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真相迷宫(下)
时间仓促,情况瞬息万变,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做的事情一定是正确的。
常夏看着游乐场上方越来越浓重的黑云,脚下张牙舞爪的大团黑影,还有眼前那些被深深影响的人,再想想这个噩梦牵扯到的所有人和事,心累。
他走向了相反的方向。那里没有游戏设施,没有道路,看不见土地,只有大片的黑云聚集着,扭曲着,仿佛黑洞一样,要吞噬一切。
随着他的前进,脚下的迷雾一点点变成了实地,本没有路的游乐场豁然开朗。黑云笼罩大地,其中显现出一些未完成的关卡设施。秋千区还只插了孤零零的两根旗杆,海盗船只有半片船体,有的地区甚至完全被浓雾淹没,在浓雾中无意识地晃动着,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凝聚出实体。
这里的游乐场……还在孕育着,沉睡着,看起来很安全的样子。
常夏试探着接近在晃动着的“大浪淘沙”设施,忽然,大浪淘沙表面的黑雾一张,仿佛被他惊醒,一个巨浪向他席卷而来。常夏一个错步,惊险地避开了。黑云一击不中,就散了开去,回到设施表面,重新沉淀下来。
“这些设施里面有东西。”常夏品味着在那短暂交锋中感到的异样,皱起了眉头:“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些游乐设施长出来?”
“我知道的喵!”面前光亮一闪,大橘从宝石跳了出来,像一道疾风一样扑入黑雾中心。一眨眼间,又叼着什么跑了出来。
它速度太快了,黑雾被惊动,在它背后追赶者,却没有来得及阻止它。
常夏定睛一看,大橘嘴里叼着的一个巨大的幻影,好像……是个人?
“喵!”大橘将人影放在常夏脚下,昂首挺胸地邀着功。
环绕着关卡设施的黑雾震动着,响起被折磨的哀嚎声,忽然破碎,大浪淘沙在原地消失了,关卡处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沉睡的人影。
一个小女孩,双手抱膝,恬静地沉睡着。
常夏低头一看,脚下这个幻影,也是这么一个小女孩
两处幻影同时闪了一闪,像霓虹灯一样暗了下去,消失在了空气中。存有关卡的原地,现在什么也没有剩下。
接下来,大橘都没有回到宝石。它似乎知道事态紧急,跟随在常夏脚边,主动扑向关卡,将痛苦的灵魂叼了出来。就在那一瞬间,关卡化作沉睡的人影,一闪而逝。
一个个关卡化作沉睡的人影,一个个人影在噩梦中消失,那些都是被噩梦空间卷进来的人。
就这样,他们一边拯救,一边在危机四伏的游乐场里穿行。
常夏在看到其中一个关卡化为沉睡的钱三并消失后,算是小小松了口气。
但刚放松了不到一秒,他心有所感,忽然回头,神色冷峻。
明明攻克的关卡遗迹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重建并变化着,似人非人,似物非物,好像上个世纪电影里的**僵尸。
噩梦吸收了足够的能量,塑造出独属于它的怪物,怪物开始侵袭社会,把更多的人和能量卷进噩梦,生生不息。
正在这时,大橘发出一声惨叫,带着满身鲜血缩回猫眼石之中:“喵……”
叫了半声便无声无息地沉睡过去,它受了重伤。
常夏立即奔着令它受伤的关卡而去,那里凝聚的怪物最强,必定是打破现状的契机。
但一头怪物半路冲向了他,随即十几头怪物一起冲向了他,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挡住去路。
常夏没法硬抗,只好绕路躲避,三两转后甩脱了怪物,重归正路。
现在看来,那个办法还是行不通。
就算将被卷入的人从具体的关卡中解放,属于他们的能量仍然被锁在这个噩梦中。他们都在做着令自己恐惧的噩梦。打碎他们,这些噩梦也不会消失,反而能够串联起来,形成更恐怖的梦境。
这个行动必须放弃了。
但也未必无用。
反过来从噩梦派遣怪物阻拦的强度推断,变异后噩梦空间的核心关卡,很可能就在……另一个方向!
有风吹过他耳畔,神风清响。
疾风猎猎。
常夏与瘦弱青年在攀岩区攀爬着。
“啊啊啊啊!我怎么、怎么在这里!”瘦弱青年惊慌地大声叫道。他一直机械地跟着常夏走着,
现在突然回神,吓了常夏一跳。
“别动!”常夏口气不大好,一把抓住了瘦弱青年,防止他掉下去。
现在他们的情况也很危急,他俩正在挂满了微型炸弹的绳梯上攀爬,绳梯顶端有一只夸张华丽的礼物包。
不过,常夏说晚了。
瘦弱青年大惊之下落脚点一歪,不慎引爆身旁炸弹,场景变幻,他大叫一声就要掉落——一只手及时抓住了他。
瘦弱青年惊魂未定,喘着粗气四下打量,他们上方是崖壁高不可攀,下方海水汹涌鲨鱼出没。从悬崖顶端垂下一根绳子,常夏抓着绳子一端,另一手抓着他的手臂,空荡荡地悬在悬崖中央。
青年几乎吓尿:“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你放手吧,咱俩还能活一个。”
“闭嘴,别乱动!”常夏厉声说。
“可是爸爸,时间也不够了……”宝石里的大橘也用虚弱的声音说,“这个噩梦离结束只剩半小时了喵。”
常夏不理会这一人一喵,抓着瘦弱青年的手缓缓地往上提。他花了足足五分钟,终于让对方抓住了绳头。
“我先上去,再拉你,别添乱。”双重意义上的。常夏觉得再变动一次,他真的要撂挑子不干了。
青年满脸都是泪水,呜呜点头。
又过了十分钟,两人筋疲力尽地倒在悬崖上。
“大哥,真是太谢谢你了。”青年翻了个身,爬不起来,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常夏面前:“要不是你我就完了,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哦。”常夏说:“那你有没有什么表示?”
“我……什么?”瘦弱青年蒙了:“我,我什么都没带进噩梦来……”他开始在全身上下翻找,终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瓶子:“要不……这个您要吗?我刚进噩梦的时候,有个小女孩嫌无聊在闹腾。我去游乐场的小卖部那买了这个特产给她,但她嫌丑……”
那个瓶子里只装了一些泥土,还混了一些蓝紫色荧光的小球。瓶子上面贴了个可笑的标签,写着“神奇的种子,好好浇灌就会长出星星,白马游乐场特供出品~”,
在常夏接过它的一瞬间,瓶子忽然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特殊物品。真是毫不意外呢。
尽管刚刚经历的关卡很不友好,但常夏喘息中,看到云端不知何时矗立着一道拱门。
“真正的……出路?”常夏稍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噩梦空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关卡表面是悬崖,暗中是对人性的考验。常夏通过了这道考验。
虽然和云端遥遥相望,并无通路,但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你留在这里。”常夏说着,选择了其他几个关卡,在破关的过程中,飞快拼出了通往拱门的飞船。
在全社会爆炸倒计时七分钟的时候,他几乎未做停歇地打开了拱门。
——没有路。
拱门背后是如星河一般的宇宙。
在宇宙之中,小行星一样大的怪兽被上万条星云锁链束缚着,而其中一些星云锁链已经因为它的挣扎而断裂。
用来构成星云锁链的,则是一幕幕动图——人生百态。
很明显。
如果不管,星云锁链就会因为怪兽的挣扎而断裂,锁链上的人都会成为牺牲品。
如果要管,就要亲手一条条小心地解开锁链,把怪兽放出来,然后……设法灭了它。
这怎么管?
