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决策失误
“咚咚咚”,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急促,在常氏大厦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前稍作停顿,突破轮值的秘书小姐阻拦,闯进了办公室。
常夏的办公室常年空置,现在也没有什么人气,而且……来人一眼望去,并没有人。
就在她稍作犹豫的时候,办公室内一扇小门开启,走出来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男人,冲来人点了点头,指着办公桌:“常董在休息,文件放在那里,到时他会审阅。”
“闵助理,这是十分急迫的大事!” 来人急匆匆地道,“我务必面见常董!”
她叫郭蓓,是集团的财务总监,在公司任职已超过二十年,此时却毫无高层管理者常有的稳重风度,对着常夏新招聘的生活助理,义正辞严地教训:“再说这是工作时间,常董也不能例外,不然怎么能服众?要是常董不能适应正常工作制,也可以回家休息。”
这是暗搓搓的挤兑和讥讽,闵助理当然听得出来。他皱眉正要反驳,小门里面传来常夏稍显疲乏的声音:“既然有急事,就进来吧。”
郭蓓一扬下巴,走进小门。
门里是个十几平米的休息间,有扶手椅和床,也有食品柜和书架,布置得很是居家。
阳光透过一扇小窗,洒下一室温暖和明亮,常夏就坐在扶手椅上享受着阳光。
他面前摆着台笔记本,手边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红茶,身旁立着一个铁架子,一袋不知什么液体挂着架子上,沿着导管一滴滴流进常夏体内。
常夏脸色苍白,脸上还带着黑眼圈,看起来好像营养不良。
郭蓓刚想讥讽几句的话语就这么鲠在喉咙里:“常董,这……”她赶忙调整了语气:“对不起,我不知道常董带病工作。”
一边道歉,心里一边想,好端端的输什么液?常董的身体太差了吧。
“只是低血压而已。”常夏随意回了一句。“什么事说吧?”
“常董,您看看这个!”见常夏开始谈正事,郭蓓立即将一沓文件递了过去。
文件最上方是一份中标通知书。
常夏看了一眼封面上的“s中商影视基地”字样,立即回想起这是由s城政府发起招标,自己同意投资的项目。
现在的影视基地,不仅仅是让剧组进驻拍摄那么简单,更多的是娱乐功能。游客除了参观游览外,还能进行角色扮演,体验明星真人秀等等活动。这处影视基地占地约为五百亩,总投资额约为一百亿,随着工程进度分批次到位,第一笔费用是十个亿。
当然,不管一百亿还是十亿,常夏并不打算全部动用集团资金,而是和绝大多数公司一样,采用向银行抵押贷款的方式,拆借一部分。这部分在稳妥的前提下,通常是总资金的一半,比如十亿中贷款五亿。这属于常规操作,银行也知道常氏集团的实力,贷款审批往往就是走个过场。
然而常夏翻开了第二份文件,看到了银行的贷款通知书。经银行审批,常氏集团用于抵押的某家公司估值不足,贷款最多只有两亿。
这和常夏需求的五亿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常氏集团中标后按规定,首付款十亿要在后天之前到账,也就是说,两日内要凑齐所差的三亿。
接下来是第三份文件,系郭蓓所在的财务部给出的应对策略——老板不需要想办法,只需要从各种策略中,找出最合适的办法。
目前常夏有三种选择,抽调集团现金流补全,向银行追加抵押物获得贷款,向其他公司借款。
常夏首先排除了第一项和最后一项。抽调现金流风险很大,容易造成资金链断裂。向其他公司借款,则将来必然让渡影视基地的一部分权益。看起来只有追加抵押物性价比更高,这也是财务部最为推荐的策略。
还贴心的附上了所有合适追加的子公司名单。
这么好心?常夏浏览了一遍名单,扯扯嘴角,心想:……何必跟我绕这么个弯子,直接点不好么?
他抬起头来:“不错,做得很好。”
郭蓓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荣幸。
“不过,那家不合格公司的财务报表呢?”常夏看完所有文件,故意当着郭蓓的面,重新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遍,抬头道。
郭蓓一愣,很快回答:“有银行的审查报告,里面附带情况说明。”言外之意,并不需要财务报表。
常夏点了点头,似乎满意她的解释,又问:“这些用于抵押的公司,筛选理由是?”
“恰好都合适。”郭蓓分辩,“设备和娱乐业容易变现。”
常夏在笔记本上摆弄了几下,屏幕转向郭蓓,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金融类公司也很合适啊,用这几家吧。”
看清屏幕上的名单,郭蓓脸上肌肉僵硬了一点点:“这些……都需要时间进行评估。”
“决定抵押公司很重要的,还是应该稍微走一下正规流程的吧。”
郭蓓额角汗都下来了,假装茶凉了,要给常夏添水。她刚转过身,就听常夏的声音响在耳后,依然温和有礼,有点清脆的少年音。
“故意避开常世淑控股的子公司,是吧?我记得你是淑总提拔的。”
常家待子弟一视同仁,各自都有公司,不是“董”就是“总”,便不称姓,以名区分。
郭蓓脸色变得苍白,连化妆品都遮掩不住。她在集团工作了二十年,在常世淑的支持下,做财务总监也有五年,本以为常夏年纪轻轻容易糊弄,谁知三两句间就被拆穿。
常夏静静的看着她,指着桌角的座机,“给淑总打个电话吧。这些工作流程做的不全面,淑总还是会担心的。”
他倒是不在意底下人夹带什么私货,只是不希望闹得太大,把所有人都卷进去。
五分钟,常世淑就走进了办公室。
她把当季新款提包随便一甩,沉着脸问常夏:“你要抵押我控股的公司?”
“只是觉得巧合,请三姑过来聊聊。”常夏微微而笑,将事情经过一说,“……感觉这件事会影响我和三姑的关系,如果有人从中算计挑拨,我和三姑就真闹得生分了。”
郭蓓在旁边一听,呆住。
她以为常夏要跟常世淑兴师问罪,怎么见面后竟坦诚相待,表示亲近,还觉得这是挑拨离间?
那要找背锅的人,岂不就是“心思不正”的自己?
常世淑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郭蓓。
这是怎么回事?郭蓓是想要干嘛?她给郭蓓的工作要求里,没说过要她摘掉自己控股的公司啊。她是怎么误会的?
不过常夏把麻烦找到她头上,她常世淑也不会怕就是了!
常世淑冷笑了一声,说:“哪来什么挑拨不挑拨,这是商界,不搞女孩子拉帮结派那套。手下人干活偷懒不细致罢了,常董想多了。”
“嗯嗯。”常夏笑着点头附和。“三姑教训得对,看来是侄儿误会了。”
常世淑被常夏的表态弄得一愣。
事情不应该这么发展啊。
在银行抵押中,她摘出了她的控股公司,如果常夏没发现,就说明常夏对常氏不熟,恰好得利。如果常夏发现,必然恼怒,反过来用她的控股公司做抵押。然后她便可指责常夏偏心,进而带节奏说常夏不能服众,逼他放权。
她心里有过这样的计划,但觉得远不够成熟,更没想在此时发难。她也的确预想过像现在这样的发展,结果……这戏还没开始,就落幕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常夏对常世淑客气,常世淑一时间有火发不出,只好绷着脸也说了几句场面话:“你……咳,你知道三姑对你好就行了。”
“谢谢三姑。”常夏笑眯眯地应承下来。
“那……小郭工作不认真,你教训她。啊不是,这次方案你让她重做,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走了。”
常夏却开口叫住她:“三姑,等一下,这里还有点事。请帮侄儿分析一下这家公司。”
常夏的笔记本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是那处抵押不合格公司的财务报表,也就是郭蓓文件里没有的那部分。
“每季度都是公开的,郭经理莫非是怕我报表看多了忘事?”常夏淡淡评价。
郭蓓呼吸一窒。
她实在太小看常夏了,原以为他生病了几年,一定对这些子公司业务细节不了解。她暗中动手,慢慢在账务上把一个子公司做坏,常夏必然看不出来。结果才动手几天,常夏就发现了端倪。
看来逼常夏放权之类的想法太不成熟还是得放弃,然而眼前的事怎么办?常世淑也忍不住呼吸一窒。这个……定时炸弹引爆得有点快,要不要安抚?还是借坡下驴?
第十七章:逼宫进行时
“财务报表看不出任何问题。”常世淑扫了一眼屏幕,“这里很正常。你怀疑什么?”
“谢谢三姑。可是根据季度财务报表,银行并没有理由降低贷款额度。”
“当然,季度报表是滞后的,侄儿,你别忘了,前两天是你下达的整改指示,这家公司也在其列,银行才重新评估了价值。”常世淑大摇其头,连声叹气,“孩子啊,我理解你新官上任的心思,可是你也太急了。”
给我下套呢……常夏一边想,一边表情诚恳:“要不,现在恢复原状?”
“买个教训吧。没事,这个损失三姑替你担了!不过……”常世淑“语重心长”,“侄儿你现在身体虚弱,决策又失误。代管会没了,还是让三姑替你把关吧。”
看来她们背后可能搞乱了很多事情,得一个个找出来。
“多谢三姑了,不过我觉得自己还行。”
“——好侄儿,有志气!”常世淑露出赞许的笑容,“这笔损失既然是你造成的,不能让集团承担,你赶紧想想办法,在后天之前,筹集三个亿出来,给大家看看常氏董事长的手段!如果做不到,你这个董事长名不符实,还是让三姑帮你吧。”
常夏不动声色。
常氏这么大的公司,和多家银行都有大额业务往来,银行专人对接,遇事互通消息是常识吧。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降低额度放了贷,要说没人在里面插一脚,是不可能的。
需要先从梳理财务业务流程开始。
常夏点头道:“行,找个财务人员帮我解释一下新的银行规定。”
郭蓓和常世淑心里一动,她们完全可以找个人来误导常夏!
正要开口推荐,见常夏指着财务报表下方的署名:“就他们俩吧,制表人和审核人。”
“哪有随便选人的,三姑给你介绍……”常世淑皱眉,习惯性不赞成,却在看到审核人之后,说话拐了个弯,“郭总监,要不你来说。”
郭蓓接到她眼色,连忙说:“这两个人财务功底扎实,政策风向清楚,对公司也知根知底,业务上可以信赖。我这就通知他们过来。”
“不急。”看完了全程表演的常夏打了个呵欠,常世淑与郭蓓一前一后地走出休息室。
常世淑越走越快,郭蓓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她想等常世淑开口和她说话,可惜常世淑毫无理她的心情。
常世淑回到自己办公室,桌上排着一溜的名品手包,把门愤愤一关。
“郭蓓,我们来聊聊,最近我们的工作的安排,你是不是没明白?”
“淑总,这不是您上次说的吗。现在咱们的项目资金咬得那么紧,公司更不能被抵押出去。如果这时候小常董能绕过您,顺便再得罪继总、华总,那就好了,说不定之后还能成为我们手中的把柄……”
“你还记得是我什么时候说的吗?”
“啊?”郭蓓作
回忆状:“上次,买小羊皮的时候?”
“买包的时候说的闲话,你也要当真吗!”常世淑从桌上过季的手包里拿了一个,砸在了她脑袋上:“我们没想成熟的计划,你就拿出来随便来用,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常世淑发完火冷静下来,“算了,反正他这次也有露怯,我们还是有所收获的,还好我已经准备了……”
常夏趴在桌上,一边打瞌睡,一边瞄着输液的水线。
看她们最后演了半天,其实这事简单得很。
制表人是会计主管,具体是谁并不重要。
审核人不然。
审核栏里的名字是——常氏集团财务部经理李空。
虽然子公司和母公司财政独立,但母公司的财务人员身兼数任也是常事。
常夏记得,以嫁人为投资的李嘉昀的父亲,就是李空。
“原来李空是三姑一方的。嘉昀可惜了……”常夏给自己拔了针,闭上眼睛,掩去眼中的失望之色。
三姑公司现状不理想,想在清算之前,提前把自己摘出去罢了;同时又碰上了他的“亲政”,当然顺手能坑则坑。只是做的太过,集团体系运行起来有了很多瑕疵。
不过,为了能除掉他,可真煞费苦心啊……就为了那“继承人才能继承的东西”吧。
但是她做出这些事以后,常夏绝对不会把那东西交给她了。
常世淑教训完郭蓓,立即离开了常氏大厦,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开始打电话:“喂?是我……那小子已经上钩了,你们好好安排……”
这个电话打了约莫一分钟,常世淑挂断电话,叫来车子,扬长而去。
过不了半个小时,#常夏决策失误#和#常氏集团或易手#的即将空降微博热搜前三。
她得用事实引导舆论,给常夏压力,给常夏最后通牒!
她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撇着嘴。刚刚自己的发挥,她回想起来也有点心虚。
常世淑调出一个号码打过去:“喂?……是我……你说在贷款上卡常夏到底靠不靠谱?一定不能让他有机会翻身!”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你放心,没有一家银行会贷款给他。突然问这个,是心里不舒服么?我正好有空……”
两人说了些话,常世淑的精神渐渐松弛下来,她挂了电话,吩咐司机开往另一个方向,并给老公发了条微信,说今晚有事不回家吃饭了。
常夏在办公室里扮演一个“勤奋好学、亡羊补牢”的董事长,一边提问,一边暗中观察着李空。给老板“补课”的两个人当然跟着加班。吃完工作餐,常夏就以“会计主管的领域我已经明白了”的借口,让纪伊曼离开,留下李空继续“请教”。
而李空的精神,随着时间延长,隐隐有焦躁和恍惚的迹象,甚至还出了几个低级错误。
“……李空的态度有点不对劲,或许已经知道了什么……”
“李经理晚上有事?”常夏问。
——李空这态度有问题,不仅仅是急于嫁女攀关系那么简单。
“没什么大事。”李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自己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是我家姑娘今晚回家,原打算全家聚餐。”
男性在职场上表现出对家庭的关爱与重视,非常容易提升上司的好感度,认为是有责任心的表现——说句题外话,女性在职场上表现出对家庭的关爱与重视,非常容易败上司好感,认为是无心事业的表现,除非像常世淑那样自己就是老板,还得是豪门老板。
通常一个好上司是应该宽慰下属的,但顺着那个话题聊下去,很可能就聊到了李嘉昀的婚姻问题,常夏于是开口先说了句抱歉,随后道:“这样,我们九点结束,我送你回家。”
“不不不,不麻烦常董,我开车来的。”常夏也不打算给现在给李空用真心镜,太突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东西并不能作为证据,直接展露人前。
他有更简单的办法。
以及一个大胆的推断。
九点一过,常夏任李空离开,随后给早就下班的闵助理打了个电话,随后自己背了个包,也离开办公室。
座驾“林肯领航员”停在常氏大厦门前,但常夏的身影出现在大厦后门。
那里停着一辆非常普通的小轿车,闵助理坐在驾驶位,身前有个显示屏,上面是s城的地图,一个红点正缓缓移动。
那是李空的车子。
闵助理真是能干的助理,他下班后给李空车底安了个定位器
现在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坐在车里,等着发出最后一击了。
闵助理发动了车子。
数十分钟后,他们在一家名叫“承真”的洗浴中心前缓缓驶过,并停在前面几十米的地方。定位器显示李空的车子就停在里面。然而那里的停车场只开放给会员,要想开车进去是不可能的。
闵助理看向常夏,等待指示。
常夏迅速查了一下承真洗浴中心在网上的资料,发现连进入主页都需要密码,便不再继续发掘了。他在后座躺了下来:“到附近巷子里等。”
他们等了很久。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常夏几乎一直在打电话,经周律师介绍了几家银行的贷款负责人,但可惜的是,没有一家愿意给予常夏帮助,倒是不乏趁火打劫之辈,贷款的条件是用常氏山庄做抵押——那是祖产!
面对常世淑的逼宫,常夏似乎毫无还手之力。
闵助理在为常夏的将来,或者说为他自己的饭碗而深深担心。
而常夏似乎丝毫不在意,甚至好像……睡着了?
“咚——”
钟声悠长,血月饱满。
常夏此时正站在洗浴中心金碧辉煌的前厅里,旁边的沙发上有个一脸茫然的年轻服务员。
“……睡个觉也能进噩梦空间?”
第十八章:三流作家
一看见常夏,服务员条件反射地开口:“先生请出示会员卡。”
常夏被他的敬业和迷糊逗乐,但是表面没笑,而是露出镇定的表情,反问:“你不知道吗?”
服务员觉得奇怪,但还是彬彬有礼:“此处是会员制,非请莫入。”随即打量常夏,补充道:“未成年人勿入。”
“你……你还是联系你的同事吧。”常夏说,“光听我介绍,恐怕你不信。”
服务员虽然觉得奇怪,还是按着对讲机和他的主管沟通——自然是没有回应的,他又联系保安,却也得不到回应。
他变了脸色,正要问常夏怎么回事,从洗浴中心里面冲出来一个穿着浴衣的中年男人,那人惊慌失措地奔向服务员,大声喝问:“人呢?我朋友呢?其他人呢?”
“先生稍等,我正在联系。”服务员的职业素养很不错,就是还没意识到危险性。
“你们这个地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邪乎……”浴衣男嘟嘟囔囔,看见常夏还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新来的?没见过你。”
看来在现实中想要避免的混乱在噩梦中出现了。
常夏微笑回应:“嗯,新来的。”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做到的?”服务员再次望向常夏,眼神中警惕和慌张并存。
常夏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附和浴衣男的话:“这个地方确实邪乎,大伙儿小心点。”
“是吧,我得赶紧走……”浴衣男推开了前门往外一看,叫起来,“这雾是怎么回事?”
“很危险。”常夏诚恳地说,“我不建议去碰。不如找找这里有没有其他人,再商量下一步吧。”
“真的吗?”服务员将信将疑,探头看向外面,也被奇异的“抠图”景象惊呆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吗?有——三个?”随着声音,一名容貌姣好、衣着利落、拎着棒球棍的女性匆匆走到前厅,站在几人面前,上下打量,“你们是新人还是资深者?”
“他们两个是新人,我经历过一次,全程逃亡,应该算半个新人。”常夏代为回答。
球棍女微怔:“主动参加第二次么,勇气可嘉。”
常夏笑笑。
“我姓邱,一起行动吧,我带你。”她鼓励地道,又对着另两人说,“这里很危险,抱团行动?”
——够干脆,够利索!
大佬级玩家。
“正有此意。邱小姐你好,我姓夏。”
邱小姐看着浴衣男和服务员,简单地解释:“这里被叫做噩梦空间,有灵异事件,我们抱团对付,活下去的几率更大。你们俩的意思呢?”
两人都没有意见,服务员的手机是满格信号,但他给谁打都不通,浴衣男发现更衣室里突然剩他一个人,已经觉得这里惊悚了,根本不敢落单。
“很好。我们还有同伴,跟我来。”邱小姐见常夏等人相当配合,不由稍微松了口气,“早点汇合,节约时间。”
“情况很严重吗?”服务员提心吊胆地问。
“运气不好就会死人。”邱小姐说,“或许你不信,但这是真的。”
“我信……”浴衣男划完十字又双掌合十,嘴里念念叨叨,也不知到底信哪个,“早知道我去纹个六字真言……”一支笔和一个本子恰到好处地出现。
“铅笔借你,凑合用,写一个符吧。”常夏同情地说,见对方还有点犹豫,又补充了一句,“心诚则灵,万一真有用呢。”
“你说的有道理。”浴衣男点头,接过缠着布条的铅笔,刷刷写了好几个“唵嘛呢叭咪吽”,分给大家。
常夏默默收起铅笔。
接下来只要获得对方真诚感激,他就有一件特殊物品了。
成本真低,混乱影响了噩梦的物品流程?
在自助餐厅里,常夏看到了邱小姐所说的同伴,三男一女,一位带着眼镜的朴素男士穿着便于行动的装束,另外三人分别穿着睡衣和家居服,从衣着上很容易分辨出新人和资深者。
“就是这些人?”眼镜男冲邱小姐问,他也注意到了常夏的一身猎装,立刻道,“这小兄弟是资深者吧?三个资深者加五个新人,通过这个噩梦空间,难度应该不大。我先解说这里的规则,资深者说说擅长的战斗方式,新人说说自己的特长,职业也行,大家都讲简单点,随时准备战斗。”
这两个人似乎没沾上噩梦的负面情绪。
常夏扬了扬眉,不被噩梦所困,才能成为有条不紊的资深者。被噩梦带着走的,昨晚的卜琶就是他的下场。
不过,他很好奇对方用什么方式和妖鬼作战。
然而还没等眼镜男往下说,就有人插嘴。
“战斗?”睡衣男惊了,“还要战斗?”
眼镜男点了点头:“不然你会被妖鬼们吞噬。”
“我还是不能相信……我是在做梦吧,是吧?”睡衣女神情恍惚,好像梦游。
家居服男满眼好奇与兴奋……兴奋?嘴里一直小声叨咕着什么。
如果仔细听他的碎碎念,会听到“穿越”、“天命”、“争霸”、“男主”、“无限流”、“妹子”等等词汇。他的目光十分跳脱,将新来的常夏三人一一打量,忍不住嘀咕:“……老男人,炮灰,服务生,炮灰,小白脸,一定是情敌……睡衣女长得一般,球棍女年纪太大,身材倒还凑合……我的真命天女一定还没出场……难道会是他们说的妖鬼?正邪之争真带感啊,不知道妖鬼是不是有恶魔翅膀和尾巴……”他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令身边睡衣女忍不住往远处挪了挪。
一副资深读者的样子。
眼镜男皱眉看向家居服男:“你说什么呢?”
