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抢我爹的功劳
李式心满意足地拿着皇太子令打道回府时,池太子妃却在惦记傅家的舞姬——
“上回傅家的接风宴,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那一曲金碗舞,据说金碗舞是从武威郡传来的,回头爹爹和郭世子凯旋归来,庆功宴上,我们就排一曲金碗舞,以谢郭世子驰援之恩,如何?”池棠兴致勃勃地计划着。
媚娘觉得不如何:“什么金碗舞、银碗舞,一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怎么比得上我内教坊第一的折枝舞!”
“哦?”池棠随口应了一声,手上不自觉学了一个金碗舞的动作。
媚娘气呼呼地将她的手按下去:“姑娘怎么总夸别人不夸我!”
“你的折枝舞也很好。”池棠从善如流。
媚娘气哭:“你根本没看过我的折枝舞!”
池棠眨了眨眼:“我没看过?”
媚娘气鼓了两颊。
池棠尴尬笑道:“那……到时候庆功宴你也上去献舞?金碗舞献给世子,折枝舞献给我爹,怎么样?”说完这句,突然心中一动,盯着自己的手出了神。
要是太子殿下来了,应该献什么舞好呢?
“男人喜欢看春莺啭——”媚娘的声音突然在耳畔轻悄响起。
池棠吓了一跳,急忙躲开,回头瞪她一眼。
“我才不是、不是……”磕磕巴巴,红了脸。
“不是不是!姑娘一定不是在想给太子殿下献舞!”媚娘笑嘻嘻附和。
池棠脸更红了。
媚娘又凑上来小声道:“春莺啭我会,想不想学?”
学了舞给太子殿下看吗?
池棠想起上次在他面前跳胡旋舞的情形,心中嘭嘭乱跳。
这样不太好吧……
不过殿下好像很喜欢,要不……试一下?
正挣扎着,戚兰进来了,道:“时候不早了,太子妃该歇息了。”
池棠忙收起心思,道:“我还要等李副率回来回话呢!”
“太子妃睡醒了也能得到回话。”戚兰劝道。
池棠还是不肯:“今天等不到回话我怎么睡得着?”
昨晚杜壑让暗卫给她带回的是一个“蛇”字。
看到那个字时,她直接尖叫了起来。
不是害怕,是兴奋!
杜壑出手之强硬,实在太令人惊艳了!
傅氏几次三番拿蛇吓她,虽然她也从别的地方讨回了一些,但总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得解气。
只是她怎么也猜不到杜壑具体会怎么做,只能乖乖等着结果。
戚兰还想再劝,李式回来了。
李式没有来回话,只是让守在大门处的侍女将话和皇太子令带了进来。
“李副率说,杜县令拿着皇太子令逮捕了傅亮,今天时辰已晚,明天再同太子妃细说,让太子妃看完皇太子令早点休息!”
皇太子令?
池棠愣了愣,急忙从侍女手中接过皇太子令,展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她蓦然怔住。
良久,收起皇太子令,轻声道:“更衣吧,我要睡了。”
梳洗更衣罢,她静静地爬上床,将皇太子令仔仔细细卷好放在枕侧,和太子妃册书放在一起。
躺下,侧身向里,看着令书和册书。
帷帐垂,灯火灭。
昏暗之中,眸光忽似月映渌波,颤巍巍一动,眼泪滚落。
轻轻一个呼吸,便难过得不能自已。
其实,她在这里过得很好。
画屏陪着她,夏辉陪着她,娇滴滴的媚娘也陪着她;
戚兰很照顾她,李式很照顾她,连萍水相逢的郭雍也很照顾她;
东宫暗卫保护她,太子内卫保护她,赫赫有名的姑臧军也来保护她。
一切都很好,只是不能在他身边。
只是想得头疼心疼浑身都疼了,也没人会抱着她,吻着她……
……
辗转了一夜,池棠第二天醒得就比平时晚了些。
睡醒后,又抱着令书和册书发了好久的呆才起床。
早膳后,铺纸磨墨,开始给太子殿下写信,写写改改,鼓捣了将近一上午。
最后还是杜壑上门求见了,她才想起昨晚的事还没细问。
昨晚的事还没细问,这会儿却已经发展到了另一个全新阶段——
“押送进京?”
别说池棠反应不过来,就是李式都愣住了。
这动作是不是太快了?
“这个案子若在回乐拖久了,反倒对傅亮有利,不如尽早押送进京,太子殿下会亲自过问,”杜壑解释道,“今早臣已向韦太守禀过此事,韦太守也同意了。”
池棠点点头:“那就押送吧,我没意见,”想了想,又道,“需要多少人手,问李副率要。”
说完,却想到一个有点严峻的问题:“上京是不是要从青岗峡过?用我们的人会不会被山匪寻仇?”
杜壑点头道:“臣派了家里带来的两名随从押送。”
池棠愣了愣:“两人够吗?”
杜壑很有信心:“两人足矣!”
那行吧……
池棠点点头,又问:“那你身边人手够不够?不够问李副率要。”
她记得杜壑总共就带了十个人,又派出去两个,手头也太紧了。
杜壑含笑谢过,就告辞了。
送走杜壑之后,池棠还是不放心:“两个人押送傅亮真的没问题吗?他的随从这么厉害?”
李式点头:“确实出色——”
顺便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却蹙眉道:“虽然出色,可两人也太少了,万一路上遇到什么——”
“一定没问题!”池棠兴奋地说。
听完昨晚发生的事,她对杜壑已经产生了盲目信赖。
不愧是太子殿下选中的人,哪儿哪儿都厉害!
“杜二郎胸有成竹,我们相信他就是了!”
事实证明,盲目还是要不得的。
前一天,杜壑还信誓旦旦说“两人足矣”,第二天,就带着韦太守一起登门报信——
傅亮被山匪劫走了!
这池棠就不懂了:“那女匪劫傅亮做什么?傅亮又不好看!”
杜壑眉心跳了跳,朝她深深一拜,神色肃穆凝重,一开口,就惊得韦乐打翻了茶盏。
“傅亮勾结盗匪,戴罪脱逃——”
“臣,一请太守严审傅氏全族,究其勾结盗匪之罪!”
“二请太子妃下令,集军府之兵,围剿青岗寨!”
池棠心想,你这是要抢我爹的功劳啊!
第424章 剿匪
“你劫傅亮做什么?”刀疤男人看到傅亮也是一脸错愕,将大当家拉到一旁问道。
“我就是听说老傅得罪了那丫头,被按了罪名押送进京,就顺手劫了!”大当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能动那丫头,给她添点堵总行吧?何况老傅也算我们的老主顾了!”
刀疤男人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这事有蹊跷!”
“什么蹊跷?”大当家脸色一变。
刀疤男人却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直觉。”
大当家见鬼似的看了他一眼,走了。
男人留在原地,眉心却越拧越紧。
他曾逃亡躲藏过七年,对危险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直觉。
这种直觉,很少落空——
劫下傅亮的第二日,兵临青岗峡。
“是那个小贱人!一定是那个小贱人!”大当家怒红了双眼,不停地咒骂着,“我当初就不该放她过去!我当初就该弄死她!”
男人没有说话。
悔不当初一点用也没有。
青岗峡外三千官兵,其中一支是姑臧县主郭凉领的姑臧军。
他们这儿也有三千人,不过是老弱妇孺全部加起来三千,能作战的不足一千。
这些年,全凭地利以及当地世家的扶持才屹立至今。
真的派了官兵来剿,也就那么回事。
“我们怕吗?”那女子粗声怒吼。
“不怕!”底下弟兄大声附和。
上山为匪的都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何况他们顺遂久了,平日谈笑时,对本地的官兵都是充满了蔑视。
官兵逼近,只会让他们因愤怒而振奋。
大当家也不是只有吼几声的本事,振奋完士气后,便开始布置作战计划。
主要还是依托地形之便,青岗寨建在山上,易守难攻,确实是他们的底气。
难攻,就会消耗大量的时间,会不可避免地伤亡。
现在这个时候,并不是剿匪的好时候。
“灵武郡就剩这么点兵,回头突厥人攻过来,他们还不是得灰溜溜回援?”大当家冷笑道。
刀疤男人听得心中一动。
这时,有人来报:“傅老头要见大当家!”
刀疤男人皱了皱眉,起身跟上大当家。
傅亮见了大当家第一句话便是:“引突厥人入关,官兵自会退去!”
……
暮霭沉沉,火杖未起,哨塔上人影昏昏。
男人走上最后一层楼梯,循着女子的目光望去,依稀可见峡谷外乌压压一片。
官兵是下午到的,一直在峡谷外没有动作。
没有动作才教人更紧张,下午还摩拳擦掌的弟兄们,到了现在已经有些不安了。
“大当家考虑得怎么样了?”男人问道。
下午傅亮出了那个主意后,女子没有回应。
“你觉得呢?”女子不答反问,目光仍望向峡谷外,神色隐在昏暗之中,看不分明。
“可以解青岗寨之围。”男人也答得十分含蓄。
女子嗤笑一声,道:“你刚来可能不知道,北面那些突厥人,就这二三十年来,不知反了多少次,每次一反,就拿边关的老百姓开宰,再早以前,天下未定时,死在突厥人刀下的更是不计其数,我们寨子里一半以上的弟兄都同突厥人有血仇——”
“引突厥人入关?也只有傅亮那狗贼才想得出来!”
男人悄悄松了一口气,道:“不如将傅亮交出去,官兵就没借口继续围剿了。”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知道我这寨子是什么时候建的吗?”
男人点头:“前朝末年,大当家的祖父建的。”
“当年天下大乱,占山为王的人数不胜数,我爷爷当初也想过去打天下呢!”女子笑道。
男人道:“李氏自陇西起兵,一路东去,青岗寨在其北面,正好没被李氏打到,才幸存至今。”
女子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从我爹手里接过青岗寨时,他说天下已定,朝廷迟早腾出手来解决我们这些人,让我找个合适的人选归附了,也好让底下的弟兄们有个出路——”
她顿了顿,忽然一叹。
“可合适的人哪有那么好找,以前那些怂包,被劫了都不敢吭声,现在这个呢,一上来就喊打喊杀!”
“这次领头的已经打听清楚了,就是上回带着十名随从路过的年轻人,姓杜,是新任的回乐县令,”她笑了笑,“你说得对,色迷心窍要不要,姓杜的本来就是个狠人,我们还把人得罪狠了……”
“这不怪大当家,”男人语气温和道,“他姓杜,可能是京兆名门杜氏子弟,外放到这里,是要出政绩的,得不得罪,都会拿我们下手。”
“对!”大当家突然高声,“得不得罪,他都会拿我们下手!”
“傅亮不过是个借口,姓杜的就是要我们死,就是要拿我们青岗寨三千条命去铺他的青云路!”
“我就算死,也要拉他一起死!”
她突然转头看他,目光熊熊:“程世文!你愿与我背水一战、死生不论吗?”
刀疤男人却摇了摇头:“不,我还是想活着。”
女子怒踹了他一脚:“你怎么跟个读书人一样没义气!”
男人跳起躲开,叹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真是个读书人!”
女子翻了个白眼,走下哨塔。
男人依旧站在哨塔上,北望峡谷外。
暮色已至,火光逐渐燃起,连成一线,正向山谷内逼近……
峡谷外的营帐中,郭凉听完杜壑的布置,惊讶看了他一眼,问道:“杜县令也读兵书?”
夜战虚实、高陵勿向、以逸待劳。
天时、地利、人和,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了,郭凉觉得换了自己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杜壑微微一笑:“纸上谈兵,让县主见笑了。”
郭凉笑了笑,道:“谁不是从纸上谈兵过来的?杜县令做文官真是可惜了!”
杜壑淡笑不语,低头看青岗寨地形图。
郭凉瞥了一眼地形图,问道:“为什么不派人招安?”
先礼后兵才是常情,如他这般行事日后必然招人诟病。
“兵贵神速,我们人手不够,先招安是打草惊蛇。”杜壑认真答道。
“倘若他们投降呢?”郭凉又问。
杜壑淡淡一笑:“等明日攻上山,会给他们投降的机会。”
话音刚落,帐外声起——
“报!青岗寨程世文求见!”
第425章 太子手书
六月十三,兵出剿匪。
杜壑要剿匪,池棠自然是鼎力支持。
虽然是抢了她预先为爹爹留的功劳,不过她爹也不怎么需要这个功劳。
于是她慷慨地把郭凉那一支精兵给借出去了,接着就安安静静在家等消息。
万万没想到,剿匪这种事,还能跟她扯上关系。
六月十四,清晨。
池棠刚起,就听说李式找她,下意识问了一句:“剿完了?”
戚兰道:“没见县主回来。”
郭凉没回来,那就是还没完,李式找她会有什么事?
池棠疑疑惑惑地到了前厅,却见李式眉心微蹙,似有难决之事,见了她,行礼之后,便从袖里取出一支竹筒。
普通青竹做的竹筒,长短同一根筷子,旧得有点发黑。
李式从竹筒里抽出一张绢布,池棠一看便惊讶得睁大了眼。
螭纹黄绢,供皇太子令专用。
池棠接过展开,仅手掌大小的绢布上,只写了一个字:“赦”。
字迹挺拔别致、从容遒劲,正是出自太子殿下之手。
“这是……”池棠惊疑不定地看向李式。
李式道:“昨晚,青岗寨有个名叫程世文的山匪,拿着这个找上杜县令,说要求见太子妃。”
池棠将这个“赦”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喃喃道:“这确实是太子殿下的字……”
她天天翻着太子殿下的书信,绝对不会认错的。
一个山匪,怎么会有太子殿下的真迹?
