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樱桃
下午的班主任会上,楚辞把这事一公布,就像冷水溅进了热油锅里,滋得一声炸开了。
有几位夫子一脸愤怒,痛斥赵学正的行为,有几个则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楚辞坐在首位,将大家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待大家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他才开口:“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乃是常事,各位也不必太过介怀。我们应该恭喜赵学正,去了他心目中的理想之地才是。”
“楚司业,你也太好性了,这样见利忘义的小人,你还帮他去和顾司业说好话!”李助教一脸愤慨,似乎在帮楚辞鸣不平。
“李助教这话严重了,赵学正虽已离开外院,但仍是我国子监的一员,说什么见利忘义呢?至于替他说话嘛,这古话说得好呀,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他愿意,我身为上官,自然得帮着他说和,毕竟同事一场。”
在场之人听了他的一席话,不免感叹一声好胸襟,要知道有些人,是宁愿人才烂在自己手里,也不愿他被政敌招揽去的。
楚辞又看看大家,加了一句:“如果还有谁要去内院,我也可以帮着说几句话。”
大家连忙表忠心,说他们不会去内院。楚辞只笑笑,不做表态。
散会后,楚辞故意在会议室里停留了一会,果然,刚刚明明已经走出会议室的人,此刻又回来了。
面对着楚辞了然的微笑,李助教有些狼狈,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楚司业,您刚刚说的话……”
“李助教应也想去内院吧?楚某说话自然算话,你明天等我的好消息便是。”楚辞不等他说明来意,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
“多谢楚司业。”李助教有些脸红,但就像楚辞自己说的那样,人往高处走是很自然不过的事情。
第二天,不等楚辞去说,外院又有两三个夫子表示想去内院。楚辞都答应下来,然后去到顾司业那边一说,顾司业当即就同意了,多的话一点没说。
如此持续了两三天后,外院一共二十七名夫子走了大概七八个。
见此情形,于辉坐不住了。
“楚司业,您真不该开那个口子。您将那个口子一开,咱们外院的助教和学正们就似鱼儿一般全都都往外钻去了。只几日功夫,咱们外院就少了七个人,再这样下去,可连课都没法上了!”
大家都习惯了上完一节课后休息一下,若是再回到从前那样,一坐一上午或一下午,他们还真吃不消。
“于博士稍安勿躁,今日已经没有人再提出要转入内院,待今天我会再开一个会,届时请外院的所有夫子都出席,然后楚某会把这件事说明白。”楚辞对这个忧虑甚多的于博士还是很有好感的。一个夫子好不好,端看学生对你的尊重程度,这于博士是真心为了学生好,即便被他打骂两下,大家也不会记恨在心。
“楚司业,您心里有章程就好。老朽在这国子监外院待了近二十年了,眼看着它因为您的到来而迸发出勃勃生机,心里倍感安慰。万万不想它又变成以前的模样。”于辉语重心长地说道。
“楚某万不负您所托。”他的话,对楚辞来说是种肯定。
“当当当——”
上课的钟声响起,于辉这节有课,便拿起自己的书和楚辞告辞,谁料楚辞也拿起一本书往外走。
“楚司业,您这是?”
“这不是雏鹰班三个夫子都走了吗?代课也安排不出人手,只能自己上了。”其他班一般就走个把人,勤学班和博学班更是一个都没走,偏偏雏鹰班的三个夫子都走了。
于辉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最后也只是低声叹了口气。
楚辞去到雏鹰班时,学生们看见他已经不觉得奇怪了。上次上完课后,他们的夫子只剩下两个,前天上完课后,就只剩下一个,到了昨天,一个都没了。
除了个别人没心没肺的不觉得难过,其他人难免都有些不高兴。被人嫌弃成这样,谁能开心?
“打起精神来,干嘛都这副样子?这堂课,咱们不讲书上的内容。”
大家精神振奋了一点儿。楚辞一看有用,又说:“你们今天要做的事情是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也不知你们能不能做好。”
“楚司业,您快说吧!是什么事啊?”朱明越急了。
“具体什么事情我就先不说了,咱们到了那里就知道了。”楚辞说着,然后让他们出去排队。
祝峰自发地去整理队伍,然后过来和楚辞汇报。楚辞发现这家伙还真挺能干的!他夸奖了祝峰几句,然后让他带队跟着往前走去。
一个班的人来到了国子监的后山,此时正值农历六月,山上的樱桃已经成熟了,一个个红果子挂在树上,等着大家去摘呢!
第182章 大樱桃,一瓢十五文
楚辞将他们分成几组,一组给了一个筐,让他们去比赛。楚辞自己则找了一棵树在底下坐着,看着这群人猴子一样上窜下跳。
京城地处北方,水果不像南边那样多,这樱桃算是比较珍贵的了。据说在前朝时,樱桃还是贡果,后来大魏建朝,便大肆种植樱桃树,说是要让全天下老百姓都能吃上,这一举动当时也博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
楚辞从旁边的筐子里拿出一串,放在小木桶里洗了洗,然后塞进嘴里。嗯,这樱桃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味道着实不错。
“楚司业,您怎么能这样!”他的举动遭到了一队人的鄙视。
楚辞看看他们,再看看身旁的筐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是从他们筐子里拿的。
“楚司业吃点你们摘得果子怎么了?这小气劲!楚司业你可劲吃,别给我们留面子。”
朱明越这样说道,如果他能不要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组的筐子从楚辞身边移开就更好了。
其他组看到他的样子,鄙视的同时纷纷效仿,顷刻间,楚辞身边就只剩下了一个小木桶。
“这群兔崽子!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楚辞摇摇脑袋,无奈地起身,也加入到摘樱桃的队伍中去。
“当当当——”
下课的钟声敲响后,一群人还意犹未尽,他们从没觉得哪次上课的时间过得有今天这么快的。
“楚司业,再摘一会吧?树上还好多呢!”
“别,留点给别人摘,咱们今天摘果子的活动到此为止。下午咱们还要把樱桃拿去卖了,所以你们中午给我吃饱点。”
楚辞轻飘飘一句话,将这些学生的好奇心又激发起来,卖东西?他们只会买东西。
也有人提出疑问,这士农工商,商在最末流,他们堂堂国子监监生,怎么能去行商呢?
“你这话可不对,靠着行商养家糊口,这是商人所为。我们做的这叫社会实践活动,你们未来都要在朝廷的各个部门任职,民生就是你们要关注的东西,可不能满口空谈,闹出一个鸡蛋一两银子的笑话。”楚辞想起那些野史上曾记载的光绪帝吃过四两一个的鸡蛋,还认为比乾隆时期便宜了不少,就不由为当时清政府的**而痛心。
虽然记载的手法可能略有些夸张,但是他们的物价高出寻常人几倍甚至几十倍,都是正常的。
“一个鸡蛋哪里要这么贵,我看过我娘算账,上面写的分明是一个二十文。”
“不对,我家记得是一个二十五文!”
“都不对,一个三十文。”
大家看着这几个学子争论不休,都有些奇怪,怎么各家的鸡蛋价钱都不相同呢?
楚辞注意到,顾栩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大家,便让他说话。
顾栩站了出来,说道:“学生自幼家贫,尝与母亲去过菜市,那里的鸡蛋,灾年两文一个,丰年便三文钱两个,寻常百姓仍然觉得有些贵,平日里不经常食用。”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两三文?那他们家的鸡蛋为什么这么贵?
“是不是鸡有不同?就像马一样,好马生出来的小马和劣马生出来的小马能一样吗?”有人这样想,竟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
楚辞笑了笑,待会去卖东西时就能知道了。什么好鸡劣鸡,古代又没有吃饲料长大的速成鸡,鸡蛋能有什么区别?
吃过中午饭后,他们坐在饭堂休息了一会。楚辞观察到,有几个学生偷偷摸摸地出了饭堂,不一会儿又回来了。看着他们湿漉漉的手,楚辞笑了笑,还挺精。
“好,休息够了,咱们去卖樱桃。自己组的樱桃自己抬着走。”
这时,大家把各自的樱桃抬出来,突然发现有一组的樱桃和大家都不同。大家的樱桃看起来虽红艳,却没有什么光泽。眼前的妖艳贱货就不一样了,红艳艳,水润润,上面还有晶莹剔透的水珠,别提多吸引人了。
“楚司业,他们作弊!”其他组纷纷叫起来,他们虽没卖过东西,但是他们买过呀,如果是他们见了这样的樱桃,肯定会买下来的。
“什么作弊?”楚辞顺手敲了一下旁边叫的最欢的朱明越的头,“人家思虑周全,牢牢把握住买主的心思,不说人家技高一筹,反说人家作弊,冤不冤呐!”
一番训斥让这些小崽子低下了头,他们也想去弄水,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走吧,这次吸取教训,下次争取精一点。”
一群人或抬或搬,终于将这七筐樱桃搬到了国子监外。再往前走一二里路,就是一条街,那里人会多一点。
他们顶着炎炎夏日,搬着沉重的樱桃,感觉口干舌燥的。
朱明越是个吃不得苦的,他越走越渴,直接就伸手进筐子里拿樱桃吃,结果手一伸进去,就被姜显“啪”得一声拍在了手上。
“四郎你干什么?!”
“不能吃,留着卖钱。”姜显经过上次一事,对楚辞说的话言听计从,自然也不允许其他人违背。
“我就吃一串!”
“一颗也不行,你不是要减肥吗?忘记上次吊在树上的样子了?”吴光说道,然后走到朱明越前面,护住筐里的樱桃,不让他拿。
朱明越气冲冲地往前走,不想搭理他们了。
一大群人来到街口,躲在一处屋檐下,瞬间感觉凉快了不少。
“现在午时过半,申时我过来看,到时候看看哪组卖的最多。”楚辞也没教他们怎么叫卖,也没教他们怎么定价,说完就去了附近的一间茶馆,寻了一间雅座,开始边喝茶,边听说书的悠闲时刻。
学生们傻眼了,他们就蹲在这里吗?到底该怎么卖呢?这时候,唯一有点经验的顾栩就显得十分可贵了。
大家一起围过去,谄媚地叫他“班长”,希望他能够出点主意。
顾栩一贯是被他们当做透明人看待的,班长的威信体现不出一星半点。今天突然被人重视,搞得他还有点受宠若惊。
他回想了一下卖东西的人是怎么样的,然后把要诀告诉他们。像这种卖樱桃的,一般都是拿个水瓢舀,一瓢大概十五到二十文的样子。
“这么便宜?不行,我可不卖这么便宜,这是我辛辛苦苦摘来的!”
当然,这个价钱先不提,水瓢从哪来就是个问题。还有,用什么东西装给别人呢?
有人提议,去附近的店铺里买一些碗盘过来装。但很快就被人否决了,这东西还不知道能卖出多少钱呢,先花在买碗上面了,更何况,他们平时在国子监根本就不用钱,一时身上哪来那么多钱呢?
大家正犯愁,有人说,之前看见一大片荷花池,那里的荷叶兴许可以拿来做装樱桃的器皿。
这一说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于是一组五个人兵分几路,两个去摘荷叶,两个看樱桃,再一个去附近的人家里看能不能借到水瓢。
祝峰他们组不敢让朱明越看摊子,于是就把他派去借水瓢,然后吴光和赵清两个看樱桃,祝峰和姜显去摘荷叶。
一行人偷偷摸摸来到荷花池边,看着这一望无际碧浪翻滚的荷叶,心里十分高兴,站在边上就摘了起来。
等到人人手上都有一大摞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狗叫声,一个老头凶狠地叫起来,说要把他们拿去见官。
一群人惊慌之下撒开腿拼命跑,手上还不忘抱紧那些荷叶。
借水瓢的倒是很轻松,一般人见到长得俊秀可爱点的少年,都会把水瓢借给他们用一用。朱明越这厮,不止借到了水瓢,还在人家家里喝了一大碗绿豆汤。
等万事俱备后,时间已经到了未时。一群人缩在屋檐底下,用渴望的眼神盯着来往的路人。
被盯着的人脚步都加快了一些,好半天之后,才来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捏着一个荷包,左看右看,蹲到了顾栩的摊子前,就是唯一洒了水的那个。
“小哥哥,这个樱桃怎么卖?”小丫头盯着顾栩,笑眯眯地问。
顾栩组的孙江连忙挤到前面,说道:“一两银子一瓢!”
小姑娘斜了他一眼:“你抢钱啊?我又没问你!”她又看向顾栩,笑眯眯地等着他的回答。孙江气得直跳脚,
“十……十八文一瓢。”顾栩经验虽比他们足些,但毕竟从来没做过这事,还是有点局促的。
“有一点点贵,不过你的樱桃长得好,那就来一瓢吧。”小姑娘掏出十八文钱,放到顾栩面前。
顾栩拿出一片大荷叶,用水瓢舀了一大瓢樱桃,他想了想后,还是没把冒出来的抹回去,一起给了这个小姑娘。碧绿的托盘上一堆红艳艳的樱桃,惹得人口水直流。
“谢谢小哥哥。”小姑娘捡了一个放进嘴里,捧着荷叶高兴地走了。
大家看顾栩卖了钱,心都痒痒起来,看向路人的眼神更加热烈。
不多时,又来了一位老妇人,她在摊前驻足看了好久,最后货比三家,又去了顾栩摊前。老妇人讲了点价,以每瓢十五文的价格买了两瓢。
大家绝望地认识到,再摆在顾栩旁边,他们的东西是卖不出去的,之后,大家便分散开来,各自找了一个地方,希望能将自己的樱桃卖出去。
趁着这个时间,坐在酒楼里听书的楚辞,也趁机谈成了一笔生意。这段时间花销较多,他之前带来的银子花了一些,这两个月的月俸也都花费一空了,刚好今天他听了此地的说书,就决定给他们供稿子,充实一下自己的荷包。
掌柜的原本不太相信他,听他当场说了一段从没听过的故事后,就决定先试用几天。
申时到了之后,楚辞下来检查大家的情况。个个的筐子都是空荡荡的,看起来倒挺不错。
楚辞拿出一个空的小筐,让大家把自己赚的钱数好之后倒进筐子里,经过仔细清点之后,顾栩那组以绝对的实力获得了胜利。
楚辞带着他们组,拿着赚来的钱,买了很多吃食,一起送到了慈济院里。
……
第二天早朝,御史参奏,国子监楚辞带着学生们不务正业,操持贱业,有辱斯文,应当重罚。
圣上十分奇怪,但吃人嘴软,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陈皮丸,然后说道:“着国子监楚辞即刻上朝自辩。”
接到口谕的楚辞微微一笑,终于来了。
第183章 再次落败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楚辞不紧不慢地走进大殿,拱手弯腰行礼。
待太监把刚刚御史台弹劾的内容重复了一遍之后,天和帝问他:“楚司业,你有何话要说?”
