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7 狗比苏幕戎
他听不清女孩在喊什么,但心里大致猜出几分。
男人一身威严气息,脸上表情很是严肃,他日常一副凝重脸,像在思考人生大事,眼色总是深沉。
龙行阔步,有一往无前的精干气势,看似大开大合的风格,其实也有细腻的一面。
就比如现在。
苏幕戎脸上的伤疤有些吓人,顶着这张把脸,他凝睇地面的痕迹,眉峰一皱,显得整个人更加严厉。
他鹰眸深邃,冷锐地看向院内垒高的柴火堆,模样十分冷酷。
“栓子,出来!”
之前挨家挨户找了很久,直至临近这户人家,他发现一些线索疑点。
昨夜下了雨,泥泞的地表残留有人踩过的痕迹。但对方很谨慎,试着掩盖足迹,不过仍是被苏慕戎发现端倪。
少年藏身柴火堆,因为下了雨,柴火堆湿气太重,他自己身上的脏衣烂袄早就潮透了。
蓦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少年阴瘆瘆的眯起眼。
他眼神里头森然诡谲,但心里在琢磨。
是个男人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对方是在诈他?还是真的发现了他?
但总之他决定按兵不动。
苏幕戎瞅了柴火堆一眼,心道栓子十有**是躲在里头。
他以前知道村里有个叫做栓子的孩子,但少年孤僻,再加上手脚不干净,招大伙嫌弃。
苏幕戎对栓子的了解,仅限于一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比如他知道栓子父母早亡,是个孤儿。也比如他知道栓子曾偷过家中粮食。
有阵子大坪村闹贼,这孩子几乎挨家挨户偷了一个遍,后来曾被人逮住揍过,但这孩子挨了揍一声不吭,事后修养两天就再次开偷。
大伙拿栓子没辙,提起栓子,同情有之,厌恶有之,总之是满头痛的,观感十分复杂。
男人雄浑的嗓音有些低沉。
“出来,我是苏幕戎。”
柴火堆里,栓子愣了愣。
苏?
眯着眼想了想,陡然怔愣了一下。
江家,十来口人,大房姓江,二房姓苏,三房姓楚。
苏幕戎,这名字他听过,怪不得之前觉得这嗓音有点熟悉。
原来是姓苏的那个老狗比?
傻逼老狗!
栓子撇着嘴,心里不着边际地琢磨着一些事情,他心想苏老狗怎么跑来这里了?
哦,对了。他离开之前,丫丫病了,王兰大金找上丫丫,打算劝动丫丫一起卖男人换粮食。
丫丫,丫丫。
少年咬着嘴唇,目里头忧心忡忡,但一对眼睛黑沉沉的,总像是笼罩着几分阴。借着,他又开始幸灾乐祸了。
呵呵!苏老狗肯定也是跟自己一样,被人贩子拐卖了!不过……丫丫不是不同意吗?丫丫真傻,不过丫丫要是不傻,就不是他的丫丫了。
像是想起一些事,少年徐徐垂下眸,脸色陡然变阴狠。他透过柴火缝隙看向外头,看不见那人的脸,但看见男人高大挺拔的身材,他乌黑的眼瞳涌动着凶恶。
苏幕戎背脊一凉,接着,十分干脆道:“出来!丫丫来了,她过来找你了。”
478 真想弄死这狗比
丫丫来了?
少年愣了下,之后心态稳的一批。
江家没一个好人,早就坏透了,全是黑心黑肺的狗东西。
老狗比肯定在骗他,而且看苏老狗的样子大概是笃定自己躲在柴火里。
烦啊,真想弄死这狗比!
少年不动声色的想着。
弄死他,也算是为丫丫报仇了。
但他不愿暴露自己,这狗屁村子一呼百应,之前他逃了好几回,全被逮回来,每一次都要挨一顿毒打。
他不怕挨揍,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丫丫以前教他的。
江家的,神烦!
……
苏幕戎等了两秒,见藏在柴火里的少年没反应。他蹙了一下眉,脸色更显严肃。
直接一步上前。
正要拨开垒高的柴火,可就在这时候,里面的人猛然冲出来,狠狠撞开他:“狗比!断我生路,回头弄死你!”
苏幕戎:“???”
少年滑溜的像泥鳅,几乎只一眨眼就跑的不见踪影。
“栓子,站住!”
苏幕戎闹不懂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栓子今年十五,但个头已快一米八,他像是一场急惊风。
苏幕戎追出一段路,竟被少年甩开了。
这小子!
男人脸色发沉,回想栓子之前的态度,品了又品,他眼底带上些儿困惑。
敌意很大,而且不信任他。
……
齐素雅带着小孩白剩雅,一大一小喊了一路,最后和苏幕戎汇合。
楚厌宸,江雁洲,顾斯年,这几个也过来了。
大伙凑在一起听苏幕戎复述。
齐素雅沉默了半晌:“果然,以前那两年,隐情真不少。”
栓子的态度是最好的证明。
但眼下这人跑没影了,她也是头大。
想了半晌:“我去村外一趟。”
她们的车子停在村外,齐素雅拿车子当掩护,等再度回来时拎着几个扩音大喇叭。
“来来来,人手一个!”
这大喇叭可比自己扯着嗓门喊轻松多了。
……
栓子再次藏起来,他往村后跑,这时天色已擦黑了。
他打算再等等,等彻底入了夜,他就能够动手了。
少年眉眼弯了弯,但唇边笑容邪佞又狠辣。
要是来一场大火,烧光这个狗屁村子,呵呵,夜里火光冲天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呢。
他攥着火柴盒,做出一副像是陶醉的样子。
不过,他也有点奇怪。
村里的人少了很多,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儿,他暗地里琢磨。
就在这时候:“喂,喂,喂?”