“带他过来吧!”池棠抬起头,“我见他!”
……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是看到程世文真人的一瞬,池棠还是愣了愣,随后叹道:“真的是你……”
吴兴矿谷中的管事,竟然有太子手书,那当初……
当初他从一群人中把她带走,难道是为了保护她?
“我有话要单独同太子妃说。”相比池棠的万千感慨,程世文就显得无情多了,连一句叙旧寒暄都没有,一双眼还是阴沉沉的,怎么看都不像自己人。
但是池棠摸了摸膝上的太子手书,还是示意李式带人退下了。
程世文又将目光挪到青衣身上。
池棠皱眉道:“不要得寸进尺,我怎么知道你这道手书是不是偷来的!”
程世文将目光挪回,淡淡道:“太子妃可以去信问太子。”
池棠轻哼道:“缓兵之计吗?”
程世文道:“太子妃肯见我,不是已经信了大半?”
池棠任性道:“我刚才可以信大半,现在也可以完全不信!”
程世文默了片刻,道:“我原是吴兴王府的幕僚,当年前御史中丞穆鸿南下调查姚无忌谋反案,是我搜集的证据,后来穆鸿死了,姚无忌派人追杀我,我躲了七年,才将证据交给太子,太子为我安全计,只赐了金银与手书,没有令我暴露人前。”
“姚无忌已经死了,还有什么不安全?”池棠不解。
程世文沉眸道:“当年与姚无忌勾结往来的人都在我脑子里,这些人大多还活着,且身居高位。”
池棠惊讶道:“这些人你没告诉太子殿下?”
程世文以一种“你小孩子不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子殿下也不是想动谁就能动谁的。”
说错一句话就输了气势,池棠懊恼地板起脸:“你想要什么?”
程世文道:“退兵。”
“不行!”池棠断然拒绝,“即便这手书是太子殿下给你的,殿下也绝不是让你拿着包庇不法!”
程世文神色不变:“青岗寨可以接受招安!”
池棠蹙眉想了想,道:“招安的事可不归我管,我让人送你去见杜县令!”
程世文淡淡道:“受节度使招安与受县令招安可不一样。”
池棠指着他,瞠目结舌:“我都还没答应你招安,你倒先挑起来了!”
程世文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及刀疤随之拧动,看着十分狰狞。
他不是在威胁我吧?池棠忍不住想。
但是她堂堂太子妃,又是在自己地盘,怎么能露怯?
于是凶狠地瞪了回去:“你既然有太子手书,我便做主赦你一人,你现在可以走了!”
程世文方才见她还觉得比从前大不一样,这会儿突然作凶狠状,双眸瞪圆,反露出几分稚气,不禁莞尔:“太子妃还是装哭更像一些。”
池棠想起当年,脸红了红。
这人既然是吴兴王府出身,当初估计早就看出她说谎了。
“即便你帮过我,这事也是不能谈的!”池棠板起脸道。
“我有傅亮勾结突厥人的证据。”程世文突然道。
“果真!”池棠霍然起身,面色遽变。
上回军粮被劫,他们就怀疑有细作,可在灵武郡内查证却困难重重。
原来是傅亮!
爹爹在前线抵抗突厥,这个老混帐竟然引突厥人抢爹爹的粮!
“我们交出傅亮,提供傅亮勾结突厥人的证据,你们退兵,之后我们安守一地,等候节度使招安。”程世文给出了最后的条件。
池棠看了他一眼,朝外喊道:“李副率!”
李式迅速跑入。
“杜县令何在?”
“还在青岗峡外!”
“备马!我要去青岗峡!”池棠道。
杜壑同她交代过,他有意将傅亮押解进京的消息传到青岗寨,引青岗寨劫人,好趁机将傅氏和山匪一锅端。
她不能擅自坏了杜壑的计划!
……
“勾结突厥人?”杜壑听罢面色微冷,沉吟片刻,点头道,“青岗寨若能协助,乃是大功一件,可以请他们的寨主下山谈谈招抚之事!”
池棠轻咳两声,尴尬道:“程世文说……他们可以交出傅亮和傅亮勾结突厥人的证据,但不想接受你的招安……”
杜壑微微一怔,面露不解。
“咳咳……他们想等家父来招安……”池棠说着都觉得不好意思。
郭凉不禁失笑:“灵武郡的盗匪这么……这么势利的?”
池棠虚心问杜壑:“杜郎觉得如何?”
杜壑微笑颔首:“并无不可!”
随即令人将程世文带进来,道:“我欲清剿清边寨,请足下带路!”
众人俱是一愣。
清边寨,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山寨。
官兵围了青岗寨一天一夜,十里八乡都知道了,这会儿突然转头去攻打清边寨,还有人带路,可以想见清边寨的惨状。
程世文要是带了这个路,以后青岗寨也不可能在道上混了。
饶是他从容至今,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待我回去禀过大当家!”
杜壑微微一笑,让人给他松了绑,道:“回去小心些,我让人向山上喊过话,谎称足下已经投降了——”
第426章 有蚊子
程世文还是硬着头皮上山了。
杜壑只给了他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程世文准时下了山来。
虽然鼻青脸肿,倒也顺利地把傅亮绑了下来。
之后的事,池棠就没参与了。
杜壑和郭凉带着官兵去了清边寨,她则被李式护送回了回乐城。
第二天醒来时,就得到了夜破清边寨的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消息不断。
六月二十,清远寨破。
六月二十七,德洪寨破。
七月初一,青铜寨闻风而降。
杜壑剿匪上瘾的同时,太守韦乐也没闲着。
一面继续派人将傅亮押解进京,一面按原计划严审傅氏全族,究其勾结盗匪之罪,然后“一不小心”,审出了勾结突厥人的事。
这就闹大了。
韦太守立即上报给太子妃殿下,经由太子妃点头,将傅氏全族下了大狱,随后具本上奏,言傅氏通敌卖国之罪,等候朝廷派专人来调查此案。
七月初三,天高气爽,回乐城内肃穆安详。
灵武郡最大的世家傅氏倒了,所以肃穆,但剿匪大军凯旋而归,又让人心里安详。
郭凉从节度使府的前衙后门走出,副将岑来正候在门口,见了她便迎上去禀道:“世子的铠甲找到了,被安乐川下游一个村民捡了去,可能是从身上脱落后被水冲走了。”
“你见过铠甲从身上脱落?”郭凉不信,“那得坏成什么样了?”
岑来也困惑:“铠甲好好的,哪儿都没坏,只是少了一副臂甲,要不要再找找?”
郭凉摇头:“说不准沉在水里了,算了。”
正说着,忽然瞥见一人骑马过来,心中一动,仰起脸含笑招呼:“杜县令,来向太子妃回禀青铜寨受降事吗?”
杜壑下了马,朝她微笑颔首。
绿色的官服衬得他清俊挺拔,微笑时眉目和煦,不见剿匪时的凌厉。
“我也一起去吧,”郭凉笑道,“恰好有件事想请杜县令帮忙!”
杜壑谦顺而拜:“县主有何吩咐?”
郭凉含笑道:“家兄曾受伤遗失了一身铠甲,如今其他都找到了,还缺一副臂甲,想请杜县令帮忙找找。”
岑来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杜壑走在前面,没看到岑来的异常,不过也有些意外:“不知这副臂甲有什么特别?在何时何地遗失的?”
郭凉如实答了一遍。
杜壑蹙眉看了她一眼,道:“遗失地不是下官所辖,县主不如请韦太守帮忙。”
郭凉背着手走在他身旁,笑道:“可我跟你比较熟啊!”
杜壑沉默了一会儿,道:“下官初来乍到,同西北人事都不算熟。”
郭凉偏过头看他,轻声道:“那要怎样算熟?”
杜壑亦转头看她,眸光缓缓流动。
郭凉笑了笑,忽然抬手伸向他脸侧:“哎,有只蚊子——”
还没碰到,便被他抓住了,动作迅捷,不负习武者的身手。
郭凉正要去看他眼里的情绪,耳边却听得一声踉跄。
转头一看,太子妃正扶着侍女的手站稳,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哎呀,我忘记带黑子了!”池棠跳起来往外跑。
“太子妃留步!”杜壑唤住了她。
再回头,那两人已经分立两侧,各自神色正经。
“有蚊子,”郭凉敷衍地一指,“杜县令以为我要袭击他!”
池棠“呵呵”一笑,附和道:“是啊,好多蚊子……”
……
三人先后进了议事厅,不一会儿,李式也来了,便由杜壑回禀青铜寨受降经过。
灵武郡内成气候的就四个山寨,除去青岗寨,杜壑原计划只准备拿下清边和清远两个,没打算去打青铜寨。
可青铜寨自己派了人过来说要投降,他们也没法拒绝。
受降如迎敌,杜壑并不敢放松。
青铜寨上下共两千八百人,要是全部下山,放哪儿都是隐患。
杜壑只好亲自上山,与青铜寨寨主谈了许久,才说服他们继续留在山上,等候朝廷出招安令。
这一趟招降的兴师动众程度跟围剿也差不多了。
杜壑和郭凉一齐出动,昨天傍晚才回来,这才拖到第二天来向太子妃回禀。
池棠听完,极其诚恳地说了一句:“你们辛苦了!”
其实这些事吧,她真的觉得杜壑自己作主就够了,告诉她,她也只能说一句“你们辛苦了”。
不过杜壑每每都要将战事上报给她,也是为了给她做面子,所以池棠还是配合地认认真真说完,然后再认认真真地说声“辛苦”。
杜壑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接下来不会再动干戈,太子妃可以四处玩玩,不必再拘在府里。”
池棠顿时精神大振:“真的?可以出去玩了?可以出城吗?还是只能在城里玩玩?”
这阵子杜壑和郭凉在外剿匪,城里又在清算傅氏,气氛十分紧张。
池棠不想在这种时候出意外,便乖乖待在府里哪儿都不肯去,还是李式苦劝之下,才去城里的玄武观上了一次香。
虽然不出门是自愿的,但闷也是真闷!
“城里城外都可以,”杜壑笑道,“城里让李副率护送即可,要出城去别的县城玩,就让县主领兵护送。”
郭凉也道:“西面贺兰山可以狩猎,山下还有一大片果林,太子妃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去打猎。”
太子殿下让她来保护太子妃,结果就是把太子妃关在家里,说起来也是惭愧。
“感兴趣!感兴趣!”池棠连连点头,忽然看看郭凉,又看看杜壑,问道,“杜县令也一起去?”
杜壑神色自若,道:“臣就不去了,臣尚未熟悉县衙事务。”
“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池棠怂恿道。
“再过几天有个七夕庙会,是灵武郡一项盛事,臣正打算大办,近日恐怕脱不开身。”杜壑还是拒绝。
“七夕庙会?”池棠眼睛一亮,“好玩吗?”
“好玩!”回答的却是郭凉,“西北这边都有七夕庙会,寺庙、道观都会做祈福法会,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还会有神佛行像巡城,巡城队里跟着舞狮、高跷,街头有杂耍、幻术、扁担戏,还有卖假面、空竹、吹糖人……”
“那我们就七夕后再去狩猎!”池棠拍板敲定。
郭凉笑了笑,看向杜壑。
杜壑神色如常向她点了点头,道:“庙会那日,还请县主帮忙加强城外防守,以策安全!”
郭凉一笑:“责无旁贷!”
第427章 庙会惊魂
七月初七,鹊桥相会。
池棠看了看身边的郭凉,又顺着郭凉的目光看了看对面隔了数十步的杜壑,突然忧伤。
离这么近还玩隔空相望,考虑过别人望尽天涯不见人的心情吗?
正想着,郭凉转头看了她一眼。
池棠立即摆出浑不在意的表情看了回去。
郭凉笑了。
池棠轻哼一声。
有什么好得意的,她才不羡慕呢!
“太子妃?”边上太守夫人喊了她一声,又朝她使了个眼色。
池棠这才发现,原来是轮到她去点香了。
此时她们都在玄武观。
玄武观是回乐城内最大的道观,也是七夕庙会的中心。
这阵因为清算傅氏的关系,回乐城内闹得人心惶惶。
杜壑有意借七夕庙会缓和一下气氛,便特意将今年的庙会办得比往年隆重了许多。
其中重中之重就是玄武观的祈福道场。
为了给杜壑撑场面,池棠主动要求来做这次道场的功德主。
其余如姑臧县主郭凉、太子内卫副率、太守韦乐一家都来捧场了。
贵人云集,更是吸引了无数百姓围观,从池棠所在的高台往下看,只觉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不过人虽拥挤,倒也有秩序。
因为料到今年聚集的人会比往年多,而人多容易生乱,所以胆大如杜壑,在这次庙会的治安问题上也处理得极为谨慎。
除了让郭凉加强城外巡守外,城里也作了许多布置,让来赴庙会的百姓们不至于太乱太拥挤。
尽管如此,还是出事了。
池棠点完香回到原位时,李式突然挤了过来,附耳低声道:“城外出事了,我们现在回府!”
