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风气很重要
天还没亮, 村民们就自发起来帮忙了,桌椅板凳, 碗盘筷勺, 还没等楚辞出门就已经搬了过来。天亮起来后,菜买回来了, 各家的婶子又开始撸袖子帮忙,洗菜切墩烧锅的, 一下子就把热烈的气氛营造起来了。
楚辞这个请客的人倒是没什么事要做了, 所以他一起床就开始逗自己的小侄女。
“珊珊,叫小叔,小叔这里有好吃的。”楚辞蹲在地上,对着脚步还有些蹒跚的楚珊珊诱哄道。
楚珊珊长得白白净净, 看上去既不像楚广,也不像沈秀娘,反而有几分像楚辞这个小叔, 所以特别得楚母的心。
此时她看着楚辞手中的糕点, 犹豫了一会, 还是没有叫出声,而是躲在了楚小远的后面,又偷偷拿眼睛去瞄这个自称她小叔的人,她没有见过呢。
楚小远把妹妹拉出去,捧着她的脸, 说道:“小笨蛋, 那个是咱们小叔, 最好最好的小叔,你快去叫小叔。”说完,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背,让她往楚辞那里去。
楚辞脸上一直带着十分温柔的笑,等着楚珊珊走过来。楚珊珊在哥哥的鼓励下,挣扎再三,还是朝楚辞这边走来,小小声地叫了句小叔。她现在一岁零六个月,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楚辞听着倒是有些像小猪。
“乖。”楚辞将手上的糕点递给她,顺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楚珊珊一惊,拿着糕点蹭蹭后退,又躲在了楚小远的后面。
楚辞想,不错,女孩儿的警惕性就要高一些,这样也免得以后被人轻易骗走。
楚小远看着妹妹,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楚辞说:“小叔,小妹她胆子小,不爱说话,您别怪她。”
楚辞看着楚小远一副好哥哥的样子,不由笑道:“怎么会呢?咱们珊珊那么可爱,她就是和小叔不太熟,等我们熟了,珊珊一定也像你一样喜欢小叔了。”
楚小远用力点头,是的,在这个世界,有谁会不喜欢小叔呢?天下第一好的小叔!
天下第一好的小叔没看出他的想法,因为时近中午,村里那些辈分高的老人这会已经到了,楚辞身为主人,自然是要去招待一下的。
那些老人一见楚辞过来立刻站起身想要行礼,被楚辞飞快托住。要是这个礼真行下去了,他不定得折寿几年呢。
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让这些老人热泪盈眶,他们一直盼着村里能出一个能人,有这样一个人在,就没有人敢来欺负他们。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要高看一眼,就连他们村婚嫁结的亲家都要比之前好上一大截了。
如今他们的顶梁柱回来了,纵使已经成为了官身,但他还是像以往那样温文有礼,这真是他们长溪村的福气啊!
其中有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一直盯着楚辞一声不吭,就只是默默地看着。楚辞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回头一看,发现这人竟然是张老夫子。
这是这个倔老头第二次上他家的门,第一次是因为他给村里的私塾捐了钱,第二次自然就是今天了。鉴于他曾为原主开蒙,所以楚辞还是主动过去打了声招呼。
这老头没像以前那样用“哼”声回应,而是态度良好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楚辞欲言又止,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打开。楚辞有些奇怪,便问他有什么事。
这老头说:“前几日县太爷突然遣人到各地,说是状元郎要给大家讲一讲教书育人的方法,可怜老朽前日身体不适,未能赶到县城,不免有些怅然……”
楚辞顿生敬意,这老头是真的热爱教书事业!要他说,为人师者其实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文化,只要他懂得东西足以教给本阶段的学生就行,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颗热爱教书事业的心。这张老夫子虽然性格古板,观念陈旧,为人也有些迂腐,但他对学生是真的挺好的。往日他自知教不了原主,便为他铺路,带他求学……
“如果您老饭后有空闲的话,晚辈可以与您探讨一番这教书育人之法。”楚辞说道。
老头眼睛亮了亮,答应了下来,但还不是不讨喜地说了句:“你我早无师徒之名,老朽当不得状元郎以晚辈自称。”
楚辞哑然失笑,说道:“我以晚辈自称,是因为您从教多年,不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更胜我一筹,论及先后顺序,我自然是晚辈了。”
张老夫子哼了一声:“前人有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又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老朽只区区一个秀才,怎比得上状元郎?何况你曾任京都国子监的司业,按理说,我们都在你管辖之下,我倒要称一句大人才是。”
楚辞听罢,尴尬地笑了两声,看来他还是别想着和这老头套近乎了,人家摆明了不吃他这一套,还是心里敬着就行了。
其他老人在旁边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都露出了敬畏的神情,乖乖,读了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让人听不太懂。
……
中午时分,酒菜便逐渐上了,楚家的院子里摆了十几桌,堂厅里也摆了几桌。他们村的人口不算太多,就算把在外干活的一起算上,也不到两百口,是以,他们家能够摆下这些。
自楚辞中了状元之后,长溪村的村民们精神头都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座大牌坊竖立在村口的原因,还是因为有人日日念叨着,他们在外面的时候举止变得斯文有礼,就怕有人把他们粗鲁的行为和长溪村联系上,以至于害他们村脸上无光。
楚辞中状元后,长溪村也更得上面看重了,时不时地就会打发衙差们在周边巡视,看有没有人在状元郎的家乡放肆。那些官老爷觉得,长溪村能出一个状元郎,就是因为风水好,这么好的风水万一再出一个,他们这些当父母官的自然也能跟着沾点光,可不能让人把这么好的风水破坏了。
土豪恶霸,流氓地痞见此形状,再不敢在长溪村周围作恶。没有人压迫他们,税收也比以前要少,再加上楚辞置的族田还帮着他们养老人孩子,这一年来,长溪村的百姓们可算掉进了福窝里,家家户户都攒了不少银子在手上。
手头一宽松,对家人自然也就很大方了,吃的穿的都比以前要好,是以这次在楚家吃席面的时候,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狼吞虎咽,生怕自己吃得比别人少了。
楚辞时隔一年才回来,自然是不知道大家的变化,这会儿看见了,心中还有些惊讶。
不过细想之后,他对去南闽省改善当地学风有了一些新的看法。之前他其实只把这差事当作可以逃避储位之争,朝堂倾轧的手段,但现在从长溪村的村民来看,一个良好的风气是会让人往好的方面发展的。他们村以前也有两三个混子,这次酒席上见到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看不出当时那种无赖的感觉了。
只不知,南闽省的学风到底坏到了那种地步,让德高望重的温太傅回朝后仍念念不忘,让位高权重的左相亲自遣人去调查?
第272章 上任
“老爷, 前面再过去就是西江省的边界了,估计今天下午咱们就可以到南闽省了。格格$党%小说”
常晓去前面的茶寮买了一些包子, 顺便还和茶寮主人打听了一下路。
楚辞点了点头, 接过常晓递来的包子和水,道了声谢,然后说道:“嗯,今天下午到了之后好好休息一下。”
他们一连行了十几天的路,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息外,几乎没有停留过。这都为了楚辞能赶在时限内上任。
……
楚辞回长溪村后,待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月的时间。除了去江淮家里喝满月酒, 看了他的大胖儿子之外,他就再没出过门。闲下来时,他便把家里的东西又再规划了一遍。
目前来说,他家有几百亩田地, 在平安镇和袁山县城内还有几间商铺用来收租子,一年的收入少说也有一千多两。放在一个小村子来说, 这是村民们想都不敢想的。但是如果放在江南或京都那些富庶之地,这一千多两压根惊不起一点水花,说出去可能还会得到一个清正廉洁之名。
但楚辞其实对银子这东西没多大的执念,要不是他来时家里太穷, 就连看个病都要他老娘抵押银戒指, 恐怕楚辞对钱的概念还是会停留在现代。
他翻看了账本之后, 卖了偏僻处的一间商铺, 又多掏了些钱给家里置了两百亩田地, 此外还多加了五十亩的祭田。这五十亩的祭田是专门给私塾里的孩子用的。楚辞和村长还有张老夫子商议过了,这五十亩祭田的产出,全部用来奖励学业突出的孩子,让他们不至于因为贫困而无法进学。
虽然他们村里的私塾已经免除了一半的学费,并且可以用柴火粮食来交换,但若是想要再往上读,就必须去镇上或是县里了。
之前原主因为学业出众,所以可以免除学费入学,但对于一个寒门子弟来说,书院里的花销也是不少的。很多学子因为这些原因无奈之下退学回家了。所以楚辞给的资助名额,是持续几年的。若是在这几年里,该学子有懒怠学业或其他不法的行为,那么就会直接取消对其的资助。这种也算是古代版的助学金了。
本来楚辞是想继续延用国子监的奖励方式,但他细想过后还是觉得不妥当。所处环境不一样,学子身份也不一样,国子监的学子家境十分不错,几乎没有缺钱的主,对他们进行精神上的奖励会比较好。而他们村的孩子需要的却并非这个。楚辞经常让别人多念叨几句因材施教,自己自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古话说的好,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楚辞有这个能力,自然要带携一下村人,加强村里人的教育水平,努力使量变引起质变,只要孩子们上进了,那么长溪村未来可期矣。
在这期间,张文海和张父张母也来了长溪村一趟。许是经历了几个月的牢狱之灾,所以张父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的样子,疲惫和憔悴写在了脸上,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多岁。张母因为此事日夜忧心,状态比起张父也好不了多少。
他们对楚辞十分感激,原本在他们看来这个案子是板上钉钉,推翻不得的,但没想到楚辞仅凭一纸诉讼,便打赢了一场漂亮的翻身战,让张家得以逃脱囹圄。
楚辞好言劝诫了他们一番,让他们放宽心,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回想也无意义,还不如吸取这次的教训,让自己下次不要再犯。
张父连连点头,神色之间偶尔闪过几丝畏惧,想来是在牢房受了磋磨,他说道:“怪不得人家都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往后这酒我可是半点也不敢碰了。”说完,他又有点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像他们这种人,哪能躲得开酒呢?
“古人也说,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张伯父,您也不必如此小心,只需控制住饮酒之量,微醺即可,不要喝醉。”楚辞看出他的想法,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阿辞说的正是,你最该改的,还是那个嘴上没个把门的毛病,什么话都敢胡咧咧出口。”张母怒道。
张父有些狼狈,但老妻说得很有道理。因为他一句话的过失,便给家里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妻子儿子个个都瘦了一大圈,他确实该改了!
楚辞看他们不自在,便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别处去。
张文海看着楚辞,心中崇敬之意难以抑制。他心里做了个决定,回去之后他就要和他的父母说清楚!
……
“今天是什么日子?”
原本安静的御书房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随侍的公公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启禀圣上,今天是十二月初十了,前两天刚过了腊八节。”
“初十了……”天和帝喃喃自语,他要求楚辞十二月十五之前去到南闽省巡抚衙门上任,估计也快到了吧。
天和帝身为一个兢兢业业的帝王,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其实是没多少时间去想这些东西的。今天他又想起了楚辞,还是因为刑部尚书今天在早朝之上又提起了他,说下面人呈上了一份状元郎亲手书写的诉状,翻了一桩本已铁板钉钉的案子。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楚辞只有在教书育人这方面有些过人之处,却没想到他也精通刑事诉讼这一方面。短短月余,便插手了两个案子。这本不是他分内之事,有些大臣听说后不免有些微辞,说他越俎代庖,旁的,却也说不出什么了,因为他办的每个案子都有理有据。刑部尚书言辞之间似乎有些懊恼,说早知道楚辞这么厉害,当初他还在京城之时就应该与他结交,说不定他刑部还能再多一员大将呢。
天和帝苦笑了两声,这楚辞果非常人,即使人不在京城了,也能让大家忘不了他,时不时地便做点事出来。也不知,他在南闽省会掀出什么大浪?
这个问题,不仅是天和帝关心的,一力推荐楚辞去南闽省任职的左相也同样关心。
今日朝堂之后,他对自己做的决定再次感到无比正确。像楚辞这样的人,若不早早外放,削弱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恐怕到时候朝堂之上,遍地都是他们新派的声音了。
“给林甫同去信了吗?”
“蒋公放心,信去了,我已将楚辞的来历以及在京城的所作所为皆陈列于信上,想必林甫同一看便知其意。”
“再去一封信,将那楚辞擅刑狱断案一事告知,让他小心防范,莫要让他在这方面又建奇功。刑部那个老匹夫,一贯喜欢和我们作对,若他再三进谗,恐怕皇上也会被他影响。”左相吩咐道。
“是……不过蒋公,这楚辞不过区区一提学官,用得着——”
“此人虽年少,有奇才。若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必然要限制住他的手脚。等他成长起来再去对付他,为时晚矣。”左相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叹了口气,总感觉左相话里有话,借着楚辞的名义影射他人。他也曾听过传言,说右相似乎与左相师出同门,也不知是真是假?
“快去吧。”
“是。”
左相见他走了,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放任自己轻松了一会。而后,他站起身,吩咐道:“将门外之人请进来吧。”
“是。”
下人答应下来,不一会儿,便见一中年男子往这边走来,看他的模样,分明是承恩公身边的亲信。刚刚外出去信那人与他擦肩而过,心中不免存疑,左相此举,是准备站老大了吗?
第273章 驿馆投宿
西江和南闽是一对好邻居,踏出西江省的边界后,再往前走十来里路,就可以到达南闽省南安府下属的一个小县城。
因为离得不算远,所以风俗习惯都差不多,说的话也只有细微的差别。
因楚辞这次是来上任的,初来乍到的,他很想看看南闽省的地方官员是怎样办事的,也好在心里打个底,便没有去城里的客栈投宿,而是带着公文去了距县城还有四五里的驿馆。
那老驿丞将公文举起对着阳光眯缝着眼睛看了半晌,才将公文还给楚辞,一边给他请罪,一边往前带路。
“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大宗师今日路过此地,还请大人恕罪。”
“无碍,本官今日也是凑巧在此地停留的。”楚辞带着其他人跟在这老驿丞后面,心里更加坚定了要爱护眼睛这个决定。他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里的环境。
此地距离县城还有几里路,所以驿馆周围不算热闹,只有零星几间屋子分散在它周围。
进到里面后,楚辞发现这里看起来似乎年代很久远了,一些陈设看起来也破旧不堪,像是根本就没有修葺过的。按理说,身为一个县城用来招待过路官员们的住所,就像一座城市的门面一样,怎么会弄得如此不像样呢?莫非是县里的财政紧张不足支撑吗?
“大人请坐,我现在就去喊人给你们收拾屋子,请大人稍等一会。”老驿丞说完本来想走,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去了一趟厨房,过一会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火盆。
“现在天冷,大人们可以烤烤火,这墙角有堆放的番薯,若大人不嫌弃,可以烤着吃。”老驿丞将火盆摆在中间,又往里头倒了一点木炭,让它烧的旺旺的。
“老先生,多谢了。”楚辞向他道谢,脸上挂着的感激的笑容,让这老驿丞有些惊讶,心想这位大人脾气倒好。
驿丞掀开帘子出门后,大家立刻朝中间的火盆围去。如今已是十二月了,虽然南方比起北边来说温度要高点,但这种湿冷却更加难熬。特别是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雨,驿站的木头都快朽了,湿气萦绕着整间房子,他们只在这坐了一会,就感觉骨子里都是冷的。现在在火盆边上一烤,浑身立刻暖融融的,甚至还有些想睡觉。
“先生……”傅明安期期艾艾地叫了楚辞一声,眼睛不自觉地朝着墙角看去,他们中午吃的包子现在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楚辞会意,他问道:“你们谁会烤地瓜?”