“呵呵,没什么。你们随意,随意。”家居服男露出一个假笑,心想,才不稀罕你的布置哩,我才是主角,你们这些人要么给我当小弟,要么死,嘿嘿嘿……
邱小姐捏了捏眉心,悄声对眼镜男说:“他会不会已经被妖鬼附身了……”
眼镜男耸耸肩:“就算没附身,估计也不远了。”
等会得全程提高警惕,别阴沟里翻船。
眼镜男和邱小姐一样,说话干脆利索,直截了当,是常夏欣赏的类型:“这个噩梦空间里面有妖鬼,形状和能力都不同,共同特点是对人紧追不放,不死不休。它们在杀死人类之后力量会增强,所以我们会努力保护大家不被杀死,也希望大家注意保住性命。对抗妖鬼的方式没有一定之规,目前唯一的办法是找出它们的弱点,重点攻击,将其消灭。如果做不到,千万千万不要害怕,越是害怕就越容易被攻击。”
常夏听得很认真,这些情报有利于他验证自我,比如为什么藤蔓能长得那么壮硕,比如妖鬼各有弱点。不可否认对方说的都是干货,是真的在为大家考虑。
不过常夏还有别的想法,一方面他在思考混乱的来源是什么,另一方面他在猜测噩梦本来是什么样子。
其他新人也听得认真,除了——
“嘁……说了等于没说嘛。”家居服男不屑道。
对套路很熟嘛。看来是个三流作家。
眼镜男开始做自我介绍:“别的不多说了,我姓严,特长是控火。”
“我用这个。”邱小姐晃晃球棍。
“我姓夏,我目前用这个。”常夏展示了他的弩机——他觉得这东西很好用,并再一次强调了他半个新人的身份,意思是不会添乱,但也没有什么战力。
眼镜男听出了常夏的意思,点头道:“可以,你远程辅助。”转向邱小姐:“你我都是资深者,就辛苦下。至于新人……”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服务员的特长是熟悉这里的地形,浴衣男是个公司老板,声称自己了解很多灵异事件的处理方式,睡衣男表示自己是个职员,平时有健身,睡衣女扭捏了半天,说自己是开网店的,没什么特长,就会杀价,似乎派不上用场,唯有家居服男抱着膀子,露出神秘的笑容:“我的能力……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啊——”
邱小姐打了他后脑一巴掌,毫不客气地催促:“别藏着掖着,别耽误大伙儿对付妖鬼。”
家居服男恼怒地瞪着邱小姐:“看来你是不知道我的身份……你们这些人可想好了,是听他们的还是听我的!”敢惹主角的一定是炮灰!他虎躯一震,必然小弟无数!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好像在看精神病。
“我得立个威……”他看了一圈,目光落在恍恍惚惚的睡衣女身上,邱小姐他打不过,但这个小姑娘应该没问题吧?
“喂!你!你过来!”家居服男指定了睡衣女,“你跟他们还是跟我?想好了再说,机会只有一次!”
第十九章:蛤蟆一样的队友
睡衣女看看家居服男,默默往邱小姐方向靠了靠。
不会吧,小队里已经有人要分权了?
“废物!”家居服男走上去扬手要打,面前燎起一道火焰,吓得他大叫一声跳了开去。
“快点。”眼睛男冷冰冰地开口,“或者我先让你闭嘴。”
“好了好了。”和家居服男相对较熟的睡衣男在一边打圆场:“你听这里这么危险,一起走才有活路啊。”
——异能?传说中的异能?
常夏不由睁大了眼睛,资深者竟然有异能?怎么获得的?又是怎么对付妖鬼?邱小姐有没有异能?她怎么消灭妖鬼?
噩梦果然会带来超乎寻常的能量。
如果,噩梦的状况能影响到现实……
在常夏分心思考异能之际,家居服男已经将仇恨深埋心中,感觉屈辱地交代了自己的特长,他是一位作家,写什么扑什么,目前只好送外卖糊口。但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目前怀才不遇,总有一天会一鸣惊人……
“呵……”睡衣女揉揉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呵欠,“明学这方面确实才高八斗,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也很像撸瑟。”睡衣男在旁边附和。
“我面试过这种人,完全不行。”浴衣男小声说,他大小是个老板,“眼高手低,其实没什么能耐……”
“你们……”家居服男一次又一次感到了屈辱,他暗暗攥紧了拳头,愤愤地想,“愚蠢的人类!等着吧,妖鬼来了以后,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我绝对不会收你们当小弟的,一个也不收!就是俩女的求我上,我都不会同意!我可是要征服噩梦空间的主角!我是主角!主角!主角!”
“离他远点。”常夏突兀开口。
众人看过来,邱小姐和眼镜男眼神尤其犀利。
“他不对劲。”
家居服男眼里的恶意和恨意毫不遮掩,令人心生警惕。
两位资深者目光落在家居服男脸上,不约而同地叫道:“大家快走!”
家居服男还在仇恨地盯着四周,眼睛变得通红,身体开始像洋葱一样出现一层层轮廓,但是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变化,张嘴大骂:“跑什么!你们那是什么眼神?震惊吗?害怕吗?感到我的王霸之气了吗?颤抖吧凡人!战栗吧凡人!你们这些垃圾!废物!杂种!我要征服你们!女的给我舔**和**,男的跪着舔 我鞋底!”
随着家居服男越来越神经质的叫嚷,身体最外面的轮廓已经扩大到三倍有余,真正的身体就像洋葱芯一样留在原地,而外面的层层轮廓离开了地面,在他头顶变形着,蠕动着,最终化成一个满背疙瘩的大号癞蛤蟆。
……这该说是,三流作者的无能狂怒吗。常夏啧了一声,就是有点恶心……
“咕嘎——”癞蛤蟆大叫一声,吐出黄色雾气。
邱小姐顾忌黄雾不敢上前,弩箭和数道火焰奔向癞蛤蟆。
但蛤蟆一扑落地,躲过了攻击,紧接着伸出长长的舌头,将家居服男紧紧卷起,就要往腹中吞。
“我要……这是什么?啊啊啊放开我!这是什么东西!”家居服男蓦地从狂热中惊醒,已经被死死缠住,他扭头看见丑怪的癞蛤蟆,大惊之后又是大怒,“什么玩意竟然来惹我!我可是主角!主角懂吗?分分钟碾死你!好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你们都离我远点,我自己就能对付!我……唔唔唔……”
远远跑开的众人都惊呆了。
癞蛤蟆是可怕,好歹他们事先有了心理准备,大家惊讶的是家
居服男。
“我从没见过这么作死的……”睡衣男喃喃地说。
“……无知者无畏吧,死了活该。”睡衣女回答,脸上泛红,带着恼怒,因为那人骂的太难听了。
他们在一瞬间达成了统一战线:家居服男未免太能惹事,等逃过这一劫,一定不能再带他了!
“如来佛祖太上老君耶稣基督,上帝三清圣母关公阿弥陀佛……”浴衣男攥着六字真言祈祷,“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洗澡时不能带神像,不知道洗个澡还能撞鬼……”
“可是他要是死了,那妖鬼是不是更难对付了?”服务生提醒。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无能狂怒是一种自杀式的愤怒。这个三流作者的妄想,本身就在吞噬着自身,直到他与这种愤怒一同爆炸。外力无法中断,只能加速这一过程。
“麻烦……”和他异口同声的是邱小姐,她嫌弃过后又补充,“但也不能放着不管,妖鬼一旦出现,不消灭,就会一路纠缠。”
“难。”眼镜男也应了一句,他还在不断地发射火焰,火焰一道道很是细小,这是在试探癞蛤蟆的弱点。
果然是实验员式的沉稳。
“弱点不能从外表判断。”邱小姐眯着眼睛提醒常夏道,“它们看起来像现实里的东西,但只是有那样的外形而已,你得用心去看,去想。”
“好的。”常夏跟着资深者躲避,鼻端忽然捕捉到一丝臭气,又酸又腐,刺激性极强,就好像吃过大鱼大肉又便秘三天之后排出的那股浊气,他眼泪鼻涕都要熏出来了,觉得头昏脑涨,反胃恶心。
邱小姐也忍不住捂上口鼻,闷声叫那些新人:“跑远点,捂着点!”
远处众人纷纷配合,但已经有离得比较近的中招,强忍着泪水往远处跑。
“……放开,唔唔唔……救命!救命!救救我!你们为什么不救我!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家居服男的被勒得直翻白眼,不得不呼救起来,但是有些晚,他半个头都进了癞蛤蟆嘴里,立刻被熏得呕吐起来,又被自己的呕吐物呛了喉咙,场面十分狼藉。
“……不,我就算死也要拉一个垫背……”他一腔恶意无处发泄,顶着一头一脸腌臜物,于绝望中升起一股力量,猛地张嘴咬住癞蛤蟆的舌头,发了疯一样撕扯。
腥臭的涎水流进他嘴巴,他喉咙火辣辣的痛,但咬死了也不松口!
奇迹就在这时出现了。
癞蛤蟆颠簸几下,卷着他的舌头竟然真的慢慢放松,他从对方嘴里滑了出来,眼睁睁看着眼前黑气乱窜,低头继续大吐特吐,视野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扑了上去,抓住那件东西——那是一个手指头长的西洋骑士立像。
“这……我的机缘!哈哈哈我的机缘!我太厉害了!”家居服男转头看着众人,叉腰大笑,“看见没有,是我干掉了妖鬼!就问你们服不服?”
“真的是他?”邱小姐有些不敢置信。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我的火焰没有对它造成很大影响,弩箭……”两人看向常夏,后者乖乖交上一根弩箭,表示自己不知情,“……弩箭也没有异能,真的是他?”
两人将信将疑,新人们也半信半疑,唯有常夏,缓缓走上前去,把涂过血浆的弩箭捡回来重新装进弩机,深藏功与名。
资深者都没有出全力,他原本还想再观望一阵,可是那臭雾太恶心了,不速战速决,常夏也要吐了。
常夏回收弩箭是很正常的行为,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家居服男吸引,而后者看到大家靠近,
更显得意:“服了吧你们,跟我组队,看我来一个杀一个!”
一个金手指躺赢流的作者。
“他的恶意引出了妖鬼,除掉妖鬼后,他眼中的恶意果然减轻了。”
“引出妖鬼的情绪除了害怕,还有ku的贪婪,这位的愤怒,看来任何负面情绪只要积累到一定程度,都是妖鬼的来源。”
“还有,那个立像……就是送给我,我也不大想要……太脏了。”
不是嫌癞蛤蟆脏,地上已经没有了它的踪迹,连同空气里的臭雾也都消失,但家居服男的呕吐物还在,而且是很大的一滩……
常夏正想着,胳膊被人碰了碰。
“小兄弟。”浴衣男和常夏有过借笔之缘,比较熟,低声问,“你觉得那人靠不靠谱?”
常夏想了想,诚恳地说:“不靠谱。这两位靠谱点。”
得保护好浴衣男,毕竟对方是他的“关键客户”,他宁可自己麻烦一点也要帮。
“可是他很厉害啊。”服务员插嘴,“有本事的人,有点脾气也很正常吧。就算被他训两句,我觉得也能接受。”
“你站他那边?”睡衣男问。
“我也觉得有点道理,你看我们这边打了半天都没用,他一个人就能解决妖鬼了啊!”睡衣女回答,一改先前瞧不起的态度。
嗯?也许小队的争执与混乱有关?
邱小姐和眼镜男对看一眼,邱小姐低声说:“怎么回事?他不可能反而有了异能,没可能的。这种人一向是第一个死的,他不被妖鬼吞了就不错了。”
眼镜男点着手指沉吟:“也许,这是噩梦空间的特殊规则。”
“什么特殊规则?”邱小姐一脸震惊地望向家居服男:“难道他还真是主角!?有金手指?!躺着升级?!”
眼镜男目光一凛:“说不定真是这样!他是噩梦空间的主角——这不是小说,当然没有主角——或许,他能操纵这个副本的走向?”
“不会吧?!”邱小姐捂住了嘴:“那癞蛤蟆怎么就追着他咬?这不合理。”
“但那也是他的机缘。”眼镜男摸了摸眉毛:“我说实话,这么多次死里逃生我从来没有一次是打败妖鬼或者破解规则什么的通关的,我只是凭借自己对规则的摸索,设法苟到了天亮……但我有种感觉,我们从没有离噩梦空间的‘规则’这么近过。”
邱小姐猜到他要说什么,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了解噩梦空间的规则,才有可能找到摆脱它的方法。我想试试。”眼镜男说:“最差情况下,我们就跑,像以前一样苟到天亮。”
邱小姐沉默片刻,说:“行吧。你一个人顶什么事,我掩护你,你多观察。”说着,她主动走向家居服男:“是我小看了你,对不起。”她说。
家居服男高高扬起了下巴:“我接受这个道歉,你记着点,千万不能以貌取人。”
他又看向眼镜男,后者犹豫片刻,躲开了他的视线。
“你什么态度!没看见我杀了妖鬼吗?”家居服男顿时又激动起来。
气氛一时僵住。
常夏站在离人群三步远处,一时看看家居服男,一时看看这看似正常的天花板。
空气中漂浮着形形色色的,隐约的颜色。他闭上眼睛,仿佛能感到呼啸而来的各种愤怒、痛苦、不信、挣扎、失望,冲击着他的心脏。
他转向这些情绪来的方向——之前还是清清静静的,现在被一团团大大小小的情绪包裹住了的,这一行人。
“果然是这些……”
第二十章:跟着走总要有点赚头
“咳咳,其实妖鬼也是从你身上出来的,或者说,这事本就因你而起。”
常夏对家居服男说,指出事实。他觉得,资深者们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
他的话提醒了众人。
要说责任,当然是引出妖鬼的家居服男责任更大,这么一来,他杀妖鬼只不过是将功补过。
见自己的“功绩”被小白脸一句话抹平不少,家居服男的脸色有点不好看,指着常夏鼻子尖:“你有什么能耐?信不信我让你滚蛋!”
又对资深者说:“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你们看着办!”
邱小姐脸上忍不住浮起一层怒意:“这过分了吧。”
眼镜男也说:“妖鬼没有完全消灭,我们没有离开空间之前,都有危险。都别落单。”
“哼!”家居服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似乎想说什么,但谁也不愿意开这个口。
“你们不用为难。”
大家想不到这一次态度强硬的人竟然是常夏。
常夏说:“我留在这里可能会和你冲突,为了不给大家添乱,我决定离开。”
他止住邱小姐,解释:“毕竟我有弩箭,我也有跑路经验。你们带着新人也不容易,别再为这些小事担心。还有……”
他从背包里掏了一掏,拿出一把钥匙链差不多的东西:个人迷你报警器。
俗称,“防狼报警器”。
具有体积小,重量轻,声音尖锐吵死人并持续半小时的特点。
“每人一个用来联系,防止落单意外,比手机管用。”
目前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信息。
比起留在这个领导力不足的团队,像小说套路一样“遭遇”层出不穷的麻烦,常夏还是对噩梦主人的现实原型更好奇。
当然,由于重点关注浴衣男的安全,常夏给了对方的报警器声音有点特殊。
离队之后,常夏走向了被小队刻意忽略的方向。
这洗浴中心建在平民区,风格朴实刚健,颇有十来年前东北澡堂的装修风格。外墙金闪闪的,搞个宫殿弧顶,内里金碧辉煌,四通八达,非常暴发户了。
那些道路忽然曲折,灯光忽然阴森,装修画风突变的方向,资深者敏锐地察觉异样,提前绕开了。
那也是常夏好奇的地方。
这风格,有点意思……
常夏提个弩机,背着包,观赏着墙壁两边从欧式巴洛克发展到哥特吸血鬼的壁画,宛如在庭间悠然信步。
这个噩梦主人还挺有文化。
数分钟后,常夏站在一面紫色天鹅绒墙帘前,觉得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好像里面有什么声音?……停了。
他掀起帘子,看到双扇大门,华美异常。
大门没有把手,常夏只好伸手推门,他费力地将大门推开一条缝——啪嗒。
一条白惨惨的手臂从门缝里掉了出来,血污指甲擦着他的脸,落在地上。
常夏惊得后退一步。
他一退,大门合拢
,将那条手臂生生夹断。
没有多少血流出,那是一条死人手臂。
“还是……不大适应啊……”常夏闭了闭眼,定了定神,再一次推开了大门——哗啦。
一具,不,三具摞在一起的尸体从门里倒了出来,一个个带着面具,衣冠不整,十指全是尚未凝结的血渍。
常夏小心揭开面具,看到一张惊恐扭曲的脸。
身体还微热着。
“刚死……”
常夏看向门里,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半垂着紫色长帘,在它后面是一条铺着地毯的长长的走廊,显然别有洞天。
怪不得一路走来风平浪静,没有听到报警器,也没有遇到妖鬼或者落单的人。
“又变得复杂了啊……”常夏揉了揉额角,端起弩机,开始寻找妖鬼。
有妖鬼,而且还不少。
这个预感是在他踏上地毯之后,冒出来的。
因为地毯上面的图案,以及走廊两侧的油画,香艳,风流,暧昧,露骨,都是不能描写会被查禁但大家都懂的那类主题。
走廊七扭八拐,时不时出现戴着面具的尸体,有男人,也有女人,年纪都偏大,死状千奇百怪。
洗浴中心藏着这样隐秘的地方,用处昭然若揭。这里的负面情绪绝对少不了,妖鬼自然也少不了,常夏一路走来收获了五六件物品。
但奇怪的是,尸体多而妖鬼却很弱小,想想上次藤蔓的强度,这次明显不对劲。
大概是心灵防御。
一片寂静中,求饶声撞进耳膜,常夏立即提起了弩机,随后他看到那场面……引起强烈不适。
在角落里,有个什么都没穿的男人躺在地上,对着空气不住挺腰。
他脸色青红交错,满头大汗,眼神痛苦又绝望。
四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女孩分别按着他的四肢,又有一个三四岁的红衣小女孩咯咯笑着,在他第五肢上方不断抓握,她的指甲足有三寸长,根根锐利如刀。
男人的第五肢都快被抓烂了,他却停不下来,只能动嘴:“救命……救命……我不是故意的……他们说你们是自愿……说你们成年了……”
五个下半身全是鲜血的小女孩都愉悦地笑起来,笑得嘴巴裂到耳朵根,露出光秃秃的、血迹斑斑的牙床。她们的牙齿竟然都被拔掉了,连痛咬对方都做不到!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给你们钱……好多好多钱……”男人奄奄一息哀求。
这里也是混乱的表现?
常夏听对方话中之意,再打量妖鬼化成女孩后的样子,不适感依然存在,但对这个男人就同情不起来了。
“妖鬼不是人。”他低声说,闭了闭眼睛,将一支支沾血的弩箭稳稳射了出去。
女孩们哭泣着化成无数黑气散去,男人全身猛地一松,喷出一股浊流后,瘫软在地:“得救了……恩人!恩人……”
回答他的,是没入胸口的弩箭。
常夏转过身,没走两步,扶着墙干呕了好几口。
上次他祸水东引,没
亲自动手杀人,这次,他主动了结一条人命。
“这里是噩梦空间,这人罪有应得。”常夏轻声对自己说,直到心情恢复平静。
愿生者解脱,愿亡者安息。
这段噩梦,恐怕还只是噩梦世界里最微不足道的那部分。
常夏回收弩箭,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拐过一个弯,光线变得黯淡。
常夏看到不远处,有个类似小剧场一样的环形厅。
他走上台,见台面散落着一些不能描写会被查禁但大家也懂的那些工具,还有几滴不显眼的血迹。
这只是一个碎片?还是已经结束了?
果然,噩梦是在讲同一件事。这里就像是疯狂的舞台,出演着疯狂的故事。玩家身处其中,被氛围所裹挟,作为表演者会越来越亢奋,反过来又加强了舞台异变,直到它的主题作品最终上演。
不过,噩梦的主人看起来没打算积极推动,否则小队早都灭了。
这样看来只需稳住大家不作死,静静等待天亮就可以了。
蓦地,他听见轻微的呼唤:“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
节奏有些奇特,调门高亢尖锐。
那是特殊的报警器声音!
常夏登时收敛负面情绪,捕捉声音来路……在头顶?
头顶的灯光微微晃动,幅度好像越来越大。
好像还有轻微的弹珠声——不,是钢材之间应力的声音。
一滴水忽然滴到常夏脸上。
他心生警兆,拔腿往厅外跑去,天花板淅淅沥沥就像下雨一样,继而顶棚破裂塌陷,大量的水犹如泄洪般喷涌而出,硬生生冲垮天花板,噼里啪啦掉下好几个人。
常夏也被水泼了一身,他抹把脸,定睛细看,掉下来的人,正是刚分开不久的队友们,一个个好像失去了知觉。眼镜男和邱小姐尤其凄惨,也双双昏迷,脸色苍白,不知遭遇了什么。
麻烦来了。
常夏抬头,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那妖鬼怕不是吞噬大量负面情绪后的进化版。
空中悬浮着两座黑色的“山丘”,一个生着无数小男孩的脸和上半身,另一个生着无数小女孩的脸和上半身,就像一丛丛灌木,把山丘挤得满满当当。
每个山丘上都贴着一个人。
山丘底部,不断滴下红色的血水,淅淅沥沥。
“呜呜呜……”男孩在哭。
“咯咯咯……”女孩在笑。
此起彼伏的哭声和笑声交织间,尖锐高亢的“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 清晰可辨,震耳欲聋。
那个浴衣男贴在男孩山上,声音就是从他手里发出的,小男孩们紧紧揪着他,一边哭泣一边抓咬。
而家居服男整个人贴在女孩山上——准确地说,是“半个”。他两眼青白,下半身已经隐没在山丘之中,不知生死。
浴衣男到底干过什么?常夏想起先前自己亲手杀死的男人,皱起眉。
忽然不大想救怎么办。
第二十一章:噩梦之谜
妖鬼正在迅速强大,浴衣男与家居服男散发出的恐惧正是妖鬼绝佳的食粮,眼前的情况不容他犹豫。
常夏对着山丘,举起弩机。
血浆在箭头上显出饱满颜色,弩箭如同毒蛇般钉进两座山丘,狠狠咬住,一片嘈杂声中,混杂而恶心的情绪向四周飞快散佚。常夏跑向男孩山的下方,把魂儿都吓没了的浴衣男唤回神智。
“睁眼吧,大叔,没事了已经。”
浴衣男全身剧烈哆嗦,小心翼翼睁开双眼,他看看常夏,又看看四周,看看四周,又看看常夏,猛地——一把抱住常夏的腰,嗷嗷大哭起来:“得救了,谢谢,谢谢……”
“呃……”常夏看在物品已升级的面子上,忍了他三秒,已经到达极限,努力推开浴衣男,问,“大叔,你怎么被小男孩看上了?你喜欢那一口?”
