信息表拿过来给他看。恰好他还没召见过各地分巡道, 今天正好一起见了。
楚辞早上到了提学厅后, 就把公务拿出来处理。他吩咐门口的小四小五, 让他们有人来了便立刻通报, 而后就一心扑在了公务上面。
这公务是有关于提学司拨放给各书院教育经费的评定书。大魏朝重视教育, 给各州府置了学田, 这学田里的产出直接送至提学司,再由提学司按评好的等级发放到各个学堂。
一般来说, 只要是在衙门登记了的学堂,无论是官学还是私塾,都有参加评选的资格。若无登记, 那么就不算在内。
楚辞上任时便已经了解过了, 登记过的私塾一共有一百四十多间, 其中生源不足十人的十五间, 不足二十人的四十间,不足三十人的五十七间,除了府学和各地县学之外,只有几所学堂生源数过了百人。这样算下来,恐怕整个漳州府的学子加起来不超过五千人。
遥想义务教育普及的现代,光是他任职的那所高中里,学生数就不止五千人,而在这里,却是偌大一个府的生源总数。楚辞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况怎么样,但只拿甘州府的生源数和这里对比,便可看出差距。
楚辞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看去。他觉得按照自己最近的情绪波动来看,他很可能有早衰的风险。
这漳州府的等级评定一共分四级。甲级书院一年拨粮一百石,乙级书院一年拨粮八十石,丙级书院一年拨粮六十石,丁级书院一年拨粮四十石。
其中,一府之中可评甲级书院七所,乙级书院十二所,丙级书院十八所,丁级书院二十三所。
楚辞拨动算盘大约算了一下,这些书院加起来,一年需耗费大约三千六百多石粮食。按照现在的市价,一石粮食大约需要六百文左右,也就是说,每年的经费支出大概在两千多两左右。
多倒是不算多,毕竟这里的学杂费什么的都是由各家书院自己管理,而且官办的书院初始就拨了学田给他们,官学里的先生,俸禄也是由各县财政支出的。提学司还有额外的银子划拨给他们用以修缮自家书院,但这就需要先请示再由专人查看,经由提学盖章后方可发放了。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奖励金了。但凡书院里出了秀才或举人,就能得到一笔奖励金,名次越往上,得到的就越多。
像楚辞去年考上状元,袁山县学得到的奖励金就超过了县学一整年的收入,乐的山长给所有夫子都包了厚厚的红包,学子们也得到了一个月的饭钱补贴,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评定数的最后一页便是去年的评定结果了。楚辞看了一眼这张评定表,发现除了溪县以外的其他六县和府学都属于甲级书院。
而乙级书院和丙级书院,则以私人承办的书院为多,丁级的则官、私对半分。按照这里面的比例来看,楚辞有理由相信,在评定甲级书院时,提学司的人一定给开了后门,用以维护漳州府官学的面子。
楚辞看完之后,便在前面盖上了印。去年的情况他并不了解,所以一切还是按旧制来。但是明年再评定,就要列个章程出来了。
“大人,各县分巡道员都来了。”小四说道。
“请进来。”楚辞将手边的公务放下,起身往外厅走去。
“下官们拜见提学大人!”
原本空旷的大厅里挤进了七八个人,瞬间就显得满满当当的。楚辞刚一出来,他们便同时向楚辞行礼。
“各位大人不必多礼,请坐吧。”楚辞率先坐下,待那些人也跟着坐下之后,楚辞说道,“楚某上任时间较晚,一直都没有寻到空当见见各位,今日总算是见到了。只是,我还不知道各位大人怎么称呼?”
“楚大人,下官是附郭府城江县的分巡道员,名冯末,前几日来提学司办事时曾有幸见过大人一面。”坐在楚辞下属的一个人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年纪不算太大,长相温和俊秀,和其他道员比起来,简直年轻太多了。
“原来是冯大人,我往日也曾听人提起,说咱们府有一位年少有为的分巡道员,想必就是你了。咱们同处这府城之中,往后可以多走动走动了。”楚辞笑着说道。
冯末也笑着答应下来。
“楚大人,下官是果县的分巡道员,余海。”
“……”
“楚大人,下官是平县的分巡道员,马金宝。”
“……”
“楚大人,下官是湾县的分巡道员,刘易山。”
最后一个人站起来时,楚辞没有立刻招呼,而是多看了他几眼,才说道:“刘大人请坐吧。前两日楚某也到湾县走了一趟,听说了很多事情,可真有意思。”
刘易山一惊,总觉得楚辞话里有话。可没等他问起,楚辞又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楚某祖籍西江,与你们原是邻居。只是这各地风俗习惯与规矩都不尽相同,一时之间难免诸多不适应。就拿这县试来说吧,往常在西江的时候也不曾听说过有复取一事,而且据说这复取落榜的人数似乎比县试刷下的还要多,叫本官着实好奇。不知各位道员可去县衙取了名册过来了?也好为本官解解惑。”
楚辞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有几位大人脸色却不太好看了。他们确实带了名册过来,但是其中隐情一翻便知,他们怕这位楚大人看后,会勃然大怒。毕竟他们之前已经从各种渠道了解过这位大人的性情了,据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怎么了?没有带过来吗?”楚辞见他们没有动作,问话时便提了提声音,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些道员一看,心里立刻更加忐忑了。
“大人,我们带来了……”
“带来了就拿出来吧。小五,去把各位大人手上的名册一起收过来。”楚辞话里带着几分强硬,纵使他们不太愿意,但还是拿了出来。
很快,一摞名册就被搬到了楚辞的桌旁。楚辞道:“还劳烦几位大人先在一旁喝点茶,小四,去沏一壶茶过来,顺便再端点茶点过来给几位大人品尝品尝。”
说完,他就拿起了名册,一页页地翻看起来。
这名册上登记着考生的姓名,生辰年月和籍贯等东西。楚辞初看了几个,发觉并无甚异常之处,也不知他们为何这般紧张。
但是越往后翻,他的状态就越不对劲,眉头紧紧皱着,表情也越发冷峻了。
湾县道员刘易山此时十分紧张,因为楚辞拿着的正是他们县的名册。他抖着手端起茶杯,想要缓解一下紧绷的心情,却一个不慎失手将杯盖打碎了。
“哐啷”一声脆响,将大家的视线都引了过来。刘易山见楚辞也正看着这边,立刻膝盖一软,几欲跪下。
“刘大人不必介怀,一个杯子算不得什么。”楚辞淡淡说道,说完又埋下头去,继续看这名册。
换了往日,他可能会好言安慰几句。但今天,他能控制住不骂人已经算是相当有涵养了。他很想将那根金戒尺拿出来教他们做人,可是他不能。
这湾县的名册上记着,来报名考县试的童生一共有二百三十人多,但这里头,却有七八十人年逾六十,更有甚者,已经是七八十岁了。
朝廷有明文规定,凡年逾五十五而未过县试头场者,不予参加科举考试。
怪不得他们要进行复取了,不将这批人刷下去,他们怎么敢放人去参加县试呢?
楚辞取来炭条,将湾县名册中不符合规定的人数记下,然后又打开了下一本名册。他看的速度非常慢,和平时看那些志怪小说时的速度完全不同。
那几位大人如坐针毡,楚辞每记上一笔,便如同在他们心上划了一道,叫人实在难受。他们来时才辰时正,现在日上当空,午时将至,他们已在这提学厅中不声不响地坐了一两个时辰了。
茶水添了好几次了,每个人的肚子都喝得胀胀的了。有人想上茅房,可是当他们看见楚辞的脸色后,却把这句话憋了回去。现在分明就是谁先开口谁倒霉的时候,他们才不肯做那出头之鸟。
楚辞看完最后一本后,将名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用手指点了点他记下的数字,问道:“谁能告诉我,本次漳州府内参加县试的一千九百多人,为何有七八百人都是不合规矩的?”
下面鸦雀无声,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肯将视线和楚辞对上。
“说!”楚辞“啪”得一声拍在桌子上,让桌上的杯子都跟着往上跳了跳。下面的官员齐齐抖了抖,显然被楚辞的怒火吓了一跳。
“大人,这……其实不止咱们漳州府,南闽省各州府,都是这样做的。”终于有人说话了,但一开口就是推托,反而让楚辞更加生气了。
“你的意思是说,法不责众?只要做的人多了,那么即使这是一件错事,也没有关系?”楚辞冷笑一声,看向那说话之人。
“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咱们府的童生数量少之又少,若是不这样做,恐怕就完不成上面的命令了。”
“上面的命令?”楚辞问道。他想,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知这上面之人,是不是他想的那一位?
第288章 来者不善
这上面之人,自然就是齐鲁直了。
他身为一省正提学, 底下人做的事情, 怎么可能瞒过他呢?
将那些老童生纳入名册之中,再利用复取的手段将他们除名, 最后报上去的就是两份名册。第一份名册, 让人觉得南闽省读书人还是很多的。第二份名册, 让人感受到南闽取仕手段之严谨, 在县试关便如此严厉, 怎么能不让人佩服呢?
怪不得温太傅并不太了解闽地的情况,想必他们就是用这种手段欺骗了提学道的官员们, 让闽地的情况维持在虚假繁荣的状态中。
再往坏处想一想,恐怕这齐鲁直还贿赂了京城的官员,让他们在核对各地上报的材料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辞怀疑,他们报上去的名册, 应该压根就不包含年纪这一项。
底下大部分的官员们对于楚辞蓬勃的怒气感到有些不太理解,唯有年纪较轻的冯末感同身受。
他当初任职时,知道这种情况后,也是十分生气的,根本就不想将这份虚假的材料报上去。可是,在他拒绝同流合污之后, 他的日子就难过起来了。
提学司的人巡视的时间变长了, 而且一旦揪住他的丁点错误, 便当着下属将他骂得狗血淋头。除此之外, 他的家人也受到了连累, 无论是衙门任职的还是做生意的,也跟着吃了亏。冯末这才明白,他的恩师当年那句“官官相护”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不是什么硬骨头,只坚持了一段时间,便屈服在这充满了恶意的刁难之中,逐渐泯然与众人矣。
今时今日,他再看到这位楚大人因为此事而勃然大怒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他认为,这位楚大人应该也是逃不出这种潜在的规则的。现在,不过是年轻人意气用事罢了。
冯末正陷在自己的想法当中,没听见楚辞说了什么,旁边的人赶紧推了推他,让他找回神志。
“大家恐怕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来吧?我的调令是皇上亲自开口给的,为的就是将这南闽散漫的学风治理好。你们自以为有效的手段,早就暴露在人前了。之所以他们不说,是因为想要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你们还想着糊弄他们,就早日自求多福吧!”
楚辞板着脸,将情况告知他们。下面的人都有些惊慌失措了,因为他们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他们甚至怀疑,皇上还给了楚辞别的密令,而这楚辞的话应该能够直达天听。
楚辞见状,又加了一句:“你可知是是谁向皇上进言,钦点我吗?”
这些人立刻投来渴求的目光,楚辞亲启薄唇,三个字从他口中出现。
“温太傅。”
其实不是。暗自来调查的人是左相,力排众议一力和皇上举荐他的也是左相。楚辞其实不明白这个从未与他打过交道的左相为何如此相信他,不过事已成定局,他也没办法。姑且就当左相是被他穿越者的王霸之气征服了吧。
之所以会说是温太傅,主要是因为,在这些文人的眼里,温太傅才是超级巨星一般的存在,是所有读书人敬仰的所在,也是他们渴望到达却难以触摸的彼岸。而且,温太傅条件也符合,谁让他去年到了这南闽省一趟呢。
此时,坐在下方的人也回忆起了当初温太傅来闽地时的盛况。他们还曾想过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只可惜温太傅说时间紧,并无接待之意,才让他们遗憾离场。
现在想来,莫不是温太傅当初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若不是这个原因,他又怎么会亲自到这苦寒之地来呢?
