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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古代做夫子全文阅读

作者:麻辣笋     穿越古代做夫子txt下载     穿越古代做夫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章 交接准备

    “……这些图纸是我这几天画出来的,你们户部和工部商量着办吧。当然,你们也可以看看其他人画的东西能不能用,若是有用的话,也可以一并建在那边。”

    楚辞坐在褚英对面,将带来的一叠图纸往他那边推。褚英没急着拿起来看,而是有些担忧地问楚辞:“楚兄,你此次外放,为何如此着急?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

    “没有,就是因为皇上比较心急,希望我能早日去那边。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和你招呼一声,记得啊,这些东西如果真要建,一定得让工部保证其中的安全性,万不可轻忽了,要不然的话,造成严重的后果你们的金母鸡可就飞了。”

    褚英见他还有精神开玩笑,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他点了点头,说道:“楚兄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盯着他们的,绝对不让你的一番心血白费了。”

    “那我就放心了。往后若是有事,咱们书信联系。”

    褚英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看着楚辞。明明这里是楚辞看着一手造出来的,可是他却不能亲眼看着它建好。

    交代好文化公园的遗留问题,楚辞回到了国子监中,他刚上来,就有人过来,一脸焦急地说道:“楚司业,你是不知道啊,刚刚宫里下旨来了,上面竟然把顾监丞又变成了顾司业,转眼之间就和您一样了!”

    “这么快?”楚辞自言自语地说道。

    “您似乎并不惊讶?”那人一脸郁闷。

    “我惊讶什么啊?”楚辞哭笑不得,心说这还是他要求的呢!“交代你一个任务,你去后山让他散学之后敲钟,咱们今天开个会。”

    “诶,我这就去!”这人不知道脑补到了什么,迈开腿飞快地往后山跑去。

    散学之后,国子监的夫子们一起朝着会议室走去,大家路上议论纷纷,都觉得是今天圣旨的事,大家一致决定,即使顾司业官复原职,他们也还是要以楚司业为首的。

    会议室里,楚辞和顾司业已经坐在了上首,见人齐之后,楚辞说道:“今天把各位召集过来,是有两件事想要通知。第一件,便是顾司业官复原职之事,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了吧?一般来说,国子监里是有两个司业一个监丞的,现在顾司业复职,监丞这个位置就空出来了,经过我和顾司业的商量,我们决定让于辉于博士接任国子监监丞一职,目前折子已经和顾司业的一起递到吏部了,等批文一下来便可走马上任了。望以后大家能够在顾司业和于监丞的带领下,继续努力工作,争取让国子监恢复以往的荣光。”

    大家有志一同地鼓起掌来,但掌声之后,却有人反应过来,在顾司业和于监丞的带领下?

    “那么,司业您呢?您莫不是升任祭酒一职了?”有人问道。

    “不不,汪祭酒老当益壮,仍然是国子监祭酒。接下来,也是我想要说的第二件事,由于皇上钦点,楚某即将离开京城前往南闽省赴任,故而马上就要辞去国子监司业一职了。这几个月和大家相处十分愉快,楚某会永远记住这段经历,望大家各自珍重,日后再见之时,再来把酒言欢。”

    底下的夫子们沉默了,良久之后,有人站起来说道:“楚司业,我们舍不得您走啊!您就是我们的主心骨,您这一走,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说话这人向来是个直肚肠,他也不管顾司业此刻就坐在上面,直接开口表达对楚辞的不舍。有了他开头,其他人也纷纷挽留,事实上,楚辞为国子监的改革做出的贡献大家都有目共睹,现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的领头羊却要走了,这让他们怎么能接受?

    “各位,各位!”楚辞见大家情绪越来越激动,不得不起身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俗话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分分合合乃是常事,众位不必太过介怀。我走之后,顾司业和于博士会带领大家继续按照我们定下的规则前行。国子监是大家共同的心血,你们有意见,大可以像以往一样提出来,我相信,只要是合情合理的,顾司业一定会采纳。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必能让国子监越来越好!顾司业,你也说两句吧。”

    顾司业站了起来,先看了看大家,然后开口说道:“我知道大家有所顾虑,也知道我顾某人就是大家最大的顾虑。一直以来,我都有些刚愎自用,小肚鸡肠,因为嫉妒楚司业年少有为,还做下了不少错事。”

    他这番话一出,大家都十分惊讶,没想到顾司业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在内外两院合并之后,我渐渐开始服气了。因为我发现,楚司业的教学方法,对国子监来说才是最好的。而后三国文会的事,更令我感触良多,我没有想过,在经历过之前的那些事后,楚司业竟然还能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做,一点也不担心我会使坏。从那以后,我就绝了和楚司业做对的心思,因为在这般光明磊落的人面前,任何小心思都会无所遁形。”

    “前两天楚司业找到我,他告诉我他即将离开的事情。说实话,我当时的心情也和在座的各位一模一样,甚至还有些惶恐。但是楚司业告诉我说,国子监之所以名声大噪靠得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是在场所有人的努力,才使国子监越变越好,他只是起了一个引导的作用。他将这个责任交给了我,也毫不保留地把传授了我很多管理方法。我自认资质不比楚司业,可若是大家能够信任我的话,我顾成也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啪啪啪!”楚辞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立刻反应过来,跟着鼓掌。顾司业这掏心窝子的一番话令大家不得不有所动容,大家也愿意试着去相信顾司业能担起这份责任。

    楚辞很是欣慰,至少目前来看,国子监暂时不会改变发展方向了。

    散会后,楚辞回到住处,有两个人已经等在了门外了。

    “先生!”

    “楚司业!”

    说话的两人一个是傅明安一个是常晓。傅明安每隔两天都会过来请教一次,常晓最初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抵不过对知识的渴望,后来也就和傅明安一起来了。

    “怎么不进去等?”楚辞一手搂一个,把这两个小孩带了进去,他先帮他们解决了课业上的问题,然后又布置了几道题让他们在这写好。

    楚辞之前还没告诉他们自己要外放的事,因为小孩子藏不住事,一旦知道了就会露出痕迹,那么他这几天一定会很忙。楚辞已经决定明天国子监晨会把这事告诉学子们了,那么提前一晚告诉他们也没关系了。

    “咳咳,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听了后要暂时保密,不许对别人说,明白吗?”

    两个小的从题目中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楚辞,不知道他想分享什么秘密。

    “我马上就要外放了,到时候会离开京城。常晓,你的事我已经和顾司业说过了,你可以继续留在国子监里旁听,他答应我,只要你连续三次于同级之中排在前三名,便帮你办理正式的入学手续。”

    常晓听后,眼睛瞪大,一脸的不知所措。

    楚辞又转向傅明安:“明安,你我虽然师徒相称,但因为近来事务繁忙,这收徒仪式至今还未办,我这一去,也不知何日才能返回,到时候耽误你的学业就不好了,所以咱们的师徒名分就先算了吧,让你外公再帮你物色一个先生。”

    “哇……”傅明安一听就慌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心里的想法,张口便是哇哇大哭。

    “怎么哭了?”楚辞不明所以,他拿帕子帮傅明安擦干眼泪,却始终擦不完。

    “我……我只要你一个……一个先生就够了!我……不拜……别的先生!”傅明安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道,他只以为是师徒之礼未完成,楚辞就不收他了,当下便挣脱开楚辞的手,往地下一跪,“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你快起来!”楚辞赶紧拉他,傅明安却不肯起来,“先生还未答应收下我,我不能起来!我明日便回家去和爹娘说,先生去哪儿上任,我就去哪儿求学!”

    楚辞哭笑不得,他之前就发觉这傅明安有些像小书呆,却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他也格外固执。

    算了,现在先应下吧,反正他家里是不会同意的,到时候由他家里跟他说也来得及。

    “好,你先请来,我收下你。多大的人了,可别哭了啊,小心你小舅舅他们笑话你。”楚辞将他拉至身前,耐心地哄着。

    常晓坐在一旁,眼眶通红,头垂得低低的。他其实也是想跟着楚司业的,楚司业虽然没有收他为徒,可在对待他们二人时,态度却是一般无二的,甚至他的基础差一些,楚司业花在他身上的时间还要更多点。

    当时在文化公园那,他就对楚司业十分敬仰,跟在楚司业身边读书写字的这段日子,是他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只是他爷爷年纪大了,他不能离开……

第257章 离别

    “……以上,便是本旬流动红旗的获得者,请这几位学子上台来领取奖励。”楚辞站在台前,宣布流动红旗的得主,自从有了这个规矩,每次晨会大家最为期待的就是这个流程了。

    台下,朱明越叹了口气,和其他几个对视一眼,看起来都有些沮丧。他们大名鼎鼎的国子监五虎将,竟然只有祝峰一个人得到过流动红旗,这太不像话了!

    朱明越私底下把绣着流动红旗的衣裳都做好了,就等着他哪次得到这玩意后就换上。谁知每次都差一点。

    发完了奖励之后,便是惩罚。台上的楚辞笑着说道:“昨日我翻阅了学生会交上来的扣分表,发现本次扣分最多的也只是六分,咱们国子监所有学子的分数都保持在九十分以上,这一点,很是值得表扬。所以,这次就不惩罚了。”

    台下那几个被扣了分的又是庆幸又有点羞愧,毕竟如果不是他们几个,那这个应该全员满分才是。

    “本月末就要进行第三次季考了,不知大家温习的怎么样?现如今整个京城的书院都在按照国子监的学习模式靠拢,所以提学道那边决定,从明年三月开始,一律采纳新式试卷,不再只以几道四书考验大家。到时候,京城学子之间的竞争会更加严峻,以分数来比较也会更清晰,听说到时候每一季都会贴出百名榜,我希望咱们国子监的学子都能榜上有名,大家可不要让我失望啊。”楚辞笑着说道,下面的学子立刻激动起来,大声喊到,“吾等绝不负司业所望!”

    底下祝峰等人还凑热闹,朝上面叫道:“司业,到时候我要是进百名榜了,您给我什么奖励啊?”

    “就是,司业,到时候您得给我们发流动红旗。”

    “一人一面!”

    楚辞哈哈大笑,看来这群人很有信心嘛!

    “你们放心,到时候你们若真上了榜,我一定给大家送份大礼!”楚辞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继续说,“不过,你们得写信告诉我才行。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开国子监了。”

    此话一出,全场皆静。正嬉笑淘气的学子们不说话了,纷纷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楚辞。

    台上的楚辞表情维持着一贯的温和亲切,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大家如遭雷击。

    “您为什么要走?”

    “就是,您要去哪家书院,我也要去!”

    “您是不是升官了?”

    学子们叫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楚辞的去向。

    “大家安静一下。”楚辞用温和的双眼朝大家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大家都乖乖闭上了嘴巴。

    “其实我也舍不得大家,但我此次离开,是因为身负皇命,即将启程去南闽省上任。分分合合乃是常事,还请大家不要太过介怀。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让我发现大家真的很不错。还记得我初来国子监之时,曾经让你们上来介绍自己的长处吗?当时大家都说了,只有一位学子,说自己没有长处,大家还记得是谁吗?”

    “姜四郎!”原来外院的学子们齐声叫起来,然后一起看向姜显。

    姜显不太习惯大家一起看着他,立刻用犀利的眼神试图把大家瞪回去。楚辞失笑,然后身子微微前倾,对着姜显招招手,让他上台来。

    姜显僵了片刻,然后在脑子里疯狂回想大家当时是怎么说的,因为他认为,楚辞这会叫他上来,定是要让他再说一次长处的。

    姜显来到台前,手一撑,便翻身上台,一副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样子,若此时有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一旁,定然会被他潇洒的姿势迷倒。

    楚辞走到他身边,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楚辞无视姜显瞬间僵硬的身子,朝着下面说道:“今日咱们不让姜显自己说,因为每个人在评价自己的时候,总会有些言过其实,别人的评价相对来说,会更加贴近真实一些。那么,谁来说一说,姜显的长处是什么呢?”

    台下五虎将的其他四位立刻高高举起了手,其他人明显还在思考。

    “赵清,你先说。”楚辞挑了位置最近的赵清。

    “四郎很讲义气,说话一言九鼎!”

    “吴光,你说。”

    “四郎英俊潇洒,一手飞刀使得出神入化,就像话本里的大侠一样!”

    “明越,你来说说。”

    “四郎他爬树快,身体灵活得像猴一样。”

    台下开始有了笑声。

    “祝峰,你来。”

    “四郎他很孝顺,前些天平昌公主生辰,他还亲自下厨煮面,虽然把厨房都烧了,但孝心可嘉啊!”

    台下立时又是一片哄笑声,姜显脸瞬间涨得通红,很想用他出神入化的飞刀绝技把这家伙的嘴巴给削了。

    “没错,有时候结果如何不是最重要的,你有没有这份心思才最重要。虽然这碗面味道可能不如厨子做的,但我想,那一定是平昌公主吃过最好吃的面。”

    楚辞的话让台下的学子们若有所思,他们开始回忆自己以往的行为有没有尽到孝心。

    “还有没有要说的?”楚辞看看下面的人,然后又有人举起了手。

    姜显仔细地听着大家对他的评价,他一直认为自己性子孤僻难相处,在同窗的眼里,应该是个怪人,除了几个好兄弟之外,其他人应该是讨厌他或怕他的。却没想到,大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喜欢他。甚至有些很小的事情帮了别人,小到他根本就没有印象的事他们都还记着,还说他为人热心讲义气。

    特别是温然,姜显一直认为温然是很讨厌他们这种不学无术的人的,结果温然也说他很讲义气,还说他当时为他出头的事他一辈子都会记着。

    听着听着,姜显看着大家的眼神似乎都有些不同了。

    姜显下去之后,楚辞又点了几个人上来,让大家说他们的长处。他点人的方式看似随机,但实际上点上来的都是心里对自己不太认可,比较自卑的人。

    “楚司业……是个好司业啊!”有人察觉到他的用心,如是感慨道。

    这一天的晨会开了很久,这是楚辞在国子监的最后一次晨会,他依旧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引导这些学生。

    ……

    九月二十四日,天还未亮,楚辞和张虎一人背着一个包袱从院子里走出来。张虎习惯性地想给院子上锁,在落锁的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以后这不是他们的住处了,心情顿时有些低落。

    “大虎,怎么了?”楚辞走在前头,见张虎迟迟不跟上来,就回头唤了一声,他的声音不大,显然是不想吵醒其他人。

    “老爷,我们以后还回来吗?”张虎脸皱成一团,国子监里不管是夫子还是学子都很好,他们也从来没骂过他傻,还经常叫他一起踢蹴鞠打排球,有好吃的东西也不会忘记他。

    “应该不会了吧,就算再回来,我也不是司业了。”楚辞也有些叹息,多情自古伤离别啊。

    张虎垂着脑袋不说话了,只背着包袱往外走。

    行至山门处,张虎本想去敲门,谁知这门一推就开了,原本守在旁边的两个门房也不见踪影。

    他们应该也是不想当面道别吧。楚辞这样想着,大步走了下去,再磨蹭天就要亮了,到时候大家一送心里更难过。

    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楚辞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国子监,他停了一会,在心里默默道了声珍重。在转过身份一霎那,楚辞被面前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国子监六十多位夫子教员和三百多名学子从对面慢慢地走了出来,然后一起和他拱手道别。

    “楚司业,祝你前程似锦,一帆风顺。此去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楚辞不知道他们在这站了多久,但从他们身上传来的凉意可知,应该是站了有一会的。

    楚辞眼睛湿润了,他其实觉得自己并没有为国子监做什么,但是他们对他却如此敬重。

    楚辞也拱着手,朝他们鞠了一躬,说道:“多谢各位特来送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还请日后各自珍重!天就快亮了,大家快回去吧。”

    就在此时,山门下又冲下来几个人,嘴里喊着“楚司业等等”,楚辞回头一看,发现是国子监饭堂里的人,跑在最前面的是花婶子,她手上还拿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待跑到楚辞他们面前后,花婶子就把包裹递给了张虎。

    “楚司业,我们也不知道送你点什么好,这里面是我们蒸的馒头和晒得一些小菜。你们平日里好像挺喜欢吃的,这些就带着路上吃吧。”

    “……多谢婶子了,多谢各位了。”楚辞朝她们拱了拱手,又朝着背后的那些人再次拱了拱手。

    说完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再不走的话,他怕自己会丢脸。张虎跟在他身后,已经在抹眼泪了。

    他们刚走没多久,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他们面前。

    “楚司业,让我何平再送您一程吧?”何平微红着眼睛,驾驶着马车。他家里还有老小,自然是不能跟着楚司业去的,但他始终会记得,跟在楚司业身边办事的日子。

    “有劳了。”楚辞和张虎上了马车,他们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慢慢地离国子监越来越远……

第258章 我回来了

    绚丽的朝霞染红了海面,天边悬挂的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随着船夫们的喧闹声响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梁大叔,这里离五常府还有多远?”张虎伺候完楚辞他们吃东西后,就蹲在甲板上,和船夫梁大叔说话。

    梁大叔乐呵呵地说道:“就快到了,咱们已经走了二十多天了,按理说今天傍晚就能到。怎么,坐船坐烦了?”

    张虎用力点头,他之前那段时间习惯每天跑跑跳跳,现在一连坐了这么久的船,屁股都要坐出茧子了。

    “还是楚公子厉害,这几天他连透风都难得出来,这定力真叫小老儿佩服啊……”

    两人的对话从外面传进船舱里,楚辞苦笑了一声,然后将握在手中摩挲的竹筒放进包袱里,他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走到窗边的桌子旁,拿起一张纸看了起来。

    “请先生指教。”傅明安站起身,恭敬地给楚辞行了一礼,眼中满是期待。

    “写的不错,特别是这'临沧海以小江河'堪为点题之句,虽是仿圣人笔触,但与下面所言结合起来,可以看出你的进步不小,能从沧海与江河的对比中发现自身渺小,从而树立远大志向。学而后能悟,已经不愧你这么多天的学习了。”

    傅明安被楚辞夸奖了之后,脸红红地说道:“谢先生指教,弟子会更加刻苦学习的!”