“什么那一口?”浴衣男愣了愣,“我怎么知道?”
常夏指指周围:“你是这里的会员,来过这儿吗?”
“这是哪儿?”浴衣男惊讶了。
见浴衣男神色确实充满疑惑,常夏放了心。这应该不是伪装。
他把一堆零碎物品塞进浴衣男手里:“每个人手里放一个,帮助恢复清醒。”
浴衣男被他所救,丝毫不怀疑,立刻去做。
常夏也从他口中得知自己离开后发生的事。
不出所料,家居服男就是个不稳定因素。途中遇上了两三个妖鬼,他凭着杀掉癞蛤蟆的能力,一路瞎指挥,还不许邱小姐救睡衣男,差点引发混乱,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他们到温泉池边的时候,家居服男竟然提出大家休息,享受温泉浴。两个资深者坚决反对,但新人里面有人觉得噩梦空间并不可怕,有人觉得家居服男加上资深者完全可以应付,也都放松了警惕,各持立场争执起来。
谁知道,两个巨大无比的妖鬼就在他们争执之际,从地上慢慢冒了出来,一出来就抓了两个人。
眼镜男和邱小姐立刻展开救援,但家居服男赶上去添乱,理由是小孩化成的妖鬼太可怜,应该超度而不是消灭什么的。
他就算再信神佛,也不信家居服男有超度的能力,想起常夏的叮嘱,赶紧按响了报警器。
谁知山丘好像被报警器刺激得也疯狂了起来,将资深者打伤,又抓了他和家居服男。
不想它们一通折腾,竟然弄塌地面。看到队友们纷纷掉下,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幸好常夏及时救了他。
常夏摇了摇头。看来,噩梦的主人,也不太喜欢看这种金手指救世主流的小说。
“你就是神仙!你就是活菩萨!我跟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浴衣男继续试图去抱常夏大腿,常夏迅速走出好几步,指挥他:“救人,继续救人,赶紧的!”都是大老爷们,别跟他来弱柳扶风这一套!
浴衣男这被感染的后遗症,还能好吗?
清醒过来的众人都很虚弱,不过理智倒是恢复了一些。
“谢谢你啊……”
“谢谢小兄弟……”
“刚刚我都不知道自己咋回事,我怎么会信他!我信精神病也不该信他!”睡衣女捶胸顿足:“刚刚真是不好意思,实在太感谢你了!”
……
队友们的“觉悟”来得有点迟,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常夏看着升级的道具,找到了点安慰。
在谢过常夏救命之恩后,两人邀请常夏一起组队杀妖鬼。
——没有什么比一个可靠队友更重要,况且这位队友还十分强大。
“算了吧……”常夏看着他们,摇摇头。
“不是要绑住您,就是下次噩梦里见面,希望您考虑一下和我们一起组队。您也是想让大家都好好活着的吧?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而且我们战斗力也不错的,不会拖后腿。您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邱小姐诚恳地看着他,眼镜男不善言辞,只能跟着点头。
“那下次再说吧。”常夏不想给自己增加束缚,他想做的事,可和大部分玩家都不一样。
何况,这只是一场梦啊。
梦醒之后,这些一般玩家恐怕连人都不太记得,怎么去寻找队友呢?
不过,要是下次真的遇见了,能帮就帮。这两个资深者也不是坏人。
!眼镜男的眼中忽然划过一丝精光。
“小兄弟,我一直有个问题,你怎么能猜到那家伙会变成boss?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规则?给点提示吧。我一直都只能靠运气活到天亮,怎么打通关啊,太被动了……”
常夏想了想,说:“这里没有规则。”
他看向一边。
深紫色的云在走廊的尽头缓缓浮动。
他们根本没有深入过噩梦的核心,刚刚被杀死的“妖鬼”,连小怪都算不上,只是他们自己的另一面而已。
“没有规则?怎么会没有规则呢……”眼镜男愣在原地,而常夏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
这没法解释。
“如果你们真的想组队,我可能有点办法。”常夏把两件物品递过去,“这个拿着试试。”
“诶——这是?这很珍贵吧?可……”
邱小姐还想再推辞推辞,常夏扣上一顶帽子,转身就走。
“就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常夏光速溜了,邱小姐挽留的话卡在嘴里,愣住了,只是更觉常夏行动神秘,异于常人。
时间快到凌晨了,新人们正准备各自道别,听见一声惨呼。
“你们别杀我……别杀我……啊!”家居服男惊恐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邱小姐的视线。
“你安全了。”邱小姐冷漠地告诉他。
家居服男呆了呆,忽然泪流满面:“对、对不起!”
他虚弱地坐起,就这姿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错了!是我贪心,是我冒险,我以为我是主角,不然不会穿越,可是不知道穿越真的会死人!……我小时候就不喜欢上学,也没找到好工作,每天混日子,老想着自己能一鸣惊人……我现在知道了,自己根本没有一鸣惊人的本事……你们说得对,我就是个撸瑟,不肯面对现实的撸瑟……还有……我忏悔……我骗过小女孩的感情,还偷过她们的钱……”
他好像被妖鬼压榨得最狠,反省得也就十分深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真可怜,悔过就好。”邱小姐面无表情地说。闯关者们各自找个借口,作鸟兽散。
眼镜男拉着邱小姐走开,忽然生出一个疑问:“——噩梦空间通过什么方式筛选进入者,只是随机的吗?”
常夏迅速远离了新人们,在周围搜罗了一圈东西,无意中回头,背后又是一个小剧场似的环形厅。
说起来,这次的噩梦主题,还压根没登场呢。
常夏挠了挠头发,总感觉不打个招呼就这么走了有点不太好……
“您好,冒昧打扰。”他想了想,把那根升级后的铅笔用自己的手帕一包,放在了环形厅入口处的地毯上,推后了两步,抬起了头。
“谢谢你尊重我,我也很尊重你。”
“你很强大,也很沉默。
我想你其实不在乎痛苦,也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可是毕竟现在的节奏太快了,你是不是太累了?”
“要继续做梦,还是醒来,都由你自己决定吧。”
“我其实也只想当个咸鱼的。”常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糟糕,这么一说,有点不想醒了……”
“咚——”
悠长钟声响起。
……
常夏站在小轿车旁边,看了看表,凌晨五点。
车内,闵助理睡得正香。
不远处的洗浴中心,一片安静。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噩梦商店里多了特殊物品,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常夏觉得还有点不对。
会员制的场所,隐秘的主页,加上刚刚在噩梦空间经历的妖鬼……是真的,还是幻觉?
连夜的疲倦透入骨髓,常夏忽觉一阵瞌睡。
唉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他钻进了小轿车,将空调开到合适的温度,放下后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了加长加厚加软的后座。
……
“喂?说话!”常世淑好心情地购物中,先示意服务员把她看中的丝巾打包好,随后不耐烦地走到角落里接起电话。
“淑总……糟了……”李空的声音抖抖的,带着哭音,“那个钱氏金融啊,上星期在咱们洗浴中心招待突发脑溢血的老爷子,刚刚早上忽然醒了!”
常世淑手一抖,惊呼:“怎么会?他这么大年纪了,医生不是说肯定醒不过来了……”
“就是说啊……”
“那我们之前爽约的合同呢?!”
“我、我不知道,但是听说钱三已经回去了,要把话事权还给他爷爷呢……”
“咱们这程序没走完吧?”常世淑立刻下了决心:“现在这份不要了,重新用之前那份,准备好违约金和礼物,就说这两天咱们家常夏刚接手公司,我们耽搁了进度……”
“是、是,那肯定……但是银行那边也有钱家的人啊,这么一来,我们压下来的贷款……”
“……”常世淑扶住了头,艰难地说。“没事……其实……现在也不一定批的下来……”
“啊……?”
“万一钱老爷子不肯接受我们的道歉的话……”
随着话语,李空的眼前仿佛浮现了一个绝望的画面。还是和他之前的想象一样,只是自己和常夏的位置,掉了个个儿,喜剧就变成了悲剧。
“幸好已经在常夏面前打过招呼了。”常世淑喘了口气:“他应该不会重新调查,希望他有筹钱的办法吧……算了,也不能真指望他……眼下咱们是顾不上他了,你去找郭蓓商量商量对策,叫她好好把脑子用在正事上!”
挂了电话,常世淑原地转了三圈,一刹那间,脑子忽然变得无比清醒,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看你办的是什么事!蠢货!你这是把自己都坑了!
常世淑揉了揉太阳穴,不由得奇怪起来。
她从小骄傲到大,不服气命运到大,但她知道自己天赋不佳,做决定前一向尽可能稳重,这么被冲昏头,还是第一次。
她试图回忆自己决策前在想什么,却觉空空如也,她只记得当时自己收到了那些消息,很高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绝对不能放过……她为什么会这么觉得?简直都不像自己了。
是常夏醒了,她太着急了?
“小姐,您的丝巾。”服务员殷勤地把丝巾送到了常世淑面前。
“卡还没刷吧?不要了!”常世淑烦躁地摆摆手,快步走出了门
第二十二章:不详
一片沉沉的黑暗。
常夏站在黑暗的中央。这片黑暗太纯粹,不见一丝光,他环视四周,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失去了功能。
忽地耳中传来一丝声响,常夏侧耳,依稀辨认是微小的呜咽声。他尝试着抬脚向前走去,哭声忽然大了起来。常夏停住了脚步。哭声竟是从他四面八方传来。
男女老少,高高低低,一时低泣如私语,一时高亢如控诉。
“你……我……不……”
每当他循着一个声音接近,那哭声就倏忽隐去,换做另一个哭声高亢起来。他听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常夏转了一个方向,向一个声音走去,那哭声忽地远了,又有一个哭声从身后炸响。
他忙收回脚步,猛转过身。忽然,脚下一空——
常夏身体不由打了个颤,睁开眼来。
“是梦啊——”
常夏依然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还有几个黑乎乎的虚影,随着他睁眼而没入地面。
“哈哈,小伙子睡迷糊了?”旁边挂水的病人笑着搭讪。
常夏笑了笑,自己也心生疑惑。他看了看挂水袋。袋子上写着“生理盐水”的字样,他看了一眼手机微信,上面有个闵助理的未读信息。
“常董,我去买早点。营养液预计十点三十分输完,在那之前我会回来。如果我没来得及,您记得及时拔针,输空液很危险!”
想来是昨晚在车里睡着,这助理把他当小孩子了。
常夏摇头叹息,看离闵助理回来大约还有十几分钟。他有些口渴,站了起来,推着输液架子,找自动贩卖机。
刚推开楼梯间的门,就听见一个姑娘尖利的声音:“要你管!我爱看谁看谁,爱给谁买花就给谁买花!”
定睛一看,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穿着红色衣服,手里拿着一束向日葵,挎包里露出半张病历和一些单据,正在焦躁地走来走去。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那姑娘又不耐烦地说:“说了好几遍,不是专门过来看她,取药顺便的事。大伙儿在网上接力救人不就想她好好活着吗!看看又能怎样!问问她有什么困难,帮一把又能怎样?我能挣钱,你管我怎么花!”
几秒后,又听那姑娘怒道:“……没想到你这么冷血,你太让我失望了!好,好,我去看你!看完你咱俩就分手!分手!”
说完一把把花束往墙上摔去,抹着眼泪咚咚咚走下楼。
常夏慢吞吞走到一地残花处,弯腰,在向日葵金黄的花瓣中,捡起一枚小卡片:
to:可爱的菲妥妥
送你最爱的花,祝你早日康复,希望看到你更多的笑脸哟~
网友:知名不具”
一束八朵向日葵,花语是“如影随形的祝福”,小卡片精致好看,下面还画了个笑脸。这姑娘本应是开开心心、精心准备了想给菲妥妥一个惊喜的。不料半路和男朋友打个电话,几句不合,就吵到了分手的地步。
都是探病,先看男友,或是先看菲妥妥,并没什么区别,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两人不可妥协的大问题了。
这二人恐怕感情上都不太成熟。常夏收起小卡片,给自己买了罐红茶,毫不讲究地站在贩卖机旁边咕嘟咕嘟喝了半罐。
正在解渴畅快的时候,头顶的白炽灯一暗,好像这里的光线都比别处暗了一二分。
常夏在恍惚中似乎听见了忽远忽近的哭声。
红衣姑娘的身影再度出现,哭啼啼地捡拾垃圾桶里的残花:
“恋爱三年了,从来没有吵过架,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是我控制不住……我错了,原谅我……”她抱着向日葵登上了窗台,纵身一跃……
“等——”
常夏喊出声的同时,眼前一花。
灯光依旧明亮。
走廊并没有那个红衣姑娘。
只有一位出来遛弯的病人,用看精神病的眼神打量常夏。
常夏:“……”
常夏微赧。
原来他刚刚见到的红衣姑娘竟是幻觉,不过,也是噩梦的提示。
她本心并非如此。只是为何不能自控?
常夏心生疑虑,不过这也和他没关系。见输液袋里只剩薄薄最后一层水,他推着输液架走向护士站。
护士站就在输液大厅的旁边,前面一个问询台,里面两个护士,排队了七八个患者,小护士繁忙地处理着一大堆问题。问询台后面是个掩着门的休息室,换班的护士们在里面一边吃饭一边抽空聊天。
常夏排在患者的队尾。他耳力好,听见护士们的闲聊随风飘进耳内。
“啊,你说1223病房那个男的啊,惨啊,昨天家里人往输液袋里打了
一针洁厕灵,要不是我看见,按了抢救铃,人早没了……”
“哪有特五病房的惨,绝症就够打击人了,她老公已经公然带小三来,一呆就是一下午,想要气死她呢……”
“前两天转出icu的一家三口,听说小姑娘还是个网红。她自杀救过来的消息一传开,这几天来不少人问她住哪儿来着。啧啧,也不知道是关心的还是找茬的,全网行动……”
“……呜呜……”
刹那间,虚无缥缈的哭声又出现在常夏耳畔。
梦里听见的哭声,就是这个?
队伍排到他了,常夏定了定神,无视耳畔幽幽咽咽的哭声,把手递过去。
护士给他拔了针,贴了止血绷带。常夏一边思忖着,一边往回走,忽然看见闵助理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拎着两个塑料袋,急匆匆跑过来:“您没事吧?”在输液处没看见常夏,他担心老板出什么意外。
常夏摇了摇头:“我很好。”
闵助理再一次上下打量老板,确定老板身体没问题——至少看上去没问题,才松口气,将一只塑料袋交给常夏:“我给您定的营养餐刚刚送到,您将就下。”
另外一个塑料袋里盛着水果,连勺子、一次性手套、削皮器和垃圾袋都准备齐全。
常夏找个长椅坐下,慢条斯理吃起营养餐,给对方发了个红包。
闵助理有点受宠若惊:“这是生活助理的分内事,您也犯不着这么客气。”
“我是说,你去买一把向日葵,要花盘很大的,开得正旺的。”
“……?好的。”
“再加个贺卡吧。”常夏想了想,慢腾腾地背诵:“就写,可爱的菲菲,送你最爱的花,祝你早日康复,希望看到你更多的笑脸哟~”
“???”闵助理看着话里忽然带上波浪线的常夏,迷惑了。
十分钟后,常夏捧着大把向日葵,走进菲菲一家的专属病房。
菲菲一家已经离开了重症监护,在爱心人士的支持和常夏的资金援助下,一家三口身体恢复得很快。菲菲原本就是个开心果,罗氏夫妻更是得到常夏资助,即将摆脱破产局面,总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
可是常夏踏进病房之中,就皱起了眉。
房间里的气氛颓唐衰败,刚刚苏醒的罗氏夫妻一个板着脸,另一个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听见动静也没反应。而菲菲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冲他笑笑,笑容有些勉强,并达不到眼底。
常夏抬头看看头顶的灯。病房里的灯光都比外面暗了几分,照得一家三口脸色僵白僵白,不似活人。一些长短各色的花束散落着扔在病房角落,没增添色彩,反而更显得生计将尽,蔫头耷脑。
就好像严冬光秃秃的庭院,希望将永远不会再到来。
这哪里像死里逃生、准备重新开始新生活的人?
常夏与菲菲聊了几句,菲菲振作精神,乖巧地同他说着感谢,说着充满希望地展望未来的话。她的语言倒和网上感谢网友的话差不多,只是微博里瞧不见人,那些佯装快乐的文字便能显得热情活泼,而在现实中,却像个行尸走肉。
她对待外界的态度没变,但她的内在,好像已有什么变了。
常夏在心中细数,从她上次醒来真正开心地感谢他,到现在不过几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是什么变了呢?
在走出病房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病床上菲菲的身影,竟然一片模糊!
常夏蓦地回头,菲菲却毫无所觉,盯着怒放的向日葵发愣。
——据说,人在将死的时候,身体容纳不了魂魄,神魂分离,会有重影。
常夏耳边响起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的,强烈而又悲凄的鬼哭狼嚎。
他立即去找了主治医生询问详情。
“……他们?身体恢复在预料之中,基本没有后遗症。”医生表示,现在基本只是观察期,只要再过一周没问题,就能出院。
“谢谢医生。”
虽然得到医生的肯定答复,常夏并没有感到放心。
“闵助理。”
“老板?”
“在这里给我开间房。”
闵助理看着老板脸色不对,没有追问,二话不说去办住院了。
金钱开路。
常夏不仅有了单人病房,位置还在菲菲一家隔壁。
安顿下来准备办公时,收到李嘉昀发来的消息。
“找我面谈?”
半小时后,李嘉昀出现在常夏面前。她带了一些整理的材料,眼中带着红血丝,显然熬过了夜,满脸担忧:“我看到了一些舆情,对常董很不利……我不知道常董您住院……” 显然她也知道常夏被逼宫了,一夜没合眼地整理材料
,希望自己能帮上忙。
这也有些奇怪。李嘉昀视他为友,关心他得失起落,是自然的。但是她神情仓皇,六神无主,又是不该。
她并不在事件中心,为何情绪受了这么大影响?
“没关系。”
常夏接过小姑娘手里一沓纸,扫了一眼。遣词用句还显得稚嫩,但无论如何,这份心意对他来说很珍贵。
他没有多说什么,给闵助理使个眼色,就请李嘉昀喝杯果汁。
并在三分钟后,给睡倒在沙发上的少女盖上毯子。
——果汁里加了安神助眠药物。
“我也勉为其难地干点什么吧……”常夏站起来,一脚踏进噩梦商店。
突然发难的常世淑、生气全无的菲菲、梦里若有若无的哭声、情绪失控的李嘉昀与红衣姑娘……都在提醒着他,这个世界在悄然改变。
“得找点有用的道具……”
随着心念转动,噩梦商店的界面在常夏面前缓缓展开。
“欢~迎来到噩梦商店大~轮~盘!”
普通人看不见的礼花在空中炸开,落得常夏一身碎屑。面前出现了一个大转盘,转盘里的格子就像万花筒一样不断变幻。常夏试探着投了个“虚拟币”,转盘的转动由快到慢,逐渐停下。轮盘中跳出了一个道具,在空中大放光芒。
怎么还弄出抽奖游戏的感觉了呢。
这个噩梦商店的系统真是够随心所欲的,没有哪次的出场方式是一样的,像个喜欢新鲜的小孩子。
常夏伸手握住那个跳出来的道具,光芒褪去,静静躺在常夏掌心的原来是一个小瓶子,上面贴着“真相是真眼药水”的标签。常夏刚刚打开瓶盖,里面的液体就突然跃出瓶口,化作水雾,扑面而来。常夏只觉眼中一凉,视野里的水雾就消失不见。
常夏离开噩梦商店,脚步微微一顿。
胸口的徽章慢慢亮了起来。
沙发上的少女李嘉昀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粉白色的毛绒小马玩偶。
在马脖子上,有一只紫色项圈,系着一根细细的绳。
眼药水生效了。
常夏向四周看了看,他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似乎是某个家庭的起居室。
起居室大约八十平米,沙发茶几投影仪吧台一应俱全,看起来华美异常。有旋转楼梯通往上层。系着小马的绳子长长的,沿着旋转楼梯,一直延伸到楼上。
常夏迈步登上楼梯,看到一条短短的走廊。
走廊上有五个门,绳子一直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门里。
常夏正要走过去推门,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不知从哪里传来。
他动作稍微一滞,猛然间左右四扇门齐齐大开,四条人影站在门后的房间。她们都是女人,分别穿着家居服、时装、睡衣和休闲装,光着脚,露出一模一样的脸孔,与李嘉昀有几分相像。
——四胞胎?并不。因为每个人额角都有一模一样的伤疤,脖颈是长度和形状一致的伤口,汩汩流着鲜血。
女人的四个分身阴沉地盯着常夏,身体慢慢前后摆动,幅度越来越大,到最后完全违背物理规律,就像一只不倒翁。
她们眼睛渐渐涌出血泪,纷纷抬起手臂,脊背贴到了地面。
就在常夏心生警兆的一瞬间,猛地齐齐弹射向常夏!