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透过大喇叭向四面八方扩散。
之后,又是几个男人的声音。
“栓子,出来!”
“丫丫来了,接你回家!”
“别躲了!”
“栓子哥??”
栓子一愣,脸上表情猛变震惊。
他认出狗剩的声音。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咱们继续喊,把他喊出来。”
栓子怔忡着,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他从前,陪了她两年,她的声音,他认得出来。
他目中陡然升起雾蒙蒙的水光。
“丫丫……”
委委屈屈的,嗓音变得嘶哑,他魔怔一样,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479 把她还给我
“栓子哥?能听见吗?快点出来呀!我和雅雅姐姐来找你啦!”
小孩抓着大喇叭喊,觉得这个喇叭很新奇的样子。
栓子吸了吸鼻子,陡然发力,挣命地往前跑。
直至,他看见一群人。
他认出小狗剩,狗剩变了,本是瘦瘦的孩子脸上长肉了,气色变好了,个头比起几个月前稍微长高了一点。
狗剩旁边有一个女孩子,但是……他陡然刹住了脚步,遥遥凝睇着那女孩。
女孩白皙,漂亮,衣着很时髦。
他嘴唇颤了颤,忽然哀伤的弯起了唇角,像是在笑,可那眼神悲意十足。
齐素雅好奇地看着那名蓬头垢面的少年,“这就是栓子?”
“栓子哥!”
小狗剩放下扩音大喇叭,瞪圆眼珠子,小脚丫子哒哒哒地直奔栓子。
栓子敞开手臂,接住朝自己飞奔而来的狗剩。
他扯了扯唇,“呵呵……”
然后又哭又笑的。
“啊——!!!”
他仰天大喊,像是在发泄一般,嘶哑的咆哮充满了恨憎。
陡然看向齐素雅那里。
齐素雅正要朝这边走来,忽见少年变得十分阴鸷。
他推开小狗剩,一步一个脚印,咬牙切齿地走了过来。
他阴狠,又暴戾。
“把她还回来!”
“把我的丫丫,还回来!!”
几乎是在声落的同时,他冲过来撞翻齐素雅,他骑在齐素雅身上,双手掐着齐素雅的脖子:“把我的丫丫还回来!!我要丫丫,我只要她,把我的丫丫还回来!!”
他简直像疯了一样,那嗓音嘶哑,那眼神悲痛,他身上有浓的化不开的哀伤。
小孩白剩雅目睹这一幕,被吓得哇哇大哭。
“栓子哥,你干什么?你放开丫丫姐姐,你放开她啊!”
小孩扑过来撕扯栓子,但栓子却逼视着齐素雅:“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
江家几个男人也被这出乎意料的一幕吓得不轻,冷峻刚毅的面瘫江二哥一步上前,江雁洲一掌劈在栓子脖子上。
苏幕戎扶起惊魂未定的齐素雅,楚厌宸帮齐素雅拍掉身上那些脏东西。
几人全是如出一辙的沉默。
……
南云省,腾冲市。
齐素雅在宾馆开了一个大套间,她致电怀春市王局,告知自己这边的进展。
有关人口贩卖的案子,各地公安联合办案,王濛那个村子的后续,交由腾冲本地公安负责,村里除了栓子外,另有十几个男人和孩子是被拐卖的,等尘埃落定后,这些男人会被送回他们各自的老家和家人团聚。
宾馆之中,齐素雅走进洗手间,往脸上泼了两把凉水,然后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脖子上有一拳乌青,是被栓子掐出来的。
她完全可以反抗的,但当时,栓子目中的悲痛震惊了她。
那少年知道自己不是丫丫,在看见自己时,第一眼就已断定,并且坚信不疑。
他知道,她不是丫丫。
可他的根据又是从哪来的?
他知道丫丫死了。
齐素雅抹了把脸。
良久之后,她从洗手间出来。
480 她存在的意义是为你
少年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手上戴着手铐,一只锁住少年手腕,一只锁在床柱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
自从把少年从山里带出来后,他清醒过几次,每一次都像疯了一样进攻齐素雅,直至最近才算是稍微冷静下来。
齐素雅沉默了很久,最后。
“你们先出去,我和他谈谈。”
顾斯年回家陪顾父,如今宾馆之中只有齐素雅和江家的男人,狗剩守在栓子身边,小孩心乱如麻,他不明白为何他栓子哥像疯了一样。
江家几个男人看了齐素雅一眼,最后决定遵循齐素雅的意思,他们沉默着走出房门,将空间留给齐素雅和少年栓子。
少年阴狠地瞧了齐素雅一眼,那眼神暴戾十足,但他一条胳膊被锁在床柱上,他狠狠的晃了晃,手腕磨出血,却像是感觉不到痛。
齐素雅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她凝睇少年数秒。
“你知道吗,我不是她。”
栓子咬着牙:“把她还给我!我要她!那些人需要你,我不需要!我只要她!”
齐素雅皱着眉,“那些人?”
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像是一头狼:“是不是只要你死了,她就能回来?那你怎么不去死?你把她还给我!”