    “劳逸结合就行,你已经写完一篇了,可以出去走走了。”楚辞让他出去放个风。

    傅明安乖巧地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就出去找张虎了。

    楚辞目送他离去,然后走到桌子的另一边。

    “老爷,我还没写好。”常晓抬起头,心中羞愧难当,虽然傅明安比他还小几岁,但写文章的速度一向都比他快。

    “没事,慢慢写,做学问不必追求速度。”楚辞安慰了他一句,事实上,二人之中常晓的进步会更大一些,毕竟之前他从未进过私塾,只是跟着常老爷子把三百千念完了。

    楚辞在桌边坐下,拿出一支毛笔,自拟了一题,也开始做文章。他自考中状元之后,就鲜少有时间沉下心来做文章了,最多也就是看看书而已,他的大部分时间其实都花在了处理各种公务上面。

    这次去南闽省上任,他之所以着急动身,除了皇上给的上任期限比较短之外,其实还存了一点私心,他想回西江省一趟,见见家人和两位先生还有诸多好友。那时候他家先生一定会考较他的学问,现在不练练,恐怕到时会丢脸。

    楚辞本以为只有自己和张虎两个人上路,没想到傅明安和常晓二人竟然已经等在了海平府。

    傅明安那天听楚辞说了那番话,连夜就回家去了。因为时间紧迫,祝大人一边让人送傅明安回去,一边飞鸽传书让远在海平府当差的女婿准备拜师礼,等楚辞一到,就让傅明安拜楚辞为师,然后跟着他进学。

    常晓则是那天早上送了楚辞离开后,心中抑郁寡欢,去李大夫药铺时被他爷爷看出来了。常老爷子听了他的想法后,当场就骂了他一顿,说楚辞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们不能鞍前马后的侍候着已经是不知感恩了,现在楚辞要远离京城,自然是要随侍左右的。

    骂完后,就要收拾东西,陪楚辞一起离开。李大夫赶紧拦着好一顿劝才打消了他的念头,最后只决定让常晓跟着去,让楚辞也多个人手可用,毕竟张虎只有武力那方面是合格的。

    刚好这时候有人来给李大夫他们的医馆送药,李大夫就拜托他们回去时用船把常晓捎到海平府去,楚辞他们坐马车,应该会比水路更慢一些。

    楚辞到了海平府之后,就被傅明安他爹派人请到了府中,一番商谈之后,楚辞感念傅家人的诚心,便同意正式收下傅明安为弟子,带他一起去南闽省游学。

    拜师礼后,楚辞带着傅明安去出海口,在那里,他见到了已经在码头等了两天两夜熬出了熊猫眼的常晓。楚辞听他说清楚情况后,便也把他带上了。

    ……

    “前面就是五常府的太平县了,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就能靠岸了!楚公子,你们到时候和我们一起住店吧?”

    “多谢杨老板,大虎他家就在太平县外,到时候下船,我们要先去大虎家中,就不再叨扰了。这一路承蒙照顾,楚某感激不尽,这点心意还请收下。”

    楚辞一边和他道谢,一边递出锦囊,他给的比当初说好的多了不少,因为他这次回来和去的时候待遇完全不一样。住的船舱是最大最干净的,比来时的小房间不知道好了多少。吃的东西也是厨子专门准备的新鲜菜蔬,每次停靠的时候都会专门补给一些,根本不像赶考时,一天三顿都是那些泛着腥味的海产大杂烩。

    “嗨,您还和我客气呢?我还要多谢楚公子你呢。这银子我可不能再收了。”杨老板笑着摆手。

    “谢我?”楚辞十分纳闷,他好像没给船队做过什么贡献吧?

    “对啊,那位公子给了杨某一桩大生意。要不是您上了我们这艘船,杨某哪能得到……唉呀,一时高兴叫我说漏嘴了!”杨老板看起来有些懊恼。

    楚辞却捕捉到了关键,杨老板的意思是,因为有人给了杨老板的船队一笔大生意,所以杨老板才会格外照顾他们。

    “你说的那位公子,可是高大英武,侧边脸颊上有一道疤的?”

    “您知道啊?”杨老板有些惊讶,“他还让我别说,敢情已经告诉您了?那位公子身上有些煞气,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来找茬的……”

    杨老板还在说个不停,楚辞却想起了那天寇静在城门口送别时略显冷淡的模样,他当时还以为寇静是因为他不让他跟着而生气了。没想到他不仅给他安排了从京城到海平府的马车,甚至连船队都安排好了。

    那个人啊,看起来一脸严肃,实际上最是心软了。楚辞觉得,自己又比刚才睹物思人时更想念他一些了。

    ……

    “船已靠岸,楚某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改日有空,再由楚某做东,请各位喝酒。”

    楚辞和杨老板他们告别之后,就牵着傅明安,带着常晓跟在张虎身后走了。

    张虎回到了家乡,一改这段时间的颓丧,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他背着包袱走在前面,边走还边介绍。

    “老爷你看,这是陈家烧饼铺,他们家的烧饼最好吃,芝麻粒放得最多了!”

    “老爷你看,这是卖羊肉汤的,天冷喝一点最舒服了!以前我在码头扛包时天天都闻着!”

    楚辞跟在后面耐心听着,时不时的还要在张虎回头的瞬间点头以示回应。他能理解张虎这种心情,事实上,他在听到带着西江省口音的官话时,心情也是十分激动的。

    他们朝着城门口走去,张虎的家在县城外面,若是不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去,他们就要在城里找一间客栈住一宿了。

    “大虎?!喂,前面的是大虎吗?”后面突然传来几声呼喊,张虎疑惑地回头,却在看清楚人之后高兴地叫了起来。

    “二哥!”他朝着那人跑过去,“二哥你是来城里卖东西的吗?我回来了,我家老爷也回来了!爹呢?小柱子呢?”

    张虎噼里啪啦一堆话从嘴里冒出来,问得他二哥有些发愣,他总觉得这个弟弟去京城不到一年时间,好像比以前要灵光一些了。

    但目前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张豹拍了拍张虎的肩膀,然后走到楚辞面前,朝他拱手弯腰,说道:“恩公,你们回来啦,我家大虎从小愚笨,多亏了您不嫌弃他,还给他这么多钱。现在我们已经搬到城里来住了,若恩公不嫌弃的话,就让我们好好招待一下您和两位小公子。”

    “张二哥不必多礼,大虎帮了我很多忙,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楚辞也客套了两句。

    “恩公——”

    “哎呀,二哥你不要说了,快带我们回去吧,我家老爷还没吃饭,肯定饿了!”张虎打断了张豹想要继续恭维的话,催促他赶紧带路。

    张豹也不恼,他弟弟比以前长进了他比谁都高兴。他在前面带路,七拐八拐之下,来到了一条巷子,停在了一座小院前面。

    “爹,快开门啊,你快来看看谁回来了!”张豹用力敲门。

    里面的人赶紧出来开门,张虎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朝过来开门的老人扑过去然后一把抱住:“爹,我回来啦!”

第259章 许府

    “爹,我们要走了,您多保重!”张虎依依不舍地和他爹告别。

    张老汉老泪纵横,他这个儿子心智不全,幸好楚大人不嫌弃,把他当兄弟一般看待,让他们整个张家都沾了光。

    他们张家的日子原来过的很是艰辛,一来是因为人多负担重,二来就是因为他们这里的吏治**,苛捐杂税众多。自从去年楚辞状告莫府和县太爷后,他们县在知州派来的新知县的治理下,才真正符合了太平县这个名字。

    “去吧,记得做事一定要小心一点,千万莫要给楚大人添麻烦!”张老汉叮嘱道,他原本以为楚辞这次来,是要把大虎送回家,谁知道他竟然狠狠地夸奖了大虎,并且表示如果他同意的话,他想让张虎继续跟在身边。

    张老汉哪能不同意,何况他不同意也没用,他家大虎是一根筋的,心中认定了楚辞这位老爷,那旁人便是拿几匹马去拉他也是没用的。

    “爹,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给老爷干活!”张虎拍着胸脯保证,说完,就上了马车,赶着车出了城门口,徒留张家一行人在后面挥手告别。

    为了出行方便,楚辞让张虎买了一辆马车,虽然比不上寇洵改造的,但走在五常府去往阳信府的官道上时,倒也不算太颠簸。

    阳信府距离五常府不算太远,赶了两天的路,他们于下午时分到达了阳信府内。这里依旧没什么变化,高大的城墙下方站着一排卫兵,正盯着每个进城的行人仔细看,偶尔还要上去盘查一番,神情十分严肃。楚辞从他们的表情中嗅到一丝不寻常,果然,进了城之后,他就发现墙上新贴了一张通缉榜文。

    榜文上的画像还是和以往看见的差不多,都是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一脸络腮胡的江湖草莽样,一点都看不出这个人的特点,更遑论是用它来抓捕逃犯了。

    榜文上的这个人一夜之间灭了钟家十五口人,除了一个仆人因为拉肚子蹲在茅房逃过一劫外,其他人全都当场丧命。而这仆人茅房的缝隙里目睹了这一切,对于那贼人的模样,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只不过描述不清,导致画像上的人很抽象。

    这也算是一件大案了,怪不得城中的防守这么严,目前所有人都不允许出城,想必是那贼人还在城中之故。

    “这位书生,你看得这般入神,可是知道什么隐情?”楚辞正盯着画像看得仔细,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他回头一看,一个看起来很是憨厚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后。

    “不,小生刚刚进城,还不了解前因后果。我也是看这墙上的榜文很新,所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辞穿着一身半新的儒衫,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求知欲,将一个初出茅庐的单纯书生诠释的十分到位。

    “哦,是这样啊。这贼人手段着实厉害,像你们这样的书生,还是少出门的好,要不然碰见了他,恐怕就凶多吉少了!”这男子说道,脸上的表情惊惧不已。可楚辞总觉得,这个人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只能向他道谢,然后朝着张虎停靠马车的地方走去。

    因为人太多了,所以楚辞没让傅明安和常晓下马车,他们见楚辞回来,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

    楚辞简略说了一下,便不再多谈,只是给张虎指点去往许府的方向。张虎其他方面也许不太行,但是认路还是可以的,楚辞只大致说了一下怎么走,竟然就让他找到了地方。

    楚辞下了马车,亲自上前扣门,开门的人不等楚辞自报家门,便叫了起来:“楚少爷?您快请进来,小人这就去禀告夫人!”

    楚辞一愣,而后心中泛起一股暖意,他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许府的门房竟然还记得他的样子,一看就是用了心的。从这,足以看出许家对于楚辞的重视度。

    楚辞带着三人跟随门房去到迎客的花厅,耐心地等待着。没过一会儿,门房就带着一个人过来了。

    “怀秋姐,怎好劳动你亲自过来?师母她老人家还好吗?”楚辞先和来人打招呼。

    “楚少爷说的哪里话,您是许府的贵客,未能去大门迎接已是失礼。夫人她现在秋爽院中,让我来请您过去呢。”怀秋淡淡地笑道,她还是那副素净的打扮,让人看上去很舒服。

    “有劳姐姐了,不知师母介不介意我带他们几个过去?”

    “带去吧,刚刚门房通报时已经说过了。”怀秋说道。

    许府的风景还是一如往常,但也许是因为许乔南的离去,所以看起来好像比以往安静了许多。

    秋爽院的摆设也没多大变化,只是随着季节的变换,增添了几株耐寒的花草,看上去倒让院子显得生机勃勃了。

    许师母坐在院中,见楚辞等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楚辞紧走几步过去扶住她,她拍着楚辞的手,欣慰地说道:“阿辞啊,许久不见,看上去清瘦了许多,但还是那般俊俏。”

    “多谢师母夸奖,您老人家风采依旧,还是那么精神。”楚辞扶着她坐下后,然后跪在蒲团上行礼。

    许师母受了他的礼后立刻将他扶起,说道:“你这孩子就是这般多礼,下次再不许这样了。对了,这两个俊俏的小娃娃和这个大后生是?”许师母好奇地看着楚辞身后的几人。

    “师母,这是我收到弟子,名叫傅明安,他娘是京城祝家的,不知您可认识?”许师母娘家是武将,这祝家老爷子也是武将,楚辞觉得她应该是认识的。

    果然,许师母听后,便问:“祝家?是欣妍丫头的孩子?”

    “家母正是,师祖母安好,徒孙傅明安有礼了。”傅明安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脸紧紧地绷着,看上去十分紧张的样子。

    “过来让我看看。”许师母笑着将他招过去,一顿揉搓之后,说道,“不必紧张,昔日我与你外祖母还是手帕交呢,当初你娘生下来时,我还抱过她呢。”

    介绍了傅明安后,楚辞又介绍常晓和张虎,许师母听说他们二人对楚辞照顾良多,当下便赏了很多东西给他们以示褒奖。

    几人落座之后,许师母又关切地问了楚辞好些问题,楚辞一一回答之后,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主动说起了许乔南的事。许师母听说他比以前长进了许多,不由老怀安慰,这证明她当初的决定没有做错,一个人只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道路才能一往无前的走下去。

    “时间也不早了,我之前已经安排了厨下备宴为你们接风洗尘,现在应该好了,我们过去吧。吃完后你们好生休息一下,这一路辛苦了。”许师母抬头望望天色,对楚辞他们说道。

    “师母,先生他怎的还没回来?”楚辞问道。

    “唉,城中近日发生大案,你先生乃是一府知州,哪里脱的了身?巡抚大人下了令,说让他们务必在半月之内结案,如今已是三天没回府了。”许师母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那等吃完饭后,我去衙门里找先生,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楚辞说道。

    许师母刚想让他好好休息,又想到许征经常说楚辞聪明过人,说不定他真有办法呢,便也默许了。

第260章 画像

    知州衙门里,许征正在和人商讨案情,突然门房过来禀报,说道:“许大人,外面有一书生自称是您的弟子,想要进来拜见,不知您意下如何?”

    “弟子?老夫哪还有什么其他的弟子?不见!”许征这辈子就收了楚辞一人,现如今他正在国子监中任职,哪能到这来?

    “啊?哦,那小的这就让那位楚公子走。”门房本来觉得楚辞通身的气派不像个骗子,没想到这会就被揭穿了。

    “等等,你说他姓什么?”许征听见他说话,猛地回头问道。

    “他说他姓楚。”门房战战兢兢地说道。

    “楚?快,把人请进来。”许征吩咐道。

    待门房走后,许征又继续和人商讨案情,只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像刚才那样集中了,时不时地就要扭过头往外看一眼。

    知州衙门不是寻常人可以进的,加上天色已晚,所以楚辞就只带了张虎一个人过来。此刻张虎在外面守着马车,所以楚辞就独自跟在门房后面往里走。

    大魏朝的衙门都一个样子,只不过里面的摆设布局不一样,楚辞曾去过六部,他发现这阳信府的知州衙门和六部衙门比起来也差不了太多,甚至因为人少地广的原因,这知州衙门看起来还要更大一些。

    楚辞一边走一边看,当他们走到一座院子外时,就隐约能听到里面有人正高声怒骂某人了。门房抖了抖,生怕殃及池鱼,便说道:“楚公子,小人外面还有事,就不送您进去了,您自个走两步吧?”说完,就从来路急匆匆地往回走,仿佛后面有人追赶。

    楚辞十分无语,看来他家先生在衙门里很有威信呐,那人只是听见骂声便吓走了,想当初他还被用扫把赶过呢,还不是坚持下来了?

    楚辞抬脚往里走去,原本还在骂人的许征看见了他的身影,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挥手让这些人下去。

    楚辞站到一边,等这些人走了之后,他走进屋子,问候道:“先生在上,弟子楚辞有礼了。”

    “起来吧。”许征将他扶起,“你此番回来,是因为什么?莫不是有皇命在身?”

    “先生猜的不错,弟子被派往南闽省漳州府提学司任职,这才能够回来拜见您。”楚辞说道。

    “怎么你好端端的会被派到南闽省去?你在国子监不是才当了半年的司业吗?得罪人了?”许征听他说了之后,眉头一皱,觉得有些蹊跷。

    楚辞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回答:“可不是吗?”他把自己与大皇子的纠葛和盘托出,许征听了后,突然笑了起来。

    “我就说你还嫩点,竟然连一个草包皇子都斗不过。”许征性格直爽,加上这里又只有他与楚辞两人,所以他骂起大皇子来丝毫不留情面。

    “先生,您说得倒轻巧,您也不看看他后面站着谁?而且我总觉得这事不太寻常,幕后之人的目的也很不简单。”楚辞有些哀怨,这什么先生啊,看他倒霉居然还能笑出来。

    “这有什么不寻常的,不过是大位之争罢了,史书上见得还少吗?像嘉佑朝那般景象才叫怪。”许征不屑地说道,想要争权夺利自然得使阴谋诡计了,这点手段又能算得了什么。

    “不过,你离开了也好,免得被卷进去白白遭罪。你说你任漳州府提学,能连升两级,说明圣上还是看重你的。”像他们这种官场老油条,自然是明白内里的潜规则的。

    一般来说,京官下放地方,平级调动相当于前途无亮,升一级是为明升暗降,升两级的则说明此人简在帝心,但凡能在任上立一点点功劳的,回京之后都能再往上走。

    楚辞点点头,他能看出圣上的心思,想必只要南闽省民风有所好转,便离他回京之日不远了。

    “不愧是老夫教出来的,短短一年功夫,就和老夫隶属同级了。”许征有些感慨,他乃直隶府知州,位同普通知府,享的是五品待遇,而皇上钦点的一府提学,享得也是五品知府待遇。

    “先生过誉了。您乃是一府知州,正儿八经的父母官,手下管辖之人数以万计。我就是挂了一个名头,手底下才几个人。对了,刚刚弟子未进院子时,听见里面有争吵声,也不知先生在生什么气?”楚辞将话题转移开。

    “唉,你一提这事我就心烦!”许征脸色瞬间就变了,“这些人平日溜须拍马是一个比一个强,真正要用到他们了,是这也不妥那也不妥!你进城时应该看到了吧?阳信府发生大案,而且就发生在这府城之中,影响甚大。所以巡抚大人下令,命知州衙门主管此事,县衙协同办案。可是几天下来,这些人连案情都还说不明白,气煞我也!”

    许征说完,袖子底下的手动的飞快,楚辞瞄了一眼,便知道他在用魔方平复心情。

    “先生莫要生气,底下人想必也已经尽力了。在来之前,我也听师母说了一些,此案甚是错综复杂,好在他们报案及时,先生您又当机立断,吩咐严守城门,那贼人出不去,抓住也是迟早的事。”楚辞上前顺毛,以免许征气坏身子。

    “唉,那人穷凶极恶,我是怕他逃脱之后再作恶。而且这封锁城门也非易事,一些人知道内情后,便闹着要离开这里,听说前几日已经联合起来去找巡抚大人施压了,这才有了半个月结案的命令。半个月后,无论案子是否告破,都要让他们出城了。届时,恐怕再难找到凶手。”许征长叹了一口气,大家各有各的难处,可是破案又岂是易事呢?君不见衙门里的案宗里多的是没有告破的陈年旧案。

    楚辞想,怪不得呢。那些人给巡抚大人施压,巡抚大人便将压力转移到下面人身上。其实他家先生也可以糊弄一下,毕竟半个月破疑案对于古代的刑侦手段来说确实有些勉强了。可许征为人又岂会这般行事呢?