起跑,开门,关门,翻滚。
常夏捂着前胸,狠狠喘了几口气,回头看阻挡了妖鬼们的门。
那门看上去是木的,摸上去才知道是沉重铁门,而且隔音。完全感觉不到那边的妖鬼们。
门后挂着巨幅肖像画,画中“family”一词醒目可见,显然一家三口:不再青春的女主人和女儿坐在沙发上,男主人微微躬身站在沙发后做拥抱状,场景很是甜蜜。
墙上全是一家三口的照片和画像,密密麻麻,令人颇为不适。
每一张照片下面,还标着几万到十几万不等的价格,令人更加不适。
常夏不赞同地皱起了眉。
他认出那位男主人是李空,女主人不认识。
女儿只有十岁左右,并不是李嘉昀。
李空手里捏着一根线,就是小马脖子上那根。
唯利是图的父亲,并不公平的亲子关系,依靠金钱来维系的家庭。
难怪李空和郭蓓态度恶劣得大失职场精英的水准……
也难怪李嘉昀这样关心亲朋的得失起落,又这样惶惑不安。
“狗血。”
常夏淡淡评价一句,随即在那间屋子里翻找起来。
虽然麻烦,但他得为辛苦了一整夜的小姑娘做点什么。
肖像画上,三个人蠢蠢欲动。
第二十三章:头脑风暴下午茶
肖像画上的一家三口,不知何时,嘴角纷纷下垂,露出一副苦相,面容也渐渐变得狰狞。他们的指甲渐渐伸长,轻轻弹动,渐渐整个人都在二维面上活动起来,离开了画框,分三路,沿着墙壁、天花板和榻榻米,移动到正在翻找东西的常夏背后。
纸片人渐渐鼓胀。
常夏低着头,拿着光滑的照片,发现一丝不正常的反光。
他忍不住抬头,下一刻就对上天花板男主人青面獠牙的脸孔,嗷地一声重重砸向他,爆开!
——砰!
就像是发令枪响,女主人、女儿,还有其他照片上的纸片人们纷纷膨胀起来,继而爆炸。
“砰砰砰砰砰……”
常夏眼疾手快,就地一滚,顺手射出弩箭,并且一口气不停歇,啪啪啪啪连发。
其中一支弩箭穿透了肖像画,顿时黑气四溢,爆炸的场面变得虚幻,再也不能伤害常夏半分。
因爆炸而卷起许多票据。常夏不由伸手想去抓住一张,却也扑了个空。
场景如褪色的图画般渐渐淡去,常夏盯着慢慢消失的支票,神色莫名。
他找到线索了,接下来……
……
……
“……不行,银行放贷进度还是没动,已经过了整整一周了……”
次日,闵助理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里,向常夏汇报。
常夏坐在人体工学座椅上,他在思考查哪些资料。
李空与郭蓓的行为,代表着常世淑想把手伸到他这个项目上。李嘉昀的失常或许勉强也与此有关。银行放贷的进度和常世淑有关吗?有可能有关,但不关键,正常情况下常氏都不会受到银行这样的冷遇。
常世淑想伸手,但只是想试试搅浑水罢了,也不是志在必得。她想要的主要还是新投的娱乐公司,那是她看好的肥肉,她不会把精力太分散的。
那就是还有别的人,别的目的。
这个项目的进展,到底牵扯了哪些人,哪些关系呢?
“嗯。”常夏点点头,有点想不下去,“先泡杯奶茶。”
他脑子不够活跃,没法专注。
“好。”闵助理转身就要去茶水间,步伐稍微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建议,“您换个截然相反的环境试试?”
半小时后。
常夏抱着一杯加了双份糖的奶茶,舒舒服服地陷在休息室内一堆软垫之中,捧着平板戳戳点点。
这个月,新零售业大亨钱氏与资源大佬明氏合作,推出了一个“新产业联盟”,旗下也推了一些打着“新型生活感”旗号的新店。他刚刚在群里叫了常氏主宅里那群有空的小姑娘,让她们去逛逛,体验一下。
休息间的门一开,闵助理推来一只餐车,车上摆着三层托盘架,内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
“我听说大脑在思考时消耗的能量比跑步还要高……”闵助理准备解释,但常夏眼里已经亮起两簇小火苗了。
他放下平板,探身抓了一枚巧克力慕斯球,腮帮子顿时鼓起个小包。
闵助理目光无意中扫过平板,上面并不是报表或者商业材料,而是……直播?视频?现在看这个真的好吗……
“叫秘书来。”常夏打断闵助理的思绪,顿了一顿,补充,“要两个打字快的。”
他要开始头脑风暴了,一个怕是不够用。
点心新鲜出炉,茶叶精挑细选,背景音乐若有若无,加上窗外清朗的阳光和举目可见的树木风景,令常夏身心舒畅。
平板上,几个小姑娘正在热情而迅速地给他反馈,更令他能保持高效的运转。
常夏拿着一串烤棉花糖,重新把自己陷进软绵绵垫子里,捧起平板,和几个少女继续交流信息。
【元惜:啊啊啊常董您推荐的是什么神仙地方!这里的东西太全了!我想要的冷门参考资料都有啊啊啊!我高考一定拿头名,您就等着好消息吧!服务员还能辅导难题,这个书店牛逼大发了,我看它一定会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或或……】
【李嘉昀:这个小商超感觉好,东西新,服务周到,很满意,谢谢常董。】
视频就是李嘉昀发的,为了让常夏直观地感受新店子的“一站式服务”。这姑娘还介绍:“它看
起来有些像商超便利店,但我觉得它更加专业,更有目的性地用体验来让每一位客人为产品买单。虽有导购,也不像很多超市导购员那样喋喋不休,令人厌烦。还有,整体设计和布局好像是参考了宜家,规划得又没有那种迷宫感,我认为是非常令人愉快的购物体验……”
常夏大脑高速运转,一边在平板上聊着天,一边口述重点,两个秘书飞快地把他的交代打出来。
而闵助理也没有闲着,因为常夏没有空着的手了,所以只能由他负责投喂。
常夏速度越来越快,秘书低头只管记录,闵助理看着常夏手里平板的内容,再看秘书记录下来的内容,悄悄吞了口口水。
闵助理看出来了,常夏和小姑娘们聊天都说得很普通很日常,但交代给秘书的内容,怎么都是看起来很专业的商业名词?而且,说的显然是同一个东西!
为什么是同一个东西?看语言他感觉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几件事,为什么常夏都能联系起来?难道天才都是这样?
那是不是,常夏也在直接解决银行的贷款问题?
闵助理往常夏嘴里塞甜点的气势,都足了那么几分!诶诶——
好像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闵助理定睛细看,秘书新近记录下来的——“给元惜送三套五三礼包”?“李嘉昀的榴莲蛋糕要加三倍果肉”?“为邓雪珥联系高订皮鞋”?这、这乱入的都是什么啊?
闵助理一头雾水,忽然对自己的饭碗又不是很有信心了。
常夏和女孩子们聊完,接过笔记本看了看秘书的成果,又自己操作了一通,这时屏幕上弹出另一条微信:
【周律师:据称,钱氏和明氏已经确定了结盟合作。看起来是合作,其实是进一步详细瓜分各自的商业地盘,确定资源互换的基准,所以业内都叫它“菜市口联盟”。现在钱氏已经做了一些宣传推广,一位专家推测,钱氏可能是想借机建立新零售的新产业联盟。s城预计在一两周内集中营销。】
常世淑想吃的不会是这样的蛋糕。
这要做成,是一个人人都喜欢的新口子啊,但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是哪些人会对这个感兴趣呢?
常氏是不会掺和的,但常世华好像一直挺喜欢这种炒作新文化概念的没本钱买卖……
“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收获……”常夏咽下草莓蛋糕,交代两个秘书去打印自己整理的文件,随后看一眼欲言又止的闵助理,“闵助。”
“常董?”
“搜一下零售业最近这个月最火的商业新闻,前十吧。”
闵助理二话不说,开始上网搜索。
不过他不大明白。
现在老板应该为贷款烦恼,看看钱氏明氏那几个财团动向没问题,要他看什么“新零售体验店”干什么?
常夏就看着闵助理的神色一时纠结,一时凝重,一时无奈地变来变去。
“嗯?”
闵助理迅速调整表情,坐得直了些,在心里把相关新闻默默梳理一遍,喂了常夏一块慕斯,开口汇报。
“常董,根据报道,体验店将对线下零售业产生一定冲击,对于客户分流和筛选极有帮助。而且极大降低成本。媒体大多对此持乐观态度,称赞其是生活进步,提升幸福感的创举。”
他挖了一勺菠萝派给常夏,继续:“但是现在刚刚推广了一个月,后续反馈不足,尚不能做出完整结论,也有不少人处于观望阶段。”
哦,玉达广场不会高兴的。
顺着常夏目光,闵助理把涂上果酱的小块司康插上牙签,送到常夏嘴边:“另外在新良微博上有大v转发评论带节奏,降低人力成本意味着裁员。新创举意味着旧的部门精简,广大网友认为高达20%的员工下岗是不人性的,哪怕支付了劳动补偿也一样。在大v的转发下,支持与反对两派已经打起来了,有人带节奏,有人阴谋论,有人吃瓜看戏。有极端分子说,如果遭到裁员,就去公司跳楼。下面没什么人支持,纷纷嘲讽他没有本事死了活该……对不起跑题了。”
哦,那这是明氏有人下场了。
在投喂小曲奇饼后,闵助理又道:“距今为止,已经有数家金融大鳄对此进行了投资。前景十分光明。其中有钱氏的金光公司,
究极科技,极东资本,明光新媒体,东越银行集团……”
“等等。”常夏叫停闵助理,停了几秒,他问:“这是越氏的吗?”
“我查一下……得穿透几层,整个算下来越明建、郑骁、徐国锋三人一共占了55%的股份。”
常夏的手指高速敲击椅背,他在捕捉脑海中混沌的想法,将他们挤压成型。
“s城有东越银行吗?”他忽然有了个想法。
“有的。”闵助理眼睛一亮,老板这是要找外援的节奏?越氏可是金融界大鳄,几百上千亿都是毛毛雨。
“以前和我们有哪些关系?”常夏咬了一大口椰奶小方。
他嘴里顺滑的椰奶突然失去味道。
“……连口甜点也不让我吃完。”
常夏四下打量,他站在一望无际的平整地板上,地面纵横交错打着方格,方格之中竖立着一人高的长方形木块,一个接一个排列,看起来很像多米诺骨牌。
骨牌之间有着许多纵横交错的丝线,好像蜘蛛网一样,将它们或多或少连成一片。
常夏慢慢走近一张牌,目光停留在牌背后的画像上。
那是一个哭泣的人像,刻画得栩栩如生,叫人一眼望去就感同身受,从心底翻出各种酸楚记忆来。
有些眼熟,像某个李姓员工。
常夏谨慎地没有去触碰骨牌,而是走向下一张。
那张背后的人像是愤怒的,同时他心里也好像有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愤怒感,却一闪而逝。
也有些眼熟,也像某个郭姓员工。
常夏很快发现自己的异样状态,加快了步伐。他看到骨牌背后一个个神态不同的人像,有的悲伤有的惊恐,有的满脸控诉,平静的很少,开心快乐的尤为稀有。
骨牌上联结的丝线越多,人像的表情也越夸张。
常夏停在一个粘连了几十条丝线的骨牌旁边,那里的人像非但眼熟,她手里的包更是让常夏印象深刻。
“这些人的关系么……”
刚才他一阵头脑风暴,已经厘清一部分公司关系和人际关系,但是还有几个未解的谜团。
想瞌睡送来枕头,这些骨牌好像是有人故意帮他的……
“咯嘣”。
常夏抬脚。
脚下不知何时踩断一根不起眼的丝线。
丝线的断头,发出了幽绿的荧光,瞬间整根线被点亮,沿着蛛网扩散开来!
就像是开关一样,接触到绿光的骨牌们忽然摇晃起来。
“都是你的错!”
“去死吧要不是你捣鬼怎么会这样!”
“哇哇哇我没想到啊……”
“呵呵,辣鸡。”……
铺天盖地的谩骂声、诋毁声、辩解声、哭泣声几乎震聋了常夏的耳膜。一片吵嚷中,他看到“蛛网”中几处结节亮得尤为刺眼。
和他料想中的人物关系简直一模一样。
“呵,无聊。”
常夏打了个呵欠,转身就走。任由那些骨牌吵成一片。
胸口隐性的徽章慢慢闪了一下。
……椰奶的香味又回来了。
常夏咂咂嘴,无意识地蹭了蹭,面颊感到十分柔软。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沙发上躺得很安逸。
“闵助。”
“常董?”
“你去帮我拿点东西。”常夏念出一个精确地址,“我要睡一觉,谁也不见。”
“好的。”
沙发被移动到有阳光但又不会晒到常夏眼睛的位置,闵助理给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休息间。
常夏又打了个呵欠,在茶香和奶香中,在暖阳和若有若无的轻音乐里,睡着了。
陷入睡眠的前一秒,他在还想,这真是个美好的午后……
“——醒醒!醒醒!”
常夏被人粗暴地摇晃醒,在睡眼惺忪间认出了来者是谁。
“三姑?”
“找你大半天了。”常世淑假笑道,“侄儿啊,早晚都要解决的事,你躲在这里有什么用?”
常夏看一眼桌上,没吃完的甜点都被闵助理处理掉了,桌面收拾得很整齐。
“太勤快也是缺点啊……”
第二十四章:打脸啪啪啪
常夏在保安簇拥下,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知名金融律师、知名审计、会计师,常氏集团人事部,宣传部、企划部、财务部等各方面头头脑脑都围坐在桌边。由于正主不在,会议室里气氛倒不是很严肃。金融律师、业界会计师们都是各财团的常客,抬头不见低头见,各自离座寒暄着。干练的人事部长正与企划部长窃窃私语,企划部长露出夸张的惊讶神情。财务部长讨好地与某位会计师大佬套着近乎,宣传部长脸色严峻,作势翻看着手上的资料,但不断敲打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着急。
常夏走进会议室之后,这四面八方的平稳的窃窃私语忽然一炸,紧接着迅速地安静了下来。场面虽然无声,但大家的目光有如实质般都集中在常夏身上。
常夏挑了挑眉。
看来大家正在讨论他的事呢。
常世华和常世继也在,两人不偏不倚地坐着,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色。
这个架势,像是要弄个三堂会审。如果这两人不打算插手,那便只有震慑作用。就如东周诸侯一般,看似诸侯拱卫周主,实际上一旦生变,仍是只有周王独力应对危局。
常夏这边坐着的,只有他接手集团后保持原样的秘书处成员。
周律师很快也到了,坐在他惯常的位置上,摊开本子,准备记录。
他年纪大了,身边来来往往总跟着几个小助理,助理们忙前忙后,又是摆弄笔记本电脑,又是做投影,又是端茶倒水拿文件。
常世淑盯着周律师面前厚厚一沓文件,暗自得意。
周律师屁股再怎么歪,明面上也要公正无私,尽他律师的责任。
只要常夏当众暴露出他的弱点,又拿不出解决方法,不用她说,在座的诸位常家内亲外戚、上下员工,自然就会先跳脚发难。这可就是公论悠悠了。
民为重,君为轻,古来大义如此。
公论要反常夏,老头子还怎么保他?
而且据她所知,常夏除了头一天找李空问了报表的事,再有就是向银行咨询贷款了,报表没毛病,银行的人也透了消息说没放贷。常夏没解决问题,也没有办法解决问题。他还能怎么蹦跶?
常夏没蹦跶。
他下意识地四处看看,兴致不怎么高。
“现在知道愁了?”常世淑掀了掀眼皮,“忧愁”地说,“三个亿,我都替你担心怎么筹,到现在了账上还没见到那笔钱,侄儿啊,你就服个软,吃这个教训罢。我是你长辈,全为了你好,不会害你。就算你不为自己,也得为集团的名誉想想啊,这个失误咱们内部处理就好了,别影响到合作伙伴对不对?违约的影响可是很大的,钱是小事,声誉是大事啊。”
这话表面深明大义,暗指常夏无能拖累集团。
她这样假装都为常夏好,不管在亲情上,在公司上,都占了道德名分上的先机。就算有人质疑她对常夏是虚情假意,她也能表现自己大义灭亲,公司为重。况且,品性如何,根本不重要。只要在场有一人怀疑常夏没有本事管好公司,她都赚了。
“三姑说得是。”常夏也很“诚恳”,配合着流露出愧疚之情,“声誉是大事,我记得您身后这位章女士,王先生,周经理和袁律师,都不是咱们常氏集团的人吧?”
被他点名的几人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他们当然不是常氏集团的人,而是常世淑请来的人以及合作伙伴。来此或做见证,或造势,或想得到常氏易手的资料,为自己谋点利益。
“大伙儿过来是给你面子。”常世淑假笑道,“看看我们的继承人有没有长进。”
“是啊,常董,我们常氏是银行的老客户了,这么多年贷款还没有下不来的,您这才接任公司几天呢,就弄得银行放不出款子,这可都是因为您之前决策失误……”财务部长郭蓓嚷嚷起来。常世淑咳嗽一声,说:“轮到你说话了吗?闭嘴!”
常世淑果然是要这么说。
常夏对常世淑的话没什么反应,兴趣缺缺,“别急,等一下。”
“你这是什么态度。等谁?”常世淑觉得不满,她给了常夏那么大压力,常夏怎么能如此不放在心上!
“我的生活助理。”常夏说。
常世淑警惕起来:“他干什么去了?”
“他……”
“老板!”
闵助理额头冒汗,好像是小跑过来的,交给常夏一枚记忆芯片,眼神中藏不住喜悦。
但是,老板看向他的那一眼,怎么好像不满意的样子?
闵助理心里打起小鼓,常夏随意把记忆芯片插进自己的电脑,摆弄几下,连接投影仪。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他的整改方案和那家子公司的运营状况。
建模图表渐渐变化,是预测执行整改方案的公司经营情况动态图,一条缓缓上升的盈利数据表明它的成果,那是按照常夏整改后的曲线。
随即第二个建模图像出现,缓慢上升的过程刚开了个头,就戛然而止,随即断崖式下跌。这是现实中的曲线。
常夏手指一动,触及那个转折点,放大:“三姑,这里有几个数据不正常,您看。”
他将放大的局部数据恢复到整体文档,随即调出另一份数据,一左一右,两相比对,差异一目了然。
“三姑,您看看,为什么我看到的是右边的文档,但公司里档案却留存左边的文档呢?总共三百多万,人间蒸发?”
李空:“!!!”
郭蓓:“!!!”
常世淑:“!!!”
——真实的资料,这小子从哪里搞到的?又是怎么搞到的!
公司的数据
造假,这是大事。就算每个公司都多少都有点造假行为,但那就像偷税漏税一样,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常夏怎么敢……!
何况,这不是对外公开的数据,而是呈给董事长自己的看的内部数据。这都造假,底下暴露出了多大的问题!
此事性质这么恶劣,一旦查出他们来,被怎么整都不为过。他们惨了!但是,难道常夏就不怕自己也丢脸吗?
周律师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取证的事,少爷没有用到他的势力和他的人脉,一点都没有。
在商场上,利用优势资源击败敌人,毫不为难。但能把握敌人的秘辛,一击毙命,却绝不是容易的事。即便眼下是金融巨头钱氏与常世淑展开商战,也未必能做得比常夏好。
有孙如此,常天大哥在九泉之下一定很欣慰。
他这把老骨头,将来也能放心地闭眼喽。
常世华和常世继对视一眼,一个暗道自己深谋远虑任由老三试探,果然没损失。另一个想这次三姐又栽了,还是自己沉得住气没被拉下水。
常世淑带来的几个外人投向她的目光也变了。
明明说常夏不行,怎么,原来有内因吗?
要说败坏声誉,这种弄虚作假才是败坏声誉的吧?
还是常夏厉害啊,不声不响拿到了真实报表!
常氏集团未来可期!
众人望向常夏,不友善的目光已经被和蔼与亲切所取代,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有永远的利益。
“常董,接下来咱们的合作……”
“常董,再接再厉,我很看好您……”
“常董……”
“常董……”
常世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本来这一局,只要常夏没办法解决贷款问题,无论他怎么推锅,怎么反击她自身,他的闷亏都吃定了。而没想到,常夏反戈一击,居然给她也带来了致命危机。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而且一旦引爆,她的亏还得先吃。
常夏是想顺势把问题源头都推到她身上?那她就成背锅侠了!
她呆了几秒,猛地瞪向郭蓓,后者惊慌失措:“这、这一定是李空干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
“李空为了私利,自作主张,应该严惩。”常世淑愤怒的情绪没法对着常夏,她转向李空,一字一句地说道,眼里光芒闪烁,似暗示,又似威胁。
她又转向常夏:“看来,银行贷款不顺利的原因已经清楚了。李空是我手下的人,他出这种事,我监管不力,责无旁贷。不过,这个项目毕竟是您负责的,交的材料也是由您过目。出这样的纰漏,我们上上下下都要追责,不知道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是先调查?引入第三方监管?还是先重新商量一个应对银行的方案?”
“哦。”常夏望向巴结他的众人,往门口示意,“其实也不用再费事调查了。”
常夏切换了画面。
屏幕上出现十几张照片,他点开第一张,众人可以看出那是手写的日记。
“某月某日,今天郭总监向我转达,只要公司财产上做一点手脚……”
众人目光在常世淑和郭蓓脸上移来移去,后两者神色惊疑不定。
这字迹她们认识,每年报表上的签名就是这样的。
——李空!
李空的脸色已经白的不能再白。
他锁在抽屉里的备忘录,为什么会被常夏看到?!