楚辞眼看着下面那些分巡道的脸色都变了,心里不禁感叹温太傅果然不负盛名,单只一个名字便有提神醒脑的作用,不愧是他将来努力的方向!
……
几位分巡道失魂落魄地携带着各县的名册走了,他们脑子里满是楚辞临走前的吩咐。
“将名册上所有不合规矩的人全部划掉,并要求各县父母官出具告示,通知学子们复取作废,并将县试名单公之于众。”
他们当时心里有许多顾虑,楚大人却说,一旦出了问题,他一力承担下来,让他们放心去做。
不管到时候出了问题是不是如楚辞承诺过的那样,反正他们现在要是不按照楚大人的吩咐去做,就会提前享受难过的日子,谁叫楚大人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呢?
楚辞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吃午饭的时间快到了,于是他搁下笔,慢慢踱着步子迈出了内厅,心里还在默默数数。在数到三十的时候,钟声突然响起,楚辞弯了弯嘴唇,露出一个略欢快的笑容。这是楚大人给自己减压的一个方法,只要他测算的时间误差在六十秒之内,他就会觉得很开心。一般来说,他对的次数要比失误的次数多得多。
……
午饭过后,楚辞往提学厅的方向走去。他这提学厅分为内厅和外厅,小四小五这两个分给他的下仆一般守在外厅门口。内厅里有一张小榻,有了它,楚辞中午就摆脱了用浓茶醒神的苦逼日子,可以欢快的小憩一会了。
带着这种愉悦而满足的心情回到提学厅的楚辞,在看见厅外的情况时,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来,眼里满是探究的神色。
这几个人中午不去吃饭,围在他外面干什么?
“嗯咳!”楚辞清了清嗓子,吸引他们的注意。
围在外头的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小四和小五率先发现了楚辞。
“大人,您可回来了!这几位大人一心要求见大人您,任小的怎么说您不在都没用,就是要往里头闯进去!”小四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和小五刚想到一旁吃饭,这几人就来了,来了后不由分说就要往里头闯,实在让人头大。
楚辞用眼神安抚了他们,而后转向堵在门口的几人。
“几位大人这会儿来找楚某有何贵干?据我所知,现在还是午歇时间,有什么公务,大可用过饭之后再来找我。”楚辞说的话虽然温和,但眼里却没有什么温度。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满是怨愤之色,一看就不是来和他闲话家常的。
第289章 坐山观虎斗
“所以,你们是为了复取作废一事, 到这来同本官抗议的?各位消息倒是灵通, 我前脚才说完,你们后脚便来了。”
楚辞坐在上方, 用略带嘲讽的眼神看着以江大海为首的这几人,嘴里做出了总结。
这群人饭都不吃, 就跑他这来堵门, 他还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待他把人放进来之后, 一听才知道, 原来是为了他今日上午布置给分巡道的任务来的。
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着什么, “其他府也是如此,单只漳州府变了,是不是太过打眼”,又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当前最为重要的是将那些人拦回来”。三言两语之间,就要把他早上做好的决定推翻了。
是以, 楚辞才有了上面的说法。
……
“大人言重了,下官们不是想和大人对着干, 不但不想,咱们还想帮大人一把。”江大海假装没听懂楚辞的讽刺, 一张圆胖的大脸上满是讨好的神色, 只是眼神中偶尔不经意地流露些许嘲弄。
楚辞十分上道, 他皱起眉头问道:“此话何解?”
“大人您初来上任, 还有所不知啊。这复取一事, 可是齐大人提出来的。当初咱们南闽省百姓生活贫苦,再无余钱供孩子上学,以至于咱们这里的学子数量要远远少过其他省。那段时间,提学道给我们的评级都是下,每一年拨至南闽省的钱粮,也都是最少的。”江大海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那段艰苦的岁月。
楚辞心里冷笑一声,日子再难,也是难为老百姓。他一个官员,再艰苦能艰苦到哪里去?
“后来啊,齐大人上任了。他一上任,那情况就大有好转。他想了很多方法出来,这复取便是其中一个。有了这些办法,我们在提学道送来的评级中也稳步上升。您这突然之间将复取一事作废,看在齐大人眼里,会是什么感受?明白的,自然是知道楚大人您年轻气盛,想要做成一番事业。不明白的,还以为您是故意和齐大人过不去的,这又是何苦来哉?”
江大海做了这么久的铺垫,为的就是告诉楚辞,这复取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让他不要想着破坏了。而且还内涵了一下楚辞,把他说成了年少气盛,好大喜功之人。
楚辞没有生气,反而还有些兴奋。他就知道此事一定和齐鲁直有关系,但不知道,这个办法居然就是他亲自想出来的。而且听这家伙的口吻,那位齐大人远不止做了这些事情。
“多谢江大人好心提点。本官初来赴任之时,除了去巡抚大人那里之外,也曾去了一次提学司。见到了提学大人。不过……”楚辞慢悠悠地说道,故意吊他胃口。
江大海果然有些心急:“不过什么?楚大人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吞吞吐吐的呢?”
“唉,江大人还只是急性子。不过,本官见到的提学大人,却不是齐大人,而是杜大人。本官有幸与杜大人交谈过几句,发现此人实乃正直端方的君子一个,最不屑的,便是那弄虚作假的。”楚辞意味深长地说道。
江大海脸一僵,刚刚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了,想必他是听明白这弄虚作假形容的是谁了。
“我本想与齐大人也交流一番,却没想到杜大人告诉我,齐大人因为身体不适正告假在家修养。要不是因为赴任时间紧,本官必上门探望一二。”楚辞似乎有点可惜的样子。
江大海的脸已经完全沉下去了,他冷笑一声,说道:“齐大人身体虽没有大好,但他老人家兢兢业业,一心为公,此时已经返回衙门了。无论是论资历还是论能力,齐大人都要远胜于杜大人,巡抚大人对齐大人,一直也是爱重有加的。”
楚辞也笑起来,问道:“江大人,不知你清不清楚齐大人为何突然犯病?“
江大海皱着眉头看楚辞,神色间似有些提防:“你知道?”
“本官自是知道的。若江大人想知道,便自己去查一查,其中隐情一探便知。”楚辞露出一个满是深意的笑。
江大海有些不好的预感,这姓楚的信誓旦旦齐大人生病另有隐情,难不成是真的?若是真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这隐情,到底是什么呢?
江大海越想心里越乱,一时差点忘掉了他来此的目的。其他几人为他马首是瞻,见他不说话,便也将嘴巴闭紧。
“江大人,时辰也不早了,本官还有公务要忙,就不留你们了。”楚辞端茶送客,他悄悄算了算,这群人已经耽误他一刻钟的睡眠时间了。
江大海有些魂不守舍,他听楚辞送客,便站起来向他告辞,而后领着那几个朝门外走去。
他们前脚离开院子,楚辞后脚便起身进到内厅,现在去睡,还可以休息两刻钟的时间!
……
夜里,刘大海来到了陆知府家里,向他汇报今天发生的事情。
“……陆大人,事情就是这样。那楚辞已在榜文上盖了大印,想必不日各地县衙就会贴出复取作废一事的公告。”
“你们没有拦住他吗?怎么由着他如此荒唐行事?!”陆知府大怒,他一直让他们好好盯着那个楚辞,却没想到如此严防死守之下,还是让他干了点事出来。
江大海苦着脸说道:“怎么没拦着!是这楚大人太狡猾了,谁能料到仅一个早上的功夫,他便能下此命令?而且这件事他一点也没在开会的时候提出来过。”
“这厮果然狡诈!传我的命令下去,各地县衙不许张贴榜文,复取之事一切照旧!”巡抚林大人三令五申让他要盯好这个楚辞,不要让他做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现在事已至此,他只能想办法挽救了。
“大人,不妥啊!”一旁的师爷立刻叫道,“林大人的意思是,大人您是要在暗地里盯住楚辞,表面上还是得与他交好,让他卸下心防的。您这道命令一下,那就直接撕破脸了,那楚辞行事一定会变得更加小心,万一他再搞出更大的事情,那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陆知府听完,沉默了一会:“难道就任由他这般行事?”
师爷眼睛一眯,笑道:“大人莫急,此事有人比你更急。”
陆知府灵关一闪:“你是说?”
“正是!这复取一事,到底和咱们衙门没多大的关系,咱们也就是个从旁协助的。但是,他们提学司却不一样了。楚辞没有上折请示便自作主张取消了复取一事,分明就是在用力打齐大人的脸。大人你想,若是你,你能愿意吗?”师爷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尖尖的脸上那窃喜的表情很有几分黄鼠狼偷着鸡的既视感。
陆知府被他这么一劝,心情好了很多。是啊,他只需隔山观虎斗便是,何必自找麻烦呢?
第290章 再出两套
“今年的复取作废了?”
一月二十日上午, 自衙门贴出长长的告示之后, 大街小巷里的书生嘴里就一直念着这句话。
复取一事已有好几年了, 当初第一次施行, 大家也同样是议论纷纷的。只不过, 那时候的心情是愤慨, 而这次却是高兴不已。
复取听上去似乎只是一张考卷而已, 但这其中,还包含了学子们的精力。县试在即,他们恨不得将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书本之上, 偏偏还要花时间在准备复取一事上。
复取考的内容和县试不尽相同,划出来的书目也有偏差。如果想要在复取中取得一个好成绩的话,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将多出来的那两本书也记下来。
考前要努力看书, 考后还要提心吊胆的等待成绩公布。为了不授人以柄,这复取打掉的学子里, 偶尔也会有几个年轻人, 无故能力, 纯属运气。
但学子们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花一到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复取, 待成绩发下之后,又要马不停蹄地准备县试, 可以说是十分麻烦了。
今年他们照样准备了, 但是朝廷一纸公文下来, 他们就白准备了。然而, 没有人会为了白白准备一场复取而抱怨什么, 因为,经历了这次之后,往后可能就不用再进行复取了!
他们不敢打包票自己能一次就考上,万一考不上,明年重来又要将时间花在复取上,那多亏呀!
所以,将复取一事作废这种有利无害还能惠及子孙的事情,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才是。
这些书生们呼朋引伴,找了一间酒馆坐下。席间,他们又聊起了这事,聊着聊着,便跳到了楚辞身上。
这些书生们对于新来的大宗师还是很有好感的,此人上任时间虽短,但一连做的两件事都深入人心。
第二件自然是将复取作废,第一件却是让县试和府试变得更加公正无私。对于他们这些没有靠山的穷书生来说,提学大人这一举措,给了他们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而且,这提学大人农家子的出身,使他们又多了一种亲切感。
楚辞不知道自己因为两张榜文的事情收买到了一部分人心。他这几天忙于公务之中,根本就无暇顾及其他。若不是张虎在他旁边念叨了几句“二月二,龙抬头”,他尚且没注意到已步入二月之中了。
……
这段时间的公务说来也不算什么,大概就是齐大人对于楚辞私自作废复取一事的报复。
当时,这个消息传到省城时,齐鲁直差点又被气出病来。他和京都提学道的一位大人相熟,当日皇上那封充满了斥责的信件到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皇上想说什么了。
所幸,皇上除了申饬几句之外,倒也没什么实际的举动。不过,这已经够让人丢脸的了。齐鲁直当时便借着这事,回家休沐,因此错过了与楚辞相见的第一面。
他大概打听了一下楚辞这个人,对于楚辞在京城的所在所为,他在心里嗤之以鼻。这姓楚的不就是仗着皇上的恩宠,才如此行事的吗?而今他被贬下来,自然就说明皇上已经不喜欢这个人了。那么,无论他想把楚辞怎么样,应该都可以的。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对付楚辞,那人的消息却先一步传过来,听得他差点没有被气死。
他正想对楚辞动手之时,却被人提醒,楚辞从京城离开不算太久,万一他有三两个好友在京中,到时候一上折子,引起皇上的惋惜就糟糕了。故而,现在不宜直接动手。
齐鲁直听了,重新冷静下来。既然不能明着下手,那他就换一种方法。软刀子杀人的办法,他也会用不少。
是以,楚辞于前几日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关于今年的教育经费恐怕一时无法拨出。
刚开始看时楚辞没有想那么多,拨不出就拨不出,晚点发也没关系,没有哪间书院是靠着那些补贴吃饭的。然后越往下看,楚辞就越觉得不对劲。
果然,公文的最后写着,众多州府之中,只有楚辞已经盖印发回各处,故他需自行想办法,在五日之内将各书院所需钱粮凑齐然后发放下去,待提学司将去年盈余结算清楚之后,再行补发。
楚辞当时就笑了,他还一直在想那个齐大人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原来是这个!