齐素雅头痛的按了按眉心。
“我先声明一件事。我确实不是她,但在我过来时,她就已经死了,而不是我害死了她。”
栓子沉默。
他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一个小药包,他紧紧地抿着嘴。想起当初丫丫生病,想起为了弄药,他暂时离开丫丫,他一心想救丫丫,可是,他遇见那些人贩子……
他眼珠子通红,眼底布满血丝。
齐素雅凝睇着少年,少年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那皮肤是惨白的,那眉眼极具侵略性,偏执,阴翳,甚至还有些儿残暴。
然而,这孩子长得不错,洗去蓬头垢面,露出一张漂亮的脸,但这脸上煞气太足。
“我想,你心里是明白的,就算弄死我,她也回不来。”
人死不能复生。
这一趟远道而来,她私底下臆测过,少年栓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也曾以为,栓子可能会像狗剩那样喜欢自己,粘着自己,但真正见了面,少年所有反应,都太叫人意外。
她瞥了他手腕上的伤口一眼,是被手铐磨出来的。
心里轻叹,她从兜里掏出一瓶伤药。
“坦白说,我其实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但既然你不愿开口,我不会勉强。另外就是……别再试图攻击我!”
她起身,从兜里掏出钥匙,为少年打开手铐。
“我已经买了火车票,明天一早出发回临江省。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跟我回去,自己做选择吧。”
得到自由后,少年攥紧了拳头。
他忽地嘲笑一声,阴翳的眼神里是满满的讽刺。
“少在这儿假好心!”
他语气阴狠。
“丫丫是你的容器。她是个牺牲品,那些人在等你,全都想要你,她们根本就不想要丫丫!她存在的所有意义全是为了你!”
481 奚愿
少年痛苦的合上眼。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擦着自己的手臂。脑海想起丫丫重病时,一边咳嗽,一边拿着火柴棍,一笔一划在他手臂上写字的样子。
他们之间有很多秘密,他谁也没告诉。
当时她大概有预感,这场病来势汹汹,她知晓自己时日无多。
“我最近想起来,我叫奚愿。”
“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代表希望和心愿,但我以前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过现在,想把这个名字送给你。寓意这么好,你一定懂我的意思,对不对?”
“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叫奚愿,叫我的名字,要好好活下去。”
“你知道我的心愿。”
“帮我实现它,行吗?”
奚愿,奚愿,希望和心愿。
她说她以前不喜欢这个名字,却又说要把这个名字送给他,少年心里明白她心之所愿。
那个人很清楚,自从遇见她开始,他就视她为唯一,他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她,他遵从她意志,不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他才十五岁,该懂的,早懂了。但他知道这份感情无关风月,而是凌驾那之上,不是男女情,无关爱恋,比那更超然。
但他知道,他爱她,很爱很爱。
不只有男女之情才叫爱,亲情友情同样是一种爱。
而如果生命有重心,他想他的重心一定放在她身上。
他视她为信仰,她也最懂他。
赠予奚愿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知道,他一定舍不得带着这个名字一起去死,他不愿抹除她曾存在过的痕迹。
对他而言,只要是和她有关的,哪怕只是一粒沙,一粒尘,都是万分宝贵的。
这个名字给了他,他会很珍惜,就好像她依然和他在一起,就好像他们依然相互陪伴着。
……
他父母死得早,尚未学会走路就先明白挨饿的感受,为了活下去他无所不用其极。
村子里其他人自顾不暇,也没有余裕接济像他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过往那些年,和他处境类似的饿死了不少,天地大旱,可他却顽强的活了下来。
他在野蛮生长。人生冰冷从未感受过温暖,是她的出现为他带来许多美好,是她言传身教,是她让他学会如何分辨黑白对错。
他至今依然记得。
最初那段日子,她被江家捡回来,她一问三不知,不知来历,不知姓名,她的记忆是空白的,完全遗忘从前的人生。
但她说:“我有种感觉,似乎忘了也不错。”
他知道她有一个喜欢的人,那个人叫做顾斯年,有一次顾斯年回村扫墓,他跃跃欲试想下手,想把顾斯年抓住,关起来,让顾斯年成为阶下囚,让那个男人变成她的所有物。
他不愿见她求而不得。
但在他下手之前,被她拦住。
她说,“不要那么做。”
所以他放弃自己精心筹备很久的计划。
他倾尽全力的护着她,有很多伤害他恨不得能代替她去受。
他见过她笑,见过她哭,见她苍凉,他也救过她很多次。
482 你相信未卜先知吗
有一回,她苏醒后,握住他的手:“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既然不放心,那就好好活着,活着陪我。
他当时这么想。
她人生最后那段日子,夜夜做噩梦,她想起一些事。
“我和江家死磕这么久,其实真的很累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准那样,不要牺牲你自己的人生,那毫无意义。”
“我想起,我当初其实是离家出走的。我不想接受那样的现实,原来所有一切全是假的。她们看着我,却在期待另外一个人。”
“你相信未卜先知吗?”