“皇上,微臣不敢苟同秦御史所言之事。”楚辞说道,“士农工商,商虽为末流,但仍属上九流之中,怎可称为贱业?而且若说这偶尔卖一次东西就算是操持贱业的话,那么当年大魏朝太祖未发家之前,也曾经摆地摊卖过东西。敢问秦御史,太祖也是操持贱业之人了?”
“你满口胡言,太祖当年是为生活所迫,怎么能和此事相提并论?国子监的学子乃我朝未来的栋梁,若都被你变成了庸庸碌碌,满身铜臭的商人,你可担待的起?还有,我先问问各位大人,你们是愿意自己的孩子成为知礼仪识廉耻的谦谦君子,还是成为一个满口算计,斤斤计较的市井小民?”秦御史自上次被楚辞驳倒之后,一直在苦练技术,誓要一雪前耻!
“哈哈哈,秦御史真是杞人忧天。若是国子监的学子这么容易被人或事影响,那他们也称不上什么国之栋梁了。有各位大人珠玉在前,何愁国子监的学子会成为秦御史口中之人?而且我想提醒秦御史你一句,亚圣曾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咱们大魏朝的发展,离不开黎民百姓,皇上尚且爱民如子,从不曾轻视百姓。不知秦御史是何身份,竟如此看不起百姓们?”楚辞针锋相对,半步不曾退让,看着秦御史的眼神更是无比锐利。
“楚司业,你误解秦御史的意思了,他并非看不起黎民百姓,只希望所有人能各司其职罢了。士者出仕,商者从商,农人耕地,匠人做工,如此朝廷才能井然有序。”左御史慢悠悠地说道。
“井然有序?恕我直言,若照你这么讲,大人根本就不应上朝为官。据我所知,左御史乃农家子出身,你为何不在家中耕地,要科举入仕呢?”知己知彼,方面百战不殆。
“竖子无理!科举入仕乃是朝廷特许,士农工商士为最先,其他人一心入仕,你却要他们转为末流,是何居心?”左御史斥道。
“如果教他们熟悉民生之事是末流,让他们拥有仁爱之心是末流,那下官认为末流也没什么不好的!为官者需明察秋毫,若是不能融入到百姓中去,你如何能知道老百姓最想要的是什么?下官的老家有这么一句话,叫做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既为国子监司业,身负教书育人之重责,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朝廷未来的栋梁们都是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到时候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来,我才是枉为人师!”
楚辞铿锵有力的声音一直传到了殿外,他说出这番话后,大家都陷入了沉思中。
“楚司业也不必太过介怀,御史台也是履行职责罢了。”这时候,皇上又出来打圆场了。
“微臣明白御史大人的用心良苦,只希望大人们以后能多关注一些民生疾苦之事,而不是只把焦点放在一些小事上面。”楚辞立刻很听话地不再多说什么。
“楚司业,你口口声声为了学子们好,可你为何任由外院夫子纷纷转入内院之中,以至于外院夫子严重空缺,导致学子们求学无门,只能整日跟着你四处游荡,难道这也是为了学子们好吗?”楚辞收敛了,可别人不这么想。
楚辞微微一笑,总算讲到重点了。再不说他都要自己提出来了。
“多谢宋御史为咱们国子监说话,似宋御史你这般的大人才是我辈典范,值得人人称道。”
突如其来的高帽子,让宋御史无所适从。他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讲的话,有哪句是为国子监说话的吗?难道他不是在批评他?
宋御史混乱了,其他的御史却对楚辞的阴险有了更深的体会。这招反间计用的好啊!想离间他们,没门!
“宋御史说的没错,既然楚司业你口口声声为了学子好,为何不让他们向别的夫子学习,难不成你认为自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成?”
“当不得大人如此夸奖,楚辞自知才疏学浅,所以也正为此事犯愁呢。”他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那些转入内院的夫子,都是志向高远之人,他们认为内院学子相较于外院的来说更加聪颖,所以一心想要加入内院,我不能误人前程,当然只有同意了。这也就导致了外院陷入了夫子不足的困境。”
“你既然已经承认此事为你的过失所致,那么本官就请皇上按失职之罪处置你,你可认?”
“下官什么时候认了?”楚辞疑惑地问道,“不是众位大人想要帮助国子监外院解决夫子不足的问题吗?为何变成下官失职了?”
“谁说我提出这事是想要帮你解决问题了?”宋御史问道。
“难道宋御史不想解决这个问题?”楚辞反问道。
“这是你们外院的事,该如何解决这事,与我有何相干?”
“宋御史这话就不对了,既只是我们外院之事,你又为何能以此事弹劾下官呢?”
“你!”宋御史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反驳,他用眼神示意其他御史快点将楚辞的炮口引开,可是其他人却都不看他,毕竟目前谁也不想再对楚辞了。
那边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这边,楚辞正妄图让其他的大人也参与到想办法中来。
“各位爱卿可有好的办法啊?”皇上又开口了。他这一开口,原本不想想办法的大臣门只好也开始动脑筋了。
有的说:“既是这样,不如就再从下面抽调几人过去,先填了外院的空缺再说。”
又有人说:“当时就不该同意他们的做法。”
楚辞站在一旁,默不吭声地听着大家出主意。
“楚司业,办法我们提了这么多,成不成地你倒是出来说句话啊?”
楚辞说道:“各位大人的方法都不错,但是怎么样才能保证新来的夫子会对学子们好呢?”
“自然是日久见人心了。”
“那到时候就晚了。”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到底想怎么办呢?”
这时,楚辞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这便是我这几日想的办法,请皇上先过目。”
他把纸呈上去后,天和帝接过,然后皱着眉头看着上面的一行大字,“师者招聘考试?”
这是何意?
第184章 招聘考试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从这句话就可以得知,传道一事更在授业之前。国子监的学子们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其中更不乏皇亲国戚,日后前程不可估量。但是,就像微臣之前上朝所言一般,他们在这个年龄段缺少一个引导者,而这个任务,只能由他们的班主任来做。”
“国子监的夫子们博学多才,讲解文章内容,授业解惑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他们的想法和这些年轻的孩子们是背道而驰的,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夫子气出毛病,就是那些孩子被管束的如同迟暮老人一般。下官查了一下近年来国子监新入的夫子档案,发现在下官之前最新的夫子还是嘉佑四十年被调任国子监的。一个偌大的国子监,竟如同一汪死水。在各地书院都飞速发展的今天,那里还秉持着几十年前的育人方法,真令微臣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楚辞的话听起来总是那么有道理。再结合近几年来国子监学子乡试以及会试的成绩,各位大人不禁陷入沉思,事态是否已经像楚辞说得那样严重了?
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其他的书院之所以能进行变革,就是因为他们能影响到的范围小,而国子监里却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一个不慎,很可能被弹劾地丢了官帽。这时候,他们就会抱着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情。
这样的后果,直接就导致了,京都国子监的发展还不如下面的各类书院。下面的人进学氛围浓厚,经常搞一些文会或是在本学院之中结一些学社诗社,口中谈论的都是国家大事,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文人独有的傲气,看起来自信鲜活。
而这些,在国子监中却一点都看不到。它就像一个被潮流社会抛弃的老人,只固执的坚守这块金字招牌,内里却已经失去了同别人竞争的能力。内院学子一天到晚埋首于书本之中,外院的则懒懒散散,不思进取,要不就是模仿内院学子一样,终日苦读。他们的出身注定他们拥有平顺的仕途,可正又是这出身,限制了他们的进取心。
纵观现在朝堂之上位高权重的大人们,大部分都是凭着自己的能力爬上来的,没有能力只靠家族荫蔽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挤进大魏朝的权利中心。不知道,这是否也是一种制衡手段?
朝堂上没人反对了,大家开始仔细了解楚辞的那份“师者招聘考试”到底是什么东西。
……
“听说了吗?国子监要进行公开招聘了,凡有举人功名者,可以先报名,不论是否入仕,只要被取中了,便可直接去吏部盖印,拥有官身。”
“是啊,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在别的衙门任职之人也可以报名参加,到时候取中了,履历也能直接转到国子监去。”
自从楚辞带着国子监的几名学子在几条繁华街口贴了招聘榜文后,街头巷尾就纷纷议论起来了。
有些在小型书院教书或在别人家做西席的夫子都有些动心。他们虽然拥有举人功名,但补官却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没有背景,没有银子,他们能补到的根本不是官,而是衙门里的刀笔吏。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选择让他们进退两难,可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之后,他们还怎么回去穷乡僻壤,与那些目不识丁的老农一同生活?他们只能每一个季度都去吏部问一问,看有没有合适的位子让他们补进去,然后再找个能糊口的事做一做。
报名地点放在文兴坊外的一间茶楼里,每个报名的人,需要缴纳二钱银子的报名费,以免有些人想着过来凑个热闹。这二钱银子就像一道门槛,虽不多,却能有效阻挡那些人,也为他们日后省了许多工作。
坐镇茶楼的除了国子监的两位学录之外,还有吏部的考功主事一人。两位学录负责记录他们的信息,吏部的人则负责辨别举人文书的真伪,以免有人混水摸鱼。
下学之后,楚辞过来视察,先对三人的辛苦表示慰问,然后又自掏腰包请他们吃饭。
吃完饭后,他顺手翻了翻今日记下的人名,发现一早上就有五十余人报名了,这报名截止到明日酉时正,看来应该会有近两百人报名。
楚辞让他们先在这休息一下,待未时再开门做登记,自己则又登上马车,去了一家名为大兴书坊的地方。
“楚司业,您要的那批书还没印好呢,到时候我会遣人给您送去的,您真的不必三天两头过来催促!”大兴书坊的文管事看见楚辞就头大。
他还记得六月初六那天傍晚,他正准备关门回家,就见这位拿着一叠书稿过来。本着上门是客的道理,文管事又将门打开,邀他进去小坐了一会,就是这一小坐的功夫,这楚司业就给他们画了一张大饼,让他们深深地相信,和国子监合作,是一个多么大的商机。文管事鬼迷心窍一般,不只主动将楚辞印书的钱减了一成,还帮他在众多待印的书里抢了一个书号出来,并承诺在六月十五之前将书印好,再装订了送过去。
待楚辞走后,文管事不由有些后悔了。但还不等他耽搁半日,那日陪着楚司业一起过来的孔武有力的汉子就上门来询问情况了。文管事感叹自己上了贼船,但是又不敢反悔,只能将苦水咽进心里,这几日都在帮他干活。
“文管事,楚某今日上门,可不是为了那事催促你,我这里又有一笔大生意,你干不干?”楚辞笑着说道。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文管事即使不太相信他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大生意,但还是态度良好地表示要先听一听。
“你可知道招聘考试的事?”
文管事点点头,这谁能不知道啊?盖了吏部大印的招聘榜文都还贴在几条大街十分显眼的地方。
“既是要考试,自然就需要考卷。我奉命出题,大概一共要印三百张左右,文管事可有兴趣?”
“这……也叫大生意?”文管事苦着脸问道,他就不该说要听的。
“这怎么不是大生意了?三百张考卷都是一样的内容,你那里只需空出一天的时间便可排版出来。这一张考卷我能给你这个数,你自己算算,值不值得?”楚辞给他比了个手势。
文管事有些犹豫,按他这样说,确实还挺不错的,一张考卷能有多少个字?一天确实能够印出来。而且他这次出的价钱也不错……
“文管事,你可要好好考虑啊,如果这次的考卷印的好,以后我们国子监的所有考卷都包给你了,这可是细水长流的大生意。”
“楚司业,您真是会说服人。得,我老文今日就答应你了,不过,你可不能再来催那本书了!”
“行,书还是和以前说的一样,十五之前给我就行。不过这试卷,还希望你明日能帮我赶点工,最迟后日辰时之前要给我。”
“行,考卷呢?”今天还有半日,一日半的功夫应该是能赶出来的。
楚辞笑眯眯地从旁边的张虎手里抽出了一个卷轴,在文管事面前缓缓展开。一百道题整齐地排列在白纸上,看起来赏心悦目。
文管事待楚辞走后,还是捂着胸口一副心疾发作的样子。这坑人的楚司业!!谁家考卷这么多题的!
“管事,您怎么了?”
“快,快去大华书坊,把他们那套胶泥活字借来用一用!”文管家有苦说不出,只能再去借一套字,希望这一天半的时间,能把这三百张足有一百题的考卷印刷出来。
感谢毕公老人家发明了活字印刷术!如果还是以往的雕版,他干脆死了算了!
……
出了书坊,楚辞又转道兵部。
之前他在国子监改革时,说过希望能将所有课程开足,可是现在的文人体格都和他似的,一些体育竞技类的课程根本就没法开,一群几十岁的老大爷,跑一跑骨头散架了怎么办?所以那天上朝时,他也顺势提出了想要从兵部借人过去上体育课一事。
兵部尚书在朝堂上答应的好好的,可是这两日却根本就没有人过来商议,所以他今日必须得自己上门去问一问。
“劳烦小哥通报一声,吾乃国子监司业楚辞,特来拜访兵部尚书赵大人。”楚辞的马车停在兵部衙门正前方,然后下车步行走到门房处,有礼地说明了来意。
“赵大人不在衙门里,请明日再来吧。”门房接过楚辞的拜帖仔细地看了一眼,就直接让他回去了。
楚辞笑了笑:“既然尚书大人不在,不知二位侍郎大人在不在?”
“也不在,你明日再来吧。”
“不知各位郎中主事可在?”
“说了都不在,你明日再来吧!”门房有些不耐烦了。
楚辞脸上的笑意也冷淡下来,如果到了现在他还不知道兵部之人是有意为难得话,那未免也太蠢了!
楚辞拿回拜帖,转身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怀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寇静从兵部大门出来,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
楚辞一愣,然后转身回头笑了笑:“我来兵部办点事,你怎会在这里?”