“我会!”常晓说道,当年他和祖父没东西吃时,就是吃的这东西,管饱是管饱,就是吃多了烧心,肚子里还会冒酸水。
“那你去拿几个过来烤吧,现在天色不早了,大家先吃点这个。”楚辞说道。
常晓点头,然后跑到墙角拿了几个个头中等的地瓜,然后又去厨房里找了一个类似铁网一样的东西架在火盆上,之后便把这几个地瓜洗洗放了上去。
“为什么不直接放在火盆里烤呢?”楚辞看着这黑漆漆的铁网,上面泛着些许油光,看着心里有些隔应。
“老爷,要是直接放下去烤会焦掉,到时候就不好吃了。”常晓解释道。
楚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以前吃的铁桶里的地瓜,不是直接放进去的吗?不过想想也是,明火烤出来的东西,熟得不均匀。
几个人正围着火盆烤地瓜,突然门外传来了几声脚步声。有个抱怨的声音同时传来:“老叔,你是不是看错了?现在哪里还有大老爷住驿馆的,特别是我们这的驿馆,连耗子都不上门了。”
“你小子别胡咧咧了,公文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就不是了?”老驿丞把声音压低了说道。
门帘被掀开了,老驿丞对着楚辞拱了拱手,说道:“劳大人久等了,我们这就为大人打扫房间,不知大人晚上想吃点什么,小老儿让我这侄儿去买。”
他身后的侄儿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张口就来。就算他可以跑县城买去,但也要能掏出银子不是?
楚辞将他们的行为看在眼里,便说:“老先生,不用了,我们吃几个地瓜便是,不用多跑一趟。”
地瓜?老驿丞初时有些不明白,而后想想便懂了,乐呵呵地道:“大人是从北边来的吧?听说那地儿的人管番薯叫地瓜。”
楚辞差点出冷汗,幸好他在京城待过,不然怎么解释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张口就是北地方言呢?也不知以前有没有出过这种岔子。楚辞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果然啊,有些东西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想忘掉可没那么容易。
“是啊,听说渝川地带还有叫红苕的,可见大家的称呼都不尽相同。不过,老先生能仅凭一句地瓜便猜出我们是从北地来的,也算是见识广博了。”
楚辞不动声色地恭维了他一句,老驿丞立刻高兴起来。
“不是小老儿夸口,我这见识确实比我们县大部分人都要多点。记得几十年前,咱们南闽读书人多,那时好多地方的书生都会来我们这里游学,这天南海北的达官贵人,小老儿也见识了不少,那时候驿馆里可真热闹。我的字啊,也是那时候和一位老先生学的,就因为我多识了几个字,才能当上驿丞的……”
老人一旦回忆起从前,那话就如黄河泛滥,滔滔不绝。特别楚辞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总能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他想要的反馈,这老头儿就更停不下来了。
他那侄儿在一旁有些郁闷,不过他也没像以往那样打断他。因为据他看来,面前这几位可都是有钱的主,特别是那位小少爷。
“哎呀,叫大人见笑了,老头子一说起话来就容易多嘴。”待他和楚辞聊完,外间原还光亮的天空此刻已是漆黑一片,老驿丞见状,有些羞涩地说道。
“老先生说的哪里话,和您这样见识广博的人聊天很愉快,简直令人大开眼界。”楚辞笑着说道,他也没说谎,这老先生说话挺幽默的,而且不经意间就会透露出一点生活中的小智慧,怪不得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老头儿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一转身看见背后微微撇嘴的侄子,立刻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骂道:“你这个惯爱躲懒的,没见大人们的行礼都还没放呢吗?还不去收拾屋子!”
年轻人被他拍地跳起来,有心回两句嘴又怕下了他面子,只好赶紧去收拾房子。
这会儿常晓烤得地瓜也好了,捏上去软软的,闻起来香味扑鼻,让大家都有些忍耐不住了。
常晓将铁网上的地瓜全都倒在盘子里晾凉,然后又拿了几个上铁网烤,毕竟他这位张虎大哥,胃口是很大的。楚辞见他拿的时候那老驿丞一直盯着,便说道:“不知这地…番薯市价几何?我这位兄弟他胃口很大,这些番薯我跟老先生买了吧?”
老驿丞立刻摆手:“大人,可使不得。您来驿馆投宿,我们弄不出好酒好菜招呼也就罢了,若吃几个番薯都要您掏钱买,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小老儿是想说,这番薯吃多了烧心,恐您这位兄弟晚上不舒服。我这厨房里还有点米,不如熬点粥喝吧。”
楚辞想想,点头道谢:“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老驿丞一边摆手说使不得,一边进厨房里淘米下锅。
傅明安见他走了,连忙下手去拿番薯,被烫了也不舍得放下,左手倒右手的,一副小馋猫的样子。
楚辞心里苦笑了一声,小远那家伙带动能力是真强,人好好一个斯文腼腆的孩子送过来,仅跟他相处了小半月的功夫,就变得活泼了不少。
傅明安察觉到楚辞的视线,立刻讪讪地放下手里的地瓜,呐呐地叫了一句“先生”。往日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祖家时,他都是不被允许这么失礼的。可是,先生家的两个弟弟却可以不受任何拘束,先生也对他们特别好。
楚辞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无事,吃吧。你以前应该没吃过吧?”
傅明安点点头,他没吃过这个样子的,其他做成点心样子的他应该吃过。
楚辞拿起一个,剥了上面的皮之后,递给了傅明安。傅明安接过后,乖巧地道了谢,然后捧着香甜软糯的番薯吃了起来。
一道艳羡的眼神射了过来,楚辞看过去时却又消失不见。楚辞有些无奈,他当初也曾提过收常晓为徒的事情,可常晓却摇头拒绝了,说他只想当他身边的侍从,不敢奢求能成为他的弟子。楚辞见他态度十分坚决,也不好勉强。
常晓低着头拨弄铁网上的地瓜,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情绪深藏。
“常晓。”
“啊?”常晓听楚辞喊他,疑惑地抬起头,却见一个剥了一半的地瓜放在他面前。
“老爷……这……这……”常晓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也不敢伸手去接。
“吃吧,你一直帮它们翻身也辛苦了。这是老爷奖励你的,快接着。”楚辞面带笑意,见他不接还故意蹙眉。
常晓连忙接了过去,他想说点什么,却见楚辞又帮张虎剥了一个送过去。在楚辞心里,人高马大的大虎内心其实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既然动手了,自然不能厚此薄彼。
在里间厨房里忙活的老驿丞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这位大人可真是平易近人,竟给自己的下人剥番薯吃。若全天下的官都是这样的,那该多好啊!可惜啊……
第274章 下马威
一碗热粥下肚,大家觉得四肢都暖和了不少。老驿丞的侄子早已收拾出了一间屋子,如今也坐在这里喝粥。
楚辞有心打听点什么,便问道:“老先生,按理说每间驿馆里都有一名驿丞和四名驿卒再加上马夫和兽医等人,怎么今日到此,却不见其他人呢?”
老驿丞愣了一下,然后有些紧张地说道:“他们今日……有点事,明日马上就赶回来。”
楚辞挑了挑眉,要知道,驿馆除了是过路官差休息的地方,同时也需要传递公文,军情和朝廷下发的邸报,那些人都不在这里,万一遇到紧急军情,岂不是会延误时机?
面对楚辞有些质疑的神情,老驿丞的侄子帮他解围了,他说:“这位大人,您有所不知啊,其实我们这驿馆,早在两年前就差不多没什么人来了。要不是每个县必须有一个,恐怕这儿整个都要拆了。”
“就算没人,那也有朝廷邸报和公文要传递,如若遇到紧急军情,县令就不怕延误时机吗?”
驿丞侄子笑了起来:“大人,敢问您这一路过来碰见了多少人?”
楚辞被他问得有些莫名,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数人呢?他想了想,说道:“人不多,但也并非屈指可数之数。不知小哥为何突然提到这个?”
那侄子又笑了:“小人就是在给大人解惑啊。咱们这条路是官道,修的四通八达的,往日来往客商很多,没走几步便可碰见一人,那叫一个热闹。但几年前隔壁县新开了一个码头出来,无论是客商还是其他人,都去走水路了。就连我们县太爷的公文都是遣人到邻县乘船去送的,自然就不需要这驿馆了。”
“县太爷对驿馆不重视,我老叔求了多少遍,递了多少条子上去,都不见上面拨银子下来修房子。那些过路的官差一见这房子就摇头,人家宁愿多走几里路去客栈投宿,也不愿上我们这来。除非是特别没钱的——我不是说几位爷,您几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楚辞微笑点头,表示不在意。通过这人的话,他明白了,在水路强大的竞争力之下,驿馆惨败了。
“那其他人不守着驿馆干什么去了?”
那人刚想开口,就被老驿丞拉了拉,那人便不说了,捧着碗喝了几口稀粥。
楚辞知道,这老驿丞是想帮他们打马虎眼呢。不过只要是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连打扫个房间出来都要老爷子去找自己的侄儿干,可见其他人根本就不住在这里,也许根本就不管这驿馆的事情了也说不定。
“老先生不必紧张,我只是一个过路之人,就是有点好奇罢了。至于其他的,正所谓各司其职嘛,我管的也不是这方面的事。”楚辞笑得云淡风轻,示意他们不必那么担心。
他这一席话让老驿丞稍稍放下心来,他说:“这事本不该对人说,不过大人既然想知道,那小老儿就说了。他们那些人,有本事的去县衙其他地方当差了,再差一点的就各谋生路去了,像那马夫,就去拉客人了。大家只每年府衙的人下来巡查之时,再一起聚几日。”
楚辞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县衙明摆着就是借着这些人吃空饷,好一招障眼法啊。仅仅一个驿馆,钱可能不算太多,但多来几个这样的,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啊。
“你们两县相邻,他们建了码头,你们怎么不也建一个呢?”
“官府哪有钱建这个呀?这是他们县的一位经商的大老爷出钱建的,听说他的生意做的很大,就连在省城的有钱人里都能排上名呢。”老驿丞摇了摇头,依他们县太爷的脾气,一文钱都别想他能掏出来。就他当这个驿丞,两三个月都没见着银子了。
“是呀,上次他出钱建码头的时候,我还到那干活呢!每天五十文钱,还包两顿饭,出手别提多大方了!我还听说,他是个孤儿,为了报答当年乡邻们对他的养育之恩,才出银子建码头的。这不,码头一建起来,他们县的生意就红火起来了!”老驿丞侄子话里透出一点酸意,明明当年他们两个县差不多,现在人家可比他们好一大截了。只可惜啊,那位大老爷没有生在他们村里。
楚辞听他们这样一形容,忍不住对那位大老爷产生了一点好奇心,事业有成后回馈乡人,听上去应该是个大善人。
“不知这位老爷姓甚名谁?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楚某佩服不已,他日若见着了,难免要上前叨扰几句的。”
老驿丞听他问起,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最后还是他侄子想出来的:“好像是叫赵……赵宽!”
赵宽?楚辞口中默念了几句,而后记在了心里。说不定以后他也能从这人身上拉点赞助支援教育什么的。
翌日,楚辞几人收拾妥当后和老驿丞告别。马车上路后,傅明安坐在车厢里有些不太安分,身子总是不自觉地扭了扭去,脸上也有一些尴尬。
“明安,你怎么了?”楚辞问道。
傅明安眨了眨眼睛,透出点可怜巴巴的意思来,声音也带出了哭腔:“先生……我好痒。”说完,他就用背蹭了蹭车厢,可以身上的棉衣太厚了,没有蹭对位置,看上去还是有点难受的。
楚辞有些担心,让傅明安站起来给他看看。待傅明安起身后,楚辞掀开他的上衣一看,只见他背后长了好几个红色的疙瘩,摸起来烫烫的。
常晓仔细看了一会,说道:“可能是昨天的被褥好久没见太阳了,里面有小虫子爬了,才害明安发痒。”
楚辞一想到小虫子,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也有些发痒了,浑身都不自在。傅明安更是眼泪盈满了眼眶,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
“李大夫给我准备的几瓶药膏在座位底下,常晓你去翻一翻,看里面有没有能止痒的?”楚辞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帮傅明安捉痒。
常晓俯下身找了好一会,终于拿出了一个绿色的小瓷瓶,上面写着它的功用,其中就有止痒。
楚辞赶紧帮他把背上所有的红疙瘩都涂了一遍。这略带清凉的药膏一上身,傅明安就不再闹了,乖乖地趴在楚辞腿上等他涂药。
一天下来,楚辞帮他涂了三次,才让他背上的疙瘩止住了钻心的痒意。
待天色渐暗时,楚辞他们来到了南安府的府城附近,前面不远就当地的驿馆。张虎一拉缰绳,让马儿停住脚步,随后朝里头叫道:“老爷,我们还去驿馆睡觉吗?”
“继续往前走,到了府城再下车找个客栈。”楚辞不敢再睡驿馆了,他宁愿花点钱,也不想再住驿馆了。他们大人尚且好点,像傅明安这样娇生惯养大的小娃娃,很容易就会被那些细菌感染到。
不得不说,楚辞的决定是对的。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傅明安身上再没长过红疙瘩了。
楚辞他们也终于在午时之后赶到了南闽省的省城外边。今日,正是公文里写的最后一天的上任期限。
进了城之后,楚辞让张虎直接往巡抚衙门去。张虎打听好路线后,半点弯路都没走,直接就赶着马车去了巡抚衙门外。
楚辞整理了一下衣冠后下了马车,带着自己的公文、官印与官服走上前去,还没走到门前,便被拦住了。
“抚台衙门重地,寻常人等,不得入内!”
面对这些一脸敬业的衙差们,楚辞停下脚步,将自己的来意告知他们,并拿出公文给他们看,请他们帮忙通报一下。
这些人听楚辞说他是来上任的官员,特来巡抚衙门拜见,还有盖了吏部大印的公文,不敢耽搁,行了个礼后就去通报了。
没过一会儿,去通报的衙差就出来了。楚辞正要跟进去,谁料那人有些歉意地说道:“对不起,这位大人,您还不能进去。请您将身上携带的公文交给我,由我呈上去给抚台大人亲自过目才行。”
“……”楚辞有些不快,这亲自过目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能是冒充的不成?而且就不能让他进去再看吗?
那人见楚辞脸色不愉,也没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楚辞的决断。楚辞最终还是掏出了公文递给那衙差,幸好他家许先生之前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不就是下马威嘛?受着便是了!
不过,令楚辞没有想到的是,这下马威的威力还不小。
第275章 传的是何道
公文交上去后,那人却迟迟不出来。楚辞在门口等了好久,便托门口的其他衙差进去看看,然后意料之中的被拒绝了。被拒绝之后,他反而静了下来,转身就朝外面走去。
“诶,等等,你不见抚台大人了吗?”门口守着的另一个衙差问道。
楚辞笑了笑,说道:“恐怕抚台大人贵人事忙,我在这门口干等着也不好。若有心人见着了,还以为抚台大人故意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岂不是有损抚台大人的清誉?我还是明日再来吧,上任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说罢,他走下台阶,朝停在对街的马车缓缓走去。
快走到马车附近时,后面突然有声音响起:“这位大人,巡抚大人有请!”
楚辞回头一看,之前帮他递公文的衙差正追在他后面叫。
“巡抚大人现在有空了?”