    “先生,有什么事是弟子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吩咐。”

    许征想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你有心了,只是此案太过离奇,便是专门此案的都无半点头绪,你初入官场,又能做什么呢?”

    楚辞想说自己看过狄仁杰和宋慈全集,同时也是名侦探柯南的影迷,不敢说能够破案,但线索还是能提供一点的吧?可是这话说不出口,楚辞想了想,说道:“先生,弟子画人像挺有一手的,你们贴在外头的缉捕公文上那人画的太模糊了,要想凭它捉拿凶手,恐怕是痴人说梦。”

    许征白了他一眼,说道:“这已经是衙门最好的画师了,他说出来的就这模样。”

    “先生,反正你们现在什么头绪也无,不妨让我试一试。”

    许征想了想,说道:“也罢,那你就试一试吧。只不过,那侥幸逃脱的仆人因为看见了凶手行凶的过程,一直痛哭流涕不止,回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你待会问他时,可得小声一点。”

    楚辞点点头。

    许征便带着楚辞往那证人所在之处走。因为他是本案唯一的幸存者,所以就在官府严密的保护下被关起来了。

    许征让衙差将门打开,然后带着楚辞往里走。果然,一走进去,他们就听见了哀切的痛哭声。

    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汉子,身上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衣服坐在凳子上,以手遮脸不断痛哭,看起来颇有几分悲痛欲绝的模样。

    “草民……参见大人。”见许征过来,宋三努力抑制住哭声,跪在地上给许征行礼。

    “起来吧,你也不要太伤心了。钟家老爷若是知道你如此忠心,想必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当务之急是要把杀害钟家上下十五口的凶手找出来,这位是新到的画师,你再回忆一下那凶手的模样,说与这位画师听一听。”

    那宋三一听,立刻望向楚辞,脸色惊疑不定,叫人摸不清头脑。

    “怎么了?”许征问道。

    宋三赶紧摇头,然后试探着说道:“没…没怎么,我就是觉得这画师太年轻了。大人,当日草民就将那贼人的样貌说出来了,那位贾画师画的和贼人一模一样,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啊?”

    “不是,就是城中画像被损毁了大半,需要重新画,你再说一遍就行了。”

    “哦,这样啊。”

    在许征和宋三说话期间,楚辞一直在观察这个宋三,他发现,这个宋三刚刚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是担心自己被人质疑吗?

    “有劳你再回想一遍了。”楚辞将纸铺好,拿着笔等着他说话。

    “呃,那贼人高六尺五寸,身体强壮有力,眼若铜铃,鼻似悬胆,嘴唇很厚,一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很凶的样子……”宋三将那人的样子脱口而出,想必是这些天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楚辞仔细听他说话,然后根据他的描述提笔将那人画了出来,他将画好的人拿给这宋三看,并且问他:“这画像上的,可与那凶手一模一样?”

    宋三扫了这张纸一眼,发现是铜铃大眼和络腮胡,便肯定地说道:“这人就是那天的凶手!”

    “你确定?不妨再仔细看看,以免出错。”楚辞将画纸又往他跟前递了递。

    宋三只好又看了几眼,而后坚定点头:“此人就是凶手!”

    楚辞嘴角微微扬起,说道:“那好,我们这就让人去刻印此人画像,你好生休息吧。”

    许征跟着楚辞走出门,待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楚辞突然开口说道:“先生,这个宋三有问题。”

    “嗯?”许征一时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先生,这个宋三一定隐瞒了什么,弟子可否看一看这个宋三的口供?”楚辞表情很严肃。

    “阿辞,你为何如此确定这个宋三有问题,他刚刚分明只说了几句话。”许征觉得有些莫名。

    “先生,衙门里可还有那凶手的画像?”楚辞问道。

    许征点头:“有是有,不过,你手上不也有一份吗?”他觉得楚辞画的和贾画师画的差不多。

    “先生,你让人把那画像拿来一看便知。”楚辞有意卖关子,许征看他如此笃定,便让人去将之前刻印的画像拿过来。

    楚辞将两幅画像摆在一起,说道:“您看。”

    许征低头一看,脸上的神情立刻就由疑惑不解变为了惊讶。

    这两幅画像单独看上去好像是一个人,摆在一起时却能很明显地看出他们的不同之处,可以说,这完全就是两个人!

第261章 案情

    “这宋三之前一口咬定他将那贼人看得清清楚楚,而后又说贾画师画的人和那贼人一模一样,应该是把那贼人的模样记在心里了吧?但是,我画的和那人画的并不一样,对于不太熟悉的人来说,也许会觉得差不多,可这宋三亲眼目睹贼人行凶,他不该忘记才是。”

    楚辞说道,这宋三当时将袖子从脸上放下来时他就觉得有些怪了。按理来说,若真是日夜啼哭不止,那么这人的眼睛应该是红肿不堪的才对,这宋三的眼角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很明显他之前是在干嚎。所以楚辞才会故意试探他。

    “你的意思是,宋三在说谎?”许征脸上满是疑惑,“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呢?当初案子刚发生,他就来报案了。若他真隐瞒了什么,大可不必到衙门来报案呐。”

    “是他报的案?”楚辞若有所思。

    “对,就是他。当初那贼人刚走,这宋三就来衙门报案了,我们去的时候,钟家人的血还尚有余温。”许征又叹了一口气,当日是他轮值,一接到报案便带人上门了,然后就看见那副惨状。

    “先生,我能看看案宗吗?”楚辞还是觉得他很可疑。

    许征想了想,然后说道:“这东西本不该外传,你看了之后莫要作声。”

    “是,先生。”楚辞一口答应下来,随后便和许征一起去到放案宗的库房内,找到本案所有的供词和物证。

    这宗案子发生在五天之前,也就是十月廿七晚上大概九点多钟的样子。据报案人说,当时主家的人已经歇下了,他因为肚子不舒服,就去了茅厕,结果那贼人便潜进屋子里,开始杀害钟家人。凶器是一把大砍刀,当时那人没有带走,杀人之后就将凶器留下了。

    楚辞又翻阅了一下现场的记录,上面说道这钟家人的死因确实刀伤,除了刀伤外身上再无其他伤口。死者分布在卧房和前后院落这三处。

    “先生,你们有没有查清这凶手的杀人动机?是寻仇还是图财亦或是其他?”能干出灭人满门的恶行,若非血海深仇,还真说不过去。

    “怎么没查啊,这几天我们的人四处打听,发现这钟家就是一般商贾,平时也不曾干过什么欺瞒诈骗之事,卖东西也不曾缺斤少两,听街坊邻居说,他们家人的性子还算平和,应该不至于与人结下仇怨。而且钟老爷虽算不得大善人,但每逢募捐,他都会慷慨解囊,也不知是怎样的人,才会对他们下手。”许征又叹了口气。

    “那样说来,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求财了?钟家的钱财有没有少?”杀人动机一定是存在的,总不至于说闲着无聊进来灭人家满门吧?

    “因为钟家人全部死了,这宋三又只是个帮厨的,所以他也不清楚钟家的东西有没有少,不过就现场看来,他应该还没来得及拿走东西就逃走了。”

    楚辞在案宗里一顿翻找,将宋三的供词找了出来。上面说他闹肚子蹲在茅房里,然后听到前院有人惨叫,他当下就提上裤子准备去看个究竟,谁料还没出去,就见一个猛汉拿着大砍刀朝人追去,然后一刀劈在了那人的头上,他吓得腿都软了,震惊之下没能出去营救,为此还痛苦不已。而后他听见周围无动静,才悄悄地从后院的小门逃出去报案,那凶手许是察觉了什么,在衙差们到时就已经跑了。

    也就是说,那凶手杀了钟家上下十五口人,却什么也没拿就走了?楚辞将自己的疑问提出来,许征也解释不了,这也正是他们觉得疑惑的地方。

    “先生,今天天色已晚,咱们回去吧,明日我陪您去案发现场看看还有什么蛛丝马迹没有被发现的。师母她也很担心您。”现在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辞便劝他家先生回去养精蓄锐。

    许征点了点头,他已经两三天没回过家了。师徒二人回到许家,楚辞又陪着他吃了点东西,才各自回房。

    这次照顾楚辞的还是杏子,她给楚辞打来水,却发现原本已经准备休息的人又坐到了书桌前,正写着什么东西。

    “楚少爷,我把水打来了。”杏子叫道。

    “有劳杏子姑娘了,放那里吧,我待会再洗漱。”楚辞一边写,一边应声。

    杏子很想知道楚辞在写什么,但是她又怕自己打扰楚辞干正经事,何况她也不认字,只能悄悄退出了楚辞的房间,轻轻地把门带上。

    楚辞写了很久才放下笔,他起身过去洗漱,却在触到水的那一刻愣了一下,这水不是楚辞想象中的冰冷刺骨,而是温热的。他笑了笑,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想必是她刚刚过来换了几次水。

    洗漱之后,楚辞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还在慢慢梳理案情,他刚才已经将疑点全部写下来了,可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但就是怎么也抓不住。如果这时寇静静在就好了,他心细如发,一定能发现更多的东西。

    ……

    “这就是钟家,他们家是十几年前搬过来的,在这阳信府内再无其他亲人。这几处就是发现他们的地方……”

    楚辞随着许征的讲解仔细观察,那几处陈尸的地方满是黑红的血迹,几乎整个院子的地面上都是,可以想见当时的惨状。

    “……钟家人的尸身就停放在大厅,你既然来了,便随我去上柱香吧。”

    许征率先走进大厅,在设好的灵堂前抽了几支香点燃,肃着脸拜了拜。楚辞有些不适应,但也跟随先生的步伐,拿了几支香拜了拜,心里还默念了几句“有怪莫怪”。

    这也不是他胆小,实在是十五个人躺在这大厅里,就算有衙差们在一旁守着,看着还是瘆人得很呐!

    许征随口问道:“要不要看一下他们的伤口?”

    楚辞很想摇头,但是他很想帮先生破案。虽然案宗里附有仵作的验尸手册,但到底不比自己亲眼所见来得更清晰一点,于是,楚辞点了点头。

    许征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暗笑一声,而后吩咐衙差将覆盖在上面的白布掀开。楚辞忍着不适看了几眼,而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睛盯着某一处似乎在思考什么。

    许征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钟家大少左脚天生六趾,确实和旁人不太一样。不过也别一直盯着,对死者不敬。我们还是去外面看一看吧。”

    楚辞刚想解释他盯得不是那六趾,而是其他地方,就见许征已经走了出去,他也连忙跟了出去,打断了那即将出口的解释。

    走过前院,便是钟家人住的房间,楚辞随意走进一间,发现这间房里也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被子上,挂着的幔帐上面也有。床铺看上去十分凌乱,应该是死者挣扎时弄乱的,但屋子整体还算干净整齐,并没有翻动的痕迹。

    “先生,这间屋子是谁的?”

    “这间是钟老爷和钟夫人的。当时他们二人的尸身一人在里一人在外,想来应该是钟老爷挡住了凶手想让钟夫人逃命吧,可惜呀。”许征惋惜地叹了口气。

    楚辞皱着眉头看了看,总觉得有个地方看着很违和。他走到床边,上下打量了一会,突然问道:“先生,在报案后你们的人动过这些地方吗?”

    许征摇了摇头:“那人一来报案,我就派人将这里看守起来,吩咐他们一处都不许动,只将尸体抬到了大厅里,尸身除了仵作之外,也没让人动过。”

    “那么,这床帐是怎么回事呢?”楚辞指了指两边挂得好好的幔帐。

    “床帐?”许征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然后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说?”

    “对,刚刚我们去大厅里看过了,这些人死时身着中衣,脚下也不着鞋袜,那么他们应该都是睡着之后被杀的才是。可是,床帐却是收着的。”楚辞抚了一下床帐,继续说道,“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当时还没有睡着。二是,后面有人又将放下的床帐收起来了。”

    “第一种是不可能的,若他们当时未睡着,那贼人来时他们便会高声呼喊,若都惊醒过来,四处逃窜,又怎会被灭满门呢?钟家虽离旁人家较远,邻居们听不见就算了,但自家人却不可能一个都听不见!”许征被楚辞提醒,原来觉得怪异但没想明白的事也慢慢聚于心中。

    “那就是第二种,凶手杀人之前将床帐收起来了,所以这床帐只有几处地方沾染了血迹,其他地方则没有。”楚辞将钩子一放,床帐就下落将半边床遮挡的严严实实,上面果然只有几处沾了,其他地方根本没有。

    “按理说凶手杀人,应该是掀开床帐直接挥刀便是,为何还会有闲情逸志慢慢将床帐收起来呢?难道他就不怕在收床帐时钟老爷突然醒过来吗?除非……”许征表情十分严肃。

    “除非他当时已经确定,钟老爷和钟夫人不会醒过来!我当时看卷宗就觉得奇怪,只一个凶手,竟能连杀十五口人,并且是悄无声息作案。我觉得这钟家必有内贼。他先给其他人下了药,然后趁他们不省人事之时,再杀人灭口。”

    “可是,有些人分明是在外面被杀的,若是他们也被下了药,如何能跑出去呢?”许征不太明白,他之前听宋三的口供,心中只觉得作案的是一个武功高强的草莽,猜想他许是穷途末路了,才会闯进钟家想要劫财,但不料却被人发现,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钟家人全部杀死。但这会想想,却觉得处处都是漏洞。

    “不对,如果他们能跑出去,为何不大声叫嚷以示警醒呢?看来老夫是被那宋三误导了!”许征懊恼不已,怎么他之前没想到这点呢?

    “不过,这些人怎会跑到外面呢?难道是药力不足,他们听到动静后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遇上了凶手后就被乱刀砍死了吗?”

    “如果我说,他们不是跑出去,而是被抬出去的呢?”楚辞说道,这也是他怀疑不止一个人作案的原因,就算凶手能自己下药自己杀人,也绝不可能一个人将这看上去两百多斤的钟夫人和其他人抬到院子各处。

    根据仵作的验尸手册上所书,楚辞判断此人应该是个力气不大的男人。因为尸体上的刀伤不算深,骨头上也只有浅浅的痕迹,而且每个人身上不止一处刀伤,显然是凶手怕一刀砍不死,这才多添几刀。

    “你为何如此肯定他们是被抬出去的?”许征有些好奇。

    “先生,方才在大厅内我们也看过那些死者了。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他们的脚都十分干净,一点也不像是踩过泥地的人。”楚辞说道,他刚刚在大厅之中就是发现了这一点。他昨夜就觉得此案疑窦重重,只不过没有证据,他也不能一口咬定他判断出来的就是真的。现在有证据了,他可以确定,那宋三一定是在说谎。

    他觉得,这宋三应该就是那个内贼,是他给钟家人下药使他们困乏之后早早休息,然后打开门招来贼人对他们痛下杀手,最后又贼喊捉贼,借着人们的刻板印象去引导他们的想法。毕竟大家从来都不会怀疑一个主动报案的人会是作案的凶手,再加上他又是此案唯一的目击证人,对于他的供词自然深信不疑。

    如此一来,此案迟迟找不到凶手,就会变成一桩悬案,宋三他们也就能逃之夭夭了。

    许征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没有了那片障目之叶,他自然就不会再误判了。

第262章 回家

    宋三被提到公堂之上时,仍旧是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

    许征对他却再无同情,而是将惊堂木猛地一拍,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草…草民宋三,见过大人。”宋三心里一惊,连忙回答。

    “宋三,十月廿七日晚钟家灭门一案是你报案的吗?”

    “是,是小人,大人,小人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不知大人还想问什么?”宋三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把当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许征没有露出半点情绪,就好像只是公事公办地把流程过一遍而已。

    “当天夜里小人吃坏肚子,一直都在茅房里。不想突然听见前院传来惨叫声,小人正想去看看怎么回事,谁想一出门竟看见一个壮汉手持一把大砍刀追着小五过来,然后一刀劈在他的脑袋上。小人当时就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躲进了茅房里面,再不敢出来。后来我听见没有其他动静了,这才从后院的小门偷偷去衙门报案。大人,小人说的话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呀!”宋三这些话已经说过好多遍了,已经说得滚瓜烂熟,完全不用过脑子。

    “这壮汉是甚模样?”许征又问。

    这些问题宋三都是回答过的,他不知道许征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但在这威严的知州衙门里,两旁站满了手持杀威棒的衙差,他不敢多问,只能又说了一遍。

    “这壮汉的模样你是否记得一清二楚?”

    “是,当时小人躲在暗处,这壮汉的脸在月光下特别清晰,他行凶的恐怖样子小人一刻也不敢忘。”宋三说着,又忍不住哭了几声。

    “肃静!”惊堂木“啪”的一声响起,宋三的哭声被吓得梗在了喉咙口。

    “你说你把那人样子记得很清楚,那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许征让人呈上那两张画像,“这两幅画像都是根据你的说法画出来的,可是他们却长得完全不一样,你作何解释?那行凶的壮汉,到底又长得什么样子?”

    宋三瞪大眼睛看着两张画,这上面的人特征差不多,可是长相却并不相同。

    “小人……小人……昨天天色昏暗,小人在烛光下没看清楚,那行凶的壮汉是这个样子的!”宋三指向贾画师画的那一幅。

    “你能够在月光下看清楚那壮汉的脸,昨天在烛光下却看不清这张画像?”许征质疑道。

    “小人这几日痛哭不止,眼睛都哭得模糊了,昨夜那位画师画好之后,小人只看见这胡子,便以为是同一个人。今天小人看清楚了,这张画上的不是。”宋三苦着脸解释道。

    许征一时之间倒被他这副不要脸的样子问住了。楚辞坐在旁边记录,他刚刚从这人的话里又听出了一丝破绽,只是现在无法告知他家先生。这会他见许先生没有说话,便走了出来。

    “宋三,你刚刚说我画的不对是吗?”

    宋三认出楚辞就是昨天画画的那一个,他点了点头,说:“昨天我没有看清楚,你画的和我说的不是一个人。”

    “那天晚上你确实看清楚了吗?你之前好像是说透过灯笼看的,怎么今日变成月光了?”楚辞说着,还假装要从案宗里找口供出来。

    宋三早已忘记自己当初说了什么,这会他听楚辞一说,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在烛光下看不清东西,立刻紧张地说道:“我就是透过月光看的,那天晚上府里根本就没有点灯!”