一张张日记,对李空、郭蓓和常世淑一次次公开处刑。
总结起来就是,他有个情人也有个私生女,为了情人一家过上好日子,他在工作之外努力捞金,挪用公司财产。这次常夏的贷款经办人正好是他的情人,两人为了常世淑的贿赂,没有按照快捷方式处理,故意走正规手续流程拖延时间,这才是卡贷款的真相。
日记里虽然没有正面提过常世淑的名字,但大家都能猜到是常世淑的手笔。
李空在备忘录里,一边卖着深情款款的人设,诉说自己供养两个家庭的无奈和压力,另一边,他也没有拒绝任何送上门来的钱财。
直到最后一页,笔迹凌乱,日期就是昨天。
“……我忽然觉得我错了,我的孩子拿着我贪来的钱,会成为一个正直的人吗?但是我已经上了那条船,再也不能回头……我悔恨而羞愧,可是我也怕孩子有一个入狱的父亲,一切交给上天来决定吧,如果有人发现……”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啊!
一时场内皆静,大家都望着李空。
李空满头冷汗,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说才能对自己更有利,但好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自己有利了。他动的手脚,他的罪证被翻出来,现在常世淑、常夏、第三方、常氏内部的员工,都会把他当眼中钉,恨之入骨。他没路可走了。
所有人都要让他交代真相,他也只能交代。他有别的路走吗?
他想着,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郭蓓——他甚至不敢看常世淑。
郭蓓脸色飞快变幻,忽然说:“这都是假的,是伪造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不过一个字迹而已,谁都能伪造!上上个世纪的ai技术早就实现过了,只是后来影响太大,被官方废除禁用了而已。常董怎么会掌握这类技术,是不是违法……”
“郭蓓!”常世淑脸色一变,当众甩了郭蓓一巴掌。“你胡说什么?你好大的胆子!”
郭蓓被甩了巴掌,整个人都懵了:“淑总,我,我是为了……”
常世淑盯着郭蓓,一字一句说道:“我们今天是就事论事,讨论公司的问
题。什么时候轮到你议论常董的是非?”
“可是,他没尽到监督责任,拖垮了项目是事实!常夏手下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还不是全靠我们帮衬他,他根本没本事当这个总裁……”
“郭蓓!”常世淑怒道:“你连自己的职责都不明白了?我看你这个财务总监别做了,回家呆两个月吧!”
郭蓓又急又气,眼睛都涨出了泪:“淑总!”
常世淑横了她一眼,胸口起伏,似乎动了真火。郭蓓不敢再说,站起来,和李空一起退到墙边。
在场众人看见局势一波三折,常世淑在锅没甩在自己头上之前悍然接锅,雷厉风行地惩治了自己两个得力手下,心里都暗暗称奇,想看看常世淑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常世淑深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说:“今天在场的都是朋友,这些事,我也不必瞒着各位。”
她又转向常夏,以检讨的姿态认真说道:“今天出这事,主要责任在我。你一苏醒就要全权接手常氏,一上任就要做这么大的项目,老实说,我不服!我告诉郭蓓,你要用他们的时候,他们不必太听话。这不是针对你,而是想先叫你吃点教训,摁一摁你的性子。你从小自负天才,年轻气盛贸然接任,能管好常氏么?自家的事还罢了,要是在大事上你轻浮冒进,常氏承受得起这样的损失吗?”
“发生今天的事,我有三大错误。我们自己意见不一,乱自上始,手下自然只能瞎猜,导致乱象丛生。是我第一个错!我管理不严,郭蓓、李空的手段实在过分,我却没有提前阻止,这是我第二个错!郭蓓、李空为了自己的利益,竟从公司财产下手,这两人有严重的渎职行为。我身为领导者,纵容手下,也不能免责。常董,要如何处理,您随意,我没有二话。”
她神情森严,言语坦白,态度摆得严厉,一时镇住了在场众人。就连常世华、常世继都在想:妹妹从小比我们都要强,也比我们都更看重常氏,原来真不是空口白话。如果是我被逼到这份上,我肯定做不出这么强硬的表态。
甚至连旁观的周律师也想:常夏醒过来,常家上上下下几乎没人是高兴的,如果没有常世淑今天这番话,只怕其他人到死也不会承认。常世淑从小就喜欢经商,事事以常氏为重,如果说她是故意祸害常氏,也的确不太可能。
常世淑又说: “但是惩罚处置,都是后来的事。现在的关键问题,还是项目。银行就算在走正规流程,也不该这么慢。这项目是和政府合作的,款子不到,开不了工,常氏的声誉就要毁了,咱们常家人在外面再做事也抬不起头来。要怎么办?”
很快从“常氏”转移到“常家人”也是她的急智,可惜常夏依然兴趣缺缺没什么精神。
常夏“惋惜”地叹气:“行吧。现在只有割肉止损了。我找了一些外援,资金缺口马上就能填上,只不过要一些公司作为抵押,除了我的提议外,他们还属意这些。”
投影仪又一次变化,出现了一长列公司名。
可能是照顾视力不好的人,常夏还当场将文件发了下去,正是他几小时前交代秘书打印的内容。
“这怎么能……”
常世淑死死捏着那薄薄一页纸,她看见了什么!
她控股的公司,她老公控股的公司,她准备给孩子练手的公司,她布置好人脉准备拿下的公司,她投资的公司的子公司……
常世华和常世继的脸色也纷纷不好看起来,纸上也有他们控股的公司,他们老婆孩子的公司,他们准备拿下的公司……
为了防止他们看漏,公司名后面还标着他们各自的姓名。
这是被常夏当了枪使啊,兄弟二人对看一眼。
可是没办法,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基本盘,两人必须要跟常世淑争上一争。
“妹啊……”
“姐啊……”
常夏看着三位亲戚开始争论,依然没什么成就感。
自从被卡贷款开始,他思考的并不是见招拆招的解决办法,而是这件事的本质、目的、背后存在怎样的来龙去脉……诸如此类。对他来说,从根源处解决问题,才能一劳永逸。
——现在的忙碌是为了以后的偷懒就是了。
常夏继续兴趣缺缺,忽然闵助理走近两步,他立即略有期待地看着闵助理。
闵助理交给常夏手机,有人正要求通话。
常夏:“……”
这个时候,闵助理满面红光,与有荣焉。
老板真牛啊,祸水东引,借力打力,淑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嘛!
他竟然能当这么厉害的老板的助理!
一定要好好干,早日还清房贷!
——可是,为什么刚才老板期待的眼神,在看到他递过去的手机后,又黯淡下去了呢?
他还要再接再厉,揣摩老板的意图!
常夏不管闵助理怎么想的,他盯着通话人姓名处“钱三”二字,按下接听。
于是一个男人和气的声音响起:“常董,好久不见。”
常夏发出一声鼻音。
打过招呼,男人第二句就开门见山:“你贷款不够,怎么不找我啊。”
常夏微微扬了扬眉,按下静音,向会议室扬声道:“我有事先走了,大家慢慢讨论,记得结果发给我。”
说完拿着电话离开了,并深深看闵助理一眼。
闵助理连忙跟上。
一出门,常夏一把拉住他,期待:“早就想说了,甜点再来一份。”
闵助理:“……”
——合着您全程没精打采不是因为压力,而是因为馋了?
老板的心思,真难猜啊。
第二十五章:所谓遇人不淑
当林肯领航员抵达目的地后,坐在后座的常夏那一盘子甜点也只剩了渣渣。
明明刚才还打了个大胜仗,然而闵助理偷眼观看,老板的表情依然不像下午茶时那样轻松。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么?闵助理迷惑了。
一个电话就把老板叫出会议室,然后直接安排司机开车接送,那位“钱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而且现在车子停在郊外一所灰扑扑的建筑物门口,没有招牌,没有标识,门口也没有门卫或者接待员,让闵助理更加忐忑。
常夏也露出不爽的表情,但还是下车,走进这家“三无”场所的大门。
——别有洞天。
闵助理震惊了。
他听人形容美丽,有种“一想之美”,即“你认为美是什么样的,你看到的就有那么美”。
现在闵助理就被人间仙境般的“一想之美”征服了。
而这里竟然是一间茶社。
常夏不需引导,轻车熟路地走向一处包间,拉开门,就看见穿着一身仿古衣袍的男人倚着小榻,悠闲自得品茗中。
室内另有四个少年,一人烧水,一人点茶,一人抚琴,最后一人在男人身边,负责随时替换水果茶食,递毛巾擦手。
男人一身倦怠,但情绪还很好。眉眼温和,笑意盈盈:“哟,来了。”
接下来他就说:“让哥哥瞧瞧,哎哟可怜的,哥哥我可想死你了,这是受了谁的委屈,哥哥给你做主~”
常夏:“……”
常夏在他对面坐下,还没开口,钱三已经示意给他准备茶具,换茶:“快快快,五年前跟你说这茶好喝,我给你存了整整五年,差点就要烧给你了,来,赶紧喝口活的!”
常夏:“……”
什么叫喝口活的?
闵助理觉得对方怕不是脑子有坑。
钱三说话虽然挺欠的,但从他话里的意思,和常夏的反应来看,闵助理发现两人之间似乎不是敌对关系,隐隐放下心来。
“你去松快松快,别省钱,他报销。”常夏发话。
——老板好人!
闵助理乐颠颠地,在服务人员的引导下,离开了。
中途还收到常夏微信:“可着劲儿花,给你提成。”
闵助理仿佛从字里行间看到老板极其不爽的样子。
“看!这颜色,通透!你再闻闻,再闻闻,香不香?来,尝一口,你猜猜这是什么味道!”钱三期待地望着常夏。
常夏:“你确定我说?”
“确定。”
“好吧,有点甜,一股烤红薯味儿。”常夏皱眉。
钱三“……”了一秒,掩面长叹:“桂圆香,它是桂圆香——哥哥费尽心思才弄来二两,全世界只有十六棵这样的茶树,十六棵!你拿它跟烤红薯比!真是暴殄天物!”
常夏于茶没有讲究,也没有兴趣,在他喝来,茶和青草叶子泡水没有区别,自然不能与钱三共鸣。
钱三痛心疾首了一会,见常夏不为所动,耸了耸肩:“唉,你这个小朋友就是不开窍,好容易有人智商上能跟我一搏,谁知兴趣上完全……啧啧啧,无趣,无趣得很。”
常夏等他消停了,才举杯:“敬你。”
钱三是惦记常夏五年的老朋友。常夏苏醒时,他一个短信都没发,但常夏陷入困境后,他是第一个毫不犹豫地主动联络并提出帮忙的朋友。常夏虽对钱三那些稀奇古怪的兴趣不敢苟同,但陪一陪这位好朋友,还是应当的。
桂圆香不是容易找到的茶,如果换成别人,钱三连闻都不给他闻一下。
钱三坐直,端正神色:“不谢——啊,这茶真好,我再来一杯。”
钱氏就是日前与明氏签订“菜市口条约”,宣传新产业联盟,主打“新零售、新体验”的金融巨鳄,近来动作颇多。钱三所负责的子公司不在s市,他在百忙之中前来探望常夏,这份情义不言可知。
常夏眼睁睁看着钱三一杯杯地喝茶。钱三原本懒洋洋的,面带疲色,却越喝茶越精神。喝掉半壶之后,将茶壶一放,开了窍一般,开始谈论正事:
“你家到底怎么回事?五年没碰公司,你还能搞定吗?缺人缺项目还是缺钱?将来有什么打算?”
面对他一股脑的问题,常夏只轻轻摇头:“没事,正在搞,搞得定。”
“这话别人说我不放心,你说嘛,哥哥我还真就信了。不过话说回来——”钱三问,“那天我看热搜你要筹三个亿急用,真不需要帮忙吗?最近我和越氏的人玩得不错,论你们公司的资质借点钱完全合格,要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吗?”
常夏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东越银行集团果然是越氏的企业,银行向钱氏融资,背后代
表着由明、越、钱氏三大商业巨头的组成的商业格局,内部关系想要近一步拉近。
但三大巨头的商业领域不同,他们纵然能有阶段性的合作,但最终还是会分道扬镳。如果钱氏接受了越氏的投资,那就要在产业上游同时受到越氏、明氏两家的遏制,以后还能掌握独立自主权么?等三家的发展道路冲突时,钱氏要如何自处?
这到口的肥肉,恐怕会变成烫手山芋啊。
常夏眯起眼睛,“钱三,越氏是不是要投资你们?”
钱三眯眼笑:“你猜?”
常夏拿起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擦的时候,他仔细斟酌自己的言辞和态度,说:“不管是哪家吃商业饭的,不都要抱银行大腿么,何况越氏是银行业的翘楚。我当然想和越氏搞好关系。可是现在这个时机……我怕我要不起。”
钱三敲了敲茶盏:“完全理解,我也就是陪着越氏的人玩呢,实诚话我一句也不敢兜给他们。越氏这条线……谁不想要啊。但现在这关头……谁敢拿啊。”
“如果钱氏再扩张20%,就好拿了。”常夏促狭地说。
“那常氏也再扩张20%呗,说得可真容易。”钱三大笑,笑完说道:“反正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再怎么馋,也只能先让越氏单相思。”
“露水姻缘,小心因爱生恨。”常夏隐晦地提醒了钱三一句。
他眼前又浮现出噩梦空间冥冥之中牵连作一体的骨牌。
他虽能隐隐预知到未来的发展方向,却到底沉睡了五年,错过了太多机会。
他一时竟有些羡慕钱三。
钱三点头,他听懂了常夏的提点,但不以为意,指着常夏喝了一口就没再动过的杯子:“冷掉了,快换一杯再品品!我的桂圆香在哭啊!”
“就是烤红薯味儿。”常夏拒绝。
钱三一拍大腿:“把我除了桂圆香的茶都拿出来!今儿你必须喝出别的滋味,不然别想走!我钱三的朋友,不能输在茶上!”
常夏:“……”
朋友,我看你今天是故意在拿我寻开心。
非要在茶里选的话,我宁愿选奶茶。
钱三一连牛饮三杯功夫茶,喝完一拍桌子,眉飞色舞,就像喝醉酒一样打开了话匣子。他似是猜到常夏心里所想,高谈阔论,全是这几年间钱氏越氏明氏三大财团有过的动向、怎样扩张、怎样妥协。合纵连横,计划有成有败,经营有盈有亏……钱三点评得上头了,口沫横飞。
“就是蠢啊,就是蠢!这事完全可以不这么干……”钱三乘兴问道:“小老弟,怎么样,想跟着哥哥干不?你看你那些亲戚一个个都什么急赤白脸的样子,你跟他们一个盆里争吃的不掉价么?”
常夏斜睨了钱三一眼:“哥哥哎,真醉了?老年人就是经不起打击……”
钱三哈哈一笑。常夏是常家钦点的继承人,也接了常氏的班,怎么也没有撂挑子跟他出去另立山头的说法。
“行吧,那就看哥哥我独领风骚了!”钱三话锋一转,把话题落在自己的策划上:“我跟你说钱氏搞这新产业联盟,地推反响好,全靠哥哥我带领得好!我可是以用户体验为基准,反过来重塑了零售店的体验流程!”钱三得意之极,“智能识别,精准服务,降维打击!”
他开始举例,当孕妇走进店里会经过智能识别,自动推荐货品类别,提供休息沙发并由机器人送上样品,保证孕妇人身安全的基础上极大提高服务效率。如果识别出带小孩的家长,就会给宝宝提供睡眠舱或者游戏室,都有监控,好让家长放心购物。
用户体验是钱三特别擅长的一块,他说起来就沉浸在了亢奋中。
“宠物进来也会有宠物乐园了。”常夏接腔,“你在里面过得应该不错。”
钱三完全没听出常夏把他比成猫猫狗狗,大声应道:“没错,自动识别猫狗,还送宠物粮。现在消费者都学精了,没点甜头谁搭理你。所以我就利用这点做文章……”
喝茶喝嗨了,钱三拉着常夏,什么话都往外蹦,什么现在媒体费用越来越贵,那些吃流量饭的混蛋简直黑了心了,效果还越来越差。什么运营成本已经高得逼好几家都做不下去零售了,什么没有他想出这个体验店刺激消费,今年的分红就买不起茶叶了……
“小朋友,哥真给你透个底。”钱三茶不醉人人自醉,懒洋洋地斜睨着常夏:“我看好我们钱氏这波新产业。就算可能不顺利吧……哈哈哈也可能很长时间都不顺利吧……但钱氏最终肯定能靠这个翻盘的。不然钱氏就没未来了,这一把,我们不能不赢啊。”
“来投个资吗?你要钱,准赚。就算最后一把我们钱氏斗败了,中间资产膨胀的过程也够你喝一壶的。你不要钱——”钱三眼睛亮亮的,一抬头,对准常夏的脸:“咱哥
儿俩一起开创个新零售时代出来啊!率领实体经济反杀流量!干死那群玩资源的!”
常夏不得不说,那一瞬间真有些心动。一瞬间过了,他无奈失笑。
“我没钱啊……”
我有钱还会卡这三个亿的银行贷款吗?
钱三大笑,伸手捏了捏常夏表情认真的脸。
“哟,小朋友手感不错啊,这两片肉肥嘟嘟的,五年前我就想着这么干了,过来,再让我撸撸毛。”他又转移话题:“小朋友长大了,喝茶不能不学划拳的,来,我教你,咱哥俩走一个!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
常夏遭到挑衅,转瞬又被压制,气得七窍生烟:“……放手!……放手……”
钱三又醉茶了,简直无fffff……话可说。
钱三果然就是来拿他逗乐的吧!
忽然钱三往桌上一趴,挥袖子赶人:“今天够爽!我该说的都说了,我、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带茶来!”
常夏二话不说,拉开门就走,那姿势,那反应,那态度,和一开始遇见妖鬼时没什么两样。
他出门前,装醉的钱三又飘出一句话。
“弟弟啊,有时候别太见外。有事,打你哥电话。”
常夏停了下来。他知道,这话就是钱三来这一趟的目的。钱三想帮他解决问题。但他能解决的自己就解决了,自己目前解决不了的连钱三也卷在里面解决不了,钱三心里不得劲,总想能再帮他做点啥。
常夏想了想,回道:“那五年我都过来了,以后再有多大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错过的么,那就错过好了,未必不是好事。”
我确实不在乎,你不必挂记。
钱三沉默片刻,挥了挥手:“滚吧。”
感激归感激,被钱三按住一顿针对性磋磨,常夏还是喝茶喝得一肚子火。直到坐上车,听闵助理说花销的数字,常夏都觉得不爽。
“……我还不小心撞上了架子,把十来罐名贵茶叶碰翻,混在一起了。”闵助理忐忑地说。
服务员表示这茶还能喝能卖,不然恐怕他全部身家都赔不起。
“叮”他的微信响起,来自老板的转账。
那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闵助理:……老板爸爸万岁!
再看常夏,仿佛整个人都舒爽了。
回到常氏山庄,常夏下车后大大伸个懒腰。
“今天终于可以结束了……哦不……”
月光下,别墅门口,一张强自镇定的脸庞出现在他视野之中。
李嘉昀。
她是来向常夏道歉并告别的。
父亲的事太严重了,她于情于理都没法在常氏山庄继续呆下去。
常夏的好心情不免低落几分。
他很容易想到李嘉昀的未来。
通常情况下,周围人指指点点,“罪人的孩子一定不是好鸟”、“别跟贪污犯的孩子混在一起”之类明里暗里的鄙视和言语攻击,就是伴随一生的阴影,挥之不去。
更要紧的,一家之主的顶梁柱倒了,现在的优渥生活自然也随之而去,现在随手能花的钱,在将来可能得咬着牙一点点攒。
为了生计,放弃梦想的人还少吗?
早就有人调查过,穷人之所以难富,不是因为不努力,而是一天忙碌都只能花在让自己勉强温饱上,绝对没有任何进修的时间和金钱和精力,简言之,看不到未来。曾经有富人认为,穷人贫穷的原因只是偷懒不上进,但是他们体验了一周穷人生活,就意识到以现在的情况,穷人再有上进心也是徒劳。
而从富人变成穷人,只要一场破产,一场债务危机就够了。
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会把这个骄傲的女孩子摧残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于是常夏果断不接受李嘉昀的道歉和道别。
毕竟他对自己承诺,想要守护纯真。
“首先,父亲犯错,不是你犯错。其次,这里谁能住,我说了算。第三……第四……第……唉,还是借你肩膀吧。”常夏也不是万能的,至少现在他觉得讲道理一点用都没有。
李嘉昀抱着常夏,哇地哭了出来。
如果哭一次没用,就多哭几次,把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然后重整旗鼓,面对操蛋的人生。
等李嘉昀哭累了,常夏叫管家送女孩回房。
他则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并掏出手机,对着十分钟前一条长长的信息思考起来。
信息来自:邓雪珥。
就在快到邓雪珥的房子时,常夏忽然停下。
不远处的网球场上,蓦地响起许多少女的欢声笑语,在午夜显得格外古怪。
“噩梦空间?”常夏微微眯了眯眼。
第二十六章:网球女孩
常夏远远欣赏过少男少女们打网球。
风和日丽的时节,温暖的阳光下,跑动,挥拍,挥洒汗水,展示活力,显露十几岁年纪应有的青春感,令人看上一眼就会觉得“啊,年轻真好”。
然而现在是午夜。
球场上的姑娘们动作依旧年轻而有活力,但是在大灯的照耀下,每个人脸上都像是涂了一层白霜。
常夏刚刚走进网球场,猛地一只网球就砸到他身边的铁丝网上,挂着没动了。
“小哥哥!帮忙捡一下球!谢谢啦!”穿粉白短裙的少女远远扬起拍子,清脆叫道。
常夏伸手去拿那个半黑半白毛茸茸的网球,就在即将触碰到网球时,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贴在铁丝网上,谨慎观察起了那只网球。
黑色是头发,白色是头皮,那是个秃成地中海的人头。
之所以没有掉下来,是因为人头仗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死死咬住了铁丝网。
它没有嘴唇,两只眼睛也没有瞳孔,青白青白一片,鼻尖部分似乎因为凸出而被磨平,只剩下一个肉红色的小洞。
常夏重新看向刚才拜托他的粉白少女,后者又是蹦蹦跳跳,又是冲他敬礼,好像真的只是不慎打飞了一个网球而已。
……这些都是僵尸吧?