“是啊,巡抚大人刚和其他几位大人说完事,见小的递去公文,立刻便叫请大人进去,一刻也不能耽误。”说完,这衙差还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水。
既然有了台阶,楚辞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这人往回走。
从衙门口一路走到大厅的拐角处,楚辞还没往前走,便听见一个声音响起:“这状元郎好大的气性啊。”
“诶,年轻人嘛,年少气盛也是有的。更何况,此事确实是老夫做的不妥当,公务一来,便把其他事抛之脑后。”另一个声音说道,对比前一句有些尖酸的话语,这人的话听上去便让人顿生好感。
楚辞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听到什么很有意思的话。在走过拐角之后,楚辞来到门前。里面的说话声在察觉了他的到来后便戛然而止,此刻,他们都看着外面,静静地等待着来人。
楚辞走进大厅,先朝主位的大人行了一礼,嘴上说道:“下官楚辞,拜见抚台大人。”
“状元郎请起。”抚台大人很和蔼地说道,等楚辞起身之后,他略带夸张地咦了一声。
其他人问原因时,抚台大人便笑道:“昔日曾听说新科状元郎面如冠玉,容貌出众,将探花郎的风头都抢走了,老夫还道是谣传。今日一见,忽而明白了什么叫做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道理。”
其他人马上跟着称赞起楚辞的样貌,一时间恨不得把他比做潘安宋玉才肯罢休。
若是一般书生,听人这么肆意地谈论自己的容貌,心里都会有被冒犯之感,面上也会带出一点来。然而楚辞在他们说话之时,却能一直保持微笑,落落大方地站在厅中任人观赏,仿佛他根本不是别人讨论的主角一般。
那几个说的起劲的官员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忍不住赞了一句,瞧人家这气度,难怪能被皇上亲自点为状元郎。
声音渐渐消失,抚台大人也似突然发现一样:“状元郎,怎么还不坐下?来人啊,快给状元郎上茶。”
楚辞谢过之后,也没推辞,直接在下首的一个位置上坐了下去。
“抚台大人客气了,您直接唤我的名字便是,莫要再唤下官状元郎了。下官这点浅薄学识,不敢在各位大人面前卖弄,您这样叫我,实在令下官羞愧难当。”
“呵呵,楚大人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我大魏朝自开国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若你都只是浅薄学识,我们这些,岂不是微末了?”有一位官员笑着说道。
“大人说笑了。”
楚辞听出他话中的酸意,只淡淡一句话带过,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深入研究。
“楚大人,之前吏部那边传了信过来,你的公文我也看过了,老夫先代漳州府百姓道个谢,你这番雪中送炭,可算是解了老夫一个□□烦。想必有了楚大人你在教书育人这一道上的那些手段,马上就可以令漳州府重新变得风清气正,书声琅琅了。至于抚台衙门这边,两三日的功夫,便可将仪仗给你布好,到时候,你就能走马上任了。”
“大人谬赞了。漳州府,乃至整个南闽省,都在各位大人的治理下一直以民风淳朴著称,就算称一句桃花源也不为过。下官来此是锦上添花才是,怎么敢说是雪中送炭呢?”楚辞认真地说道,这老家伙分明是挖了坑给他跳,如果他真承认下来,那不就代表他认定漳州府风气不正,为官者没有治理好吗?到时候,他人还没去那,仇恨就先拉满了。
“哈哈,楚大人就是太谦虚了。瞧瞧今天时辰也不早了,楚大人第一次来我们南闽省,便由本官做东,尽一尽这地主之谊,让楚大人尝一尝我们南闽的各色没事,还请楚大人千万赏脸才是。”抚台大人邀请道。
楚辞点头答应,嘴上说着“却之不恭”,然后跟着抚台及其他大人起身,恭敬地走在他们身后。
南闽省在大魏地图上呈长条形,州府沿着长长的海岸线往前延伸,几乎没有哪一处是不靠海而居的。省城虽不像其他地方一样就在海边上,但此处离最近的海湾也不过三五个时辰的路。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住在这海边上,吃的自然与海有关。昔日楚辞自京城往返之时,也在船上度过不少时间,他曾见过水手们下网捕捞那些海味,可惜的是,当时他有些晕船,又不习惯他们最原滋原味的吃法,所以无福消受。
此刻,他望着桌上那些经过精心烹调的海鲜盛宴,忍不住有些食指大动。自从穿越以来,他就再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楚大人,我们南闽省地处荒凉之境,也无甚好东西,只有这些海味用以招待,还请你不要觉得怠慢才是。”
“抚台大人客气了。世人皆知鲍参翅肚乃天下至味,今日下官有幸,得大人请了这么一顿地道的海味大餐,日后可算多了一个可回味的东西。”楚辞做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这般捧场的姿态,让请客的主人很有面子。
“哦,看来楚大人对吃这一方面颇有研究,不如你来说一说,吃这海味,配什么酒最合适?”
楚辞沉吟了许久,说道:“听闻南闽省最有名的酒坊叫做大兴酒坊,里头有一种酒叫做“五月红”,配上这海味倒是不错。”
席上的大人们对视一眼,再次从各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异。看来这楚辞不可小觑啊,他人还到南闽,便已将这里的东西打听得七七八八了。
“不错,楚大人果然是个会吃的。来人啊,上五月红……”
抚台大人的话音刚落,小二就端着盆子过来了。里面温着的五月红,随着小二的走动不时散发出香醇的味道,便是不怎么爱酒之人,肚子里的酒虫也要被勾起来了。
席间,楚辞吃东西的姿态,也让这些人再次觉得他城府颇深。一般来说,不靠海的人初次吃海味时都会有些不适应,然而这楚辞,不论是吃螃蟹还是其他的东西,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想来是特意练过的。
当然,不止他们,楚辞在这一顿饭里,也大致摸清了这几位的性格。不过,抚台大人老谋深算,一省封疆大吏,岂是那么容易捉摸的?楚辞有理由认为,那副仁善和蔼的样子,是他故意做出来的。毕竟,他还没进门时的那顿下马威可不是白挨的。若他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善良宽和,又怎么会来这么一招呢?
由于这是第一次见,所以两边都存了试探的心,为了方便交流,倒没有出现不断敬酒的场景。所以,散席之后,楚辞还能十分清醒地和他们告别,然后踏上张虎来接他的马车。
第二天,楚辞收拾好自己,依次去拜访了知府知州大人,然后又去了南闽省的正提学府上,毕竟这才是他以后的顶头上司。
南闽省的正提学,姓杜名玉,昔日也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学者。如今他虽年纪老迈,却还是耳清目明,看起来神采奕奕,两眼炯炯有神,让人不敢小觑。
“下官楚辞,见过正提学大人。”
“坐吧。太傅大人给我来了信,说你在育人一道上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那么,今日我们就聊一聊,这方面的事情。”杜玉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没有。
“承蒙温太傅青眼有加,只不过,下官算不得什么人才。”
“你也莫要太过谦虚,就是随便聊一聊罢了。”杜玉说道,“我日前曾听过你在袁山县内说的话,你说传道授业解惑三者之中,传道为其中之最,那么我想知道,师者传的到底是何道?学子们究竟要做到哪些,才能成为你心中的贤徒?”
第276章 赶路
传的是何道?
“既然提学大人有心讨论一二,那下官就说一说, 如有不当之处, 还请大人见谅。下官认为,这传道,传的自然是为人处世之道了。”
“那大丈夫立世, 应当如何呢?”
“下官认为, 首先第一点要做到的就是爱国。有国才有家, 若一个人连自己的国家都可以抛之脑后, 那么这人身上即使有再多优点, 也无济于事。”楚辞说道。
杜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楚辞并未加上忠君二字。但其实, 忠于国比忠于君要来得更值得人尊敬一些。不过,这种大不敬的想法, 杜玉是不可能宣之于口的。
“第二点, 是为敬业。《韩非子》中曾说, 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 上乃无事。若所有人都能在把各自要做的事情做好,各司其职, 互不干扰,那么咱们大魏朝一点会非常安定且繁荣。”
杜玉想了想, 然后又点头表示赞同。如果为君者能做到勤于治国, 爱民如子;为官者能够廉洁公正, 秉公办案;行商者可以做到兢兢业业,童叟无欺,那便可使天下众民安居乐业,大魏国运自然蒸蒸日上。
“第三点,诚信。孔老夫子说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诚信乃立身之本。如果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能够诚信待人的话,那么此人一定也能取得大家的信任。正所谓民无信不立。国如此,人亦如此。”楚辞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添了一句,“当然,如果是在战场行军布阵,面对凶残的敌人之时,倒不必这么做。”
杜玉也笑了,这年轻人说话挺有意思的。不过,显然都很有道理。
“还有吗?”
楚辞神秘地笑了笑,说出了最后一点:“第四点,友善。”
“友善?”杜玉跟着念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而后恍然大悟,“孔夫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想说的是,只要一个人以善待人,那么自然能仁人无敌于天下?”
楚辞微笑颔首:“正是。毕竟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
楚辞走后,杜玉坐在厅中若有所思。方才这楚辞一番话,确实给他解释了何为道。他说的十分详细,想来心中早有章程。不过,世间真有人能做到楚辞说的这些吗?
他思考了良久之后,心中仍然没有答案。不过,这不妨碍他对今天听到的这八个字的喜爱,并且这就是他以后要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了。
杜玉铺开宣纸,以笔蘸墨,大手一挥,在纸上写下了“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八个大字,并且于下方题上了十八居士几字。之前他询问楚辞时,楚辞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也不知这十八居士是何许人也?据说他说过的不止这八个字,而是二十四字箴言。若有机会,真想与其促膝长谈啊……
楚辞忽悠了一把杜玉就回客栈去了。他当初学这些的时候别提多卖力了,好东西自然是要拿来共享的不是?便宜那老头儿了,聆听了一波来自现代总结出的崭新理念。
不过,杜玉也帮他解了个疑惑。当初他明明听皇上说,南闽省正提学是个叫齐鲁直的昏庸官员,怎么到了才发现是杜玉?他问得委婉,杜玉却答得坦然。
原来这南闽省因为疆域辽远,两头相距就像隔着一个省,又因民风彪悍,管理起来十分不便,所以提学司当初是委派了两个人下来的,一人执掌一边。只不过,由于那齐鲁直较为擅长钻营,每逢述职之际,南闽省官员都只提到他,所以天和帝对此人印象也比较深。
不过,凡事有利也有弊。他在皇上面前刷了存在感得了好处不假,但一旦出现问题,他的责任也比较重。因为当初朝上左相的一番话,让天和帝一封密折将那齐鲁直骂得狗血淋头。他又气又怕之下,人就病倒了,此时还在家里将养,上不了衙门。
楚辞心里暗喜,那个齐鲁直一听就和他不是一路人,还是让他在家多休息一会吧,有这位杜大人在就行了。
拜访过南闽省的所有领头人物之后,楚辞的仪仗终于弄出来了。他想起当年提学大人来给他发那“贤良方正”匾时所享的仪仗,再对比眼前的,似乎他的要气派一点。
因为他乃一府提学,官职位同知府,虽无其他实权,却享同等待遇。除了什么回避肃静牌、尾枪、乌扇、黄伞等等随行仪仗之外,还要“鸣锣开道”。
知府仪仗出行鸣锣,需要打九棒锣,其意为“官吏军民人等齐回避”。除此之外,还要有人边喊着“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的口号一路前行,提醒他们要亲近百姓,爱护子民。
南闽省的省会在富州府,距离楚辞即将上任的漳州府大约有七天左右的路程。不过,这是坐马车的速度。像楚辞这样带着仪仗上路的,恐怕就要耽搁十天左右了。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十八了。耽搁十来天的话,恐怕到那就要过年了。
像他们大魏朝的皇帝们大多还是勤奋的,像过年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们也只休息七天。每年的除夕封笔,正月初七开笔。朝廷的官员们自然也是一样,每年除夕封印,一切事务暂时搁置不处理。待正月初七开印之后,再来处理公务。
按照楚辞的想法,自然是越快到漳州府越好的。他想赶在封印之前,了解一下漳州府的教育水平。
自被外放之后,他就搜集了很多关于漳州府的资料。经过再三验证之后他发现,这漳州府,应该是南闽省最穷的了。它地处偏僻,再往前便是茫茫大海,四周渺无人烟,商道开辟的水路也不在那儿,偌大的府竟然连一个码头都没有。
再加上此处田地贫瘠,除了府城之外,其他县城的大部分人都是以打渔为生的。偏偏那里的市场购买力也很小,到手的东西销不出去,只能砸在自己手上了。
经济状况如此糟糕,人民的温饱尚且满足不了,还谈何教育呢?
楚辞重重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马上也要成为海滩边的一条咸鱼了。
亏他当时和寇静静夸下海口,说他用不了一两年就能回京城。现在看来,难搞得很呐!万一他要在这里蹉跎数十年的时间,寇静静会等他吗?
楚辞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副画面:他在漳州府风吹日晒,逐渐蜕变成了一个干巴黑瘦的模样,等他回京之后,寇静仍旧是那高大英俊的样子。到时候他肯定温香软玉,气质美男抱满怀了,还记得他楚某人是谁吗?
楚辞被自己的想象虐出了一滴眼泪,忍不住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停轿!”
轿子刚落地,不等楚辞询问为何突然停下,就有一个衙差打扮的中年人上前询问:“卑职听见大人频频叹气,可是这轿子不够舒服?大人要不要下轿休息一下,待到前面的镇子里,卑职马上为大人换几个妥帖的轿夫。”
“不用了,继续启程吧。”楚辞说道,心里囧了一下,这隔音咋这么差!
其实他不喜欢坐轿子,这种以人代畜的行为,早该被叫停了。可是他不得不坐,现在才刚离开城门不久,周围来往百姓众多,他穿着官服冒然下轿,只怕要被两边的百姓围个水泄不通了。
幸好他让大虎的马车停在前面的岔道口,到时候没人了,他还是坐马车吧。仪仗虽不能少,但抬空轿子可比抬人轻松多了。
至于楚辞为什么不先坐马车离开,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怕有人会拦路喊冤。
也许是受电视小说的影响吧,楚辞总觉得每当官员出巡或上任时,都会发生那种拦路喊冤的事情。万一到时候有人拦他的轿子,他又不在上面,耽误了案情可怎么办?
抱着这样的想法,楚辞坐着马车跟了仪仗队一路。但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无论是喊冤的还是劫道的,一个都没有。
好在,一路虽然无聊,但总算有个好处。他们越往漳州府走,天气就越暖和。虽然棉服还要穿着,但至少不用受那凛冽寒风的“爱抚”了,也不至于捧一会书手就冻得僵硬。
手脚不冷了,楚辞动笔的时候就多了。除了给家人还有先生去信之外,楚辞最喜欢的就是给寇静静写信了。
自九月底他离开京城,已经给寇静去了七八封信了。算算时间,前几封怎样也应该到他手上了,可他就是没有收到一封回信!
也不知道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还是……楚辞摇了摇头,把心里的不安甩开。也许是因为刚定情不久就被迫分开,所以他有些患得患失,心里总是会忍不住产生点自我怀疑。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的怀疑是多余的。按照寇静静的性格,爱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他对他有多好,楚辞也明白。那么久的单相思都熬过来了,怎么会在这时候撒手呢?
唉,总得来说还是一句话,异地恋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啊!
饱受折磨的当然不止楚辞,寇静也深受其害。他的心愿刚刚达成,眼看着就要迈入夫夫没有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一道圣旨便似那王母头上的金钗一般,刷的在两个有情人中间划下一道比银河还宽的大海,怎能不叫他扼腕叹息不已呢?
而且,那地方还存在危险。寇静每天完成神机营的任务之后,最喜欢的就是看海图了。南闽省那片海域的海图,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一闭上眼睛,就能在他的心里呈现出来。
他越看越觉得心慌,漳州府一带岛屿众多,最适合水匪藏匿其中,万一他们哪天上岸去作恶,百姓们就要遭殃了。按照辞弟的性格,他能龟缩于城中吗?
寇静叹了口气,生出了一种无力感。也不知道徐叔那边有没有派人过去保护辞弟,他寄出的那些信至今仍未得到回音,真叫人担心呐!
……
与此同时,刚刚出关谈成了一笔大生意的徐管家志得意满地回了大魏。这次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小少爷想没想他?这次谈成了生意,以后他这把老骨头就再不用到处走了。
“徐爷,您出关的这段时间,家主来信了!这些信小的们也不敢拆开,就等着您回来看呢!”
徐管家胡子一翘:“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点说?快,拿出来我看看!”
“这不是不清楚您老人家到哪了吗?”
下属一边赔笑,一边赶紧拿出寇静寄来的一大袋包裹,徐管家拿出信一看,立刻吩咐道:“连夜赶路,去最近的码头,然后咱们乘船去南闽省。”
“啊?”
“啊什么啊?!快吩咐下去!要是赶不及,你小子可就闯了大祸了!”