池棠心头一跳:“出什么事?”目光立即往城门方向望去。
玄武观地处回乐城最高处,登观俯瞰,全城尽收眼底。
而城门之外,烟尘滚滚,看不清详情。
“突厥人攻城了!”李式低声道。
池棠吓得腿一软,忙扶住青衣的手站稳,再看对面杜壑原来站的位置,已经不见了人影,而身边的郭凉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我们从边门走!”李式催促道。
池棠被他催着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
她站的位置较高,放眼望去,青烟缭绕之中,乌压压全是人头,男女老少皆有。
这要是乱起来……
池棠不由打了个冷颤,忙喊了李式一声,道:“我们从正门走——”
“正门人多危险!”李式立即反对。
“就从正门走,摆开仪仗!”池棠语气强硬,“城外消息封锁,暂时无事,现在要先疏散庙会上的人!”沉眸急思片刻,道,“你找几个人,替我喊两句话——”
……
玄武观的祈福道场还没结束,作为功德主的太子妃已经摆开仪仗准备离开了。
百姓们面面相觑,感觉看不懂。
太子妃的仪仗末尾出了玄武观正门后,落在最后的两名侍卫突然高声喊道:“太子妃有赏!凡年十二以下,可至节度使府门口,太子妃赏食!”
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
大一点的孩子最先撒腿跟在太子妃仪仗后,小童则牵着长辈的衣角嚷闹,逐渐也将成人们拉离。
池棠从车窗伸出脑袋往后看,看到事情发展如她所预料,不由松了一口气,又对李式道:“等会儿到了节度使府,你带人折回玄武观帮忙疏散百姓!府里还有人,暗卫也在,我不会有事!”
李式正要拒绝,变故却再次出现。
人群济济,也不知哪里有人喊了一声:“突厥人攻城了!”
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随后,如水溅油锅,轰然炸开!
人们惊喊逃窜。
有的往家里跑,有的往道观跑,更有甚者,看到太子妃仪仗护卫森严,还往池棠这边跑。
李式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直接将池棠的脑袋往车里一按,大声指挥侍卫收缩防卫。
池棠在车内看不到外面情况,更觉得心慌意乱。
突厥人怎么会突然攻城?
回乐城并不紧邻边关,突厥人怎么会无声无息出现?
还挑在有庙会的这一天,就好像是事先计划好的一样……
“啊——”一声尖叫惊得池棠一个激灵。
随后又响起孩子的嚎啕大哭。
哭声迅速蔓延,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孩子在哭。
孩子!
那么多孩子跟在她后面!
“李副率!”池棠猛地拽开车帘,嘶声喊道,“放孩子们过来!”
李式艰难地看了她一眼,转开脸下令:“放孩子们过来!”
围圈松开一角,将跟在仪仗后面的孩子们圈进来。
这时,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太子妃在那里!”
这一声却是粗嘎狠戾,听得李式心中一惊。
循声望去,正见一群壮汉拐从西面街角而出,手持刀棍不等,清一色的灰白囚衣,十分显目。
李式目光骤缩。
山匪越狱!
突厥攻城!山匪越狱!
“太子妃!请令暗卫狙击逃犯!”李式急声道。
池棠向青衣使了个眼色。
哨声响起,池棠钻出马车,一名灰衣人轻飘飘落在车前。
“所有暗卫——”
她放眼望去,只见逃犯手中刀棍挥舞,不时有血光溅起,百姓们惊恐躲避,不断有人被推挤摔倒,随后淹没……
“击杀逃犯!”池棠道。
灰影四窜而出,扑向逃犯。
池棠没有再进去。
她站在车上,举目四望,只觉天地狼藉,而她无能为力。
城外敌袭,城内暴动。
分明有人谋划!
城内暴动易平,击杀逃犯对暗卫来说不难。
难的是城外的突厥人!
回乐守军加上姑臧军也不足两千,不知敌军多少?郭凉等人能否抵挡?能否等得及援兵?
正想着,忽然又一声粗喊:“那里!拿下太子妃!”
池棠猛然转头,只见东面街角也拐出一队身着囚衣的壮汉,为首一人正盯着她,目光似饿虎一般。
“太子妃进去!”李式拔刀挡在车前。
池棠刚往后退了一步,突然,耳边尖啸一声——
是箭!
一眨眼,刚刚那个盯着她看的逃犯惨叫一声,捂着脸倒下。
这箭……
池棠呼吸一窒,急忙回头,却见一道身影如巨鸟般自她上空飞过,动作快得连目光都追不上。
“噌——”
不知从谁手里夺了一把刀,刀光如电,自东面逃犯群中一闪而过,血光起,惨叫连连。
刀尖垂下,身姿轩昂,铠甲映日,耀眼如天人。
第428章 他来了
只一刀过去,便倒下一排。
剩下的人仿佛被点了穴,一动不动,神色由呆滞渐渐转为惊恐。
落在最后的一人退了两步,猛地转身逃跑。
才跑出两步——
“咻——”
短箭没入背心,倒地气绝。
池棠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出声,以免令前面那人分心,一双眼却激动得泪光闪闪。
这时,暗卫分兵赶到,开始清剿这边的逃犯。
那人丢了染血的刀,转身朝她望来。
池棠神色一滞,愕然呆住。
那人大步走到池棠面前,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发,皱眉心疼道:“吓坏了?”
池棠怔怔摇头:“你……”
抬手正要摸上他的脸,却被一声女人尖叫打断。
暴徒虽然控制住了,人群依旧恐慌。
他一面转头望去,一面捉住池棠塞进车里。
“待着!不许出来!”话到最后,声音已经远去。
没过多久——
“嗡——”
“嗡——”
“嗡——”
三声长钟压下了所有喧嚣。
“吾乃新任朔方节度使池长庭,现领三万大军回守,城外突厥已退,城内暴徒已清!”
“敬告良民,勿逃勿动,有趁乱行凶者,就地斩杀勿论!”
男人低醇浑厚的嗓音,借由内力传遍每个角落,恍若响在耳侧。
是爹爹啊……
池棠转向车里的姑娘们。
“爹爹来了……”
画屏含笑点头:“是,池公来了,姑娘可以放心了!”
池棠弯起眸子,双手捧了捧自己的下巴,惊叹道:“爹爹长了好多胡子……”
说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爹爹啊……
他来了。
他平安回来了。
他完好无缺、光芒四射地出现了。
池棠咯咯笑了一会儿,突然靠进青衣怀里,喃喃道:“我有点累,先睡一会儿,爹爹来了叫我……”
……
池棠这一睡,醒来时,天都黑了。
屋里烛火昏暗,画屏和夏辉都坐在床前,见到她醒来,都面露欣喜,神态情状,恍如曾经。
池棠冲她们笑了笑,正要开口,便听见爹爹的声音。
说话声从窗外传进来,被刻意压低了,却仍透着焦灼。
“……商神医!你到底行不行!我走的时候脸还是圆的,怎么现在瘦成这样?还病了!你居然让她病了!”
“她正在长身体,瘦一点很正常嘛……病啊……病得问你啊,你不在的时候都没病——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爹爹……”池棠忙开口唤道。
一开口,才发觉喉咙沙哑疼痛。
池长庭冲进屋时,就见她蹙眉痛苦的模样,衬着一张苍白瘦削的小脸,顿时心疼得眼眶都湿了。
他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开口微哑:“是不是受苦了?”
“真没让她受苦啊!”商陆苦着脸道,“哪敢叫太子妃受苦?我天天给她请脉,人参燕窝顿顿补着——”
“那怎么人变成这样?”池长庭含怒质问。
商陆叹道:“她这是郁结于心,天天牵挂着你那边的战况,遇到捷报就睡个好觉,战败了就彻夜难眠,又死撑着一口气,现在看到你回来了,这口气一松,病就发出来了。”
池长庭一怔,抬起手,将她覆在前额上的碎发拂开,低声斥道:“要你瞎操心!”
池棠嘻嘻一笑,娇娇问道:“爹爹啊,我是不是真的瘦了?我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变好看了?”
池长庭捏了捏她的脸,淡淡道:“病恹恹的,丑死了!”
以前捏着软嘟嘟的小脸,现在捏下去,都摸不到多少肉了,池长庭心疼得不行。
池棠皱了皱鼻子,不满地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别一看到我生病就怪这个怪那个的,我都好久没病了,病一回不是很正常?”
“对对对!”商陆忙附和道,“小毛小病没事,养几天就好了,现在你回来,小棠心里一宽,比吃什么药都灵!”
池长庭冷哼道:“她彻夜难眠的时候你就不知道想办法?安神汤会不会?怎么做大夫的?”
商陆有点生气:“侮辱谁呢?安神汤用你提醒?我每天都给她吃着呢!不然她能撑到现在?芦子关失守的时候,小棠三天三夜合眼,安神汤灌下去也是频频惊醒,最后还是青衣封了她全身穴位强迫她睡着!”
池棠猛朝他使眼色,也没能阻止他说完,只好讪讪笑道:“哪有那么厉害……我就是水土不服罢了……”
池长庭哑声许久,叹道:“是爹爹不好……”
“爹爹哪有不好!”池棠立即反驳,“爹爹打败了突厥人,爹爹是英雄!”
池长庭低声道:“爹爹不想做英雄……”
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到,有什么脸面被成为英雄?
“想不想都是英雄!”池棠骄傲得笑弯了眼,“我爹爹就是这么厉害!”
池长庭笑了起来,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
冷不防那虚弱的女孩儿突然出手,揪了一把他的胡子,疼得池长庭龇牙咧嘴。
“爹爹啊,你怎么蓄须了?”池棠皱着眉问道,“今天在外面,我差点没认出来!”
池长庭抚着下巴瞪她:“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蓄个须,你就认不出来了,是不是亲生的?”
池棠嘟囔道:“蓄须不好看啊,都变老了……”
他不蓄须的时候看着就跟二十多岁的青年一样,蓄了须,一下老了十岁。
“我本来就老了!”池长庭冷哼道。
话是这么说,池棠第二天见到他时,脸上却都刮干净了。
池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还不太自在地瞪了一眼过来:“看什么?”
“晒黑了。”池棠道。
池长庭没好气地说:“我是去打仗,还大夏天的,能不黑吗?”
池棠嘻嘻一笑:“黑了也好看!”
其实爹爹不是很容易晒黑的那种人,风吹日晒的,也只黑了一点点,胡子一刮,仍旧是那个年轻俊美、风靡万千少女的爹爹!
池长庭见她精神奕奕的样子,心里也觉得高兴。
黑就黑吧,他又不靠脸吃饭,女儿觉得好看就行。
父女俩闲聊了两句,便坐下一起吃早饭。
刚吃完,外头便报了进来:“郭世子求见!”
池长庭不以为意:“前厅奉茶,我稍后就来!”
来人迟疑道:“郭世子求见太子妃……”
第429章 你跟郭雍很熟?
“你跟郭雍很熟?”
打发了郭雍后,池长庭转头问女儿。
他有丰富的女儿被勾引的经验,一听就觉得有鬼。
“也称不上很熟——”池棠不以为意道,“他奉调令驰援延安郡途中遇到突厥兵,不小心受伤失忆,碰巧被我路过救下,后来姑臧县主……他就一直想报恩!”
池长庭听到“受伤失忆”时,眼皮跳了跳,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随后蹙眉问道:“他即便受伤失忆,难道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作为线索的?”
池棠想了想,问道:“刀伤?”
“铠甲呢?”
“没有铠甲啊!”池棠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没有铠甲,他自己也不知道铠甲哪里去了,还问我有没有看到呢!”
池长庭沉吟片刻,问道:“你们在哪里发现他的?”
“在石沟驿附近的安乐川边上。”
“石沟驿在哪?”池长庭问道。
池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爹爹你不知道?”
她还以为爹爹什么都知道呢!
池长庭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既没到过石沟驿,也没看过灵武郡的舆图,我能怎么知道?”
池棠“嘿嘿”一笑,道:“等会儿,我画给你看!”
说罢,便令人把吃饭的桌子收拾出来,拿了纸笔,趴在桌上画了起来。
池长庭起初没在意,看着看着,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都退下!”他抬了抬手。
池棠抬起头,茫然看着他。
“你继续画!”池长庭道。
池棠“哦”了一声,低头在图上一根曲折细线边上点了一个墨点,道:“这里就是石沟驿!”
放下笔,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那条细线。
“这是安乐川!”
在安乐川中上游虚点了一下:“郭世子说他是在这里落水的,”又在靠近石沟驿的中游点了一下,“我是在这里发现他的!”
抬头看父亲,却见他目光深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画的图。
“清边寨在哪里?”他突然问道。
池棠皱眉道:“清边寨我没去过啊……应该在这里吧?”在图上点了点。
“青岗峡呢?”
这个好找,池棠迅速点了一下。
提到青岗峡,顺便把青岗寨等着父亲亲自招安的事也提了一下。
池长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问道:“你在哪里见过灵武郡的舆图?”
舆图是军事机密。
灵武郡的舆图就在他手里,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看。
阿棠身份再高,也是个不参军事的太子妃,她能从哪里看到舆图?