“她们对我好,她们把我养大,我一直以为我是幸福的,以为我是幸运的,但原来我只是一个容器。”
“其实,哪怕有未卜先知,但她们也不确定那个人到底会不会出现。可是,就算只是一份微弱渺茫的希望,哪怕只有十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们也想赌一赌。”
“我的人生,从我出生开始,就一直活在谎言里,这是我最不能容忍的。”
“她们想要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她们叫我奚愿,是一份念想,是她们的希望和心愿,她们在期盼玄奥的预测能变成真实。”
最后那一夜,风雪很大,她的身体已极其虚弱,给人一种奄奄一息的感觉。
“明天是大金和王兰交易的日子,大金想卖掉狗剩。”
“等明天,大金和王兰叫来那些人贩子,我就去派出所报案,然后抓她们一个现形,只有这样才能以绝后患。”
“买卖人口大概会被判很重的刑。但这样正好。不然有大金那样的亲娘,狗剩就算能逃过这次,未来也肯定要再次遭殃。”
“我大概快不行了,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我死后,如果那个人没出现,就按照我们之前约定的那样,一把火烧掉我,不要土葬,我不想自己的身体腐烂变臭。”
“而如果那个人真如预言那样,她出现在我的身体里,那你一定要记住,我把我的名字给了你,从今往后你叫做奚愿,这个名字会陪你一生,你不是孤单一个人。”
“无论如何不要伤害那个人,你知道吗?如果那个人她出了意外,没有人能活。那些人会不顾一切的反扑,她们会杀死所有相关者。”
“奚愿。我希望你平安顺遂,希望你余生全是美满喜乐,这是我全部心愿。”
“你不要去憎恨。因为仇恨这种事,真的很累很累。”
“所以一定要答应我,不要跟我一起走,要带着我这份儿,带着我的愿望,好好的活着,长命百岁……”
……
少年栓子,又或者,是继承丫丫姓名的奚愿,他阴狠暴戾的视线落在齐素雅脸上。
是不同的脸,不同的性格。
这身体,依然是丫丫的身体,但变了。
变化真的很大很大。
已经看不出丫丫原来的样子。
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陌生灵魂,完全取缔了他心中那人。
他想弄死她。
奚愿心底酝酿危险的念头。
483 他已经很努力了
有人说,人的命,天注定。丫丫说,她大概就是一个命中注定的早夭之命,活不了太久。她自幼生活在一个预言里,她没有憎恨未来那个取代者,她憎恨的是欺骗。
也是因为憎恨欺骗,所以她才那么恨江家那些人。
少年想了很多,想了很久。
如果弄死齐素雅能把丫丫换回来,他肯定毫不犹豫。对他而言丫丫胜于一切,甚至若是可以,他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然而,他清楚知道那不可能。
丫丫死了,病死了。
留下的,是奚愿这个名字,是她的心愿,是她的祝福,以及过往两年的短暂回忆。
他视线在齐素雅的脖子上逗留,那上面有青紫色的指印,是他掐出来的。
他眼底越发阴翳。
从前,丫丫在时,他最见不得丫丫受伤。而现在冷静下来,他发现,自己依然伤害了丫丫。
即使身体的主人已经换成另外一个人,但这毕竟是丫丫的身体,是丫丫用过的。
他痛苦的抱住头。
“你滚!”
齐素雅沉默着看了他一眼,最后徐徐起身,无言离去。
临走时,她回头看向少年。少年把脸埋进臂弯中,像绝望的幼兽,在牢笼中发出哀恸的轻泣。
他已经很努力了。
她大概,有点能够明白他此刻矛盾的心情。
他知道他必须接受残忍的现实。
然而对于他而言,这真的太难太难。
……
齐素雅坐在沙发上,两眼放空。她口中叼着一支烟,但并没有点燃。
少年那些话,其实提供了很多线索。她自己心里有一些猜测,但这个猜测有些惊人。
丫丫是她的容器,为了迎接自己而存在。‘那些人’,在等待自己的降临,盼着自己能降临。
她按了一下太阳穴,取下口中香烟,像转笔一样在指尖打着转。
心情是沉重的,有很多疑惑谜团。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出人意料,比如她曾猜测这个女尊时代,是一个背景完全架空的书中世界,比如原世界的名人曾在这个年代乱入。
而如今又因少年推测出很多事。
这究竟是一本书,还是其他的什么?自己又为何从末世重生在此?命运太过奇妙,她困惑不解,毫无头绪。
冷峻刚毅的江二哥,一如既往的面瘫脸。他沉默着,坐在齐素雅身旁。
侧首看了她一眼,他没有开口,就只是沉默着陪伴。
他这种缄默寡言的性子很容易被人忽略。
以至于过了好久,齐素雅醒过神来,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拿走她指尖把玩的香烟:“小孩子,抽烟不好,伤肺。”
齐素雅:“……”
忽地笑了声,顺手来了一爪子,摸了摸男人的头。
“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打起精神,眉眼染上乐观色彩。
他不着痕迹地长吁口气。
宾馆套房有厨房,这时楚厌宸捧着一碗清汤面从厨房出来。他见少女摸了江雁洲的头,神色微微一顿。
外出的苏大哥,苏幕戎,他正好从外面回来。
484 一家人
英俊冷肃的男人手里拎着一袋东西。
他看了齐素雅一眼,视线在少女脸上逗留一瞬。
“买了果干皮,酸甜开胃。”
女孩子食欲不振,大伙看在眼里。
齐素雅看着这哥仨,忽然眉眼弯弯的。“谢谢!”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她,鼓励她。
江雁洲无声的陪伴。
楚厌宸的清汤面。
苏幕戎买来的果丹皮。
可能他们是笨拙的,但这份心意很贵重。
“谢谢你们!”
俊雅儒丽的楚厌宸微笑:“都是一家人。”
……
稍晚一些的时候。
“栓子?出来吃饭。”
齐素雅敲了敲门,不多时,少年从屋里出来。十分冷漠地看她一眼,他眼神里像是有残忍的凶光。
江家的男人如临大敌,怕这头狼崽子攻击齐素雅。
少年攥了攥拳,盯着齐素雅的脸,心里的天秤在左右摇摆,最后僵僵的说道:“我叫奚愿!”
“啊?”
“奚愿,我的名字,丫丫的名字!我们叫奚愿!”
头一甩,看见桌子上有圆珠笔,他执笔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他的字可比江家兄弟的狗爬字好看多了,毕竟是跟着丫丫学过两年的。
他眼底布满血丝,表情依旧阴狠狰狞。
他嘶哑着,鼻音很重的说:“奚愿,这是我们的名字!”