第277章 名册
十二月二十七日, 下午。
在距离漳州府还有五里的地方,楚辞下了马车, 重新坐回了轿子里。原本走的有些松散的仪仗队伍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
楚辞体谅他们的嗓子和身体, 让他们有人时念几句, 没人时就少说话, 以免喉咙吃不消。今天一早上, 他们都没有在途中碰到一个人,休息了很久。这会儿叫起来, 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没过一会,就到了城门外边。
因为一路的敲敲打打, 所以城内的人早知道他们马上就到。漳州知府陈知信接到消息后, 安排了一队人马等在城门口迎接他。
楚辞到了之后,刚下轿子,那头就来人了。那衙差朝楚辞行了个礼,然后表明来意, 说是知府大人得知楚提学今日上任,故遣人在此守候。
楚辞先道谢,然后又上了轿子,跟在他们后面去了知府衙门。
楚辞与这知府位属同级, 所以陆知信见到楚辞, 只是朝他拱了拱手, 楚辞也一样, 还了他一记拱手礼。
“楚大人, 这是上任提学交接时留下的印章。本府代为保管了良久, 如今总算又交出去了。本府还以为楚大人会年后再过来,没想到楚大人也是个心急的,这提学司又跑不了。”陆知府自以为幽默地说道。
“唉,并非是我心急。只是之前因为种种原因,在路上逗留了好几天。本来就算晚了,自然不敢再耽搁下去。”楚辞假装没听出他的话意,叹了口气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想必楚大人这一路奔波定然已经筋疲力尽了,那本官就不多说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待明日本官再一尽地主之谊,顺便让楚大人也熟悉熟悉咱们漳州府的人员,以后才好调动些。”
“那就多谢陆大人了,楚某就不打扰了。”楚辞起身告辞,离开了知府衙门,去往提学司。
此时仪仗队已经跟随知府派来的人去了驿馆休息,他们明日一早就要回省城去。往后楚辞再要用仪仗,便直接用漳州府的了。
提学衙门和知府衙门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没一会就能走到。提学司衙门的后宅一贯都住了人,上一任的提学也是住在这里的。他搬走之后,房子便空着了。知道楚辞不日便到,衙门里的人便将这房子打扫干净,等着新上任的提学大人住进来。
楚辞一行人来到提学司衙门时,外面早已有人等着了。这人是提学司的一位属官,名叫周青。周青目前的官职是从七品,在这提学衙门里负责接待主持事宜,相当于后勤部门。
他对楚辞十分热情,自楚辞进门后嘴巴便没有停下来过,言辞之间带着些许讨好,不过,倒也不会让人厌恶就是了。他也很会看脸色,楚辞这边的事一弄妥当,他便立刻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楚辞打量着这个院子,比起他在国子监时的住处尚有不及,但比起秦夫子他们住的地方又要大上一些。目前来说,住他们这几人绰绰有余。
安顿好傅明安后,楚辞又让张虎赶紧休息。他们两个一个赶马车,一个有些不舒服,精力自然是比不上他和常晓的。他们去休息后,楚辞和常晓归置了一下他们带来的东西,也各自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周青又上门来了。楚辞交了一个任务给他。接到任务的周青匆匆离去,生怕时间不够完不成任务。
……
“提学大人,这些就是咱们漳州府从府学到各村私塾的名册,上面一共载有一百四十二间学堂。”周青命人将名册全部搬到了这位新上任提学大人的桌子上供他查看。
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果然不假。这位楚大人昨天下午刚到漳州府,今天就开始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今儿已经是二十八了,他怎么就不能再晚两天到呢?周青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将桌子上的名册排好,让楚辞看得方便一点。
楚辞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去忙自己的。周青顺从地行了个礼,然后退出门外。
楚辞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才拿起一本名册看了起来。这第一本就是漳州府府学的册子,上面详细地介绍了从山长到夫子一共二十五位教员的身份信息。这身份信息包含了年龄籍贯及进学的程度等内容。
楚辞将这本名册看完,发现府学山长进学程度最高,他是嘉佑二十四年的从进士出身。接下来的大部分都是举人,其中也有几个秀才。这些人的年纪大约都在四十岁以上,想来是因为屡试不第,所以才来做夫子的。
府学除了这二十五位教员之外,还有两百多名学生。师生配比很宽松,和京都的国子监有的一拼了。
最后还附了几张学生名单,楚辞只看了几眼,便合上这一本放在一旁,接着从放在案上的那一叠名册中又抽了一本出来。
一个上午,楚辞都保持着捧书的姿势坐在那里。原本书案上高高的一大叠名册,如今已下去大半,被分列在楚辞的两侧。
他放下册子,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身体微微放松,想要在椅背上靠一会。僵直的背部刚接触到椅子,外面就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进来。”楚辞睁开眼睛,身子坐直,冲外面叫了一声。
“提学大人,知府衙门有人上门来递帖子,下官给您送过来了。”说话的这人有些胖,笑起来很是喜庆的样子。
“有劳了。”楚辞和他道谢,然后又说,“本官初来乍到,不知……”
“大人,下官姓王,叫王明。”王明很高兴的介绍自己,他也是提学衙门的属官,负责记录造册等事宜。
之前周青命人过来搬册子,他就感觉有些不妙,莫非这新上任的提学大人是想杀鸡儆猴,先拿他下手?
王明越想越觉得心慌,这才借着递帖子的事过来探探口风。
“哦,你是说这些册子是你和下面的人负责登记的,对吗?那这上面的东西,你可记清楚了?”楚辞问道。
“是的,大人!这里所有的册子都是下官亲手登记造册的。每一条下官都记得很清楚。”王明连忙说道。
“那好,你来说一说长平县的县学和县城里的其他书院的情况吧。”楚辞逮着个活名册,自然不肯放过,这正好可以让他的眼睛休息一下。
王明先是一愣,随后心里又一松,好在他刚刚没有夸大其词,上面的内容他确实记下来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就在王明嘴里滔滔不绝中过去了……
第278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楚辞坐在椅子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王明口干舌燥地坐在楚辞对面,眼睛时不时地瞄向一边的茶壶,但他还没摸清这位大人的性子,不敢轻举妄动。
“也就是说,这里面虽有一百多间学堂,但其实一部分已经是名存实亡了?”楚辞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听他说了那么久,楚辞得出了这样一个总结。
“这,大人,也不能算吧。也还有几个学生的……”王明听他这样问,心里便有些紧张了,他在造册时也觉得不太像话,可百姓不来上学,他们能有什么法子?
“几个学生?”楚辞轻哼了一声,“你说的周家村,一共六十三户,共三百零八口人,怎么也算得上一个大村了,可村塾里却只有三四个孩童,这样,也能算得上一间学堂?”
王明低下头,喏喏地说:“可,可能是这周家村日子艰辛,百姓生计难以维持,故而不能送孩子入私塾读书——”
“啪”的一声响,将王明的话堵在了喉咙口里,他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楚辞的表情,缩了缩脖子不再开口。
楚辞将册子扔在桌子上后,心里也有点后悔,他有些失态了。不过,面对这人的满嘴胡话,很难叫人不生气。
周家村距离府城不算太远,是江县下属的一个小村庄。不过庄子虽小,可百姓生活却十分富庶,原因就在他们那里生长着一种竹子,用来做油纸伞再好不过了。当地的村民伐竹剖片,制成伞架,再让人糊上伞面,一把油纸伞可卖到四五十文。
他们那里的伞精美耐用,还特地有人将其收录于一本名为《广义杂记》的书中,写书上是个喜欢四处游荡的富家子弟,他杂记中的每一篇,都是原地考据过的。楚辞当时看了,还很羡慕这种有钱又有闲的生活。
“你负责登记造册,那么你可曾亲自去到这些学堂里看过?”
王明摇了摇头:“大人,下官只做造册一事,另有别的学官去看。”
事实上,他们这里还有劝学官,对于那些家境良好却不肯将孩子送进私塾的,那些劝学官也曾亲自登门拜访,只是收效甚微。几次下来,他们也不愿再去,只是随意糊弄了事,证明他们做了这个工作。
“你去把他们叫过来——罢了,先不叫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去吧,待午食过后,把衙门上下全部叫到我院子里来。”楚辞看了看天色,马上就要吃午饭了,他要是现在喊人过来,午饭肯定得耽误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不近人情,楚辞决定先放他们去吃饭再说。
不过,虽然楚辞觉得自己还算体贴,但那些人却不这样觉得。
王明回到班房里后,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茶水下去,干巴巴的嗓子得到了缓解之后,方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王大人,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位新上任的大人比老孟大人还要吝啬,竟连一口茶水都舍不得给你喝?”一个叫李硕的调侃道,他之前见王明去了提学厅中,还以为他是去套近乎的。
“想知道啊?想知道自己去看看呗。”王明没好气地说道,明明这一房都是造册的,偏就他一人挨了骂,回来还要被说风凉话,什么世道啊?!
“哎哟,看你这副样子,可见咱们这位新上任的大人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你们听说了吗?当初这位楚大人在京城时,就连一位王爷也被指着鼻子骂过呢!”另一个叫赵振地说道,他老丈人在省城当差,人脉比他更广一些。
“嗨哟,快说来听听!我昨个有幸看了那位大人一眼,看着分明是个面嫩的,竟有这么厉害?”孙阳有些怀疑,人都说面由心生,他怎么觉得这楚大人看上去是个性情温和的?
王明和李硕也好奇地看着赵振,想听听他的说法。有人捧场,赵振便志得意满地将昨天老丈人信里的内容告诉了大家,都是有关于楚辞在京城时的“壮举”。其中不乏有些夸大之处,毕竟传言都是越传越玄乎的。
于是,当他们几人听完楚辞的故事后,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复杂呀。他们现在对楚辞是又敬又怕。
敬的是,这位楚大人是个刚正不阿,一心为公之人,怕的是他那些雷霆手段和那张义正言辞的嘴。
“你们说,他那根金戒尺,带来了吗?”王明突然问道。
这谁知道呢?大家互相看看,然后四散开来,让杂役去伙房取他们热好的饭菜。赶紧吃饭吧,吃完后,还不知那位楚大人要对他们说什么呢!
……
午食过后,提学司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往提学厅走去。他们边走边议论,对象自然是那个传说中的楚大人了。他们这些人里,不乏有像赵振一样提前得到信息的人,这会就把他们的信息拿出来共享了。
楚辞这会儿正坐在房里喝茶。他中午的饭是大虎直接从后堂送过来的。后堂距离前厅大概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中间以一道小门相隔,还有一个看守的人,以防有人会从前堂闯进去。
饭吃完后,大虎又提着篮子走了。他们住的地方还没归置好,老爷说尽量把房里摆设的位置都换一换,这样心里舒服点。因为他们以前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张虎毫无异议。傅明安和常晓倒是有些奇怪,但楚辞一大早就走了,他们也没地方问去,只能跟在张虎身后帮忙。
再说楚辞这边,他刚把一盏茶喝下去不久,门口的随从就来禀报了,说大人们求见。
楚辞一愣,这么快?
“小四,你去把人请进来。小五,你去沏壶茶过来。”楚辞说道,说完之后,又看了看全身上下,发现没有不妥后,他端正了一下坐姿,不论何时,楚大人的偶像包袱都不能丢。
“下官们见过大人。”乌压压一群人,身着不同颜色花纹的官服,站在下面向楚辞拱手行礼。
“各位同僚请起,大家不必如此拘束。”楚辞说道,他刚用眼睛数了数,发现这衙门里够资格来开会的其实也只有二十多个,其他更多的是连官职都没有的吏员和衙役,他们虽服务于官府,却不入编制,简称临时工。
“多谢大人。”
提学厅此时已重新布置过,楚辞让人在两边的座位后面又摆了一排,堪堪坐下了这一大群人。
楚辞作为新上任的官员,自然是要先介绍一下自己。他虽然知道大家可能已经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扒拉出来了,但该走的流程还是不能少。
“各位同僚好,本官姓楚,单名一个辞字。初来乍到贵地,有幸结识各位,望咱们以后能互通有无,将事情做好。”
简短的介绍后,楚辞开始提问:“现在,请各房的人按照顺序坐好,然后再派个人说一说各房的工作和人数。”
下面的人赶紧按照楚辞说的去做。不一会儿,位置就重新编排好了。
“下官周青,隶属外事房,房□□三人。外事房主接待事宜,但凡有外人来提学司,便由我们招待之后,再行议事……”
“下官王明,隶属笔墨房,房□□四人。笔墨房主纸笔功夫,凡是抄录登记或张榜之事,皆由我们去做……”
“下官……”
不一会儿,这些人就说完了。一共五房,人数三到六人不等,每房负责的东西都不一样,职责分配尚算合理明确。
楚辞主要看着那几个劝学官,想要了解一下他们是怎么做事的。但单独问他们感觉不太好,楚辞便干脆将所有人都问了一遍。
“好了,今日是楚某上任的第一天,虽已近年尾,但还是想把大家叫过来聊一聊。商议一下过年之后咱们提学司要做的事情。”
底下人个个心里喊苦,今天都大年二十八了,搁在以往,他们早就告假回家去了。提学司差事本就清闲,谁大过年的还耗在这里?可今年却不一样了,这位楚大人看着面善,实则是个不好相与的,以他大公无私之名,要是他们有人被抓了小辫子,以后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楚辞看出他们心里存在的怨气,可他也管不了那么多。要是他们像以前一样舒服了,不舒服的可就轮到他了。
“因为今日是第一次集会,本官便把要求说给大家听一听,请大家认真记住,下次集会若不按要求胡乱行事,就别怪本官不近人情了。”
“谨遵大人吩咐。”
“第一,往后集会,请各位携带纸笔墨,将每次的内容记下来,以免有疏漏。第二,请大家按时点卯上下衙门,每迟到早退一次扣半日月钱,若有特殊情况,需向各房领事请假,领事批复之后留档存放,不容遗失。”
关系到月钱了,有人面色不愉,他们以前根本就不用点卯!楚辞扫了几眼,又补充了一句:“每月按时点卯的,除月钱之后,额外再发放一笔奖励金,谓之全勤。”
其实按时上下班是他们的职责,但鉴于提学司不同于其他衙门,管理要更宽松一些,所以楚辞便把全勤奖搞了出来,以免他们因为改变太大触底反弹。
果然,此话一出,原本还不怎么服气的人,立刻就淡定下来了。
“第三,本官已经吩咐人在伙房附近开了一个房间出来供大家用餐,故以后大家不可在班房内吃饭,以免污损公文。”
楚辞之前就想说了,他今日看名册之时,发现上面多处沾染油点,细闻上去还夹杂着一股饭菜的味道,让人十分不适。
底下的官员有些讶异,但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意见。在哪吃饭不是吃呢?