池棠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没见过啊……我就是记得自己走过的路……”
池长庭嗤笑道:“走过一遍就能画出舆图?我倒不知道自己女儿有这天赋!”
“也不是天赋——”池棠拄着下巴,有些感慨,“爹爹出使波斯那次,我想知道波斯有多远,就去请教兵部的职方郎中,刘郎中人很好,跟我说了许多,还教我画舆图。”
池长庭半信半疑:“他教会你了?”
池棠用力点头,企图让自己的表情更真诚些:“真的!你女儿也是很聪明的!”
当然不完全是这样。
在请教刘郎中之前,她还在东宫看过一张大舆图,对其中郡县的方位还有些印象,现在就是把东宫那张舆图的一部分拿出来添点东西而已。
不过当初太子殿下给她看舆图的时候交代过,舆图是军事机密,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包括爹爹。
池长庭虽然很怀疑自家姑娘有没有那么聪明,但女儿总不会骗他吧?
于是将舆图一卷,收入袖笼中,严肃地叮嘱道:“以后不要随便画,更不能在别人面前画!”
池棠听话地点了点头,忽又问道:“太子殿下面前可以吗?”
池长庭面色一淡,道:“太子自然是可以的。”
这傻姑娘对李俨还真是死心塌地,明明郭雍也不错的。
不过郭雍遇救的事仿佛还有些古怪……
“其实我早就跟郭世子说过不用报恩了,”池棠感慨道,“虽然我让人把他抬回去,又让御医给他治伤,还给他用我的药,收留他,天天给他加鸡腿,但是他也帮了我很多忙,最最重要的事,他还去支援爹爹打仗,现在说起来,应该我要向他道谢才是!”
池长庭眼皮一跳,断然拒绝:“不用了,我已经谢过了!”
池棠觉得这样不好:“郭世子人还不错啊,爹爹你不要这么冷漠吧?”
“我冷漠吗?”池长庭不以为然。
今天以前,他对郭雍都很热情啊!
“他是奉了太子殿下的调兵令去的,要谢你也该谢太子去!”池长庭道。
池棠觉得很有道理:“那我这就给殿下写信去!”
一边说,一边立即抽出一张纸开始打草稿。
这时,外头再次来报:“韦太守、杜县令求见!”
池长庭神色一敛,起身道:“把郭世子和郭县主都请去前衙议事厅,我这就过去!”
“我也去!”池棠忙丢下纸笔拉住他的衣角。
池长庭不让:“你去干什么?给我好好休息!”
“我已经休息好了啊!”池棠拉着他不放,“是不是要说昨天的事?我也要知道的!”
昨天她睡着后,后面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醒来只顾看着爹爹高兴,也没想起来问后续。
现在既然要商议善后,她也很牵挂。
池长庭还是不肯:“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吗?回去睡觉去!把这几个月缺的都给我补上!”
池棠急了:“你不在的时候,这些都是我过问的,怎么爹爹一来就要夺我的权!”
“我夺你的权?”池长庭听乐了,“行行行,去就去吧!这扣的帽子也太大了,吓死我了!”
又嘀嘀咕咕:“刚跟郭雍说你不便见客,马上就自己露面了,我的面子还要不要?”
池棠笑嘻嘻挽起他的胳膊:“那我等会儿装得病弱些……”
……
池棠出现时果然很病弱,郭雍一见就变了脸色:“我才走了多久,怎么变成这样?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池长庭原本还因为他头两句话皱眉,听到最后一句,面色瞬间一沉:“又欺负?他们是谁?”
第430章 突然刮起的请罪风
听郭雍说完,池长庭目光冷飕飕地扫过韦乐和杜壑。
郭凉轻咳一声,道:“杜县令是六月初九刚上任的。”
池长庭顿时将目光锁定在韦乐身上。
池棠一想,韦乐后面也还算乖,便打算为他说说情:“韦太守……严审了傅氏一族通敌案。”
韦乐忙谦虚道:“为太子妃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池长庭淡淡道:“太守分内之事,似乎也没做好,傅氏一族虽然被关起来了,可回乐城中仍有细作。”
池棠心中一凛,追问道:“昨天的事是细作干的?”
池长庭冷冷一笑:“至少城外的突厥兵有人引路——”
他和郭雍是从关外抄近路来的灵武郡,走到距离回乐最近的白池关附近时,发现了一伙突厥人。
“——那一伙只有八百人,他们轻松绕开了白池关的防守,直奔回乐城,又挑中了回乐城防守最薄弱的一环发起攻击——”
池长庭抬眸扫了一圈,淡淡道:“白池关自有守将负责,回乐城的布防图是从谁那里泄露出去的?”
郭凉道:“回乐城布防图我和李副率、韦太守、杜县令以及葛校尉都有!”
郭雍惊讶:“这么多人?”
正常情况下,军事布防图只有当地守将及其上级长官有。
例如回乐城的布防图,就该只有葛校尉和池长庭有。
但因为池长庭不在,回乐城内的势力错综复杂、各自提防辖制,导致回乐城的布防多方参与,结果就是谁都有一份。
一个消息传的次数多了,就容易走漏。
这事追究起来,都是官衔越大责任越大,而池长庭不在的时候,回乐城内最大的是太子妃——
“别人不懂,你也不懂吗?”郭雍劈头训斥起妹妹来,“布防图怎么能分这么多份?这次还好我们回援及时,否则你怎么向太子和池公交代!”
郭凉垂头下跪:“臣知罪请罚!”
杜壑看了她一眼,也下跪道:“臣知罪请罚!”
韦乐……
韦乐也只好跪下。
池棠最讨厌这种场面了。
她还什么都没搞清楚,一个个就要她来作主。
还好现在爹爹回来了,不用她费脑筋了。
于是毫不犹豫撅起嘴看向父亲。
“都起来吧!”池长庭淡淡道,“各自回去查查,布防图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话是搁在这儿了,池长庭却知道很难查得出来。
这事也确实不好处理。
郭凉不是灵武郡的人,李式也是外来的,韦乐和杜壑是文官,葛校尉官职太低,都很难服众。
难道还能指望他家小姑娘做主统筹军事?
池长庭看了一眼自家小姑娘,又觉得心疼。
看刚才这些人下跪请罪的架势,这阵子她也没少做主,她哪里懂得这些?只能现学罢了。
李俨也真是的,要换地方官,怎么不干脆换个太守?一个县令能抵什么用?大事上还不是做不了主?
韦乐突然被阴森森关照了一眼,顿时一个激灵,急忙拜道:“下官有罪!下官没有照顾好太子妃!下官有罪!”
池长庭“呵”了一声,问道:“山匪越狱暴动的事有结果了没?”
布防图泄露不好查,山匪越狱的事却正是韦乐和杜壑的责任。
“有人劫狱——”池长庭问的是韦乐,答的却是杜壑。
剿匪及善后都是杜壑一手负责的。
“东西两狱的狱卒全部死于暗器飞镖,”杜壑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布包,打开,呈给池长庭,“飞镖无不中喉,当日值守的狱卒、连同狱中其他犯人都遭灭口,只有东狱幸存一名犯人!”
池长庭拿起飞镖对着天光细看,却看不出什么。
只是一只普通的飞镖。
“据那名犯人陈述,前来劫狱的人都蒙了头脸,人数不多,不超过十个,走路无声,杀人无息,如鬼如魅。”
走路无声,是轻功;
杀人无息,是高手。
飞镖杀人,很少是家养死士的风格——
“盘查一月内入灵武郡的江湖人!”池长庭道。
韦乐应下。
池棠听到狱卒无一幸免,顿时红了眼眶,想起昨日的混乱,语气沉重问道:“昨日百姓伤亡如何?”
杜壑顿了顿,道:“百姓伤一百一十三人,亡一十一人。”
池棠哽住无语。
杜壑撩袍而跪,伏地道:“山匪越狱,狱卒殉职,城内暴乱,百姓无辜伤亡,如此种种,皆臣之过,臣上愧太子所托,下愧百姓所望,亦愧太子妃信任!”
郭凉皱眉道:“当日东西两狱已令严加看守,城内各处都有官兵巡守,杜县令已经尽力了,奈何对方下了狠手,实在怪不得杜县令!”
郭雍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池长庭也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杜县令好像并未同县主请罪。”
郭凉脸一红,还想争辩,却被郭雍拉了一下,才闭嘴不言。
池长庭垂眸看杜壑:“你治一县,长官是郡太守,要请罪请罚,都找你的长官去!”
韦乐忙道:“我也有错,我也得向太子殿下请罪!”
他哪里敢管杜壑?没看池长庭都不管?
杜壑道:“下官初来乍到,理应稳中求进,连挑两处山寨,是下官轻妄了。”
剿匪不难,难的是善后。
郭凉只会打,不会治,韦乐被他压着不说话,太子妃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昨天的事都是他的过失。
池棠叹了一声,道:“你既然觉得愧对太子所托,就向太子上奏请罪吧!其实我也于心有愧,干脆跟你一起请罪吧!”
太子妃都要请罪了,韦乐只好硬着头皮道:“臣也有罪,臣也当上奏请罪!”
郭凉愣了愣,道:“那我也……”
郭雍:“要不我也……”
池长庭额角抽了抽,他才不跟李俨请罪!
“请罪有什么用?”池长庭冷冷道,“引突厥入关,放山匪越狱,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岂能放过?”
“杜县令——”
“下官在!”
“昨日击杀的突厥人及山匪,于城门——”突然顿住,看了池棠一眼,改口道,“城门警示三日!”
杜壑也看了池棠一眼,了然应下。
池棠却一头雾水。
警示什么?怎么警示?
正想发问,却听池长庭又道:“今日宇文氏派人送了请帖过来,说要为我接风——”
“他们要给你吃蛇!”池棠一听就炸了。
第431章 臂甲找到了
吃蛇的典故,池长庭已经知道了。
他安抚地看了女儿一眼,道:“韦太守——”
“下官在!”韦乐应得比杜壑还快。
池长庭莞尔一笑,道:“我并非远道而来,而是凯旋而归,你去同宇文氏及灵武九姓家主说一声,接风宴就不必了,若有诚意,就设庆功宴吧!我和太子妃都会赴宴!”
“我们兄妹也会赴宴!”郭雍附和道。
韦乐含笑应道:“池公所言极是,下官这就与他们说去,能为世子及池公庆功,是他们的荣幸!”
“不!”池长庭微微一笑,“不是为世子和本官庆功,是为凯旋归来的三万将士庆功!”
“三、三万将士?”韦乐惊愕。
这是要吃垮灵武九姓?
“还有姑臧军一千,以及本地驻军八百,都一起吧!共襄盛会!”池长庭笑吟吟道。
韦乐说不出话来。
“庆功宴就摆在城门外吧!”池长庭懒洋洋笑道,“城门不是警示三天吗?让他们都去看看,带着家中子弟一起去,给百姓们讲讲这些人的恶事,三天后,在城门外为将士们设宴庆功!”
……
“城门警示是什么警示?”
出了议事厅,池长庭和韦乐、杜壑落在后面还在交代什么,池棠便问郭凉。
郭凉还没开口,就被郭雍抢先答道:“就是发发布告,派人去给百姓们讲讲发生了什么事之类的!”
“真的?”池棠狐疑看他。
“你这人怎么总疑神疑鬼的,我骗你干什么?”他还反咬一口。
池棠还是不信:“那我也去看看警示!”
郭雍噎了一下,道:“你看什么警示?那警示是给你看的吗?不好好养病,到时候庆功宴也去不了,庆功宴重要还是看警示重要?”
池棠一怔,说得仿佛有点道理……
那边池长庭瞥见女儿同郭雍攀谈,蹙了蹙眉,朝池棠喊道:“你不是要给太子殿下写信吗?还不快去?”
“啊!对!”池太子妃忙跳起转身,匆匆走了。
步履轻巧活泼,水红裙裾翻飞如重瓣。
郭雍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城门警示,其实就是曝尸。
那么多尸体挂城门上,大男人都能吓到,是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能看的吗?
“别看了!”不防身旁郭凉冷冷地来了一句,“那是太子妃!”格外咬重了“太子妃”三个字。
郭雍嗤笑道:“太子妃怎么了?太子妃还不许人看了?”
说罢,掸掸袖子,走了。
郭凉站在原地,心情烦躁。
“县主——”忽然有人唤了她一声。
郭凉唇角一扬,转身笑道:“杜县令有何指教?”
他拱手作揖:“多谢县主方才维护之情。”
郭凉笑道:“维护有什么好谢的。”
他也不知有没有听懂言外之意,仍是微微一笑,道:“上回县主交代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哦?”她交代过什么了?
“世子的臂甲找到了——”
……
午睡醒来,池棠趴在桌前,将写给太子殿下的信再审视一遍,又添了若干纸张,一直鼓捣到黄昏,才终于定稿,拿了信笺开始誊写。
没写几个字,画屏进来了,径直走到她桌前不远处停下。
池棠停笔看她。
“春曦来说,今日午后,姑臧县主到荣安里带走了秋光。”画屏道。
池棠讶异道:“为什么?”