    “哦,那天的月亮很亮吧?”

    “是的,那天晚上月亮很亮,什么东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宋三再次肯定。

    “你确定吗?”楚辞确认道。

    “我确定。”宋三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大人,他在说谎。”楚辞转过身,向坐在上首的许征行礼。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说谎!”宋三气急败坏地说道,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说的话,觉得没什么地方是有问题的。

    其他人也摸不着头脑,怎么这样几句话就可以判断他在说谎了呢?

    “你有何证据说他说谎呢?”许征问道。

    “人们常说,初三初四峨眉月,十五十六月团圆。这句俗语正好说明了天上的月亮是有变化的,并不是什么时候抬起头看见的月亮都是一样的,而且,月亮出现的时间也不相同。钟家被灭门那天,是十月廿七日,这段时间的月亮称为下弦月,一般是在后半夜才会升起的,前半夜根本就无法看见。敢问大家还记得宋三是何时来报案的吗?”楚辞问道。

    “我记得,那日是我值夜,大约是亥时初,刚刚敲过二更锣。”一个衙差说道。

    “那么宋三,你是如何在没有月光,又没有点灯的夜里看清楚那凶手的模样,并且十分肯定地描述出来的?”楚辞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宋三。

    这样的笑看在宋三眼里却和催命符一般,他恨恨地看向楚辞,说道:“什么上弦月下弦月的,老子根本就没有听过,这都是你编造出来冤枉我的!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为什么我要来报案呢?”

    “首先,上弦月下弦月之说自古有之,我们的先辈根据月亮的盈亏变化,定下了晦,朔,弦,望,你没听过,只能说明你无知。第二,我只说了你在说谎,并没有说你是凶手,你又何必这么快就不打自招呢?最后,你来报案,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了。一般来说,人们都会有刻板印象,何谓刻板印象呢?那就是人们会对某些事产生固定的看法,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你是报案的人,人们自然不会把你和凶手联系起来,相反,他们还会十分相信你的供词。”

    楚辞看着宋三,嘴角微微上扬,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让公堂之上的其他人都暗自点头:“你就是利用这种手段,让人们认为,这只是一件临时起意的凶杀案,并且因为你报案及时,钟家的财产也没有损失。既然没有损失,那也就不用追回了,对吗?等这件案子成为一件悬案之后,你们就可以逍遥自在了。”

    宋三听后,冷笑一声:“这只是你的猜测罢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凶手?而且你只是一个画师,凭什么来审案?”

    “不装了?这两天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后来我明白了,那就是你的表情。平常人说起钟家的案子,表情都是畏惧不已的,像这样的恶人隐藏在百姓中间,谁会不忌惮呢?可是你呢,你亲眼目睹这桩惨案,眼里却波澜不惊,提起凶手时,你也是十分平静的样子。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吓得日夜痛哭不已呢?你只不过是想以此来扰乱大家的判断,让大家因为同情你而忽略其他的东西罢了。”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罢了,难道官府办案只是靠猜的吗?”

    “你想要证据是吗?好,那我就一件件说与你听。你一直说你是听到前院的惨叫后出来看的,又说那贼人追着小五跑到后院被你看见。我们问过在这钟府的短工,他们说小五是负责后院洒扫的杂役,他的房间是在后院的下人房里,那时候大家都睡了,他又怎么会被人从前院追杀过来呢?”

    “许是他听见声音跑到前院去看了。”宋三狡辩道。

    “小五他们住的地方和前院有一段距离,如果他是听见动静去看的,那他必定会穿上鞋子披上衣裳,可是,他被发现之时,却是赤着脚穿着中衣的,他应该是被人抬到后院里杀死的才是。”楚辞紧盯着他,仿佛能看到他的心思,宋三不自觉地别过头,不敢再和他对视。

    “除了他之外,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很明显,你们想要营造一个他们四处逃窜却还被杀死的假象,才会让前后院里躺满尸体。可是你们却忽略了很多地方,以至于到处都是破绽!对了,钟家上下之所以没发出过声音,是因为你提前在吃的东西里下了安神药吧?你是钟府的帮厨,想要做到这点简直是轻而易举的。”

    宋三额角肉眼可见的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难道是什么神探不是?不然的话,为何会说得这么准!

    其实楚辞并不是什么神探,他只是从细节出发再逆向思维推理罢了,这一切都仰仗于他看过的那些电视剧,让他能够跳出刻板印象,进行大胆猜想。

    “你……你没有证据!”宋三还是这句话。

    “安神药虽非什么特殊的药,但是一次买这么多,想必药铺里的掌柜也会感到奇怪吧?只要将阳信府各家药铺里的掌柜唤来一认便知。到时候,看你还怎么狡辩!”

    宋三浑身战栗,软倒在地。这个安神药确实是他去买的。当时那老掌柜还说安神药不能用这么多,一直问他买这么多干什么。要是把他叫过来,一定会被认出来!

    大家一看他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衙差们怒瞪着宋三,这些天来他们都被这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人欺骗了所有人,还利用他们的恻隐之心误导他们让他们迟迟破不了案!

    “大人,这宋三是凶手的同伙,他一定知道凶手躲在哪里。”楚辞将自己想说的说完之后,便又退到了后面。他拿过一张纸开始写口供,写好之后要拿给宋三画押。

    ……

    宋三被揭发之后心灰意冷,便将赖二的行踪交代了。他与这赖二是结义兄弟,因为他们都是孤儿,所以两人感情很好。赖二六月时被人哄着去了一次赌坊之后便迷上了赌博,他不止自己去赌,还唆使宋三也一起赌。宋三本来不愿意,但耐不住赖二的诱哄,也跟着一起去了。初时,两人赢了很多钱,很是过了几天花天酒地的日子。

    但好景不长,他们很快就输了。他们把这些钱全部输光后,又向赌坊的人借了利滚利,后来别人做局陷害他们,让他们不止把向赌坊借来的银子输光了,还欠了赌坊三千两。

    这时宋三和赖二才知道害怕,可是已经晚了。赌坊里的人就像影子一样,无论他们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打一顿。

    前些天,赌坊的人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们再不还钱,就要把他们丢掉海里喂鱼。赖二害怕极了,找到宋三一起想办法。宋三也没有办法,于是就到处借钱想要填补这个空缺。

    可是,三千多两并不是一笔小钱,眼看着时限越来越近,他们走投无路之下,便把主意打到了宋三干活的主家。这钟家是富商,三千多两对钟家人来说不算多,却可以救他们兄弟俩的命。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给钟家人下药,然后再去偷,到手之后赖二就离开,宋三则佯装中招继续留在那里。谁料宋三不知道安神药的药性,将它下在了一道补汤中,使药性减弱了不少。

    待钟家人睡下之后,他们就偷偷摸摸进房寻找,找了一会之后,钟家老爷就醒了。未免他大呼小叫,二人就将他绑了起来,逼问他银子藏在哪里。钟家老爷活了大半辈子,自然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乖乖地就将藏在柜子后面的银箱给了他们,并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

    赖二和宋三拿到钱后正想逃走,钟夫人却突然也醒过来了。她一见二人就大呼小叫,还嚷嚷着要去报官。

    赖二和宋三一听,惊慌失措之下,直接将钟夫人捂在被子中捂死了。看着一旁脸色腊白的钟老爷惊恐的视线,二人一不做二不休,便将他也杀死了。

    这时,其他房间里也隐隐有了动静,杀红了眼的二人提起大砍刀就过去了。待将钟家的人都杀光之后,二人开始后怕。为了掩饰罪行,他们开始伪造现场,弄成一副盗匪杀人的样子。弄好之后宋三去了衙门报案,声称看见有人闯入钟府杀人,让他们快去抓人。

    ……

    “大人,我们在左家巷没有找到那个赖二,而且周围的乡邻也不知道这赖二去哪里了。”

    衙差们回来禀报,看来这个赖二是早有准备,早几天就离开了住处,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阳信府城很大,若这赖二执意躲藏在某处不出来,恐怕很难找到这个人。看来还是要在全城搜捕,及时抓住他,不然的话根本不知道这个赖二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楚辞再一次坐到了宋三的对面。宋三此时是真的悔不当初了,他用死气沉沉的眼神看了楚辞一眼,然后转过头去,一副不想合作的样子。

    楚辞劝了他几句,他还是不说话。楚辞笑了,他把笔搁下,说道:“你既然已经说了他的名字和住处,为何不干脆把他的样子也说出来呢?你此时不会还在想什么兄弟义气吧?那赖二拿着银子此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你却要在牢里等死,划得来吗?”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抓不到他是你们的事。要杀要剐你们只管动手。”宋三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

    楚辞看着面前这人一脸的非暴力不合作,眼珠子一转,慢慢说道:“你要真能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我们却不会轻易让你死去。抓不到赖二,我们就得问你,问不出来呢,自然是要上刑的。像什么枷锁夹棍烙铁的已经不算新鲜了。我们这有一种新的玩法,叫做贴纸,你听没听说过?”

    宋三没有听过,但这贴纸比起夹棍和烙铁,听起来就要温柔得多。

    楚辞看他不知道,就给他解释:“这贴纸啊,就是拿浸了水的黄纸,慢慢贴在你的脸上,将你的口鼻全部遮挡起来,让你没有办法透气。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离了水的鱼儿一样,只能不断挣扎,却没有丝毫用处。听说玩过这个的人,最多的贴了八张才死去,他的手指抓在木头上,指甲盖都磨翻了,看上去那叫一个惨呐……”

    宋三听他细致的形容,浑身抖个不停,呼吸也有些急促,就仿佛他正受着楚辞说的那种刑罚。他说的太过仔细,就连旁边陪同的衙差看楚辞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这位大人看起来明明很温和,没想到整治人的手段比他们还毒一些!

    ……

    楚辞画完之后扫了一眼画像,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人他见过,分明就和他进城当日那个在画像旁边的憨厚汉子有七八分像。想到他当日还煞有介事地警告自己,楚辞就觉得一阵恶寒。当时那人说话的神情他就觉得怪怪的,现在想来,应该也是因为那人平静的眼神吧,明明就是惊惧不已的表情,可眼神却十分淡定,这分明于理不合呀!

    楚辞带着画像离开监牢,找到许征,将当日所见告诉了他。许征立刻猜到那人的用意,他是想在城门开放之日,就立刻离开阳信府,而且城门处消息灵通,有什么情况他立刻便能得知。

    “马上派人拿着画像挨家挨户地去搜,特别是东城门附近——”

    “且慢,先生。这样子搜未免太慢了,而且容易打草惊蛇。万一让赖二知道了,恐会对周围的百姓有什么举动。”楚辞阻止了他的命令。

    “阿辞,你的意思是?”

    “我们不妨顺着他,他不是想出城吗?咱们就成全他!”楚辞勾唇一笑,这人畜无害的样子让许征都有些发毛了。他这个弟子啊,春秋都要治成精了……

    第二天早上,两边的城门贴出告示,说由于此案一直不能告破,封城也不是长久之计,故从今日起开始解禁,百姓们可以像以往那样,自由进出阳信府城。

    在开放城门的那天傍晚,赖二就在城外三里亭处被缉拿归案。那时,他身上还有伪装,幸而那些衙差们都将他的长相记得清清楚楚,这才没让他逃脱了。

    轰动一时的钟家灭门案就此告破,许征判了二人斩立决,案宗和口供等东西已备好,就等着送到刑部,再由刑部复审之后发文批示,同时任命监斩官,才可行刑。

    许征在期限内破了大案,得到了巡抚大人的大肆赞扬。许征也没有贪功,他直言此案全有赖于楚辞的帮助,能告破此案,他功不可没。巡抚大人是知道楚辞的,恰好他在京城的靠山对楚辞印象不错,所以巡抚大人呈了一份折子上去,递交到刑部尚书的手上。在奏折中,他将楚辞夸了又夸,就差说他就是再世包青天了。

    刑部尚书接到奏折时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折子,没想到打开一看竟是一宗离奇大案。他将整个案子完整看下来后,对破案之人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心。再往下看,他发现了楚辞的名字,顿时心里有些惊讶。这楚司业年纪轻轻,不仅才智过人,善于育人,就连这破案方面,他也有涉猎,真是了不得啊!想到皇上对楚辞的重视,刑部尚书决定,明日早朝之时,他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拿出来说一说,顺便夸一夸这位楚大人。

    ……

    第二日的大朝,朝中所有六品以上京官均要上朝听政。

    当天和帝坐下后,六部大臣纷纷发言。

    礼部尚书将今年国子监通过廷试殿试的名单列了出来呈给天和帝,天和帝接过一看,这上面有好几个就是当初三国文会的预选人,当时楚辞说他们品学兼优,日后一定会成为大魏朝的栋梁之才。天和帝想到楚辞,心里唏嘘不已,看过之后便让吏部尚书给他们分配好岗位。

    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退下之后,户部尚书又站了出来,他将拟好的关于太常县开通港口的必要性与可行性计划书递了上去,这份计划书是褚英按照楚辞的设想写出来的,天和帝打开后,一眼就看见了署在下面众多名字之中楚辞的名字,他也没心情再看下去,抱着对楚辞莫名的信任感。天和帝点头批准了这份计划书,然后又命工部尚书上前,让他们配合户部行事。

    这二部退下之后,刑部尚书又上前来了。他将发生在阳信府的大案说了一遍,其中又不免提到了楚辞的名字,他便将楚辞夸了又夸,其中好些词语,都是照搬西江巡抚折子上的。

    天和帝在龙椅上面有些坐立不安,他突然觉得,把楚辞派到南闽省去治理学风,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这样的人才不留在身边,反而打发的远远的,任谁也干不出这事啊!

    距楚辞离开已有月余了,这一个月里,天和帝竟然觉得京城有些无聊了。再没有一个新鲜主意层出不穷,口舌又伶俐的臣子能让他在繁重的政务之余放松一下了。而且自他走后,朝堂之上又恢复到以往沉闷又无趣的样子。

    楚辞这个人虽然只在京城当了大半年官,可是留给大家的东西却多不胜数,他用这些东西强势地在人们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人想忘记他都难。就像今天上朝一样,六部之中,有三部的折子都和楚辞有关。

    待刑部尚书回到位子上,又一个声音响起。天和帝本以为这次总和楚辞没有关系了,但没想到,还是和他有关。不过,是和他被指派去的地方有关。

    “臣,有本要奏!”兵部尚书跨了出来。

    “准奏!”

    “近日闽地水师在巡防周边海域之时,发现了一些没有大魏和周边列国标志的船只,这些船只俱是两头尖翘,行船时速度十分快,一看见我大魏军船便绕道,这么久了,竟一直不能查探清楚他们的底细。”

    “竟有此事?”天和帝脸色凝重,“他们的衣着打扮也看不清吗?”

    “这些人十分小心,在距离军船很远的地方就会掉头。军船也曾追过几次,可每次都会让他们逃脱了。”

    “给祝威去信,让他这段时间加强巡逻,莫要让人趁虚而入。这群人来历不明,恐对我大魏不利啊。”

    “是。圣上,还有一件事,恐怕也与他们有关。”

    “何事?”

    “近日闽地多个靠海的村子都有水匪的痕迹,被劫的村子轻则破财,重则被打成重伤。此事本该由当地县衙处置,可这事就发生在闽地水师发现这些船只之后。所以闽地水师元帅祝威怀疑,此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真是岂有此理!朕没有吩咐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反而还欺负到朕身上来了!世间绝无这么凑巧的事,一定是那群人干的!给祝威去信,让他们务必在一个月之内,将这些水匪全部剿灭!”

    “是,臣领旨!”

    此事一出,接下来的奏折就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了。大部分的臣子对兵部尚书的奏折没有多想,可有一个人,却不得不多想了一些。

    寇静站在武将的这一列,自听到消息之后,他就变得有些担心。辞弟此次外放,去的地方就是闽地。他的任务是治理当地学风,依他的性格,必然是事必躬亲的。若他在巡视途中,碰到了水匪可怎么办?

    那些刀口上舔血的人,绝对不会有任何慈悲之心,若是辞弟和他们遇见,必然凶多吉少。

    寇静有些后悔,要知道闽地此时正在闹水匪,他就不该让楚辞一个人去那边。至少也不该只给几个暴雨梨花针,而应该给他一把手铳防身才是!不,手铳也不够,应该让他拉一门“天罗地网”在身边的!

    一想到他的辞弟有可能遇到危险,寇静整个心都揪起来了。回到神机营之后,他立刻铺纸写信,准备寄给楚辞,让他一定小心为上,出门时多带几个护卫。可是,他身边算得上护卫的只有张虎一个人!

    想到这里,寇静又抽出了一张纸,写给徐管家,让他从寇家的商队里抽一队好手过去保护楚辞。

    ……

    楚辞不知道自己即将接到一大队护卫,他此时坐在马车上,心情是无比激动的。因为,甘州府就近在眼前了!只要进了甘州府,再走一天,就能到达袁山县,那时,他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亲朋好友了!

    也不知道母亲和哥嫂身体好不好?珊珊长大了多少,会不会叫小叔了?不知道小远和钰儿跟在先生身边乖不乖,有没有给他惹麻烦?

    他想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幸而,他马上就能知道了!

第263章 教坏小孩子

    “先生,这就是您小时候进学的地方吗?”傅明安走在青石巷内,看着前方暗红色的大门,门上有一块匾,上书“袁山县学”四字。

    “是啊,它和国子监比起来要小太多了,但是里面的夫子们和同窗都很好。”楚辞看向那熟悉的大门,眼里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这个地方是承载着他的梦想启航的地方,若不是夫子们的悉心教导,哪有今日的楚辞呢?

    “哇,老爷,这块石碑上写得是您吗?”常晓上前几步,看着竖立在大门左侧的那块和人差不多高的石碑,发出了“啧啧”的惊叹声。

    傅明安和张虎两人也好奇上前,张虎不认字,便让常晓读出来。楚辞听后,羞耻心瞬间爆棚,天哪,这块石碑到底立在这多久了?!上面写的东西十句有九句是胡乱编造的,简直都要把他夸到天上去了。

    不同于楚辞的羞耻,傅明安他人三人看了石碑上的介绍之后,倒是对楚辞更加崇敬了。

    几个人在门口的动静被县学的门房发现了,他走出来问道:“敢问几位到这来有何贵干?如果是找人的话,不妨——你你,你是楚、楚……”

    门房瞪大双眼,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取悦了楚辞,他轻笑一声,说道:“我是楚辞,此次回县学是为了拜会孔山长和夫子们,不知小哥还记得我吗?”