“我堂伯父在兵部办差,我是为你上次所说的那事而来。”寇静几步靠近楚辞,然后将头伸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热热的呼吸打在楚辞的耳朵上,让他浑身都僵硬了。
上次所说那事?楚辞想了想,应该是上次他和寇静说的,他被陷害一事了。
“可查出什么了?”楚辞假装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一步。
寇静眼神一暗,说道:“此地人多口杂,不宜交谈,咱们去那边的酒楼说吧。”
楚辞点了点头,默默地朝着那边走去。
第185章 共计一百分
“这几日我仔细观察了王海和邵波二人之后,发现那个邵波行迹鬼祟,看起来十分可疑。白日时他一直守在杨策帐前,但每天晚上他回了营帐之后,都会偷偷出去一盏茶的时候。我跟了他几晩,这人警惕心很强,好几次差点都被他发现了。”
寇静说得平淡,但楚辞听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日夜观察某个人,还要隐匿好行踪,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说别的,精力绝对有损耗。他再看寇静时,发现他眼角眉梢都藏有一丝倦意。
“他走后,我再去他待过的地方查探,发现他似乎在用暗语向别人传达消息。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暗语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可以肯定他确实有问题。在最后一次跟着他时,我故意在他附近搞出动静,这邵波果然捡起石子射了过去,他的手法很是熟练,应该是专精此道的。”
“也就是说,那日暗算我的人就是这个邵波了?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楚辞还是上次才听过他的名字,脸都对不上,更别说得罪了。
“我也觉得十分奇怪。而且这邵波虽说是杨策的亲兵,但在我看来,他似乎并不受重用。而且这应该是他算计好的。”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隐藏实力待在杨策身边,不声不响地为他背后的主子传递消息?”
寇静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所以我今日就到兵部来查一下他的底细。我堂伯父为兵部郎中,手上掌管着京城所有士兵的履历。从那邵波的履历表可以看出,这人在入杨指挥使旗下前,曾经是征南将军麾下小兵。而这征南将军姓张,二皇子的母家也姓张。”寇静意有所指。
“你是说,陷害我的人,是二皇子的人?”楚辞听了寇静分析出来的结果,还是觉得有些玄幻。
他和这个二皇子殿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若说那些人是大皇子派来的他还能理解,这二皇子他真就理解不了了。
“不无可能。”寇静说道。
“可是,我与他并无嫌隙,他为何会加害于我呢?”楚辞还是很不解。
“我想,他其实也并非有意针对,只是见机行事罢了。”寇静这些天仔细想了想那天的事,先是六殿下不见踪迹,再是国子监学子进入猎场之中,这些人的身份都不同凡响,一旦出事,必然引起震动。
当他们到时,无一人受伤,那头猛虎又心生退意。必定是那幕后之人下了命令,让这邵波过来搅浑水,所以他才会贸然出手,去暗算辞弟和老虎,目的自然是为了将事态扩大,到时候首当其冲要问责的就是校场的杨指挥使。
“看来,我真是糟了一场无妄之灾了。”楚辞苦笑道。
“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寇静说道。
“不,这个公道日后再讨也不迟,眼下他们在明我们在暗,端看他日后怎么打算。若他露了什么马脚,咱们再来一招借刀杀人。想必到时候,最恨他的一定另有其人。至于二皇子……此人心机深沉,手段阴险毒辣,只希望不是他……唉!”
楚辞忍不住为大魏朝的未来叹了口气,大皇子骄横霸道,胸无城府,二皇子又工于算计,心狠手辣,这两人怎么看也不是明君的材料啊。
“此事尚远,无需太过担忧。邵波一事就按怀槿你说的去办,等他露了马脚再一举拿下。”寇静给楚辞斟了一杯酒,又往他的碗里夹了一点菜,他的动作做起来再自然不过了,让楚辞想要拒绝都无从下口,只能默默举杯将酒一口喝了。
“对了怀槿,你到兵部所为何事?”寇静又给他斟了一杯,然后随口问道。
提起这件事,楚辞就满肚子不高兴,他沉着脸,举起酒杯猛喝了一口,将之前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也不知那兵部尚书是怎么回事,在常朝上明明答应的好好的,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楚辞忍不住抱怨,连门都不让进,很伤自尊的好不好?
“兵部尚书他今日确实不在衙门,但是左右侍郎及郎中主事都在,还没到放衙时间,不可自作主张擅离职守。”寇静皱起眉头,兵部尚书既然是在常朝上答应的,应该是不敢在陛下面前说谎的,这事应该是下面之人阳奉阴违。
“下面人?难不成是!”楚辞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当初骗姜显他们进猎场的那小子他爹就是兵部侍郎!
“看来你已经知晓,那么这事你可有法化解?”
楚辞看着寇静那关切的眼神,低垂着眼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体育课我开定了。”
寇静也低下头,体育课吗?
……
这次招聘考试在十一日酉时截止后,一共报了两百四十六个人上来。楚辞把考试时间定在了六月十二日,地点自然是在国子监。
六月十一日晚上,看起来有些肾虚的文管事怀抱着一大堆卷好的试卷,扣响了楚辞家的院门。
“楚司业,这考卷事关重大,小人便亲自给你送来了。负责刻印之人也都是一二十年的伙计了,你不用担心会泄题。”
“文管事做事缜密周到,楚某感激不尽,快快进来用杯茶吧?”楚辞热情地招呼着他。
文管事摇摇头,表示昨天熬了夜,今天要早点回去休息,楚辞表示理解,又将之前说好的价钱支付了印刷费,还额外给了他们赶工费。
第二天一大早,楚辞先去了国子监。今天有每逢二必开的晨会,大家都在钟声停止之前到了现场,先由博学班班长温然发言,然后楚辞开始揭晓这一旬被惩罚的和获得流动红旗的三人分别是谁。
这次被惩罚的是孙江几人,一旦祝峰他们不带头闹事了,孙江的破坏力一下子就被凸显出来了。
楚辞给他们的惩罚是今日他们三人负责去饭堂帮忙一天,并且在午时正准时将来参加考试之人的饭食送上。
这次得到流动红旗的人,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因为楚司业在报完前两个人之后,竟然还报了祝峰的名字!
祝峰?他怎么可能得到呢?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甚至有些人认为,是不是祝峰又去刷分了?可能这次的手段比较高级,所以楚司业就被他蒙蔽了!
楚辞见祝峰自己都呆愣在原地,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便解释道:“当日全军大比武时,祝峰同学一共守了四天签到处。每日都是早早地就来了,散场之后才离开。他做事不怕辛苦,认真负责,非常值得大家学习。而后回到国子监也不像以往那般肆无忌惮。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所以这次的流动红旗,理应颁给他。我建议大家以热烈的掌声,请祝峰同学上台领奖。”
楚辞说完,自己先鼓起了掌,而后朱明越他们也卖力地拍了起来,渐渐带动全场一起鼓掌。
祝峰激动地走上台,还差点因为紧张被台阶绊一跤。当楚辞把象征荣誉的流动红旗递到他手里时,祝峰眼睛都红了。
楚辞没再撩拨他的情绪,总结了几句话后,便宣布今天的晨会可以解散了。
看着学子们都进教舍读书了,楚辞又匆匆赶往山门处,宣布打开大门,他自己就坐在门边上,检查这些考生的准考证。
因为这不是科举,楚辞也不搞搜身这一套,因为他相信,这次的考试没人能够作弊。想着他们待会看着题目傻眼的样子,楚辞不厚道地笑了。
果然,等考生们一同进入弘文馆中时,楚辞宣布了一下考试纪律,然后就让何平等人去发试卷。
“这是什么题?”
“怎会如此之多?”
惊讶声此起彼伏,从弘文馆中的各个角落传来。
楚辞用金戒尺拍了拍桌子,然后说道:“请各位遵守考场秩序,不得大声喧哗,违者取消考试资格。”
他一出声,大家都不说话了。
楚辞又说:“此次考试一共一百道题,共计一百分,一题记一分。考完之后按照分数排名录取,前五十人可以进入面试。此卷内容涉及天文地理,术数文章,请各位认真做答,考试时间为三个时辰。”
考生们在心中哀叹不已,早知道这么复杂就不来了,现在骑虎难下,只能拣会做的做掉了,其余的就看天意吧!
楚辞坐在上首,悠闲地喝了口酸梅汤,下面几个学录正在考生的座位边上走来走去,不断给他们施加心理压力。
第186章 分数
这一百道题,前五十道为填空,前三十道为选择,最后二十道是判断题。为了到时候阅卷能够简单一些,所以楚辞没有出论述题,而是把这部分移到了面试考核。
约莫做了一个时辰左右,突然有位考生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大人,下官想问一问,这选择题是什么意思?”
第一大题填空与他们考县试时的贴经题差不多,只是形式变化多端,但至少还能看懂。这选择题是什么意思呢?
就比如说第一道题,“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下面跟着两片月牙形的东西,一个朝上一个朝下,中间留白之处太小,根本无法书写。
在它的左边一竖则是甲乙丙丁四个,甲为不复还,乙为不复归,丙为不复回,丁为不回还。
其他考生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着说话的人,前面那么多,就都做好了?
楚辞笑了笑,看来他们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前面不做好怎么都不去看后面。当然,也不排除有一部分看到了却不愿做出头鸟。
“这名为选择,自然是要你们从甲乙丙丁四个答案中选择一个正确的填入括号中,只填甲乙丙丁即可,不填后面跟着的部分。”
楚辞这样解释一下,他们就都懂了。这些人年纪都比较轻,又有举人功名,接受新知识的能力比起其他人来说是要好一点的。
“顺便我再说一下后面的判断题,你们只需要在括号里写上正或误即可。”楚辞见他们点头,顺便又把判断题也解释了一下,省得他们又问。
楚辞下去巡视了一圈,还是觉得这竖版看起来没有横版的更简洁明了,看什么时候能和文管事提个意见,看看能不能改印横版的试卷出来。
他让几个学录好好监考,然后自己溜达着出了弘文馆。昨天他已经交代饭堂的人从附近村子里找几个婶子过来帮厨,突然加了两百多人过来吃饭,几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楚辞到饭堂时,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只抽出时间转头和楚辞问一句好,便又接着忙活手头上的事。
孙江三人正蹲在一个木盆旁边洗碗筷,这碗筷一直放在库房里,沾了些许灰,十分易清洗。
“你们几个动作快点,一个时辰多了,就干了这点活?”楚辞像地主老财似的,边看还边用金戒尺指指点点。
“我们一刻钟之前才洗的!”孙江很不服气。
“那你们之前干什么去了?”楚辞一脸你们之前竟然在玩的表情。
“先择菜,又洗菜,现在又洗碗,一上午都没休息一下!”孙江气得不行。
“花婶?他们果真做了?”楚辞挑眉,转身去问别人。
“做是做了,就是……”花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还不如不叫他们做,菜择得只剩下菜心,洗的时候力气大,捞上来的时候只剩下菜梗了。
“大家伙多担待些,他们没干过活,熟能生巧嘛。”楚辞一想也知道他们干得多糟糕。
熟能生巧?孙江鼻子都气歪了,还想让他一直做不成?他气冲冲地抱起手边的一摞碗筷站起身,想把它们放到一边的桌子上,结果心不在焉地踩在了一滩水上面,脚一滑,人向前一扑,手上的碗筷“丁零当啷”地全摔碎了,他人也倒在地上,手指头也被划破了几道伤口。
孙江看着众人惊讶的眼神,鼻翼翕张了两下,眼眶立刻就红了。他爬起身就想往外走,却被楚辞一把拽住。
孙江反射性地用手挡住脸,他以为楚辞是要教训他刚刚摔了碗的事。
楚辞哭笑不得:“你手伤了你没看见吗?那摞碗你又不是故意摔的,我还能为这教训你不成?你们先干着,我带他去上点药。”
孙江被他牢牢把着,挣脱了两下发现挣不开,就由他去了。
楚辞带着他去上了点药,然后把受伤的两根指头包了一下。这是他放在司业厅备用的,之前他就觉得国子监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今天才发觉,原来少了一个医务室。他在现代时,公文包里一般都会随身放一瓶云南白药和几片创可贴,以备不时之需。
“谢谢。”孙江看他细心给自己上药包扎,猛然间竟然有一种慈母在身边的感觉,瓮声瓮气地道了句谢。
楚辞被他诡异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他拍了拍孙江,说道:“你手伤了就别下水了,待会就帮着打打饭,摆摆碗盘之类的。”
“哦。”慈母瞬间变成了后娘,孙江觉得自己刚刚一腔感动喂了狗。
……
“参考答案在此,辛苦大家留下来批改了,待会我做东,叫一桌酒席过来,请大家吃一顿。并且,今天留下来批改试卷的每个人,都记一次加班,待会我会开出条子,月末时去王典簿那里领加班银。”
楚辞召集了外院数十个夫子一同阅卷。他们原本颇有微词,毕竟散学之后还要留下来干活,谁都会不乐意,但听楚辞这样说了之后,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在阅卷之前,大家都没有看过这份试卷,初拿到手时,还有些不以为意。但他们越看越觉得,这样出题,好似比以往一道简简单单的杂文题更能考验学子,也能很快看出他们哪里还没有掌握。
“怪不得楚司业地处偏僻之所,还能取得状元之位。若西江省每间书院都用此法考试,学到的东西是要比我们的学子更扎实一点的。”
“是啊,我之前一直认为江南等地的士子更加文采风流,胸有丘壑,没想到啊,咱们楚司业更加了不得。你只看看,前些年的状元郎,哪一个有楚司业这等风光?就算同届考生,榜眼和探花还在翰林院中苦苦熬资历呢,咱们楚司业啊,已经无人不知了。”
两位博士边改卷边聊天。这些东西都有固定答案,改了几张之后便已记在心中,不像以前改卷一样,每一篇都要耗费精力去耐心批改,批改到后头时,精神一松懈,很可能就会误判。所以说,科举一途,运气也是很重要的。
楚辞改卷的速度比之其他人要快的多,一般别人一张还没改完,他就改了两张了。一支朱笔在他手中挥舞的虎虎生风,怪不得说文人的武器是笔杆子呢!