“大橘,你说我还有多长时间来着……?”常夏的声音略有些发飘。
“二十五……分钟……”大橘犹豫地说。
这点时间怎么够啊!?
人生百态的背后不知还存在什么东西,可以预计每解开一条锁链都等于要解开一个人的心结,而且一条条错综复杂,一旦解错顺序,就再分拆不开了。
这时候,就算他能静下心来分析拆解,抽丝剥茧寻找真实,也至少……得干个两天两夜吧。
现在假装没进过拱门,出去苟到噩梦结束还来得及吗?
常夏往左一看,飞船已经挂了。
怪兽在咆哮,锁链在颤抖,大橘不断提醒着倒计时,常夏一时间心乱如麻。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把心态放平。
拆链这条路反正成功率很
低,就当它是条死路,不如先想想别的办法吧。这么一想就冷静多了。
他犹豫着,掏出了刚才从青年处获得的特殊物品。
既然是考验关卡中获得的特殊物品,必有特殊用途,在关键时刻说不定有用。
毫无疑问,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常夏看着掌中那一小瓶星砂,并没有立刻使用。
他能感觉到,这瓶子里的土,和噩梦中的某种气息同根同源。如果播洒出去,能够让噩梦主人的情绪暂时稳定下来。
怪兽不挣扎的话对锁链的损耗就会减少。至少现在不会马上出现惨案。
也算个办法。
但这是个效果不分敌我的群体药剂。
所有相关的人,都还陷在噩梦之中。噩梦的中枢神经被安抚,锁链上的人也会同时受到影响。星砂的安抚力量对噩梦主人尚可,对于锁链中的普通人来说却太过强烈了,甚至可能会出现程度不同的精神方面的后遗症。比如智商受到损伤,智力低下,或者中枢神经受损导致全身瘫痪。
钱三虽然不着调,但常夏并不想看到钱三变成个行动迟缓的弱智。
还有其他人,少说也有几百个,都变成白痴吗?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要不要用?
太造孽了。
“是牺牲一小部分人去拯救社会,还是每个人都很重要,一个也不能少?就算救了社会,受到伤害的人们就不是社会的一部分了吗喵呜?”
常夏没有时间犹豫了,他闭上了眼睛。
现在没法算出优劣,只能赌。
“主人您还有三分钟喵呜。”大橘催促。
“既然如此……钱三,你自己保重。”
常夏睁开双眼,做出决定。
数个世纪前,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抓大放小。先解决问题的主要矛盾、重要矛盾。而破解噩梦空间无疑就是主要矛盾。后遗症不一定会出现,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无论如何,全社会不能被炸掉,至于钱三,钱三不是还不一定傻吗……
常夏撒出了那瓶星砂,晶莹细小的颗粒在风中化为无数尘埃,悄无声息地扑向怪兽和锁链。
怪兽巨大的眼睛合上了,锁链也安静了下来。
常夏眼尖,看到怪兽身下的小行星上白色的光芒一闪。
他找到了它隐藏的宝藏。
那是一把钥匙,打开噩梦空间的钥匙。
常夏奔向钥匙,这一段路很长,但他争分夺秒,走得非常快,几乎冲到怪兽面前。
就在他将将越过怪兽的时候,世界一阵颤抖。
噩梦的主人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安眠,她在潜意识里,主动驱赶了自己的噩梦。
怪兽消失了。紧接着,这场梦也像琉璃般破碎了。常夏仿佛被人抓着胃部从内到外地翻了出来,向外狠狠地甩了出去!
“……”常夏揉着胃部,看着化为混沌的空间,一时无语。
功亏一篑。
混沌的空间里,不辨日月,不辨晨昏,也没有上下前后的概念。
常夏孤独一人,只能通过微微的眩晕感判断,自己正在被噩梦空间所排斥。
有种 马拉松跑到最后一公里但终点的大门关上的感觉。
“……行,行啊,你牛的……”他气得笑出了声。
原本他计划得很好,使用镇静剂安抚怪兽,趁机打败怪兽,这样所有人都能得救,甚至做好了应对集体突发后遗症的打算。但是“突然被弹出噩梦空间”绝对超出意料之外。
现在啥事都没干成,大家醒来后会怎么样?会全体忽然变傻?
至少应该能醒过来吧。不至于成植物人吧。
你大爷的噩梦,我怀疑你在玩我。
身体一沉,他睁开双眼,正好对上闵助理和冬洛克的脸。
全社会都还在,真好。
“&$^#¥%%#&……”常夏开口说话,驴唇不对马嘴。
“&*$&^#$……”闵助理跟他回答着什么。
“卧槽后遗症!”常夏崩溃了。
闵助理正在汇报邓雪珥的动向,就看见自家一向英明神武的老板,忽然眼神里透出百年老咸鱼的沧桑气息。
常夏:谢邀,已弃疗。
第三十二章:妹纸,冷静啊
过了几分钟,常夏终于摆脱后遗症,能听懂人话并说人话了。
噩梦空间的影响淡去,他心知事情暂时解决了,但后遗症到底持续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常夏刷了刷朋友圈,晒自拍的、晒美食的、去旅游的、做微商的、喜提房车的、岁月静好的样样不缺,平时也是这个智商,实在看不出来后遗症。
于是常夏给钱三打了个电话,在响了五六声后被接起,钱三乐乐呵呵,迷迷糊糊地招呼:“小夏儿啊~来左边跟我一起画个龙,在你右边画一道彩虹……”
常夏盯着手机,钱三自诩品味,现在唱古董口水歌,一定是傻了吧。
“我算了一卦,你最近水逆,诸事不宜。”打断钱三的哼唱,常夏不跟傻子计较,飞快地说,“叫你睡前少喝水,画龙了吧,老实呆着。”
难得赶上钱三犯迷糊,调戏一把再说。
刚刚走到他身边的闵助理听了,差点手一抖把报告撒了,老板每次遇见钱三都变幼稚怎么破。
“什么事?”常夏看向闵助理。
闵助理是来汇报的:“邓雪珥手机上的灵异号码不见了,她也醒了,看起来很正常地回去工作了。”
常夏点头,让闵助理继续观察,自己打了个小呵欠,睡了个回笼。这个特殊的噩梦空间让他觉得不同,非但和他互动,他还听到了噩梦的召唤,这件事让他很在意。
睡熟之前,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在被闵助理叫起来以后还有些茫然,直到看到递来的平板后,睡意一下子没了。
邓雪珥发了一条维护鞠圆公司的微博:“公司被算计,违约是被迫,不然就彻底破产了!”为了真实性,她自爆身份和来历。
这一手让很多网友都相信了她,反过来指责江山公司居心叵测。可是更多的水军涌进微博,用无数“哈哈哈哈哈”咒骂她哗众取宠、想红想疯了,收钱带节奏之类。
对此,邓雪珥的反击是一张截图——水军是江山公司雇佣的证据。
“我将和江山公司单挑!” 她这么写道,但此后消息全无。
常夏一个眼神,闵助理立即会意地说:“冬洛克正在查。”
没过几分钟,冬洛克的结果就出来了。他破解邓雪珥的微博,看到私信里的水军自爆身份,承认灵异电话是江山公司做的手脚。
水军在私信里叫嚣,说自己能控制舆论,邓雪珥就算找到真相也没人相信!就算邓雪珥删号重来,花力气把自己洗白,到那时,鞠圆公司也彻底臭了。
臭了的公司,就算还有人能为他昭雪,消费者还会买它的产品吗?不可能的!那就是永无翻身之地了!