    “哎呀,当然记得了!”门房猛地一拍腿,就往里头冲去,嘴里还叫着,“状元郎回来啦!状元郎回来啦!”

    楚辞哭笑不得,他朝那三人挥了挥手,然后抬脚往里走去。袁山县学中出了一位状元郎,早已今非昔比。不止是甘州府提学,就连西江省提举学事司都对这小小县学刮目相看,各方面的资源全部朝着这里倾斜,乐得孔山长做梦都能笑醒。

    按理说,如今袁山县学根本就不缺钱,可是楚辞一路走来,却发现这里的环境还和当初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想来这笔钱应该被用到了其他方面。

    楚辞边走边和几人介绍,还没等走到教舍附近,就看见对面走过来一大群人。

    “下官见过楚司业,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怠慢了贵客,实在是太失礼了。”孔山长在老远就要行礼,楚辞赶紧健步上前,在他弯腰之时扶住了他。

    “山长,各位夫子,你们千万莫要如此!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们的教导之恩,楚辞没齿难忘。若今日真受了你们的礼,恐日后会受世人唾弃。”楚辞赶紧说话,阻止他们弯腰行礼,毕竟他也不是蜘蛛精,没那么多只手去扶人。

    夫子们先是面面相觑,而后有志一同地望向孔山长。孔山长笑吟吟地借着楚辞的手直起身子,说道:“楚司业不必客气,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一礼你是受得的。”

    楚辞心里暗暗吐槽这个孔山长,这人分明就是想要试探一下他的态度有没有改变,瞧他直起身子的动作那么迅速,明摆着就是猜到楚辞会去扶他。

    “孔山长,如今我已不是国子监司业了,月前我被派往南闽省改善当地学风,如今任的是漳州府提学。您只管像以往那样称呼我便是了,楚辞承蒙各位夫子悉心教导,若在你们面前都要托大的话,岂不是有如那欺师灭祖之人一般行事?还请各位千万莫要再和我客气了!”楚辞朝着他们拱了拱手,这样平易近人的态度无疑让这些人感动不已。

    众人不再生疏,纷纷和楚辞打招呼,楚辞也微笑着一个个地喊过去,这些夫子他都是认识的。但是,这人群里却不见秦夫子。

    孔山长似乎看出了楚辞的困惑,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着说道:“你家先生和其他几位夫子如今正在讲学,我们不便打扰,待散学之后,自能相见。”

    楚辞有些遗憾,还以为马上就能见到他呢。因为相比起许先生的直接了当,秦先生就要温柔得多。

    前几天钟府灭门案破了之后,许先生就得了空。他先是接受了徒孙的拜见,而后便开始折磨楚辞,将这段时间收集的题一股脑地丢给楚辞做。要不是他在船上恶补了一下功课,恐怕真的要丢脸了。做完题后,许先生又给楚辞恶补了一下官场的潜规则。

    虽然楚辞已经踏入官场,但说句实话,像国子监里的小打小闹放在官场上真不算什么。如果楚辞还是以在国子监任职的态度来对待这些人,那么一定是会吃亏的。

    楚辞之所以能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除了因为有靠山之外,主要还是那些人重面子,不轻易放下身段与他计较。现在楚辞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任职,如果行事还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就算他聪明过人,也绝对是要吃亏的。这个官场啊,有时候下面斗得要比上面更加厉害,手段更加阴损。

    许征和楚辞一直有信件来往,对于他在京城的所作所为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可一封短短的信写不了几个字,不可能将他的想法很好的表达出来。这次楚辞上任途中特意过来看他,刚好让他教一教楚辞遇到一些事情后该怎么应对。

    ……

    秦夫子散学之后便夹着自己的书往外走去,刚刚他也看见孔山长领着一群人从教舍门前走过。只不知又是什么人过来了。

    自从阿辞中了状元,他又被赐了“师之典范”的匾额之后,县学就热闹起来了。每隔几天,便有当官的下来视察,再不然就是其他书院的人以取经之名来看他的匾额,真叫他不胜其烦。所幸没有打扰到学子们学习,不然秦夫子就是拼着得罪人,也是要制止这种行为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来找秦夫子,想要让自家孩子拜入他门下学习。其中不乏一些权贵之家,甚至还有阳信府的人找过来。秦夫子收徒向来是很仔细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只收了楚辞一个。现在楚辞中了状元,秦夫子就比以前更加谨慎了,不然到时候带累了楚辞就不好了。

    “先生!”

    行至会贤馆前,秦夫子还在思考来者是谁,突然就听见好像有人在唤他。他茫然地抬起头,却见一个人从门里跑出来,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先生,阿辞回来了!”

    对于楚辞来说,秦夫子于他亦师亦父,这一跪,他心甘情愿。

    秦夫子先是不敢置信,在看清楚辞那张满是孺慕的脸后,双眼立刻湿润了。他哆嗦着手去搀起楚辞,浑然不顾平日里爱若珍宝的书已经从手上掉了下去。

    “阿辞……阿辞啊,你回来啦!”秦夫子往日不太外露的情绪此时已经控制不住了,他用手捏了几下楚辞,似乎在试探真假,脸上笑得很是开心,偏偏双眼又冒着泪花,现场给大家演绎了什么叫做喜极而涕。

    屋里坐着的夫子们有志一同地露出了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你说说吧,有时候人比人啊,真的会气死人!这秦夫子收个徒弟又贴心又孝顺又有本事,还能给自己先生挣来犒赏。再看看他们收的那些,手里的戒尺怎么突然就有点蠢蠢欲动了呢?

    ……

    “钰儿,待会儿你不许和师公他们说我和张胖打架的事,知道吗?”楚小远在进门之前,先拉过钟离钰嘱咐一句。

    “可是……”钟离钰为难地看着楚小远那身脏兮兮的衣服,他不说,师公就不知道了吗?

    “不许说!”楚小远眼睛一瞪,随后他又觉得自己态度好像太强硬了,于是又说,“钰儿,你别告诉他们,明天我去给你摘山长爷爷院子里的菊花,你不是想要一枝吗?”

    钟离钰想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不告诉他们。”

    楚小远松了一口气,拉着钟离钰的手往里走去。

    之前就等在门边想要迎接一下小侄子和小外甥的楚辞哭笑不得,楚小远这个毛孩子还学会威逼利诱了啊!

    “咳嗯!”楚辞从门里走出来,故意清了清嗓子,想要引起两人的注意。

    楚小远皱着眉头将钟离钰拉到身后,然后抬头去看这个挡他们路的大人是谁,这一看就不得了了。

    楚辞看这小家伙一脸懵逼的表情,于是伸手在他小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坏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楚小远被这一捏瞬间回过神来,他猛地向前一扑,搂住楚辞的腿大哭了起来:“呜哇哇……小叔……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哇哇哇……”

    楚辞被他哭得心里也酸酸的,他以为这孩子见到他会笑,却没想到小远比他想象得还要更想他。

    楚辞将他抱起来,一只手擦了擦他的眼泪,温柔地哄道:“小叔这不就回来了吗?一年没见,你可长大了不少,小叔都要抱不动你了。快别哭鼻子了,小心钰儿笑你。”

    钟离钰闻言,朝楚辞笑了笑,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脸上还有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和寇静看上去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不过他的五官要更加柔和一些,应该是像他娘多一点。

    楚小远痛哭了一场后情绪发泄殆尽,回过神来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擦擦眼泪挣扎着要下来。楚辞将楚小远放下,然后蹲下身,将钟离钰和楚小远一起揽在身前。

    “小叔给你们带了很多礼物回来,就放在你们的房间里。但是你们需要回答几个问题,过关了才能得到礼物,有信心能答对吗?”

    “有!”钟离钰很自信地叫道,楚小远的声音则是弱弱的。

    楚辞了解过两人的学业水平,他挑了一些夫子讲过的内容让二人对句或者翻译。钟离钰很轻松的答了出来,楚小远也一样,他原本还以为会很难,没想到都是学过的。

    楚辞见二人越答越投入,嘴角一勾,继续问道:“今天谁打架了?”

    “我和张胖打架了!”楚小远脱口而出,一旁的钟离钰瞪大眼睛不解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自己说出来。

    楚小远也反应过来了,他马上捂住自己的嘴巴,想要掩饰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小远,你为什么要和同窗打架?”楚辞有些好奇。

    楚小远低下头把玩着手指,看上去蔫蔫的,虽然小叔不像师公那样严肃,但他却觉得小叔应该也生气了。

    钟离钰怕楚辞骂他,飞快地解释道:“今天散学后小远哥哥帮夫子把课业搬过去,回来后张明华就一直说小远哥哥是马屁精,小远哥哥让他别说他还一直说,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是这样吗?”楚辞转头看向楚小远。

    楚小远点点头,那个张胖就是喜欢和他过不去!

    “那就是他不对了,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不做便罢了,你做了他还要说你,太不应该了!”楚辞为小侄子打抱不平,一下子就收获了两人惊喜的眼神。他们还以为要被骂了呢。

    “不过,这先动手打人还是不对的。你想啊,他说你,是他犯错,可是夫子若没有亲耳听到,他坚决不承认怎么办?你打人却实实在在留下了证据,到时候夫子责罚你怎么办呢?所以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时,一定不要这么容易生气,到时候受了委屈还要吃亏,岂不是很划不来?”楚辞慢慢开导他,以免小侄子养成冲动易怒的性子。

    楚小远点点头,问道:“那我该怎么做呢?”钟离钰也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楚辞,似乎很想知道这个办法。

    楚辞神秘地笑了笑,开始给他们传授“厚黑学”。两小听得一愣一愣的,楚小远还有些似懂非懂,钟离钰听了之后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秦先生站在不远处看楚辞“教坏”小孩子,只能笑着摇摇头,照这样下去,恐怕这两个的本经也和《诗经》无缘了。

第264章 要摆官架子

    “先生,这道题——”傅明安起身,手上拿着楚辞今日布置给他的课业,刚一开口,就被一个略显稚嫩的童声打断了。

    “小叔,你快点过来,我不会写这个字!”楚小远叫道,一边还朝楚辞的方向招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傅明安只好坐了回去。他有些无措,这种情况已经不止一次了,每次他想问先生问题或有事找先生时,这两个小弟弟总会过来把先生拉走。

    他难得碰见比自己小的孩子,这会遇见两个小弟弟,一个虎头虎脑,一个玉雪玲珑,都是十分可爱的孩子,他心中也是十分欢喜的。可惜的是,两个小弟弟好像不太喜欢他。

    常晓看见傅明安有些苦恼的样子,忍不住偷笑了一声。幸好他已经长大了,在小远和钰儿的眼里完全没有竞争力。可傅明安年纪与他们相仿,无形中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压力,于是他们从昨天开始就暗暗地和傅明安争宠了。瞧傅明安这个样子,想必是还没想明白呢。

    楚辞将那个字的写法教给楚小远后,顺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下次再大嚷大叫,你就还去师公那里完成课业,看你挨不挨板子。”

    楚小远低头不自觉地撅起了嘴巴,要不是小叔还带了这么多人回来,他才不会大声叫嚷呢!

    昨日中午散学之时,他在门口看见小叔,还丢脸的哭了,没想到他哭的时候后面站了那么多个人,除了师公师奶之外,还有小叔信上说过的大虎叔叔。另外两个,一个看起来和秦哥哥差不多大,一个却和他还有钰儿差不多大。

    楚小远当时就惊呆了,这个小哥哥无论发型还有衣着甚至行为举止都和他小叔很像,这分明,分明就是……跟屁虫嘛!他故意这样打扮,好让小叔喜欢他!

    楚小远瞬间警惕起来,纵使傅明安对他友善的笑了,他也觉得那是示威的笑容。

    一旁的钟离钰同样也有危机感,来了个好看的小哥哥,打扮的和楚叔叔一样,小远哥哥最喜欢和这样的人玩了。看吧,小远哥哥一见他就一直盯着!钟离钰走到楚小远旁边,用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楚小远回过神来,见钟离钰一双猫样溜圆的眼睛也恨恨地看着傅明安,于是立刻放心了,他们有两个人,还怕抢不回小叔吗?

    ……

    楚辞之前还以为小远和钰儿是因为许久不见他才如此黏人,可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几次之后,他就看明白了。

    楚辞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小屁孩子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倒学会使手段争宠了。不过,因为他们的年纪太小,目的性太明显了,便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只觉得十分可爱。

    不过,这个性子惯不得。小时候可爱,大了可就不讨人喜欢了。楚辞想了想,对傅明安说道:“明安,过来,先生给你一个任务。”

    傅明安乖巧地走过去,先给楚辞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先生只管吩咐便是。”

    楚辞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小小年纪不用这么严肃,在先生面前可以放松点。”

    傅明安悄悄红了耳朵,对着楚辞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你觉得这两天在师公家看到的两个小弟弟怎么样?你们相处的好吗?”楚辞问道。

    傅明安有些为难,良好的教养让他不太习惯在背后议论别人,但先生问起,他又不能不说,于是只道:“两个小弟弟都很可爱,我们相处还……好。”

    说完,他低下头,总觉得先生看出来他在说谎了。

    “相处得好就行了,那么先生想请你去接两个弟弟回来,你从这里往下直走,到先贤馆时再往右一直走,就能看见蒙童馆了。看看天色,现在也快要散学了,看见你他们一定很高兴。”

    傅明安惊讶地抬头,看着楚辞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看来先生没看出他在说谎,可是……

    “怎么了,有困难吗?”

    “没有!”傅明安矢口否认,他绝不能让先生觉得他做不好事。

    “那就去吧,对了,这里有一包米花糖记得带上。”楚辞拿起桌上的一个纸包递给他。

    傅明安接过后,慢慢地往外走去,行至门口时他转身回头又看了看楚辞,希望先生能及时叫住他让他不要去了。

    可是,直到他离开夫子们的住宅区都没等到。

    这时候科举班的人都已经散学了,他们看着这个不认识的小孩在县学走来走去,都投来了疑问的眼神。傅明安沐浴在来往学子们好奇的眼神下,仍强装镇定,不肯露怯,只是提着米花糖的手越握越紧了。

    他到蒙童馆之时,刚好听见蒙童馆散学的钟声敲响。慢慢的有孩子从里面出来了,他们是县学夫子的儿孙们,平日里也不住在里面,其他人都住在学舍里。

    傅明安等了一会,都不见楚小远和钟离钰出来。他犹豫了一会,然后抬步往出口走去,还没进门就被门房拦住了。

    “小公子,这里除了蒙童馆的夫子和学子外,其他人都不能进去。”门房看他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说话的口气便格外的温和。

    傅明安说道:“大伯,我两个弟弟在里面读书,现在都散学了还不见出来,我心里有些担心,可否让我进去找一找他们?”

    “两个弟弟?”门房打量了他一下,“可我以前都没见过你,你说你两个弟弟叫什么?是谁家的?”

    “一个叫楚远,一个叫钟离钰,他们都住在秦夫子家中,我是楚先生的弟子,奉先生之命过来接他们的。”

    现如今袁山县没有人不曾听过楚辞的名字,门房知道楚小远是状元郎的侄儿,也知道他的小叔也就是楚状元这次回来了。是以他听完傅明安的话,便立刻打开门让他进去。

    傅明安谢过之后,才往里头走去。这蒙童馆比起县学来要小上许多,因里面基本上都是不满十岁的孩童,故而周围摆放的一应器物也比较小,就连花盆都比外头的小一圈,这些看在傅明安眼里不由有些好奇。

    他边走边看,穿过了一条长廊,还没等走进院子,就听见里头传来孩童的吵嚷声。

    傅明安紧走几步,刚进院子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从他们包围圈的缝隙里,傅明安认出了在地上打滚的那件衣服——正是早上先生亲手替楚小远换上的。

    “你们在干什么?”傅明安再顾不得行止有度,连忙冲过去拨开人群。

    人群里,楚小远和钟离钰正和两三个小孩撕滚在一起,两人衣服都弄脏了,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活像只小花猫。

    原本是楚小远一个人打三个,他仗着力气比常人大些又和秦钊学过一点功夫,便不把他们的挑衅放在眼里。结果那三人突然默契了起来,楚小远又没带弹弓,一时有些招架不住,钟离钰便也扑上去帮忙了。有人分散了敌方的战斗力,楚小远一对二倒是轻松了点,偶尔还能腾出手来帮一帮钟离钰。不过,他们刚刚看见傅明安过来都惊呆了,一时不察,便被那三人按在了地上。

    “你们怎么能以多欺少呢?快放开他们!”傅明安过了年就要十一岁了,他是北方人,个子本来较同龄人就要高点,现在站在这群平均年龄七八岁的小孩子面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敌方三人警惕地看着傅明安,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还往后退了一小步,傅明安赶紧过去把楚小远和钟离钰拉起来,然后顺手帮他们拍了拍身上的灰。

    面对这个在危难关头将他们救下来的小哥哥,楚小远和钟离钰也不好怒目相向了,俩人别扭地道了谢,脸也红红地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人?”傅明安板着脸看着对面那三个,他们长得壮壮的,中间那个最胖了,傅明安猜测,他就是楚小远昨天说过的张胖。

    “哼,你是谁?”张胖瞪着他,昨天人都走了,他一个人和那个楚远打架才会输,今天眼看就能教训他们了,却又冒出一个人。

    “我是他们的哥哥。”傅明安说完,还看了一眼两个小孩,生怕他们当场反驳。

    “你骗人,他哪来的哥哥!他是乡下来的,我见过他爹,就是个泥腿子,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哥哥!还有他,他没爹也没娘,更不可能有哥哥了!”张胖不相信,他也是偶尔之间见过楚远的爹,看过他满身泥土的样子。一个泥腿子的孩子,一个孤儿,凭什么这么得瑟!凭什么让大家都喜欢他们!