因为改卷的人比较多,所以戌时还没到,二百四十多份考卷就已全部改完。
“现在烦请各位将每张试卷的分数算出来,一题计一分,错者不加分。”
“是!”
大家又开始算分数,等计算好了所有的分数之后,大家又把自己手头的试卷按从高到低的分数排列好。
“老夫这里竟然改到了一张九十分。”于博士大喜。
“这有甚的?我这里还有九十二分的。”张博士喜不自胜。
“唉,我这里都是些七八十分的。”李助教摇了摇头。
方助教哭笑不得:“你那还算好,我这里还有一份三十分的,也不知这人是谁。”
楚辞坐在上面听,突然有了一种回到现代办公室的感觉,每次改完卷后,办公室里就会传来狼人的嚎叫,大家一同捶胸顿足,释放自己内心的悲愤。
第187章 来信
第二天一大早,国子监山门外就张贴了榜文,把这次考试前五十名的姓名与分数一同展示出来了。这次录取的最高分为九十二,最低分为七十八。
昨天来参加考试的考生,陆陆续续都来看榜了,有的十分高兴,有的则垂头丧气。
这些考生回去之后,不论是家人还是衙门里的同仁都非常好奇。其中钦天监某官员得知同僚参加考试只得了七十多分,嘲讽得那叫一个厉害。
这位监候受不了那个气,直接找到楚辞,要求买一份样卷回去给那位同僚做一做。
楚辞当初多印了一些,就是为了有人会想要收藏一份,当下就以比他买来高一倍的价钱卖给了这人。
这人将这张试卷拿回钦天监后,大家便围在一处看题。那位出言嘲讽的几题做下来后,就直接向那位监候道歉了。
别的衙门里也发生了这事,原本大言不惭的众人直接被试卷难度打脸。楚辞难易设置的比例是六比四,一般人都能得六十分左右,但是再往上就有些难度了。
找上门来的人多了,楚辞就把剩下的几十张试卷放在那间茶楼里卖,想要的二钱银子一张,自己拿去。
面试的时间放在六月十四日,楚辞出了几道题,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题目。这些面试者志得意满地进,然后一脸懵逼地出来。
“请问你对于夫子两个字作何解释?”
“请问你认为,要成为一个好的夫子,应该要具备哪些条件。”
“请问当你的学生不太听话时,你会怎样管教他们?”
他们以为楚辞会让他们当场写诗做文章,谁知道就这三个问题。而且最后一个问题时,他还会举各种例子,问得别人张口结舌方才止住。
什么时候,当一个夫子都这样难了?当夫子不就是教他们念念书,写写字,其他时间都是闲坐喝茶的。
楚辞和两位博士花了一天的时间,将这五十多名考生都面试了一遍,在面试时,除了三个问题之外,楚辞还加了一些心理学小问题,从他们的回答中大概可以知道一些他们的性格特点。
和两位博士商量过后,楚辞把偏激易怒的,性情冷淡的都去掉了,留下的基本上都是性情温和但行事有分寸,不至于被学生牵着鼻子走的人。他们虽还有些不足,但是□□一下应该不错。
被留下的十五人很高兴,他们有的是在外面书院教学的,有的是在其他衙门做些可有可无之事的,他们之中品级最高的也只有正八品。
其实这算好的了,毕竟殿试头名的状元郎刚开始派官也只有六品。到了国子监后,他们会先从学正做起。虽然也只是正八品,可待遇却比他们之前待的地方好太多了。
“楚某先代表国子监众人欢迎你们的加入,请各位明天早上带着自己的履历或是举人文书去吏部盖印,到时候国子监这边会派人协同办理。还有,明天下午未时初,请各位到国子监来一趟。”
“是。”这些新上任的夫子们都很听话。
楚辞将他们送走之后,才发现国子监比平时安静太多了。
“忙忘了,明天是休沐日都想不起来了。”楚辞笑着摇摇头。
“大人做事兢兢业业,实乃我辈楷模。”
楚辞挑眉打量了一眼何平,似乎在问什么时候你小子也学会拍马屁了?
何平嘿嘿一笑:“我日日跟在大人您身边,怎么样也得学到点东西啊。”
楚辞原本笑着,而后脸一僵,我去,这小子是在说拍马屁是和他学的吗?
……
“皇上圣明,多亏皇上的支持和各位大人的鼎力相助,微臣才得以招揽到十五位贤才。有了他们的加入,微臣相信,国子监一定会变得比以往更好。”
十五日是大朝,楚辞站在大殿里和皇上汇报情况。
“楚司业这个招聘考试弄得真是声势浩大,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本官还听说,楚司业弄出了什么百分制的试卷,可用具体的数字来评价人的学业,不知是否为真?”问话的是保和殿大学士章大人。
“确有其事,主要是文章诗词大家各有所好,若按我一人的喜好去选,未免有些不公平,还不如出些固定的题目,以示公平。”楚辞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此法甚妙。”老大人捋捋胡须,点头说道。
“多谢大人夸奖,下官待会就给大人一张考卷,让大人可以仔细查看。对了皇上,此次全军大比武,咱们国子监的学子都到观赛,赛后还写了很多文章出来。微臣挑了几篇好的拿去刻印成书。如今书已拿回来了,特为陛下献上一本。”
“哦?呈上来吧,待朕闲暇之时必定翻阅一二。”皇上说道。不知是不是因为楚辞说多了国子监学子的事,皇上也对他们重视起来。
楚辞将书呈了上去,而后退回到了殿外。殿外的许多官员都对楚辞投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同样是六品官,做官的差距咋那么大呢?
下朝之后,楚辞急匆匆地出了宫门,然后吩咐张虎将之前准备好的书搬过来,之后就犹如街上发小广告的人一样,见人出来就往对方手里塞一本。
“赵大人留步!下官楚辞见过大人。这里有一本文集送给大人,望大人不要嫌弃。”
“本官收下了,多谢楚司业特地赠书给赵某。”
“大人,下官之所以拦住您,倒也不全是为了赠书一事,我还想同大人聊一聊有关兵部借员至国子监一事,不知大人可有空?”楚辞问道。
“兵部借员?”赵大人重复了一句,偶然间忽又想起是上次常朝时楚辞在皇上面前提过的。
“本官尚有要事在身,楚司业若方便,不如明天一早过来兵部,之后再慢慢商议。”
“多谢大人,只是……”
“只是什么?”赵大人平日里都是和武将打交道,性子也是比较直爽的,见楚辞说话吞吞吐吐的,不由皱起了眉头。
“只是兵部着时难进,下官上次去时,连大门都没有踏进去过,可见大人治下有方,就连门房都与其他人有所不同。故而,楚辞斗胆请大人给一信物,好让下官能进兵部去和大人商议。”
兵部尚书一听,脸都黑了下来,他扯出一个笑,对楚辞说道:“楚司业不必忧心,明日你再过来,本官保证不会有人阻拦与你。”说完,他一甩袖就走了。
楚辞没有理会他的情绪,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站在大门外,继续给出来的官员们派书。
……
“楚司业,您可回来了。”
楚辞中午回到文兴坊时,发现有一个人站在他门前,定睛一看,才发觉是西江会馆的主事。
“不知你找楚某有何事?”
“今天早晨送来了几封您家的信件,小人怕耽误楚司业你的事,故而一早就在此等待。”
“有劳了!”楚辞难掩心中喜悦,待送走了主事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抱着书信回房了。
他第一个打开的就是秦夫子的信件,他很想知道,他家先生对那块匾的看法是什么。
第188章 培训
“小远哥哥,师公又去那间屋子了。”钟离钰从外面跑进来,小声地和坐在桌前写字的楚小远说话。
“师公不是每天都要进去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楚小远一笔一划地认真写字,上次他小叔来信,说他信里的字写得不好看,他下次一定要让小叔刮目相看。
“那间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啊?为什么除了师公之外,大家都不能进去呢?”钟离钰表示很好奇。
楚小远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钟离钰其实很想去偷看一下,但他不敢去,师公生起气来,是很吓人的!
很吓人的秦夫子正拿着一块柔软的绢布小心地擦拭那块御赐的匾额,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这么一天,“师之典范”这四个字,即使是桃李满天下的老儒也不曾得过此殊荣。可见徒弟贵精不贵多,他这辈子教了阿辞一个,就抵得上别人千百个了。
那些人弟子虽多,有出息的也不少,可是谁会为自己的夫子讨赏呢?特别是县学时的。
当日朝廷的使者过来颁发这块匾额时,他跪在地上几欲昏厥过去,双手抖得差点连圣旨都接不住,还是孔山长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当场失态。可恨那小兔崽子之前一点都不肯透露,若他早做好准备,焉能有今天这副模样?
……
楚辞看了秦夫子的信后,有点哭笑不得,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傲娇,可真让人怀念呐。他又拆开了其他人的信件,看完之后,心里感到十分温暖。
小远的字比起上次有了进步,他娘和他哥嫂关切的话语都是由他传达的,最后几行明显就是他和钰儿两人的口吻,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何时归家,还不甚明显地诉了苦,表示师公对他们太严厉了。
张文海的学业水平比起以往有了更大的进步,如今不需要别人的帮扶也能稳坐甲班前几了。文海他爹对他能洗心革面感到十分欣慰,认为都是楚辞带动的他,就差把楚辞供起来了。如今他闲暇之余,就爱去长溪村状元牌坊下坐一坐,听别人讲一讲楚辞的生平。
方晋阳一如既往地出色,听说府学那边已经给他去了好几封信,说要让他去府学就读,都被晋阳拒绝了。袁山县学自从出了一位状元郎,早已变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光是今年二月入学,就比以往增加了二三百人不止,喜得孔山长红光满面,顿顿都吃两大碗饭。
当年楚辞走在青石巷的那条青石路上,看见竖立在路上的那块石碑光荣榜时,十分确信自己能在两年之内被刻上去。不过现实与他的愿望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因为他的名字没有被刻在那块石碑上,而是在另一块更高更大的石碑上,题头赫然就是状元碑三个大字。但凡外来学子路过,都要对着石碑拱一拱手以示尊敬。
石碑上面不仅刻了楚辞生平,甚至还有楚辞当年所做的诗词文章。若是让楚辞知道了,他一定会捂着额头说一句“都是黑历史”之类的话。
楚辞看完了这厚厚的一叠信,心中五味杂陈。
当初他被钦点为状元郎之时,本以为会有衣锦还乡这一步骤,先让他回乡祭祀,而后再封官。可是他家离得太远了,若要还乡,一来一回就是三四个月的时间,三四个月,足以让京城所有人忘却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了。
所以,除了那些要去别地赴任,会途经家乡的官员,其他人一般不会选择回乡。
再算一算,自他十月离乡起,如今已是八个多月未见到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家乡到底是好是坏,毕竟人们都习惯报喜不报忧。不过,依着他状元郎的名头,不说别处,至少袁山县这个地界,还是没人敢动他楚家的。
楚辞铺纸磨墨,开始给他们回信。他的家书一月一寄,但途中时有耽搁,两三封信一起到家也是常有的事。
想起当年他离家之时,说等在京城落地生根之后,把大家接过来一起享福。可是照他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达成那个目标。
楚辞将回信写好之后,让张虎赶紧帮他送出去,而后,他又摊开了一张纸,开始写故事。
他写的是一个古代凄美神话故事,名叫《鲛人泪》。故事曲折离奇,除了人妖恋之外,还有家国大义,江湖风波,可以说世界观是非常宏大的。故事的精彩内容,楚辞的出色文笔,再加上说书先生的伶牙俐齿,这个故事火了。
目前这个故事在那间茶楼已经说到了第六章“书生落难逢奸逆,鲛人上岸欲报恩”。
楚辞的稿费是一月一结的,刚开始两天是他派张虎送去的。讲了两天之后,茶楼的掌柜每天天不亮就派人过来敲门催稿,急得跟什么似的。
楚辞一边写,一边想象着能有一台电脑供他使用。毕竟用毛笔写小说,太虐了。
他之前在袁山县画插画时,用了天外来客这个笔名,当时觉得符合自己的来历,没做多想,加之又是偏远地区,偶有犯禁也算不得什么。大魏朝这点还不错,当权者不兴文字狱。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身处京城,又被众多御史“宠爱有加”,别人能犯的错误,他一点都不能犯,所以这个笔名只好束之高阁,不再拿出来使用,改换了一个非常朴实的远山居士。他本想直接用袁山,但到底还是太明显了,便改动了一个字。
写好之后,楚辞长舒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今天还要去国子监培训。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楚辞赶紧出门,让张虎送他去国子监。
等楚辞到了国子监后,那些夫子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楚辞招呼他们进会议室坐下,然后开始给他们讲解,如何做好一名国子监的夫子。
总结下来一共就几点,一、不能太放任学生,要松紧结合,不要把他们当做蒙童馆里的孩童,要尊重他们的想法,但该管教的时候还是要管教的。二、管教的时候注意手法,惩罚方式可以多样化,不建议以打骂的形式处罚。三、不止要关心他们的学业,同时也要关心他们的情绪,一旦发生不同寻常的表现,要及时了解情况。
这些人之前没有接触过国子监的学生,到处打听之时难免听到一些妖魔化的形容,把国子监的学生说的蛮横无理,个个都像小霸王一样。
现在听楚司业这样讲了之后,心中稍微安定了一点。其他的事先不说,至少这几日看下来,他们的上官还是不错的,楚辞亲切的笑容和话语,也让他们对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出了一点归属感,毕竟还从没一个衙门的人会像楚司业这样,手把手地教导他们如何做事。
第189章 两全其美
“小哥,我乃国子监司业楚辞,特来拜访兵部尚书赵大人。”
楚辞在兵部大门外递上拜帖,这次的门房和上次的显然不是同一个人,他接过楚辞的拜帖看了一眼,然后起身相迎。
“楚司业,小的这就带您往里头去,赵大人已经吩咐过小的了,说您一来就请您进去。”
“有劳小哥带路了。”楚辞笑了笑,然后跟着他往里面走。
兵部衙门和其他的衙门不太相同,这里的房子不多,到处都是空地,周围摆着武器架,上面刀叉剑戟样样俱全。
“下官楚辞拜见赵大人。”
“楚司业免礼,请坐吧。”赵大人坐在上首,又让人给楚辞上了一杯茶。
“好茶啊,这应是明前龙井吧,闻起来清香扑鼻,喝起来柔和清甜。”楚辞端起茶放到鼻子边嗅了嗅,又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满意地称赞道。
赵大人有些惊讶:“楚司业也喜欢喝龙井?”眼下京城流行的是六安茶,既可当茶饮,又可当药饮,很少有人喜欢龙井,大家都觉得它喝起来太过平淡了。
“是啊,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这龙井茶喝起来滋味甚妙,就像江南地区的美人一般,虽不施粉黛,但姿容绝色。”楚辞说着,又捧起杯子轻抿了一口。
因为有了共同的爱好,所以赵大人看着就随和多了。两人又绕着茶的话题聊了一会才转入正题。
“不知这兵部借员一事,大人心中可有打算了?若是大人已经想好了,不妨说给下官听一听,也好让下官及时去吏部打点一二。”
“这,恐怕有些难办啊。”赵大人面有犹豫之色。
“不知大人是因何事为难?”楚辞问道。
“本官昨天把这事和下面的人说了说,他们却告诉我,这个人手无法抽调出来。京城虽一共有三个营,但每个营都事关重大,人员紧凑,牵一发而动全身哪!”赵大人说道。
“照大人这样说,此事已无商量的余地了?”楚辞的神情凝重了一些。
“这倒也不是,只是楚司业,这国子监终究不是兵部之人待的地方,就算我强压着别人去,但他不肯尽心尽力,本官也着实没有办法啊。”要不是之前在朝堂上答应下来了,赵大人真不想理这摊子事。
楚辞听他这样一讲,便知他是希望由自己提出放弃,到时候朝堂之上,楚辞即使想要分辩几句,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楚辞却不想如他所愿。
“只要大人肯让人过去,那么下官自然有办法让他尽心尽力。兵部人才辈出,此事非兵部之人莫属啊。”
赵大人见状,神色也冷凝了一些:“楚司业何必要强人所难呢?”