画屏摇头:“春曦当时在铺子里办事,来报信的老仆说不清楚,她只好上我们这儿来问问——”顿了顿,“她说秋光近日足不出户,不知哪里得罪了县主。”
池棠思忖片刻,道:“你去帮她问问吧,我去问容易闹大。”
画屏有些犹豫。
“郭县主人很好的,别怕,”池棠安慰了一句,忽然眸光一闪,笑嘻嘻道,“她见了你说不定格外和气呢!”
画屏去了。
没过多久,又回来了。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郭凉。
“没想到会惊动了太子妃,索性我亲自过来向太子妃解释一下!”郭凉笑道。
池棠其实不是很想听解释,她还没写完信呢!
但郭凉来都来了,池棠也只好请她进来。
“那位陶姑娘,我请她过来,是想让哥哥亲自酬谢她——”郭凉道。
池棠下意识回了一句:“酬谢不是应该自己上门比较有诚意吗?”
场面瞬间尴尬。
池棠干笑两声,道:“让郭世子亲自酬谢,然后呢?”
郭凉轻咳两声,道:“哥哥丢失的铠甲找到了……”
郭雍丢失的铠甲是分两次找到的,一次是在安乐川下游沿岸的村民手里,那次找到了大部分,只少了一只臂甲。
现在剩下的臂甲也找到了,就在秋光手里。
当初郭雍从中上游落水,落水时还穿着铠甲,等到在中游被池棠救上来时,身上却没了铠甲,是因为在遇到池棠一行人之前,他还遇到了一个人。
就是陶秋光。
“……陶姑娘想要将哥哥拉上岸,无奈气力不足,只好解了他的铠甲……离开之后再回来,哥哥却不见了……”
“她找到铠甲,拿不动所有,便只拿了一只臂甲回去……直到在节度使府见到哥哥,才知道是被太子妃救了。”
郭凉完整地将柔弱小商女奋勇救武威王世子的经过说了一遍。
整个过程惊险、浪漫,又充满了阴差阳错的无奈。
池棠听完之后,沉默片刻,道:“我有一个问题。”
郭凉正色道:“太子妃请说。”
池棠斟酌了一下措辞,道:“我没有诅咒世子的意思,但是……世子他穿着那么重的铠甲落水,为什么活着被冲到了中游?”
“咳咳咳……”郭凉呛了一下。
池棠忙让人给她喂茶,愧疚地看着她。
郭凉咳完解释道:“哥哥刚落水的时候还有力气游了一段,后来撞到了头才晕过去。”
这样……
池棠尴尬笑道:“世子真是勇武顽强,这都能游……”
郭凉笑道:“能游也没用,要不是陶姑娘仗义相救,再勇武都交代在浅水里了!”
池棠点头附和:“是,你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话音一转,“不过谢归谢,别让人太晚回家了,免得她家里人担心。”
郭凉道:“我听说她是个孤女,正想跟哥哥商量,接她去武威王府!”
第432章 缠绵问归期
“她不是孤女!”说话的是画屏。
她一贯温柔和煦,此时却沉着脸,忍怒道:“她有个姐姐,和她一起长大,养她,护她,不离不弃。”
郭凉愣了愣,随即问道:“是那个沈记商行的春管事?”
画屏见她知道,略有些意外,但脸色又好了许多,点头道:“春管事虽然不是她亲姐姐,但对她比骨肉血亲还要好!”
郭凉道:“要是春管事愿意,也可以和陶姑娘一起来武威王府。”
她说得浑不在意,毕竟对武威王府来说,再来二十个也养得起。
池棠点点头:“如此甚好!”
郭凉忽然问道:“听说陶姑娘和春管事是池家的旧仆,不知当初为什么离开了池家?”
池棠迟疑片刻,道:“她们原来都是在我身边的,秋光那时年纪还小,被人哄着犯了糊涂,就从我身边调走了,她年幼体弱,春曦是因为心疼她才跟她一起走,恰好沈家姑娘赏识春曦,我便做主放了她们,”顿了顿,“春曦将秋光视若血亲,能不把她们分开最好……”
……
“姑娘就是心善,两个叛奴还替她们留面子!”夏辉冷哼道。
“倒也不是心善,”池棠摇头道,“陆先生说过,律法不咎既往,当初已经罚过,如今就不必再提了。”
夏辉不以为然:“秋光这些年也没什么变化,当初自恃年幼,都是别人逼的她,如今又自称卑微,拿着臂甲不敢说话,说得跟谁要同她抢着做世子的恩人似的,她要早拿出臂甲,说不定我们早就查到世子的身份了!”
池棠“噗嗤”笑道:“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又不稀罕做郭世子的救命恩人。”
这时,从门边探出一个脑袋:“哎!我觉得——”
“你是不是又偷听?”池棠瞪了她一眼。
“没有!”媚娘急忙否认,“我就规规矩矩站在门外,还捧着蜜果,随时准备送进去给太子妃吃!”说着,将手里装着蜜果的盘子递了出去。
池棠朝她招招手,她便笑眯眯跑了进来。
将蜜果往池棠边上一放,继续说道:“我觉得郭县主一定是怕世子因为我们太子妃的救命之恩而情根深种,这才特意拉了个小商女出来,让世子移情别恋!”
池棠被口水呛了一下,咳了好几声,才啼笑皆非道:“别瞎猜了,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怎么会不关呢?”媚娘有点着急,“世子明明认准太子妃是救命恩人,郭县主把这个小商女拎出来,不是跟你打擂台吗?那怎么——”
“行了行了!”池棠不耐烦地将她往外一推,“出去出去,我信还没写完!”
回到书案前,重新提笔誊写。
心里却忍不住想起刚才的事。
郭凉和秋光的想法她都不感兴趣,就是有点心疼春曦。
要是秋光一个人跟着郭凉走了,春曦一定非常伤心。
春曦对秋光,仿佛有一种长姐如母的感情。
从前是秋光依赖着春曦,如今秋光长大了,感情上却是春曦依赖着秋光。
就好像她小时候眼里心里都只有爹爹,可后来,她心里会多一个衫衫,后来又多了太子殿下。
而爹爹心里,始终只有她一个。
她是真的希望爹爹能续娶,否则她要是出嫁了,爹爹就太孤单了。
至于续娶的夫人,别的都不重要,只要爹爹自己喜欢就行。
当然,最好美貌一些,配得上爹爹,人简单一些,爹爹已经城府够深了……
哎,其实朱师叔就很好,可惜被皇帝惦记上了——
“哎呀!”池棠懊恼地喊了一声,停了笔。
刚才想得出神,一不小心写错了一个字。
可信都誊了一大半了,重新写又要写那么多,好麻烦啊!
要不……就这样吧?殿下应该不会介意的!
池棠把自己劝了一下,便心安理得地将错字圈出,把正确的写边上,然后继续写下去。
哎,皇帝陛下这么坏,太子殿下在京里会不会很艰难?有没有人帮他?帮他的人够不够?
话说爹爹已经把突厥人打跑了,什么时候可以回京呢?
她真的好久好久没见到太子殿下了……
忽然,一片黄叶静悄悄落在书案上。
池棠拈起落叶,痴痴看了许久,提笔落于叶上——
庭前叶初黄,书成相思字。
字落黄叶上,愿逐西风起。
起落天一涯,所思在远道。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李俨手一抖,差点没握住手中一沓信纸,惹得丽正殿内诸臣惊诧望过来。
信里写了什么,让太子殿下如此失态?
李俨不动声色地将黄叶悄悄藏入袖中,抬头看向齐国公,淡淡道:“池长庭不急着回京。”
齐国公面露惊讶。
他还以为最想池长庭回来的是太子殿下来着!
“池长庭此时回京,可谓前功尽弃!”
“一则朔方未稳,兵权散乱,正是收拢良机,不宜半途而废,否则如同为人作嫁;”
“二则突厥未平,烽火未歇,边关战事关乎国运,孤为国之储君,不可囿于一隅;”
“拟奏!请调河东横野、天成、静边三军,河西赤水、大斗两军……太仆寺战马……军器监……调回洛、黎阳、含嘉三仓,待今秋新粮齐备,即发兵征北平叛!”
齐国公看了一眼奋笔疾书的闻礼,皱眉问道:“殿下是要奏请御诏调兵调粮?”
李俨点头:“要调动几十万大军,只有陛下下诏才师出有名。”
“陛下近日可是……精神得很呐……”齐国公意味深长道。
自从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和准岳父被送上了前线,东宫一改往日含蓄作风,强势得令皇帝毫无还手之力,许多政令从东宫发出,根本不过御前。
皇帝也因此蔫了很久。
直到上个月小皇子出生,皇帝趁机赦免了一大批赵王党羽,又开始精神抖擞与东宫作对。
东宫奏请,十有**都会驳回。
李俨却不为所动:“今秋征北,势在必行!陛下定会顾全大局!”
说罢,悄然探入袖中,轻抚黄叶,心中既欢喜又酸涩。
阿棠竟然会给他写情诗……
她那样缠缠绵绵地问归期,他却不能立即接她回来……
他已经顾全大局了,就不会允许别人不顾全大局!
第433章 献艺庆功
诸臣告退后,李俨将袖中黄叶取出,细细看了几遍,又在口中几度默诵,只觉齿颊生蜜,满目缱绻,便连指间摩挲着的枯叶脉络,也甚是温旎动人。
一时痴痴,以致冯安唤了三声才回过神来。
“陆先生求见!”
陆子衿进殿行礼罢,抬头便见太子殿下眉目温存,面前摆着厚厚一沓纸,便笑着问道:“阿棠来信了?”
李俨点头,指尖在叶上轻拂,道:“她人在边关,未忘进学,如今都会写诗了。”
陆子衿微愕,想了想,哑然失笑。
太子殿下如何知道阿棠会写诗?定是她那小徒儿在来信中附诗了。
小姑娘给未婚夫能写什么诗?总不能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吧?
所以太子殿下这是在炫耀准太子妃给他写情诗吗?
仿佛是炫耀了一句还不够,太子殿下又加了一句:“写得还不错。”
陆子衿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小徒儿写成什么样,太子殿下都能看出一朵花来吧?
“给我也看看?”陆子衿笑道。
李俨神色淡淡地将黄叶放回信封中。
陆子衿瞥见黄叶,笑意更深。
李俨轻咳一声,道:“先生何事?”
陆子衿笑容微收,道:“边关战事未歇,池长庭还不能回来。”
李俨点头:“孤心里有数。”
陆子衿略略松了一口气,问道:“殿下打算先把阿棠接回来吗?”
李俨摇头:“京中凶险不逊边关,她在回乐反而安全一些。”
回乐那边她身份最尊,兵力最强,现在池长庭也班师回去了,再没有人能欺负她。
回了京城反倒处处受制。
陆子衿也赞同点头,她原本还担心太子感情用事,看来是她多虑了。
“还有一事,需要殿下拿个主意,”陆子衿道,“周仪外任的事第七次驳回了。”
李俨“嗯”了一声,道:“那就让他留下。”
如杜壑这种听话的,可以直接用皇太子令外调,但周仪并不听话。
自己不肯走,皇帝也不放他走,他们确实无可奈何。
陆子衿蹙眉道:“他若只是背师媚上也就罢了,就怕他心里另有主意,万一……池长庭总是他恩师,难免受他牵连。”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李俨心里也有数。
怕就怕周仪接近皇帝存了复仇之意,要是真动手弑君,池长庭父女都会受牵连。
皇帝如今宠信周仪,难保没有用周仪牵制池长庭的意思,要是找到机会,诬周仪一个弑君之罪,也能达到打击池长庭的目的。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池长庭现在就跟周仪决裂。
但池长庭远在边关,想决裂也不是那么容易决裂的。
“让人暗中提醒周仪一声,”李俨道,“他若念着恩师,自会小心谨慎,若是不念——”
沉吟良久,道:“再让人提醒魏王一声。”
驸马周仪和魏王李修是皇帝现在最宠信的两个人,或许周仪有异心,李修肯定是一心向着皇帝的。
陆子衿离开后,李俨再次将黄叶取出看了一会儿,又将池棠的来信从头到尾再看两遍,才全部放下,开始写回信。
提起笔,又不知该写些什么。
他突然想起那年除夕夜,她站在家门口,雪白的绒毛衬着小脸,脑袋娇俏地歪着,发髻上垂下一只红玛瑙的兔子。
她双眸弯弯地看着他,两颊的酒窝笑得很深,似藏了浓浓的蜜酒,既甜美又醉人。
更甜美醉人的是她的话。
“我在等殿下啊!”
“殿下一定会来看我,我就是知道!”
“殿下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声声切切,乖巧痴软,令他心疼入骨。
她现在是不是也那样等着他,那样盼着他?
那样红着眼眶,泪眼婆娑……
……
池太子妃正笑靥如花,甚至还很得意,完全不知太子殿下的胡思乱想,顾自神秘兮兮将将父亲大人往府中宴厅拉。
池长庭进了宴厅一看,上首摆了一案一席,案上备了茶水点心。
左侧也铺了一席,但没有摆食案。
“这是玩什么?”池长庭指着案席问道。
池棠叹了一声,道:“本来打算我亲自为爹爹摆宴庆功的,节目都准备好了,结果让外人抢了去——”
“今晚庆功宴的节目不也是你准备的?”池长庭道。
池棠惊讶得睁大了眼:“爹爹你怎么知道?”