    傅明安皱起眉头,在他遇见过的人里,还没有小孩会这么直白地显露出自己的恶意。而且听他口口声声的泥腿子,想必家里的规矩也不严明,说话专挑人痛处,八成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我就是他的哥哥,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与我们不相干。不过,我以后不想再听到有人对我的弟弟们出口不逊,如若你们再犯,到时候我决不轻饶!”傅明安是个乖巧的,但他也曾见过他舅舅对人放狠话的样子,这样说起来很气派,也更能震慑别人。

    “你……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张胖听了,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脸上已有怯意,嘴巴里却还在逞强。

    傅明安想,此时必要给他们看看自己的厉害才行,不然到时候他们还是会欺负人。

    他左右看看,发现不远处的树下有一截枯枝,他先把米花糖递给钟离钰,然后走过去将那截枯枝捡了起来,再将上面的分杈折断,只留下中间一根棍子。弄好后,他提起这根棍子朝这边走来。

    张胖三人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惊惧,其他围观的孩子也都吓得跑走了。

    “你们看好了!”傅明安回忆了一下外祖父教他的那几招剑法,慢慢舞了起来。

    他年纪小,体内没有气劲,祝大人舞起来刚劲有力的剑法在他这里徒有其型,看起来漂亮,却是没什么用的花架子。不过,这样连贯的剑招在这群孩子眼里,却已经很不得了了。

    楚小远一改昨日态度,眼里满是欣羡,自从秦哥哥不见了之后,就再也没人教他功夫了。钟离钰也差不多,看得小嘴微张,看来也是很喜欢这剑法的。

    “哇……”

    傅明安舞得正起劲,忽然旁边传来几声哭嚎,原来报团站在一起的三人已经四散奔逃,一边跑还一边叫。

    “哈哈哈……”两个孩子看他们逃窜的样子开怀大笑,心头的闷气总算解了。

    傅明安将枯枝放回树下,走到两个孩子面前,认真地说道:“以后他们还敢欺负你们,便说与我听。”

    “嗯!傅哥哥,你好厉害啊,你能教我功夫吗?”楚小远用力点头,然后凑过去套近乎。

    “是啊,傅哥哥,你能教小远哥哥功夫吗?”钟离钰也凑了过去,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傅明安有些手足无措,这两个小弟弟突然这么亲近他,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他点了点头,然后两个孩子欢呼起来。傅明安看他们这么开心,心里也跟着涌上了一些欢喜。

    他帮两个弟弟拍打干净,然后带到门房处借了点水洗干净脸和手,又将带来的米花糖打开,一人发了一块,才一手一个地将两个孩子领了回去。

    可是,他们回到家后却不见楚辞的身影,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县太爷今日设宴邀请楚辞和县学的夫子们。他们此时想必已经在酒楼了。

    ……

    自那天到袁山县后,楚辞是先回了家里一趟的。那宅子是当初张家感念他辅导张文海成才特意送的,楚辞从之前的信上得知,楚家人都住了进来。

    可是,他到了后,却发现大门紧闭,里头空无一人,让他一时还有些担心。问过街坊邻居后才知道,九月初秋收后楚家人就回去了,说是家中还有田地要盯着,之后就没过来了。

    楚辞终于放下心来,然后又带人去了县学,那里有他家先生和小侄子们。再过几天就是朔望日,到时候带小侄子们一起回去。

    不过,除了惦念先生之外,其实还有县衙的关系。

    他在阳信府时,许先生和他讲了很多。他原本准备默默回来,见过先生和家人后待几天就去上任。可许先生说,这袁山县是他的根基所在。当初他中了状元,没能衣锦还乡,也让袁山县上下失了和他攀交情的机会。这会回乡后要是再将人拒之门外,就难免让人想多了,有高高在上之嫌。

    楚辞虽不在袁山县生活了,可他的亲戚朋友都在这里。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和他们打好了交情,能省好多事情。

    思及此,楚辞才没有急着回长溪村。果然,回来第一日他们没来打扰,第二日帖子就上门来了。

    楚辞也没有推辞,欣然前往赴约。他本来准备和县学的夫子们一同前去,可秦夫子阻止了他,说让他们先去,楚辞晚一点再去,他现在是官身,太早去难免失了体面。

    楚辞失笑,他家先生怎么也和许先生似的开始讲究这个了。秦夫子看出他的想法,瞪了他一眼,说道:“你那位好先生的信件里再三嘱咐要注意官场规则,老夫又岂敢不从?”好歹他也是当过官的!

    楚辞不知道许先生给秦夫子的信里写了什么,但他觉得八成不是什么太好的话。幸好这两人不在一处,不然他可有得为难了。

第265章 开个讲座吧

    “楚大人,下官们恭候多时,未曾远迎,有失礼数,还望大人不要见怪。”林县令带着一群人在幽草居门前等候,见楚辞来了,立刻上前行礼。

    “林大人不用客气,你们公务繁忙,本官又岂会不明白呢?本官还要谢林大人盛情款待。”楚辞笑着说道。

    他觉得这位林大人比起之前的杨县令要更加圆滑一些。去年因他之故,杨县令在吏部考核中得以评优,年关刚过,就升了官,调到了甘州府为官。这位林大人并非举子,他在均山县衙门当了大半辈子的县丞,知府大人偶尔问起,念在他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份上,将他派来了袁山县任知县。

    “大人说的哪里话,您本就是袁山县人,下官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多亏了大人以及县学夫子们的言传身教,才使我袁山县上下同心,民风较之别处也更加纯朴良善些。”林县令一边为楚辞带路,一边恭维。

    “诶,林大人这样说就太谦虚了,你身为袁山县老父母,治理之功忽视不得。本官这两天听先生说起林大人上任之后颁布的条令,心中感悟顿生,若我大魏朝官员都能如林大人一般爱民如子,那何愁我大魏不兴?本官既为袁山县人,便替袁山百姓谢谢林大人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那边努力示好,楚辞这边自然也不会掉链子。况且他之前确实打听过这林县令的为人处世,知道此人颇爱惜羽毛,看重官声,自然也不会做那些落人口舌之事。

    若无意外的话,袁山县未来五年之内,都会在这位林县令治下。

    林县令听后,立刻一脸感动的样子,他原以为这位楚大人年纪轻轻,必然是恃才傲物,眼高于顶的,相处起来必须小心哄着才能打好关系。却没想到他如此平易近人,十分上道。

    说话间,一群人来到了幽草居的大厅。今日这整座楼都被县衙包下来了,里里外外摆了好多张桌子,除了县学的夫子外,县里有头有脸的人也基本都在这里了。

    “诸位,楚大人到了。”

    林县令话音刚落,下面的人便一同拱手行礼,向楚辞问好。楚辞微笑侧身,受了半礼后让大家起身。这一举动也让大家好感度刷刷上涨,认为楚辞不愧是袁山县出去的官,对他们这些父老乡亲就是和旁人不同。

    人群中,楚辞看见了一个身影,他站得比较靠后,脸上表情有些犹豫,一副想上前又担心什么的样子。楚辞失笑,看来他这位姑父当了这么久的官了,也明白了一些潜规则,知道他那些上峰都还未作声,他这个下属不宜先冒头的道理。

    不过,楚辞还是要给他一个体面的。亲戚一场,他好了姑姑也能受益。

    楚辞穿过人群,走了过去,说道:“姑父,您老人家在这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若不是侄儿眼尖看见了你,今日就要失礼了。”

    楚姑父略紧张地搓了搓手:“阿辞啊,我这不是……县太爷和其他大人们都在呢,哪有我说话的份啊。”

    “姑父说的哪里话,你我本就是至亲,哪里用得着拘泥于这些东西?”

    楚辞刚说完,林县令也开口了:“正是这个理,今日宴上就不要叫什么大人大人的了,咱们兄弟相称,我略长几岁,你就叫我林兄吧!”

    安文才有些受宠若惊,自杨县令走后,他可就没有受过什么特殊待遇了。现在这位林大人竟然和他称兄道弟了。其实林县令早就知道安文才这个人了,他虽然没有给他特殊照顾,但他也早就吩咐了身边的人,不许找他的麻烦,毕竟这人所在的位置是一个肥差。

    几人聊了一会天,中间有一个人过来在林县令的耳旁耳语了几句话,然后林县令就开始邀大家入座。

    楚辞自然坐了上首,他乃是五品官,位同知府,在座没有人比他职位更高了。坐在他下首的分别是林县令和他的姑父,再就是县衙的其他人。

    林县令本想让秦夫子与孔山长一同坐过来,却被二人婉拒了。与其坐在上面受拘束,还不如在下面痛快点。

    酒席上,林县令一直不着痕迹地打听着京城的事。对于一个从没有出过省的官员来说,京城是个让他们无比向往的地方。

    楚辞也不藏着,能说的东西他都会说,他也知道大家对什么感兴趣,说话的时候便也侧重说这几方面。

    其他桌子上的人听得也很认真,毕竟除了个别人之外,其他人也是没有到过京城的。

    楚辞知识渊博,口才又好,众人难免被他描述的京城所吸引,同时心中又想,怪道人家能够中状元呢!这样文采风流之人,谁不喜欢呢?

    酒过三巡之后,筵席慢慢进入尾声,林县令此时也说出了今天宴请楚辞的目的。

    “听闻楚大人在京城时任京都国子监司业一职,对于教书育人方面有许多独到新颖的想法,下官想,楚大人您能不能给袁山县的所有师者传经授宝,让我们袁山学子也能在夫子们的教导下更上一层楼。”

    楚辞听罢,面上仍是一派温和笑意,心里却在犯嘀咕,这人的意思是不是让他开个讲座培训一下袁山县的夫子?

    “哈哈,林大人太抬举我了。楚某何德何能在这些夫子面前班门弄斧呢?”

    “楚大人何必谦虚呢?下官在朝廷下发的邸报上多次看见过楚大人的名字,听说当今圣上曾下令让您进宫去为皇子们讲学。我们袁山县的夫子们虽然不比京城之人聪慧,但只要楚大人您肯传授一点经验,想必他们也能获益匪浅。”林县令认为楚辞是看不起袁山县这个小地方了才会推辞。

    楚辞苦笑,原来这个时候内部就有报纸了吗?看来今天他不答应是不行了。

    “既然林大人如此信任本官,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今日是十一,两天后开讲吧。这几日就有劳林大人去请那些师者了。”

    林县令见楚辞答应,顿时喜笑颜开,他连声说道:“大人放心吧,这事我会立刻安排下去,到那天我袁山县的师者一定齐聚一堂,洗耳恭听楚大人您的宝贵经验。”

    整个袁山县书院众多,如果大家一起过来,恐怕到时候先贤馆里人多挤不下去。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好事变坏事就不好了。

    楚辞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林县令,林县令沉思了一会,对楚辞说:“就把试场打开来吧,那里十分宽敞,到时候绝对能容下这些人。”

    楚辞点点头:“林县令安排好了便是,你行事妥帖,想必一定有万全之策。”

    “大人过奖了。”林县令笑得很开心,心中已经开始筹谋两天之后的事了。

    宴毕,林县令等人送别楚辞。安文才酒桌上没能说太多,这会拉着楚辞好一顿叮嘱,意思就是让楚辞过几天上他家坐坐去。楚辞点头答应下来,安文才才脚步踉跄地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往回走去。

    楚辞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登上一旁的马车。马车上,秦夫子和楚辞相对而坐。秦夫子那一桌没喝多少酒,是以他闻着楚辞满身的酒气便有些皱眉。楚辞一上马车就靠在了车厢上,合着眼睛红着脸,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阿辞,醒醒,先别睡,现在睡了易感风寒。”秦夫子见楚辞闭上了眼睛,担心他睡着,便忍不住想把他叫醒。

    楚辞听见呼喊声,便将眼睛睁开,朝秦夫子笑了笑,说道:“先生放心,弟子今日没喝多少,就是酒味大了点。刚刚我也没有睡着,只是合目沉思罢了。”

    “你可是在为两日之后的传经担忧?”秦夫子问道。

    楚辞老实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弟子实在没有想到,林县令竟然会提出这个请求。”

    “你如今名声在外,他想借用一下也是合乎情理的。上一年因为你出的《辞海题集》一书,县里中了十多个秀才,杨县令也因此受益,调到了府城为官。今年的县试成绩却不太理想,林县令好名,他一心想在百姓心中留下个好名声,这才挖空心思想要提升夫子们的能力。”

    楚辞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会这样要求,原来是以为他还藏了什么招数没有使出来呀。

第266章 要因材施教啊(一更)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党%小说在座都是为人师者,一定听过这句话,那么,可否有人能详加解释一下这句话。”

    楚辞坐在上面,悠悠地将今天要讲得话题引出来。下面坐着的师者有些已是老态龙钟之像,有些唇上已覆有薄须,而立之年上下,放眼望去,偌大的试场里,年轻人屈指可数。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楚辞始终太年轻了,他们对楚辞其实是不太信服的,若他此时只是一个年轻的师者而非朝廷五品大员的话,那么这些先生一定会骂一句“竖子无知,休要装腔作势”,然后再拂袖而去。

    楚辞看着下面沉默不语的众人,故意皱着眉头问道:“怎么,这个问题太难了,没人能回答吗?”

    下面的人脸上隐隐有怒色显现,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楚大人是在使激将法,但还是成功被他激怒了。

    “所谓传道,即传播道理;授业,教授课业;解惑,解疑答惑者也。我等知道楚大人乃是新科状元,文采斐然更在众人之上,可你也不必这般羞辱于我等。”

    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一席话掷地有声,下面的人都对他投以赞许的目光。这番话可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各位夫子们误会了,本官此言并无羞辱之意,只是想看看大家是否清楚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传道授业解惑是师者之职,其中以传道为重。但,本官却发现,现在咱们的学堂私塾里,却是以授业解惑为重,很少履行传道之职,是为何故?”

    “大人怎知我等未履行传道之职?需知道理尽在书中,只要将书本读懂了,道理自然了然于胸,又何须赘言?”那年轻人又说。

    “那么尽信书不如无书这句话你们可听过?若只看书便能明白事理,那是否我大魏只开设蒙学,学完三百千便可以了呢?若如此,为何朝廷还要耗费钱财,于全国上下设县学私塾,置学田用于教书育人上呢?”

    “大人,只学字当然不够,我们在授业解惑时会帮助他们将书中的内容融会贯通,从而使他们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非是只看书便能做到的。在下方才所言确有有不当之处,多谢大人指出。”他双手虚抱,给楚辞行了一礼。

    楚辞眼里带笑,这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其实你刚刚说的,大概就是我大魏所有书院共通的育人之法。大家都是先读再背三默写,等学生们将内容熟记于心之时,再做讲解。这种方法不适用所有人,只适用于勤学苦读之人,若有人做不到,那科举之路无望矣。”

    “大人,可是想要进学就得这样。古人云,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又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可见这读书一途犹如险峰,非意志不坚之人可攀登。”

    此言既出,台下无不点头称道者,他们都是这样想的,而且他们的先生以前也是这样教的,可以说这种方法是自古以来一脉相承的。

    “确实如此,但你所言也并非必然。大家想一想,假设今天一只鸡和一只鹰一起学飞,鸡勤学苦练,废寝忘食,鹰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们觉得,到最后谁能学会飞行?”楚辞随口举了一个例子。

    “这,苍鹰天生便能翱翔于天际,遨游于四海之中,怎可将鸡与之相提并论呢?”有人提出质疑。

    “那么,假设有两只鹰一起比,二者仍照我刚才所说的去做,那么谁能飞得更快更好呢?”

    “自然是勤学苦练,废寝忘食者。欲成大器者,必须比旁人更能吃苦耐劳些。”这下大家无需争论了,答案十分明显。

    “对,假设二者能力相当,才智相当,那么自然是勤学者更胜一筹。假如二者才智有云泥之别,那同一种方法是否适用于他们呢?就像将鸡与鹰置于一处对比一样。”

    “禽兽焉能与人相比?”有人暗暗反驳了一句。

    “好,既然大家觉得与禽兽相比不妥当,我们就说人吧。茂山县县学黄夫子之子,不知大家可有耳闻?”楚辞对黄英杰印象深刻,他那个能力真让所有人羡慕嫉妒恨。

    甘州府几个县四通八达,这些夫子与相邻几个县也有姻亲关系,虽然黄英杰名声没有楚辞以前那么大,但大家还是听说过的。这不,马上就有人说了:“可是那能过目不忘的黄英杰?”

    “正是他。大家都知道此子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要他翻过的书,不消片刻便能熟记于心。假设本官和他一起读书,我勤学苦读,他随便翻翻,大家试想一下,一日之内,谁能背下《离骚》?”这篇古文不算标点共有两千四百九十字左右,当时高中背节选都有人背哭了,何况是它的全文。

    下面的夫子脸色各异,想来也是回忆起了当初背《离骚》时的艰辛。这么长的一篇文章,给他们一天时间,他们是绝对不可能背下来的。但,人家一个是状元郎,一个有神童之称,约莫是没有问题的吧?

    这下再做不到众口一词了,有说状元郎能背下来的,有说黄英杰能背下来的。

    之所以说楚辞能背下来,这其中难免有滤镜的作用在里面。对大魏朝的所有文人而言,金榜题名,打马游街就是他们一生之中所能享受到的最大的荣耀。能够在全国上下那么多人里取得第一的,必定不是寻常人。那黄英杰再厉害,他也中不了状元啊,就连去年乡试都没能考中。

    说黄英杰的那更加毋庸置疑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岂是所有人都能有的?他只略略翻动便能记下来,何况是翻看几遍?

    “看来大家意见不太相同,那么现在,相信本官能在一日之内背下来的起身,相信黄兄能背下来的坐着。”楚辞说道。

    场下逐渐有人站了起来,有些举棋不定之人,看见旁人站起来,他便也站了起来。细数下来,认为楚辞能背下来的竟占了大半。

    “多谢各位的抬举,请坐吧。”楚辞轻笑一声,“不过,要在一日之内背下《离骚》,我也是做不到的。我还记得当初背《离骚》之时,我花了近一旬的功夫,才在先生的戒尺之下,结结巴巴地背完了全篇。当时解脱之感,犹胜死里逃生。假设真有人将我与黄兄放在一起读书,想必夫子是必要骂我愚钝不堪的。”

    这是原主十二岁时用了十天背下来的,当时的惨状不提也罢。而楚辞自己,确实也是背过全文的。

    当初他上高中时背了节选,大学时那位老教授讲到屈原时说只背节选怎么能够?要背当然是背全篇。说完之后,便给他们布置了作业,在一个星期里背完《离骚》。楚辞刚开始也是捧着书死背,几遍下来后,不只没背下来,反而将高中背过的地方也忘的差不多了。绝望之下,他开始努力翻资料琢磨这篇文章,大致理解之后,用了四天的时间,才将它背下来。然后老教授没有检查,简直让人忧桑。

    场下哄笑起来,原本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楚大人,因为这一席话走下了神坛,变得平易近人起来。他们中有些人,前半生被戒尺教训,后半生又用戒尺教训别人,此时听了他的话,心里满满都是亲切感。

    “大人,我知道您是想用这个例子证明并非只有勤学苦练一途,可是又有几人能如那黄英杰一样,拥有这种才能呢?其他人一般相差不大。”有人说道,神童之所以为神童就是因为千万人之中才出那么几个,拿他当例子来比较这有意义吗?