年少气盛的邓雪珥中了激将法,她最后一条私信里说,这就去和江山公司谈鞠圆续约,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冬洛克和闵助理看得纷纷摇头。
明知对方不怀好意还要过去签约,这是多二?多傻?多智障?
明明邓雪珥醒来后已经恢复冷静,为什么被对方几句话一激就过去了呢?
常夏皱眉不语。他就说自己忽略了什么,光惦记钱三的事了,忘记邓雪珥也在漩涡之中。
现在情况恶化,他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洗漱过,开启了第二次寻找邓雪珥之旅。
第一个难题就是——失联的邓雪珥在哪里?
坐镇鞠圆公司?大闹水军总部?还是跑到江山公司里去了?
摊开一张地图,三人各自猜测小姑娘会去哪儿。
闵助理从商业层面分析:“这个时候邓雪珥应该在谈判,去公司找吧?”
冬洛克摇头:“你不懂,这时候必须先找几个帮手才有底气!她可能去找朋友了。”
常夏没表态,而是坐在一边思考。
噩梦空间的一番战斗,会驱散小姑娘的负面情绪。
江山公司的挑衅,则会激起她的冲动。
同时,镇静剂的后遗症,让邓雪珥的反应迟钝。
综合起来,她现在就是一个天真冲动的傻白甜。
——完全、不适合、谈判!
闵冬二人讨论了一阵,终于将目标定在邓雪珥的一个助手身上,那小姑娘叫解溪,原本便是邓雪珥的朋友,也住在常氏山庄,和邓雪珥一样属于事业挂的。
解溪接到常夏电话时还很警惕,以为是
骗子,常夏不得不报出了她的房间号和管家的电话。
“好吧,我信你,可是……”解溪拒绝提供邓雪珥的下落,“我不想暴露小雪的个人**,哪怕您是常董也不行。”
“这样啊……”常夏听了她的顾虑,叹了口气,他不想施压打破小姑娘的原则,只好放弃。
正要挂断,他想起一件事:“对了,邓雪珥养猫,你帮忙照看点儿。”
“那个,等等!”解溪忽然叫停常夏。
她说了一个地名:“……你对她的猫都那么关心,应该不是坏人。”
邓雪珥今天没有和她联系,她倒不是很担心,因为她知道邓雪珥性格外柔内刚,又很固执,在感觉困扰的时候,会一个人想静静。
小姑娘想静静的时候会去的地方,是一家少人问津的猫咪咖啡馆……
“——她在那儿!”闵助理指着一个方向。
林肯领航员在猫咖前停稳,几人还没来得及下车,就看见猫咖门一开,邓雪珥在几个大男人簇拥下走了出来。
在那些人最前面的瘦小中年人,正在倒着走。他一只手抓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崽子,高高举起,嘴里喊着:“不想我摔死它们你就听话!”
出门以后,那几个男人粗鲁地推着小姑娘往某辆面包车走,小姑娘没走稳摔倒了,一个络腮胡抓着她胳膊要把她拽进面包车。
“大胆!”冬洛克一向以护花使者自诩,见状急了,一路助跑,过去一脚踹在络腮胡腰上,踹了个狗啃泥。
但是对方人多,很快反应过来有人截胡,围住冬洛克开始殴打。
闵助理发现冬洛克的眼镜飞了出来,赶紧求助地看常夏一眼,常夏无奈地点点头,也给司机一个眼神:“去帮忙。”
司机二话不说,走向那些人。
十分钟后,一地伤号痛哭流涕。
司机身上的制服丝毫不乱,回到驾驶座,深藏功与名。
小姑娘在一旁看傻了:“你们太狠了吧……”
“意外,纯属意外。”闵助理发现了自己的乌龙,这个小姑娘并不是邓雪珥,只是衣着和背影相像。
随即他们一行人迎来另一个乌龙——刚才拿着小猫崽子威胁小姑娘的中年人哀嚎:“大小姐,您离家出走已经超过六个小时了,求求您回家吧!”
常夏猛地扭头看小姑娘,后者一副心虚的表情。
常夏:“……算了,找人要紧。”
“你们要找谁?”大小姐看到几人焦急的表情,不由主动询问。
冬洛克拿出邓雪珥的照片,大小姐愣了愣:“她?”
——片刻之后,几人坐在猫咖里,大小姐竟然有个专属包间。
“因为这间猫咖的投资人其实是我啦……”大小姐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喜欢猫又懒得经营,就投资了猫咖做幕后老板。”
“小雪是我们的熟客呢。”大小姐介绍。她十分肯定地说,小姑娘几天前来这里寄养过猫咪。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好吧,这勉强算作一个线索。”
常夏心不在焉地撸 着一只只毛茸茸的猫咪,闵助理和冬洛克两人不断向他汇报查找邓雪珥的进度。
邓雪珥经常去的学校、餐厅、运动场都找过了,最近没人看到她。她的亲戚和朋友也都问过了,整个人好像再一次消失在世界上。
一条条寻人失败的消息让常夏未免有些烦躁。
他放开猫咪,抓起桌上奶茶咕嘟嘟一口气喝掉半杯,中途吸管被珍珠堵住,于是他拔掉了吸管直接大口喝光。
忽然他动作一顿,机械地拿起堵塞的吸管,盯着看了几秒。
——条条大路通罗马,他钻什么牛角尖!
他不需要说服邓雪珥阻止她的行为,只需要破坏鞠圆和江山的签约不就行了!
在甜食的滋养下,噩梦空间带来的后遗症彻底痊愈,加在常夏身上的负面buff彻底消失,他的脑子重启,终于不用再像个弱智了。
带上闵助理和冬洛克,常夏直奔江山公司。
“时间有限,你负责查找江山公司的人事关系,尤其是可能负责签约的负责人的相关情况,以便对症下药。”常夏给闵助理派任务,又转向冬洛克,“你……”
冬洛克头也没抬十指如飞:“我知道,江山公司内外地
形图已经找好了。老板不就想要研究在哪儿签约么,我连boss养小三的别墅都能给您定位!”
两人不断汇报,常夏默默记着,等到一行人在江山公司门口下车,他已经胸有成竹。
用一张千元购物卡搞定贪财的公司前台,三人混入江山公司的员工里,走进会议室。
也不知道会议室怎么安排的,大间套小间,正好给了几人听墙角的方便。
闵助理不大明白常夏的安排,不过没多久,就听见大会议室传来谈话声。
隔着百叶窗,他们看到刚刚在电脑屏幕上的重点人物坐在主位,那是原本负责签约的商务部经理。
和他谈话的人却不是邓雪珥,而是个陌生男人。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很低,听不大清楚,但是常夏眼尖,看到那人打开随身笔记本电脑,用螺丝刀捅了几下,从电脑里拿出一包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东西。
那包东西包裹得很紧,那人一层层撕开,露出里面的试剂瓶。
商务部经理看见那个试剂瓶上的标签,神色突然亮了起来,频频点头,随后和对方继续低声商谈起来,又在世界地图上比比划划。
——这是什么生物实验吗?