这是哪里来的噩梦世界,亡灵游戏吗?这种东西,就该好好关着,怎么跑到大太阳下面打网球来了。
可恶的钱三,把他的脑子搞得一团乱,做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粉白少女挥手向他示意着,人头网球咯咯地咬着贴铁丝网,挣扎着。两者交相辉映,形成了一幅荒诞中又带着友好的画面。如果是其他的闯关者,此时要么被吓着逃跑,要么按照粉白少女的要求去做,但无论哪一种,都有可能直接触发噩梦的恐怖情节,被卷入梦境的负能量中。
常夏不想把这么个恶心玩意儿扔回去,他走到旁边的捡球筐,准备拿一个新的给她。谁知筐里一个个全都是人头,根据头发胡子还有脸上的褶皱能分出男女老少,一个个翻着大大的白眼,不住叩击牙齿,发出咯咯声。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往筐里一搅,轻而易举地带上几个人头离开。
npc?还是妖鬼?
常夏看到人头死死咬着那只手不放,自己都感觉有点疼。
就这么一分神,后背忽然挨了一击。
他迅速转身,看见一颗人头大张着嘴巴,落在地上,滚了几滚。
有点小麻烦。
常夏微微眯眼,提气准备。
人头缓缓闭上了嘴巴,向远处滚去,然后开始不动声色地渐渐变色,转眼变成了普通黄绿色网球的模样。
常夏:“……?”
这些妖鬼怎么开始见人下菜碟了?这是他之前听了太多商业联盟故事的锅吗?
他走过去,捡起这个网球。球面上,深深烙印着一个公司名字和logo。
这家公司有个项目,是常夏准备洽谈的。
现实与噩梦在此微妙地纠结在一起。常规来说,噩梦的主人是正在经受现实里商业的压力。那他的心结会是什么呢……常夏转动视角,望向远方。他忽有所悟,快步走向网球场深处。僵尸少女们仍在激烈地打着网球,有的打得手都断了,头都掉了,还一如既往地热情投入,充满体育精神。
狂热者……
常夏停步。
现在掺和进去,不太合适。
“常董!”忽然有人喊他,随即一道人影急速扑向他。
常夏飞快往旁边一闪,对方只来得及抓住他一条胳膊:“常董啊呜呜呜帮帮我们呜呜呜……”这语气就好像某购物网站上的“xx滞销,帮帮我们”的图片。
她动作忽然停顿,睁大了眼睛,以诡异的语调说了一句:“咦,你能躲开?”这声音,也不知曾经这样扑杀过多少闯关者。
寒气侵体而来,常夏觉得对方身体冷得像冰块,他毫不客气地把人从身上撕开:“邓雪珥,怎么了?”
邓雪珥,或者说长得和邓雪珥一样的女孩,头上戴了个人头网球发卡,眼泪汪汪:“我朋友被人肉了,马上就活不了了!”她的神情语态,也与邓雪珥一样。
她哭哭啼啼一伸手,空中浮现出一道光屏,显示出新良微博的界面。界面中依次跳出“爆”“火”“热门”的字样,一个个夺人眼球的标题浮现在屏幕上,又炸裂成小血花。紧接着,微博的背景虚化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一个个头顶瓜皮、穿着盔甲、拿着盾牌的幽魂从地里慢慢升上来,周身缠绕着呼啸的怨念,手里举着一个个文字泡,向对方扔过去。场面一片混乱。
“垃圾公司!还我钱财!还我青春!还我感情!”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这些开公司的,背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人血馒头,做尽了丧天良的坏事!”
“邓雪珥”指着光屏介绍,她有一个朋友家里是开公司的,因为经营不善欠下高利贷,不得不自杀,临死前po了一条遗嘱在网上。网友们见到后,接力搜索并报警救了朋友一家。可是紧接着有人爆出朋友不是因为贫穷被催债,走投无路自杀,而是原本富有,就算公司破产了,剩余资产也有五六十万。
——五六十万!
这可比很多网友全家都有钱!
这就引发了人和人之间的基本矛盾了。之后网络的走向,就和如今常见的暴力骂战一样,从此无止无休。
“邓雪珥”侧头看着他,语调诡异地问:“你怎么看?”
一刹那,网球场上的风都像在齐声协力地说着同一句话:“你怎么看?”
这时天色趋暗,整个看似正常运转的“噩梦世界”都忽然慢了一下,将注意力落在了常夏的
回答上。只要常夏一句话没有回答对,就要触发无穷无止的追杀!
常夏与“邓雪珥”对视了片刻,女孩眼中黑白分明,光芒闪耀,仿佛就和现实中的那个小姑娘一模一样。常夏忽然说:“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们现在身在梦中,一切都是内心恐惧的反映。不管遭遇了什么,你不用多想多做,顺其自然,就能离开。”
邓雪珥眼里闪过一丝迷惑,说:“什么叫做梦?他们明明真的骂过我的,就不算数了吗?”
话音刚落,四周的人头们忽然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有五六十万还闹着自杀?贱人就是矫情!”
“重新开个公司东山再起都够了,选择自杀一定有猫腻!”
“债主们好可怜哦,借出去的钱拿不回来,还要被网友骂。”
“这一次我站员工!你们老板自杀躲债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还好说,员工们怎么办?”
邓雪珥一阵愤怒,就想挥起球拍将这些人头统统打飞。常夏按住她的肩膀,说:“这些球你打飞了,也只会变得更多,叫的更狠。”邓雪珥生气地说:“那我不打他们,我和他们讲道理!”
但人头们并不听她说话,只大喊着“冷血!自私!”,“骗保!骗募捐!骗同情!”
邓雪珥气得都要哭了:“是你们先害我朋友的!你们都把她害成这样了!常董,我这样都不能回骂吗?”
人头们还嘲笑着。
“啧啧,果然要让子弹飞一会儿,现在什么一手新闻出来都不能急着站队,等两天果然反转。”
“我看见直播了,那家私人医院很贵的!病房包间一天就要三千块!三千块!我跟人合租,一个月也才三千块!她家一直是这样的消费水准,我竟然还为她的遭遇痛哭,还给她捐零花钱!我是嫌排骨不好吃还是口红不好用啊?真想回到过去一巴掌打死我这个傻逼……啊啊啊!鞠圆小贱人,我恨你一辈子!”
“常董,你听到了?听见了吗?”邓雪珥颤声说:“这些网民都是这样,就因为这样无稽的猜测,就无缘无故地把陌生人一次次推入火坑。我只想求个清静,求个公平!”
常夏瞳孔微缩,忽然一脚踩在人头上。
尽管对网上的骂战已经不算陌生了,但他看得仍然不愉快。
“差不多得了,见好就收吧。”
光屏颤了颤,在空中炸开一朵血花,消失了。
一颗网球落在邓雪珥手里,上面同样出现一个文字烙印:“鞠圆数码有限公司”。
常夏沉默不语,这家公司是他交给邓雪珥的功课。
邓雪珥捧着网球泪水涟涟,嘴里念叨着“我会为你正名的”“不要怕,我会帮你报仇的”,情绪由愤怒渐渐转为悲痛。
她现在需要安静的发泄,常夏拍了拍邓雪珥的肩膀表示安慰。
钱三的茶果然不能喝,自己大概也醉茶了。
不,不止茶不能喝,常夏认为,还不能听钱三茶后哔哔,把他脑子都哔哔乱了。
太荒诞了。
下次再带闵助理去钱三茶社吧,能打翻几罐是几罐。
“哟,这是找援军去了?本来鞠圆就是自作自受。还有你,一样。”正在这时,那个粉白少女气势汹汹冲了过来,手上抓着一把人头,自作聪明地嗤笑着:“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网友凑热闹而已,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哩,连事实真相都搞不明白。我早就看穿哩!你们乖乖吃瓜不就完了!明明是死肥宅,装什么理中客!”
“你——”邓雪珥嘴笨,直眉楞眼地说,“要你管! 大家努力帮她,跟她家世有什么关系!”她随即想起常夏的叮嘱,深吸口气,拼命忍住怒气。
“呵。”女孩竖起一根食指,在邓雪珥面前左右摇了摇,“你根本不懂大家在骂什么,等你长大点就明白喽。总之鞠圆的项目搞砸了,她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邓雪珥被点燃了,生气地大喊:“你胡说!人命比公司重要一万倍!”
两人彼此虎视眈眈,气氛一触即发。
粉白少女威胁地伸出手,作势要举起球拍,随着她的动作,网球场上的网球咕噜噜地无风自动,纷纷向她滚过来。
此时此刻,叫邓雪珥避战固然不可,迎战更是要直面整个噩梦世界的恶意。二人已在网球场中,被所有人头与僵尸共同注视着,想要脱身,也不可能。
若是普通的闯关者,恐怕只有抛下邓雪珥,趁邓雪珥被围攻时夺路而逃,才有机会生存。但常夏怎能如此?
这个噩梦空间的走势瞬息万变,竟似无法预测。似乎无论闯关者怎么做,最终都会触发禁忌,引动噩梦的追杀。
常夏忽然说:“稍安勿躁。既然你们两个人都不服气,就不用多吵,用网球打一架?”
邓雪珥一惊,说:“常董……不,不是不能和他们起冲突吗。”粉白少女回头,连她都有点愕然。
“但你们每个人只能选一个网球,也只能像网球比赛的规则一样,以接不到球为失分点”
两个人点了点头,各自把手伸进球筐,像洗衣机一样搅合那些人头成为一个奇大无比的恶心肉球。
常夏:“……”
算了,噩梦空间讲什么逻辑。
“你们各自选好自己的网球,然后就向对方发球就是,赌注就以鞠圆公司的资产去留为定。打完之后,无论如何,都必须坦然接受结果,谁都不许再纠缠。”
两人一起点头的一刻,噩梦中的二人心意共通,立下了约定。半空上聚集的飓风哭嚎着,旋转着,无可奈何地散去了。
一场网球比赛以轰轰烈烈开场,却以稍显平淡的正常对局收尾。最后以邓雪珥落败为结局。鞠圆网球回到了邓雪珥手里,整个小了一圈,邓雪珥看起来很不情愿,摇头晃脑的。
“邓雪珥,”常夏说:“鞠圆公司的数码人像是跟江山公司合作的,江山公司是个皮包公司,实际控股人有诈骗前科,你停了那个项目,交违约金也没关系。公司就不会破产,鞠……你朋友就不会负债自杀。”
这原本是他在现实中,给小姑娘设置功课的答案。不过眼下已经很荒诞了,他也不在乎现实和噩梦空间到底怎么拧到一块了。
邓雪珥很无奈:“可是我输了,我就得完成我们的约定!我们江湖儿女,行走江湖,都对着发卡大神发过誓的,言出必行,行必果!”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定是醉茶的错!
常夏盯着邓雪珥头上摇摇晃晃的人头发卡,忽然一把揪了下来,踩碎。
又趁邓雪珥没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了一个网球放到她头上。
邓雪珥就像突然断电的机器人,停下所有动作。
忽然她一松手,硕大的肉球落在地上,往常夏滚去。
常夏再次发挥身手敏捷的优势,往旁边一闪,让过肉球。
再看邓雪珥,头上的网球开始变得透明。从头到脚,她整个人渐渐化成一座透明冰雕。
冰雕迅速融化,地上的水渍也飞快蒸发,转眼之间一切痕迹消失干净。
四周寂静无声,常夏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轮银白色下弦月。
他看看网球场上,人头,肉球,粉白少女都没了,球场锁着门,他一个人站在场外。
自己这是回来了。
常夏迈步欲走,发现脚边有什么东西闪亮。
他弯腰拾起,那是一枚粉嘟嘟的小猪发卡。
收起发卡,常夏往回走,他有点在意刚才的内容。
谁知走出几步,就见路边长椅上,邓雪珥正耷拉着脑袋打瞌睡。
她挂着两个黑眼圈,手里紧紧握着一支手机,屏幕不时亮起,可以看出最后的界面停在和常夏聊天的地方。
常夏想了想,把她头上的兔子发卡取下来,换上了小猪发卡。
邓雪珥被他弄醒,喜道:“常董!”
“你找我有什么事?”常夏问。
少女先是点头,随后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我……”
她低下头去想了想,开口:“您交给我的公司出了点问题,我原本想要用极端手段处理,向您咨询,但刚才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一个办法,我可以自己试试。”
“好,注意安全。”常夏嘱咐,送她回去。
事情总算暂时解决了。
他给闵助理打电话,吩咐他查查菲菲事件在网上的后续。才说完没几分钟,手机忽然响起。
钱三笑盈盈的声音传出:“哥哥我在机场呢,马上回去了,记得想哥哥哟~”
“走好不送。”
“哎呀,好无情。可我却很挂念我唯一的弟弟呢,出了什么事,要找我帮忙哦~”
“不用,你少给我打点电话就行了。”
常夏粗暴挂断电话。
最好也别再来找他,他不想再经历这么一次噩梦空间了。
常夏乘车回到常氏主宅,一路上阳光明媚,人语声声,极大地缓解了他在噩梦中的负面情绪。他站在回廊边,看花园里树荫下,一群姑娘正叽叽喳喳地野餐,李嘉昀被大家包围在中央,据说是特意为了鼓励她才临时举办的“野餐会”。阳光照下,小姑娘细心地将蛋糕切块,装在小碟子里,分给每个人。光点落在她的发边,颊上,她眉眼弯弯,神情恬淡,似是毫无阴霾。
常夏出神片刻,心脏渐渐暖了起来,只觉得人心如海,深邃无底。又如风如雪,变化莫测。但哪怕只有这片刻,只有在人群中,能令一个悲伤绝望小姑娘脸上显出这样的笑意,也不算白费力气。
常夏回房间里坐了片刻,忽然接到闵助理的电话。
“常董,情况不太好!”闵助理声音焦急中带着担忧,常夏脸上放松的神情顿时一凛。
“怎么了?”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外套,心中突然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闵助理说微博正在网暴菲菲,说她公司有钱还要自杀是诈骗,还说她欺骗网友、消费爱心,死有余辜。
绯星星的微博下方已经沦陷,一条条言词直白甚至骂人的评论都被点了几万赞。
而且,现在网友们还在人肉菲菲,但可怕的是,现在竟没有人知道菲菲在哪里。他觉得不妙,给菲菲所在医院打电话,医生却说她一家已经出院。
“我给他家人打电话,你在附近吗,来接我。”
常夏果断说,快步走出房门,给菲菲一家三口打电话,几次均无法接通。
常夏叫上司机,直奔罗家的公司。
希望还来得及。
公司在郊外,一片漆黑萧瑟,毫无人气。
常夏下车直奔那紧闭的大门,叫了半天,在犬吠声中,出来一位年届六旬的看门大爷。
据他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更是很久没有见过罗家三口。
——他们去了哪里?
常夏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我能进去看看吗?找不到人,我很担心。”
“你们……”大爷有些警觉。
“我是菲菲的表哥。”常夏说,“菲菲这次出事,我们都吓坏了。您跟着我们也行,报警也行,我就是进去转一圈,就转一圈!”
可能因为他态度诚恳,也可能是看他年纪小没有危险性,还可能常夏的车让他不像个闯空门的,大爷犹豫一阵,点头同意:“行,反正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常夏借了大爷的手电筒,和司机在厂区分头寻找起来。
谁知他刚刚搜寻了两间厂房,就听见了一声悠长钟鸣。
“咚——”
第二十七章:噩耗
在一片黑暗的厂房中行走,手电筒的光线好像被黑暗吸走一般,光亮颇有几分摇摇欲坠。时不时有黑色的雾团从墙壁穿来穿去,当常夏聚精会神去看时,却又一无所获。
在听到悠长钟声后,常夏停了下来,准备进入噩梦空间。
几乎同时,他感到了热。
不是天气变化的那种冷热,而是一种从内而外,几乎将人烧灼的高温,不知不觉令人倍感焦虑,急躁,失去耐心,好像一触即爆的火药桶。
常夏直觉这里情况诡异,正要探察,面前却出现s状的波纹,景象随之扭曲。
那波纹就好像古董电视屏幕上的干扰线,他迎面感到一阵寒意。
一阵阵饥渴袭来,眼前张开无数黑洞洞的大嘴,流着口水,大口吮吸着,散发着恶意。
随着吮吸,波纹也不断发生变化,他甚至看见了红色和蓝色的光团不断撞击。
两者仿若有形,拉扯着常夏。他时而觉得周围滚烫,时而冰寒刺骨,空间时不时划出长长的伤痕又时不时缓缓消失。
就在两者拉拉扯扯中,常夏猛地一挣,一头撞向新出现的空间伤痕——
钟声戛然而止。
常夏依然站在厂房里,视野和身体都恢复了正常。
“愤怒和贪婪。”常夏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感觉,生出一种异样感觉。他最后看一眼若有若无的黑色气团,飞快跑出厂房,联系司机往回开,同时给闵助理打电话,说出几个地点让闵助理安排人手去查。
“老板,咱们回去了?不找了?”司机带几分疑惑地望向常夏,随后被常夏死气沉沉的目光吓得缩了缩脖子。
再定睛一看,老板很平静啊,一定是他眼花!
常夏定定望着前方,低声道:“晚了。”
常夏的预感不久成真。
闵助理打来电话时,
声音都有点发抖:“常董,有个不好的消息,菲菲一家的遗体在湖里被发现……您节哀。”
常夏没有继续听下去,他死死握着手机垂下头,要是他早点领悟噩梦空间的暗示,要是他再多花点时间陪菲菲,要是他多利用噩梦商店……
常夏合上双眼,看去了无生气。连他都无法破局,何况其他普通人。
“还是,太弱了啊……”
……
……
又是一个深夜。
山庄上下只余几点稀疏灯火,常夏记忆力一向极佳,想起在山庄里的小姑娘们,元惜大概还在挑灯苦读,李嘉昀可能会继续在微博奋战,邓雪珥为公司奔波,而他也为常氏奔波……
“去网球场。”他忽然开口。
司机不明所以,照做。
常夏看着空寂冷清的网球场,想起此处噩梦之中那个冰冷的、最后化成冰雕的“邓雪珥”来。
他在捡起小猪发卡的地方站定,慢慢往发现邓雪珥的长椅走去,好像在观察着什么。
一直走到长椅后面,他伸手摸摸一丛微凉灌木,眼睛一亮。
他记得那时女孩在长椅上打瞌睡,当时身后仿佛有一团虚幻形象,搓圆捏扁实时变化,隐隐好像一座冰雕,但邓雪珥醒来后,那虚影便散了。
平时看过太多虚影,常夏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此刻回忆起来,却有种不同感受。
那寒冷似乎并不能带来恶意。
无论是发卡还是邓雪珥本人,或许有影响现实的力量,噩梦与现实或许在融合,或许就是他破局的开端。
“找邓雪珥问一声。”常夏摸出手机。
——无人接听。
邓雪珥的房间也没有人。
监控录像显示小姑娘早就离开常氏山庄,不知所踪。
常夏翻了翻朋友圈,邓雪珥最近一条动态发布于一天前,只有孤零零一行字:
“他们找到我了”
常夏坐直了身体,有谁敢动他的人?
一条条看过去,邓雪珥的异常从三天前就开始了。她怀疑身边发生了灵异事件,有一股未知力量缠上了她,她直觉必须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前两天还会在朋友圈求助,那条动态后,再无声息。
常夏甚至去借了李嘉昀和元惜的手机,以防自己被“分组可见”干扰,但他想多了,邓雪珥的最后一条动态只有那句连标点都没加的字。
这可不好办,常夏分身乏术,但又不能置之不理,便给闵助理派了任务。
两个小时后,闵助理汇报:“人找到了。”
还没走进会客室,常夏眉毛微微一挑,他听见门里传来得意洋洋油嘴滑舌的声音:“……我破过的案子多着呢,警察局长见我都要毕恭毕敬叫我一声大哥……”
常夏推开了门,秘书小姐立刻端正脸色,行礼退出。
“哎别走啊,我还有和市长的合影没给你看。”说话的男人三十多岁,个子很高,穿着皮鞋、牛仔裤和花里胡哨的衬衫,留着两撇小胡子,好像几百年前的流行款,但在当下着实有几分滑稽。
他扶了扶挡了大半张脸的黑框眼镜,居高临下地睥睨常夏:“小屁孩儿,就是你要全s城最好的侦探?我冬洛克出场费可是很贵的,一小时一百万。”
“在网上谈的不是这个价格。”闵助理吃了一惊,迅速反驳。
“那能一样吗!这是常氏集团的事!一小时还不值一百万吗?”冬洛克又推了推眼镜。
常夏没吭声,看着冬洛克吹牛打屁足足一刻钟,忽然低头给闵助理发了条信息,开口:“五十六次。”
“嗯?”
“你推眼镜,五十六次。”常夏露出无害微笑,“想什么呢,大侦探?”