    楚辞闻言,正色道:“正因为相差不大,这才值得商榷。若果真是如黄英杰那般的人才,任凭哪一个夫子也不会把他们和寻常人放在一处教导,只会根据他的学习进度倾囊相授。可学生之间有差异但不大,就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两个学子一同学习,其中一人努力,另一人不那么勤奋,两人都在规定时间将书背出来,你们会更喜欢哪一个?”

    旧知识学会了,新知识却迟迟不教授,那么那些提前学会了的,肯定就不会再花那么长的时间去学习了。最后看在先生们的眼里,就是两种不同的状态了。

    夫子们皱眉沉思,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这样聪明却不用功的学生,结果还真有。往日在他们看来,便是这学生顽劣不堪,不听劝导,现在看来,似乎他们的处理也有不当之处。至少该分清楚什么是学有余力,什么是真正的贪玩厌学。

    “可是,若他提前学会了可以告诉师长重新布置课业,又为何要虚度光阴呢?他既然才智比旁人更高,就更应该刻苦进学方是正道。”

    “对,东坡先生也说过,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意思就是想要成就大事业,才智、意志和努力是分不开的。可是,咱们面对的学生,并非都是能够克制自己之人。而且诸位需明白,在学生心中,师者的地位是高高在上的,很少有学生会对师者提出质疑或主动向你求教。”这不仅仅是古代的现象,现代也依然是这样,楚辞已经足够接地气了,可来问问题的依旧只有班干们。

    看着大家若有所思的样子,楚辞又说道:“我说这话,并非是想全盘否定你们的教书方法。能够从古一直延续至今,必然是有其存在的道理。但我希望,大家回去能够多想想,什么样的方法,才能适用于这小部分的学子。昔日孔老夫子在同一个问题上,对待子路和冉有却有不同说法,此等做法大家便可借鉴一二。”

    因材施教,一个说起来无比简单,做起来却十分困难的要求。师者也是普通人,自然不可能以圣人的准则来要求自己。但是楚辞希望,他们听后可以稍稍改变一下自己原来的做法,说不定,也能改变某些人既定的命运。

第267章 把酒言欢(二更)

    楚辞用一番话在大家面前刷新了自己年轻不靠谱的形象,赢得了大部分人的尊重, 也为他接下来想给大家讲得教学方法铺就了一条大道。#小说

    这些教学方法都是当初他曾经在国子监和那些教授博士们商量出来的, 因为不一定现代的直接搬过去就都是好的,适合这个时代的, 才是最好的。

    商量出来后他们在国子监试用过,效果虽不显著, 但确实是往好的方面发展的。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强心剂,能够一针见效。任何改变, 都要经历漫长岁月的考验,楚辞相信, 若能坚持下去, 一定会收获甜美的果实。

    楚辞在上面讲, 下面一部分听得如痴如醉, 神色间隐隐有激动之感,似乎想马上在自己的课堂上试验一下,还有一部分人仍嗤之以鼻,不以为意。

    他们的神色被楚辞尽收于眼底,他有些无奈, 但怎么说呢,想要说服所有人是不可能的。希望到时候做出改变的有收获之后,能带动一下这些人。

    即将离场之时, 有人问道:“楚大人, 当初您一本《辞海题集》令晚生受益匪浅, 不知您还会不会再出这样的书应对县试甚至是乡试?”

    “是啊, 那本题集我们也都看了,上面的内容确实很适合学子们做。可惜只有一本,不然的话,我们袁山县的学子肯定都能有所进益。”

    楚辞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不可以,便说:“既然大家如此信任我,那么若得闲暇,本官就再出点题。”

    他可以从童子试一直出到乡试,除了练习题还可以出考卷,这一套下来,估计他也能自称个楚后雄或楚金星了。

    ……

    讲座从辰时开到了申时,足足三个时辰端端正正地坐着让楚辞倍感不适,而且他嘴巴也快说干了。若不是衙门的人中途送了点茶水过来,估计楚辞就要像搁浅的鱼一样干死了。

    待试场中人开始往外走时,楚辞也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很想做点运动来舒缓一下紧张的肌肉,可试场最后坐着的两三个人却迟迟不起身离开,还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楚辞有些不高兴,他想看看是谁这么讨厌,但因为距离较远,楚辞根本看不太清楚那里坐的是什么人。都怪古代夜里光线不足,他虽然已经尽量避免在晚上使用眼睛,但避无可避之时还是有的。为此,他的视力都不如以前那么好了。

    想到这里,楚辞一惊,古代可没有近视眼镜,就算他知道原理也难找材料。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苦哈哈地去找材料配眼镜戴,楚辞决定,以后晚上尽量不去看书,还要把眼保健操普及给身边的人,特别是他两个先生。

    楚辞正走神,忽然听见踏踏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了。他反射性地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脸,抬头看向对面的几个人。

    “哈哈哈哈!”

    对面的几个人同时大笑起来,他们都是熟知楚辞性格的,对于他的变脸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毕竟楚辞特别注意形象这件事大家都有目共睹。

    楚辞傻眼了,傻完之后一拳过去在其中笑得最大声的人肩上捶了一拳:“文海,哦不,阔之兄,你们怎么来了?!”

    张文海哀怨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对楚辞给他的见面礼极为不满。

    “楚兄,你还是叫我文海吧,感觉叫我的字听起来反而不亲近。”

    “那你也别叫我楚兄了,就叫……阿辞吧。”长辈们都这样叫他,他虽然取了字,但正儿八经叫他怀槿的好像也只有寇静静一人,还是留给他叫吧。

    “行,合该这样,大家都这么叫。”张文海痛快地点了点头,大家关系那么好,何必拘泥于这些东西,当初不过听着新鲜罢了。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楚辞看着对面的张文海,方晋阳,陈子方和江淮四人,此时见到几位好友,他才感慨时间流逝之快,明明感觉他们昨天才在一起吟诗作对,实际上已经过去一年了。

    四人之中,张方陈三人变化不是太大,但江淮原本白净的脸上已覆有薄须,衣着打扮也和其他人不太相同,颇有些富家翁的样子。楚辞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江淮有些郁闷,他习惯性地捻了捻那一抹胡须,说道:“不就是蓄须吗?至于都这么惊讶吗?今日我从家里赶来,大家都要盯着我看一会。”

    说着,他突然又高兴起来,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蓄须吗?”

    楚辞本想摇头,他哪知道为什么要留胡须?但看其他三人眼中含笑,微带着点戏谑,他便说道:“必是阿淮你好事将近了,我说的可对?”

    江淮大惊:“你怎么知道?”问完,又用犀利的眼神看看另外几个,想知道是谁透了他的底。

    楚辞咳了一声,说道:“我在京城之时,和钦天监的一位朋友学了点相面之术。适才你一过来,我便看出你面色红润,有喜上眉梢之像,故此猜测。”

    江淮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张文海也来凑热闹,他一脸激动,说让楚辞也给他相个面。

    陈子方和方晋阳忍不住笑出声来,江淮到底不如他们和楚辞有默契,看不出来他在说笑便也罢了,可这张文海真是记吃不记打,从来看不穿阿辞,偏偏喜欢凑上去。

    这时其他人也意识到了楚辞方才只是开了个玩笑,顿时也都笑了。这一笑,但让几人之间细微的不自然消灭干净了。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当初一同在县学求学时的景象。

    笑过之后,江淮说道:“当初我在祖父逝世之前,将我妻子提前迎进门想着冲冲喜看能不能好转。孰料祖父他老人家还是去了。但在祖父去世之前,已得知我妻子有喜,也算是一个安慰吧。上个月我妻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再过两天便是满月,到时候大家都来啊。”

    他提起祖父时眉眼间还是有几分黯然,但后来提起儿子时又变得快乐了。生老病死终究是寻常之事,生的喜悦往往能冲散死亡所带来的悲伤。

    楚辞笑着恭喜,而后又有些怅然:“当初在府学之中,你还说成亲之日要我和一众好友同去接亲,可谁知我这次回来,你已经当爹爹了。”

    江淮也叹了口气,说道:“这世事多变,犹如白云苍狗,谁又能说的清呢?”

    方晋阳见几人脸上都有黯然之色,连忙将话题转移:“阿辞,你之前不是问我们是如何知道你在这的吗?这其实还要感谢林县令,若不是他大张旗鼓地通知各地的师者,我们也不能知道闻名遐迩的状元郎回来了。”

    “晋阳,你学坏了。”楚辞严肃着脸,让其他人有些发愣,“许久不见竟学会取笑我了?”

    方晋阳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阿辞你倒还是如往常一般风趣。我记得当初咱们在县学结社之时,你曾说过,今日我以袁山为荣,昔日袁山以我为荣。这话仿佛还在昨天,你却真的做到了这句话。不止袁山以你为荣,我们整个西江省都以你为荣。”

    大家的思绪被拉回了翠微亭中的那个夜晚,心中难免有些怀念当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诶,今天正是我们几位好友再见的大好时光,怎能浪费在这里呢?文海啊,你不是说你订了席面吗?快说说在哪,大家中午可都没吃饭。”陈子方说道,脱离了那个令人难过的家庭之后,他整个人不负之前的忧郁,变得积极向上起来。这次他恰好陪他娘过来省亲,要不然还不能和大家相聚一堂,自然更加珍惜这个机会。

    张文海连忙点头,说道:“是了,我忘了阿辞已经累了那么久了,咱们这就过去,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容我去换件衣裳。”楚辞扯了扯身上的官服,为了今天开讲座,他特地把从吏部领过来的官服上了身,为的就是能够更有震慑力一点。

    “去吧去吧。”大家朝他挥挥手,让他快去快回。

    楚辞转进试场后堂,换下了官服,而后小心叠好放进包袱里,交到外面的衙差手上,让他帮他送回县学秦夫子那里去。手捧官服的衙差手都抖个不停,连连点头弯腰,行礼之后立刻冲了出去。

    楚辞失笑,然后走回前堂,与四人汇合,出了试场,一路往张文海订好的酒楼过去。

    这家酒楼许是新开的,无论装潢还是其他看起来都十分崭新,给人一种喜庆的感觉。

    张文海一进门,小二就过来了,殷勤地把他们引到包厢之中,然后斟茶倒水,服务态度和某捞有的一拼。

    “文海,这家店是你家开的吗?”陈子方有些好奇。

    张文海有些纳闷地摇了摇头:“不是啊,我家从不涉足客栈酒楼,做的都是旁的生意。”

    “子方八成是想问你,为何这小二对你这般热情?”楚辞也觉得有些好奇。

    “哦,这个啊,不过是给了他一两银子的打赏罢了。”张文海不以为意。

    其他几人都是以一种看待败家子的表情看向张文海,一两银子,要知道他们这里一般人家办酒的席面也不过五百文一桌,怪不得小二哥会这样,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张文海尴尬地笑了两声,他其实也不想给银子,但当时他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小橙子也不在他旁边,这一两的银子,就是最小的了。

    因为出手大方,张文海点的席面很快就上来了。一群人把酒言欢,互相说些自己的事情。

    在交谈中,楚辞得知陈子方已经和他师父学了很多东西,甚至还主持过几次大型的礼教活动了,在当地也算小有名声。

    而方晋阳则一心苦读,听说今年年初,已经拜了府城一位德高望重的夫子为先生了。

    江淮在家守孝,自然也在用功读书,时不时还能寄情于山水间,四处走走看看。

    张文海却不像以往那般畅所欲言,他闭口不谈自己的事,只一直追问别人。楚辞看他,他也不敢和他对视,目光中似乎有些躲闪之意。

    楚辞心中觉得蹊跷,可此时并非问他的最好时机,便也没有追问,而是说起了自己在京城的一些趣事。

    这一顿饭撤了又撤,一行人直吃到酒楼快要打烊才作罢,就这,他们还觉得不够一诉离别之苦呢!

第268章 张二哈的心事(一更)

    因为时间太晚了, 楚辞也就没回县学去, 之前他让那衙差带了话回去, 想必先生他们应该是知晓的。

    陈方江三人的马车和家丁一直等在外头, 见几人醉醺醺地出门, 立刻上前搀扶, 将他们扶上马车,然后和楚辞及张文海两人告辞后离开了。

    楚辞原本脑子也有些昏沉了, 此时出门被冷风一吹, 立刻清醒了许多。他转头看去,发现张文海的神色中布满了倦意与忧伤。

    发觉了楚辞的视线后, 张文海搓了搓脸, 笑着邀请道:“阿辞,咱们上马车吧。这么晚了你就别回县学了, 去我家住, 我之前已经吩咐下人把房间打扫好了。”

    “你不提我也得去你家住一宿。不过,你还要临时让人打扫干净房间, 你们不住在县城吗?可是回平安镇去了?”楚辞心中存疑,故而开始套话。

    张文海摇了摇头:“没有, 我家的生意大部分在府城, 这会都搬到府城去了,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到的。”

    楚辞踏着小板凳上了马车, 然后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待二人坐定之后, 马儿嗒嗒地跑了起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听上去特别清晰。

    “你也在府城之中,那你拜的先生和晋阳的可是同一个人?”他们二人关系那么好,理应会拜入同门。

    张文海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说道:“没……我现在没有进学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头也转到了另一边。

    楚辞眉头一皱:“文海,你当初明明说要与我们一同上进,一起去见识京城的繁华,怎么一年没见,你的进学之心就荡然无存了?”

    他有些生气,他与张文海虽无师徒之名,但这人也算是他一手带上来的,他自然是比较关心的,明明两月之前二人通信时张文海还请教了他一些问题,怎么这会就不进学了?

    张文海沉默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说道:“阿辞,你别问了。我们好久没有见面,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停车!”楚辞沉下脸,不等他说完,就掀开帘子朝外面的车夫叫道。

    张文海一愣,然后马上拉住他:“阿辞,怎…怎么了?”

    “你既然不能以诚相待,那这朋友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我自家去,往后你我也不必再联系了。”

    楚辞生气的样子和平时相差太大,张文海习惯了他温文尔雅的一面,这会见他暴怒的样子,不由有些胆颤。

    “继续走!”车夫有些手足无措,他刚把马车停下,少爷又发话了,张文海冲着外面又说了一声,待马车再次上路后,张文海疲惫的抹了把脸。

    “阿辞,不是我不以诚相待,实在是此事说出来只能徒添烦恼。我又何必说出来坏了大家的兴致呢?”他脸上的疲态不似作假,楚辞的怒气也消了一些。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烦恼?我们是朋友,若你有事我只冷眼旁观,那还算什么朋友?不管我能不能解决,总之多个人就多份力量。”楚辞自认不是心性凉薄之人。

    “这……”

    “你要是不说,明天我就去问晋阳,他怕是也知道不少吧?”楚辞淡淡地说道。

    张文海还有些为难,犹豫再三,才将整件事慢慢道出:“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张父因为生意场上的关系,时常要和人一起喝酒。两个月前,他和生意场上结交的朋友一同饮酒时,酒过三巡之后,那人突然伏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张父也喝多了,大着舌头问他是因为何事?那人欲言又止,只说无事。

    张父敬了他几杯酒,劝他看开点,结果那人黄汤入腹之后也不知想了什么,最后竟越想越气,借着酒劲问张父若抓到与人偷情的荡妇是怎么处理的。张父也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就说浸猪笼呗,旁人都是这样做的。那人说了句好,一拍桌子就出去了。张父醉醺醺的,对他这个行为百思不得其解,见他走了,便付了账,在下人的搀扶下离开了酒楼。

    结果第二天,张家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了,开了门一看原来是一队衙差。因为张家生意还是比较大的,所以他们对他还是比较客气的,只说有个案子想要取证,需要他配合一下。

    张父自然是要跟着去的,他昨天醉酒一宿都没睡好,这会儿被人叫醒了,心情不太美妙。张母还安慰他说,让他快去快回,她已经让厨下备了醒酒汤,回来就可以喝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他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月的时间。

    当日在公堂之上,他那位生意上的朋友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县令威严地看着他,第一句话就是问的:“堂下所跪之人可是张炳旺?”

    张父点点头,回答道:“小民正是,不知县太爷召小的来有什么事?”

    县太爷惊堂木一拍,喝道:“张炳旺,你可知罪?”

    张父大惊失色,连忙叫道:“冤枉啊,小民做生意从不弄虚作假,也不曾以次充好,小民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啊!”

    “休要再狡辩,案犯刘明已经将你供认出来了。你昨天夜里可是和他一起在运来酒楼喝酒?”

    “是。但是小民喝完酒后就回家了,有掌柜的和家仆可以作证!小民宿醉到刚刚才醒,真不知道这刘明是犯了什么事呀!”张父看着刘明穿着中衣,一副刚被从床上拉起来的样子,立刻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而后恨恨地瞪了那刘明一眼。

    “把运来酒楼的掌柜和小二带上来。”县太爷一招手,那掌柜的和小二就被带了上来,他们亦是满脸惶恐的样子。

    县太爷看人到齐了之后,才将案件说出来:“今天一大早,本官接到报案,说是院中大缸里发现一具女尸,本官立刻叫人去调查,一查之下才发现此人杀害他的妻子后竟然还睡在那个院子里,简直是丧心病狂!这刘明被抓后对他所犯之事供认不讳,甚至,他还将那个唆使他杀妻之人也供了出来。”

    县太爷说话时视线一直在张父身上,张父听完之后看见他那种眼神,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县太爷口中唆使刘明杀妻的人指的是他。

    “冤枉啊,大老爷!我和这刘明之妻素不相识,二人又无仇怨,怎会唆使他杀妻呢?请大人一定要明察啊!”

    “刘明,你将之前说给本官听的话再说一遍。”

    刘明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懊悔的神色,他说:“大老爷,昨日我与张老爷一起喝酒,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小人便想起了家中……家中妻室红杏出墙一事,为此痛哭了起来。而后我问张老爷,说若我抓到了荡妇该怎么办?他就让我将其浸猪笼。小人被他怂恿,这才鬼迷心窍,犯下了此案。”

    张父立刻大呼冤枉,他说自己当时喝醉了,根本就没有唆使他杀人。

    县太爷冷笑一声,问一旁的小二和掌柜的,让他们将昨日看到的情景说出来。

    “小人昨夜正在大门外招揽客人,当时那位爷痛哭之时,整个大厅都听到了。小人心里好奇发生了什么事,便借着收拾碗筷,去了他们的隔壁一桌,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事。小人一过去,便听见张老爷让他凡事看开点。而后那位爷又问他,若女子偷人该如何处置,张老爷就说浸猪笼。随后这位爷就一拍桌子走了。”

    小二哥此时无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多事,不想竟卷入了这么一起凶杀案里,后悔都来不及了!

    张父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愣住了,他似乎真说了这话,可他根本就不知道刘明他妻子偷人的事!