——这是徐霞研究院最近新申请的专利样本吧!?
——江山公司还有这种合作项目吗?
闵助理和冬洛克眉来眼去,目光中全是震惊,等外头两人一走,他们就把两个停在便签页面的手机摆在常夏面前。
一个写“有危险,建议离开”,另一个写“人家关系都打通到官场了!咱走吧!”
常夏摇了摇头,给二人一个“淡定莫方”的眼神。
“要等到什么时候?”闵助理打字向老板请示。
常夏指指窗外,闵助理不明所以地探头看去,忽然眼睛一亮。
这个会议室设置小套间,重要的不是听墙角,而是从窗口能看到的东西。
窗口对着boss休息室的衣架,现在boss从衣架上拿下了西装,一副要离开的架势。
“跟!”冬洛克兴奋起来。
“……这里?”闵助理狐疑道。
“嘿嘿,咱可是最好的侦探。”冬洛克拍拍胸口,自豪地说。
几个人悄无声息地跟着江山公司boss,七拐八绕,最终来到对方……养小三的别墅。
“厉害!”闵助理向冬洛克挑了个大拇指。
“小心”常夏提醒一句。两人会意,冬洛克便着手处理监控,闵助理负责望风,不多时搞定监控,三人便沿着冬洛克事先找好的路线,轻车熟路地翻墙进了别墅区。
远在草坪上,常夏就隔着落地窗看到了别墅里的邓雪珥,还有坐在她周围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头顶锃光瓦亮,举着雪茄烟的人,他尤为眼熟。
那是个投资界的传奇式人物,擅长吸血。邓雪珥和那人在一块儿,想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人把一份文件交给邓雪珥,小姑娘接过看了看,拿起一支笔。
常夏立即飞快跑起来:“千万别签!别——”
“别签!等等!”闵助理和冬洛克一起跟着老板大叫,引起别墅里面的人的注意。
邓雪珥没抬头。
就在常夏闯进别墅里面的时候,她签完了自己的名字。
“呼……呼……”
常夏两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气。
在他眼前,包括邓雪珥在内的几个人形象似乎像热气一样,袅袅蒸腾。
“放弃……放弃吧……”噩梦于此时回响,声音笼罩了整个别墅。其他人察觉不到,唯独他在这声音的影响下,视线模糊,大脑咕嘟咕嘟地沸腾,如一锅烧开的浓汤。
胸中隐没的徽章缓慢地闪烁回应,常夏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
他非常明确地感觉到,噩梦变化了。
这一次噩梦的变化,好像和他自己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常夏脑海中忽然浮现大量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地点、场合中能够联想到的、童年记忆。
这些记忆跌宕起伏,纷纷涌入大脑,无数画面与声音光怪陆离、斑驳杂乱,在脑子里唱响,和外界的噩梦回声遥相呼应。
内外夹击之下,常夏脑内的潜意识海洋里,似乎有什么被吵醒,于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碧绿的眼睛。
第三十三章:噩梦深处的呼唤
“近日,需要批示的集团新晋项目……”秘书小姐毕恭毕敬地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汇报工作。等了好一阵没有得到回复,不由抬头看去,却迎上了闵助理的友好目光。
闵助理放下手里的记录本,笑着轻轻向秘书小姐摆了摆手。
等对方离开,他才看向办公桌后面的常夏,露出担心之色。
常夏桌上摆了四五摞比显示器还高的文件,很久没有翻阅过。此时常夏两眼放空已经有好一阵了。
闵助理忍不住摇摇头,在“处理公务”一栏画了个x,上面还有几栏写着“和小姑娘聊天”、“喝奶茶”、“看表演”等等,都打着x,毫无疑问老板一直没回神。
正在这时,旁边鼓捣电脑的冬洛克忽然疑惑:“这怎么回事?”
他指着屏幕说:“老板,江山公司有新动作了,要不要跟进?”
常夏随便道:“看着办吧。”
“啥?”冬洛克有点不敢置信。
他并不知道常夏正在感慨:后遗症似乎还没好,现在什么都干不了。
没过一会儿常夏又听冬洛克“咦”了声:“有人找上小姑娘了。”
他说的是邓雪珥,李嘉昀等几人正在劝邓雪珥好好办公司,邓雪珥原本不耐烦听,突然有了个很明显的停顿,把李嘉昀的话听进去了。
常夏立即精神起来:“邓雪珥的后遗症好了?”
他自己的后遗症是不是也差不多好了?
常夏刚打起精神,秘书小姐再一次进门汇报新工作,却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常夏叫她说清楚点也不成体统,非常明显的偷懒被抓现场。
“不全是偷懒。”常夏看看她送来的资料,让冬洛克关注常世淑。
果不其然,资料里一些工程逾期和人事调动的坏消息,和微博上常世淑的舆论动向,几乎是同时的。
——在网暴菲菲后,有人把节奏带到了罗家公司所在行业。但奇怪的是常世淑突然跳出来做科普?
“老板,据调查,淑总和一个代号x的男人交往过密,在两人谈话后做出的一系列指示。那人身份神秘,或者说有人抹去了他在网上的痕迹。”冬洛克汇报。
常夏翻找新良微博,发现常世淑带节奏的关键词和另一批目的不明的水军的关键词重合。他安排冬洛克继续查,心道三姑这么主动揽脏水上身,大约又被收买了,果然越发的愚蠢。
可是,也正是这么多愚民,才导致菲菲被网暴吧。真相并不重要,只要达到他们的目的,怎么闹腾也值?想要净化环境,先净化人心才行。
只不过常夏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改变人心了,他预感这次调查,很快会引发一场大的风波!
“要是能在那之前解决邓雪珥的事就好了……”常夏努力进入噩梦空间,终于在午夜时分,感受到邓雪珥隐隐约约的呼唤。
他走进噩梦空间,发现情况又有所不同。
这一次,常夏所在的区域空白一片。
他定了定神,随着直觉往一个方向走下去,渐渐身体两侧竖起了墙壁,前方也有了道路,一切就像电脑建模逐渐成型,有些眼熟,而在他经过之后,一切又归于白茫茫。
“嘿!恩人!英雄!”有人冲常夏拼命挥手。
常夏定睛看去,竟然是上次那个瘦弱青年,他靠在墙根,腿上带着血迹。
常夏不动声色地打听情况,对方对他没有丝毫隐瞒,这里是个遍布地雷的迷宫,青年被炸成重伤了两回,不敢继续扫地图,就在这儿窝着呢。
常夏立即明白过来,这里是上次噩梦空间的遗迹。
他给青年包扎了伤口,对方很自觉地跟着他走,谁知没过多久就身体一僵。
常夏顺着青年的目光看去,发现远处有一队人正在休整。
那些人也看到了常夏二人,纷纷露出鄙视的目光,有人比出了“胆小鬼”的口型。
常夏:“?”
“他们……是我队友……”青年不好意思地解释,“不过,我马上告诉他们你多厉害!”
他跑到队伍中,努力解释常夏通关有多厉害。但显然没人听,看向常夏的眼神充满怀疑。
“咳。”常夏走上前,拍拍青年肩膀,“想死的不必理会,不想死的,跟我走就是了。”
常夏太淡定太自然,这让灰头土脸的众人禁不住有所动摇。
但一个人哼道:“谁敢走,就再也别回来!”他是队长,看着那么多人崇拜的目光从他身上转到常夏身上,非常不爽。
立即有人帮腔:“就是,你吹什么牛!我们都听队长的!”说完,谄媚地冲队长笑,“那个,伤药能不能多给我点……”
人群依然警惕地看着常夏。
但常夏一句话就让大家改变了态度。
常夏指着自己的来路:“你们听见一点爆炸声没有?”