“非是下官想要强人所难,只是希望大人能不要再和下官兜圈子了。当日大人于朝堂上一口答应下来,那爽快的样子让下官十分感动。可为何区区几天时间,大人就变卦了呢?这其中必有隐情,还望大人赐教。”
“既然你执意想要知道,老夫就告诉你。这些都是楚司业你口舌招惹来的是非,别人既是想要为难一二,你要何必非要与他对着干呢?”
楚辞刚开始以为是那个何阳他爹与他有过节,所以才说动了赵大人。可是赵大人在提到那个他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忌惮,却让楚辞上了心。
他忍不住把上次遇袭之事和这次的事件联系起来,因为这两件事都和兵部之人有关系。而且这赵大人似乎还暗喻了什么,若是之前寇静没有查出那邵波的真实身份,光凭他话里的意思,很容易就会让楚辞产生错误的猜想,从而将这一切都推到大皇子的身上。
当今陛下去年才上位,儿子之间的倾轧斗争就已经波及朝中臣子,他们不就是觉得天和帝身体不好,可能随时发生变故,这才早早地为自己打算一二。
楚辞不想再继续掺和下去了,他刚准备按照赵大人设想好的那样知难而退,可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何事打扰?没看见本官正在待客吗?”赵大人脸色一沉,冲着外面骂道。
“大人,那个寇千户又来了!”被骂的人表示委屈,但是他又不能不通传。
“什么?”赵大人表情有些难看,这寇静看着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可行事上却有些无赖,这几日为了派官一事,已经连续几日上门来了。他的底细尚不清楚,个人实力又强,无论安插到哪个地方,都可能会带来麻烦。
“西江省齐元帅麾下副千户寇静见过赵大人。”还没等赵大人反应过来,寇静就走进房内,对着赵大人拱了拱手。
赵大人不悦地点了点头,然后让他也坐下。
“你找本官有何事?”
“启禀大人,之前您交给下官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寇静说道,“不知下官可否留在京城了?”
“哦?这么快就完成了?”赵大人先是皱眉,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又舒展开了,他看看一旁正襟危坐的楚辞,又看看正端坐一旁期待看向自己的寇静,心想。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好去处吗?既打发了楚辞,又能把一个可能带来麻烦的属下推了出去,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190章 义结金兰?(静静)
“寇千户,朝廷虽将你们此次夺营之战中表现不错的将领和士兵都留了下来,但是这个职位嘛,士兵还好说,往营里安排进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但是你乃副千户,又升了半级为千户,领正五品军衔。这正五品的职位,一时半会却是腾不出来啊。”
赵大人一脸为难地看着寇静。
“可是下官却听说,其他将领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寇静表示很疑惑。
“这,他们是被京中的巡防营直接要过去的,其中一应人事安排,皆由巡防营大统领直接和吏部对接,根本不需要我们出面。若不然寇千户你也去找一下巡防营,神机营,京幾营的长官问一问,看看他们还要不要人?”
赵大人面上虽还带笑,可话中的轻视与嘲讽之意却很明显。一个萝卜一个坑,别人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位置自然会有人腾出来,你这个不受重视的,还是别要求那么多了。
寇静神色一肃,正想开口,却瞥见对面坐着的楚辞一脸愤慨地样子,似乎想为他打抱不平。他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然后低下头,做出一副凄苦小白菜的样子。
“赵大人这话,可就不像堂堂兵部尚书会说出口的。众人皆知,朝中除了三公及左右丞相外,就属六部地位最高。您乃堂堂六部之一的兵部尚书,掌管天下兵权,京城三营只是其中一部分,有什么是您不能决定的,难不成连您都还要看他人脸色?”楚辞像是在替赵大人鸣不平,但是他的话字字句句都似一把刀戳在赵大人心口。
赵大人脸色青红不定,他在心中这样劝慰自己,这楚辞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能懂什么?虽然说三公六部左右丞,但是京城的水这么深,他虽为兵部尚书,但也不像旁人想得那样风光。
众所周知,六部之中户部为最,他掌税收钱粮,哪个衙门不看他们脸色,若他们想要为难你,只消说一句没钱,即便闹到皇上那里,皇上也只会打哈哈,随口呵斥两句便罢。
其次是吏部,吏部掌管官员升降任免,你若得罪他们,他们只需在每年的考核上给个差或中,那你一辈子也别想挪地方。
刑部掌刑狱,最为人忌惮,不会轻易得罪。礼部掌管文教礼仪,虽权利不算大,但受人敬重。
六部之中,唯有工部比兵部地位还低,他们私底下被人称为匠官和莽夫,说起真是一把辛酸泪啊。偏大魏朝又比之前重文轻武,他这个兵部尚书当的,着实憋屈啊!
刚刚楚辞说京城三营乃是他掌管的,话是没错,可事实呢?那三营统领背后站的都是皇亲国戚,一个比一个嚣张,他背后没有世家支撑,哪敢和他们人五人六的?
“……楚司业,本官岂是那等滥用职权之人?人既是由他们接手,那自然也要征求他们的意见,哪能擅作主张,直接安排进去?更何况,这是我们兵部之事,就不劳你操心了!”赵大人恼羞成怒了。
“唉,大人都这样说了,那下官还能说些什么呢?左不过是大人自己受点窝囊气,既然大人不在意的话,下官也无话可说。”楚辞用凉凉地语气说道,话中也像赵大人刚刚说寇静一样,满是嘲讽。
赵大人心里拱着火,很想当场发作。可是他又顾忌楚辞的这张嘴巴。这位楚司业和御史台众人对骂都毫不畏惧,要是今日之事被他拿出去宣扬,说他畏惧三营统领,他自己又不善言辞,那真是黄泥掉在□□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可恨皇上似乎特别信任这个楚辞!他目前还没看过这楚辞吃亏,就连镇南王的爵位被他推波助澜降了都没人找他的麻烦,厉害程度可见一斑了!
而且,“楚司业,你不是说要找兵部借员吗?眼前正是大好的人选呐!而且这寇千户手底下还有精兵五人,这不刚好符合你的要求吗?”
寇静抬头“吃惊”地看着赵大人,眼中似乎满是不可置信。
赵大人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欺负人是要比被欺负快乐一点的。
“寇千户,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这都是无奈之举啊!恰好国子监那边要人,你就过去当一阵子的差,等这边有了好位子,我立刻就把你调回来,怎么样?”赵大人用一种诱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哼,赵大人刚刚不还说不要强人所难吗?怎么自己这会却为难别人呢?”楚辞冷笑一声,叫寇静去国子监当体育老师不是屈才了吗?他本应是驰骋沙场的真英雄,怎么能就这样虚度光阴呢?
“楚司业,本官办法也给出了,同不同意端看你们二位是如何想的。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别怪本官无能无力了。”赵大人没好气地说道。
“算了,二位也不用再说了。寇某去国子监便是。只希望到时候别处有了位置,还请赵大人一定要想着我。”寇静“可怜巴巴”地说道,既再次博得了楚辞的同情,又让赵大人心气平和了一点。
……
“你为什么要答应去国子监?”一出兵部大门,楚辞就气冲冲地质问寇静。
“国子监不好吗?”寇静反问他。
“国子监很好,但那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是一名武将,本应驰骋沙场,逍遥自在,却为何要让自己困守在这一方小小的牢笼中?”楚辞见不得他这逆来顺受的样子。
“如果我说,这就是我所求呢?”寇静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你所求?求的是什么?国子监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去求的——”楚辞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寇静那秘而不宣的感情,脸瞬间也变得青一阵红一阵的。
寇静似乎探查到了楚辞的想法,连忙解释道:“在从军之前,我本是一名读书人,如果不是因为那次意外,我此刻说不定也和怀槿你一样,在国子监或者翰林院中任职。昔日我曾听先父说起国子监中藏书甚多,一直心向往之。如今四海升平,战乱不生,我且就在国子监里重温一下当日读书时的情景,若是哪处不太平,到时候我再以身报国也来得及。”
楚辞怀疑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可是寇静的眼神没有一丝闪躲,似乎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楚辞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
“怀槿,你是在关心我吗?”寇静居然笑了起来。
“我关心你有什么不对吗?你一直是我的好兄弟!”楚辞不自然地说道。
“我本以为那次误会之后,怀槿你已经不愿与我交好了。今日一见,却是我多想了。能得贤弟关怀,为兄死而无憾。”
楚辞一听,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真是兄弟之间会说的话?或者是他思想受现代文化的荼毒,其实想入非非的是他自己,所以才会把兄弟情看成那种感情了?
楚辞有些懵逼,他发现自己居然好像看不穿“单纯善良”寇静静的想法。但不管是什么感情,为了不让自己与对方再胡思乱想,楚辞做了一个决定。
“寇兄,咱们义结金兰吧?之后咱们就以结义兄弟相称,日后祸福与共。”
寇静一时竟无法说话,他心中有些难过,看来楚辞对他还是有所忌讳的。不过这样也好,若是此举能安一安辞弟的心,让他能如以往一般对自己,那想义结金兰就结吧!
“行,就依怀槿你所言吧!”
楚辞见寇静答应的如此痛快,心里更加偏向于自己那时是看错了。他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心里更加汗颜,幸好寇静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这些。
两人去酒楼吃了饭,然后又买了些黄表纸和香,再找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将香点上,一同跪拜在地。
楚辞手持三柱香,说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我楚辞愿与寇静义结金兰,从此我二人情同手足,日后互相扶持,望上天与我二人共鉴!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他表情庄重地说完之后,又转向寇静,说道:“轮到你了。”
此时的情景多像是拜天地啊!寇静看着楚辞俊秀眉眼上不容拒绝的表情,心里猛然一酸,苦水直往上冒。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我寇静愿与楚辞义结金兰,从此我二人情同手足,日后互相扶持,望上天与我二人共鉴!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寇静念完之后,木然地跟着楚辞往下拜。
一拜天,二拜地。两人同时鞠躬行礼,待到第三拜时,天上风云突变。
“咔嚓!!”一个响雷,似乎要将天都劈开一般,豆大的雨点纷至沓来,瞬间将二人身前燃着的黄纸和香一起浇灭了。
楚辞立刻爬了起来,转身就往一旁的亭子里跑。他见寇静跪在地上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又跑回来拉起他往亭子里躲。
“天公不作美!要有天气预报多好!”楚辞喃喃自语道。
一旁的寇静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但他心中此时狂喜不已,这是不是上天的旨意?!他和辞弟这辈子就不该做兄弟!!
第191章 季考
“跑,跑起来,快!”
刚到卯时正,国子监外院就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跑步声。学子们身穿练功服,打着哈欠,跟在各班的夫子身后跑步。
这些夫子和他们以往的夫子一点儿都不同,看起来凶神恶煞,身板也是高大结实的。
他们刚来时,还有人当面说过他们是莽汉。这群当兵的也没反驳什么,就是当着他们的面,一人折了一条儿臂粗的木棍。他们做起来十分轻松,仿佛只是折断了一根筷子似的,看得这些人心里齐齐一寒,立时噤声了。
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国子监的体育课就正式开了,因为课程变更比较大,人员变动也很多,所以楚辞又重新排了一张课表出来,让大家照着上面的安排去上课。
一般来说,上午都是四书五经课,如今科举当道,这些东西还是必须要学的。下午课程就多了,像是绘画、抚琴、博弈、骑马、射箭等等,每天都有不同的安排。
这期间也会发生一点小插曲,诸如学子的画比先生画的更好,抚琴抚的更加动听之类的事情。因着家学渊源,这些学子几乎人人都有一技之长。楚辞发现了这一点后,马上便召开了一个全体教师会,商议出了一个方案,隔日便在学校的公布栏中张贴了出来。
“关于国子监外院举办各类学社的通知。据悉,国子监内每位学子各有一技之长,为使同道中人能够互相交流,特此设立学社,请各位学子今日于班主任处领取表格,填好之后上交。”
学社?
学子们看完之后都有些奇怪,虽国子监内无学社,但他们也曾听说过,这不是志同道合之人自己起的吗?例如什么桃花社,菊花社之类的,怎么要由国子监出面呢?