……
饭桌上,少年一言不发的扒饭,他吃了很多,喂饱了自己,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吃相,却像是咽下的每一口食物都混着他自己的心头血。
他其实没有胃口,但他知道必须吃,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必须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他不能任由自己消沉。
丫丫,不见了。但是,他还在。他们拥有共同的名字,奚愿奚愿,这是丫丫生前的馈赠。
他之前被卖进深山,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吃一顿饱饭了。但他很自制,只吃了半饱。丫丫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他会遵循丫丫的遗志,他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然丫丫会伤心。
直至吃完饭。他一言不发看着江家那三个男人。
想弄死他们!早就有这个念头了,两年来无数次想要弄死他们!
但丫丫不愿见他变成杀人犯,丫丫不让他牺牲自己的人生。为了这些狗比坐牢不值得。
他挺直身体,目光森然。
齐素雅放下筷子,她觑了少年一眼:“你有什么要说的?”
少年奚愿瞧她一眼:“我不碰你,你放心。”
齐素雅:“???”
还没等她想明白对方的脑回路,少年就已收回视线看向江家的男人。
他忽然扯了扯嘴皮。
“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诚实回答我。”
齐素雅也不禁正襟危坐了。“你说,我答。”
“你之前是不是死过一次?”
她愕然,然后点头:“对。”
“既然你死过一次,现在你重新活了,你在丫丫的身体里获得新生,你欠下丫丫一个很大的人情,对不对?”
齐素雅:“对!”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报答她?”
齐素雅看向江家,“……坦白讲,我以前没想过这些。我以前知道丫丫很坏,以她的名义对受害者做过一些补偿?”
485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啪!
少年奚愿一掌拍在餐桌上:“丫丫坏?”
他赤红着眼珠:“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温柔的人!她分明就是傻,她哪里坏?还有,受害者?谁是受害者?他们吗?他们江家是受害者?贻笑大方!”
少年气息喘喘,情绪的起伏太过激烈。他紧攥着拳头,警告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发火没用,他要做的,不是无脑发脾气,而是……
“无论你是否同意,但我认为,你使用丫丫的身体,是因为这个身体你才能重活一次,所以四舍五入你就是欠了丫丫好大一份人情!”
“我不要你报恩,那玩意都是虚的,没用。但我对你有一个要求,你离开他们,远远的!”
他狼一样的目光紧紧盯着江家这些人。
“我……再也,再也,不想看见丫丫因为他们受到任何伤害!哪怕丫丫不见了,但哪怕,是丫丫的身体,也不行!”
齐素雅:“什么意思?”
江家几个男人对视一眼,最后决定由楚厌宸开口。因为在座的,江雁洲,苏幕戎,楚厌宸,这三人中楚厌宸口才最好。
“雅雅,先冷静一下,还有栓子你……”
“我叫奚愿!”
“好,奚愿,你也冷静冷静,先听我讲。”
楚厌宸在脑海整理一遍,然后依次问道:“我想知道丫丫当年的刀伤痊愈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对我们有误会,所以敌意才会这么大,而在此之前我们和雅雅发现,有很多事情不合理。”
“装什么糊涂?你们江家全是狗比,自己做过什么难道都忘了?上下嘴皮子一盒一碰就想粉饰过去?”
他细细看了江家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齐素雅身上。
“我知道了。”
他嘲笑着掀起嘴皮子:“姓楚的,你们这些人到底还要不要脸?虽说这世道女人养男人天经地义,但你们这么做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楚厌宸:“???”
奚愿起身道:“假仁假义假惺惺,我早就受够你们的嘴脸了!当初丫丫身上那十多刀是被谁砍的,你们心里难道没数吗?反倒是像个救世主一样,对外声称是你们江家救了她?”
“脸大无边赛过蓝天,你们欺人太甚!”
齐素雅:“???”
无语摁头。
真特么的,好大一个瓜。她早就猜测丫丫的事情肯定有隐情,原来还真是。
齐素雅沉沉的长吁口气:“咱们最好心平气和的对照一下,我们知道的,和你认为的,肯定是有差距的。”
“首先,从头开始捋。”
“当初丫丫身中十多刀,不是江家干的,江家是救命恩人是真的,而真正的凶手是一个脸上长着黑痦子的服刑犯,她叫陈丽鸣。她是为人办事的,受人指使,她因为这件事情从一个有过前科的服刑犯变成怀春市国荣百货的部门主任。”
少年奚愿:“???”
“不对!明明就是江家干的,这是丫丫亲口告诉我的!”
齐素雅:“……”
看来早从根子上就错了。
怪不得了。
486 关爱智障的眼神
齐素雅做出一副极其无语的表情。
“我想,你最好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部说出来?”
少年奚愿愣了愣,哼声道:“我也正有此意!否则你肯定还会被他们蒙骗很久!”
奚愿充满讽刺地看向江家男人们。
看这些男人衣冠楚楚,便令他想起从前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这些男人肯定在利用齐素雅,是想从齐素雅身上谋好处!
他心里一板子把这些男人拍进泥地里,但同时也对齐素雅有点不满。
傻不傻啊,蠢不蠢啊?
以前丫丫就够傻了,换成另一个人居然还是很傻!
他突然一顿。看了看齐素雅的身体,这是链接两个灵魂的纽带,曾属于过丫丫。
奚愿顿时心气平了。他心想,至少这方面,两个人是真的很像啊。
齐素雅:“???”
莫名被奚愿投以关爱智障的眼神,她就:“……”
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反正,咱们现在是各持一词,最好还是像我说的那样,从头捋捋,”这样也能为彼此解答不少疑惑。
奚愿双臂环胸,少年长得漂亮,清秀又偏执。他不是蔷薇花,他是带刺的荆棘鸟。
而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别看他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可是,双手环胸,这是一种防护姿态。
“我第一次遇见丫丫,是在1978年的春节除夕夜。”
“那天晚上雪下的很大,村子里有人买了鞭炮。”
“她当时刚被江家捡回来不久。”
“然后……我削了她一棒子!”