楚辞不得不说,这个方法其实挺有用的。想来这些人已经打听过他的底细了,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农家子,去年又一直在以清贫著称的衙门中任职,一定不可能在五天之内掏出两千两多两银子。
一旦他掏不出来这钱,后续等待他的应该就是渎职或者其他处置了。若是他想完成任务,就要在五天之内疯狂敛财,到时候任务虽完成了,可背后任人抓的小辫子却一抓一大把了。
无论是那种设想,他都是要吃亏的。但是,这题偏偏还有第三种解法。上次徐管家到来之时,给楚辞送来了几张银票,理由是他家少爷说穷家富路,官场之上要花销的地方太多,就算用不到,留在身边也更有底气一些。
楚辞感受到了寇静的心意,便收下了这些银票,他原本没打算用,只准备放在荷包里睹物思人。没想到,这几张不起眼的银票,在关键时刻却解了楚辞的燃眉之急。
五天之内,楚辞核对了各家书院递上来的资料,无误后盖印存档发钱,这些穿着衙差衣服在旁帮忙的小哥表情虽算不上友善,但动作却很快。整个流程简单明了,比以往的速度要快上许多。
五天之后,省城派来监督楚辞的官员带着一箱子盖了印的条子,悻悻地回了省城。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楚辞很是忙了几天。待松散下来后,才发现时间流逝得这么快。
……
“距离县试还有十天,各地县衙的校士馆没有检查过?若遇老损的物件,记得及时修缮,以免干扰学子们考试。”
“大人放心吧,各县的分巡道都盯着此事。县试乃是大事,他们不敢轻忽。”王明回答道。
“那就好。”楚辞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江大海,“江大人,县试题出得怎么样了?”
江大海回答道:“题目已经出完了,一共两套题,下官待会就让人送过来给大人看。”江大海不知打听到什么,近来对待楚辞的态度越发好了。
“两套?”楚辞有些不太满意。
江大海以为他不知道,便连忙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也是为了保证县试的公正,两套题的话,泄题的可能性就更低一点。”
楚辞说道:“我的意思是,才两套?据我所知,你收下包括吏员在内,一共十个人吧?”
“这……大人,县试非同小可,为了不与以前的试题重复,我们选一道题都需要翻阅往年试题,斟酌很长时间。故人手虽多,时间虽足,却也没有办法多准备几套。”江大海为自己叫屈,往年他们准备的两套试题都是差不多的,今年因为要给楚辞看,绞尽脑汁准备了两套完全不一样的,竟然还被嫌弃了,真是没天理啊!
楚辞摇了摇头,说道:“不需要完全不相同,甚至可以出几道和以前一样的题。大家都清楚的事,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所以,请江大人和其他大人在三天之内,至少再出两套试题出来。”
“这……”
“做不到吗?”楚辞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江大海感受着其他人投来的视线,咬着牙问道:“大人,三天时间实在太少了,能否再宽限几日?”
楚辞表示不同意:“时间已经很紧了,我必须留出印发试题的时间来,若江大人做不到——”
“下官一定按时完成!”江大海打断了楚辞的话,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那就好。”楚辞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转向王明,吩咐道,“通知各县分巡道和县学山长,让他们明日辰时正到提学厅来抽签。”
第291章 舞弊风波
二月十一, 县试前夕, 各地县衙张榜, 将各县主考与副主考的名单公布出来了。
和往常不同的是, 今年的县试并非两县交叉监考,而是打乱顺序编排的。
果县县衙, 江县分巡道冯末和平县县学山长正面对面地坐着, 上首的是果县县令张中。三足鼎立的场面看上去实在有点尴尬, 他们其实互相之间都不太熟悉,这次因为监考一事被分在了一起,一开始根本就找不到什么话题聊天, 好在当官的都不至于太沉默, 没一会倒也聊了起来。
其他县的情况和这里差不多,他们都是昨日才接到消息,今天一早匆忙赶往各地的。
当日去提学厅抽签, 他们还以为分组当场便会公布出来, 谁知道他们每人抽到一张纸之时, 还没等打开看看, 就被楚辞叫人收了上去。
收之前还在那些纸团之上用一根通体红色的东西写了一些字上去, 看上去写得似乎是他们的名字。楚辞也没有当场拆开看,待人把纸条收好后, 便拿出一小木盒将他们放了进去,当着他们的面将木盒上锁。
“为保证公平, 本官现在也不会打开看, 待到初十日, 本官再将它打开,取出签子,到时候便知大家分别与谁结伴,去往何地了。”
台上说话的楚大人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他这一招,让原本心里还有些念想的人彻底没了。
他们回到家后,便有当地乡绅富豪上门打听消息,名贵的礼物一盒接着一盒送来。但他们却只有忍痛退掉礼物,礼貌地请他们出去。毕竟,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
“……县试开考,上试题。”
经过验身入场,唱名分号,县太爷及主考官训话后,天和三年的县试终于开考了。
各县的衙役们各自抬着一竹筐卷好的试题进入。然后从考号里的开口投递进去,送到学子们的手上。
此时,提学厅中,各房人员也正对着那一份试题研究。其他人都以为这份试题是江大海他们出的四套里的其中一套,他们看完试题后忍不住称赞起来,都说今年的题目出得好,既有深意又不会太难,通过这份试题,他们能够了解到学子们对这些事最真实的看法。
但江大海此时却脸色铁青,一副十分生气且震惊的样子。他手底下的众人互相抬眼瞧瞧对方,都默契的没有说话。他们自然知道江大海为什么会这副表情,因为他们十多个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里出的四套题里,没有一套被用上,甚至就连一题都没有,怎么能不叫人生气呢?
他们生气,气得是自己的心血被浪费了,可江大海的怒气,却似乎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在内。
如果这时有一个微表情分析师过来观察一下,他会发现,江大海的怒气里其实藏着一些恐惧。他在害怕!
怕什么呢?他怕的自然是那种被窥伺内心的感觉。他在看到题目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这位楚大人果然擅于揣测人心,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才突然将试题改掉的?
不,不应该。这套试题要用于一府学子,书坊里刻印出来起码也要三五天的时间,也就是说,这楚辞从一开始就存了心思不用他出的题,却偏偏还让他们再出两套?
江大海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了很多种可能,但都解释不清。他越想不通就越想知道是因为什么,以至于某个官员偶尔碰触他询问意见时,江大海脱口而出的便是“为什么”这三个字。
问他话的官员一脸懵逼,问他想吃什么还要被问为什么吗?难道要他说想拍拍上司的马屁?
江大海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努力平静下来,将试题抛到一边,转头和这些人闲聊起来。
……
县试只考一天,考完后三日内出成绩。楚辞没有插手各地县试的成绩,只在名单呈交上来时,在每个县里抽了几份试题查看,发现名次和他们作答的内容相匹配时,便大方地盖上了官印,然后让各地县衙放榜。
放榜当日,不大的榜墙下方人头攒动。一场县试一两百人参加,中者却仅仅五十余人。中了的欣喜若狂,连忙奔回家中准备第二场,未中的则当场放声大哭,为又浪费了一年光阴而哀痛不已。
突然,人群之中有人叫起来:“不公啊,实在是不公,杨生若能中了,为何我等却偏偏落榜了!”
这一声实在突兀,一下子就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了。他话中的杨生,是果县榜文上被录的最后一名,叫做杨宝。听这名字便能知晓其家人对他的宠爱之情。
这杨宝家境颇丰,也拥有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弟应有的所有毛病,包括贪玩,懒惰等等。
往常他在书院读书时,每逢考试都是排在最后那一批的,这次县试,那些排在他前头的人没中,竟让他闯过了,怎能不叫人怀疑呢?
原本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会被那书生一叫,大家都开始议论这件事了。这时候,突然又有一个人说道,县试前几天,他发现杨宝行事诡异,便悄悄跟了上去,跟至书院后门时,他发现杨宝递了一袋银子出去,然后拿回一个竹筒模样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当时他不知道是什么,现在一想,八成就是他买来的试题。
有人人证,物证似乎也存在,大家一时群情激愤起来,更有那手快的,直接敲响了县衙旁的登闻鼓,说是要状告那舞弊之人。
果县县令张中听说后脑瓜子轰得一下就大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在县试之后闹出舞弊案。众目睽睽之下,他即使想要推脱也不成,只得捏着鼻子升了堂。
问清前因后果之后,张县令便让人去将此次的被告之人带过来。不一会儿,正在勾栏院饮酒作乐的杨宝就被带了过来。
杨宝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得知了县试成绩之后,高兴得不行,便准备去勾栏院里逍遥一天。谁知刚点了一个姑娘,叫了一壶酒,还没摸到小手,便有一队衙差进来,将他带走了,实在让人不解。
“堂下所跪何人?”
因为他还没有过府试和院试,未取得秀才身份,此时见官只能跪着。
“小生杨宝,不知老父母命差官大人唤小生前来是因为何事,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杨宝这人虽然纨绔,但却不是那种心比天高的。他十分会看脸色,此时见大堂之上气氛很是严肃,便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很正经地回答道,那副模样看上去还挺能哄人的。
“有人状告你于本次县试中弄虚作假,欺瞒考官,有舞弊之嫌,你怎么说?”张县令语气还是比较温和的,他也希望只是一个误会。
“哪个王八蛋刚污蔑我?!”杨宝眼睛一瞪,实在不知自己被叫来县衙的原因竟是因为舞弊。
“啪!”
张中拍了拍惊堂木,提醒他注意言行。
杨宝讪讪地闭了嘴,但眼里还是有一些恼怒。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冤枉了他,他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第292章 自证清白
“来人啊, 把击鼓之人带上来!”张县令说道, 以他十几年为官的经验来看, 这个杨宝虽有些油滑, 但眼神中并没有闪躲之意,反而是一脸的困惑与恼怒。
“小生常孟拜见大人。”那个击鼓的书生被带了上来, 他在经过杨宝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似乎不耻与这种人为伍。
“姓常的?好啊, 原来就是你这个书呆子冤枉我!”杨宝抬头一看,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常孟转头看他, 冷哼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你没有作弊,怎么可能考中?你往日在书院时是怎样的大家都清楚!”
杨宝被气得差点在公堂之上爆了粗口,他说:“放你娘的……我考中了就是舞弊?考中的人多了去了, 你凭什么说我作弊?何况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现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懂不懂?”
而且,他以前只是不想学而已, 又不是因为笨!
常孟听完之后,又扯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你无需再做解释。我说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那日去送试题时, 阴差阳错之下, 被一个人瞧见了。这也许就是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吧!”
“是谁, 有种让他自己过来说!”杨宝恨恨地说道,他倒是想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敢说他舞弊。
张县令一直都在听二人说话,很快,那个之前提了一嗓子说看见杨宝舞弊的人被带了上来。
“就是你说曾看见这杨宝行为鬼祟,有舞弊之嫌,对吗?”
“回老父母的话,我我……小生确实看见这杨宝与一人在书院后门处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什么?那时小生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今日听常兄一言,才知道他是在舞弊。”跪在地上那人有些紧张,他只是跟着喊了一嗓子罢了,根本就没有想过还会吃官司。
张大人听了他这一番话,立刻从中提取到关键:“你是说,其实你也不能十分确定这杨宝确实舞弊了,你只是觉得他行为鬼祟,对吗?”