没有爆炸,等于没有触发地雷,不管是本事还是运气,说明眼前这人有底气啊
……他们有些人便站起来,走到常夏身后去。还有一些摇摆不定的,也被拉了过去。
常夏丝毫不理会队长,问过瘦弱青年后,重新给人群分配药物和包扎伤口,并且指点排雷和通路。人们根据常夏指点避开一枚子母地雷后,再无怀疑。
于是接下来,常夏放手布置了起来,他给每个人分配了任务,在众人齐心协力的配合之下,地雷们自动爆开,迷宫爆出了通路。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常夏心里有了定论:用改变人心的办法,确实可以改变噩梦空间的险恶环境。
——在现实里必然也会如此。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激励。
但是现在还不是放松下来的时候,常夏知道现在的团结是在绝境中暂时结成的,人心并不稳固,他需要巩固这种心境。
“就做个测试吧。”他带着人群来到岔路口,停了下来,迎着大家期待的目光,开口道:“左手这条路能够获得噩梦空间的宝箱奖励,右手这条路能够消除这个完整的迷宫,大家可以投票,但必须目的一致才没有危险。”
众人互相看看,窃窃私语起来。大部分人的目光扫向左边。有些心急的人还偷偷拉着熟人商量第几个走容易拿到大宝箱,说着说着拉拉扯扯动起手来。
常夏看向瘦弱青年,对方皱着眉一脸为难。
“听听他的意见!”常夏喊了一嗓子。
青年愣住:“我?”他看到众人盯着他,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选右边。”
人群登时哗然。
常夏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让惨白着脸的瘦弱青年继续。
青年说:“大家、大家闹得越厉害,迷宫就越乱、越危险。我在游乐场里看到的就是人心的负面情绪会被噩梦吸收……”
“你经历过噩梦?”有人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资深者?”
青年点了点头,顿时人们热情起来——队伍里有资深者,想要过关太容易了!
青年在手足无措后,硬着头皮介绍经验,神态越来越自然了。
常夏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瘦弱青年,感到有点欣慰。
“……所以只要心态平和,不争不抢,不给迷宫提供负面情绪,它就很安全,我们都能通关。”青年总结完,看看常夏,迈步进了右边的岔路。
人群鱼贯而入,不管他们将来会怎么想怎么做,现在通关最重要。
一路坦途。
当最后一个人站在迷宫尽头时,所有人都大声欢呼!
常夏获得了众人的感谢物,从青年那里收获的感谢更多。但这些特殊物品比起他的领悟来就算不上什么了。
因为就在收获感谢的时候,常夏又一次听见了噩梦的声音。
不带恶意的感谢。
——那是噩梦主人的感激。
这是他经历的最特殊的噩梦了,也是他第一次用控制人心的办法温和解决噩梦。
“恩人,接下来咱们一起出去吧?”瘦弱青年邀请。
常夏点头,两人并肩走到出口。
忽然青年被常夏往前一推,踉跄几步。
他回头,错愕发现常夏在迷宫里,关上了迷宫的大门!
在门缝合拢之前,他发现迷宫里不知何时蹿出了许多扭曲丑恶的黑影,围着常夏,而常夏正飞快跑向那片新冒出来的黑云!
常夏也是没办法,一大波负面情绪突然袭来,他这反应已经算迅速的了。
黑云里处处危机,暗黑的能量云不断碰撞,释放有形和无形的攻击。
这可能是噩梦最后一次绝地反击,也就相当猛烈险恶,甚至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常夏努力分辨,他看到暗黑背后再次延伸出无数条线,牵动无数的人,甚至他拯救过的人也在其中。
还不止,黑暗中,那只星空怪兽的投影也在其内!
常夏摇了摇头:人心易变。
只要人心变化,就会有负能量,这个噩梦就会存在下去。
他想起白天常世淑在网上的蹦跶,以及无数带节奏的水军,卷起一次又一次的网络暴力,无数人随波逐流,更多的人心怀鬼胎,利用网络暴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些人就是一个个负面情绪源,源源不断地供养着噩梦。
人心不能稳定下来,噩梦是远远不会结束的。
他一个人并不能唤醒全社会,拯救全社会。
但是让他作个先行者,至少先唤起一部分良知吧。
常夏活动着手脚,往最黑暗、能量碰撞也最激烈的深处走去。
黑云深处竟然是个加强黑暗版的缩微游乐场。关卡重置过后,不仅更加危险,还卷进了当时所有人的负面情绪,塑造出一个个假人,潜伏在黑暗中,随时成为常夏的敌人。
面对成倍增长的压力,常夏用先前的方式已经不足以破关,他重新寻找路线,使尽浑身解数,才勉强到达原先破关前的拱门宇宙之中。
怪兽
的本体仍在咆哮挣扎,星云锁链仍然摇摇欲坠。
常夏看着狰狞凶恶的怪兽,想了想,不怕死地走了上去。
他的个子还没有怪兽一根毛发高,腰也没有那根毛粗,但他努力抱住了怪兽的毛发。
随之而来的,他感到了一阵阵强烈的痛苦、不甘、委屈!
那是怪兽的心声,它的咆哮不是示威,而是在求助。
“唔……”被海量痛苦淹没,常夏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但是他坚持着没有松手。忽然身体一轻,他飘到了空中。
不知何时怪兽已经安静下来了,大大的眼睛瞪着他,眼中落下泪水。随着落泪越来越多,它的身体越来越小,星云锁链也冒出了大量烟雾。等烟雾散尽,常夏见到的就是一个在暗黑藤蔓中哭泣的小兽。
藤蔓渐渐松开了缠绕,小兽哀嚎一声,落了下来。
常夏并没有管小兽,而是挽起袖子,往小兽原本所在的地方爬去,他在那里看到了什么……那是一个沉睡的女孩。
常夏认出她是鞠圆公司原本的负责人,正要去碰触她,忽然听见了桀桀笑声。
粗哑和细弱的声音形成二重奏,响彻整个空间:“不要(一定)让她(我)醒来。”
常夏顿了一下,只听二重奏又说:“留下(离开)!”