不过,这楚大人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烟火气还蛮重的,首先想到的竟然是用餐的问题。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居然还有一把炉灶火。
第279章 封印
楚辞就提学司明年要做的事情有哪些开了一个讨论会,虽然细节还没出来,但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增加入学率,提高进学率,让漳州府的学风得以改善。
开完会后,楚辞看了看天,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应该是四点钟左右。冬天日短夜长,估计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
楚辞拿出之前知府派人送来的帖子,在手里摩挲了两下,然后回后堂换了一身便服,乘着马车前去赴宴。
宴席上,楚辞和漳州府的几把手都认识了一下。他们的态度十分热情,没说几句便开始称兄道弟,不断地给楚辞敬酒。
楚辞来者不拒,但凡对方说出一个理由,他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豪爽的性情让桌上的其他人大声叫好,恭维之中又给楚辞添酒。
楚辞每醉一点,他们便旁敲侧击地问几个问题,楚辞回答之后,又开始新一轮地敬酒。
几圈下来,楚辞的脑袋彻底发昏了,他站起来想要告辞,却因不胜酒力而跌坐在凳子上,随后往桌子上一趴,呼呼大睡起来。
其他几人见状,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们虽然一直陪着喝,但四个人喝一个人,还不至于也喝醉。
“唉,你进来一下,楚大人醉酒了,你快带他回去好生歇息一下。”酒桌上地位最低的知县打开门出去,叫来了在外间吃席的张虎。
张虎一听老爷醉倒了,立刻就往里头冲去,然后身子半蹲,将楚辞扒拉到自己背上就走了。
这些大人还没见过这么耿直且不会来事的下人,目送他离开后,忍不住都笑了笑。能有这样的仆从,想必主人也不是个聪明的。
“我看,林大人是多虑了。这位楚大人不像是心计很深的人。”瞧他在酒桌上的样子,哪像是常年混迹于官场的人,分明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此子不可小觑。他能够被林大人忌惮,就说明本事远不止这么一点。”
“有本事又怎么样?他既然来了漳州府,就要守我们的规矩。哪怕他是条龙,来了我们这里也得盘着。”
说话的人很自得,在他心里,别说一个楚辞,就是再来几个这样的,他也不怕。
“还是多注意着点。”陆知府发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楚辞不是这么简单的人。
不简单的楚辞靠在马车里,脸被酒气熏得十分红润,但眼神却不像刚才一样茫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楚辞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自然是有所倚仗的。他在酒席中途,借着袖子的遮挡服用了一枚解酒丸,所以整场下来,他都能保持清醒。
虽然楚辞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时刻保持警醒和适当的怀疑才能在官场上屹立不倒。
……
转眼就到了除夕日,一大早,提学司的官员们便来到提学厅中,将自己的印章放在盒子里,交到楚辞的手上。
楚辞将它们连同自己的官印一起,放在了一个大木箱中,而后小四点燃了一束香,将其分发到每一位的手上。
楚辞拈着香站在主位上,对着箱子三鞠躬,其他官员也跟着一起做。行礼之后,小五拿来封条,由楚辞将箱子上锁,然后再贴上封条,封印仪式到此结束。
仪式一结束,刚才严肃的氛围便转为轻松活泼,官员们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聊些俗事。
楚辞心里也有些高兴,官印一封,就和他以前发完最后一份成绩单时一样,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封印仪式已完成,诸位大人可以回家去了,待正月初七再来开印。”楚辞话音一落,大家便纷纷拱手和楚辞道别,想来就等着这一句了。
楚辞等他们离开后,带着小四和小五巡视了整个提学司,检查了每一处的门窗,又将过年期间负责在此守夜的人叫过来,嘱咐他们一有异常便去后堂报告。做好了这些之后,小四小五也回家了。
楚辞转身朝后堂走去,到了住处,他将身上的官服一脱,人便往床上躺去。这些天为了赶路,他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心里一放松,倦意立刻袭来,楚辞也不顾现在还是上午,放任自己沉入梦乡之中。
“常晓哥,先生这是怎么了?”傅明安见他一回来就紧闭房门,心里不由有些担心。
常晓想了想,说:“老爷应该是累了,我昨晚起夜时,已经过了三更,老爷还坐在案前写什么东西。好像这几天都是如此。”
“那我们小声一点,让先生好好休息。”傅明安懂事地说道,虽然他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先生,可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常晓点了点头,说道:“大虎哥在厨房里做菜,咱们过去帮忙吧。等会先生醒了,就能直接吃饭了。”
“嗯!”
两个小的放轻脚步从楚辞屋子前离开,朝厨房去了……
楚辞醒过来时,傅明安正好过来敲门。他只敲了两下门就开了,抬头一看,他家先生披着衣裳,发丝微微有些凌乱地站在里面不解地看着他,似乎在询问他的来意。
“先生,现在已经是申时了。家家户户都要开始吃饭了。”
楚辞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已经是傍晚了。
“你先过去吧,我稍后就来。”
“先生,你先去洗澡吧。今天每个人都要先洗澡,换上新衣裳才算过年。”傅明安摇了摇头,以前他在家里也是一样的。
楚辞失笑,果然是小孩子。但看着他眼里那认真的模样,楚辞还是照样子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楚辞对这个年还真产生了一点期待感。
这是他在大魏过的第三个年了。第一次过年是和家人一起。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秀才,靠着插画赚到的钱,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了一个年。
第二次过年,是在京城的时候。那时只有他和大虎两个人。因为大考在即,楚辞根本就没什么心思过年,和大虎简简单单吃了一顿饭便罢了,期间还让大虎号啕大哭了一场。
第三次就是现在了。楚辞决定今年要避开那个敏感的话题,不然这次三个人一起哭,他可哄不过来。
不过,有些事是避不开的。席间,有人回忆了一下以前在家中过年的场景,还没仔细描述。傅明安就已经哭了起来。
他低着头默默流眼泪,看起来可怜又无助。楚辞心里一软,到底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独自离开家人,跟着他这个先生远赴异地他乡求学,能忍到现在才哭,已经算是很坚强了。
楚辞将他搂到身边,展开双臂紧紧罩着他,想要给他一点安全感。
傅明安依偎在这不算宽大的怀抱中,鼻子忍不住又酸了起来,今天就让他再软弱一次吧。
他明天就十二岁了,是个大人了,以后不能再哭了!
第280章 祭海神
大年初一,漳州府的百姓们家家户户都要去祭海。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南闽省的百姓们依赖大海而生,自然对它也是万分敬重的。
他们手上提着篮子,篮子里面放着香烛纸钱和一些用叶子包好的饭团类的东西。百姓们用这些东西祭祀海神,祈求渔人们在新的一年里能够平安顺遂,也祈求大海能够赐给他们更多的东西。
在距离府城大概四十里地的果县郊外,有一座海神庙,据说那里的海神十分灵验,只要你诚心祈祷,愿望一定能够得以实现。有了这样的名声,其他地方的百姓们大多数也都来这座神庙上香,所以一年四季供奉不断,香火十分旺盛。
“老爷,我们也去看看吧!”张虎在外面逛了一圈,脸上满是兴奋不已的神情。
楚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细想了一会后,笑道:“是了,你家也是在海边的。你们那儿也祭海神吗?”
张虎摇了摇头:“老爷,我们那不祭海神,不过年初一也是要去庙里上香的,而且每年都有庙会看!”
提起庙会,常晓和傅明安顿时也来劲了。三人期待地看着楚辞,等着大家长发话。
楚辞这才明白,原来这家伙是打着看庙会的主意才有此提议,他还以为大虎也有心事了,想要求神拜佛得以实现。看着三人期待的目光,楚辞故意做为难状,眼看三人眼神越来越黯淡,楚辞才大发慈悲开口说道:
“行,咱们也去看看。刚好我也想了解一下漳州的风土人情,那就从这庙会开始吧。”
几人收拾妥当后,架着马车出了门。从北城门出去又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四人才来到果县。
这果县自然是以盛产水果而出名的,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种着几颗果树,其中以芒果,木瓜和龙眼树最为常见。
楚辞略有些遗憾地盯着这些树,心里感叹他来的不是时候,要是夏天到这来,就能把这里的果子一网打尽了。
说起来他在京城待了那么久,好像还真没吃到什么水果。除了饭堂偶尔买一些时兴的果子给学子们吃之外,其他的几乎就没有了。
楚辞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张虎朝里面叫道:“老爷,前面过不去了。”
楚辞掀开门帘一看,果然,前面不宽的街道如今已是车水马龙,大大小小的马车牛车将这里挤的水泄不通,只有行人能勉强从车与车之间的缝隙里走过去。
“大虎哥,你看能不能调头走另一条路?”常晓提议道。
楚辞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往后看。常晓回过头去,立刻懵了,后面堵得更严实!
正在进退两难之时,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楚大人”。楚辞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路边这个中年人有些面善,似乎在哪见过,只是一时根本想不起来。
那人可能也知道楚辞不认识他,便说:“小人何远,乃果县人士,是提学司的一个吏员。前几天大人进府时小人有幸见过大人一面,不知大人到此,可是为了去祭海神?”
“正是,只可惜楚某初来乍到,不知竟有这么多人同去,现在被堵在路上,让何兄见笑了。”
“这条路是去海神庙的必经之路,年年都是如此,大人不必介怀。若大人不嫌弃,就下来喝杯热茶吧,县太爷会派人过来疏通道路的。只不过人太多,疏通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何远非常热情,楚辞也不好推拒。问过之后,他便带着傅明安一起下了车,因为常晓说要和张虎一起留在这里看车子。
何远家不远,就在这条街边的小巷子里。他家是一进的院子,大约有三间正房两间耳房,院子不是特别大,但也栽种了好几棵果树,树下还摆了石桌石凳,布置的十分温馨。
“他娘,家里来客人了,快端茶点上来!”何远刚一进门,就冲里面喊道。
“又是什么客人?成天见人就往家里拉,茶点是去了不少,好话都听不到一句。”何远的妻子一边和女儿抱怨,一边手脚利落地装盘,装好后还不忘冲外头叫一句,“哎,就来了!”
正在绣花的小女孩笑了笑,她娘总是这样,嘴巴上抱怨两句,招待得却比谁都用心。
“楚大人您快请坐,寒舍简陋,不堪入目,还望大人不要嫌弃。”何远有些忐忑,他听别人说起过这位大人,似乎是个不好相与的。
“哪里的话,楚某亦是寒门子弟出身,当日家宅不及贵府远矣,何来嫌弃之说。只要家和人安,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罢了。”楚辞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此时的一番话更是让何远颇为感动。
“这位兄弟倒是会说话。人长得俊,说的话也中听,可比巷子里那些小子好多了!”何氏端着茶点从外头进来,刚好听见楚辞的话,脸上的笑意顿时真诚了几分。
“这位是大嫂吧,贸然上门,打扰了。”楚辞站起来笑着打了个招呼。
“嗨,打扰什么,上门都是客。看你们不像是本地人,也是为了祭海神来的吧?”何氏将茶点摆在桌子上,一边和这两位长得好看的小公子寒暄。何远在一旁看得着急,生怕他娘子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大人。
何氏看也没看何远,兀自倒了两杯茶递给楚辞和傅明安。
“谢大嫂。大嫂好眼力,我们确实刚来此地不久,还没见过别人祭海神,听说这果县的海神庙最灵验了,特地来看一看。”楚辞起身双手接过茶以示尊重,傅明安有样学样,认真地道了谢。
何氏笑了起来,心想这两人可真有礼,她说:“没错,要说我们这南闽省的海神庙哪座最灵验,那一定就是我们果县的了。就我娘家那的一个小媳妇,嫁过去多年都没生育,听人说咱们这的海神灵验,特地过来上香,回去没多久就怀上了!还有啊,住在上街的那个李老板,每次出海前都要去拜一拜,这么多年就没遇过一次海龙王……”
何氏一说起这些就停不下来,尤其是那两位小公子还用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看着她,更加助长了她的倾诉欲。
何远碍着楚辞在场不好直接打断他娘子的话,只能一个劲地给她挤眉弄眼,暗示她少说点。在他看来,大人怎会对这些俗事感兴趣。
可偏偏,楚辞还真挺感兴趣的。在他以前看来,求神拜佛就是百姓们在自欺欺人,欲借鬼神之力达成心中的愿望。可是一遭穿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信前世今生这种说法了,毕竟他的遭遇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楚辞曾听过,“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这一说法,虽然这种说法也没有科学依据,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楚辞并不准备纠结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他相信,在未来世界一定会有科学家研究出穿梭时空的办法,并且用科学的手段解释这一切。
何氏的话还在继续:“……我看这位兄弟你也到婚配的年纪了,不知婚配否?若是没有啊,就去拜一拜,海神保准赐你一门好亲事——”
何远见她由站改坐,越说越起劲,心里一着急,便打断她说:“楚大人,你尝一尝这个糖果子吧,是我们自家做的。”
他在楚大人这三个字上用力咬字,何氏也终于听懂了他的暗示,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大…大人?民妇不…不知道啊…太失礼了…”何氏一脸尴尬地说道,不论这是哪位大人,她都得罪不起。听说提学司的大人们最是讲规矩的。
“大嫂不必如此拘束。现在又不是在衙门里,还分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要感谢大嫂和何兄盛情款待才是!”楚辞也站起身,灿烂的笑容打消了何氏心中的忐忑不安。不过,她到底还是心有顾忌的,没一会就推说还要干活,转身朝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去。
在何家坐了一会后,外面有人说街道那里已经疏通了。楚辞听见后,便带着傅明安与何家夫妻告别。何远将楚辞送出巷口后,回家便见何氏等在门口。
“相公,你说那位楚大人会不会生气啊?”何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现在知道怕了?平时让你少说几句你偏不,今天还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说给楚大人听。你可知道这位楚大人是谁?”
何氏摇摇头,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这楚大人是谁?
“他可是去年皇上钦点的,咱们大魏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之后更是官拜六品司业,是个敢和王爷呛声,敢指着御史台鼻子骂的狠人!现在更是我们提学司的头!”何远前日听他们说起时,内心的震撼简直无法言说,这等人物竟真来了他们这的提学司?
“嗬!”何氏被他唬得一愣,虽然她不太明白他的厉害,但只最后一点就够呛了。
“你说,他以后不会给你穿小鞋吧?我这就去给他赔礼道歉行不?往后我再也不乱说话了!”何氏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
何远心中暗笑,表面却说:“罢了,话已说出口,倒也不必太担心。我观这位楚大人也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他定不会与你计较的。只是,往后你也要改一改这喜欢乱说话的毛病。”
“是是是……”何氏自知理亏,再不像以往那样反驳,而是连声答应。
……
楚辞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别人训妻的由头,他此时已经到了果县外郊。
果县的县太爷还是很会谋算的,他知道这一年一度的海神祭一定会引来许多人,于是便在海神庙附近开了一片地用来停放马车,之后又将海神庙前面的空位划出来让老百姓摆摊子。只要交了钱,便能自由停马车和摆摊子卖东西,这两处都有专人看守,那些鸡鸣狗盗,横行乡里之人别想过来捣乱。
此法虽然耗费人力物力较多,但是站在长远发展的角度来看,还是很有必要的。治安好了,人才会多起来,只要人多了,什么赚钱的路子都能实现。
张虎过去交了钱,然后提着他们买的东西过去海神庙。
这海神庙一共有一座主殿,六座副殿,主殿供奉的自然是海神像。楚辞持着香跟着熙熙攘攘的人往前走,很快就看见了那座海神像。
楚辞观察了一会,发现这海神长着一颗龙头,脸上神情不怒自威,身上十分结实有力,两只似爪非爪的干枯手指放在腿上,眼睛炯炯有神地目视前方。这神像和楚辞以前看过的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应该是闽地百姓们自己想象出来的。
既然已经来到了佛殿,自然是老老实实地跟着祭拜。他心底其实也有一些愿望,此刻身处这样的环境,他也不能免俗的默默将自己的愿望和盘托出。
一愿,河清海晏天下平。
二愿,家人朋友常康健。
三愿,与君厮守共白头。
第281章 花生瓜子换泥丸
“喂,是你输了,快把丸子交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瞪着面前矮半个头的小孩,凶狠地说道。
“你耍赖,明明是小点赢,怎么大点也是赢?”这孩子紧紧捂着自己的口袋,不肯把丸子交出去。
“我是庄家,我说了算!”
“才不是这样……”
楚辞饶有兴趣地边喝茶,边听着这两个孩子的争吵。他们刚从海神庙出来,大虎便迫不及待地想往庙会里头去,楚辞见常晓和傅明安也很想去,便给了银子让他们三个人去逛一逛。
三人见楚辞不去,一时有些踟蹰。楚辞便推说有些累,让他们进去玩,他在附近的小茶馆等着。
楚辞点了一壶茶,又点了一叠盐水花生和一盘瓜子。这庙会很大,他得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本以为坐在这会有些无聊,没想到却看见两个七八岁的小童守在一个破碗旁,里面还放着三颗不知从哪捡来的老旧骰子,竟是在以泥丸为赌注玩赌博的游戏,而后还因为规则不明而争吵起来。
楚辞笑了笑,招来茶馆主人结了账,然后拿了油纸,将盐水花生和瓜子一起包了,朝他们走去。
两个小童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心生警惕,往后退了几步。待看见是一个穿得好长得也好看的公子时,戒备心顿时就消除了。
“两位小友在玩些什么,可否让我也加入?”楚辞屈膝半蹲着身子,和他们商量着。
还从没一个大人会这样和他们说话,两个孩子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大点的孩子审视了一下楚辞,然后问道:“你有丸子吗?没有就不能和我们一起玩。”
“我没有,你们可以先借我几颗吗?”