    “大老爷,小民根本就不知道内情,只是他问起便随口一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张老爷后悔万分,很想打自己的嘴巴。

    “你这随口一说却去了那刘李氏一条命,刘明杀人证据确凿,你唆使他杀妻亦有人证,容不得你们开脱!刘明杀人偿命,理应秋后处斩,待本官将案情呈交上去,再行发落。至于你,虽是无心,但后果已经造成,本官便判你三年牢狱,你在里面静思己过吧!”

    县太爷就这样结了案,张家人四处奔走,却始终动摇不了县太爷的决定。到最后,就连张父都让他们不要管这件事了,谁让他黄汤入肚,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呢?

    张母因为此事病倒了,张文海只得接过担子,将自家的生意一肩挑起。可是由于张父入狱,他家的竞争对手便趁着这个机会大肆打压张家,张文海到底是个书生,虽有管事相帮,也被逼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方晋阳同在府城,自然知晓此事,可他家的人脉在这案子上面也没有什么用。据说这县太爷已经将案子递交到府台衙门,府衙盖了印,准备发往刑部了。只要刑部大印再一盖,这事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也就是说,张父的三年牢狱之灾蹲定了。

    前两日张文海听说楚辞返乡,便打起精神邀方晋阳一同回袁山县。方晋阳让他求助楚辞,张文海不仅不同意,还让方晋阳不得透露半句。在他看来,楚辞此番回来必是有要事在身,到时候为他这事耽搁了怎么办?况且,最后的结局也无法改变,何必让他跟着担心呢?

    楚辞听完他的一席话,沉默了半晌之后才一拳打在张文海的肩上。

    “你真蠢!”

    张文海有些黯然,他知道自己没用,不只救不出他爹,还连累好友为自己的事烦恼。

    “往日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知道来信,偏偏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想瞒着大家。你到底有没有当我们是你的朋友,难不成只许你为朋友两肋插刀,却不许我们帮你的忙?你这样是想陷我们于不义吗?今天太晚了,这事明日再说,你也该好好睡一觉了。”楚辞起身朝车厢外走去,掀开帘子后,他又补了一句,“万事,有我们在呢!”

    说着,楚辞下了马车,信步往张家大宅走进去。他刚一进门,便听见车厢里传来那压抑许久的痛哭声。楚辞叹了口气,这个张二哈啊,也不知今日是怎么强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和大家把酒言欢的……

第269章 解决之法(二更)

    次日一早, 陈江方三人一同来到张家大宅, 然后由陈江二人对张文海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张文海抱头求饶, 方才让大家躲过这群书生的唇枪舌剑。

    “你们都已知晓了?”楚辞从外头走进来, 心里有些好奇, 他还想着待会让人去请他们呢。

    “是啊, 晋阳一大早便来找我们了,在路上他把整件事都说清楚了, 大家这才知道, 文海瞒了我们什么事!”江淮说完,又瞪了一眼张文海。

    “晋阳, 文海不是交代你别告诉别人吗?却原来, 就只不告诉我一人?”楚辞挑了挑眉毛,不善地看着方晋阳, 难不成他也觉得不应该打扰他?

    “非也!”方晋阳赶紧摇头, “我知阿辞你一向心思细腻,你在吃饭时就发觉了文海的异状, 事后肯定会追问缘由,必能弄清楚前因后果。这不, 我便将大伙儿一起叫来, 商议此事。”

    楚辞笑了,他就说以方晋阳的性格, 不像是会为张文海隐瞒这件事的, 原来是等着让他自己发现。

    “现在大家已经弄清楚前因后果了, 大家说说, 这事该怎么办才好?”楚辞开会久了,习惯性地想先听别人的意见。

    “我觉得,张伯父并不知内情,正所谓不知者不罪,那县太爷明摆着就是冤枉好人。”陈子方说道。

    “可县太爷不会听这个理由,之前文海请来的讼师也曾说过此话,却被驳回了。”方晋阳摇摇头。

    “是不是这县太爷他想?”江淮拇指和食指粘在一起捻了捻,暗示他们这县太爷的意图。

    张文海苦笑一声:“虽然我也知道贿赂之举实在可耻,可为了救回我爹,我也试过了,县太爷是个清官,分文不取。”

    “那他为何一心要给张伯父定罪呢?他只是随便说了句话,为何要入狱三年?那刘明定是早有预谋,后面不过是借着酒劲下手罢了,任谁随便说一句话,就要去杀人吗?”陈子方怎么也想不明白,乡舍田下开玩笑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他们也该被治罪吗?

    “听说,是那被杀的刘李氏的娘家不肯罢手。他们认为刘明平日里十分窝囊,那日会动手定是有人唆使他。刘李氏族中出了一个四品大员,他们便是以此让县太爷不得轻判,不然就要告他徇私枉法。”方晋阳家中关系全在衙门内部,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关节。

    陈子方一脸愤愤不平,江淮到底年长些,早已见过不少这样的事,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楚辞将他们的话放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突然发觉这其中似乎有办法能脱身。他再次向张文海确认道:“张伯父除了说那句话外,再无做其他事了吧?”

    张文海肯定地点点头:“我爹虽然有些喝醉,但他并不会忘记醉酒时发生过的事。他记得那刘明并未和他说他妻子的事,但也记得自己说过……浸猪笼的事。”

    “如果是这样,我倒有一个法子可解除张伯父的困境。”楚辞勾唇,自信地说道。

    那李氏家中分明就是胡搅蛮缠,真正的凶手不去怪罪,反而为他开脱,想帮他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就把怨气撒在了随口一句的张伯父身上,暗地里给县太爷施压,让他不能轻判。偏偏张家人在这个案子上找了一群人,都无法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将张父救出来。

    楚辞看他们一起围过来,便用手沾水,在桌子上写下了“沈同”二字。

    “若要救张伯父,必须得利用此人。”

    张文海很是激动:“这沈同如今在何处,我马上就去找他。”

    其他人都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因为他们已经记起这个名字出自何处。

    陈子方更是说道:“看来阿辞不在身边,你背书都懈怠了,这沈同出自何处,你竟不知?”

    张文海刚才也是关心则乱,他静下心来仔细一想,立刻说道:“出自《孟子》一书的《公孙丑下》篇,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孟子曰:“可”……”

    张文海在背书时,其他几人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江淮更是以拳击掌,说:“我怎么没想到呢!不愧是楚辞,状元郎,我今天可算是服了你了!”

    张文海看见大家的神色,心知他爹也许可以免去牢狱之灾,忍不住心生喜悦,但也许是太心急的原因,他离解决的办法总是隔着一道,有些似懂非懂的意思。

    楚辞好心地为他解释:“你刚刚背的这一段,是齐国大臣沈同私下问孟子说,可不可以攻打燕国?孟子说可以,于是齐人伐燕,战争由此而起。于是有人便问孟子,听说你劝说齐国攻打燕国,有这回事吗?孟子摇头否认,他说,当时沈同问我燕国可不可以攻打,我说可以。但如果他再问一句,谁可以攻打。那么我一定会说,只有接周王命令者才可攻打。假设今天有人问我,人可以杀吗?我也会说可以。但是谁能杀人呢?自然是官吏将士们能杀。其中道理,与你所说刘明杀妻案,不是相同的吗?”

    张伯父说妇人红杏出墙理应浸猪笼,这是律法所允许的,但若刘明说要将其妻浸猪笼,那张伯父一定会劝阻。因为只有人证物证俱在之时,才能视情节严重由官府判刑。

    同样的事情,没道理孟子可以做,百姓却做不得。若县太爷要惩罚,那么就先惩罚最先做这件事的孟子吧。

    张文海恍然大悟,他欣喜若狂,万没想到困扰他几个月的事情,竟会在书中找到答案。

    “阿辞,多谢你了!我这就回府城去击鼓鸣冤!”张文海说完,就要往外跑。

    “等等,你这样闯去万一说不明白怎么办?我为你写一张状纸,你再找个靠谱点的讼师,此案必结。”

    其他几人连忙铺纸磨墨,楚辞提起笔在纸上龙飞凤舞,一篇锦绣文章一气呵成。

    几人看过之后,都说字字珠玑,简直可入刑部做典藏册。看完之后,他们难免又要为楚辞打抱不平,说楚辞如果当初没有进国子监,而是入翰林院,那么此次外放必是一个手握实权的官位。以他的能力,日后进内阁拜相位也无不可。现在倒好,提学一职虽位同知府,可二者所掌权力却是天差地别。

    楚辞微微一笑,说道:“我素来不爱掺和这些,与其汲汲营营一辈子,倒不如做个清流来的逍遥自在。”

    其他人都为楚辞的心性而赞叹不已,却不知他心里也难受得紧。他心里安慰自己,算了,搞教育也没什么不好的,相位他坐不了,太傅之位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要做就得做教育部长才行!

    ……

    张文海和方晋阳拿到状纸后匆匆赶去府城,陈子方依旧陪着他娘在袁山县省亲,江淮则回家去了,开始筹办他儿子的满月酒。

    楚辞这时也包袱款款,带着几个孩子踏上了回家的路。

    要不是为了等楚小远和钟离钰休假,楚辞也不用等上几天。他们十四日下午散学后立刻就上了马车,天擦黑了,才到长溪村口。

    “是什么人要进村啊?”

    马车被拦在了状元牌坊外,赶车的是张虎,村里人不认识他。

    楚辞掀开帘子跳下车,看清楚拦在外头的正是村里的三大爷,便说:“三大爷,是我,楚家小二回来了。”

    “楚家小二?”三大爷看着他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腿一软,就要给楚辞下跪。

    “三大爷,使不得啊!您这样可就折煞我了。”

    三大爷嘴唇上下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着楚辞的眼神又惊有喜,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敬畏。

    “三大爷,怎么了?”有回家晚的村人经过,见三大爷被一个大汉架着,立刻心生警惕,手上的砍菜刀也拿到身前架着。

    楚辞回头看去,说道:“牛大伯,我是楚家小二。”

    牛大伯瞪大眼睛看了他一会,然后将柴刀一丢,大叫着进了村子。每过一会儿,村口就聚集了好多村人。

    “小二,你回来啦!”楚广刚刚正在吃饭,听人一叫丢下饭碗就冲了出来,楚母也想来,被沈秀娘劝住了,此时外头昏暗,若她婆母出门一不小心弄伤了,岂不是好事变坏事?

    “大哥!”楚辞一把抱住眼前这个朴实憨厚的汉子,眼里微微泛着热气。

    “小二啊,你身体可好……怎么突然回来了……快回家去吧……娘她等着你呢!”楚广语无伦次地说着,其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也可能是想说的太多了,以至于不知道从哪说起。

    “哥,我好着呢!”楚辞笑着说道,他又转头看向村长和其他村民,朝他们拱了拱手,“各位,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耽搁大家回家休息了。明日中午还请大家一起上门吃个便饭,以便我酬谢大家对我的看重和对我家人的照顾。”

    村长他们连声答应,不再围着楚辞,而是让出了一条路让他先回家去。

    楚广激动不已,将楚辞一搂,说着“回家去”,然后抬脚便走。

    楚小远懵逼地看着他爹圈着他叔往家走去,直接就无视了他们这一群人,要说无视别人也就罢了,他可是他亲儿子啊!楚小远心里发出哀嚎声,他觉得自己在家地位不保,他已经不是当初人人宠爱的小宝贝了。

    “大家跟我来吧。”

    无奈之下,他只好领着钰儿一起招呼其他几人,毕竟他们是第一次上门来,待客之道他还是懂得。

第270章 没什么两样

    楚母搂着楚辞一顿哭, 她差点以为自己这辈子见不到楚辞了。京城和西江省相隔何止千里,一来一去动辄几个月的时间, 她这种寻常妇人, 平时就连村子都难得出,又怎么敢去京城?而且她也割舍不下这个地方。

    楚辞自然是好言安慰, 但他眼眶也湿润了,这么厚重的母爱, 怎能让人不为之动容?

    安慰好楚母后, 楚辞朝着楚广和沈秀娘行礼,感谢他们将他本应承担的责任一起揽去。沈秀娘和楚广受了他半礼,直言一家人不必那么客气。

    正说话间,楚小远和钟离钰领着张虎, 傅明安和常晓三人过来了。楚辞给他们介绍了一下这三人,然后请他哥帮他收拾几间房出来好让三人住进去。

    常晓连忙说道:“大老爷,我和大虎哥住一间房就行。”张虎也点头, 说之前在县学时他二人也是住在一起的。

    楚广有些羞涩, 因为还从没人叫过他做老爷。

    “没关系, 现在家里房间多。”

    “大老爷,不碍事的,我们住一起就行了。”常晓知道他们也住不久,没必要一人一间。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旁人也就不再强求。结果不等楚广去抱被子铺床, 楚小远又说话了, 他说:“爹, 我的床大,我能和钰儿还有傅哥哥一起睡吗?”

    他这几天全是尝到甜头了,跟着傅明安不仅能学到武功,拉出去还特别有面子,蒙童馆里的那些人再也不敢欺负他们了。

    楚广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傅明安,询问他的意思。傅明安点点头,其实他也不太敢一个人睡,先生家虽然没有他们家大,可是他屋子里也没有以前睡在外间服侍的家丁。

    两个小的见他点头立刻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就回自己房间去了,想必是想让他见识一下他们的“宝藏”。

    常晓和张虎也跟着楚广过去认房间了,楚辞看看家人,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娘,大嫂,珊珊呢?”他那可爱的小侄女去哪儿了?

    “在睡觉呢,今天下午贪玩没睡,刚吃饭的时候直打哈欠,饭还没吃完就睡着了。”楚母提起小孙女,满脸都是笑意,这个小宝儿,只要想起来心都是甜的。

    楚辞有些遗憾,但他也不好说要进去看。小孩子觉轻,万一被他吓到就不好了。

    “对了,说起吃饭你们还没吃吧?我去给你们张罗点吃的。唉,我也不知道你们这时回来,家里此时怕是没什么好菜了……”楚母叹了口气,很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意思。

    “娘,我们刚刚路上吃了点心,您随便弄点东西给我们吃就行了……有面条吗?”楚辞问,出门饺子回门面,虽然长溪村没这个习俗,但也不妨碍他想吃面。

    “有有,之前杨家婶子给我们送了她娘家的须面来,说是吃起来爽滑可口,我们还没吃过,今天正好煮了。”楚母顿时又高兴起来,一个母亲的喜怒哀乐其实很简单,大半都维系在孩子的身上。

    须面?楚辞有些好奇,跟着楚母进了厨房,然后见她用竹竿将吊在房梁中间的篮子取下来。里面放了一些白白的细细的面条,看上去有些像现代的挂面,但又比挂面要湿软些。

    “娘,挂在这上面是为了防老鼠祸害吗?”

    “可不是,那东西贼着呢!见缝就钻。东西要是不藏好,指定被它们祸害了。”庄户人家提起老鼠就没有不深恶痛绝的。

    “怎么不养只猫儿?”楚辞还挺喜欢小动物的,只不过他发现现在的宠物还不像现代那样多,他们村里更是连狗都没见过就条。之前倒是听说祝峰那小子家里养了一只大狗,可惜也无缘得见。

    “养猫?”楚母停顿了一下,“养一只也可以。以前人都没得吃,自然也没有余钱去供一只猫。现在家里粮食多,老鼠也多,养只猫那些东西就不敢再来了……”

    楚母絮絮叨叨地说着有猫的好处,然后又从猫延伸到了别处。她嘴里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楚辞坐在灶旁的小板凳上,一边往里头添柴,一边听楚母说话,竟有一种小的时候在外婆家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缥缈不太好形容,但如果要楚辞来说的话,那大概就是整个心满满的,就快要涨出来的那种感觉,是那种在异地他乡时偶尔想起都会鼻酸的那种感觉。

    面条这东西好熟,楚母下了一大锅,用家里的粗瓷大碗盛出来放在桌上,细白的面条配着几粒嫩绿的葱花,再加上隐隐泛着油星的汤,看上去就十分美味。

    楚辞往碗里放了点干辣椒,又倒了一点点醋下去,那酸味进入嘴巴之后立刻刺激了味蕾,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快朵颐。桌上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就连刚刚看着大碗有些烦恼的傅明安也认真地吃着。

    饭毕,外头月光清冷,让人看着不免觉得有些寒意。室内却十分温暖,因为楚辞怕冷,所以楚母用灶膛里的炭火在堂屋置了一个大火盆。吃过饭后大家都坐在堂屋里,一边取暖一边聊天。

    聊了一会后,楚广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连忙问楚辞,说:“小二啊,你不是在京城国子监当啥夫子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被外放了,放到南闽省下做提学,因为离得近,所以我就先回家一趟。对了哥,我请了村里人明天上咱们家来吃饭。”楚辞说道。

    “是要请他们吃顿饭的。当初你考上状元郎,村里人都送了东西过来,现在你回来了,如果没有动静,会被人说嘴的。”楚母和楚广都十分赞同这一点,人情就是这样来来去去的,纵使楚辞现在已有官职在身,该还的人情还是得还的。

    “嗯,明天一大早我就和张虎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到时候还请娘和大嫂帮我请几个手脚麻利的婶子过来帮忙。另外大哥你帮我去村长家那里借碗筷和桌子过来。”楚辞说道,虽然比较麻烦,但该做的事情是逃不了的。

    “不,明天还是我和张虎兄弟去买东西。”楚广很少反对楚辞的决定,他这一开口,大家立刻都看着他。

    楚广很严肃地说道:“平安镇上那些人都喜欢抬价,见你这副样子,一定会多要一些。要是换你去,这钱肯定就花冤枉了。”

    楚辞无言以对,想起了自己当初买东西回家后报价钱时,家里人那一副不可思议居然这么贵的表情深深留在他心里。

    楚广见他点头,又说:“明日你去和村长他们借桌椅碗筷吧。搬的时候小心一点,可别打了。借到了就回来,别在路上耽搁了。”

    楚辞失笑,恐怕在家人眼里,他和孩子也没什么两样,才会用这种叮嘱孩子的语气和他说话。

    不过,只有幸福的人才有做孩子的权力,他还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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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古代做夫子介绍:
聽聽聽聽楚辞是一个高中老师,因为在网吧围堵学生不慎一脚踩空导致无辜穿越。新家一贫如洗,原主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秀才,想要养家糊口,那只能操起老本行了。后来,大魏朝新生代官员提起楚辞无不浑身战栗,只因为楚老师有句名言,“学生听课没效果,多半是作的,打一顿就好了。”穿越古代做夫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古代做夫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古代做夫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