常夏打量着树藤,明白了。
这个女孩曾经试图控制自己的噩梦,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他猜测是网络暴力,让她被噩梦的怪物寄生。她原本可以自保,就是那只具现化的怪兽,但遭受了第二次网络暴力——菲菲死后的暴力,削弱了她的自保能力。现在她用最后的力量才保持一点理智,但是已经没法争夺噩梦的控制权了。
——所以这个噩梦空间的根源并不是女孩,而是菲菲么。
从菲菲掀起第一次人肉搜索后,大量各有目的的人学会了网络暴力并利用起网络暴力,大量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无意中成为帮凶,这些同质的能量叠加,就成为了这个支撑起整个噩梦空间的巨树。
噩梦们已经彼此缠绕,就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抽丝剥茧已经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
而且即使现在解开毛线,也会因为源源不断的能量汇聚成新的噩梦。
能够釜底抽薪的办法……常夏拿出了自己新获得的各种道具,它们既然来自一个齐心协力的队伍,那么它们必然应该有处理相关事务的能力。
常夏撒出了幻象渔网,用一只白鸽牵引,将巨树完整地包裹了起来,又倒出精力药水,和时间沙漏……他决定创造出一个和平安全的梦境。
一梦千年。
在漫长的时之河中,一切争论和暴力不过是河面上一个漩涡。
常夏看着巨树饱满的藤蔓渐渐干枯脱落,姑娘虚弱的呼吸渐渐平稳安详,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
一定是场美梦……
常夏离开噩梦空间后,没忘了上网看情况。
网上给他的感觉依然是一片硝烟,他看见有人随便说了句什么话,就被杠精抽丝剥茧喷了个半死。
他想了想,给钱三打了个电话,钱三接是接了,但没说两句话就忙得顾不上他了。毕竟作为很多人看好的商业新一代,钱三正在雄心壮志地完成他的体验店项目,痛并快乐着。最近更有人捧着钱求钱三接受投资,钱三谈判时冷静克制,其实也是有些壮志得酬的激动。
看来钱三过得不错,常夏放下心。许是被钱三激励了,他也巡视起公司来。
谁知当走到会议室门口时,差点被怒冲冲走出来的常世淑撞了一跤。
常世淑脸色难看,而会议室里的常世华脸色也很难看,显然两人刚刚发生了不愉快。
常夏想想前不久看到的资料,常世淑不知找了哪方势力撑腰,在网上带节奏反陷入对方陷阱,遭受外界压力,现在是被常世华警告而不悔改。
冬洛克发来邮件,他跟进邓雪珥那边,邓雪珥和江山公司断交并发了通告,现在仍有很多人在人肉她和鞠圆公司。
社会开始了新的一轮动荡,常夏想。
目之所见,无论正面还是负面 消息,都是片面的、仓促而不持久的,但巨大的社会经济列车,就任用了这样仓促的司机,载着无数人和公司,咣当咣当地往前冲去,并不管前面是山谷还是河流。
心累。
坐在窗边,常夏直到深夜,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捧着茶杯,看向远方。
在他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地方,噩梦能量还在纠缠着。不断有新的噩梦加入其中,噩梦能量越发强大,吞噬的情感越发厚重,它变得越发贪婪了。
恐怕今后将是噩梦井喷的时代。
常夏无意识地抓紧茶杯,从他苏醒到现在,这一切仿佛在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是什么唤醒了他,是什么不断给他提示,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为何……偏偏是他呢?
第三十四章:预知梦
“……呼哧呼哧……噼里啪啦……呜呜呜……哇哇……”
常夏被阵阵嘈杂怪异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看见一片黑暗。
鼻端钻入潮湿而腥臭的气味,常夏正在思考身在何处的时候,忽然感到冰凉滑溜的活物——可能是水蛇一类——缠上了他的脚腕,把他往下拽。
常夏赶紧狠狠踢了几脚,甩脱恶心的东西,感觉脚下的地面软乎乎的有些像沼泽。这让他不敢在一个地方站太久,正迈步欲走,看到远处起起落落一枚红点,飞快地靠近他。
离得近了,常夏看清那竟然是一个红头发的小人,蹦蹦跳跳,从他不远处经过。
常夏心念一动,跟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远,常夏看到远处有一片很亮的白光,白光笼罩之处,烈焰熊熊,错落分布着许多深不见底的坑。
仔细分辨,在火焰中有很多小人。
火焰中的小人们叽哩哇啦地乱叫乱跳着,互相打成了一团。不一会,小人们一个个都倒在了地上,只有一个胜利者还站着。
胜利者向周围骄傲地一鞠躬,一转身,跳进了那火焰冲天的巨坑,霎时灰飞烟灭。
常夏一惊。他直觉那处火坑背后,一定藏有这噩梦的关键。他立刻便向火坑走去,然而脚却抬不起来,一个用力——醒了。
“是噩梦啊。”常夏盯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无意识地按了按胸口。
互相厮打的小人,走不过去的火坑……预示已很清晰了,却不知在说着什么事。
他直觉这个预示很重要,如果破解不了,恐怕会带来不可知的后果……
常夏忽然翻身坐起。自苏醒起,噩梦给他的提示还少么?他这个能力来自何处?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常夏立即离开了卧室,去往祖父的私人会客室。
他需要找一些线索,以验证猜测。
常天虽已去世多年,他的房间一直保持着当年模样,每天都有人打扫。
常夏环顾这间私人会客室,窗明几净,古色古香。每一样东西都放在惯常称手的地方,似乎老人下一刻就会从卧室走出,坐在私人会客室里靠窗的椅子上,笑眯眯地招呼客人。
常夏默默走到那只椅子旁边的地毯上,盘膝坐了下来,这个位置是他小时候专属。他看着对面的座位,那里来来去去接待过不少客人,有的人他认识,有的纯然陌生。
祖父请那些人吃东西,喝茶,聊天,他们总是聊着他半懂不懂的东西。
对此,常夏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客人到访。那人和祖父寒暄,随后说起他最近一次的旅行。说着说着,不知怎的,话锋一转到了常夏的年纪和祖父的近况上。
常夏并没在意客人和祖父具体说了些什么,祖父又是怎么回答的,当时他对客人带来的礼物——放在茶几中央的一只形状奇特的笔洗充满好奇。
客人注意到了幼小常夏专注的眼神,微微一笑,拿起笔洗在常夏眼前从一头移到另一头。常夏的眼珠也就跟着,从这头挪到那头,还伸出小手去抓——突然他的手被祖父紧紧握住。
“别碰它!你疯了吗!”祖父厉声道。
常夏挨了一顿很严厉的骂。
祖父鲜少骂常夏,所以他记忆至今。
那个时候,常夏怎么扮可怜也无济于事,祖父不许他碰那只笔洗,还把他赶出了房间。他想祖父气消了之后会安慰他,他就向祖父狠狠抱怨,于是等在了门外,可是祖父一直没有
出来。客人离开后,他从门缝里悄悄往里看去。只见祖父侧对着他,站在博古架前,手里拿着笔洗把玩着,不时凝眉叹息。犹豫了很久,祖父叹了口气,才将笔洗摆在了博古架上。
常夏将思绪从回忆中抽出,望向博古架和书架,爷爷的书、香炉、八音盒、梅瓶、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笔洗呢?
常夏感觉出不对劲来,他重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记错,祖父常用的一枚梅花形状的笔洗不见了。
站在博古架前,常夏伸手摸摸那处不明显的空位,目光晦明难辨。
当时祖父的言语举止,现在想来很是奇怪,太反常了。
“可惜完全记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常夏努力回想,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他发现,无论是那位客人,还是其他访客的事,他都记不得下文。
“……还好,我有这个。”常夏走到从书架最边上,吃力地抽出一本厚厚的书,那是祖父去世前留下的日记。
他翻开了日记,坐在祖父常坐的那把椅子上,认真看了起来……
……
夕阳渐落。
常氏大宅客厅方向传来热闹的说话声。今天是常家每周一次的全家聚餐,主支分支里有头有脸的,有空都会来坐一坐,吃顿饭。无论在外什么身份,今天在饭桌上,大家都只如平常的家人相待。
虽然麻烦,但在今天,倒是个机会……
算着做饭的时间差不多了,常夏将书放好,活动活动筋骨,穿着居家服走了出去。小客厅里,堂兄堂妹见了他,就热络地招呼他过去一起打游戏。女眷们来来去去地做饭,茶桌前面大伯和一位远方堂叔在挺严肃地喝茶聊天。
“……最近经济真是越来越不景气,股票一直跌,我打算转实业。”
“实业么,听世继说也不好做,还是世淑的娱乐公司更吸金呐……”
菜端了出来,常夏主动迎上前去打下手,一边帮着摆盘,一边露出乖巧的笑容应和着,无缝融入话题。
平时这样的聚餐,常夏都随便敷衍过去,但今天他在敷衍之外,另有要事,不得不打起精神。
由长辈表姨奶开席,茶过一巡后,一家人就开始吃饭。话题从财经和八卦慢慢转移到小辈身上。表姨奶问道:“学习成绩怎样?” “有没有男/女朋友?”