齐素雅:“啊???”
你特么说啥?
奚愿笑出一副很好看的样子。他陷入回忆中,露出近乎梦幻的表情。
……
1978年的除夕夜,对于奚愿而言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因为是那一天,他遇见了丫丫。
那时他才十三岁,但因手脚不干净人嫌狗厌。因为他总是偷大伙的东西,而且还骂不听,打不服,像个铜豆子似的油盐不进。最后因为他挨家挨户的偷,犯了众怒,他被村民合伙撵出大坪村。
他那时发现一个山洞,拿山洞当自己落脚的地方。那个山洞就是他的家。
除夕夜,山洞里是真冷,雪下的很厚,他也是真饿了。
他知道村里大伙忙着过年肯定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于是他悄悄摸摸的潜回大坪村。
而这一次,他盯上的,是江家。
柿子要挑软的捏,软柿子比较好欺负。江家女人全都死光了,家里每个顶梁柱,哪怕人口多了点,但全是男的。
这,在奚愿看来,就是一个软柿子。
……
江家日子过得穷,这个大伙都知道。
奚愿听说江老头前两天捡回一个胖姑娘,胖姑娘性子好,很招人喜欢。
因为胖姑娘身上受了伤,再加上正好过年,江家凑钱买了点猪肉,要帮那个胖姑娘补身体。
他知道他自私,他那时候早就长歪了,只要自己能活命就行,至于别人死不死?啐,关他什么事?反正吃进肚子里才是自己的!
不过他很聪明。
487 肥猪太蠢了
他去江家踩点的时候,发现猪肉和大骨棒搁在菜板子上尚未料理。于是他就耐心等着,决定等年夜饭做好之后再下手。
直至荤香味越来越浓,他饿的饥肠辘辘。这时候,他看见大房那个先天不足的病秧秧江秀祯,盛了一大碗骨头汤。
他心想是时候下手了。
江秀祯为胖姑娘送饭,那时胖姑娘刚被江家捡回来不久,因为伤的太重不能下地,只能在炕上养着。
等江秀祯从胖丫屋里出来后,奚愿抄起一根烧火棍冲了进去。
一进门,二话不说,直接就是一棒子,抡在胖姑娘头上!
……
齐素雅:“……”
简直无语的要命。
奚愿冷冷地瞟了齐素雅一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否认我当初真的很坏,从小没人教过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对我而言,只要能有口吃的,只要我自己能吃饱就好。”
如果不是丫丫,他日后肯定得变成杀人犯,就算不是杀人犯,也肯定得长歪变成一个对社会有害的败类。
“我当时就在想,这肥猪长得可真丑,满脸的粉刺闷痘,乍一瞅都快二百斤了。后来我知道,她没有二百斤,她一百八十八!”
齐素雅:“……”
“丫丫被我一棒子敲昏,我饿坏了,喝了大半碗骨头汤。但可能是她头铁,要不然就是我下手不够重,我还没喝完,她就醒了。”
齐素雅:“……”
“我本来还想再敲她一棒子的,她要是喊人的话肯定很麻烦,肯定得像以前那样一呼百应,家家户户喊着闹贼了,然后满屯子追的我乱窜。”
“但是,她没有。”
“她不但没有,她还从枕头底下摸出两颗花生糖,说是江家买来给她甜嘴的。”
奚愿不否认他从前是真的坏,他渣的明明白白。
相遇不是很美好,他削了人家一棒子,喝了人家的骨头汤,人家非但没生他的气,反而还笑眯眯的像个胖菩萨,拿糖给他吃。
他很凶,很坏,但也不是不知好赖。
事后揣着两颗花生糖回到自己住的那个小山洞,想了半天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于是第二天,大年初一,他从别人家里偷来两颗煮鸡蛋,再一次悄悄摸摸地趁着夜色去了江家。
当时胖姑娘正坐在炕上喝粥。
他掏出自己怀里的鸡蛋:“给你!”
他话刚说完,肚子就开始叽里咕噜的直交换。像打雷似的,声响老大了。
以至于,他从别人家里偷来的鸡蛋没能送出去,反而还又喝了人家一碗粥。
总之,就在这种情况下,每当深夜,他频频往胖丫那里跑。
有一回,胖姑娘对他说:“你这样不好,现在你还小,但等长大了,做这种事没准要被公安拘留,要是再严重点,没准要坐牢。”
他当时美滋滋的:“坐牢?那还挺不错的啊,正好有人管饭了,不用害怕饿死了。”
“那……我养你,你别再做这种事,好不好?”
他翻了个白眼:“你傻吧?你自己还在寄人篱下靠江家养活呢。”
结果胖姑娘憨态可掬地眨眨眼,默默拿出一大堆粮票肉票布票糖票。
他:“……”
488 少年他心里很有逼数
他发现这肥猪是真蠢!
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粮票肉票这种东西居然大咧咧的拿出来,就不怕自己抢她吗?
真的太傻了!
他们一直在私底下接触,因为奚愿自己心里是很有逼数的。
他名声不好,要是有人知道他和这头肥猪走得近,肯定得惹出不少麻烦来。
他不想惹麻烦,不愿她因自己而麻烦。
于是就凶巴巴的警告她一次又一次:“不准跟别人说起我的事!”