难道她不是私底下悄悄准备的?
池长庭睨着她道:“你那点小动作,瞒得过我?”
池棠没趣地撅起嘴。
池长庭忙道:“我就是看你见了好几位夫人,随便打听了一下而已,只知道这么多,对了,你都准备了什么节目?有没有剑舞?有没有百戏?”
面对如此拙劣且没有诚意的表演,池棠也只能假装信了。
“别的就算了,换地方表演也行,但有一个只能在自己府里!”池棠道。
“哦?”池长庭大感兴趣。
池棠“嘿嘿”一笑,将他拉到座席上坐好,又亲手为他斟上茶。
起身后,击掌两下,便见媚娘袅袅娜娜抱着一只曲项琵琶进来了。
池长庭看了笑容微冷。
这个御赐的美人到了池家后,他就直接丢给了女儿,听说还相处得挺好,他也就没怎么在意。
今天这一出单独献艺,最好不是这女子哄着阿棠闹出来的……
正思忖着,却见他家小姑娘蹦蹦跳跳迎上去,将琵琶从媚娘手里接了过来,转过身冲他狡黠一笑,道:“我新学了琵琶,为爹爹献曲庆功!”
女孩儿笑得双眸弯弯,满脸都写着“没想到吧”。
池长庭真的没想到,错愕了片刻,哈哈大笑:“好!好!”
池棠见他反应这么大,有点不好意思:“我真的是新学的,而且只学了一曲,所以只能弹给爹爹一个人听……”
要是庆功宴在府里的话,她还能勉强当众弹一弹。
可当着三万多人……
还是算了吧!
“爹爹一个人听就够了!不给别人听!”池长庭乐得合不拢嘴。
别人是什么东西?别人配听他的乖女儿弹琵琶吗?
池棠嘻嘻一笑,抱着琵琶去左侧席上跪坐好,调整了下姿势。
正要拨弦,又觉得不太确定,忙低头看了一眼手指的位置。
放好手指后,心虚地觑了父亲一眼,见他笑吟吟看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
她还是练得不太熟,好在只是给爹爹听,让外人听了就要笑话了。
指动,音起。
池长庭意外地挑了挑眉。
娇柔女儿,纤细指下,弹拨出的却是铿锵雄壮的曲调。
鼓声频催,战斗伊始。
是《将军令》!
军曲的气势不是一般人能演得出的,池棠当然没这本事。
别说气势,就是指法也不甚娴熟。
但是她很努力作出严肃的表情,弹拨时也格外卖力,看在池长庭眼里,便如幼童学成人言行,笨拙却可爱极了。
多乖的孩子!
多孝顺的孩子!
多有心的孩子!
这么会挑曲子,还学得这么用心!
弹到现在,也就只弹错了十三个音!
池长庭甚至感动得眼眶发热。
正想借低头饮茶的机会平缓一下激动的情绪,目光刚从女儿身上挪开,不经意掠过门外,陡然凝固。
旋即脸色一沉。
脸色刚刚沉下,就听到池棠又弹错了一个音。
瞥见她心虚看向自己,池长庭忙将脸色整了整,装作若无其事模样,好似既没听到她弹错,也没看到外面偷听的人——
混账!
竟敢偷听阿棠弹琵琶!
池长庭借着饮茶的功夫,目光如箭,冷飕飕朝门外射去。
庭院门口站着的,正是武威郡王世子郭雍。
看上去像是偶然路过,被琵琶音吸引而停驻。
但门口自有侍卫侍女,肯定有人告诉他里面是谁弹奏,知道了还赖着不走是什么意思?
池长庭趁着女儿不注意,又连使好几个眼色。
然而郭雍无动于衷。
装什么装!
这要是个技艺高超的在弹琵琶,还能用沉醉其中来解释,可他家姑娘弹得怎么样他自己不知道吗?
鬼知道姓郭的在沉醉什么!
他不是又找到一个救命恩人了?还来缠着阿棠做什么?
哎,谁叫他女儿这么可爱,都被太子定下了,还有人思慕。
一家有女百家求啊,阿棠定得太早了些……
池长庭感慨地摇了摇头,心中从恼怒渐渐转为飘飘然。
“我弹得有那么差吗?”忽然听到女儿语声娇娇不满。
池长庭这才发现她已经曲终了,忙描补道:“没有没有!弹得很好!”
池棠狐疑地看着他:“爹爹是不是根本没认真听?”
“怎么会?我听得非常投入!”池长庭打死也不可能承认他走神了。
“认真听了怎么说得出很好?”池棠很有自知之明。
池长庭轻咳两声,道:“好不好要看跟谁比,你初学琵琶,就能弹出《将军令》气势之五六、呃……三四分……一二分也已经很了不起了!爹爹觉得真的不错!”
她这种软绵绵的小姑娘,怎么弹得出沙场点兵的气势?
池长庭是真心觉得够了。
池棠撇了撇嘴,抱着琵琶起身,轻哼道:“都怪爹爹得胜太快,我还没来得及练熟!”
“怪我!怪我!”池长庭连声附和。
“我回去再练练,下回再弹给爹爹听!”
“好!好!”池长庭笑呵呵点头。
目光往外一瞥,郭雍却已经走了。
嘱咐了一通“好好吃饭”、“乖乖午睡”之后,池长庭笑容满面地往前衙办公去了。
池棠见父亲听了琵琶高兴,心里那点弹错二十几处音的懊恼也就抛开了。
爹爹又不会嫌弃她弹得不好,反正也没别人听到——
“你那一曲《将军令》弹得也太差劲了吧?!”身后突然响起懒洋洋的一声。
池棠顿时惊跳转身:“你听到了?”
“是啊!”郭雍抱臂靠在回廊柱上,神色似笑非笑,“我就随便一听,啧啧啧……”摇头,“错漏百出啊!”
池棠瞪圆了眼:“你、你怎么偷听!”
“我怎么偷听?”郭雍扬眉道,“我就是偶然路过听到而已,才听了一小段,就错了至少十来个音,你这是跟谁学的?”
池棠板着脸道:“跟你妹学的!”
媚娘也会琵琶,但她会的都是些软绵绵的曲子,倒是没料到郭凉也是会的。
郭雍愣了愣,随即嗤笑:“她是上过战场的,弹《将军令》自有沙场血气,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弹什么《将军令》,一点杀气都没有!”
池棠皱眉看他。
郭雍虽然从前说话也有点痞,但总体还是温和的,但今天好像要故意来气她似的,语气措辞都有些尖锐。
今晚还有庆功宴,是个大喜的日子,池棠不想跟他吵架,便默默转身走了。
“池小棠!”他在身后喊道。
池棠转身道:“我不叫池小棠!”
“哦?”他笑道,“我听商侍医这么叫你的!”
“那是他喜欢这么叫而已。”池棠面无表情。
“那你叫什么?”郭雍笑着问道。
池棠想了想,板起脸道:“你的话,应该称呼太子妃。”
他笑容一淡,忽又牵了牵嘴角,道:“阿凉说,是你那个旧仆救了我上岸。”
池棠点头:“县主也跟我说了。”
“阿凉想把那个姓陶的小姑娘接回王府供起来,以报答她对我的救命之恩。”
池棠又点头:“这个也跟我说了。”
“她说你也觉得这样很好。”
池棠摇头:“没有啊!”
“哦?”他笑了起来。
池棠神情冷漠:“我那就是客套话,县主跟我说这件事,我随便客套了一句,实际上,你们报你们的恩,与我无关。”
郭雍笑了笑,道:“我就说太子妃怎么会多管闲事!”
池棠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世子请便,我先走了!”
“哎!”他又在后面喊了一声。
池棠深吸一口气,摆好冷漠表情才回过头问道:“世子还有什么事?”
郭雍笑道:“其实弹得还不错,我挺喜欢的!”
池棠憋了半天,憋出生硬的两个字:“谢谢!”
然后在郭雍的朗笑声中气呼呼走了。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都表现得这么冷漠了,他怎么还笑!
该不会她暗示拒绝了半天,其实郭雍根本不喜欢她吧?
一想到可能被耍,池棠就想挠墙。
这叫什么事啊!
不过这厮也快回家了吧?哎……
这么想着,傍晚庆功宴上碰到郭凉时,池棠就忍不住问道:“你们要回去了吗?”
虽然一方面想要离郭雍远些,可这么问起,还是有点不舍。
毕竟郭氏兄妹对她都是很好的。
郭凉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怎么?池公还没告诉你吗?”
第434章 久违的美人
“打猎?!”
池棠一听便两眼放光。
之前他们就商量着七夕过后去打猎,没想到还能等到爹爹一起!
只是——
“我去合适吗?”池棠迟疑问道。
召集本地望族子弟行猎,是新官上任后常用的一种笼络人心的方式,既展示武力又表示亲和。
她去了爹爹还要照顾她,会不会拖后腿?
“有什么不合适的?”郭凉笑道,“他们管他们狩猎,我们管我们玩,三千姑臧女军,还护不住你一个?”
池棠立即转忧为喜,连连点头:“我们上午去山上狩猎,下午就在山下果林玩,怎么样?”
“上午的猎物可以直接在果林里烤着吃,果木烤肉更香!”郭凉也兴致勃勃。
“果林里还有果子可以吃!”池棠越想越高兴。
“可惜马牙枣要八月才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相携入席。
这次的庆功宴和平时的大不相同。
城门上设案席,供有身份的人饮宴,城门正下方空了一块供乐舞表演,然后一圈圈地将篝火铺开,将士们就围着篝火饮宴。
入席后没多久,鼓乐起,宴始。
作为最高长官的池长庭持杯走上城墙,同向城门外数万将士们祝酒。
落日下,松英玉质,俊爽风流,引无数目光仰慕追随。
池棠眯眼看着,骄傲之余,又觉得有些遗憾。
她就说杜壑抢了爹爹的功劳嘛!
虽说行猎也很能展示爹爹的风采,但还是剿匪更有威慑力……
……
祝酒罢,歌舞起,众人纷纷离了座席去城墙边观赏。
庆功宴的舞多为健舞。
破阵乐开场,随后是答谢河西军的金碗舞,到剑器舞时,池长庭与郭雍亲自舞剑助兴,引得城楼上下欢腾如沸。
直到一群纤细娇柔的舞姬甩着飞袖轻盈盈飘来时,周围喧哗声陡然一降。
软舞《六幺》。
领舞者,正是常年自称内教坊第一、却一次都没舞过的媚娘。
纤腰如柳,翩舞回风。
也许是看久了健舞,舞姬们乍一露面,有些自制力不足的少年郎甚至失态得洒了杯中酒。
“真是个绝色美人!”郭凉啧啧赞叹。
池棠心想,你那是没见过我朱师叔!
“当初第一个发现你哥的就是她,”想起这个,池棠忽然来了兴致,“她也是你哥的恩人,你看是不是得报答点什么?”
郭凉失笑道:“我哥大概已经把报恩的劲使完了,上回当面谢过陶姑娘之后,便只是酬以金银,不肯带她回王府。”
池棠对此不予置评,只道:“你们不能厚此薄彼,我们媚娘也要金银!”
郭凉大笑:“太子妃少她金银了?”
“我少不少她是另一回事,但你们那里的一份,是她应得的!”池棠道。
郭凉笑着点头:“金银是没什么,不过金银俗物会不会唐突了佳人?”
“那就赠珠玉首饰,平时可以拿来穿戴,缺银子的时候还能拿去当!”池棠道。
郭凉惊讶道:“太子妃还知道这个?”
池棠突然脸红。
身旁画屏、夏辉各自忍笑。
池棠干咳两声,道:“对,我知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们两个也不许说!”警告地指着画屏和夏辉。
跟在一侧的青衣看了看池棠,又看了看郭凉,默默地将佩刀从右手换到左手。
如果姑臧县主问她的话,她是说呢?还是说呢?
等了一会儿,又将佩刀从左手换到右手。
郭凉还是没有问她。
青衣不由看了一眼叼着一只鸡腿蹲在城墙一角的何必。
看到没有,这才是合格的暗卫,怎么动都不引人注意,这样才能不动声色地在暗中观察周围的动静!
哪像何高手,平时唠唠叨叨容易暴露不说,现在有人盯着他看也毫无察觉。
就这警惕性,怎么可能转正?
青衣特意又看了两眼,见何必还是没有反应,不由摇摇头,收回了目光。
就在她收回目光的刹那,何必宛如泥塑般的身影动了——
“啊——”
惊悚叫声中,一道模糊身影从城墙上跌落!
池棠也吓得惊叫起来,随后被青衣握住了手。
“没事!”青衣低声道。
她话音未落,城墙下那道坠落的身影突然掠地窜出,在一片抽气声中,如肋生翼,自舞姬们上空飞过,随后没入暮色人群之中。
城墙上下刹那寂静,随后爆发出如雷欢呼。
“这……”池棠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没安排这一出啊!
“是何必,”青衣道,“可能是看呆了失足跌落。”
……
失足跌落这么丢人的事,何必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我就是让大家见识一下我的轻功!”他言辞振振。
但据周围目击者如其他暗卫称,何必在坠落前已经呆若木鸡了至少半刻钟,嘴里叼着的鸡腿也好久没动了。
“由此可见,媚娘舞姿倾城,连东宫高手都看呆了!”郭凉一边翻烤着手中羊腿,一边笑道。
媚娘啃着一只黄澄澄的山杏,口齿不清地说:“哼!他……不赔我花绳,我才不理他!”