跪着的那人立刻解释道:“大人,虽我当时不能确定,但这县试成绩一出,就再无疑问了。正如常兄所言,县试不易,我等均已落榜。若是技不如人倒也罢了,可偏偏这杨宝用了最让人看不起的招数,小生一时气愤,才脱口而出。”
杨宝傻了眼,这些书呆子嘴皮子个顶个的厉害。被他这么一说,自己倒真像作了弊一样。
“杨宝,你怎么说?”话题又回到杨宝身上。
“大人,他们就是在冤枉我!我知道我原来可能有些不思进取,但这几个月来,我确实很用功,县试得中我也惊喜异常,可是,却并非他们说的舞弊!”杨宝说不出什么很好听的话,他就是觉得委屈。
张县令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他看向常孟和跪在地上的丁晨,提了一个问题:“据本官所知,这杨宝排在榜上的末尾,如果他真作了弊,为何不直接拿个头名?要知道县试头名,府试必取。”
常孟恭敬地拱了拱手:“大人,这大概就是此人的聪明之处了。县试头名实在太过惹眼,他若是中了,一定会有更多人在暗中观察他,到时候更为容易露出马脚来。”
张中听罢也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现在,只要弄清楚一点就可以了。那就是,杨宝当天到底与那人在干什么,二人秘密交易的东西在何处,顺便,再将杨宝的答卷找出来,若他真作了弊,那么就一定会在答卷上透露出来。”
常丁二人一齐拱手说道:“大人英明!”
张中看向杨宝,让他回忆一下当日情形。
杨宝支支吾吾的,想要顾左右而言他,在得到张中的指示之后,他老实交代了。
原来,他当日确实向人购买了考题,只是按他的话说“考题每年都有人卖,我也知道不可能会泄题,但凡事不都有万一吗?就是求个心安罢了。”
他说出来后,人反而坦荡了一些:“上面的题没有一道和本次县试所考内容相同,我买了后,只粗粗看了一遍,看完后又塞回竹筒中了,那东西现在还放在我的书房里。大人可派人取来,一看便知。”
他这种投机取巧的心思让大家都很看不起,不过如果真如他所言的话,那这杨宝就确实没有作弊。张中派了两个衙差去杨宝家中取证物,取回来的这段时间,便暂时休息。
张中回到后堂,冯末和平县县学山长赵礼便迎了上去。他们身为外县官员,不太好去前堂看,但这事涉及县试舞弊,万一确有其实,他们都要遭殃。
张中也知道他们着急,便将整件事和盘托出。冯赵二人听后心里放松了一点,这大概就是一件乌龙事,不过这杨宝的心思确实上不了台面,还是得小惩大诫一番,来个杀鸡儆猴,以免其他学子也跟他一样尽想些歪门邪道。
大概两刻钟后,那些取证之人回来了。张中接过这截竹筒,将上面的盖子弄开,然后掏出里面的纸条,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看。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纸条说道:“这上面的内容确实与县试试题不一样,这杨宝,确实没有——”
“等等,大人,这还不能证明杨宝没有作弊。要是他之前就将证物销毁,偷龙转凤换了这份无关紧要的试题怎么抱?杨宝他根本证明不了,他一开始买的就是这个。”常孟听张中即将下结论,立刻不顾尊卑打断了他的话。
张中一顿,心里有些恼怒,但他知道这人说的有道理,与其判错了案名声扫地,还不如像现在这样。
“杨宝,这份试题你是从谁手上买来的?你可能证明,这些试题就是你之前买的?”
杨宝很郁闷,他以为这样已经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可是这个书呆子却不肯放过他!
“大人,这份试题是从一个叫尖头的人买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名字,可是我知道,这人行踪不定,要想抓住他恐怕很难。”杨宝据实相告。
“这样说来,你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大人,我能证明!就是……”杨宝脸上闪过许多挣扎,可见他内心正在剧烈斗争,不一会儿,他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说道:“大人,当初并非我一个人买了这份试题,只要将他们买的拿过来一对比便知。”
说完,他在心里对那些人说了声抱歉。大家都买了,可偏偏只有他考中了不说,现在还要将那些人说出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是,这是证明他清白的唯一方法了。
第293章 泄题
那几个人买来的试卷被衙差们带了回来, 经过对比之后, 他们发现这些人手中的试题和杨宝的一模一样,于是杨宝总算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但是,由于他购买试题,意图作弊的行为影响不好, 所以张县令便打了他五大板以儆效尤。
至于常孟和那丁晨, 也被好一顿说教后放回了家。
张县令判案之后总算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真的试题泄露, 不然的话,他这县令恐怕要做到头了。
“时间也不早了, 我和谢兄就先告辞了。”冯末听完了案子,心里总算放下了, 此时便提出了告别。
“不忙, 冯道员若无要紧之事, 不妨再多歇一会。待会我派人送二位回去。只是, 我想请冯道员帮个忙。”
“什么忙?”冯末有些好奇。
“今日之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本官要递折子将此事交代清楚, 以免上峰从别人口中听说, 到时候恐怕不太好。我想请冯道员在回府城之后, 帮我把折子递到知府衙门。”张中说道,也免得他的人吃闭门羹。上次他派人去递折子, 被知府衙门的人好一通刁难。这冯末官职虽不高, 但他是在府城当差的, 和他们相比, 自然多了一份脸面。
冯末听后,大方地表示此乃举手之劳,满口将此事答应了下来。不过,他想借书房一用,给他的上峰也递个折子。他不仅在折子里将事情全部交代清楚,还附了一张那些人用来作弊的试题。
冯末看了这些试题,他觉得这些出题人虽然奸诈,但题都出得还行。他听闻楚大人似乎对出题一事挺感兴趣的。若能劝这些人改邪归正,也算好事一件。
半个时辰后,冯末揣着两封折子,踏上了回府城的路。果县离府城不算太远,申时左右的时间,冯末回到了府城。
此时他因为坐了许久马车,人看起来不太精神,为了不让知府和提学大人对他的印象变差,冯末便决定明天一早再去送。
马车走到一半之时,冯末又突然吩咐马夫掉头。他觉得这出题之人无比奸诈,提学大人早知道就能早打算。而且,精神头不好也有好处,这就是他认真的代名词啊。希望提学大人能因为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给他送折子而对他印象深刻。
楚辞今天依旧在处理公务,虽然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但他必须亲自过目,才能提防有人在这上面给他找漏子,毕竟他可是得罪了正提学的人。
“提学大人,江县分巡道冯道员求见。”小四突然在门口禀报。
冯末?楚辞有些奇怪,他现在来找他,是因为什么事呢?
“请进来。”他朗声说道,而后便起身出了内厅。冯末也刚好在这时进来,待他行礼之后,楚辞笑着对他说道:“冯道员请起,一路辛苦了。你们这几天又是监考又是阅卷的,必然耗费了不少心思吧?”
“多谢大人关心,这些都是下官份内之事,又何提辛苦二字呢?大人一定很奇怪,下官现在过来找大人是为何事吧?”冯末见楚辞待人态度温和,便小小的卖了个关子。
楚辞点点头:“确实有一点,冯道员一路奔波,本该好好在家休息一下才是,却偏偏此时过来找我,难不成是为了县试一事?”
冯末有些惊讶:“大人怎么知道?下官就是为了果县县试一事特来禀报。”说完,他就将今天上午放榜发生后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其中还添加了一些他的主观看法使内容更加生动,特别是一些表情动作的形容,清晰地就像他亲眼看见了一样。
楚辞听完之后,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这位分巡道可以去说书了,这嘴皮子利索得。
“你是说,你还将那些题也夹带了过来?”
“是啊,大人。那些题出得很是巧妙,这背后之人必定也有几分功夫,怪不得能哄得那些学子以每份五十两银子的价钱去买。”冯末边说,边将夹在折子里的那张试题取了出来,“大人您看,就是这些题。”
楚辞饶有兴趣地接过,展开之后,瞳孔剧烈收缩,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十分不好。然后这些情绪只是一闪而过,片刻之后,楚辞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冯道员,你们调查过这尖头的下落吗?”
“还没来得及,据那杨宝说,此人行踪不定,很难找到。”冯末说道。
楚辞沉吟了一会,说道:“你说你还帮果县县令也带了一封折子是吗?恰好本官明日要去知府衙门,便由我替你带去吧。”
冯末高兴地答应了,觉得自己似乎成功得到了楚辞的青眼,这不,上峰为了让他好好休息,主动提出帮他办事了!
他把张中和自己的那封折子一起交给楚辞,然后带着愉悦的心情往回走去。
楚辞在他跨出门的那一刻,笑容便消失不聊了。他又将那套试题打开看了看,眸中冷意倾泻而出,充满了肃杀之气。
因为这份试题,和刘大海交上来的那几份试题中的某些题目一模一样!若不是他临时变动了题目,恐怕今天的舞弊案就要坐实了!
说起来,楚辞改动题目也是有原因的。不是他信不过那群人,而是那几套题有些偏难了。若是按照这样的难度来考,恐怕在这县试关上,他们连五十多个人都凑不齐。
他也不知道刘大海等人是怎么想的,明知道县试大部分都应该是四书五经的内容,他们出的内容却更加深入,若无一定阅历之人,是不可能写好的。
按楚辞的想法,这几套题应该拿给江南等地的学子们考,而不是拿给教育水平本就落后的漳州府学子们考试。
基于这个原因,楚辞将自己之前拟的题拿出来作为县试试题。却没想到,会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只不知,这次试题泄露的背后,针对地到底是谁?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了将漳州府这一池清水搅混?
不知为什么,楚辞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觉得这事就是针对他的。
第294章 玩个游戏
楚辞心中记挂着试题一事, 见天色也不早了,便直接翘班回家了。门口的小四和小五都有些惊讶,往日这楚大人敲钟过后还会再留一会,今日竟然提前走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楚辞回到了后院之中,让张虎套马车, 他要去找阿铁他们。
当时徐管家将人给他时,楚辞是想着让他们住在提学司里的。但阿铁这几个有别的想法, 说是住在提学司里太过引人注意,恐怕会让不怀好意之人早做防范, 不如他们在外头住, 然后每日暗中保护他。
楚辞一听, 当下就同意了。这可是暗卫啊,没想到他居然也能有暗卫护体的一天。此后他每次出门, 心里都是满满的安全感, 虽然他从来没看过那几个人, 但他相信他们一定在暗中保护他。只因为, 他们是寇静命人送来的。
马车很快到了离提学司不远的桐木巷中, 在一座二进的院子门前停下来。
张虎下马车有节奏地叩了叩门, 门里的人听出来这个声音,很快就把门打开了,张虎驾着马车从门口进去。待他们进去之后, 门房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看左右, 发现没有“耗子”之后, 方才将门紧闭。
“公子。”
阿铁和其他几人原来四散在院子各处,听说楚辞来了,立刻在大厅集合,等着楚辞给他们布置任务。
楚辞不好直接开口,东拉西扯地问了他们好多东西。直到阿铁几个的目光越来越疑惑,他才咳了一声,将自己的来意告知他们。
“……我知道此事有些难做,但我在这漳州府中,再无其他可以信赖之人。若是其他事情,我还可以吩咐衙差。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泄露出去,恐怕会打草惊蛇。”
楚辞解释完,才去打量兄弟几人的脸色,结果发现他们满脸都是兴奋,全无一丝为难之色,心里不由有些奇怪。
他不知道的是,这几兄弟往日在徐管家手上除了护卫之外,还兼任着打手,刺客和探子等职务,可以说是非常合格的一块砖,哪里要用都可以搬了。
自来到漳州府,接了保护楚辞这个任务后,他们的生活就由紧张刺激变成了无所事事。除了楚辞外出之时,需要派两个兄弟随行在周围保护外,其他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该干什么。
还是阿铁出了个主意,给他们指了条明路。凡是轮到保护的人,自然是以楚辞安危为重,没轮到保护任务的人,就在这漳州府内走动,力求将这漳州府每一寸土地都记在心里。
然而,漳州府并不大,这些天他们早将漳州府逛了个遍,眼瞅着只能每日在府中磨刀擦剑,就来了个任务,怎能不叫他们开心呢?