他知道她受过伤,因为她对他不错,于是就方设法地弄来很多好吃的帮她补身体。当然,他弄来那些全是偷来的。
而她每次看见他带东西过来,都总要露出一副像是牙疼便秘的表情。
……
胖姑娘早先挨了十多刀,一直在江家养着,直至能下地那天,胖姑娘乐呵呵的,像个胖菩萨似的,笑得很娇憨。
“我打算去镇上买点东西。”
她说,她养伤期间一直吃江家的,住江家的,江家是个心善的人家,她想要回报江家。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
正是夜深人静时,他偷偷摸摸的潜入江家,看见胖姑娘披头散发地坐在炕头上。
那天晚上,她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很麻木。
那是他头一回看见胖姑娘不再笑眯眯的像个胖菩萨。
“我不信?不可能?”
当时胖姑娘念叨着,像是遇上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而她对那很是费解想不通。
她喃喃道:“一定是假的,这不可能啊,没理由啊?而且他们救了我,是江爷爷救了我啊。”
又过了两天。
他再一次偷偷摸摸的来找胖姑娘,但扑了一个空。
可能是因为没能见到想见的人,他心里不太高兴,再加上没事儿可干,于是就四处乱晃悠。
然后,他看见胖姑娘孤零零的躺在雪地中,口中吐着白沫子,眼睛向上翻白眼,甚至就连四肢都在抽搐着。
他当时吓坏了,脑海第一个念头就是胖姑娘对着自己笑吟吟,傻兮兮给自己吃的喝的,对他各种好的模样。
他想要送她去医院,但他当时才十三岁,因为吃不饱,长得瘦瘦小小的,他力气不大,他拖不动她。
她太沉了,她当时一百八十多斤,扯了好多下,累的自己气喘吁吁,也就顶多只能扯动一条大胖腿而已。
他见这样不行,想着她住在江家,江家对她又很不错的样子,就想去江家找人。
但胖姑娘似乎还保留着几分清醒,忽然一把攥住他胳膊。
“不行!不要去,江家……”
胖姑娘不让他回村求救,一直一直紧紧地拽着他。
直至过了很久。
胖姑娘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他陪着胖姑娘进城,医生通知胖姑娘必须洗胃,后来他听人提起敌敌畏。
医生甚至在感慨,胖姑娘是真命大,喝了敌敌畏居然还能撑着来医院,没死都算是万幸。
洗胃之后,胖姑娘在医院住了三天,那期间他一直陪着胖姑娘,负责照看,围着胖姑娘鞍前马后。
直至三天后。
489 别再来找我
胖姑娘出院了,他和胖姑娘一起从城里回来。
临近大坪村的时候。
白白胖胖的女孩子气色萎靡,她轻轻的抱住他,胖胖的脸埋在他肩上,她发出哽咽,她哭的凄凄咽咽。
他当时不太明白胖姑娘到底是在哭什么,只能明白胖姑娘心里不好受。
后来,哭够了。
胖姑娘看着他,她脸上神色很复杂。
“往后……别再来江家,别再来找我,咱们别再见面了。”
他当场就愣了。
一开始往胖姑娘跟前凑,既是因为胖姑娘这里有好吃的,也是因为胖姑娘对他好。可是,人心都是肉做的。
从胖姑娘养伤至今,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她已完全融入他生活,他甚至拿对方当自己的家人。他甚至想,倘若自己能有一个这样的姐姐,该多好?
但胖姑娘不让自己找她了。
他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嫌弃!
她准是嫌弃他。她伤养好了,能出门了,她听见村里那些风言风语,知道自己一身劣迹,因为他手脚不干净,是个贼,所以嫌弃他了,不想跟他玩了。
因为这些猜想,他十分生气,
摆出一副‘老子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他努力挽尊。
“要不是看你人傻钱多,你以为我稀罕搭理你?我来找你其实就只是为了你身上那些粮票肉票而已!”
他丢下狠话,然后十分憋气地走人。
然而,也正是那天晚上,突然出了一件事。
胖姑娘在江家狠狠大闹了一场,从那时开始,她心性变了。
她一反常态,对江家不再友好,冲突恩怨也是从那时正式开始。
……
听至这里,齐素雅陡然狐疑,江家几个男人也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丫丫当年的‘心性大变’,一直是一桩悬案。
他们曾在私底下做出过无数猜测。
而今……
少年奚愿鼻音又重了几分,他眼里升起一些泪,但他很用力地憋回去。
“那之后……”
他的住处,是一个山洞。
数日之后,他两手空空的从外面回来,他有些痛恨自己这双手。坚定认为胖姑娘疏远自己肯定是因为他手脚不干净。
他没表现出来,但心里一直很闷,甚至首次产生类似后悔的感触。
他没再偷人家的东西,但自己没食物,真的很饿。甚至自嘲地想,可能再过几天就得饿死了,想想还真是够凄惨的,或许死了也不错,死了就解脱了,就不用再怕挨冷受冻了,不再有饥饿。
那天无精打采的回到山洞里,他发现山洞里突然多了很多好吃的。有他最喜欢的花生糖,还有米面等粮食,甚至还有一件崭新的棉袄。
他当场就愣了,一下子就想起了胖姑娘。
这个山洞除了她,就只有胖姑娘知晓。因此这些东西,只能是胖姑娘送来的。
他去找胖姑娘对峙,但胖子做出一副忧郁的样子神色复杂说:“不是我,你别再来找我。”
她在否认,在狡辩。
那一次的谈话不欢而散,他再一次憋了一肚子闷气。
490 你看我不揍死他
就这么又过了一阵子,时不时地能发现有人往自己的山洞送吃的。他知道,全是胖姑娘干的,那些粮食全是她买的,是她偷偷摸摸塞他山洞里的。
但是,他不懂?