“探”字一落,闵助理身手矫健地冲上去,一把抓起黑框眼镜。
“啊!啊……”
眼镜后面的小单眼皮眨了眨,神情一片慌张,脸皮肉眼可见地涨红了,额头冷汗直冒:“我……那个……我……”
“眼镜是你本体吧。”闵助理吐槽,戴上眼镜牛气冲天,摘下眼镜社恐宅男,上次他遇见这样的人还是在漫画里。
不过,面对社恐宅男,工资倒是很容易谈下来了,一天一百五,不包交通食宿。
失去眼镜的冬洛克,愤愤然在心里画了个圆圈诅咒黑心老板。
但是老板也说了,要看看他能力再定合约,做得好有巨额奖金,闵助理及时展示了自己收到的红包转账。
“包在我身上!”冬洛克戴上眼镜,气势满满地一抹小胡子,“看我的!”
三个小时后,常夏电脑亮起,他收到一封来自冬洛克的邮件。
根据冬洛克的调查,邓雪珥是收到了异常短信,查不出源头,每隔一个小时发送一条
邓的位置定位。冬洛克根据社会新闻和新良微博,推断是邓雪珥突然解除了鞠圆公司和江山公司合作,导致的报复行为。毕竟违约在任何人眼里都应该谴责,邓雪珥和鞠圆公司都受到了抵制和攻击也不奇怪。
“她现在在哪里?”这是常夏关心的重点。
冬洛克过了十分钟,给出一个郊外农家乐的地址。
常夏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当终于听见房间里传来邓雪珥的声音时,他松了口气。
邓雪珥的状态十分憔悴,脸上原本一点点婴儿肥消失了,眼神中充满惶恐不安。她把手机递给常夏,上面有几个号码为“4444”的来电,时间是午夜零点。
“它会自动接通,我根本没法挂断,太可怕了……一接通,就说出我现在的位置,说要来找我,说完了就笑,很尖,很狂,太可怕了……我换号码换手机都没用,我搬了十几次地方都没用……”邓雪珥捂着脸,抽泣起来。
常夏看向冬洛克,冬洛克推了推眼镜:“电话和短信可以用自动拨号软件和变声器解释,地点定位么……”他拿出个长方形类似遥控器的东西,“我来查查你身边有没有被人安了追踪器。你也有任务,想想谁跟你有仇,大到杀人父母小到鸡毛蒜皮,有一件想一件——愣着干嘛,想啊!”
邓雪珥一开始不知他是干什么的,但看到常夏肯定的目光,立刻说:“我从来不惹事,要说最近的话,最大的仇人就是江山公司吧……对了,还有那些被江山带节奏的网络暴民,明明跟他们一点关系没有,骂的比谁都凶……”
说话间,电话屏幕忽然亮起。
邓雪珥看了一眼,脸上血色顿时褪去:“它、它出现了!”
常夏定睛看去,就在此时一个男女莫辨的声音响起:“s城j区……”它正要继续说邓雪珥的位置,声音戛然而止。
邓雪珥惊讶地看着常夏,常夏的手正按在“挂断”上。
她耗尽手机电量都不能阻止对方打进来,而常夏一下子挂断了?
邓雪珥看向常夏的表情,就像看到救世主一般。
“我带着它,你回卧室休息。”常夏看向一旁惊讶的冬洛克,及时补充,“我们就在客厅,很安全的。”
冬洛克一听就反对:“哎你这就不对了,要说安全还是男人的怀里更安全……唔……呃……”
常夏扬了扬刚摘下的眼镜,于是冬洛克秒变社恐,乖乖闭嘴。
邓雪珥点点头,虚弱地笑笑,她确实好几天没有睡觉了,累得够呛。
她走进卧室,在关门前回头看了常夏一眼。
常夏此时也在看她,在他眼里,邓雪珥的背后,影影绰绰有虚影晃动。
他心念一动,门就在他眼前关上。
常夏几步走上前去:“邓雪珥你等一下——”
他拧开了门。
门里没有人。
刚才一眨眼的工夫,邓雪珥消失了。
电光石火之间,常夏登时明白过来。
——不是鞠圆公司或网络暴民找上邓雪珥,而是邓雪珥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恶意化为实质!
“你们叫所有人离开农家乐,立刻马上,不惜代价!”
向闵助理和冬洛克吩咐完,常夏飞快关上卧室门并落了锁。
几乎同时,他听到了悠长钟声。
第二十八章:游乐场(上)
常夏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得眼前一片空白。
等他视线恢复清晰,发现自己站在一间色彩斑斓的售票大厅内,身处三四十人之中,前后左右都有或惊慌或强自镇定的脸孔。
这些脸孔之中,没有邓雪珥。
售票大厅里,人群正在交头接耳,隐隐骚动。
“这么多人,这次一定很难吧……”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大佬求罩!只要保住我的小命,您就是我的亲爹!”
常夏总觉得有些异样。这次他直接进入了噩梦的闯关者队伍里,和平时的噩梦经历都不一样。周围的人也形形色色的特别多,给人感觉类型很杂,不像一个统一的闯关小队。
但是异样感似乎不是来自于其他闯关者,而是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
“来啊……”
忽然,他似乎听见在人群的窃窃私语之后,还有一个细细的声音。
他之前没有注意,这是因为声音很小,就像电视剧里的背景音一样,你能听到主角在说什么,却不会注意旁边龙套在说什么。但是如果你仔细听,其实龙套说的话你都能听得见的。
“来这里……”
“来……”
好像是回声!
常夏侧耳细听,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变得越来越大,各种声音混杂成一片,似乎像有人在悄悄讲述着什么,但仔细辨认,却又发现什么都听不清
他目光掠过众人。那回声不会是从人们口中发出来的,但没有一个人察觉异样。不知道是没有人留意,抑或是没有人听得见。
他的视线缓缓游弋,最终落在简陋的穹顶上,尽管听到了异常的声音,但这间大厅很是“干净”,并没有任何黑影和雾团。
这里是进入噩梦空间的缓冲地带,这么多人聚集在这,接下来闯关难度不小。
他心底忽然涌起一种冲动。
这个噩梦,他得去看一看。
得仔细看一看。
常夏将疑惑压在心底,不动声色,看着人们在些许骚动后,各自围在自己认定的可靠的人身边,自动分成几个小团体。
那些小团体准备分头行动时,却被两个人各自止住。
常夏远远看着,那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先是描述了以往噩梦空间的凶险,又拍着胸脯说自己身经百战,再秀了一把推理,既然现在是售票大厅那么将来可能会有购票项目云云……总之,用了十来分钟,他们将这些小团体聚拢成了一队。
领头人就是那游说众人的两位。高个子自我介绍是mba,在全球五百强公司任职高管,擅长管理队伍。矮个子虽然没有那么硬核的学历和经历,但是无论外形与口才都特别有说服力,三言两语把大家都说服了。
这可不仅仅是口才好。
能把一团散沙的人们凝聚到一起,那样的人必定是个智慧型角色。但是常夏并不看好这个人,人心思变,第一次见面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糅合到一起,除非他另有目的。
不过他依然很“乖巧”地任由mba将他分配进小组之中。
不知是不是巧合,当各组都定下来以后,售票大厅恰到好处地,再次亮起一片炫目白光。
白光消失后,常夏发现自己的小组站在一块空地上,彼此眼神都有些茫然。
下一刻,他们脚下忽然晃动起来,尖顶刺穿地面,铁杆冉冉升起,灯光闪耀,一座座游乐设施纷纷从地下升到地面。
空旷的地上,飘荡着欢乐的乐曲声。
这是一个游乐场。
离常夏最近的人有一个瘦弱青年,一个声称自己是水管工的筋肉男,而他们面前的游乐设施,是金碧辉煌的旋转木马。
常夏看看不远处,是简洁大方的旋转咖啡杯,入口处的小组里,站着那两个队长和一个身穿运动服的健美女孩。
他再望向更远处,每小组都对应一个游乐设施。
看着远处的恐怖山谷、激流勇进、过山车和海盗船,再看看自己
附近的旋转木马、咖啡杯、摇摇乐和跷跷板,常夏摸了摸下巴。
“这么巧的吗……”
总感觉这个噩梦,和他想的东西,有点接近了。
“……规则!遵守每个项目的规则!”智囊的喊声远远传来,打断常夏思绪。他冲这边手舞足蹈地叫道,“传话,传下去!一定要遵守规则!”
“——遵守规则!”常夏没开口,猛地一声吼响自身边,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那五大三粗的水管工原封不动地喊起来,而另一边的瘦弱青年也一边蹦跶一边喊叫,把话传了下去。随后飞快爬上马背,抓紧了洞穿木马上下的木杆。
“快走吧,遵守规则。”水管工好心地推了一把常夏,“别怕。”
就在常夏坐上木马的一瞬间,木马设施忽然亮起五颜六色的光线,不断变幻。
这是什么?
光线变幻中,每隔一两秒,就亮起看到一条长长的白色光带。光带像绸带一般飘向远方,仿佛在召唤他。
这是只有我一个人看见的东西还是……
常夏看了一眼周围,似乎无人察觉。
他心里涌起一股异样,似乎他的心也在鼓噪着,怂恿他跟着光带的召唤往前走去。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光带应该对他无害。
顺着它一直前行,或许就能离开。
……要试试吗?
常夏沉下心来,准备跟随白光行动,然而他刚一迈步,手臂一重。
扭头看,却是一匹木马抻着长长的脖子,咬住了他的袖子。
“这么迷的吗……”常夏下意识地再次看向木马,在他眼里,一匹匹华贵美丽的木马生长出了毛皮,被粗长的铁钎穿过之处,汩汩流着鲜血。
木马们纷纷痛苦地叫了起来,冲常夏露出哀求的眼神。
这次妖鬼和网球场上一样,和他有了交流。这让常夏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
“难道我醉茶的后遗症还没结束?不,不可能的。”
钱三明明已经出国了,但这熟悉的感觉却令常夏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钱三也卷进了噩梦空间?
邓雪珥遇上的灵异事件尚未水落石出,小姑娘又下落不明,他找都找不过来,现在加上潜在的钱三危机,常夏不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钱三烦归烦,他不可能不顾那家伙的死活。
钱三不在闯关者队伍里,莫非早已去了噩梦深处?常夏刚一动念,眼前的白光忽然化作一片迷雾,他打了一个冷战,整个人像被冷水淋过一样
连他鼓噪的心脏都好像忽然安静了下来。
……直觉消失了。
他眼前的一切又变回原状,仿佛刚才看见的全是幻觉一般
“可恶的钱三,好不容易找个路还被你堵死了。”
常夏正在腹诽,瘦弱青年一声“救命”拉回他的注意。
不知瘦弱青年做了什么,身下木马变成了一枚炸弹,腹部的引线已经快烧到头了,马上就要爆炸。
“叫你遵守规则,骑马要踩马镫!”热心的水管工灵机一动,大喊。
瘦弱青年手忙脚乱,哭着去踩马镫应该在的地方。炸弹缓缓变回木马,全组不由松了口气。
“简单啊……得救了……太容易啦……”
木马停下来的时候,瘦弱青年长长吁了口气,感激地冲水管工说:“得救了,多……”
“谢”字没出口,水管工像个西瓜一样砰地爆开,化为血雾消失在原地。
旋转木马缓缓沉入地下。
在瘦弱青年的惊恐大叫声中,常夏垂下眼。
智囊说 “遵守规则”表面上看是没错的。但他们必须遵守的,应该是游乐场的“潜规则”才对。
炸弹的触发方式不会只有一种,不触发也不代表安全,除非找到总线路,才能让所有炸弹消失。那就是“潜规则”了。
不过,在这片低幼娱乐区里,恐怕他找不出什么答案。
常夏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那些正在下沉惊险的游乐设施,心中有
了隐约猜测。
……
“……队长,求求你让我加入吧,你们也缺人手对吧,求求你们……”瘦弱青年吓破了胆,怀着抱大腿的想法,奔向旋转咖啡杯。
常夏见状,立即跟了过去。
那个小组也有所减员,但两个领头人和那个健美的妹子都活着。
两位领头人投来的目光冷淡而挑剔,却没说什么,这在瘦弱青年眼里就是默许。别的组员还要反对,但不巧的是大地震动,高空旋转秋千缓缓出现在他们身边,催促他们进行下一个游乐项目。
看着难度高了一个层级的高空秋千,常夏知道他来对了。
“这次是什么规则?”有人战战兢兢问。
在秋千下方绘着一个抽奖大转盘似的饼状图,分成许多小块,有的画着礼物包,有的画着金币,有的一片空白,也有的,是一幅恐怖的骷髅图。
“正常规则。”智囊淡定地回答,“我来分配座位。”
“等一下。”健美女孩拦住智囊,言辞激烈,“刚才你在咖啡杯里说大家遵守规则,但从来都不说规则是什么,有人抓着把手,有人系上安全带,也有人假装自己是咖啡,但他们都死了!我怀疑你根本不懂规则,你是看我们谁先倒霉再总结规则。”
智囊的脸色微微一变:“爱信不信。”
大家有的站智囊,有的站健美女孩,彼此攻击着,不安的气氛弥漫在小组中。
就在唇枪舌剑之际,常夏看到压抑、怀疑与不安的斑驳灰雾从众人身上源源不断地冒出,被地上的大圆盘不动声色吸收了进去。
常夏觉得有点烦躁。
刚刚那股灵光一闪的冲动感再也没有出现过。刚刚他不太确定,现在却越想越觉得可惜。那一瞬间的直觉极其罕有,他有预感,如果他当时跟上,或许就能走通这个迷宫,就不用被拖在这个地方,看着周围的闯关者表演亘古不变的怕死、求生和相互怀疑。
双方的对峙,还是mba声色俱厉地打破僵局。他给每人安排了位子,智囊坐在骷髅头上方的秋千里,算是惩罚。
“遵守规则。”智囊意味深长地和mba对视一眼。
“我、我该信谁啊……”同排的瘦弱青年也有点怀疑,“小兄弟坐那么靠边不要紧吗……”
机器开动,秋千渐渐升空,在空中转动起来,脚下的圆盘变得花花绿绿。
常夏坐在最外面的位置上,四下打量。
视线所及之处,大地弥漫着不规则的曲线,炸弹时不时爆开一团血花。
游乐设施拖着长长的影子,项目越是惊险,影子占地也就越大,颜色越深。
那些影子并非静止而是在地上不停蠕动。
在黑影里,时而如同火花一闪,露出一个白色光点,时隐时现,游鱼戏水一般来回穿梭。
但每当常夏目光追逐,那白色火花就没入黑暗之中,原地冒出一蓬黑烟,完全干扰了踪迹。
常夏揉了揉眉心。
“好想喝奶茶……”
突破口被隐藏了。
常夏本能地知道钱三或许陷入了更加严峻的危机,他努力捕捉白色火花的轨迹,然而无论那个虚影里,火花的线路都难以预测。
“失败……失败……失败……钱三的情绪和他人一样难搞,就不能消停会儿吗!我可不想一离开这里就收到讣告!”
退而求其次,常夏握着冰冷的秋千钢链,随着秋千速度减缓,看着脚下渐渐重新清晰起来的圆盘,试图寻找乘坐旋转木马时的感觉,捕捉当时看到的那条白色光路。
可惜机会从来都是稍纵即逝。
“钱三啊钱三,这个时候还逞什么能,就不能放松点等我去救吗。”
正吐槽着,秋千缓缓停下。
“不要停在骷髅上,不要停在骷髅上,不要停在骷髅上……”瘦弱青年死死闭着眼,不知对什么祈祷。
常夏却伸出脚尖,试图踩上骷髅。
在骷髅位置对应的秋千黑影里,白色火花似乎在这里闪烁过……
第二十九章:游乐场(下)
常夏和瘦弱青年所在的秋千正好停在骷髅之上。
无事发生。青年忍不住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刻,圆盘一闪消失,就在他们一排秋千下,露出黑漆漆的深渊。
秋千底部自动脱落,两人掉下秋千。
“啊啊啊啊——”瘦弱青年一只手抓住了秋千扶手,大叫救命。
常夏也抓着秋千扶手,冷眼看着其他安全着陆的人缓缓离开。
“……陷阱么?”他再一次思考起来。
“求求你,帮帮我们……”青年一眼看到智囊和mba走向自己,急忙哀求,向对方伸出手去。
智囊给了一个冰冷眼神,随后侧头和mba说话,再也不理会二人。
他俩背影渐渐远去,青年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
终于,他垂下手臂,也垂下了头:“或许我早就该死了……”抓着秋千的手猛地松开。
常夏目光闪动,最后看一眼智囊背影,毫不犹豫地也跳了下去。
他在半空之中心有所感,闭上了双眼,深呼吸,调整了姿势——
“咣当——”
两人身体一轻,坠入软绵绵的黑暗空间。
这片黑暗有些寒冷。
寒冷的空气有如实质,四面八方包裹着他,柔和却又给他的行动间带来一些压力。但每当常夏伸手触碰,那空气就顽皮地躲开。
就像是陷入了水里……不……就像是陷入了水蛇堆里……空间看起来是宽敞的,似乎哪里都能去,但常夏知道,这一切空间是狭窄的,有限制的。
他看向自己脚下。
“……我真傻,真的,反正都会死,我挣扎个什么劲呢。就让我安安静静死这儿吧……”瘦弱青年虽然脱险,却已经崩溃了,躺在地上喃喃自语。
常夏仿佛能看见阴暗滑腻的水蛇一点点爬上瘦弱青年的胸膛,挤压他的胸腔,而瘦弱青年却还恍若未觉。
……有点不想管他。
“放弃吧,没用的,没有希望……”青年还在碎碎念。随着他的话音,周围的环境似乎还在悄悄的发生变化,越发黑暗,越发浓重。
常夏凝神看向青年,青年身上似乎飘出了黑色线头,向一面墙壁缓缓飘去。
是这个!
常夏的神经一跳。
“走吧。”他突然开口,俯身抓住青年的肩膀,一把拎了起来:“坚守本心就不会迷失。”
他脚步匆匆,赶向那面墙,伸手一抓,手掌连同小臂竟然没入其中。
这边果然有点东西。
地面上的各种闯关不过是掩饰,真正的噩梦本体隐藏在地下某个地方。
现在他大概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了。
常夏迈步走进墙内,走向更加黑暗之处。
他身后的青年嘴唇嗫嚅着,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常夏踏入更加黑暗区域的瞬间,大地再次震动起来。一排排树木组成了阴沉沉的森林迷宫,他就站在岔路口。
“这条路,就要通向真实的核心区了。”
迷宫里必定也有炸弹。
水管工可能因为喊出关键词而爆炸,他们可能因为坐错秋千位置而爆炸,总之危险无处不在,提示约等于无,除了硬闯没有别的办法。
常夏看看树木,虽然颜色诡异,但仔细辨认,却是特别高大的茶树,心道铁证无疑,必然是钱三的锅。
他伸手想去摘一片茶叶,谁知刚刚靠近树木,心头升起紧张感,迅速往旁边一跳,躲开了藏在树叶中的炸弹。
当炸弹的硝烟散开,常夏发现树木有了变化。
树上忽然冒出许多兵乓球大小的人脑袋,每个人都长着一张鸟嘴。
他们齐刷刷扭头看着常夏,一边吃瓜,一边叽叽喳喳示意他往自己所在的路口走,热情得好像红灯区招揽恩客的姑娘们。
并且因为拉客而彼此看不顺眼,大骂对方,还“噗噗噗”地往对方脸上吐瓜子,弄得硝烟四起一地狼藉。
——这都什么跟什么。
常夏一边吐槽着,一边看向左右两条岔路。左边岔路深处一片黑暗,有着歌舞升平的影像,右边岔路深处一片混沌,有着遗世独立的幻景。两边不断被s状的波型纹,左右景象时而交叉,时而对调。
他的眼前缭乱一片,而他面色平静,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乱象。这是噩梦制造出来误导玩家的烟雾弹,他心里知道,这对他没有影响。
无论选择左边还是右边,都没有意义,只不过是鸟嘴人的一厢情愿。
他们急切地指路,无非是想要得到常夏的认同。但他们双方指出的路,表面虽有不同,但本质是一模一样的。
看不到本质的鸟嘴人还在攻讦对方,常夏已经无所谓地迈出一步。
然而他顿生警兆,匆忙后跳,避开一枚土里的炸弹。
原来,“认清本质”,也会触发炸弹。
爆炸后,常夏觉得周围一下子变得压抑,压抑中听见微弱的哭叫。
他走到炸弹爆炸的陷坑里,看见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儿。
没有鸟嘴,所以哪个鸟嘴人也不关心他。
“……行吧。”常夏没怎么犹豫,拉起小孩,背在背上。
小孩必然也是个妖鬼,但显然不是来攻击他的。这是变异,还是核心区域的特征?或者是特殊物品?先观察观察。
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孩儿先前还有些害怕,但没过多久,体会到温暖和安全,便伏在常夏背上笑了起来。
“咯咯,咯咯咯……吧唧!”他亲了常夏一口。
常夏就当是清风拂面,懒得回应,只迈步前行。
走着走着,茶树不知何时被两排衣着迥异的人所代替,他们指着路上的常夏和小孩儿,议论纷纷,有的语重心长,有的苦口婆心,有的微言大义,有的孜孜不倦,或鼓励,或告诫,让常夏做好事要有始有终,把小孩带出迷宫。
好的,戏肉来了。这后面恐怕还会藏点什么陷阱。
声浪一波接一波冲击着常夏耳膜。
不知怎么的,背上的小孩像海绵一样吸收了声浪,越来越重,越来越粘稠。
常夏额头上冒出汗水,脚下路面也愈发崎岖了。
但人们的声音源源不绝,欢声笑语不断。人人都是正义使者,道德绑架只要动一动嘴皮子就行,谁管做好事的人能不能承受,谁管真正办事的人死活。他们要的是流量,要的是万众瞩目。
这可真是道德绑架,常夏嗤笑一声。忽然心中警兆突生,他只来得及狼狈地往地上一滚。
炸弹爆开。
这回是这个啊,“道德绑架”。
但常夏还是被沉重的小孩连累了。
这一次他稍微慢了一点点,并没有完全躲开。气浪掀他了一个跟头,背上小孩哇哇大哭,捏起小拳头打他,嘴里骂骂咧咧,说是常夏既然救了他,就要一辈子保护他。
行吧,和妖鬼讲什么道理,常夏并不打算理会小孩。我都知道这噩梦是要道德绑架我了,我还趟这陷阱?