楚辞听完他们的说法,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说好的江湖人士厌倦了刀口舔血的生活会甘于平凡呢?他们分明是在享受这种惊心动魄的日子。
不过,看他们如此配合,楚辞也算是松了口气。想必那个尖头再古怪,也不可能立刻离开漳州府范围吧?毕竟他们恐怕还不知道试题的事被人揭发出来了。
楚辞想,他们的计划应该是这样的:在各县将试题高价卖给那些家里有钱却不会读书的公子哥,待他们记下之后,上了考场一定能考出个好名次。这次试题偏难,大部分书生考的应该都不会太好,偏偏此时,那些纨绔子弟却一个赛一个得好,怎能叫其他学子心中不起疑呢?
这个年纪的书生大部分都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到时候被人一煽动,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到时候事情闹大了,省城必定派人下来调查清楚,之后,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届时,楚辞做为定下试题的、新上任的提学,无论泄题之事是不是他做的,必然都难辞其咎。这样一顶帽子扣下,他一辈子也别想再回京城了。
可现在,由于楚辞的不按套路出牌,导致他们设计好的路走不下去了,他们自然是要放弃这个计划的。楚辞猜想,果县之事应该是一个意外。现在只求他们慢点知道消息,来不及收拾,好让他将狐狸尾巴一一揪出来。
交代好事情之后,楚辞回了提学司。傅明安和常晓也已经回来了。原本只有常晓一个人去教果县那些孩子读书,后来傅明安觉得一个人待着无聊,也就每天跟着一起去了。常晓教他们三百千,傅明安就教他们九章,一下子就让孩子们的时间充实起来。
楚辞问过他们那些孩子的情况之后,心下大感安慰,觉得果然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小学生才是祖国的希望。
等忙完了县试之后,他就要想办法提高孩子们的入学率了,以及,取消掉一些名不副实的私塾。
……
阿铁他们办事效率很快,因为他们不止是将漳州府各县跑了个遍,还将每个县的势力以及情报来源都弄清楚了。只消用好了那些乞丐,县城里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更何况是个大活人呢?
所以,在府试开考的那一天,尖头被抓住了。被抓住时他还在赌馆里叫得面红耳赤,那副狂热的模样让人实在生不出好感。
尖头被一个汉子拿住时还以为是自己以前得罪的人,但他将银子全部掏出他们也一声不吭时,尖头才知道害怕。
他没敢大喊大叫,以他的判断来看,这人手上沾过的血恐怕比他吃过的鸡还多,万一惹毛了他,恐怕脖子都会被扭断了。
“好汉,不知小人哪里得罪了您,要是我有做得不好的,我给你赔礼道歉了,只求您千万不要杀我……”
阿铁扭头看了他一眼,被他叽叽歪歪烦得不行,直接一手刀砍在他的后颈上,方才得了安宁。
……
白天,楚辞巡视了一下府城试场的情况,推算了一下整府大致情形。晚上,他来到了桐木巷的地下室中,开始了问讯工作。
这尖头是个油滑的,一听楚辞是为了这事,当下便开始东拉西扯,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问了半个时辰,楚辞连他二大爷家的狗叫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尖头心里有些得意,这些当官的,尤其是刚上任不久的,最是好糊弄。但他看清楚辞脸上的表情后,却又有些紧张了。因为眼前这个俊秀的官员没有一点赞动气的现象,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表情放松得就像在茶馆听说书一样。尖头不由警惕起来。
这时,楚辞开口了。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衙门里有多少种折磨人的方法?”
尖头心里一突,来了他想。
“大爷,您想知道的我都告诉您了,求您大发慈悲放小的走吧,我上有八十——”
“再扯这些就没意思了,这话你刚刚就说过了。容我提醒你,你之前说你父母双亡。你装不知道也罢,我今天不会用那些手段来对付你。”
不等尖头心头暗喜,楚辞又开口了:“我和你玩个游戏,只要你撑过去了,我就放你走。反之,你得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
尖头想,既然不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其他无非就是打骂几句,他怕什么呢?于是一口答应下楚辞提出的游戏。
“行,阿铁,开始吧。”楚辞挂着温和的笑,连语气都没有半分波动。
尖头见那阿铁出去一会,端着一个装了水的盆子和一沓黄表纸走了进来,心里还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几分钟后,他会对这东西产生那么强烈的恐惧……
第295章 指使
阿铁将奄奄一息的尖头拖了下去, 楚辞没有看他,他现在正看着桌上的这份口供沉思。
这尖头只贴了三张纸,人就受不了了,纸刚被掀开, 他就痛哭流涕地将幕后之人招了出来。
只是楚辞不明白, 那江大海为什么要这样做。诚然,若试题泄露, 他身为一府提学难辞其咎。可是,这江大海身为出题的人,难道就没有半点嫌疑,恐怕到时候第一个被查的就是他们吧?
楚辞不知道那江大海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竟值得他用这种伤敌一千, 自损八百的手段来对付他。
楚辞自问自己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那一切只能归根于江大海身上了, 或许, 还有他背后之人。
现在, 尖头的口供以及人证俱在, 只要将和他接头之人抓起来,就能治这江大海的罪了。
……
府试结束后,考生们从校士馆里陆陆续续地往外走。按照规矩来说,府试最难,县试次之, 院试最末, 所以这场考完了之后, 大部分人脸上都挂着些许沮丧,只有小部分人面含喜色,看起来应该是胸有成竹的。
校士馆内,各县分巡道将所有考卷一一整理好后,放入了箱子里,等仆役过来抬进判卷处,给提学司的大人们阅卷。
这次提学司派了四人过来监考,其中江大海职位最高,所以当仁不让地做了主考官。他正老神在在地给大家安排任务,忽然有一队衙差闯了进来。
这衙差的衣服上绣着一个“学”字,证明他们是提学司里的衙差。在座的大人哪一个不比他们厉害,见他们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当下便怒了,指着他们便说:“放肆,此乃考场重地,哪里是你们能进来的?还不速速退下!”
放在往日,这群衙差早就哈着腰出去了。可是今天,他们却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江大海,脸上似乎有些嘲弄的神色。
这些官员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了,他们见领头的那个衙差上前一步,朝江大海拱了拱手。
“江大海,请跟咱们兄弟走一趟吧。”
江大海沉下脸来,说道:“我有任务在身,若是耽误了科举进程,你们担当得起吗?”
领头的衙差笑了起来:“哈哈哈,江大人不必忧心此事,王大人正在过来的路上,马上就要到了,断不会耽搁判卷的。”
江大海心里暗叫不好,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的,八成手里还握着他什么证据!他没有再争辩,只说了句“容我将主考大印放回去”,便朝屋里走去。片刻后,又走了出来,趁着衙差们没有注意的时候,将手上握着的东西朝角落猛地一抛。
他的动作被衣袖遮挡着,场中只有一人看见了。等江大海跟着这群人离开后,那人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捡起东西,塞进了衣袖里。
路上,江大海想要和这些人套套话,可是这群人却根本不理他,只说到了便知。
当他被押进提学司时,楚辞已经等候多时了。
“下官江大海参见大人,不知大人将我从试场上急拉回来,不知是何缘故?”
楚辞微笑着说道:“你真的不知道吗?那么,看了他之后你应该就能明白了吧?”
楚辞说完,张虎就押着一个人从大厅外走了进来。此人身量不高,面貌丑陋,此时眼里还含着泪水,一副被弄怕了的样子,看起来更加诡异了。
他见到江大海后,突然激动起来,嘴里喊着:“江大人,快救救我!”说着,还开始挣扎起来。
张虎的力气向来都是很大的,这人扑腾了两下便被制住了手脚。江大海一脸阴郁,脑中飞快地分析着这人被抓的原因,心底还保存着最后一点侥幸。
“看来这人果真与你是旧相识了,所以见到江大人你时他才会那么激动,江大人,不会不认识他吧?”
“楚大人,此人我确实有点印象,但平时交往不深。我听说此人懒惰成性,不思进取,还因偷盗被人赶出去过。我虽不知他犯了什么事,但大人拿住他必定是有原因的,不论他犯了什么错,都请大人狠狠惩罚,以儆效尤!”
江大海三言两语就想把关系撇清,但楚辞不会如他所愿。
“江大人真不知他犯了什么事?”楚辞皱起眉头,一脸怀疑,“这人犯下的事说出来恐怕江大人要吓一跳。”
江大海后背冒出了冷汗,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发抖的冲动,强装镇定道:“下官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公务,无瑕顾及府上之事,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还请大人示下。”
“此人与一起舞弊案有关。本官得知,在我漳州府境内七县,均有人于县试之前秘密兜售考题给学子,意图扰乱考场纪律,破坏科举的公正性。本官听后,立刻着手调查此事,将那兜售考题之人缉拿归案后,又查出了此事泄题的源头竟是此人。他被抓后,说与江大人你关系匪浅,本官又问了几句后,他竟说是你指使他这么做的,不知江大人如何解释?”
江大海哭丧着脸道:“大人,泄题之事我一概不知,更没有指使他去做这件事,此人风评一直不好,八成是他偷了我房内的考题去卖!下官实在是冤枉呐!”
江大海为自己叫屈,那人也觉得冤枉:“江大人,您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小的为您做了那么多的事,您现在拍拍屁股就撇清了,想把罪责推到我一个人身上,未免想得太美了吧?”
江大海一副被侮辱的模样叫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到底是谁派你来冤枉我的?!楚大人,下官是负责出题一事的,倘若试题泄露,第一个清算的就是我了,我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楚辞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江大人说得有道理。不过,他为什么会冤枉你呢?之前江大人说你与他交往不深,他与你又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将你也扯进来呢?”
“这,下官就不知道了。八成是下官不知时候得罪了他,他才会在被抓时攀咬本官,还请大人明察,还下官一个公道!”江大海说得情真意切,难免让人心生恻隐之心。
眼看楚辞的表情似乎有所动容,马上就要相信江大海的话了,那人挣扎开张虎的钳制,叫道:“这位大人,我有证据证明此事就是江大人指使我做的!”
第296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有什么证据?”楚辞问道, 之前审问的时候他根本就没问出来, 果然狗咬狗的时候才最激烈。
江大海倒是不怕,因为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做过的事情后,觉得自己压根就没有露出过破绽。
“证据就在这里!”那人从身上某处掏出一个钱袋, 里头鼓鼓囊囊的,倒出来是几锭白花花的银子,让人忍不住往那边看去。
江大海哼笑一声, 说道:“银子人人都能有。王狗子,如果这些银子就是证据的话, 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们楚大人了, 他是不会相信你的。”
“那官府制式的银子也是人人都能有的吗?”王狗子反问道。
楚辞听见他的话,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锭银子, 查看过后果然发现了官银的印记。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尤其是这种发给官员们的, 谁能说自己不会把银子往外发呢?