池棠惊讶问道:“他没还你花绳?”
“没有!”媚娘悲愤地狠咬一口,“好不容易逮到人,一提花绳就骂了我一顿!还说花绳早让他丢了,我倒是想让他赔我,话没说完他人就跑了!”
“那他被你的舞姿倾倒后有没有去找你?”橙子兴致盎然问道。
“没有!”媚娘更加悲愤了,“我还好心去看看他摔伤没,他一见我就跑,活见鬼似的,我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
“可能是恼羞成怒了,”池棠猜测道,“现在回乐城的人都称你为落雁美人,昨天我爹见了何叔叔就喊他何雁,何叔叔差点跟我爹打起来!”
媚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嚷着“何雁”、“何雁”,笑得花枝乱颤。
池棠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山杏,也拿了一只。
咬了一口,却嫌酸,便问道:“我刚才好像看到有樱桃,采了没?”
贺兰山下果然果林成片,现在又正值秋季,更是枝头累累,挂红坠绿,池棠一见,连上山打猎的心思都没了。
还是看郭凉很想跟杜壑一起打猎的样子,她才勉强上山逛了一圈。
“樱桃在北面,有点远,还没采回来。”夏辉道。
池棠一听就来了兴致:“我也去采!”
樱桃林确实有点远,要穿过一片枣林才到。
刚进枣林,突然,眼前灰影一闪,池棠定睛一看——
“兔子!”
池棠忙拉住青衣:“我来!我来!”
一边捋袖,一边蹑手蹑脚上前。
兔子安安静静蹲在树下,无知无觉地任凭她靠近。
池棠屏住呼吸,越发小心地迈出步子。
距离野兔还有十步左右时,突然,眼前一花,不知什么扑到了她面前。
池棠还没看清,就被青衣揽起暴退数丈。
旋即,几十道灰色人影四面窜出,将野兔所在的位置团团围住。
“怎么了?”池棠一边问一边探头看。
这一看,却惊叫起来:“老虎!”
她们距离原先的地方还不算很远,池棠这么一叫,就传了回去,顿时引起一阵恐慌。
“啊!老虎!”
“哪里有老虎?哪里有老虎?”
青衣却很镇定:“没事,暗卫可以拿下!”
说话时,暗卫已纷纷亮刃,蓄势待发。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飘飘摇摇地传来一道声音——
“猫儿!你又跑哪儿去吓人了?还不快回来!”
声音娇娇懒懒,妖妖娆娆,被人用内力从远方催来,依稀风情,隐约绰约。
光听声音,都能教人眼前浮现出一名颠倒众生的绝色美人来。
池棠呆了一呆,旋即惊喜喊道:“朱师叔!朱师叔!是不是你!”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应。
池棠愣住。
难道听错了?
不可能啊!朱师叔的声音这么好认。
人没回应,老虎却有了动静。
低吼一声,震得池棠浑身发麻,忙又喊道:“朱师叔!有老虎!你快来啊!”
这回终于有了回应:“它不是老虎,是我的猫儿!”
声音仍旧是远远地传过来,看不到人。
这时,郭凉带着亲兵赶到了,看到所谓的“老虎”,松了一口气,道:“这是猞猁,又叫山猫,一般不攻击人,不过毛皮不错,太子妃喜欢的话,可以猎了——”
郭凉话没说完,便觉左肩一痛,好像被石头砸了。
捂着肩退后一看,地上却是一只樱桃。
“不许欺负我的猫儿!还不快放了它!”
声音还是远远的,好像有些生气了。
池棠不懂了:“朱师叔,你躲什么啊?这里都是我的人,你快出来吧!”
又没了回应。
池棠皱眉大声道:“你再不出来,我就剥了你的猫皮!”
“出息了是吗?敢威胁你师叔!”那声音勃然大怒,一句话的功夫,声音就从百步开外到了二十步以内,好似随时会冲出来捏她的脸。
然而并没有。
池棠蹙眉想了想,问道:“朱师叔,你是不是毁容了不好意思见我?”
“你才毁容了!”咬牙切齿挤出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走了,我的羊腿都要烤焦了!”池棠道。
她已经隐约闻到了焦味,大概是刚才郭凉走得急,没把羊腿从烤架上拿起来。
朱弦轻哼一声,别别扭扭问道:“你爹在不在?”
池棠愣了愣,道:“他不在啊——”刚想说爹爹在山上,眼前猝不及防地红光一闪,多了一位红衣妖娆的绝色美人。
朱弦终于现身了。
池棠凭直觉咽下了没说完的话,高高兴兴喊了声“朱师叔”,朝她身上扑去。
扑到一半,瞥见那只老虎似的猞猁正朝朱弦走去,又吓得住了脚,指着猞猁道:“朱师叔,让你的猫儿走开些!”
“怎么还这么胆小!”朱弦嘀咕了一声,朝猞猁做了个手势,猞猁便叼着兔子转身走了。
池棠急了:“那兔子是我先看到的,你让它还我!”
朱弦嗤笑道:“你丢不丢人?跟只猫儿抢食!你不是还有羊腿吗?”
一提羊腿,池棠急急忙忙指了几个人回去看火,这才重新往朱弦身上扑。
将美人纤细柔韧的腰肢一搂,笑嘻嘻:“朱师叔,好久好久没看到你了,怎么又变美了!”
“活着就会变美,我也没办法,”朱弦一边揉着她的脸,一边漫不经心应道。
揉了两下,却蹙起了眉,又捏捏她的胳膊,惊讶道,“怎么瘦了这么多?你爹养不起你了吗?太子呢?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太子不要你了?欸?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喊太子妃,太子娶妻了?”
没等池棠回话,便“噌”的一声,手中长剑猝然出鞘,眉目间杀气凛然。
“敢辜负我们棠棠,弄死他,换个男人!”
暗卫纷纷垂头退下。
这等虎狼之辞,他们是万万不敢听的。
池棠却听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朱师叔每回久别重逢,就啰嗦得跟何叔叔一样!”
朱弦不高兴了:“我在说正经事!你到底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你爹呢?怎么把你一个人丢这儿?”
青衣挪了挪脚。
郭凉轻咳一声。
刚找好藏身处的暗卫首领随手摘了一片叶子丢到朱美人头上。
朱弦岂会被暗器沾身?
目光一利,搂着怀里小姑娘迅速一个闪身,并指一抬,便将叶子夹在指间。
她这才想起刚才好像有很多高手围着猞猁?依稀都是东宫暗卫?
这么说来,太子没有变心?
那刚才说的太子妃——
朱弦惊讶地打量了池棠一眼:“你就是太子妃?你都嫁人了?”
池棠红了脸,摇头道:“还没嫁,不过已经下诏册封了——”下意识在身上找了找,随后一拍脑袋,“册书没带出来!”
朱弦更不解了:“册封了,那不就是要待嫁?怎么还跑边关来?”
这时,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池棠心头一沉,挽起朱弦的胳膊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回去慢慢说!”
又同郭凉道:“我和师叔先回城了,你们继续玩,”突然压低声音,“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师叔!”
这里毕竟人多,万一把朱师叔的行踪传到京城,又惹出事端怎么办?
郭凉看了红衣美人一眼,肃然应下。
虽然不明白发生过什么事,但这么个美人,有点什么神秘排场都可以理解。
美人还不太愿意:“我没答应跟你进城啊!”
太子妃自有办法:“荒郊野外太危险了,师叔保护我。”
“你不是有那么多护卫?”
“他们都没师叔武功高强……”
第435章 惊天阴谋
午后,马车摇摇,催人欲眠。
池棠口中说着惊险万分的事,身上却被晃得困倦不堪,忍不住靠在朱弦身上闭了眼。
“嘭!”
池棠猛然惊醒,却见朱弦手里握着一块掰断的木头。
还来不及心疼被她掰断一角的车门,就听到她咬牙切齿咒骂道:“狗皇帝!”
池棠忙捂住她的嘴,向外探了探。
车里只有她和朱弦两人,驾车的是面无表情的青衣。
池棠心虚地看了青衣一眼,缩回脑袋,小声道:“别乱骂,是我们殿下的父亲呢!”
朱弦拉下她的手,怒道:“太子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爹欺负你?”
池棠皱眉不悦:“你哪只眼睛看到太子殿下眼睁睁看着了?殿下已经很难了,不许你说他!”
“啧啧啧啧……”朱弦打量她一眼,嘲笑道,“还没嫁呢!这就护上了?”
池棠红了脸,轻哼道:“殿下也还没娶,不也一直护着我?”
朱弦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是啊!真是羡煞旁人!”说完,转头拈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池棠见她神情突然萧索,也不知该接什么,便跟着吃了一块点心。
因为赶着回城,午饭也没吃,刚才还不觉得,吃了一块点心,反而觉得饿了,又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刚塞进去,就听到朱弦问道:“你爹打仗打得怎么样了?”
池棠正在吃东西,没法回答,只好鼓着两颊看她。
她故意笑道:“难道是打了败仗不好意思说?放心吧!我一定不当着你的面嘲笑你爹!”
池棠三两下咽下了食物,瞪着她道:“我爹胜了!他已经把突厥人赶出芦子关了!”
朱弦哈哈一笑,又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池棠有些奇怪:“朱师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照理说,爹爹来灵武郡的动静挺大的啊!
七夕庙会,庆功宴,还有今天的狩猎,动辄数万人参与,怎么朱师叔都不知道?
“刚来。”朱弦漫不经心道。
那就难怪了!
池棠点点头,又问:“你怎么会跑这儿来?”
朱弦忽然神秘一笑:“这里有好玩的——”
……
朱弦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比较特别,特别地闲。
去年初冬,她从骊山逃回七凤谷,一开始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出来,躲了半年后,就开始觉得无聊了。
恰在这时,有位师兄从外面回来,说最近武林中有异动,可能会出现惊天阴谋之类的好玩事情,于是号召同门师兄弟姐妹们一起出山历练,朱弦就跟着一起出来了。
“什么惊天阴谋?”池棠好奇地问。
“不知道!”朱弦回答得理直气壮,“不过真的挺好玩的,我们一路抽丝剥茧,跟破案似地找出好多条线索,每次找出线索,就分开几路追踪,分着分着,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池棠忽然想起前阵子山匪暴动爹爹让查江湖人的事,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你追着什么到这里来的?”
朱弦皱眉想了一会儿,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池棠双手捧茶递上:“路还长着,师叔您慢慢说!”
朱弦没骗她,这话说起来真的很长,一直到回了节度使府也没说完。
倒不是事情有多复杂,而是这其中涉及到的江湖门派势力池棠一无所知,导致朱弦费了许多口舌去介绍解释。
简单来说,就是有个姓唐的武林世家,以前都是偏居一隅、独来独往,今年突然派了很多很多弟子出来,在江湖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人们纷纷猜测这个被称为“唐门”的武林世家要搞大事。
为了弄清楚唐门弟子要搞什么大事,最近武林各门派都动作频频。
朱弦就是追着其中一批唐门弟子往这边来的。
“我盯梢的那个可厉害了!号称唐门十大长老之首,也是这批人里最能跑的,最远跑去了西受降城,我这不刚从那儿回来,就遇上你了!”朱弦道。
池棠眸光一沉。
西受降城在灵武郡以北,是这次叛乱的六府七州之一。
“……有人说他们满天下跑是在找稀世珍宝,还有人说他们是要称霸武林——称霸武林的猜测不知道怎么得出来的,可能是看人家弟子出来得多害怕了!”说到这里,朱弦有点鄙视。
“对了!还有一个说法,跟你们有点关系!”
“我们?”池棠心中一凛。
朱弦想了想,道:“跟你关系不大,跟你家太子有一点点小关系。”
池棠立即变了脸色:“跟太子殿下什么关系?”
朱弦满不在乎地说:“就是唐门的前任掌门被人用暗器杀了,这件事被唐门上下视为奇耻大辱、深仇大恨,这回前任掌门的女儿也出来了,就有人猜测唐门弟子倾巢而出,是要为前任掌门报仇!”
“那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池棠一时没转过弯来。
“笨死算了!”朱弦睨了她一眼,拍了拍她左臂上的如意环。
池棠顿时震惊得睁大了眼:“商、商、商大夫?”
“也不是他本人,不过杀死唐门前任掌门的就是商氏如意环,”朱弦说罢,又摇摇头,“我觉得这条不靠谱,都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闹这么大就为报个陈年老仇,不是让人笑话吗?”
池棠也觉得没那么简单,抓着朱弦问道:“你刚才说,唐门的弟子都擅长暗器,飞镖算不算?”
朱弦鄙夷道:“飞镖也能算暗器?江湖上有点身份的人,谁不自己打造一套特别的暗器?用飞镖?俗!”
“八天前,有一批人用飞镖杀人劫狱!”
朱弦脸色一变:“他们劫狱干什么?”
池棠想了想,道:“说来话长!”
朱弦给自己倒了杯茶:“时辰还早,你慢慢说!”