“不行!无本的买卖可做不得!”大孩子断然拒绝,别以为他们小就好骗。
还挺精?楚辞心里笑了一声,他装作苦恼的样子想了想,而后眉头一舒:“我买了花生和瓜子,我用它们和你们玩怎么样?”说着,便把油纸打开,一大包的盐水花生和五香瓜子便出现在两个孩子眼前,小点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大点的也移不开视线了。
“你不许耍赖!”大孩子说道,“输了你得给我们。”
“就是,不许耍赖!”小点的也来助阵。
“我绝对不耍赖,要是耍赖,我就把这一包都赔给你们。”楚辞大方地说道。
“你要是骗人就是小狗。”大孩子将信将疑,希望得到楚辞的保证。
“行,谁骗人谁就是小狗。不过,我们怎么换呢?如果我一个瓜子换一颗丸子,那你们就吃亏了。如果我用一把瓜子换一颗丸子,我就吃亏了。怎么办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大孩子皱着眉头,又拉过小点的商量了好一会,最后决定,两颗花生,十个瓜子换一个丸子。
楚辞同意了,然后就由他做庄家,玩起了游戏。时下赌坊里一般玩的是猜大小,这两个孩子学的自然也是。楚辞用他们捡来的破瓦盖在碗上一顿摇晃,然后让他们二人下注。
大孩子想了想,压了一颗泥丸在大的那边,小点的也想跟着,却被大孩子瞪了一眼,他只能不甘不愿地放在了小的一边。
“好,买定离手,开咯!”楚辞略夸张地学着赌坊的人叫了一声,然后揭开瓦片,“三三五,大!”
楚辞拿出两颗花生和十颗瓜子给了大孩子,然后又把小孩子面前的泥丸拿走了。
“吃一赔一,不亏。”楚辞笑着说道,余光发现那小点的孩子嘴巴已经扁了。
“再来!”楚辞又摇起了骰子,这次小点的怎么也要和大孩子下同一注,果然这次又出了大。
小点的孩子拿到楚辞赔的花生和瓜子,喜得眉开眼笑,学着大孩子的样,把它们放进了自己的小挎包里。
“哎呀,这次运气不好,再来!”楚辞佯装恼怒。
一连几把,他都输掉了。油纸包里的花生瓜子只剩下一半了,楚辞叹了口气,说道:“唉,看来今天运气太差了,再来最后一把,我就要走了。”
两个孩子一听,都露出不舍的表情,往常他们可碰不到这样的冤大头。泥丸随处都能搓出来,可花生瓜子却是真金白银买来的!看着楚辞还剩了一半的油纸包,两人不约而同地做了决定。
“嗬,下这么多,确定吗?”楚辞看着他们将身上的泥丸都掏了出来押了小,便故作惊讶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玩不起,不敢玩就算了,胆小鬼!”
嗬,激将法?楚辞看着那大孩子强装镇定的样子,忍不住乐了,这小子心眼可真不少。
“谁说不敢了,玩就是!”他拿起碗上下摇晃,这次晃的时间格外长,两个孩子紧张地盯着碗看,眼睛都快看花了。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要不要换别的注?”
小点的孩子刚想摇头,大孩子突然拉着他跑到一边小声说着什么,边说还边往这边看。
过了片刻,两个孩子跑回来,将泥丸分成两半,一半押了大,一半押了小。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楚辞心里一乐,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买定离手,开!”楚辞叫道,“六六六,豹子通杀!”
楚辞哈哈笑着,将他们的泥丸扒拉到自己这边,全然不顾两个孩子一脸懵逼的表情。
“哎呀,赢了这么多。看来今天运气还可以,怎么样,你们还来不来?”楚辞一边数着泥丸,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再来!”两个孩子不服气了,明明他们刚刚赢了那么多次。
“可是你们没有泥丸了。”
“你借几个给我们?”大孩子试探着问道。
楚辞眼睛一瞪:“无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那…那我把这些瓜子花生押你那里,你借给我几颗,赢了我再还你。”大孩子眼睛盯着楚辞,只要再赢一次,就能全部拿回来。
小点的孩子有些不舍,但他也想要更多的,便学着大孩子的样,把自己的花生瓜子拿了出来。
就是现在了!
楚辞很勉强地同意了,然后又和他们玩了一把,这次一把三个一再次通杀,小点的望着比自己脸还干净的挎包,又望了望楚辞那堆成小山的花生瓜子和泥丸,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大点的虎目含泪,一副想哭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楚辞很理解他们,没得到过就算了,得到了又失去什么的最讨厌了!
“诶诶,愿赌服输啊,哭什么?是不是男子汉?”
可是男子汉没有花生瓜子也是照样伤心的啊!小点的孩子哭声更大了一些。
“行了行了,别哭了。这样吧,我请你们吃东西,你们回答我几个问题行不行?”楚辞安抚道。
片刻后,两个孩子洗干净了手,坐在茶馆后的石头上剥起了花生。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二柱,他叫小胖。”
“你们今年几岁了?”
“我八岁,小胖六岁。”
“这么小?那你们怎么会玩这个游戏?”
“跟我爹学的,他老是玩。这骰子也是他们不要我捡来的。”二柱吃得开心,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胖低着头猛吃,根本不管楚辞问了什么。
“你爹经常去赌坊吗?”
“什么是赌坊?他们都在桥洞下面玩,我爹每天干完活后就去玩。”他们这里的都这样,现在是过年,更是没日没夜地玩。
楚辞心里摇了摇头,朝廷禁止民间私设赌坊,而且对于那些正规赌坊的要求也十分严格,敲了一更锣后便要关门闭户,就是为了避免有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这里倒好,不止大人上瘾,就连孩子也被影响了。果然是民风彪悍啊!
“那你们平时做什么呢?”
二柱想了想,回答道:“帮我娘晒鱼干,玩,没了。”
“你不读书吗?你们那儿有没有私塾?”
“私塾?有啊。我听他们说,那里的夫子很凶的,用这么厚的竹片打手掌。”二柱说道,“反正读书也没什么用,不管吃也不管穿,还要交钱。我才不去读书。”
楚辞皱眉,因为他看得出来,这孩子说这话是真心的。看来闽地某些百姓对读书这事确实不抱好感。读书非一日之功,也许是因为长久付出没有回报,所以干脆就将这条路舍弃了。
“你们还想不想吃这些东西?”楚辞问道。
二柱和小胖点了点头,小胖还探头朝楚辞腰间的荷包看了一眼,似乎他的东西就藏在里面。
“可是,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们能做到的话,我才会把东西给你们。”
二柱说:“我回去就搓丸子,保证个个都又大又圆。”
“我也搓!”小胖涨红着脸,大声说道。其实这孩子只脸上有些肉,白瞎了这个名字。
“不不,我不想要泥丸了。我的东西,要给聪明的小孩吃,谁聪明,就给谁吃。”
二柱和小胖露出疑惑的表情,怎样才算聪明呢?
“这样吧,我教你们背几句话,谁背会了谁就是聪明的,怎么样?”
二柱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小胖也点了点头。
“听好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二柱听了一会,觉得好像有点耳熟,可他想不起在哪听过了。小胖听得很认真,因为他还想吃花生瓜子。
楚辞念到“贵以专”就不再教了,贪多嚼不烂,急于求成没有任何意义。他给两个孩子大致解释了一下,然后又领着他们读了几遍,确认他们都记下来后,楚辞和他们约定,明天这时候,他要来验收成果,如果忘记了,那吃的就没了。
“先生,他们是谁呀?”傅明安和常晓他们早就逛好了,他们见楚辞有事便没有上前打扰,只在茶馆里静静地坐着。此刻他见两个小孩跑远了才发问。
“两个贪吃的小毛孩子。”楚辞笑了笑,“对了,咱们这几天在果县过,待会咱们去找间客栈休息一下。”
“好啊,听说明天还有舞龙舞狮看,老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才选择留下来的?”张虎好奇地问道。
“是啊,”楚辞说道,“我还真要留下来看看热闹。咱们先去县里找客栈,然后再去县衙一趟。”
由于县衙的职责较其他地方重的多,所以即使是这样的日子,他们也是在干活的。
“去县衙?”
“对,去报官。”要想肃清风气,就要从根源上解决,不把这根源问题解决掉,想再多的办法也无济于事。
第282章 去学习吧
提学司和县衙分属两个系统,按理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真要论起来,楚辞的权力还没知县大。但楚辞是一府提学,又是外放的京官,果县县令怎么样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是以,张县令一看到楚辞的名贴,就马上命人把他请了进来。
“下官张中见过提学大人。”张县令亲自到房门口相迎,在看见楚辞时,心里不免有些唏嘘,这么年轻呢!
“张大人不用多礼。楚某此次上门,是为一事而来。”
“大人请上座。不知大人是为何事而来?”
“朝廷有令,普通百姓不许私设赌坊,只有拿到官府开具的文书方可,是也不是?”楚辞没有直言,反而问起了问题。
张县令点了点头:“是,我们果县不大,县城内只有一家赌坊,里头所有物件都是齐全的。难道是这赌坊出了问题吗?”
年前才收了他们上供的银子,这会儿就出问题了?张县令有些纠结,等会该怎么处置会比较妥当?
“不是这家赌坊出了问题,而且楚某今日逛庙会之时,发现有众多村民聚赌于桥洞之下,听说他们日日复如此,不知县令大人可曾听说过?”楚辞面带微笑,眼里却透出一丝审视,让张县令倍感压力。
他连忙否认:“楚大人,下官以前从未听说有此事!村民愚昧,不知其中缘由,下官马上派人将他们驱散,必定不让此事再次发生。”
“张大人且慢。”楚辞拦住了他,“驱散村民只能作用一时,待官府没有注意的时候,村民们便会故态复萌,长此以往,不利于村民们养成良好的风气。”
“那,依大人的意思,是想让下官将他们抓起来惩戒,以免他们再次犯错?这,是否太过严苛……”张大人斟酌用词,其实就是觉得太麻烦了。在他看来,做的这些都没太大的意义。
楚辞看出他神色间的轻忽,便贫困:“适当的惩戒是很必要的。当日皇上派我南下,为的就是清风正气,以免上梁不正下梁歪,影响到那些幼童们。若如此反复下去,漳州府的风气永远都不可能好了。”
张县令听他搬出了皇上,顿时冷汗直流。他怕万一这楚辞在递折子时胡乱说几句话,便害了他的官途,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楚辞见他不再嫌麻烦,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些村民都是家中的顶梁柱,若用刑不甚伤了身子,倒带累了一家老小。不如这样,待将这些村民抓到后,由本官对他们晓以大义,使他们日后不再犯,可好?”
张县令面上捎带着惶恐点了点头,心里却嗤笑一声,还真是个书呆子。如果道理讲得通,还要衙差干什么?不过,既然他想揽过此事,就由他去吧,横竖最后也怪不了他。
“楚大人愿意插手此事,教化百姓,下官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待会下官便让人去各个桥洞底下找那些赌徒。”
“眼看天色不早,待衙差们到那里时,恐怕天都黑了。黑灯瞎火的,那些村民随便往哪个草垛里一钻,人就找不见了。不如等明天再去。”楚辞提议道。
张县令点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天一早,县衙的衙差们便蜂拥而出,不到半个时辰,就将人全部抓住了。除了人之外,他们还缴获了一些工具,什么骰子牌九的,应有尽有,样式繁多,和赌坊也差不了太多。
衙差们之所以能够立刻抓住这些人,还是因为他们早有耳闻,甚至有人在闲暇时自己也去过。在他们看来,小赌怡情,不过是玩玩罢了,又不是真的去赌。他们县太爷也不知是抽什么风,原本一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今日却较起真来,还下令一个都不许放过。
这些村民被抓时是很、懵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官府为什么要抓他们,还以为是供奉不够,让他们变着法的过来要钱。
彼时楚辞刚从客栈过来,见衙门里蹲着这么多人,便明白是衙差们将人抓回来了。
“楚大人,赌徒们皆已在此,还请大人教化他们,让他们能够早日改过。”张县令一听门外有位楚先生来访,便立刻将人请了进来,如是说道。
楚辞点了点头,来到最前方,他看着下面的村民们,说道:“本官知道你们心里一定有些委屈,认为官府不该抓你们过来。”
村民们怒视着楚辞,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派人抓他们呢?
“但是,朝廷早就明令禁止民间私设赌局,违者罚银十两,杖五大板。你们为什么要明知故犯呢?”楚辞义正言辞地批评道。
“大人冤枉啊,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往常也是这样玩的,怎么不见官府来抓我们?”有人壮着胆子回了一句,他们确实没听过。
“每当朝廷有新的政令发布,便会于城门处张贴榜文,便于来往行人观看。难道你们之中,就没人出过城门吗?”楚辞问道。
“出过城门又怎么样?我们又不认识字,哪知道榜文上写的是什么?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不知道就没错吗?”有村民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叫不知者无罪。你大字不识一个,倒知道这句话。不过你不识字便罢了,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叫人大开眼界。”楚辞冷笑一声。
“这位大人你也别笑,咱们闽地自古以来就是个穷地方,能混口饭吃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认得了什么字?咱们平头百姓也不用考科举,只消会捕鱼种地便成了。”有村民不服气了,又不是人人生来都是有钱人。
“你的意思是,只有有钱人才能读书?”楚辞提炼出他话的意思,反问道。
村民们没有说话,心里却都是这样想的,穷人填饱肚子都难,哪来的余钱读书?
“钱财只是你们麻痹自己的借口罢了,肯学习的人,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都不会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昔日有囊萤映雪,凿壁偷光的感人故事在前,故事里的人无一不是穷人,你们有余钱拿去赌博,他们却连一盏油灯都买不起。为何他们能坚持向学之心,你们却不能呢?”
底下的村民听了之后表情各异,有人小声嘟囔:“他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楚辞听见,再次冷笑:“你们刚刚不是借口有钱才能读书吗?本官便举个例子来反驳你们,证明读书一事发自于内心,和外物并无多大关系,端看你们愿不愿意罢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有钱,自然这么说了。”遮羞布被人扯了,有村民心中不忿,便嘀咕起来。
楚辞扫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本官现在的一切,都是靠读书换来的。我并非出自高门大户,而是和你们一样的农家子弟,家境甚至称得上贫寒,连你们都不如。我认识的第一个字,学的第一句文章,都是趴在私塾的窗子上学会的。正因为我和你们出身一样,所以才更加明白读书的重要性。你们今日所犯之错,便是因为看不懂榜文上的内容所引起的。幸而这并非什么大事,过而改之便可。但,要是朝廷下次张贴榜文,你们又因不识字看不懂而犯了忌讳,岂不是太冤枉了?”
很少有人能坦然地承认自己家境不好,更何况是当官的楚辞。他这一番话言辞恳切,不是高高在上的批判,而是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一些原本对他心有抵触的村民,态度开始软化。
楚辞见状,趁热打铁地说道:“当然,学习非一日之功,我也并非是想让大家都投身于科举一途,只是希望大家能够不要再将余钱花在赌博上。赌博一事害人害己,大家还是早日抽身为妙。将这余钱拿出来充实自己,岂不更好?虽然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别的事情也照样能出人头地。可是,识字的人总比不识字的人要容易出头得多,这个大家不能否认。”
“但,我们年纪大了,还能学得会吗?”
“怎么学不会?楚某昔日曾听一老翁如是感慨,他说他五十岁时想学作画,可思及自己年纪老迈,不知何日就一命呜呼了,便没有去学。如今他已八十余岁,每次想起这事,他都懊悔不已。若当初他去学了作画,那么如今已学了三十多年了,就算不能成为名家,至少也能给自己留下点东西存于世上。所以,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年纪,也从来不是阻碍我们学习的借口。假如你们从今天开始,一天学习一个字,那么一个月便是三十个字,一年便是三百多个字。到时候通读榜文根本就不是问题,出门在外,家书也能自己写了。而这些,只需花费你们一点点的时间和金钱罢了。”
楚辞给他们绘制了一片蓝图,村民们听了个个激动不已,恨不得马上就能开始学字,往后站在榜文下,不必当个睁眼瞎。
楚辞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虽然这些人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但也说明了他们并非是一块不可融化的坚冰。只要他够努力,就一定能完成来此地之前立下的目标。
第283章 行万里路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背的不错,过来领糖葫芦。”楚辞温和地笑着,将一旁架子上插着的糖葫芦一根一根递给那些小朋友们。
最开始一两天除了二柱和小胖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但当其他人发现只要背几句书就能换些零嘴,他们便都跑来了。
二柱本还有些担心,但他发现楚辞不会因为人多就减少给他们的吃食,反而变得很高兴,东西也买的更多,心就放回去了。
楚辞确实很高兴,几天的功夫就引来了十几个小朋友,虽然他们是因为吃的东西来的,但嘴上背着的书却不假。
“好了,背书的奖励已经发了。现在我这里有几块白糖糕,谁能解释一下刚才背的意思,我就奖励他一块白糖糕。”
楚辞打开油纸包,包里放着几块雪白的糕点,上面均匀的撒了一层糖粉,还没凑近便能闻到上面的香味。楚辞把它拿出来晃了晃,然后又盖了回去。这几块白糖糕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诱惑无疑是非常大的。
其实楚辞昨天已经讲过一次意思了,只不过他那时候没有特别提点,所以孩子们也没认真去记。楚辞此时提起,就是为了培养他们随时记忆的习惯,让他们在听课时能更加专心。
“唉,没人记得吗?看来这些白糖糕,我要带回去一个人吃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完?”楚辞捧着白糖糕自言自语,眼神却放在那些小朋友身上,看他们因为想不起意思而懊恼,心里就在偷偷地笑。
“我……我记得……”
一个很小的声音传过来,这声音细细嫩嫩的,听上去像是个小闺女。楚辞扫视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这些小子,好像没姑娘啊,难道看走眼了?