他想到了, 江大海自然不会想不到,他笑着说道:“哈哈哈, 官府制式的银子随处可见,你便是去翻一下邻街那老乞丐的碗,说不定也能从里头翻出两粒官银来。”
“哼,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王狗子露出一个冷笑, 似乎早已料到他的行为。他转身朝着楚辞拜了拜, 说道:“大人, 当日这江大海乔装打扮来找我,说是有一笔生意想和我谈一谈。我王狗子向来什么生意都接,自然也不会拒绝他。他说完之后,便付了我一点定金,说是事成之后再给其他的。”
江大海阴沉着脸:“你继续往下编造,这种没有发生的事情,任由你嘴皮子说破了天也没用。”
王狗子顿了顿,继续往下说道:“拿到钱后,我立刻就去找人了。那果县被抓的尖头,就是其中一个。我把江大人给我的东西分成几份然后给他们,让他们去找那些富家的纨绔子弟卖,卖出的钱分一半回来。”
“你倒是会做生意。”楚辞有些无语,这时候的人竟然也会把自己的事情外包给别人,还采取这种奖励方式激励员工。怪不得那一份答案能卖五十两,也不知那尖头的嘴皮子有没有被磨破了。
“可是,我不知道这位江大人竟然这样言而无信!自从县试过后,就有许多人骂我,说我哄他们,因为那题目和考的东西完全不沾边。我不知道江大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明白,我多年积累的好名声都被他拖累了。而且,当我再去找江大人的时候,他却再不赴约,只是扔了一个钱袋在那里打发我。”
楚辞对他口中的好名声表示怀疑,但看到王狗子气到扭曲的表情,心里不禁有些庆幸,幸好这个人是个比较冲动的。
“满口胡言,清者自清,本官根本就没做那些事,也不知你与本官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昧着良心编造这样的话来诬陷我!如果你还说你的证据就是地上这些银子的话,那本官就不奉陪了。”说完,江大海就向外走去。
“拦住他。”楚辞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江大人若是真被冤枉的,何不听完王狗子说的话再来发作,横竖府试本官已经重新派人过去了,你再赶回去也无济于事。”
江大海被衙差们拦住了,他转过对着楚辞怒目而视:“楚大人,下官不知哪里得罪您了,竟让您挖空心思地对付我!”
楚辞没有被他哄住,直接把他刚刚的话又还了回去:“既然江大人说过清者自清,何不留到最后为自己洗涮冤屈呢?莫不是怕了?”
江大海表情变幻了好一会,他再次努力回想自己接触王狗子所有的事情,发现毫无破绽时,便朝着楚辞冷笑一声。
“留就留,不过楚大人,若江某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后,也请大人给我一个说话!”
“江大人放心,若是这人真的冤枉了你,那么本官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
王狗子跪在大堂中间,被人紧紧盯着,他忍不住浑身战栗。自他被抓不过一天的功夫,可恐惧已经刻进了他的灵魂里。他没想过,一张普普通通的黄纸,吸了水之后竟然会变成要人命的利器。回想起那种无力回天的窒息感,王狗子浑身发抖。那位大人似乎深谙此道,每次都在他濒临死亡之际将纸揭开。那种重获生机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哭的冲动。王狗子为了不再受罪,只能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楚辞和江大海从外面进来了。王狗子虽不知道楚大人是如何劝回江大海的,但这不影响他拿出证据。
“楚大人,小人所说的证据并非地上的白银,而是那个装银子的钱袋。”
王狗子一言既出,满堂皆惊。大家都认为证据是银子,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钱袋。
楚辞拿起钱袋,这是一个暗红色绣着云纹的钱袋。制作钱袋的布料是很普通的布料,制作的人手工活也并非顶尖,至少楚辞自己就看见了两三处断开的线条。
这钱袋有些旧了,想必已经使用了挺久。楚辞翻来覆去地看着,却并没有发现半点证据。这时,王狗子张了张嘴巴,想要出言提醒,楚辞却灵光一闪,将那钱袋的绳结拉开,打开钱袋摸了进去。片刻后,他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怪不得,那王狗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原来,这钱袋还真就是证据。
江大海看着楚辞的动作心里有些发虚,本来垂在身体一侧的手忍不住摸上了腰间的那个钱袋。
“江大人,你腰间那个钱袋,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啊。”楚辞笑得意味深长,同时还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那个钱袋。
江大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难道楚大人想说,我的钱袋和那个钱袋长得很像,所以就可以判定那个钱袋是我的?你大可四处看一看,然后就会发现,大家的钱袋长得都差不多了。”
“可我就相中了江大人你那个怎么办呢?还请江大人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来让本官看看。”楚辞朝他伸出手。
江大海心里也开始忐忑,难不成这钱袋上面真有什么问题?他迟迟不解下钱袋,楚辞的眼神就从一开始的随和变成了严厉。
“江大人这是为何?难不成是不打自招了?”
“别含血喷人!”江大海色厉内荏地吼道,他用手解下腰间的钱袋,打算扔给楚辞,谁料到突然有人闯进来通传,说是知府大人突然上门造访。
楚辞第一个念头就是来者不善。他看着江大海,眼里有些探究,难道这知府大人也是齐鲁直的人?没想到这齐鲁直势力竟有这么大?
他吩咐属下看好江大海,又给在梁上趴着的阿铁递了一个眼神,而后便匆匆去到门口迎接知府大人。
虽说他俩位属同级,但人家毕竟是这漳州府的一把手。楚辞如果想要开展政策,那么一定少不了他的配合。在确定他是齐鲁直的人之前,楚辞不想得罪他,反而态度还要热络些。
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后,楚辞命人打开了门。知府大人出行没有安排仪仗,只有一顶普通的青色小轿停在提学司的大门口。
“知府大人上门,楚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楚辞朝他拱了拱手。
知府大人没有回礼,他黑着脸说道:“楚大人,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本官听说你命人将江大海从校士馆中抓出来了,可有此事?难道你不知外面已经传得形形色色了?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还请楚大人解释一下。”
第297章 闲不住
面对知府大人的质问, 楚辞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直起了腰,用略带疑问地口吻问道:
“不知知府大人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我确实派了人去校士馆请江大人过来,可我命他们不要声张, 来时马车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又怎会传得风风雨雨呢?”
陆知府冷笑一声:“怎么,你做了这事还怕被人知道?本官自然有消息来源。我先问你, 你为何无故缉拿朝廷命官?本朝例律,提学官不参与地方刑法命案之中, 你只管好学业就是, 其他的不劳你操心了。”
楚辞听后, 心里想:看来这陆知府还不知道江大海犯了什么事, 不然的话, 也不会来淌这趟浑水了。
当初果县县令递的折子被楚辞拦住了, 所以陆知府完全不知道果县差点闹出舞弊案。他之所以今天会过来,完全是因为有人上门求助。当时他正在府里批公文,突然有人求见, 说是提学司楚大人突然把江大海抓走了,请他前去帮个忙说和说和。
陆知府本不想过来, 但他又想起, 巡抚大人曾吩咐过要盯紧这个楚辞,不要让他有任何出头的机会。而且江大海这个人的秉性他也有所耳闻, 虽不算什么人物, 但也颇懂得钻营, 认识的人也不少。保住他给那个楚辞添点麻烦也挺不错的。
“你怎么不说话?”陆知府不高兴了,“若无其他的问题,你现在就把人交给我,本官会亲自审他。”
楚辞笑了笑,没有按他说的去做,反而问道:“不知道陆大人清不清楚那江大海犯了什么事?”
陆知府有些不耐烦,甩了甩衣袖:“犯了什么事到时候本官自会审问清楚,楚大人你还是去忙府试的事情吧。”
“我倒是建议大人听一听再决定要不要自己审理。”楚辞十分“真诚”地劝道。
陆知府看着楚辞,眼中存疑:“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要在这里给我绕弯子了。”
楚辞好脾气地笑了笑,无视他对自己的不善:“事情还得从之前说起……”楚辞组织了一下语言后,三两句话便将这件事情概括了出来。
陆知府大为震惊:“竟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现在本官正在里面审问他,并且已经找到了证据。若是陆知府不忙,可以一同观看。”
楚辞边说边往里头走去,在这种事情上,楚辞相信这位陆知府不会糊涂。果然,很快,他带着将信将疑的表情跟了上来。
屋里头还和之前是一样的,楚辞装作不经意间抬头望向房梁,得到了阿铁的肯定后,心里才放松下来。
“江大人,此事已惊动了陆知府。你若是不想被带到公堂之上,当着漳州府的老百姓被审问,就请你把身上的荷包解下来让本官好好看看。”
之前屋里盯着他的人很多,江大海自然不可能把荷包解下来仔细查看,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余光望着腰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儿听楚辞这样说了之后,便解下了荷包,朝楚辞抛了过去。
楚辞接过后,当着众人的面将荷包打开,倒出里头的银子,用手进去探了探,露出一个了然地笑容,随后脸上的表情一变,厉声问道:“江大海,你可知罪?!”
陆知府和其他人都被楚辞吓了一跳,明明刚刚还是温声细语的,怎么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能证明江大海有罪吗?
楚辞似是知道大家的疑惑,他拿着两个荷包来到陆知府的面前,示意他接过去。陆知府一头雾水,但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荷包,查看起来。
这两个荷包一个新一个旧,颜色也不相同,上面的云纹但是挺像的,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突然,他想起了楚辞刚才的动作,便也把新的荷包解开,用手进去探了探。里头空空如也,陆知府没摸到其他的。正当他准备拿出来时,手却突然碰到了一侧的什么东西。他眼睛一亮,用手在上面慢慢摸索着。
过了许久,他将手拿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大海一眼,而后又将旧的荷包解开,再次用手下去摸索。
待确定了之后,他面色一变,勾起了一抹冷笑,将荷包往江大海身上用力砸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简直糊涂透顶!”
最可恶的是,他干了这种事之后,竟然还敢让人找到他来出头。若是那楚辞无所顾忌,刚刚直接将事情闹大,那么他绝对会多一个识人不清,昏庸无能的骂名。要知道那些书生对于舞弊深恶痛绝,嘴上是从来不肯饶人的。他们手中的笔,便是一把尖刀,杀人从来不见血。
刚刚楚辞说这话后,江大海还没有什么感觉,认为是他在诈他。可是,当陆知府也这样说了之后,事情就不太妙了。他哆嗦着手,捡起地上的两个荷包,先是用手探了探,而后便将其撕开,在荷包的内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海字。他将另一个人荷包如法炮制,果然也得到了一个海字。
怪不得他们这样笃定!江大海的脸上就像打翻了填色盘里一样,他还想争辩两句,可话到了嘴边愣是出不来了。因为,他再想像之前那样掩人耳目,根本就开不了口了。
他开不了口,自然有人替他开,楚辞说道:“之前你还多番狡辩,说你与这荷包无关,拒不承认罪行。如今你自己也看见了,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这两个荷包上绣着一模一样的海字?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泄露的考题唯有几个人知道,江大海被人指认不说,还证据确凿,他是怎么也逃不了了。
江大海也清楚这个结果,他叹了口气,觉得从楚辞闷不吭声换了考题开始,他就已经输了。但他没想到,他机关算尽,却败在了这么一处小小的细节上。如果他当时能仔细一些,提前发现荷包里的玄机,是不是还能有开脱的机会呢?
这个荷包,是他的妻子所绣。他们年少之时便已成婚,也曾蜜里调油好过一段时间。后来,江大海当上了官,应酬变多了,女人也是一个又一个地往家里带,两人便生了嫌隙,感情就如同一块破成了两半的镜子,再也没有重圆的那天。他的妻子开始吃斋念佛,不问外事,但每隔两三个月,便会让丫鬟送一个荷包出来让他佩戴在身上,说是在佛前供奉过了,可以保他平安。
江大海心里对妻子还是有些许内疚的,对于她的这一点要求,自然也不会不答应。没想到,她竟然会暗暗在里头绣上他的名字,隐晦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意。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因为这个名字而再无翻身的机会。也许,这就是他负了她的报应吧……
既然陆知府自己送上门来了,楚辞干脆就抓了壮丁,恭维了几句后便将这事推给了他去调查,想来陆知府为了撇清和这江大海的关系,一定会非常认真地调查。
江大海被官府秘密收监,考题泄露之事可大可小,如果直接捅出去,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而且,江大海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还没有调查清楚,楚辞虽然有了猜测,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会轻易下任何定论。
府试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接下去又是院试。院试时省提学司派了人下来担任主考官,考题也随同带来了。楚辞带着人好生招待了他们,又派人从旁协助,总算将院试也安稳地熬过了。
县试告一段落,楚辞总算松了口气。身为一府提学,职务其实不重,只需熬过每年的县试,基本就可以过着赏花逗鸟的清闲日子了。
但楚辞,却是个闲不住的人。
第298章 听讲座发鸡蛋
湾县。
“老姐姐, 你好了没有?快些!”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站在一间茅屋外大声叫着, 她时不时地还踮起脚朝远处看去, 脸上满是急切的表情。
“好了好了,我就是想把那几个碗洗了。”被催促的兰大娘一边说话, 一边解下围在身上深褐色的围裙。
“还洗什么碗?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到时候鸡蛋也别想了!”张大娘刚又看见几个老人朝那边去了。
“急什么,还早着呢!”兰大娘虽这么说, 但是明显可以看出她的动作还是快了许多。
“你不急,那么一会就能领两个鸡蛋呢!昨天我拿回去给我家小孙孙煮了,吃得可香了……”
“可不是嘛!我家孙孙也爱吃呢,还硬要给我也吃一口……”
她们边聊边往前走,两人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让后面跟着的两个外乡人有些奇怪。
“少爷,你听见她们说的了吗?”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有些好奇地问道。
“废话, 你家少爷我又不聋!”少爷打扮的男子用手上的折扇敲了一下那小厮的头,“去问问,她们是要去哪?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那小厮哀怨地捂着额头:“少爷,咱们不是要去找楚公子吗?”