池棠也没骗人,她不懂武林世家,朱弦也不懂灵武郡世家。
等池棠说明白所有,天色都昏了。
“竟然是通敌卖国,太刺激了!”朱弦兴奋地一击掌,“我得赶紧告诉魏师兄去!是我先查到的!”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池棠忙跟上:“魏师叔也来了?”
“来了!我两天前刚跟他分开呢!就在定远城!”朱弦快步走到院子里,刚要上屋顶,又停了脚步回头道,“借我匹快马,自己走好累!”
池棠一边吩咐人备马,一边领着她往大门走。
“魏师叔也来了,那窦师叔呢?”
“他闭关呢!”
“你去了定远城还回来吗?”
“不回来去哪儿?线索可不就在这儿?”
“魏师叔也一起来吗?”
“那当——”
话音戛然而止,眉目间神采渐渐淡去。
池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唤道:“爹爹,你回来了!”
第436章 今宵有酒
深紫戎装,犹带猎杀后的血气。
袍角翻飞,大步流星往里走时,仍侧着脸与身旁人言笑。
不经意转过脸,含笑的眸光一滞。
和他身边所有其他人一样,蓦然怔住。
但池长庭的怔愣只有一瞬,随后笑了起来。
双眸微弯,唇角如钩。
“朱师妹,别来无恙!”
语气微懒,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朱弦面无表情地挪开目光,同池棠淡淡道:“我先走了。”
“啊?哦……”池棠有点反应不过来,“那个快马——”好像还没准备好……
话没说完,朱弦已经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朝着门口的空当走去,仿佛没有看到站在门口正中的一众人等。
池长庭笑了一声,在她即将从身旁越过时,漫不经心将手抬起。
“噌——”
手中佩刀横出半截,恰恰拦在朱弦身前。
他转过脸看她,笑吟吟道:“今儿猎了獐子、马鹿、野雉,还有黄羊,想吃哪个?”
朱弦惊讶转头看他。
这人有病吧?他们不是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池长庭又笑了一声,拿着刀鞘将她撞退一步,抬头朝呆滞在原地的女儿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你师叔进去歇息?”
“啊?哦!”池棠愣愣应了一声,忙不迭上前抱住朱弦的胳膊,用力往里拉。
朱弦下意识挣扎了一下,瞥见他含笑的模样,忽又使不出劲来。
池长庭同郭雍等人打了声招呼,背着手跟在她们后面,闲闲笑道:“听说你们中午急匆匆回来了,烤好的羊腿也没吃上,我们晚上就吃烤肉,如何?”
“好啊!好啊!”池棠高兴得连连点头。
中午那只烤羊腿的香味她都闻到了,为了朱师叔的美貌不被人发现,还是忍痛离开了。
“今天猎了不少,想吃哪个?有獐子、马鹿——”
“都要!”池棠不嫌多。
池长庭笑道:“那就都烤了!”
“黄羊要清炖!”朱弦突然回过头,挑衅地看着他。
池长庭笑了笑,点头:“好,那就清炖!”
朱弦再次惊呆——
……
“你爹不是在山上中邪了吧?”朱弦忍不住问道。
“你才中邪呢!”池棠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他没中邪笑什么笑?”朱弦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池棠想了想,笑眯眯道:“爹爹可能是突然看到师叔,喜不自禁!”
“呵!”这种话朱弦能信?“我觉得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什么企图?”池棠好奇地问。
“不知道!”朱弦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打算怎么办?”池棠问道。
“我要静观其变!”朱弦正色道。
“哦?”池棠打量了她两眼,“真的不是舍不得走?”
朱弦猝然变色,立即起身要走。
池棠忙扑上去抱紧她:“不是!不是!别走!别走!是我舍不得师叔!是我和爹爹舍不得师叔!”
朱弦回头瞪她:“不许提你爹!”
“好好好!不提不提!”
池棠好声好气将她哄回来坐好,才小心翼翼问道:“朱师叔,上回我爹去救你……后来你们吵架了?”
一提上回,朱弦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没有!”
“没有你怎么不让他顺便把董原的令牌带回来?”
朱弦面色一僵:“我忘了……”
她确实是被池长庭气得忘了,一直到逃出好远才记起令牌的事,可身后还有追兵,她也不可能往回跑,只能先带回七凤谷。
“这次出山的时候,我悄悄回了趟骊山,把令牌埋回去了!”朱弦赔笑道。
现在埋回去还有什么用?
池棠叹道:“还好也没出事,下次碰到董原,你可要好好跟人家道歉!”
朱弦连连点头。
“所以真的不是跟我爹吵架气忘了?”池棠又问。
“不是!”朱弦面色一冷,打死也不承认。
池棠眸光微闪,道:“我想也是,我爹这么好脾气,又稳重识大体,怎么会跟你吵架?”
“呸!”朱弦大怒,“他好脾气!他识大体!难道都是我胡搅蛮缠?我活该?”
池棠“哦”了一声,道:“真的吵架了啊……”
朱弦面色一僵,冷哼一声,别开脸。
池棠不太明白:“我爹冒这么大的危险去救你,这么感人至深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吵上架的?”
“谁跟他吵架了!”朱弦瞪了她一眼,忽然,红了眼,“他说我惹祸,让我不要再回来连累你们……”
池棠愣了愣,不敢置信:“爹爹、爹爹真这么说?”
“我还能诬陷他不成?”朱弦含怒道,一双眸子水光潋滟,委屈极了。
“不是不是!”池棠慌忙拿了帕子为她擦泪,“爹爹怎么说这种话?太过分了!比何叔叔骂媚娘还过分——”
“何必怎么骂媚娘了?”朱弦一边擦泪,一边倒有兴致问别人。
池棠简单说了一遍,逗得朱弦咯咯直笑:“何必真是优秀!对着个小美人儿也能说出这种话,哈哈哈……”
这话说得池棠颇为感慨。
她爹对着朱师叔这么个大美人儿还能那么说呢!岂不是比何叔叔更优秀?
出于一种父债女偿的心思,池棠将桌上的樱桃盏殷勤捧到朱弦面前,柔声道:“朱师叔,我爹确实太过分了,回头我说他去!你别理他,我这就给你备马,你尽管走,他要还拦你,我让东宫暗卫给你开路!”
朱弦呛了一下,咳了好几声,才吞吞吐吐道:“我、那个……清炖羊肉还没吃……”
池棠目光顿时古怪。
朱弦恼羞成怒:“我吃点羊肉怎么了?难道要饿着肚子走吗!”
……
吃羊肉当然没什么,堂堂太子妃还能少她点羊肉?
宴席一摆开,就连上了好几道羊肉,清炖的、炙烤的、蒸的、炒的,应有尽有。
这么多人出去打猎,可能只猎到一头羊吗?
朱弦用力咬下一块烤羊肉,心中忿忿,觉得自己又被池长庭忽悠了。
“师叔,我敬你!”小姑娘娇娇甜甜捧酒来劝。
哎……这……
罢了,今宵有酒,今宵醉……
因为朱弦的缘故,池棠只在自己院中摆了小宴。
夜深,宴罢,各自散去。
朱弦将醉眼朦胧的池小姑娘扶进屋坐下,起身道:“早点歇息吧,我走了!”
没醉,就还是走吧……
第437章 想留你
月色皎皎,庭户寂寂。
站在屋脊上往前院望去,已是笙歌散尽,灯影阑珊。
朱弦随随便便看了一眼,便踩着屋顶往反方向走去。
她才不去找他!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瓦片踩得咯吱响,朱弦也不在意。
使轻功也很累的,又不是做贼,那么费劲干什么?反正藏在树丛墙角的那些暗卫都习惯了。
“朱师妹,轻功退步不少啊!”
朱弦差点从墙头跌下来。
“看来退步的还不止轻功呐……”语声揶揄含笑。
朱弦稳住身子,瞪着巷子里负手而立的男人:“你怎么在这儿?”
“晚上喝多了,出来醒醒酒,”他语气如常地答着,目光似笑非笑地将她打量两下,“朱师妹也喝多了?”
朱弦嗤了一声,没有回答,提剑就要走人。
谁要跟他说话!
然而,刚迈出一步,却发现被他挡了去路。
节度使府后门的巷子窄得只够三人并肩,池长庭往正中一站,她要过去,难免要与他擦肩而过。
朱弦轻哼一声,足尖一点,轻飘飘上了墙头。
挡着巷子左右不能走,她不能从上面走吗?真当她轻功白练的?
踩着墙头,从他身侧走过时,她不自觉脚步微滞。
假如他又来喊她——
“朱师妹留步!”
朱弦再次差点从墙头跌落。
他低低笑了两声,道:“身手确实退步了。”
朱弦跳下墙头,恼羞成怒瞪他:“你一惊一乍的想干什么?”
他笑道:“想留你。”
朱弦心头一跳,却是退了两步,冷冷道:“我可没来找你,我只是碰巧路过!”
池长庭颔首而笑:“是我找你。”
朱弦顿觉心口怦怦乱跳,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说:“你喝多了!”
他笑了笑,道:“有件事,想请师妹帮忙。”
朱弦狐疑看他:“不会又是保护你女儿吧?”
池长庭哈哈一笑:“朱师妹真是冰雪聪明!”
朱弦鄙夷道:“你还能有其他事找我吗?”
“你觉得还能有什么其他事?”他笑着反问道。
朱弦直想挠他一脸。
“我没空!”朱弦冷脸拒绝。
池长庭沉默片刻,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最近有些事——”待她看过来时,忽然一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朱弦警惕地看着他:“那哪里是?”
他不是想邀她去书房密谈之类的吧?
那她肯定是要拒绝的!
“朱师妹随我来。”他说完这句,顾自转身,踏月先行。
月光清皎,似将人镀了一层莹辉。
朱弦不自觉跟了两步,突然回神一顿,随后又继续跟了上去。
去就去!到了书房门口她还是要拒绝的!
……
池长庭却没有将她带去书房密谈,甚至连池府都没进。
而是径直向南,直到城门,然后上了城楼。
他是节度使,带个人上城楼那就是一句话都不用的事,但半夜三更带个绝色美人上城楼,还是引来了不少好奇的注目。
“你就不怕被皇帝知道了?”朱弦低着头,步履轻悄地跟在他身后,视线内只有青石地面上他轻微晃动的袍角以及不时露出的皂靴。
“他如今哪里还有心思管你?”
“哦?”朱弦感兴趣地抬头看他。
他停下脚步,侧身凭栏,负手远望天际,低声道:“我不是怕他,只是我不能教阿棠和太子之间有隔阂,”忽然转头看她,眸光映月,语气叹息,“上次的事,委屈你了。”
朱弦心中一酸,也停步转身,目光远眺。
城门外,月色如霜,覆沙似雪,入目清冷,又隐隐温柔。
“我有什么委屈的?还不都是我自己惹的祸?”朱弦轻哼道。
他轻笑一声,道:“上回我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朱师妹能原谅我么?”
朱弦瞥了他一眼,却见他眉眼含笑,一点悔不当初的样子都没有,不由怒道:“不能!”
他低声笑着,也没继续求原谅。
果然毫无诚意!
朱弦更生气了:“你现在不过是有求于我,才说这些话来哄我!我没那么好骗!”
一天天的,就想占她便宜!
“我确实有求于你,”池长庭点头道,“不过——”打量她两眼,“你现在武功好像退步不少?”
朱弦气得一跺脚,手中长剑倏然出鞘。
池长庭笑了一声,朝后退去。
他没有带武器,便只是一味闪躲,躲到五十招时,突然停步。
剑尖指在他颈间,微微颤动。
“退步了没?”朱弦抬起下巴高傲地问。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朱师妹真是习武奇才,数月不见,剑法又精进不少。”
朱弦收剑回鞘,傲然道:“再奉承也没用,我是不会答应的!”又睨他一眼,道:“棠棠身边都这么多护卫了,你还不放心?是不是太夸张了?”
池长庭淡淡一笑,道:“七日后,我将率军出关——”
“去哪儿?”朱弦吃了一惊,忙问。
“北征平叛,”池长庭低声道,“届时阿棠会留在回乐,如果你也留下,我便能放心许多。”
朱弦愣了许久,在他转头看来时,突然一个激灵,忙道:“有人通敌卖国!”
池长庭惊讶挑眉:“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来查这个的!”朱弦骄傲地说,随后,将白天和池棠交流过的内容又向池长庭简单复述了一遍。
池长庭听后眉头深锁,问道:“唐雄就在回乐?”
唐雄,就是唐门十大长老之首。
“就算不在回乐,也不会太远,”朱弦道,“我从定远城追着他到贺兰山附近就找不到了!定远城也有唐门弟子,魏师兄正在定远城盯梢!”
“你们追踪唐门弟子的事是谁负责的?”池长庭心中一动。
“没有人负责啊!”朱弦理所当然道,“我们都是自己玩!”
“那你能联络到其他人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有的人好远……”朱弦皱眉道。
“你把联络方式告诉我,我派人去找他们!”池长庭道。
原本他这边刚开始查江湖人,也不知道要多久才查到唐门,更别说查唐门弟子的行踪分布。
竟然这么巧有一群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在追着唐门弟子跑,可不就是现成的探子?
简直是天助!
只是——
“我为什么要给你?”那红衣美人斜睨着他,满脸写着“快来哄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