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教舍之中,等待班主任的到来。
这批新招的班主任年纪都不算很大,平均年龄大概在三十一二岁左右,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后院的钟声响起之时,九个班的班主任都抱着一沓纸走进了各自的教舍。
“顾栩,过来把这表格给大家发下去。”雏鹰班的班主任宋白原来是礼部的一名司务,领从九品衔。自从考上国子监后,就直升三级,变成了正八品的学正。
别的不说,首先月俸就比以前高多了。而且国子监提供住所,不像其他衙门一样,还要在外面租房子住。
租房每个月都耗费宋白不少银两。他身有官职,虽是从九品,但若是还像之前一样住在大院里和人合住,未免有失官体。再加上礼部官员聚会聚餐很多,不去的话,难免要被人排挤,次次都去,这荷包又不太饱满,所以宋白毅然决然地考了出来。
他年纪最轻,当时选班时,他就让其他人先选,最后留了个雏鹰班给他。楚司业看到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且说有事就去找他,不要怕麻烦。当时他以为这只是句客气话,可是后来他才知道,雏鹰班状况真是太多了!楚司业这话分明就是大实话!
……
“统计出来了吗?”楚辞问坐在一边的寇静,自从顾司业搬走之后,这司业厅就空了一个位置,寇静来了楚辞理所当然地就把这个位置给了他。
“出来了,待会我整理一下,然后再给你。”
“唉,你来了真好,以往都是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忙个不停,天天写计划造表格,教务处的事都让我一个人做了!往后你走了我肯定会很不习惯!”自寇静来此已有四五日了,楚辞终于体会到了有“秘书”的好处,不论什么事只要他一声招呼,寇静立刻就能帮他做好。
“那我不走了。”寇静说道。
“那可不行,要是因我之故害得朝廷损失了一员大将,那岂不是我的罪过?”楚辞哈哈一笑,把寇静的这句话当成是一句戏言。
寇静也跟着笑了笑,能得这段时间的朝夕相伴已经足以,他哪里还敢奢求其他呢?
之所以说朝夕相伴,是因为楚辞已经将文兴坊的房子退掉,搬到了国子监的“教师宿舍”。
这古代的教师宿舍可比现代学校的单间或套间来的大手笔一点,每名夫子都有独门独户的院子,分给楚辞的,更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宅院,每进有两间正房,三间耳房。
因为寇静他们情况特殊,所以楚辞直接让他们住在自己后面的那进院子里。因为少了一间房,所以寇静就住在前面一进的正房里,和楚辞挨在一起。夜里他若是凝神细听,甚至可以听见楚辞翻了几次身。
寇静将整理好的表格递给楚辞,楚辞接过看了看,又和寇静商量了一下,然后用笔划去了几个只一二人参加的学社。
学社决定好后,楚辞又把自己刚刚制定的学社规章制度又拿出来和寇静讨论。寇静指出了他的制度里一些不太合理的地方,并且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楚辞连连点头称是,并立刻用毛笔在旁边进行修改。
商议好后,外面已是红霞密布。楚辞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多亏有你,不然我又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了。”
寇静看着楚辞,认真地说道:“怀槿足智多谋,就算没有我,也定能将每件事都做得很妥帖。”
楚辞听了一笑:“这可不一定,你自带柔光滤镜看我,自然觉得我处处都好。可人无完人,我也会犯错误,也会感到焦躁不安。这时候,就需要有人能在一旁给我点拨一下了。”
国子监的夫子们很少对他的决定提出意见,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想法还是说这森严的等级制度让他们习惯将事情埋在心里,不轻易宣之于口。所以楚辞经常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他在现代虽然有丰富的管理经验,但对古代学子也不是条条都适用的。
“柔光滤镜?”寇静对刚刚那个教务处还能大致猜测一下,这个柔光滤镜是个什么东西,他可一点也猜不到了。也不知是哪个地方的说法。
楚辞想打一下自己的嘴,面对不熟悉的人,他还会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但面对着熟悉的人时,他总会忍不住冒出点现代的东西来。毕竟他在现代过了二三十年,而古代只过了两三年。
“嗯,这应该就和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差不多吧!”楚辞胡乱想了一个解释抛出去,然后就开始低头收拾东西,准备回住处去。
寇静盯着楚辞,他有时候觉得楚辞是在试探他,不然为什么会说他“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楚辞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给寇静造成了怎么样的困扰,他只知道,再去晚一点,饭堂的好菜就要被吃光了!
……
学社这边刚刚起步,很多东西还待添置,所以楚辞决定等七月的时候,再将这事实行下去。
这天,他正在司业厅里看王典簿那里送来的账簿时,突然有人来找,说是汪祭酒有请。
楚辞放下账簿,单手扶额揉了揉太阳穴,他总觉得,这汪祭酒一找他就没好事。
果不其然,他一到汪祭酒的书房里,就看见顾司业已经坐在那,看见他来,顾司业还朝他笑了笑,态度看上去很是亲切。
“下官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找下官是有何事相商?”
“楚司业来啦,坐吧。今日找你前来,是想问一问你,关于季考之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汪祭酒说道。
“季考?”楚辞看了看汪祭酒,又看了看坐在一旁隐隐露出笑意的顾司业,心里直道不妙。
他就说这顾司业怎么将人撬走之后就没有后招了,原来后招是在这啊!
汪祭酒皱起了眉头:“怎么,楚司业还没准备好季考之事吗?国子监每三月一次大考,朝廷很是重视,提举学事司也会派人下来一同监考和阅卷,到时候学子们的情况都会被上报。楚司业可不要连累老夫吃了瓜落!”
“请大人放心,到时候若是提学道的人怪罪下来,下官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让大人担责。只是关于这季考一事,下官还有些疑问,想请大人解惑。”
在今日之前,楚辞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季考,对于它的一应事宜,根本一点都不清楚。
“什么事?”
“这季考是安排在哪一日?考卷是由提学道出还是由我们自拟?考的一般都是哪方面的内容?还有,往年例题国子监内可有收集?”楚辞想知道的很多,但一时之间也只能挑重点去问。
汪祭酒听他问了这么多,不由纳闷:“难道楚司业从未听过季考一事?顾司业,老夫之前不是让你和楚司业多多交流吗?”
顾司业无辜地看着汪祭酒,解释道:“祭酒大人,下官也一直想和楚司业说这事。只是楚司业一直在忙着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宜,根本无暇听下官讲话,非是下官不愿和他交流,实在是楚司业他贵人事忙啊!”
汪祭酒一听,就看向楚辞,说道:“楚司业,不是老夫说你。这事有轻重缓急,你怎能如此轻重不分呢?我知你是三元及第,才高八斗的状元郎。但于官场之事上,老夫建议你还是多多听从前辈的指教,莫要事事都任性妄为!老夫忠言逆耳,还望楚司业你不要见怪。”
楚辞知道,汪祭酒自第一次大朝之后,就一直对他心怀芥蒂,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他的错处,自然是不会给他留情面的。
“多谢大人的谆谆教导,楚辞必铭记于心。之前所提之问,还望大人能不吝赐教。”
汪祭酒见楚辞没有发怒,脸上也无一点窘迫之感,心里更觉忌惮。此人性格沉稳,宠辱不惊,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怕是连他的一半都做不到。依楚辞目前在朝中的声望,恐怕再过不久,这祭酒之位他就要拱手让贤了。也许,让他在此处跌个跟头也不错?年轻人嘛,一帆风顺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汪祭酒咳嗽了一声,说道:“咳咳,此事你还是多多请教一下顾司业吧,老夫身体不适,就不多留你们了。”
顾司业一脸担忧地看着汪祭酒:“祭酒大人,您可是咱们国子监的顶梁柱啊,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下官们就不多打扰了。”
楚辞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然后也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和顾司业一起往外走去。
第192章 样卷
“顾司业,刚刚楚某所提之问,不知你可否为我解答一二?”楚辞问道。
顾司业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句无关的话:“楚司业,你把人送到我那边去时,可想过今天?”
“什么送人?”
“哟?楚司业竟然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为了排除异己,将外院的那些夫子全部送到内院来时,就没有想过我为何会全部接纳吗?枉你还是个聪明人。”顾司业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那是因为顾司业你心胸宽广之故,原来不是吗?”楚辞也笑了,只不过笑意未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嘲讽。
“哼,你不用再耍嘴皮子了。我那时将人全部收下,为的就是今天!你整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初入国子监就一个劲地揽权,妄图把内外二院都收归你手。现如今外院老的不中用,少的又是外行人,我看你怎么准备季考一事!”顾司业说完之后,一副大仇得报的表情。
楚辞真想劝他去医馆看看,毕竟脑补太厉害也是一种病。既然这顾司业明摆着不会告诉他季考的相关信息,那他也不用忍气吞声了。
“我会怎么准备,就不劳顾司业你担心了!有这份闲心,你还是多操心内院的一应事宜,好好经营,免得改日真让楚某得手,到时候恐怕就不美了。”
“呵,大言不惭,我看你是死鸭子嘴硬!待提学道的人下来后,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些话!”顾司业用力一甩袖,转身便走。
楚辞待他一走,脸就垮下来了,怪他自己没将这国子监的事一一了解清楚。但他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为了坑他竟然如此不顾体面。难道他们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他在外面可从没说过内院和祭酒的不是啊!
楚辞愤愤地走回司业厅,然后吩咐门口侍奉的何平,让他去把于博士请过来。这于辉在国子监待的时间最长,这季考一事,他一定知之甚详。
于辉正在博士院中和其他几位没有课的博士饮茶,听闻楚辞有请,立刻就起身跟着何平走了。
“楚司业,不知您找老朽有何要事相商?”于辉要给楚辞行礼,立刻被拦了下来。
楚辞将他扶起来,然后说道:“于公,楚某此番请你前来,为的是有一事请教,还请于公知无不言。”
“楚司业,可不敢如此,您乃是长官,老朽乃下官,怎担得起请教二字,您有什么事尽管问便是。”于辉慢条斯理地说道,长官有容人之量,肯礼贤下士是他的德行好,可他身为下臣,却不能蹬鼻子上脸。
“于公太谦虚了,请坐吧。”楚辞也没过多客套,“楚某刚刚从汪祭酒那里过来,他向我提起季考一事。你也知道,我刚来国子监还不到两月,未曾经过季考一事,故特来请教,不知这事是何流程,考题由谁出?”楚辞坐在于辉对面,目含期待。
于辉皱起眉头,捏了几下手指,算了算时间,而后恍然大悟般说道:“是了,马上就是六月三十了,转眼就要到季考之日了。”
楚辞有些心急,却又不能催促,因为老人家办事就是这样的。不知这于博士是不是年轻时受过大磨难,他的样子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上五六岁不止,一些行为也能看出老态龙钟之像。
“这季考一事,每年四次,分别放在三,六,九,十一这四个月的月末,每次都是由提学道的人出题和阅卷,我们国子监的,也会跟着一起阅卷。上一个季考,我记得三月初时,刘司业就开始准备了,那段时间天天都让学子们做文章,就差把书都抠破了让他们吃进去。可我们外院啊,还是得了个差!”
“刘司业?可是我没来之前上一任的司业?”楚辞问道。
“正是,这刘司业啊,是个刚正不阿之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他一来啊,就和外院的学子们结了梁子,两边势如水火,学子们也都不服他。”于辉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
“可楚某听说,这刘司业分明是自己找了路子调出国子监的啊。”
“他能不走吗?季考之后,提学道的大人在众人之前将他臭骂了一顿,害得他颜面尽失,学子们也都会拿这事来嘲笑他,他自然待不住了。不过啊,他走了也好,他不走,国子监外院怎么能迎来楚司业您这么好的司业呢?”
楚辞听了于辉的话,又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这刘司业说的好听是刚正不阿,说难听点就是迂腐不堪。也是,他在任期间,不止不得学子和夫子们的心,还被钱监丞那小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连膏火银都发不出。
“于公过奖了。也就是说,这季考在六月三十日,距今还有七天的时间,考题也是由提学道的大人们出的,对不对?”
于辉点了点头。
“那提学道大人们出考题之时,可有按照学子们学业进度来出?”楚辞问道。
“这个并无,不过,每次出的都是四书题,书目是轮着来的,这一季……约莫是轮到了《孟子》吧!”上一季为《论语》,当时的刘司业就让他们天天读,并且每天都自拟题目让他们做文章。
楚辞黑线,这样出题,套路还不被别人摸得清清楚楚吗?
“那,考的是大题还是截搭题?”
“一般来说都是大题,毕竟这季考也就是提学道检验京城所有学府的学子平日学习是否刻苦。”
“京城所有学府?不是只有国子监?”
“当然不是只有国子监了。除了国子监外,还有京城的府学,还有那几间出名的私学,都是他们要检验的。好像……一共是六间书院吧。”
六间书院,加上国子监和府学!我去,这是公开处刑啊!被提学道的人这样一骂,怪不得那刘司业要找关系调到别的衙门了,实在是师者的脸在京城这个地界都丢尽了。
楚辞本以为,那汪祭酒和顾司业只是一时之气,想让他被提学道的人责骂,却不知他们是想毁了他的名声,让他在全京城人面前丢脸!
“于公,那提学道这么多年每一季出的题都摘录下来了吗?若摘录下来了,是置于何处了呢?”楚辞赶紧问,离考试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若像之前那样稳扎稳打的复习是没用了,只能靠他了。
“啊?摘录这个考题干什么?已经考过的,就不会再出了。”于辉觉得楚辞的想法很天真。
楚辞觉得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很天真,既然出过的题目不会再出了,那么就更该把考题记下来了!