楚辞正疑惑间,就见一个小子跑过去,在一棵树后面拉出了一个小姑娘。
“丑丫!你为什么偷偷跟着我们?”
那小姑娘看上去七八岁大,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破袄,腿上穿着一条单裤,看上去十分单薄。脚上则是一双破了洞的布鞋,一个小拇指从里头悄悄挤了出来,冻得红红的。
这显然是一个很穷的小姑娘。楚辞起初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要叫她丑丫,当她怯怯地抬起头时,才发现,这小女孩的左眼角处,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然而除了这胎记外,分明还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女孩。
这小姑娘被那个叫做强子的男孩抓住后,显然很害怕,她指了指旁边放着的背篓说道:“我是来拾柴的。”
“你昨天也来了,你分明就是故意跟来的对不对?”强子却不信,他昨天就看见她了,不过那时刚看见她,她就跑了。没想到今天还敢来。
“不……不是的……”丑丫连连摇头,可眼神却有些瑟缩。
“强子,先放手。”楚辞站不住了,朝着他们走过去,其他的小朋友也跟着围了过去。丑丫看见楚辞过来,忍不住退了一步。
楚辞屈膝蹲下,问道:“刚刚,你是不是说你记得那段话的意思?那你会背那一段吗?”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神态比对着那些小子的时候也更加柔和。
丑丫低下头,紧咬着嘴唇不肯出声,刚刚的勇气在被强子抓住时已经烟消云散了。
楚辞没有不耐烦,柔着声音又问了一遍。
丑丫慢慢抬起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不确定地问道:“背了,就能得到白糖糕吗?”
“嗯,背了可以得到糖葫芦,解释意思能得到白糖糕。”
“女孩儿也可以吗?”小姑娘又问道,
楚辞默然,这无形的枷锁现在就给她们套上了吗?
“当然可以,在我这里,女孩儿和男孩儿是一样的。我只看你们能不能背出书。”楚辞说道,他发现,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小姑娘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
“玉不琢,不成器……”小姑娘的声音很轻,但吐字流畅清晰,而且还学了楚辞教时的腔调,几句背下来,让楚辞忍不住对着她竖了竖大拇指。
小姑娘有些疑惑,旁边的强子臭着脸给她解惑:“楚叔说你背得好。”可恶,他今天都没有得到!
小姑娘眼角一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楚辞遵守诺言,去拿了一根糖葫芦递给她。
“你还记得意思吗?”
“嗯!”小姑娘握着糖葫芦,眼睛亮亮的,“意思是,玉不经打磨,就不能成为有用的器具,人不学习,就不知道礼仪……孔融四岁就知道让梨,这种尊敬友爱兄长的道理,小的时候就应该明白。”
小姑娘只听了一遍,就能记得这般清楚,楚辞再次对着她竖了竖大拇指。昔日的黄英杰过目不忘,今天这小姑娘称得上是过耳不忘了。
“唉,可惜是个丫头。”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小姑娘本来高高兴兴的,被他这么一说,立刻低下了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楚辞脸色一冷,站起身看向对面那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不得不说,在这漳州府,楚辞还是很难得碰到学子的。本来碰到读书人楚辞还可以和他互相探讨几句,这会儿却没那个心情了。
“兄台何出此言?”楚辞问道。
“难道不是吗?女儿家的,自然是要以德言容功为先,这背书做文章的事情,自古都是由男人来做的。偏偏这过耳不忘的天赋,让一个女孩得了,可不就是可惜吗?”那书生边说边摇头。
“兄台这话说的好笑,谁规定女孩子不能拥有这样的天赋?”
“可以有,但到底还是不如男子有这种天赋的好。若男子有这样的天赋,便能金榜题名,建功立业,成为我大魏的栋梁之才。一个女孩得了,能有什么用呢?不过就是用来与她的夫婿取乐罢了。”这书生看上去只是陈述事实,可话中的轻视却不少。
楚辞无语:“盛唐之时,女子亦可为官。这说明女子并非不能胜任官职,只是她们长期被置于幕后罢了。我想,如果当今圣上一声令下,允许女子和男子一同参加科举,恐怕兄台不一定能赢得过女子。”
文科,自古以来都是女孩子的天下好吗!当时楚辞就读的班级,班里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六朵金花”,其余的都是女孩子。
虽然这科举并非只是单纯的文科,但现代社会现状早已表明,男女只有分工不同,并不存在哪方胜哪方一筹。所以,如果真的机会均等,结果还真不好说。
楚辞也是在陈述事实,那书生却仿佛被侮辱了一般:“哼,女子怎可与男子同朝为官?小生看你也是读书人的样子,却喜欢异想天开,怪不得你只能在这茶馆与小儿嬉戏!”
说完,他便袖子一甩,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别管他,女孩子更要多读书明理,以后才不会受人欺负。”楚辞说道,然后又蹲下身,将油纸包着的白糖糕一起给了小姑娘,“拿着吧,今日只有你一个人答出来了,叔叔把这一包全都奖励给你。希望你明天还能来。”
丑丫眼里有泪光闪烁,虽然她还小,但也知道面前这个叔叔为了她和别人争执,又对她说了那些别人永远也不会说的话,最后还把一包白糖糕都给了她!
丑丫接过白糖糕后,那些男孩子眼神都有些不善。他们不知道楚辞刚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他们只知道又有人来和他们抢东西吃了,还是个很聪明的!
“看什么看,叔早就说过了,我的东西只给聪明的孩子吃。要想多吃,你就得努力,别想干什么歪门邪道的事啊!要是让我知道谁干了,以后就不让他来了,知道吗?”
楚辞怕他们去欺负小姑娘,于是给他们提前打个招呼。
这些小子恨恨地答应了,可见他们之前是真有那种心思的。
“好了,今天咱们要学的是,首孝悌,次见闻……跟着我念一遍。”
楚辞念着,一群孩子或坐或站,跟着念了一遍又一遍。他们虽然不在学堂之中,但是学起来认真劲儿却不比他们少。
……
“娘,我回来了!咦,爹,你也回来啦?”二柱学完今天的内容,举着糖葫芦高兴地跑回了家。他娘不在家里,他爹倒是在。
“又得了吃食?你小子天天去也不害臊。”二柱他爹蹲在院子里,手上拿着一根手指粗的削尖的树枝正在地上写着什么。
“我是靠自己背书换的,又不是偷来的!”二柱有些不高兴,但转眼他又亲亲密密地蹲在了他爹旁边。
“爹,今天你学了什么字啊?快教教我写。”二柱知道,他爹早上出门是去学字了,自从那天被衙差带走后,他爹和其他叔叔伯伯就每天都要去衙门学字,一天十个,会写了才能回来。他爹前两天都弄得很晚才回家,今天居然这么早!
“今天学了……”两父子蹲在一起,各拿一根树枝,在泥地里一笔一划地写着。二柱娘回来了,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弯唇笑了笑,一身的疲惫顿时消散了不少。早知道官府不让赌,她早就去报官。
“娘,你回来啦!”二柱看见他娘,便将手上的树枝一扔,冲进了他娘的怀里。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跑进房里将糖葫芦拿了出来。
“娘,你先吃一个,然后爹吃一下,我最后吃。”他把手上的糖葫芦举的高高的,伸到他娘的嘴边。
“你自己吃吧,娘和你爹不爱吃。”二柱娘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却是欣慰。她家家境也不算好,他爹还总是把家里的钱拿去赌,温饱都快成问题了,更别说买这些零嘴。
“娘,吃嘛!楚叔说黄香九岁帮爹爹温席,他很孝顺,是个好孩子。我也要像他一样孝顺!”二柱执拗地举着手,神色间满是稚嫩的认真。
不知二柱娘愣住了,二柱爹同样也停下了手中的字,片刻后,二柱娘蹲下身将儿子搂进怀里,泪水不断往外涌。
她一直觉得自己命苦,嫁了个不负责的汉子,大过年的别人都在家休息,她却要去别人家帮工赚钱糊口。可是现在,她心里的怨愤却少了一些,儿子这样孝顺,她便是苦一点又怎样呢?
二柱爹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俩,心里不由生出了许多的愧疚。儿子小小年纪便懂得了何为孝,他一把年纪,却是半点都不如他。那位大人让他们学五天的字,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待明天过后,他也得去找个正经事做了。
……
“先生,咱们明天是不是要回去了?”傅明安在信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突然开口问道。
楚辞一愣,然后笑了:“怎么了?在这呆烦了?”
傅明安摇了摇头:“此地虽小,可玩之处却不少。我在信中写了四五处,却仍觉得没有将此地的风景写完。只是,后天便是初七了,先生,初七解印,您忘了吗?”
“当然没有,”楚辞摸了摸他的脑袋,开玩笑道,“你给你爹的信中写的全是去哪玩了吗?你爹看了,恐怕要说先生我误人子弟了。”
“才不是!”傅明安急忙反驳,“先生这是寓教于乐,每次玩了回来,都要与我说上很多道理,我学会了很多东西!而且,这封信不是给爹爹的,是给小舅舅的。”
说着,他把纸张一一拿起来,说道:“这是给爹的,这是给娘的,这封是给外祖父的。”
楚辞接过,一一看完,忍不住用奇异的眼神打量着傅明安,嘿,小小年纪,心思真不少,还知道看人下菜碟了。不,应该说随机应变才是。
“行吧,你把这里写得这么好玩,你小舅舅看了,一定心痒难耐。”
楚辞想起祝峰和其他几个小子,心中难免生出淡淡的忧愁。这一届学生都没带毕业就走了,总觉得有些遗憾呢。
楚辞还只是觉得有点遗憾,国子监的那些人已经觉得没劲透了。
当初楚司业走了,他们心里是很不舍得。虽然他管的事情很多,但同样的,给他们的自由也不少,博士助教们也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念“一无是处”,“竖子无礼”了。
他们在国子监开设的课程里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楚司业还时不时地想些新鲜的花样教他们玩,因为楚司业说,人不论做什么都应该专心,学要认认真真地学,玩就要痛痛快快地玩!
自从楚司业离开了,国子监里便少了很多乐趣。每逢二的晨会上,再没有楚司业简短而激励人心的发言了,每次都是顾司业那又长又臭的讲话。
你说他讲就讲吧,偏偏喜欢捧一踩一,说到高兴时,每每都喜欢将高年级的拿出来和他们对比,祝峰几个因为为人高调,几乎每次晨会都会被竖典型,挨批评。
幸好顾司业不像楚司业那样,和他们的爹关系搞得很好,不然的话,上门一告状,他们铁定惨了。
今年最后一次季考,京城已经改成了分数制。一张卷子一百分,他们国子监平均分是八十三,在京城排了个第四,按理说还不错了。偏偏顾司业却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不止对他们更加严格,占用了无数堂体育和其他课程,还总把那些没考到平均分的学子抓过去盯着学。
而祝峰,吴光,姜显和朱明越这几个总游离于及格分边缘的,基本上就是司业厅的常客了。赵清身为五虎将的狗头军师,成绩倒是不错,可是一拖四也太难了,经常教着教着就被扯到其他地方去。
好不容易等到放假,这几个就像逃离鸟笼的小鸟一样,可劲儿的出来浪,就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精力都使出来一样。
玩了几天后,他们便觉得无趣了,此时就坐在街口的客栈二楼,百无聊赖地看着下面的行人。
“不如,去文化公园吧?听说那常老头又说新书了,咱去听说书吧?”吴光提议道。
“前儿不是去了吗?哪里又来的新书。”朱明越兴致缺缺。
“可惜后面的什么游乐场还没建好,不然的话就可以去玩了。听说那图纸还是咱楚司业给画的,真不知道户部和工部是怎么办事的!”祝峰抱怨道,当时户部贴出所谓的俯瞰图时,他们都满心期待着,希望能早日完工。
可眼下几个月过去了,那里恐怕连一半都还没建好,倒是旁边的客栈,已经全部建好了。
“听说他们去铺路了,要把南郊和太常县连起来,让过往客商能在京城歇歇脚。”赵清的消息来源比较广,他有一个族叔就在户部。
“唉,这京城越发无趣了!四郎你说是不是?早知道我也拜楚司业做先生,跟着他一块去南闽上任了,我小外甥跟在他身边,别提多快活了,再也不像之前小老头似的了。”祝峰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你要拜先生,还得看楚司业收不收你才是。不过……嘿嘿。”朱明越突然眉头一挑,一张越发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猥琐的笑容。
“你嘿嘿什么?快说!”姜显眉头一皱,看不惯他这副无赖样。
“急什么!咱楚司业以前不是说过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咱们学了这么多年了,是时候走一走这万里路了吧?”
“……”
“都不说话干什么?一句话,去不去?!”
“去!”
第284章 工作布置
初七解印, 楚辞起了个大早,带着傅明安和常晓打了一套五禽戏方才去吃早饭。
早饭是张虎打完拳之后做的,这些年来他已经十分熟练了。张虎爱吃,做的东西也好吃。楚辞几个吃着还是觉得很不错的。
吃完之后,楚辞给傅明安和常晓布置了今天的课业,然后又拿了钱给张虎, 让他去集市上买菜回来。而他自己,则顺着后院通往前院的小路慢慢踱步前行。
提学司里, 各处的院门都已经打开,院落里也已经洒扫干净了,一堆一堆的杂草和落叶被堆积在树底下,像小山包一样,看着有些可爱。
许是楚辞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了, 负责打扫的小厮怕楚辞以为他是因为偷懒才不把这些东西运走的,便解释说这些是等着沤烂之后给树添肥用的。楚辞笑着点点头, 说道:“我知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嘛!”
“好诗啊, 提学大人好雅兴, 到底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太相同,便是看见这样一堆枯枝烂叶, 也能张口成诗, 真叫我等佩服啊!”
几个身着官服的男子从院子的另一道门走来, 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啧啧称赞声。楚辞表面淡定, 内心却囧得不行,看来他这个“出口成诗”的毛病是应该改一改了,怪只怪他当初背的太多,一遇到合适的场合便脱口而出了。背出已有的倒不要紧,背出这样还未现世的,就要尴尬多了。楚辞自认自己脸皮还没厚到能直接将他人的知识产权据为己有,只能慢慢改掉自己的习惯了。
“几位大人谬赞了,刚才楚某吟的这句诗非是我所做,只是因心中偶有所感故而情不自禁吟诵出声,叫几位大人见笑了。”楚辞说道。
“楚大人,是我们见识浅薄,竟没听过这样脍炙人口的诗句,想必是大人您在京城时听到的吧?”一个大人有些羡慕地说道,他当年赴京赶考,只在那里待了几个月的时间便来到这南闽省了,自是无缘结交京城的名流学士,更不能和他们互通有无。
“呵呵,”楚辞尴尬地笑了一声,随后将话题转移,“几位大人来的早啊。”
“我等就住在这提学司附近不远处,眼看时辰快到了,便相邀一起来衙门,不知楚大人有没有要吩咐我们去做的事。”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子说道。
楚辞想了想,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去看看解印用的器具准备好了没有,顺便再将其他大人一并叫过来吧。”
“是!”