几人依次回答,轮到常夏,常夏心念一动,笑着说:“女朋友虽然没有,但我梦见了一个,恐怕不久就有了。”
一桌人哄堂大笑,学渣堂兄拍着他的肩膀:“兄弟,你这是ch……那什么梦吧!”
常夏一本正经地说:“梦也有可能是真的,网上有很多人相信事情在发生前,会做预知梦呢。”
堂弟嘻嘻笑道:“堂哥你是不是傻,网上的说法你也信。”
“《科学的十大未解之谜》里也有,一个人在噩梦里死了,忽然在现实里就消失了。还有一个人梦见接到了临死前的自己的电话,七天后果然就死了。我忽然醒过来,医生不也没法解释嘛。预知梦或许也存在的。我记得小妹小时候就说自己梦到过未来发生的事啊。”
听到常夏这样说,大多数人收了笑,露出稍微正经的思考或回忆的神色。常夏趁机偷眼打量周围,桌上人或漠不关心、或好奇、或回忆,全无异色。
想了一会儿,堂妹一脸严肃地说:“你说那个芭蕾教室是吧,那好像是‘既视感’。应该是我家的芭蕾教室和它太像了,我才觉得我梦里去过的
。我读过《梦的解析》,所谓梦,都是潜意识……”
常夏点了点头。他故意在话头里藏了两个点,一个是表面的“预知梦”,一个是掩藏的噩梦。如果有人知道噩梦却又想假装不知道,会本能地同时反驳噩梦与预知梦两个信息。但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噩梦”这个点,恐怕真的没有做过“噩梦”。
常夏想了想,又生一计。
在一桌人撤了饭桌,上了茶点,聊起这周的各种奇闻异事之时。常夏悄悄地把一个三角瓶拿了出来,放在了自己桌前。
那是他从噩梦空间得到的道具,乍看不起眼,但在实际生活中很难见到同款。
小故事讲了一轮,又开始打牌。一桌人其乐融融,始终无人注意到那个三角瓶。
轮到常夏出牌时,忽听常世淑指着瓶子问:“你拿这东西出来干什么?别说,这罐子还挺好看。”
常夏:“……”那是个时间置换的珍贵道具啊。
可见除了他自己,这些亲戚都没有在噩梦里保持清醒并且破除噩梦的能力,也没有血脉觉醒的痕迹。
这能说明他的能力,与家族血脉无关吗?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比如可能一两百年只有他一个这样?
接下来要怎么推理呢,要问问堂弟他看的那些修仙小说的套路吗……
不过他的三姑么,倒是注意到了那个瓶子。会是故意撇清吗?
热热闹闹的一餐,从开席,吃饭,聊天,游戏,茶点,一直到散席,吃了将近四个小时。入夜,分支的亲戚们各自告辞离开,有人住的远,八点就动身了。九点左右,常夏特意把常世淑送到门口,从管家手里接过一提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交给三姑:“谢谢三姑带来的特产,一些回礼不成敬意。”
常世淑夸张地说:“哎呀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一边说一边接过来,还掂了掂,又道:“对了侄儿啊,你先前那个小玩意,在哪儿买的啊?”
常夏微笑:“三姑没有见过类似的吗?这不是独家定制,想来……”
他打算试探常世淑是否接触过类似道具,谁知话说到一半,手机专属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那是冬洛克的来电。
常夏微微一顿,与常世淑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还是接起。
毕竟冬洛克喜欢发邮件和短信,突然给他打电话,应该是有要紧的事情。
他刚将电话放到耳边,冬洛克的大嗓门震得常夏耳朵嗡嗡响:“老板,现在有个很紧急的救援任务,拯救世界全靠你了!立刻!马上!十万火急!”
常夏:“???”
常夏还在考虑冬洛克被什么中二漫画洗脑的可能性,就听他继续说:“老板,我查你给我那个事,发现背后有个大组织,要搞波大事。我赶紧到警察局报案,没想到陷在这儿了,要不是警察看起来挺认真的我都怀疑他们是一伙的,你赶紧的,快来救我,我的自由和生命就交代在你手上了!”
常世淑露出不满的表情:“谁啊这么没规矩,一个下人,还能耐得跟你大呼小叫的。侄儿我跟你说这种人就得……”
她还要打听三角瓶,常夏却已经犹豫而抱歉地对她说了声:“三姑,我有急事。”一边叫管家安排车辆,一边匆匆离开。
常夏分得清轻重。常世淑可以以后试探,冬洛克怎么说也是自己人,又有急事,必须先照顾到。
他几步坐进车子,不顾失望的常世淑,对着电话那头的冬洛克问:“具体点,到底怎么了。”
第三十五章:冬洛克的拯救世界计划
时间回到几小时前。
一座破破烂烂的小楼,矗立在杂乱无章的城乡结合部。灰扑扑的楼外墙上,歪歪竖着一块 “扬帆及速网巴”标牌,那“极”字和“吧”字的左边部首早就掉到不知哪里去了,看上去透着一股子颓败。
冬洛克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进网吧。
网吧内部一扫颓败,每一台主机、鼠标、键盘、服务器都是程序员梦寐以求的最新型号,而在这里上网的人,也都本领不凡。
和网管熟稔地打过招呼后,冬洛克走进自己专属包厢。
只有在这个黑客聚集,防火墙弄得铜墙铁壁一般的网吧里,他才能安心上网,不惧各处追踪调查。
冬洛克十指如飞,登录内部网站,继续调查起网络暴力事件来。
他顾不上招呼过来聊天的朋友,朋友也不在乎,看着他忙活,直到——猛地挤开他,死死盯着屏幕:“ohmygod!”
“你怎么回事?”冬洛克很是恼怒,他看向屏幕,正播放几个超自然现象的监控片段。
监控里的人,上一刻还好端端的,下一刻突然就变或惊慌或恐惧,行为异常,态度古怪。
“是祂,祂要来了,祂要惩罚世人了!”约翰嘴唇哆嗦,讲了他信奉的宗教里神罚的故事,慌张离开。
“这是信了哪门子邪教……”冬洛克顺手查了查监控里的人,经历灵异事件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同,身份各异,看起来毫无交集,但怎么会有这样一致的反应?