“那这些年的样卷可有封存起来?”楚辞又问。
“样卷?有啊,都在国子监藏书阁内,就是不知道放在何处了。这事归张典籍管,大人可把张典籍叫过来问问。”于辉不知道楚辞想干什么,但还是老实交代。
楚辞冲着门口大喊:“何平,快去把张典籍请来!何平,何平?这是去哪儿了!”正火上房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何平却不知去往何处了。
楚辞大步迈出门去,却撞上了一堵肉墙,被弹的差点仰倒,幸好被一双手及时揽住,才没有摔倒。
“怀槿,日后行事要小心点。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到哪里去?”寇静扶住楚辞疑惑地问道。
“大哥,你来得正好,我要去找张典籍问个事,你先去藏书阁那里等我吧!”自从那日“结拜”过来,楚辞就以大哥称呼寇静。
“等等,此时太阳正烈,还是我去找那张典籍过来,你去藏书阁那里,走博士院那条路过去,那里草木茂盛,太阳晒不到,可以躲阴。”说完,寇静就步履匆匆地朝着那边赶去。
张典籍和王典簿他们办公的地方距离司业厅很远,除了要过几进院子外,还得穿过外院的大操场才能到达。
事急从权,既然寇静已经走了,楚辞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对于博士交代了几句话,就往藏书阁那边匆匆赶去。
这藏书阁一共两层,占地面积十分大,光是大门就有两三道。怪不得以前寇静说,他父亲在这里读书两个月,才看完一架书。他因为事务繁忙,一直没有过来实地考察,看来他是差点忽略了一处宝地。
楚辞在藏书阁这里等了一会,才见到寇静拖着张典籍往这边过来。两人的脸都是通红的,上面挂满了汗珠。张典籍更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向寇静时一脸怨愤。
“楚司业,您可要给下官做主啊!这人一进门问了一句谁是张典籍,就让下官跟他走,还把下官掌着的钥匙抢走了。”张典籍气喘匀了之后,就向楚辞告状。
“唉,这也是事急从权。本官说了情况紧急,这位寇千户的行为才有些无礼,还望张典籍不要见怪。”楚辞说道。
“不怪这位寇大人!是下官走得太慢了。大人,下官没有耽误事吧?”张典籍原来还以为寇静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会儿听楚辞说他是位千户,立刻就怂了。他乃从九品官员,对方是位五品千户,虽说文武官职权重不一样,但人家也不是他这个无名小卒可以得罪的。
“是这样的,历年季考样卷是否都封存在这藏书阁内?本官想看一看,请你把它们找出来。”
张典籍一听,表情立刻有些为难了。
“怎么,难道这样卷没有封存在这里吗?”
“在是在,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
“这,下官是嘉佑四十一年来这国子监的,到此处已有四年了,这四年除了国丧那月之外,一共十五次季考样卷,下官都封存在一处,大人若是要看,小人立刻便能取来。只是之前那些,因着上一任典籍乃是急病而亡,所以小人一时也不清楚,他到底把东西封存在了哪个箱子里。”
张典籍掏出钥匙打开了侧边的一扇门,指着里面那几十口木箱说道,上面都没有贴封条也没有刻字,所以根本就不清楚里面存放了哪些东西。
楚辞一脸黑线:“你到这国子监四年时间,竟连这些东西都没有整理出来?那藏书阁的书目你可录下了?”
“这,下官正在录。”张典籍吞吞吐吐地说道,脸上的汗水倒是比刚才流的更多了。
“你……”
楚辞想骂他,却不知从何骂起!这些人的工作效率真是太低了!
“怀槿,此时不是追究人的时机,还是先把那些样卷找到再说吧。”寇静听到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楚辞想干什么还是听明白了。
楚辞转过身,看着里面那几十口木箱子,忍不住想流两行宽面条泪下来。这么多,怎么找啊?!
第193章 熬夜(静静)
这个地方好久没有用过了,随便一掸灰就到处都是。他们先派人过来清理了灰尘,才走进去。
“一人一口箱子找吧,找到了就说一声。”楚辞说道,他们有三个人在这里,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东西全部找出来。
他说完,就打开了一口箱子,然后往下翻找。这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楚辞拿起一本,翻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发现好像是账本。
他把东西放在一边,又继续往下翻找。好不容易才在最底下发现了一份疑似考卷的东西。他打开一看,果然是样卷。
“找到了!”楚辞叫起来,其他两人也靠了过来。
“楚司业,这好像是嘉佑三十七年的季考卷,里面必定还有其他三卷。”张典籍盯着考卷看了一会,然后在红纸封条上努力辨认之后,笃定地说道。
楚辞没看明白上面的字,想来这应该是像医生们秘而不传的绝技一样的,属于典籍们独有的辨认方法。
他将这一份样卷摆在角落,然后又去箱子里掏了一会,终于找到了另外三卷。看来这箱子里的东西倒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杂乱无章,上任典籍应该是按照年份来收拾的。
随后,寇静在另一个箱子也找到了四卷。他把东西摆在角落里,又打开了另一个箱子。
三人从下午一直找到了傍晚,直至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消失时,他们终于把这几十口大箱子都翻了个遍。
因为书最怕潮湿,所以藏书阁建在坐北朝南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可见阳光。时值盛夏之际,藏书阁里比外面更加炎热,要不是楚辞让人送了一缸水过来,恐怕他们下午都要虚脱了。此时终于全部找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张典籍清点了一下他们找到的样卷,然后说道:“楚司业,之前所有的样卷都在这里了,再加上下官那里的十五卷,一共是一百三十五卷。”
也就是说,这季考是从嘉佑元年开始施行的?“好,辛苦你了,你叫几个人过来把这些东西给我搬到司业厅里,然后你就回去吧。”
“多谢楚司业,下官这就叫人来搬。”张典籍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他们面前。
“走的真快。”
楚辞说完,看了寇静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刚刚因为有事情做,所以楚辞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寇静脸上有一条条黑痕,活像只大猫,现在他看见了,顿时乐不可支。
“怀槿?”寇静疑惑地叫了一句,不知他为何突然狂笑不止。
“这箱子里灰尘太多,沾在你的脸上了。你快把脸擦一擦,那些小兔崽子看见了,绝对要狂笑不止的。”
寇静皱着眉头拿手沾了水在脸上抹了几下,不仅没有将脏的地方抹掉,反而把那黑痕抹的整张脸都是,看起来更脏了。
“没擦到啊,你把头低下来,我给你擦一擦。”楚辞说完,就掏出帕子,准备给寇静擦拭一下,毕竟他也是个千户大人,如此出去,不是惹人笑话吗?
寇静眼睛亮了亮,然后顺从地把头低下,伸到楚辞面前。楚辞拿茶水将帕子打湿,然后细心地帮寇静擦拭。在他擦拭的时候,寇静一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得楚辞有些不自在。
“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楚辞问道,寇静一听,立刻将眼睛闭上了。
楚辞哭笑不得:“也没让你不要看,好了,擦干净了,睁开吧。”
寇静见楚辞退了一步,有些遗憾。他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然后说道:“怀槿,你脸上也有,我也帮你擦一擦吧?”
“啊?”楚辞信以为真,赶紧把帕子递给寇静,同时仰起了脸,“你快帮我也擦一擦。”身为一个很注意自己在外形象的司业,楚辞绝对不允许自己被人笑话。
寇静接过帕子,沾了点茶水,微微弯下腰,一手托住楚辞的下巴,一手在他脸上小心擦拭,动作轻柔地就像在擦一件精美的玉器一样。
“擦好了吗?我脸上这么脏的吗?”楚辞见寇静还没擦好,于是出声询问,他一直仰着脸,脖子都有些僵了。
“哦,好了。”寇静如梦初醒,愣愣地将手放下,另一只手把帕子不经意地塞进自己怀里。
楚辞只顾着扭脖子,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
“司业大人,我让他们把东西搬到司业厅去。您和寇千户先回去吃点东西吧?”
“行,那就有劳了。”楚辞也不和他客套,他们不走,这张典籍也根本不敢走。
“哪里是有劳呢?这本是下官份内之事,还望大人看在下官还算勤勉的份上,不要追究下官以前的懒怠之处才是。”张典籍被楚辞拿着把柄,像他这样的小官,根本就不必劳动吏部下文罢官,也就是楚辞一句话的事,只需事后说一声即可。
“张典籍哪里的话?人谁无过,过而改之即可。不必想太多,今日你也跟着忙了大半天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楚辞安抚了几句,然后就和寇静一起走了。
他们直接回到后面的住所,洗漱过后,就开始吃饭。饭食是张虎从饭堂那边打来的,一直放在灶上温着,虽然现在天气炎热,但是吃冷食终究还是不好。
“大哥,今日劳你跟着我忙活了大半天,你吃过饭后就去休息吧。”楚辞说道。
“怀槿,你我之间务虚这般见外。我刚刚见你让他们将样卷全部都搬到了司业厅里,你是否准备夜里去看?”
楚辞点了点头,然后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说给寇静听。寇静听完之后,面色十分凝重:“这二人不安好心,必是故意隐瞒你,想让你在京城众人面前出丑!”
“唉,也怪我自己,只顾着整顿学风,根本没往这上面想。”楚辞苦笑一声,“如今还剩下六天的时间,只能另辟蹊径复习了。”
“让我帮你一起看吧,一百三十五卷太多了,你一个人绝对看不完。”
“可是……”
“别可是了,快吃吧,吃完早点过去。”
楚辞见他心意已决,也只能同意了。
……
司业厅的桌子上摆满了样卷,整间房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寇静走进去之后又退了出来,他让楚辞在原地等待,进去将窗子全部打开通风散气之后,又把蜡烛点上几根,才把楚辞叫进来。
“一共一百三十五卷,每四季轮一次《孟子》,也就是说,出自《孟子》的考题大概有三十三卷左右。咱们要先把这些找出来。”
寇静点点头,然后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手旁都放了一堆。
提学道为了彰显自身的文化底蕴,题目出的很是拗口,有时候还会放些迷惑人心的东西上去,让人审题不清。所以他们必须看完整套考题之后,才能分辨出它考的到底是四书中的哪一本。
夜已过半,昏暗的烛光下,楚辞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手里的样卷,时不时地还要晃一晃脑袋,以免自己支撑不住睡着了。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书上的字看起来模糊不清,甚至有了重影,楚辞在即将睡过去之时,又猛地惊醒过来,用力摇了摇头,继续瞪大眼睛看着手上样卷的内容,看完之后把它分门别类的归置好。
寇静一丝不苟地看着,每看完一卷,就去拿下一卷。他身体很好,在军营时也经常端着兵书看到半夜时分。
“啪”,样卷掉在地上的声音让寇静抬起头,原来是楚辞终于熬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上的东西自然也掉下去了。
“怀槿,怀槿?辞弟?”寇静轻声叫了几句,见楚辞没有半点动静,便放下了手中的样卷,站起身走到楚辞身旁。
他弯下腰,将楚辞打横抱起,走进司业厅的里间。这里面有一张小榻,平日里楚辞偶尔会在里面小憩片刻。
他小心翼翼地将楚辞放在床榻上,然后拿起一旁的薄被给他盖上。楚辞闭着眼睛翻了个身,一脚骑在了被子上面,沉沉地睡了过去。
寇静坐在他身旁守了一会,见此处蚊子稀少,便放心地回到前厅。他正要坐下,忽然又直起身,走到楚辞的桌前,将他手边的一摞样卷抱过来搬到自己桌上,才继续看起样卷来。
等寇静看完了最后一份时,时间已经到了寅时初,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寇静看看这一桌子的样卷,干脆就直接不睡了。
他拿来一本《孟子》,边对照样卷上的内容,边用笔在上面做记号。
……
楚辞一睁开眼睛,就被透进窗户的阳光照的躲了躲,他伸出手挡了挡,脑子还是一片空白的,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等他脑子清醒之后,立刻一激灵地往下翻,糟了!昨天的事还没做完!
他往前厅跑去,正碰见寇静往里走。
“怎么了?”寇静问道。
“大哥,你昨天怎么不叫醒我呢?完了,我昨天还让于博士将人全部找过来开会呢,这下内容都还没找出来,怎么开会啊?”
“莫要慌张,我已经将那些样卷都分好了。历年考题也都画在了书上,你等会直接拿过去便是。”
楚辞愣愣地听着寇静说话,他一个人做了一晚上?
第194章 画重点
“各位,目前就是这样的情况,包括今天,离季考还有六天的时间。希望各位利用这六天的时间,把楚某列出来的这些好好给学子们讲解一番。”
楚辞让何平把他准备好的东西发了下去。
“大人,如此重要的事情之前为何不说呢?现如今还剩六天,哪里还来得及呢?”
“是啊,以前都是月初就开始的,《孟子》一共七章十四卷,现在哪里能讲完?”
博士学正们一脸忧愁,他们一直没有听楚司业吩咐这个事,还以为这一季不用考了,不想竟然现在才通知!
“我也知此事比较麻烦,但《孟子》这本书本就学过,现在不过是温故知新罢了。而且大家先别急,我昨日和寇千户把之前季考的样卷全都整理了一遍,对于提学道的出题手段已经有所了解。大家可以看看手中发到的东西,你们就只用给学生讲我列出的这些便是。”楚辞说道。
大家低下头,开始仔细看楚辞发给他们的东西,这上面只列了七句话。
这七句话是寇静画完考题之后,在书中重点圈注过的,楚辞拿过看了之后,也不得不叹服。因为如果要他来圈的话,也只会圈这几句。他一直都和科举打交道,对于题目敏感是自然的,但是寇静从军几年还能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就不能不让人佩服了。
“楚司业,其他的真的不用再讲吗?只七句,这不是儿戏吗?上一季咱们外院已经得了差,要是这次再……唉!”于辉叹了口气,要是楚司业也在被责难之后调离,他们国子监外院,恐怕真的要无力回天了。
“于博士不用担心,如今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若是还不能痛下决心,恐怕结果会更加不尽如人意。大家放心,楚某是国子监外院的司业,如果到时候提学道的问责,楚某也会将此事一力承担下来。最近这几天,还望大家能按照楚某安排的去做。有劳各位了。”
楚辞站起身来,对着大家拱了拱手。
夫子们马上站起身来,对着楚辞还了一礼,口中都称是。既然司业都这样说了,他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反正到了最后提学道的人要怪罪下来,他们也不必担干系。
给夫子们开完会后,楚辞走出会议室,准备回司业厅。他要去对照近年来京城发生的大事小情和季考的样卷,找到提学道出题的规律,然后在那七句之中,确定下一句,再教学子们破题解题之法。
他翻阅了张典籍搜集来的资料后,心中有了些许方向。这提学道身具监察之责,为的就是能给朝廷未来要取的官员们把把质量关,特别是京城的。所以他们出的考题,一般都是和现实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的。
像三月考的那道题,就是结合了水灾一事进行考较的。当时以水灾之事引入,让学子们畅所欲言。其中还用了《论语》中“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这句话,也让当时的圣上有些恼怒。
先帝因为雪灾一事,曾经被逼着颁下罪己诏。他当时卧病在床,所以这份诏书是由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和帝代为颁布的。这本就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他也是没有办法才写的,写完之后,还站在城楼之上当着文武百官读了一遍,方才算完。天和帝当时就发誓,绝对不会让此事在自己身上重演。
所以当提学道当时出题的官员将水火之事和施行仁政又联系起来,才会让天和帝对于水灾之事深恶痛绝,想着要早点解决此事以堵天下悠悠众口,才能让罪己诏这种东西不被提起。
而楚辞凭着一篇《水治论》得到状元之名,也是借着这股东风的力量。
而这四五六三月,要说京城里发生过的大事,首屈一指的就是全军大比武那件事了,其他的好像没什么了。
虽然心中有了想法,但楚辞却不敢掉以轻心,他还要去提学道那边探探口风才行。
这提学司衙门建在礼部附近,却不由礼部管辖,而是由内阁直接下命令的。这其实也算是分权了,所以为了安抚那些礼部官员,大魏朝京城下辖的提学道衙门主事,几乎都曾在礼部任职或是与礼部官员关系密切。
像楚辞他所在的甘州府曾经的提学大人,也是现在西江省的正提学祝大人,他的业师就是礼部尚书周光,而且他二人还有更为密切的翁婿关系。虽然祝提学娶的是周光的庶女,但朝廷二品大员的庶女,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肖想的。祝提学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所以才能升任一省正提学,享的是正四品官员的仪仗和待遇。
“请小哥通禀一声,在下乃国子监外院司业楚辞,特来拜访提学大人。”楚辞拿着拜帖递给门房。
“楚司业,您稍等,小人这就去禀报。”提学司的门房很是有礼。
楚辞在外等了一会,然后就见那门房出来了。
“楚司业,杨提学有请。”
“有劳了。”
楚辞整了整衣冠,跟在门房身后往里走。但他越走越觉得不太对劲,此处地方开阔,草木众多,像是去园子的,而不是去提学大人办公地方的路。
他之前从未见过这杨提学,半点私交也无,为何他会在这儿见他呢?楚辞皱了皱眉,心想自己不会着了别人的道了吧?