送走这几位之后,楚辞又到其他院子里看了看,发现各处都没有损坏,一切都井井有条之后,便来到了提学司的正厅之中。
此刻其他大人都等在了这里,见楚辞来了便一齐鞠躬问候,楚辞让他们起身,打了个招呼后,便接过小四递上来的香,对着锁着官印的箱子念了一篇祷文,大意就是新的一年一定认真刻苦工作云云。
念完了祷文,上好了香之后,楚辞拿出钥匙,打开箱子,将自己的官印先请了出来,而后他拿到一方印章,便点一个人的名字,待官印全部发放之后,大家惊讶的发现,这位楚大人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弄错。
虽说提学司正经的官员不过二十多人,但他们也就开会和封印那天聚在一起过,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把每个人的官职、名字和长相都对上了,看来这位大人果然不同寻常。
楚辞没有在意大家的表情,发完了官印之后,便直接让大家移步到一旁的会议室中,将开年的工作做一个布置。
这些大人有些懵,按惯例解印这天也是不用工作的,但楚辞不清楚这事,在他看来,解印明明就是开工的意思。
“各位大人,眼下已是正月初七,待十五之后,提学司便要张榜给各县衙,让他们开始为县试报名做准备,不知以往这项工作是由哪位大人负责的?”
笔墨房的王明起身拱手:“楚大人,凡名册录入或张榜下文之事,均由下官负责。”
楚辞点头,说道:“王大人,那你来说说,昔日你做这项工作时,是怎么做的?时间又是如何安排的?”
由于整个大魏的情况都有所不同,南北方差异也比较大,所以这县试时间也有所不同,大部分都是各省根据自身的情况制定的。
像楚辞所在的西江省,便是一月二十报名,二月十二考头场。而京城,却是二月初一报名,二月底开考。
“大人容禀,往年县试的时间都是二月十二考头场,今年应也是没有例外的。所以我们会按照往常的时间写好榜文,下发到各个县衙之中。在一月十八报名开始后,一月二十二日复取,过关者可进县试……”
王明洋洋洒洒地汇报工作,楚辞也没有闲着,在他汇报之时,手上就拿着一根细炭条和一个装订好的笔记本边记录要点。
其他人看着楚辞的样子,猛然想起楚辞第一次开会说的话,一时都有些如坐针毡,谁叫他们没有带东西来呢?眼下顶头上司在认真记录,他们却无所事事,这差距也太明显了。
幸好楚辞也猜到他们对于今天就工作有些不适应,便贴心地没有说什么,而是认真地表明自己的疑惑。
“这二十二日复取,是什么意思?”
王明回答完刚想坐下,这会听见楚辞提问,便又站了起来:“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南闽省取仕的规则便是如此,由于童生数目众多,每年的县试都会涌入一大批人,故而在县试前便先要由各县县衙先筛选一批人,以免人数太多,这校士馆位置不够。”
楚辞听了,心中更加疑惑,圣上派他来南闽省,为的是学风不正。既然此地有诸多童生,不正说明这里学子众多吗?为何还说学风不正呢?
“一县参试学子每年大概多少人?”楚辞想想,又加了一句,“就拿果县来说吧。”
王明刚坐下,正准备喝杯茶润润嗓子,就又听见了楚辞的声音,他心中哀叹一声,但还是站了起来:“大人,果县不算特别大,每年参试的学子大约一百五六十人,这些人里,复取之后应还会剩下一百人左右。”
三分之一的刷下几率?楚辞皱眉,这概率也太高了,这里的校士馆到底是有多小?平白无故刷下这么多人,难道那些学子都没有意见的吗?
楚辞觉得有些蹊跷,便说:“待十八日报名后,便将各地的名册拿来与我看看。”
“是,大人。”王明应了之后,瞧楚辞不再询问,立刻坐下灌了一杯茶,不知怎么的,每回和这位楚大人说过话后,都特别渴。
“张榜一事便先说到这里,再说说这县试与府试的试题及各地的监考官吧。”
院试试题由省提学司直接出具,府试和县试试题则有府提学司出具,监考官也是如此。
“楚大人,这出题与选拔一事都是由下官江大海负责的。县试和府试出题一般都是按照往常惯例所出,而县试主考官则是由各县分巡道互相担任,比如说果县监考源县,则源县便监考果县,再由当地县衙找县学的山长及各位夫子担任巡考。府试则是由提学司的同仁担任主考,再由各分巡道辅助。院试时,由省提学司的大人担任主考,各府提学司派人前往辅助。”
看来这规矩果然有所不同,楚辞记得,当日张文海他们县府院三试都是放在同一地方的,而这南闽省,县试和府、院二试考试的地点分明是分开的,监考也和他们有所不同。不过,楚辞也听出了点问题。
他沉吟了一会之后,说道:“今年县试和府试的规矩改一改。”
“楚大人,这贸然改动,似乎有些不妥吧?”江大海立刻说了。
楚辞向来都是十分民主的,听见有人质疑,便说:“江大人有何顾虑,不妨直言。”
“大人,眼下县试在即,若是突然将规矩改了,恐怕对学子们的成绩会有很大的影响,若我们漳州府的秀才人数再排在末尾,恐怕对大人也会有影响。”江大海一副我在为你着想的样子。
楚辞朗声笑道:“江大人多虑了,本官说的改动,并不是将学子们考试的流程或其他的东西改动了,而是要将这出题及监考的规矩变一变,对学子们影响甚微。”
江大海讪讪地说道:“大人说的事,下官多虑了。不知大人准备怎么改动这个规矩呢?”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似乎很想知道变动后的规矩。
楚辞一想,是了,规矩一改他们这个部门事情就要比之前更多了,心里难得有些愧疚,便说:“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心里虽有章程,但还没有具体的实施方案,我们明日再谈。这期间,大家也可以再想一想,怎样改变规矩才最好。”
下方一齐说道:“是,下官们谨遵大人吩咐。”
楚辞道:“不必如此拘束。本官看各位大人今日都有些累了,便各自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按照正常的时间点卯退衙。”
“谢大人体谅,下官们告辞了。”
楚辞坐在主位上,目送这些大人离去。江大海迟迟未动,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上前。
“大人,下官斗胆问一句,不知大人到底想怎样改动这个规矩啊?是不是下官们哪里没做好,您这样,下官心里乱的慌啊!”
江大海看起来年过不惑,身形不复之前的清瘦,此时已有些大腹便便,一张脸看起来白白胖胖的,分明像是个富家翁,说话时带着点莫名的喜感。
“江大人不必太过烦心,本官自然不会叫你们太难做的。你还是先回去想想,有哪些地方需要改动的吧。”楚辞自然不会提前泄露,他只是拍了拍这人的肩膀,笑着离开此地,他还要赶去果县见那些小朋友呢。
第285章 改变
这天背了书之后,楚辞没有给他们发东西吃,面对着一群孩子疑惑的眼神,楚辞从荷包里掏出了几张小纸片。
“大家都过来看。”楚辞蹲下身把大家招呼过来,“这纸片分两种,上面分别写的是优秀券和及格券。想必大家这几天吃糖果糕点也腻了吧,想不想换别的?”
“楚叔,不腻,我喜欢吃糖。”小胖耿直地说道,眼睛还在楚辞身上逡巡,似乎想找出他到底把糖塞在什么地方。
“就只喜欢吃糖?鸡腿不喜欢,烧肉不喜欢?”楚辞诱惑道。
“喜欢!”小胖叫起来,其他的孩子也用热切的眼神盯着楚辞,将渴望二字表现的淋漓尽致。
果县外郊就在海边上,几乎人人都靠捕鱼为生。捕上来的鱼,好的就卖给县城客栈酒楼来采购的商人,不好的自然就只能自家吃了。
这些孩子一年到头吃的都有鱼,唯有逢年过节时才能吃上点鸡和猪肉。碰到年成不太好的时候,过年也是只有鱼吃的。所以,他们对于鸡腿和猪肉的热情才会这么高。
“既然喜欢,那楚叔就要和你们说道说道了。你们平时吃的零嘴,价格都比较便宜,每块大概在一到三文钱之间。就比如说糖葫芦,一串就是两文钱,我们这有十三个小朋友,一天要花多少钱?”楚辞的问题一出口,孩子们立刻皱着眉头开始掰手指了。
二柱对于数字十分敏感,他第一个算了出来:“要二十六文钱!”
“真聪明!”楚辞立刻夸奖了他,“一天差不多就在这个钱之间浮动。那你们知道鸡和猪肉大概要多少钱一斤吗?”
“我知道!”强子叫起来,“一只两斤重的鸡要四五十文钱,越大的就越贵。白肉一斤是十八文钱,红肉一斤十六文!”
“你也很聪明,怎么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呢?”难不成经常吃?
“他家旁边住的就是张屠户!”有人揭开了谜底。
“怪不得了,”楚辞点点头,“你们看,鸡和肉这么贵,楚叔能天天都买吗?”
大家摇头,哪能天天都吃肉啊,又不是地主老爷。
“所以啊,楚叔想了个办法,咱们这样,以六天为限。在这六天里,楚叔会让人过来教你们背书释意,你们会了,他就给你们一张纸片。优秀券就是书背得又快又好,意思解释得很清楚,并能有所感悟的孩子能得的。及格券呢,给的是完成了但不太好的孩子。告诉楚叔,你们想得哪一种?”
“优秀!”
“好,有志气!六天之后,楚叔过来,拿到四张以上优秀券的孩子,可以吃到两种,其他孩子只能选择一种。如果连及格券都没有全部得到的孩子,就只能看着别人吃了。或者,你们也可以拒绝这种奖励方法,依旧每天一块糕点或糖葫芦,你们选择哪一种?”
楚辞抛出了两种选择,孩子们一时都陷入了两难之中,皱着或浅淡或浓黑的眉毛苦思冥想。
“楚叔,我想好了,我选第一种!”二柱第一个做出了选择,其他孩子也都决定跟着他。因为二柱年纪虽然不是最大,但却是大家公认最聪明的。
“行,都选第一种是吧?那就从今天开始了。鉴于大家的表现,我决定,今天给大家的都是优秀券!”
孩子们一愣,然后“啊啊啊”地大叫起来,满脸都是兴高采烈。他们小心翼翼地领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优秀券,然后揣在怀里,回家找地方藏起来。
楚辞目送他们离去,转身往外走去,待上了马车之后,他对坐在里头的常晓说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看你的了。”
常晓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老爷,您觉得我能做好吗?”
“当然能了,你这半年跟在我身边学习,这些基本的东西你都学的差不多了。我本打算让你今年下场一试,可你还未参加童生试,只能明年再下场试一试了。”楚辞说道。
常晓刚开始和他爷爷学了一些,已然是七窍通了四五窍了。后来又得名师指点,学业自然进步得非常快。除了天资聪颖之外,这小子比旁人更加勤奋也是真的。
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楚辞身边的得力助手,所以在楚辞寻找代替讲课的人手时,他就上去毛遂自荐了。
楚辞见他愿意,再加上这时间最多也不过十几天,对他的学业应该是没什么影响的,便答应让他试一试。
常晓到底还是十四岁的少年人,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能胜任,但难免会有些不安,此时听见楚辞的安慰后,终于放心了不少。
……
初八日,辰时初。
负责点卯的官员拿着名册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去划人,他边走,还边传达楚辞的命令,让大家辰时正到达提学厅旁边的会议室开会。这些官员一听,立刻起身做准备。
“哎,孔大人,你怎么拿着砚台和毛笔?”
孔大人听见冷哼一声:“提学大人不是吩咐了吗?每次会议需准备笔和本子将内容记下来。”
“哎哟,差点忘了,多谢提醒,我这就回去拿……”
会议室里,楚辞坐在上首看着大家,片刻后嘴角露出几分满意的微笑,东西大家都带了,虽然样式多变,但至少证明他们对于他的话,还是很服从的。
“关于昨天会议上提出的问题,大家想好了吗?有什么意见尽管畅所欲言便是。”楚辞喜欢先听别人的想法,这样就可以及时补充自己在制定方案时的不足了。
下面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还真叫他们想,不是心中已有章程吗?他们大多数人回去都没有想过也不明白为什么楚辞执意要改变规矩。
正当大家静默时,江大海站了起来,说道:“大人,下官认为这规矩还是不变的好。”
哦豁,大家一听江大海的话,立刻就来劲了。这可是当面下脸啊,也不知这厉害的楚提学会怎么应对,会不会直接掏出金戒尺呢?
楚辞却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黑着脸暴跳如雷,而是非常淡然地说道:“说说你的理由。”
“现在离县试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贸然改动规矩恐怕引起学子躁动。虽然大人说需要改动的是监考方式和出题方式,但如若有人传出去,胡思乱想之下,必然还是会让学子们无心温习。这是其一。”
“其二,一个规矩得到长久的使用,必然有它存在的理由。若改动后的规矩出现纰漏,影响了县试成绩,那么这个责任由谁来担当呢?大人到时候一句新官上任,未知其根由便可搪塞了,我们可怎么逃过上面的责问呢?”
江大海将话题引到所有人身上,希望能从其中得到一些认同感。他的计策很快奏效了,很多人开始觉得楚辞这个想法是没有必要的,好端端的规矩,改什么呀?
楚辞看着这个与昨天的人设毫不相同的江大海,心知不是他昨日伪装了,就是向高人“取经”了。
“首先,第一个问题很好解决。只要大家不传出去便行了。到时候采取倒查问责制,一旦有人故意发布不实的消息煽动人心,使学子们不能安心温习功课,一经查实,本官便会向皇上进言,将查出来的那人革职查办,家产全部充公。想必,这个方法应该可以杜绝消息走漏出去。各位大人觉得呢?”
楚辞温和的笑此时在大家看来无疑是很恐怖的了,这话一出,有点想法的人也立刻偃旗息鼓了。
“第二,江大人说的话确实不假。但是一个规矩之所以存在,除了有它存在的必然性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没有另一个更好的办法来代替它。”
“大家可能不明白本官为何执意要改变这个规矩,那是因为,昨日江大人在说明情况时,本官便发现了一个弊端。”
“县试时由分巡道员交叉监考,由各县山长和夫子们巡考,乍听上去,似乎很合理。可大家却忽视了一点,这样做,极易造成舞弊现象的发生。”
舞弊这两个字一出,所有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但凡经历过科举考试的人,就没有不害怕和这两个字扯上关系的。朝廷对于舞弊一直都是讳莫如深的,一旦捉住就绝不姑息。
江大海腾得站起来,脸都涨红了。“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们兢兢业业在此地数年,从未发生过什么舞弊之事!大人此言,是不相信我们吗?”
楚辞对他摆摆手,说道:“先坐下。本官说的是容易出现,不是已经出现。大家都是参加过科举考试的人,自然该知道主考官对于学子们的意义,他是决定着我们能不能更进一步的关键人物。所以每逢公布主考之时,都有无数人想要上前去攀关系探口风,抑或是模仿主考官的文风答题,这样录取的几率就能大大增加了。”
“只不过,由于主考官们身份贵重,普通学子根本无法接触到他们,所以只能各凭运气了。假如有一天,你的叔伯亲戚,你的先生成为了你这次科举的主考官,你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楚辞看着大家讪讪的表情,笑着说道,“大家也不用说出口,这都是人之常情。”
“然而,”他话锋一转,“正因为这种心态太过平常,所以根本无法避免。假如我们还像之前一样,很容易就会让人找到空子钻进去。因为这并非大规模的泄题或是怎么样,普通学子轻易发现不了其中奥秘,便只以为是技不如人之故,也不会想到那方面去。假如真有不学无术之人以这种方法挤掉有真才实学的学子,那么科举的公正性便荡然无存了。”
“听大人此言,是否您想出来的方法能够完全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的?”有人提出质疑,官场的潜规则是没办法消除的,既然无法消除,又何必执着其中,平白去得罪人呢?
“大家不妨先听本官将方法说出来,然后再行判断。若大家听完之后,仍然觉得原来的办法更好,那本官就少数服从多数,按大家的意见来办,如何?”
底下的众人又互相看看,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不同意倒显得奇怪了,听就听吧,他们也想看看,楚辞到底能想出什么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