他准备将小孩放在地上,但刚刚松开手站起身,他心脏便疯狂地鼓噪起来。常夏一时不防,差点没站稳。
怎么回事!
常夏一手安抚地揪住胸膛,一边半蹲下来,重新握住了这孩子的手。心脏的鼓噪慢慢减弱,转为了强烈的冲动。他皱起眉。
好像身体里有什么能量在激烈地翻涌着,要求他陪着这个孩子,将任务继续下去。
他甚至都觉得有点好笑。
“你是什么东西?”他低声问自己:“你是我吗?”
心口的能量仍然在翻涌着,令他的血都微微热了起来,耳朵有些发红。它没有对他的问话有任何反应。
好吧……常夏无奈地抓起这小孩的手,把他一把抱了起来,扛在肩上,自嘲地想:这可真不像我。
他四处张望,见远处的地面上奇迹般地长出了一栋房子,便扛着小孩往房子里跑去。
谁知手上一疼,小孩狠狠咬他一口,怨恨地跳下地跑远。
——砰!
哦豁。
看着面前像礼花一样爆成碎片的小孩,常夏缓缓放下手。刚刚太快了,他都没来得及反应。
“挺大一礼花啊,我能爆出个什么奖吗?”常夏笑着说。
两旁的鸟嘴人纷纷将砖头砍向他,骂他是个见死不救的冷血禽兽,诅咒他不得好死,全家下十八层地狱,并用各种生殖器官问候他的亲属。
“见死不救!”“残忍!”“虚伪!”“恶心!”
常夏淡然站在原地,不时点头,就像是很赞同鸟嘴人的唾骂。
那骂声逐渐成型,化作水蛇般的黑影,交织成一片大网,缓缓从四周向他身周凝聚。
常夏低着头,黑影悄然笼罩了他,看不清表情。
……做了好事非但没有好报,还被各种挑剔,这就是看客的劣根性,他们用十八般手段打击你,直到你无法翻身,他们便得意洋洋地用你的血去书写仁义道德。
——人渣,而不自知。
这就是这个时代,去帮助他人的好心人的下场。
常夏的心口有一股火激烈地跳动着,好像体内的那股能量在愤怒,在忍耐,在拽着他冷静,又在困住他不要去行动。这能量很陌生,但又似乎是他的一部分,莫非是他的良心?但这强烈得他甚至有点难受了。常夏微微摇头,忍不住对着自己说:“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东西吗?”
他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表情,就像是看见闵助理给他送了一杯奶茶,里面放了他最不爱吃的榴莲,那种忍不住耸起鼻子撇下眼睛的,惨不忍睹的表情。
“伙计,这有什么好看的?”
唉,但你让我看,就继续看吧……
鸟嘴人渣的恶意逐渐凝聚成实质,召唤出世界最深沉的恶意。
常夏脚下,水蛇的黑影渐渐成型。
猛然间,实地化为虚无。
常夏的身影一闪即逝,他落入了陷阱之中。
声音依然如海潮一**袭来,回音阵阵,水蛇织成的网从上方缓缓将陷阱填满。
忽然低低的笑声响起,虽然轻微,但每个人都听见了,他们紧张地注视着陷阱。
黑漆漆的陷阱口上,五根白皙手指死死扣住了边缘,紧接着是另外五根。
少年半个身子探出了陷阱,加了一把力,从黑暗陷阱里跳出,脚踏实地,拍了拍手,环视四周,笑了。
“好了,你不要说了。”
他拍了拍灼烧的心口,神情却非常冷静。
“我已经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会去救那些被人渣祸害了的好人的。
好歹是自己给自己下的任务呢,这回麻烦点就麻烦点吧,而且,给这些人渣一点教训也不坏。
常夏心里闪过一丝明悟。
下一秒,在轰隆隆的响声里,树木一棵接一棵地倒了下去。
迷宫消失了,道路平坦,大地光明重现。
常夏微微一怔。
刚才宛如翻江倒海一般的能量突然安静下来了。他摸摸自己的心口,似乎没什么事了。
刚才那股能量,是为了带自己出迷宫?
那是什么东西?是我的能力?
我的力量可以与这个噩梦共鸣?
常夏忽然有点看不清自己了,就好像身体里出现了另一个人格。这是被噩梦系统选中后发生了什么特殊觉醒吗?
自己被自己带着躺赢,这感觉还真是奇怪啊……不过常夏觉得自己还没有正式破局,也没完全解谜,还挺遗憾的。
四处看看,远远发现方才的瘦弱青年站在鬼屋门口,冲他招手,惊喜而兴奋。
两人之间,错落地隔着两三个游戏设施,但都没有挡住青年。他完全可以绕开这几个设施,直接走到青年身边去。
青年先前周身萦绕的死气,不知何时悄然消失。
常夏也挥手回应。
但刚刚的经验,令他不急着去与青年汇合。现在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的一切,肯定不简单,冥冥中,对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是什么时机,还是……
他的视线被阻隔了,两人之间,忽然冲进了一伙打起来的人。
穿着盛装的花车游行队,此时正陷入火并之中,鲜血横流,十分惨烈。
常夏一眼认出这些杀红了眼睛的人,都是售票大厅出现过的那些闯关者,只不过现在人数少了一大半。
常夏又看了看,明白了。花车上绑着炸弹,双方都想把对方推到有炸弹的花车上。
虽然还有几个人四处拉架,但无异于杯水车薪。
我走到的这个地方……理论上,应该是核心区域,他们怎么能来到这里,他们不是在上面的游戏设施里经受试炼吗?
除非,他们之间的火并事件,就是噩梦的核心区域为他设下的陷阱!
智囊也被卷进了火并,看起来很是狼狈。智囊焦急而徒劳地喊叫,但人们对他充耳不闻,丝毫不理会他的指挥。
噩梦或许正在上演着一个荒诞剧,主题就是“正义没有用,团结没有用,理智也没有用,闯关者不管怎么挣扎都是徒劳。因为在疯狂的社会气氛里,一切都是牺牲品”。
忽然有个拉架的姑娘,被人群挤着,撞上了花车!
常夏眼睁睁看见炸弹瞬间烧尽引线——砰!砰砰砰!
连锁反应之下,许多花车被炸得粉身碎骨,飘落下来却不见残骸,只有片片雪花。
游乐场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爆炸消失的水管工仍然坐在旋转木马上,一圈圈转着,彷如傀儡。
爆炸死去的人们一个个身披厚重的白雪,乘坐娱乐设施,呆呆木木,都像假人。
常夏目光闪动,直觉不妙。
呼吸之间,旋转木马和其他设备一样,中心轴疯狂旋转起来。它越转越快,忽然猛地一震,脱离地面,像打飞出去的陀螺一样,升上半空。
海盗船、过山车、摩天轮……一样样设备飞到了天上,组合成一架怪模怪样的巨大机器,人类的声音从机器各个部位传出,七嘴八舌,喋喋不休。
他们有的高声唱着歌曲,有的咒骂人心不古世道不公,也有的哭哭啼啼自怜自伤。他们仿佛陷入了自身编织的梦境,在梦里嬉笑怒骂,生老病死。
而他们的身体——被机器绑架的身体,此时动弹不得。
面容肉眼可见地憔悴,生命力飞快流逝,转眼间一个个年轻力壮的人变为耄耋老叟。
而炸弹孜孜不倦地射向空中,却因为高度不够,徒劳地爆开。
“害人的是游乐场,不是炸弹。”
看到现在,常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炸弹爆炸的目的,并不是杀了人类,而是要毁灭这些以人类情感为能量的钢铁怪兽。
但是引爆炸弹的办法,是人类不自觉产生的情绪。
情绪和人密不可分,但炸弹无法分开人和机器,于是不得不玉石俱焚。
“可惜了,要换个破局之法,才能保住这些人的命。”常夏喃喃地说。
他心中那团灼热的能量,之前是要告诉他,“去救被人渣们祸害了的好人”。
这个人可还没出现呢。
不管是智囊、闯关者、瘦弱青年、死掉的少女,虽然都曾经是好人,但又都被噩梦卷入,恐怕就是下一个“人渣”。
他得保住这些人,改变这些人的命运。再顺着这些人行动,找到那个“好人”,才能完成他自己给自己的任务。
念头刚刚升起,常夏背上忽然一轻。
他看见了面前浮起小孩子的虚影,张开双手扑向他,拥抱了他。
在虚影和他重合的一霎那,常夏胸中燃起一团金红火焰,令他全身温暖如春。
常夏心中那团能量激烈地跳动起来,像是在快活地拍打着他的胸膛。
忽然,他的心猛地一缩。
因为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暗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是谁,打扰了老夫的安眠?”
常夏捂住了胸口。
那声音来自噩梦商店。
那声音和在售票大厅听到的回声,一模一样!
常夏手一翻,从噩梦商店取出一块某次杀妖鬼的战利品,那是一枚鸽蛋大小的猫眼石。
通体血红,那条细窄的猫眼活光,却黑黢黢一片,看去便有几分不祥。
此刻,猫眼石上布满黑色裂纹,溢出了危险的气息。
常夏想也不想,将宝石远远丢开,谁知宝石飞到半空便裂成两半,一团扭曲而深沉的黑雾钻了出来。
黑雾只在空中略一停留,便直勾勾冲向常夏,掀起一阵腥风。
第三十章:真相迷宫(上)
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常夏怀里,常夏鼻端嗅到一股奶腥气的同时,怀中一沉。
一只大橘狠狠撞在他胸口,目光阴沉地盯着他,呼吸之间尽是腥气:“弱小的人类,准备承担老夫的怒火吧,老夫要把你吃得渣都不剩喵呜!”
常夏:“……”
他微微翕动鼻翼,随后淡定地问:“新鲜蓝鳍金枪鱼要不要?”
“丑拒!老夫要吃奶酪蛋糕喵呜~”大橘猛地捂住了嘴,暴露了本质。
常夏用一副“早就知道”的眼神看着大橘。
“呃,你猜……不不不,别别别,老夫不想被关起来喵呜!”见常夏召唤出噩梦商店,大橘金色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慌,“老夫……人家屈爪一算有大事即将发生,特地……特地求主人庇护喵呜……”
大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只猫,它原本沉睡在猫眼石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遂醒来,感觉常夏身上带着有令他感到安全的气息,原本想吓唬常夏收留,谁知被迅速戳穿凶狠的假象。
甚至还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喵呜……大橘哭唧唧。
“什么大事?”
“喵、喵也不知道……”大橘说:“但是噩梦变得越来越可怕了喵呜,它吃了好多好多东西,喵平时睡在宝石里面是安全的,但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长出来了,它需要吃很多很多东西,喵不想被吃掉!”
“很多很多东西?”常夏问。
“喵也不知道,就是、就是和那个一样的……”大橘指向前方的天空,忽然受惊似的一缩:“——有人在看!”抢在常夏追问前,大橘嗖地跳回裂开的宝石中,猫眼石恢复了先前的血红颜色,“主人加油,主人一定要在一个小时内结束战斗呀喵!”
……?
“我得到的应该是个帮手,不是个累赘吧。”常夏不免有所怀疑。
但它的确带来了新的信息。
是意味着接下来的关卡会提升难度?
“一个小时,是它的要求,还是噩梦的要求……”常夏想着,扬起脸,看向大橘刚刚指向的空中。
在炸弹烟花般爆炸后,在绑架了众多玩家的钢铁怪物上方,不知何时已经聚拢起一片深沉扭曲的黑云,并且不断扩大。
这让常夏想起了在现实世界里,他时不时看到的一团团黑影。
大橘的出现提醒了常夏,他斩杀妖鬼积累了许多道具,此时正是使用或者试用的时机。
然而——他的攻击竟然无一能驱散黑云。
非但不能驱散,在黑云之内,又隐隐约约有一团薄纱似的东西。常夏眯着眼睛分辨,才认出那不是薄纱,而是数不清的黑色细丝,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没入天际。
天边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出现了数不清的人影,有的眉眼清晰,有的轮廓模糊,走马灯般不断闪过。
猛地,常夏呼吸一窒。
他在变幻的人像中,看见了钱三!
钱三被噩梦侵蚀,在现实里!
大橘说噩梦吃了很多很多东西,莫非就是指这个。钱三的负面情绪为噩梦借调,刚刚出现的那些人影,应当也都是现实中活生生存在的人。那走马灯般的影像粗略看来不下千百个,看不清的更是不知凡几。也不知道这场噩梦吞噬了多少人,产生了多大的能量。
“大橘,你知道它吃了哪些东西?它是怎么吃的?它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这些被吃掉的东西是如何被卷进来的?”
“老夫哪里知道,不过既然主人问,老夫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主人,坏人就是那个东西喵呜!”大橘向那朵黑云一指:“它是最邪恶的幕后boss,它的力量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非常邪恶、极其凶狠、超级阴险、特别狠毒、尤为残暴……”
“……”常夏:“不知道就别硬说。”
“……喵。”宝石里的大橘委屈巴巴地喵了一声,缩了回去。
出现在噩梦里的那些“幻影”人物,如果当真都被吞噬,这就是一个社会性的大型事件了。即便如今没有征兆,负能量和噩梦连通,也会为恶性的社会风气埋下隐患。
一场大型社会事件的爆发,也许近在眼前。
“只是不知道大橘为什么总提醒我时间不够了。”
常夏四下看看,地面上还有不少各式各样的炸弹。
他状似无意地踩爆一根引线。
在他的布置下,炸弹连锁爆开,数量转变为质量,一枚硕大无比的炸弹就此诞生,砰地炸开一朵蘑菇云。
地面直接被削去一层,露出游乐场地下深藏的迷宫。
常夏看到了在迷宫中游魂一样飘荡的女孩子。
大橘忽然从宝石探出脑袋,开始解说。
“看到那个女孩子了吗,她超惨的……她就是最近刚刚被噩梦吞掉的人之一。好像是,她在为遭受网络暴力的人仗义执言的时候,被有心人带了节奏……”
随着大橘的解说声,面前的迷宫忽然动了起来。女孩在现实中的遭遇如同幻象一样,在迷宫的各个角落浮现,女孩不管怎么走也走不出去,被迫再一次在自己的经历里沉沦。
“她只是想让网友冷静一点,但营销号下场炒作,曲解她的话语,深挖她每一条微博,再拼拼凑凑,截图挂她,人类的心思真阔怕呀喵……”
“她拼命澄清,但一个人对抗不了许多工作室,而且网友们纷纷信了营销号的话。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与帮助的人素不相识,怎么会成了为求助人策划营销案的幕后主使。
“她不断前进,不断抗争,付出了巨大代价,但徒劳无用。别说路人,以前的战友也纷纷站到对立面指责她做事不经大脑,没有本事就不要瞎帮忙、帮倒忙。
“即使最后真相水落石出,她也没得到一句道歉。因为热点天天都不同,人们忙着去谴责下一个人和下一件事,早已将她遗忘。她却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澄清,始终背负着“xx事件幕后黑手”的恶名,就此迷失在迷宫里,迷失在自己的怀疑里,最终解离成这个样子喵呜……
常夏:“……”
他还没见过混得这么惨的噩梦主人。这完全已经被噩梦挟持了。
没有想到幽魂竟然是那样的由来,原先的计划怕是用不上。
他现在也能感觉到时间紧迫,噩梦空间的能量扩大了,如果不能及时有效地破解……
一个个真假交织的画面在面前闪过,同来的闯关者也看得呆了。看了半晌,他们多少明白过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
“哇,厉害了,这是谁开启了游戏里番支线吧。”
“谁干的?怎么就炸开这个迷宫了?”
“运气吧。”
“这个不会就是boss吧?”
“这个boss脑壳有点方,都被带节奏了,她还死扛着干嘛,明摆着这届网友不行,她一个人啥也救不了的,还把自己搭进去,唉,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圣母婊的故事吗,这套路还挺新鲜的。”
“你们讨论boss干啥,闲的吗。咱们接下来咋办,会不会是闯出迷宫,咱们就能离开?”
“我觉得还是得杀了boss,boss嘛,就是用来杀的。”
常夏看看身边,人们聚拢起来,看着迷宫里的姑娘,露出贪婪之色,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浑然忘记先前打成一团的惨烈。
唯有先前的瘦弱青年,没有参加讨论,死死盯着姑娘,脸上神色变幻,胸膛不住起伏,蓦地一声大吼:“够了!”
人们惊愕地看着他。
“你们……你们就把她当boss吗?她明明和我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他脸色发白,死死攥着拳头:“我拒绝闯迷宫。这个姑娘太可怜了!她不应该被消灭!”
“你是不是傻了,噩梦里的东西,你还当真?”有人轻蔑地问。
“你怎么知道呢,她万一是之前失败的闯关者变的呢?”
众人一时沉默,然后有人说:“就算是,她现在是boss,也是我们要打的对象。”
“我们现在做的事,和那群网络暴力的人有什么区别吗?!”瘦弱青年大声说:“我们做的事,也都是不对的,明知道不对,还要害无辜的、正义的人!”
“你想当圣母,那你也要看看下场。这个boss不善良,不圣母吗?她的命运,你看的还不够清楚吗?”智囊反问。
“我……我……我知道。”瘦弱青年失魂落魄地说,可随即又大声道,“正因为我知道,我这次才不想这么干!我犯过和那些人一样的罪!这次,我想要赎罪!”
他原先和那姑娘一样,是个行侠仗义的学生,常常帮助被欺凌的弱小同学。但就因为枪打出头鸟,他被校霸找来的一群小混混收拾得很惨。他们恐吓他,如果再“管闲事”,就打断他的手。
他害怕了,他退缩了,明知接下来不久还有一次集体欺凌时,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一次,被欺凌的对象、受到伤害的人,却是他最好的朋友。
后来,他的朋友与他绝交并且转了学,断了联系。他深感后悔和羞愧,从此自暴自弃,成了现在这样畏畏缩缩的家伙。
“你们现在就在走我的老路,你们忍心对待那个姑娘吗?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瘦弱青年大声质问,“帮帮她吧,帮她就是帮你们啊!”
智囊摇摇头,放弃了劝说。其他众人也并没有露出或深思、或后悔、或内疚的表情。相反,看向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中二病。
“这家伙是谁啊?”
“不认识。”
“叽叽歪歪真烦。”
“傻逼,想出风头想疯了这是。”
“盲猜一个,这家伙想把我们忽悠瘸了,放弃闯关,他独得好处。”
“我加一。”
“不想玩就不想玩吧,我们不带他就好了,到时候看谁后悔。”
人们给他一个厌恶的眼神之后,重新投入“幽魂斩杀方法”的讨论中去。
青年站在原地,孤零零的,不知所措。
“好可怜,主人主人你看他的小眼神,就好像崽子被黄鼠狼叼走的母猫喵呜~”
“这些人坏透了,主人你不要理他们,管他们去死好了喵呜~”
“我英明睿智神武潇洒的主人啊,我是只很乖的小猫咪,一定要照顾好我哦喵呜~”
常夏一直没有回应大橘,它在宝石里习惯性碎碎念的时候,忽然听见轻微的疑问:“闯关,还是破局……”
虽然常夏没有解释,但大橘立刻敏锐地捕捉到“闯关”和“破局”两者区别。
常夏在犹豫。
刚才幽魂的出现,改变了噩梦空间和他的计划。青年的自白,必然再一次改变噩梦空间,他的计划是不是要再一次升级?
“主人苟到最后一定没问题的啦,但可能耽误主人去救心里惦记的人吧。所以是在犹豫性价比吧喵呜。”
“嘁,不过是钱三。”常夏嫌弃着听起大橘的分析。
“带着这些人一起闯关,很容易就利用他们通过,还能刷道具。但他们人多又很贪婪,容易出意外,会伤害正在做噩梦的姑娘,更可能给钱三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要是主人单独行动呢,没有助手很难破局吧。也有可能耽误时间,让噩梦主人和钱三陷入更加深沉可怕的境地。两难啊,两难喵呜。”
“还有,主人要在三分钟内,做出决定!不然我们来不及啦!当然作为主人的贴心助手,我已经给出了最优解——带上那只弱鸡去破局喵呜!”
“最优解吗?”常夏纹丝不动,“很难破局,失去道具,可能耽误时间。”
“那就带上那只弱鸡离开这里喵呜!”
“这些人自由行动可能引发意外,而时间紧迫,没有时间补救。”
“那……不去解决麻烦,我们带着弱鸡,直接解决麻烦的制造者吧喵呜!”
常夏:“……”能退货么这猫,他加双倍钱。
“退货是不可能退货的亲!主人是觉得boss好悲惨好可怜吗?主人想苟到最后吗?不,主人绝对不会苟,一定有办法解决!可是现在没时间啦,没时间啦,啊啊啊啊没有时间啦喵呜!”
“闭嘴。”常夏突然出声打断大橘。
他听到众人的议论声已经偏离主题,从讨伐妖鬼变成了道具的进化方法。
他看到迷宫缓缓散发着暗黑雾气,隐没入那些人的身体,从体内置换出浑浊气团。
那些气团飘进了迷宫,迷宫正在悄然改变。
“他们不会带你了,你要跟我走吗?”常夏问。
“啊……哦……”瘦弱青年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似乎还沉浸在打击里没有回神。
常夏拽起青年,走向关卡。
在关键时刻大橘给的提示,还是不要忽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