“我说小橙子, 你是越来越厉害了,我叫你去问就去问,哪来那么多话。”张文海白了他一眼, 找楚兄确实重要, 可是眼下这些人行迹可疑, 那么多人都朝着同一处聚集, 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他不得替楚兄打探一下消息吗?
“哦。”小橙子应了一声,将肩上的包袱往肩上推了推,然后小跑着上去打听情况。他的脸圆圆的很显小,那些老妇人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听他问起便丝毫不隐瞒地把原因说了。
小橙子认真记下,谢过她们后便往回跑:“少爷,我打听到了。她们是要去前面一个村子,据说那里有人搭了台子搞什么讲座的?谁都能去听,而且每次从头听到尾的人都能领两个鸡蛋回去。”
“讲座?”张文海疑惑地念了一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闽地戏曲的另一种说法。在他看来,搭台子不就是为了唱戏吗?
“是啊,就是讲座。少爷,咱们也去吧,听完就能领四个鸡蛋了。”小橙子有些小激动,虽然他天天都能吃到鸡蛋,可自己掏钱买的和白送的能一样吗?
张文海执起扇子又敲了他一下:“能不能有点出息,少爷我可是短了你的吃喝?”
小橙子看他瞪眼做那副凶恶的样子,立刻惴惴地问道:“那,咱们还去吗?”
“当然去。”张文海抬步往前,“不过少爷我可不是为了那几个鸡蛋去的。”
小橙子挠挠头:有区别吗?那等会发鸡蛋到底拿不拿?
“唉,少爷你等等我啊!”
张文海回头瞪了他一眼,但速度还是稍微放慢了一些。等他们两个到时,前面已经坐满了人。
此处应该是这个村子里的晒谷场,位置很大,最前方搭了一个高高的台子,下面摆放了很多或长或短的凳子,还有人搬了自家的草垛子来坐,有的人干脆直接坐在路旁的石头上面听。
此时台子上还没有人,只摆放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远远看去,那桌子上放了一个物件,前头大而圆,后头细窄,看起来像是黄铜做的,模样甚是怪异。
张文海脑子里瞬间浮现了很多想法,心里总觉得这个地方不太对劲,就像是什么邪教组织,上头还有一个“圣物”之类的。他决定静观其变,若是待会台上的人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他一定要记下来。到时候告诉楚兄,也是大功一件。
小橙子站在张文海身边,看着他脸上那副暗含激动的样子,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个大男人在一群老头老太中间站着太突兀了,有人拽了拽他们,给他们递了一条板凳过来。
张文海和小橙子道谢之后便坐下了,其他人看他们还挺随和的,忍不住就开始搭讪。因为他们想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公子哥打扮的人也要和他们挤在一处领鸡蛋。
张文海抱着打探消息的想法和他们聊了起来,通过聊天,他知道了,开这劳什子“讲座”的,是一个长得俊秀无比,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据说那人说起话来也很有意思,而且知道很多东西。
看来这人道行不浅!张文海脸上笑着,心里却更加警惕了。这些村民看样子都被那人哄得一愣一愣的了,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怎么可能会有人免费发鸡蛋给别人?他爹常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此人必是有所图谋的!
“咳咳!”
张文海正聊得起劲,晒谷场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这声音就仿佛在他们的耳边响起,听上去十分真切。他心里极为震撼,可抬头一看,除了他和小橙子张着嘴做出一副蠢相外,其他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大爷大娘们好,今天各位来得早啊。”空中又传来一句话,仍旧十分清晰,甚至连那话中带着的笑意都听得一清二楚。
张文海觉得,这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些耳熟。他下意识站起来朝台上看去,可他坐的位置离那台子太远,台上那人又被那黄铜物件遮挡住了,所以他根本看不清楚那人是谁。
由于他站得久了,后面的人开始抗议,张文海只好坐下来认真听那人说得话。
“……昨天咱们说到了怎么看天时,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太阳早起笑。”
“大雨淋破庙!”台下的大爷大娘一起叫道,这些他们记得清楚呢。
“日落乌云涨。”台上又传来一句。
“半夜听雨响!”台下马上接道。
张文海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刚开始或许还不明白,后面倒是都听清楚了。这人是把看天时的方法编成了通俗易懂的谚语传给这些老百姓们,让他们可以通过这些方法来分辨天时。
“看来大家都记得很清楚,那么咱们今天要讲的,是怎么肥地。庄稼人都知道,要想庄稼长得好,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就是地要肥了。咱们闽地,大部分人都以打鱼为生。除了咱们这里靠海而居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咱们的地不肥,庄稼长不好。庄稼产出一少,老百姓就吃不饱,自然就得去打鱼了。可是,并非家家户户都有可以出海的壮汉,而且天天吃鱼也不是个事,甚至有时候连鱼都吃不上。要想不饿肚子,我们只能想办法让地变肥,让收成变好。”
“可是那些好田地都在富贵老爷们手上,我们的薄地瘦田连草都长不好。”有人说道。
“是啊,地越种越瘦,往年能收两担粮的地,去年就只收了一担半。”
村里不分男女都是要下田的,故而提起生计这个话题,大部分老百姓都愤愤不平,有感而发。张文海身为富贵老爷的一员,坐在其中瑟瑟发抖。
“看来大家都有此困扰。地的好坏虽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坏地变成好地。那么我们今天,就来说说如何肥地。首先,咱们要知道哪些庄稼养地,哪些庄稼伤地……”
台上的人侃侃而谈,时不时还会说两句俏皮话哄大家开心。因为涉及百姓生计,所以大家听得非常认真。有些老庄稼汉边听还边点头,这其中有些内容他们曾经试过,只不过他们无法像这样概括出来,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文海原有些不以为意,后来也听得入神了。他们家虽然也是以做生意为重的,但田地也不少,其中良田劣田都有。若是按照台上人的说法去做,说不定他家的劣田也能变成良田,多收不少粮食。
转眼一个时辰就过去了,大家伙还有些意犹未尽。眼下马上便是春耕了,他们想多学一点东西,回头用上,秋天也能多打几斤粮食回家。
台上的人似乎也看出来了,他先安抚了大家几句,然后说道:“今天我就讲到这里,如果大家还想听,明天还可以再来。当然,明天不能来的也没关系,若家中有读书人的,可以去翻翻《齐民要术》《农桑辑要》《农书》等,我今日所讲,大部分都是上面的。”
“书上还管咱老百姓种田的事?”有人惊讶地问道,他们以为读书只教人做官,却没想到还有种田的书。
“当然了。”台上的人又笑了,“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只要会读书写字,便能将自身经验传承下去,让子孙后代有法可依,不用担心无人口口相传而将手法遗失了。”
老百姓们都点头,如果人人都能认字的话,那这法子确实不错。
那人又说了几句,而后便让大家明日再来,不过,明天就没有鸡蛋领了。
老百姓们纷纷表示没有鸡蛋也没关系,就算今天的不发,他们也不在乎,毕竟学到的东西可比两个鸡蛋值钱多了。
台上人表示他说的一定做到,今天的鸡蛋无论如何都会发下去。说着,便让大家排着队去前头领鸡蛋。
“诶,真好呀!不愧是读过书的,懂的就是多呀!”
“可不是嘛!没想到还有教人种地的书,你说有教人打鱼的书吗?”
“说不定有呢!可你家又没人识字,有你也学不了!”
“谁说没人呢?我家小孙孙都会写自己名了……”
张文海排在后头,听着前面的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他很想反驳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教人打鱼的书,而且读书根本就不是为了打鱼,怎能将如此高雅之事和这些俗事相提并论呢?
可是他也知道,这话一出绝对讨不了好,更重要的是,他刚刚才得了农书上的好处,又怎能立刻倒打一耙呢?
小橙子不明白自家少爷纠结的点,他只奇怪,明明之前说不是为了鸡蛋,可怎么一提发鸡蛋了,他家少爷就立刻窜到前头去了呢?
他伸着脖子踮着脚拼命往前看,待看清楚站在台子角落的那人时,嘴立刻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少爷少爷!”小橙子激动地跑到了队伍前头,将张文海拉了出来。
“干什么?!”张文海很不悦,他还想去前头看看那人的真面目呢。
“楚……楚公子!我看见楚公子了!”他们此次来闽地,就是为了找楚辞,没想到居然一落地就碰见了!
第301章 过堂
楚辞接到消息时, 正在和张文海讲解黑板和粉笔的用法。
这些东西是昨天从隔壁府用马车运送过来的, 一共二十块可折叠铁皮黑板, 另有各色粉笔若干盒。因为在海上漂了很长的时间,所以粉笔有些受潮。此刻它们被全部拆开后, 放在席子上晒。
楚辞自然是很高兴的, 当初工部弄出黑板和粉笔没多长时间,他就被迫外放了。现在有了这个,发通知也能更加便利些了。
和这些东西差不多同时到的, 还有寇静寄来的信。信放在一个大包袱里,是当地驿丞亲自送过来的。楚辞数了数, 一共有十二封。寇静大概是以半月一封的频率给他写了信, 但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信件一直未送到,这次总算寄过来了。
楚辞将信按照时间排好位置,而后一封一封地拆开看。他原本以为寇静会在信里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情,说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亦或是“山有木兮木有枝”之类的情话,结果这些信言辞都特别平淡,看上去甚至不如当年他们还是纯纯的兄弟情时。
楚辞心里有些奇怪, 难不成寇静是怕这信会在途中被人拆开看, 然后发现他们的感情, 所以才如此内敛的吗?而且这些信看起来总有些别扭, 感觉前言不搭后语, 就像中间被截取了一些内容似的。以寇静平日的行文方式来看, 似乎不太应该。可某些隐晦之处又表明,这确实是寇静说话的习惯没错,真叫人矛盾呐。
虽然心中有些疑虑,可他仔仔细细地检查过,这信外头的火封完好无损,没有半点被拆过的痕迹,字迹也是寇静本人的。
楚辞想了半天没想通,便把这一切概括在寇静为人谨慎上了。不过,谨慎点还是没错的。楚辞寄给他的信,言辞间也都有注意,就算别人拆开看了,也只会以为他们是知己好友,最多比旁人更加亲近点就是了。
楚辞看完这些信后,将它们妥善地藏进了床头的暗格里,然后回到桌前铺纸磨墨,一封一封地写回信。
写好后他拿出信封,将它们装了起来,然后滴蜡封好口,放在包裹里,拿出去让人帮他跑个腿送到驿馆里寄出。
楚辞目送那人出门后,回头就看见张文海围着一面黑板转来转去,时不时地还用手或扇子上去敲一敲,似乎很想弄清楚这些不知涂了什么东西的黑皮铁片的用处。
“我让你写的那篇策论写好了吗?”楚辞突然发问,吓了张文海一大跳。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道:“楚兄,人吓人吓死人啊!还有,区区一篇策论,我早就写好了。”说完,还对楚辞挑了挑眉。
他得意的样子很美,但楚辞更喜欢看他赶作业时那种狼狈。楚辞觉得他的问题主要还是出在课业太少的原因上,当下便又出了两道题让张文海记下回去写。
张文海的表情犹如五雷轰顶般灿烂,他嘴角抽了几下,到底没敢反抗楚辞。临走之前,他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那就是希望楚辞能告诉他面前这个铁片的作用。
楚辞大方地同意了,他从旁边的席子上拿出了一根粉笔,刷刷刷地在黑板上写了一句诗,然后又用简笔画的画法勾勒出诗中的内容。
简笔画和其他的都有些不同,画风简洁不失其形,张文海一下子就入了坑,捏着一根粉笔试验起来。楚辞站在一旁指点江山,教他握笔的姿势和下笔的力度。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来通传,说是知府衙门派了一队人过来,喊着要求见他呢。
“嗯?”楚辞声音略微上扬,似乎有些疑惑,“请他们进来吧。”
确实,知府衙门和他没什么牵连,若说有,那就是最近的江大海了,可此事牵连甚广,他们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过来。
“楚大人,卑职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通知您一件事:有几位书生敲响登闻鼓,联名状告楚大人您。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纵使知府大人百般不愿,也只能接了诉状,定于明日辰时正开堂,届时还请大人遣人过去对簿公堂。”
楚辞听完,忽然笑了,知府大人听见这个消息后估计高兴得不行,哪里还会百般不愿?他也当了这么久的官了,闲暇时间早已将大魏律法熟记于心,自然知道有功名者可免对簿公堂这一条。
可,他自认问心无愧,不就是对簿公堂吗?他还就得做这大魏朝第一人,亲自上公堂为自己辩一辩才行!