那门房见楚辞脚步放缓,许是察觉到他的心情了,便说:“楚司业,杨提学正在后园招待客人,听说您也来了,便让小人将您一同带过去,还请大人略走快些,免得提学大人着急。”
“原是如此。提学司衙门风光独好,楚某一时看花了眼,这便走快些。”
穿过了一道月亮门后,前方隐隐有声音传来,楚辞耳尖,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从这众多声音之中听到了某位熟人的声音。
果然,等他走近一看,就见那顾司业正和一位五十多岁的官员说话。这人身着三品官服,想来就是杨提学了。
“下官楚辞,见过提学大人。”
“楚司业免礼,老夫还是第一次见你呢。哈哈,想不到这国子监竟来了一位这么年轻的司业。”
这位杨提学就是闭着眼睛说瞎话,他之前早已在早朝上见过楚辞几次了。如今却说不认得,分明是话里有话。
楚辞多聪明一个人,一听就明白了他话中之意,这人是在暗示他不讲规矩哪,大概是想说他当了近两个月司业,才第一次过来拜见长官。
“提学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楚司业可了不得。才刚上任,就为国子监办了几件大事了,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啊。”顾司业立刻在一旁添油加醋。
可惜他这话没能成功添把火,反而让杨提学更加不高兴了。他说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岂不是和刚刚杨提学所言相悖了?难不成他不是朝中之人?
“提学大人请见谅,楚辞初来乍到,所知之事甚少。之前曾听过大人威名,却苦于无人引荐,怕贸然上门引大人不喜,故才不曾过来拜会大人。今日心中实在困惑,才斗胆上门来,见大人如此宽和仁善,下官心中顿时懊恼不已,早知大人是这样的,下官第一日就应该前来拜会才是。”
楚辞的一番话,说的杨提学心里很是舒服。这楚司业倒是和之前那个刘司业不太一样,是个妙人。
“诶,楚司业说的哪里话?老夫见了你心喜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呢?你今日一来,咱们京城各大书院的人主事就凑齐了。”
楚辞这才有功夫去打量其他几人。除了他和顾司业外,还有一人身着官服,这官服制式和他们的不太一样,楚辞曾经见过,想来这位应该是京城府学的山长了。
其他人个个身着儒衫,看起来一派斯文的样子,应该是那六大书院的山长了。
他们互相见过礼后,便坐下来寒暄一阵,说些风花雪月之事,半点也不提来意。
当时机差不多时,杨提学便开口了,他看了看大家,然后笑道:“大家今日抽空前来所为何事本官也很清楚,但是呢,恐怕要让大家失望了。因为今年这题啊,不是出自本官之手。”
“提学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次的题目,是由温太傅他老人家亲自出的。”提学司乃内阁直接管理,而温太傅,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温太傅回来了?我记得他老人家不是去讲学了吗?”
“正是,温太傅是于前天回来的。他老人家一回来,就到提学衙门转了一圈,然后又说起了这出题一事,便吩咐说此次季考之题,由他来出,到了考试那天,直接发到大家手上。”
杨提学一席话,让大家都默然了。
之前提学大人虽然不会直接透题,但是却会透露重点和方向,让大家可以缩小范围。这次由温太傅他老人家亲自出题,说不定他也会过来阅卷,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就十分难看了。
楚辞也苦笑一声,之前的刘司业太过清高,这画重点一事他是不参与的。而顾司业即使听了,也只会藏着掖着,不会告诉他。可他自己运气实在背,好不容易能缩小范围,离考题更近一些,却变成了由温太傅直接出题,也不知这温太傅是何许人也?
第195章 猜题
楚辞撑着头坐在司业厅里已经好一会儿了。何平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想问点什么又不敢问。
寇静从操场那边过来,见到他这个样子,眉头一皱,喝道:“你在干什么?”
何平吓得差点蹲下:“寇…寇大人!小的没干什么!小的就是见司业大人好像被什么事困扰,想看看能不能帮大人解忧。”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你是司业近侍,若你形容鬼祟,别人也会说他御下无方。”寇静说道。
何平连忙点点头,身子站的笔直笔直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凌然正气。
寇静这才满意,他走进司业厅,俯下身敲了敲楚辞的桌子。楚辞一直在想事情,没提防有人进来,乍一听敲桌声,难免吓了一跳。待看见是寇静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怀槿,还在想昨天的事吗?”
楚辞点点头,这温太傅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
“既如此,何不找人过来问问?我记得你曾说过有一学子名叫温然,他乃是温太傅之孙。”
楚辞恍然大悟,是啊!想知道问不就得了!
“多亏你提醒,等会我就去问他!”
……
中午散学的钟声敲响过后,学子们匆匆向着饭堂赶过去。如今饭菜的种类比之前要多几道,但不能再全部都打,而是要选几道,要是去晚了,想吃的就会被别人打走。
“啧,你们堵在门口做甚?快让开,小爷要进去吃饭了!”一只袖子上绣着块三角形红布的胳膊伸了过来,把堵在门口的人一拨开。
“祝峰,楚司业可在里面坐着呢!”被拨开的学子头也没回,直接说道,就这祝峰,自上次得了一次流动红旗,就拽的跟什么一样。不只一天到晚将旗插在身上,见人就拿出来共赏,甚至上次休沐那日,还广邀好友去他家赏旗。
二十二集会那日,他还旗时一脸依依不舍,之后就拿出了那件衣裳,袖子上面骚包地绣着一面小红旗,说是要将那日永远记在心里。
“楚司业?”祝峰眼睛一亮,大步走进门去。楚司业这几天都没过来,他想表现一番都没有办法。
“楚司业,您怎么今儿过来吃饭了?有没有什么事想吩咐学生做的?”祝峰殷勤地给楚辞倒了杯茶,极尽狗腿之能势。
“祝峰啊,今天怎么这么懂事啊?”楚辞笑道。
“楚司业,哪能啊?学生不是向来如此吗?司业你说过,师傅有事,弟子自当服其劳。您有什么事就尽管叫我做好了!”祝峰拍着胸脯保证道。
朱明越姜显等人鄙视了一下祝峰,不忍再直视他这副样子,打了个招呼就坐到另外一边去了。朱明越边走还边说:“我早说过他一副小太监样了,你们还偏不信,这下瞧见了吗?”
祝峰听了,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只要能得到表扬,狗腿些又何妨。他拿着红旗回去时,他爹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还让他娘吩咐下人把这红旗仿了一块挂进他的书房,就挂在他之前让楚司业仿的那副《灵飞经》旁边。唉,希望他爹日后得知《灵飞经》是仿照之时,能看在他得过流动红旗的份上,原谅他一次。要是一面不够,就多弄几面!
楚辞看了他们几个的样子,心下倒是宽慰许多。就算他会因学子考试失利被申饬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扶正国子监学风,他脸皮厚点也无妨了。
“既然你想做点事,就替我去看看温然怎么还没过来吃饭吧。”楚辞大方地满足了他的愿望。
“温然?司业您找他干什么?”祝峰有些警惕。
“没什么,找他了解些情况。你不是想帮我跑个腿吗?还不快去。”
“你不用去,我知道我们班长今天为什么没来。”博学班的一个学子转过头来说道。
“为什么啊?你说说。”
“他前天就和班主任请假了,每天上午散学之后就回去,下午上学时再来。”
楚辞点点头,国子监实行的是全封闭管理制度,除了初一十五休沐日外,学子们不得无故离开,若是有事,需向司业请假才行。楚辞设了班主任之后,就把这个权力放了一些给班主任们,凡是请假不超过两天的,向班主任请假即可,同时需要写请假条留做证明。
祝峰瞪了那学子一眼,然后又凑到楚辞身边,说道:“司业,我知道他为什么请假,这是因为他祖父回来了,所以这几天都是回家吃饭的。司业您找他到底是有什么事啊,您问问我,说不定我也知道呢!”
楚辞想了想,说:“也是,那我问你,你对温太傅了解多少?”
“温太傅?”祝峰回忆了一下,然后皱着脸小声说,“老狐狸一只!”
“闭嘴,怎可如此说长辈呢?”楚辞低声斥责。
祝峰立刻闭嘴,见楚辞并不是很生气,才又说:“您不是问我了解他多少吗?我们几个私底下就是这样叫他的。”祝峰很讲义气地把其他几个兄弟都拉了进来。
“你们为何要这样称呼他老人家?”
“那是因为……”祝峰絮絮叨叨地和楚辞说了几件他被温太傅坑的事情。因为他家和温家有亲,所以也比较熟悉,那温太傅表面看上去笑嘻嘻的,实则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哈哈哈……”楚辞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这些蠢萌的孩子,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个人精,叫他老狐狸倒也说的过去。
在祝峰的形容中,这个温太傅应是个博学多才又幽默风趣的老者才是。楚辞忍不住生了些结交之情。
“行了,等温然他回来了,你让他到司业厅来一趟。”楚辞站了起来,拍了拍祝峰的肩膀,然后朝外走去。
这没个帕子还真不方便,他有点想现代的餐巾纸了。
……
温然回到教舍时,就见祝峰正大刀阔斧地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他皱着眉退出教舍,抬头看了看订在上面的班牌,没错啊。
“祝峰,你干什么呢?你个雏鹰班的怎么到我们博学班来了?”温然一边把手中抱着的课业放在桌上,一边问。
“就是!”其他人敢怒不敢言,这会见温然问起,才跟着帮腔。
“我可不是随便来的,是楚司业吩咐我的!他老人家让你来了之后去司业厅一趟。”祝峰昂着脑袋,很是得意。
“你完了。”温然冷笑一声,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祝峰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他完什么了?旁边的人见他这样忍俊不禁,提醒道:“谁不知道楚司业很在乎年纪啊,上回听说冯陌让他儿子叫楚司业师公,楚司业还不高兴了一阵。你刚刚是不是说他老人家了?”
祝峰一拍脑袋,完了!上回校场回来他们就觉得楚司业不对劲,原来是为这事啊!
“喂,温然你等等,我告诉你别乱说话啊……”
祝峰和温然追追打打到了司业厅外,二人连忙整理衣冠,方才让何平进去通报。
“来了,快进来。诶,祝峰你怎么也过来了?”楚辞抬眼一看,奇怪地问道。
祝峰脸一垮:“司业,您这是用了就丢啊,难道学生不能来吗?”
“行行行,你劳苦功高,过来坐,何平啊,给他们二人倒茶。”
门外的何平赶紧上前给他们倒茶,这是楚司业弄来的荷叶茶,吃着也很是解暑,最近整个外院都在喝。
“温然啊,今日找你前来,是想问一问你祖父的事情。”
“我祖父?”温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楚司业,你莫不是想像其他人那样……”
“喂,你说什么呢?楚司业岂是你说的那种人!”不等楚辞说话,祝峰先叫了起来。楚司业何等人品,怎会像其他人那样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
“我又没说……”温然有些不自在,最近他祖父回朝,家里递拜帖的人多不胜数,就是他刚刚来国子监时,马车都被拦了一回,这回楚司业突然找他,又提了祖父的事,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个。
楚辞笑了笑:“你们两个先别急着斗嘴。温然啊,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祖父讲学去的是何处,有没有对你们讲起什么印象深刻之事?”
温然很疑惑:“您问这个干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楚辞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唬得二人一愣一愣的。
“我祖父去的是南闽省讲学,应的是南闽省居野山人的邀请,前去和他们探讨人之本性。”
“性善与性恶?”楚辞若有所思,难不成会出这个?
“大概是吧,他在那里探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然后就回来了。”温然说道。
“就没有对你们说起过什么印象深刻之事?”
“印象深刻之事……好像有,我祖父说了南闽省的两个村子。这两个村子相邻,一个村子比较贫穷,人人粗褐短打,但行事却十分合乎礼数。另一个村子比较富裕,但是说话行事却粗俗不堪,甚至于村中竟无一个孩童入私塾读书的,都在家里帮忙。祖父提起这两个村子时,似乎感慨颇深,还说什么圣人之所忧者也。不知这算不算?”温然问道,他也就是这几日和祖父一同用了几餐饭而已,不过祖父看起来确实有些忧心忡忡似的,提了好几次了。
楚辞点点头:“算吧,快要敲钟了,你们二人先回教舍去吧。”
待两人走后,楚辞又细细想了许久,终于眼睛一亮,抓起桌上的《孟子》仔细翻开,良久,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