既然都不准自己找她了,还摆出一副冷漠脸,像是很嫌弃自己一样。她又为何这么做?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
胖姑娘和江家之间的冲突矛盾不断升级。
奚愿自己这边连续憋了好几日,还是没忍住,他决定找胖姑娘问清楚。
她真若是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就别再对他好!别搞这种事,他感觉这种事情很让他心烦。既然要断,那不如断的干干脆脆的,别再藕断丝连!
然而。
当他再次看见胖姑娘时,她像上一次一样,躺在地上。但这回没再口吐白沫,而是被人套了麻袋,被揍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
事后,在他那个山洞里。
他气得脸铁青:“到底是谁?是谁打你的?你和我说,你看我不揍死他!”
因为这事儿他生了一肚子气,他气得都快要疯了。
就算她嫌他好了,可是,他见不得她挨揍,见不得她一身青紫。
良久。
胖姑娘沉默坐着。
“我其实,真的满喜欢你的,像家人那种。”
她猝不及防的‘喜欢’叫他有些脸红。也忍不住想起,胖姑娘养伤期间,总是像个胖菩萨,又娇又憨,逢人便笑,一副脾气好好的样子。
但自从伤好之后,她忧忧郁郁,似有无限哀愁,笑容几乎从她脸上绝迹了。
她目视远方。
“有人在害我啊,我当初挨了十多刀,好不容易才养好,转眼就是一瓶敌敌畏,差一点就死了,然后今天又被人揍了。”
“你知道么?我真想信他们,我真的很想相信他们!也真的不愿相信这些事情居然是他们干的,但偏偏还真的是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是江家。
胖姑娘对此很有把握,她一副深信不疑的态度,十分的笃定。
之后,胖姑娘又叹息着看向他。
“我怕你被我连累,本来以为他们都对我很好,但原来害我的人也正是他们。我现在举目无亲,想不起从前,甚至不知自己的姓名,我就只剩下你了。所以,我不想把你卷进去。”
当时胖姑娘的神情,真的很让人心酸。
奚愿他从小野着长大,脾气很倔,就算挨了揍也从来都不哭,是那种即便打断骨头也照旧刚硬的性格。
然而那一回,因她酸楚的神色,他险些没为她落泪。
后来,她压下苦涩,笑着摸摸他的头。
“往后,你还是得离我远点,我想弄清楚,这些事情里面有很多疑点,我暂时还没想明白。”
“比如他们江家捅了我十多刀,又为何改变主意把我救回来,又比如……”
胖姑娘咽下喉间的苦涩。
“太不甘心了。”
“就算我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但我大概很憎恨欺骗。”
“他们对我存坏心,还假惺惺的做出一副对我好的样子。”
491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胖姑娘忧伤的笑。
“既然想弄死我,又为何不彻底一点?可能是认为我身上有利可图?所以才打消了之前那些主意?”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往后他们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们。反正我大概算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就和他们死磕吧。”
……
少年叙述到这里,齐素雅为他倒了一杯水。他抓着纸巾擤鼻子,鼻尖红红的。
而江家几人则是一脸思量。
俊雅儒丽的楚厌宸冷静思忖,问:“丫丫说,当初她受伤,是我们江家人做的。那她有没有说过,具体是谁?是我们江家哪一个?”
奚愿瞪了楚厌宸一眼。
“你还有脸问?就是你们楚家的!是你弟!你们楚家的老三,三予,楚翰予!”
“翰予?”
楚厌宸惊疑不定。
两年了,时间是最无情的。
至今回想当初那些事,很多旁枝末节都模糊了。
但,丫丫竟然认为是他三弟楚翰予捅了她十多刀?
怪不得。
他心道怪不得丫丫从前对兄弟们态度很差,但最厌恶的,也是跟她冲突最多的,便是他家三弟,三予,楚翰予。
“可是……”
楚厌宸思量着。
“爷爷捡回丫丫那天,正好隔壁村发生流感,毅农出诊,三予帮毅农打下手,他们整整忙了两天才回来。”
少年奚愿愣了下,正要开口反驳,便听楚厌宸道:“如果你不信,等回到临江省,你可以自己去隔壁村问。”
奚愿懵着。他费解地看着楚厌宸:“我又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事先串通好的?你少在这里糊弄我!”
楚厌宸:“……”
叹气。
这孩子对他们江家偏见太深。
“我能告诉你的,也是我现在已经确定的。我们和丫丫之间全是误会,而这里面,肯定有一个人藏的很深很深,是那个人在挑拨离间!”
奚愿做出一副不信的样子,但是,他想起一些事,内心天秤摇摆不定。
他抿了抿嘴,双手捧住水杯,心情变烦躁。
“后来呢?”
一直沉默旁听的江雁洲问道。
奚愿做出一副老大不爽的样子,“还能有什么后来?不外乎是你们江家出手,她反击,然后你们江家再出手,她再反击。”
虽然怼了江雁洲一句,但是自己微微琢磨一瞬,决定继续开口。
“后来,有一回我们在我那个山洞里见面……”
……
毫无疑问,他是胖姑娘身边最亲近的人,只要是跟胖姑娘有关的事情,他几乎全都知道。
那天胖姑娘一副很疲倦的模样。
“我累了。”
“我不想再这样了。”
她当时的模样很无助。
“我的心还是不够狠,明明错的是他们,可他们都太假了,太能演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错的人是我,好像我十恶不赦,我真的累了。”
她酸楚又故作开朗地说。
“我觉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收手了。在做那些事情时,其实我心里也很不好受。我一看见血就晕,一看见血就很怕,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