……
第二日,辰时刚到,知府衙门外就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自古民告官的案子就少之又少,他们当然不能错过这个到场观看的机会了。
辰时正一到,知府衙门就开了,一群衙差手持水火棍,有节奏地敲击着地板,嘴里念着“威……武……”
知府大人穿着正红色的官服从旁边慢慢走出来,他表情严肃,十分有威仪的样子。他坐在公堂之上,用力一拍惊堂木,全场立刻静得一点声音都没了。
“带原告之人上堂。”
命令一级一级地往下传,过了一会时间,王立松和其他几位夫子就被带了上来。
其中王立松和另外两个夫子有秀才红名在身,特许见官不跪,所以他们只是长长地拱手作揖,而其他几人则老老实实地下跪了。
“堂下之人,本官昨日已经看过你们递上来的状纸了。你们说漳州府提学楚辞罔顾圣意,行事随心,三言两语便将得到朝廷批准的私塾关闭,肆意剥夺下辖夫子生计,导致当地孩童求学无门,此言当真?”
陆知府昨天将他们递上来的诉状看了好几遍,心里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有两把刷子,不止用词精准,让人产生共鸣,状告的这些点也很关键,看得出来,写状纸的人对于某些事很是了解。
“回禀大人,此事千真万确,有提学司近日发布的公文为证,上面红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在下抄录了一份,还请大人过目。”王立松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双手托着呈给身旁的衙差,由他递交上去。
陆知府展开这卷纸,上面确实和这王立松说的一模一样。
“既是如此,那本官就将楚大人请过来问一问,到底是因何故发布此公文,弄得下面怨声载道。若他行事当真有偏差,本官自会给巡抚大人去折子将此事道明。”陆知府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似乎很为他们着想。
“多谢大人!”王立松等人连忙道谢。
“提学司可派了人过来?”陆知府大声问道。
“启禀大人,目前还没有来。”
陆知府勃然大怒:“真是岂有此理,就算他眼中没有本官,也不该目无法纪,这公堂岂是他想不来就不来的?”
衙门外的百姓们也议论纷纷,心里对于楚辞这个人的评价立刻变得很低了,同时也为他们的知府大人叫屈。
“再去请,若他执意不派人前来,便——”
“便要如何?”一个声音从后头响起,门口的百姓们自觉退到两边,在中间留下来可供二人并行的通道。
楚辞从通道中走进去,随意朝着陆知府拱了拱手,说道:“知府大人耐心也太差了,楚某只是因意外之事耽搁了一下,端看我亲自前来过堂,便知我并非是那目无法纪,藐视公堂之人,还请大人不要多心。”
百姓们又开始议论了,觉得这位楚大人倒也算有担当之人,竟然自己亲自过堂,而不是派人过来周旋。
陆知府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本官还以为楚大人不来了,既是有事耽搁那便罢了。楚大人亲自来了也好,毕竟那公文是你要人发布的,你若肯当面解释清楚用意,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楚辞也笑:“本官只知有人状告于我,还不知前因后果,现在听大人所言,似乎是因为前几日的公文一事?此事具体如何,还请大人示下。”
第302章 机会
“……事情就是这样。如今这群夫子都在这里, 还请楚大人说清楚这样做的原因, 不要寒了下面人的心呐!”陆知府意味深长地说道。
楚辞点点头,说道:“该解释清楚的,本官自然会说明白。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不知各位可否为我解惑?”
被楚辞看着的几人都有些紧张,这位提学大人他们还未曾见过,没想到这么年轻。就是这浑身的气势,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年轻人。
楚辞见他们都不做声,便直说了:“官府张贴了公文,若你们看后心里有其他想法, 正确的步骤应该是你们先去向县学山长反应情况, 再由县学山长告知分巡道员,最后再反应到我这边来。届时我便会根据大家的意见给出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是,各位似乎从没想过要找楚某理论,反而是直接将此事告至官府,望官府裁决。”
那些人听了都没有做声, 楚辞环顾四周,将众人表情收入眼底, 继续说道:
“本官想知道, 为何你们不直接过来找我呢?你们又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叫做越讼?大魏律法有言, 越讼之人杖五十。而且听说你们是敲了登闻鼓的, 按律法规定, 敲鼓之人不问缘由先杖三十, 那就是八十大板。眼下看你们完好无损,想必是知府大人没有按规矩办事吧。”
楚辞话音刚落,公堂之上的那些人表情都不太好看了。知府大人尴尬地笑了两声,那些告状之人脸上的表情则是又惊又怒。一个跪在地上的夫子说话了:“若是当时我们去找你,此刻恐怕已经遭了毒手了,又哪来的机会陈述冤情呢?知府大人免了我们的板子,他是慈悲心肠,和你自然不一样!”
知府大人一听,很想感谢他八辈祖宗。这话乍听上去是夸他,实则却是给他拖后腿的。这说的好听叫慈悲心肠,说的难听点就是妇人之仁,为官者应果决刚勇,一切按律法行事,哪能轻易被其他东西左右呢?
陆知府悄悄抬眼看了看楚辞,果然发现他唇角上扬,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殊不知楚辞想得其实不是这个。刚刚说话的人是满脸悲愤,听的人却一脸莫名。楚辞嘴角抽搐,若不是他亲耳听见,恐怕一辈子也听不见这么荒诞可笑的事情,居然有人以为他会干杀人灭口的勾当。看来是他的形象管理还不够好!楚辞深刻地反省了一下。
“不知这位夫子是以什么为依据得出这种结论的?楚某自认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自为官那天起,也不曾利用官职仗势欺人。你如今张口就来,可知污蔑他人也是一种罪呢?让我想想,诬告之人罪加三等。”
楚辞义正言辞,丝毫没有迟疑。这种伤及名誉的话,当然是越早反驳越好,不能让这种流言在百姓之中传开来。今天他还是有意害人,明天可能就是直接杀人了。真是传谣一时爽,辟谣跑断腿。
那人被问得张口结舌,本来这话也就是大家的猜测罢了。那时王立松本想去提学司问个明白,拦住他劝说的那个人就是这样说的。
“知府大人,现在并不是追究我们为何不按规矩行事的时候,目前最为重要的,是请楚大人解释一下,为何要私自关闭村塾,使孩童求学无门?”其他人见场面似乎被楚辞掌控了,连忙出来说话,将大家拉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
陆知府咳嗽一声,点头同意,他说:“咳咳,是极,楚大人,你还是先将状纸上所告之事解释清楚吧。至于他们越讼之事,容后再议吧。”
楚辞轻笑一声:“既然大人都这样说了,那楚某就按大人说的,先解释清楚关闭那十余所村塾之事。”
王立松等人直勾勾地看着楚辞,想听听他是如何解释的。
楚辞说道:“咱们漳州府之中,共有学署一百四十二间,其中就包括被关闭的这十二间村塾。这些村塾都取得了官府颁发的文书,无论盖房修缮或是夫子们的月钱,都是由当地县衙拨银的。这是圣上对于学子们的优待,为的是使我大魏百姓人人都有读书识字的机会,这是一件大好事。”
楚辞话锋一转:“但是,如今这些村塾已然名存实亡,每年收进去的学子数目都不足十人。若还是像以前一样放任不管,那么这些村塾就会变成县衙财政的负担,付出的和收获的差距越拉越大。长此以往下去,对漳州府的发展极为不利——”
王立松涨红了脸,激动地打断了楚辞的话:“大人,这教书育人之事不比做生意,哪能用这些世俗的东西去衡量它的价值呢?您随口一句关闭村塾,便让这七八个孩童求学无门,您也是农家子出身,难道也不知贫苦之家进学的艰辛吗?”
公堂之上和外面的百姓都静悄悄的,这王秀才当面揭短,大家都想看看楚辞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楚辞定定地看着王立松,王立松丝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良久之后,楚辞说道:“你倒是不怕事。”
王立松说:“怕事我也不来敲鼓了。”
“原来敲鼓的就是你?你难道不怕我怪罪吗?”
“怕。但有些事,必须要做。如果今日我不来,那下连村村塾必关无疑,届时村塾里那八个孩童就再也不能进学了。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他们跑这一趟,这是我为人师的职责。”王立松熟读大魏律,自然知道敲响登闻鼓,站上公堂意味着什么,可他必须这样做。
楚辞心中很是欣赏这样的人,但他面上却依旧很冷酷:“就算你这样说,也不能改变那所村塾已是县衙财政负担的事实,若对你格外开恩,那本官又如何取信于其他人?”
不等王立松露出失望的表情,楚辞又说:“如今有一个办法,端看你愿不愿意尝试了。如果你还想将那所村塾继续办下去,本官就做主将那所村塾划归私有,从此以后,村塾的修缮及其他还有你的月钱,都得你自己负责,县衙不再拨一分银。同时,你不得随意多收学子们的束脩,以前多少,以后还是多少。只要你同意,那本官就不关闭那所村塾,你看如何?还有你们也是一样,只要答应下来,村塾照开无误。”
王立松一听,便答应了下来,但其他人却满脸不愿。他们本来就是为了县衙拨下的银子来的,每年修缮村塾和其他补贴的银子到他们手里转了一圈再出去就所剩无几了。在他们看来,成为一个夫子只不过是一种谋生的手段罢了。
如今他们不仅不能赚更多的银子,反而有可能倒贴钱,他们就不干了。
王立松看他们的反应,试图说服他们为当地的孩童着想,可他们却以各种原因拒绝了。
“看吧,本官给了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要的。”
关闭这些村塾之前,楚辞是经过了慎重的思考的。这十二所村塾,年年考绩都是排在最末的,他亲自到这些村子探访,发现他们在百姓眼中风评都很差,再加上这些村子附近还有其他学署,即使关闭这些地方,学子们也不至于没有书读,楚辞这才决定让他们成为第一批被关闭的村塾。
至于这些夫子,他原本的打算是考验一番再并入其他地方的,现在看来,除了一个王立松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留下的必要了,想必他们这么多年的经营下来,也贪污了不少钱了。
不过,这王立松和他探访来的结果不太一样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