冬洛克调取资料,发现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竟然是都参与过一次网络暴力话题。
“有点玄学……但按照我的推断,如果是真的,让网络暴力继续发展,会有更多人遭殃——不行,我冬洛克作为正义侦探,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发生!”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冬洛克还是跑去报警了。
警察局的接待大厅里,明明是灯火通明,也有警察在来回巡逻,但只要一踏进去,就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肃杀阴冷的气氛。
接待大厅前面有两排长椅,坐着几个报案的或者来办事的人。在大厅靠后的地方横着一行办公台,里侧坐了五个警察,都在接待来访者。
冬洛克看见有报案人离开一个桌位,立即急匆匆跑到
那个桌位,对着台子后面的警察大声道:“警察同志我要报案!惊天大案!影响全人类的惊天大案!”
坐在冬洛克对面的警察三十多岁的年纪,听到他的话不由挑了挑眉,顺手拽过登记表,示意冬洛克坐下慢慢说。
“情况是这样的,警察同志,我发现了一个邪教在网上传播视频!马上所有人都要被他们洗脑,去崇拜邪神!您赶紧派人查查这件事,把邪教取缔了,不然就凭现在网上的点击率和转发量,一传十十传百这个传播速度,很快好多人都要被邪教忽悠出问题,到时候这个社会就完全乱了,没人上学工作,没人赚钱,全都去拜邪神了!人类马上就完蛋了!”冬洛克焦急之下,把情况狠命往严重里说,形容得极为夸张。
“……你问我邪教怎么传播的?视频,用视频传播啊!我亲眼看到的,有好多接触到邪教的人,行为突然变得反常,他们统统魔怔了,吃饭走路买东西……随时被邪教控制!虽然原理我不知道,但一看他们的样子就明白了——他们行为突然反常,一会嗷嗷乱叫,一会拔腿就跑,一会又呆呆傻傻跟精神病似的!可怕的是,不知不觉中它会影响很多人!”冬洛克说的都是自己从监控视频里看到的场面。
听见冬洛克的形容,警察UU小说一顿:“你是怎么发现的?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是我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我亲眼看到的!”冬洛克急匆匆地说,“我看到了很多人,都是在平常的时间,突然发生的变化!在他们身上,好像灵异事件,超自然现象那样,一下子,人的动作表情就变了!他们变化的时间不一样,全国各地都有发生,他们的身份也是什么人都有,但是他们的变化情况是一样的!原本的神态突然变恐怖!变紧张!变白痴!这么多人都突然变脸,太不正常了!”
警察神情严肃起来,推开登记表,打开了案情记录本,重新拿起笔:“这些情况你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通过什么渠道?”
“就在半个小时前,我看到的!”
“所有人都在半个小时看见?这么巧?”
“不是不是,我跟踪他们、监视他们的行动,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一下子监视过来!您说对吧。”
“监视”二字忽然触动警察的神经:“你为什
么要监视这么多人,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个侦探啊!”
警察依旧神情严肃:“我知道侦探这个职业。侦探跟踪监视一两个人很正常,但是你一个人监视这么多人,为什么?”
他话语蓦地变得严厉,冬洛克一愣。
就在冬洛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警察的三连击当头砸下:“动机?目的?证据?”
冬洛克:“……”这让他怎么解释。
警察的眼神愈发犀利:“平白无故监视这么多人?还来报案邪教?你知道造谣、制造社会恐慌也是犯罪吗?老实交代,你的身份和目的到底是什么!不然我有权将你逮捕。”
冬洛克:“……”怎么突然弄得我像个罪犯?
警察盯着他,忽然又缓和了语气:“其实你就算一时糊涂也没有关系,我们这里自首都是从轻发落的,揭发检举还能立功,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情况全都交代清楚的好,是不是?”
冬洛克:“……”你这是诱供吧,我看上去那么好骗吗?
他不想暴露黑客的事,一时语塞,但眼看警察要叫人抓他进小黑屋审问了,只好乖乖承认:“好吧,我是从监控视频看到的。”
“监控?”面前的警察顿了顿,看了一眼记录本。
冬洛克的这个回答,倒是很符合一开始说的“半小时前同时监视多人”的情况,不过接下来的问题又来了——“你怎么能看到那么多监控?都是怎么看到的?”
“哎哟我的天呐,怎么总是跑偏啊……”冬洛克心里无奈地吐槽。
但面前有一个警察,身后还有两个。为了不戴银手镯,他不得不乖乖回答:“都是我在一个网站后台搜到的。当时因为好奇,手贱点了进去,然后发现情况不对,就赶紧跑过来报案……”
“再等等。”警察又一次打断冬洛克的话,“你在哪个网站搜到的——你不是那里的员工怎么能看到后台的视频?你去别人后台干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们怎么抓不住重点,老是纠缠细枝末节……”冬洛克嘟囔着拿起手机,“让我老板跟你说!”
——这就是常夏被叫到警察局的真相。
——以上,就是冬洛克拯救世界计划的第一次失败。
第三十六章:蓝鲸
隔着警察局的玻璃大门,常夏已经看到被五六个警察围在当中的冬洛克。冬洛克背靠办公台正在舌战群儒,看起来精气神都不错。
常夏的手还没碰到门把,眼尖的冬洛克就高调地招手:“老板,这边!这边!”又对警察们说:“看见没,这是我老板,你们等着后悔吧!”
“——这是在警察面前该说的话吗?”常夏心里吐槽冬洛克的迷惑行为,快步走了过去。他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还没往下说,就已经有警察惊讶地说:“这么年轻的集团老板?”
常夏露出营业性微笑:“网上可以查到。”
“哦哦,你继续说。”
常夏明知故问:“我雇佣冬洛克为我调查一些事情,不知道他怎么在这儿惹上了麻烦?”
“是麻烦惹上我,老板,你不知道……”
“闭嘴。”在警察局当然要尊重警察。
“……哦。”冬洛克心有不平,但老板说了算。
警察给常夏看了记录本,常夏了然,明白是冬洛克的黑客身份暴露,引起了警方怀疑,他得把这件事淡化掉,便叹了口气,低声说:“这件事说起来有些让人难受。”
“冬洛克受我委托,调查网络暴力事件。是因为我曾有位表亲,因为遭受网络暴力而自杀。她的名字是罗菲菲,网名绯星星。您查一查就知道,她自杀一次被网友人肉挽救后,又因为网友的辱骂,全家自杀。这一次,我没有来得及救她。”
“在那之前,我没有这么关注过网络群体。网民们救了菲菲之后,我一度对他们很感激——连我都不知道的,我表妹遭受着的痛苦,她却愿意在网上倾诉,网上也有人回应她,安慰她。当她感到绝望时,这些素昧平生的好心人竟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积极为了一个陌生人报警,在她的微博上各种调查信息,最终及时帮助警察找到了她,把濒死的她救了回来。无缘无故,网友们为什么那样帮助她呢?我当时又感动,又放心。但是,当后来网络暴力之火烧到她身上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以至于延误了察觉,没能救回她。菲菲是因为网友的辱骂、人肉和威胁而死的,我知道时,感到既震惊,又痛心。生为富人,家有公司,不是她的错。即便她富裕过,在公司破产全家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有求生的自由。为什么身份一变,网友们就不肯再相信她,再同情她了呢?直到临死前,我妹妹仍然相信网友大多数都是好人,她留下的遗言说,自己不怨恨他们,但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得不到原谅和救赎。是啊,我也不明白,网民们无缘无故,为什么那样不肯放过她呢?”
“在此之前,我始终没有想到,会是素不相识的网友救了我的妹妹,又会是素不相识的网友,杀了我的妹妹。菲菲一家死后,我才开始深入地关注‘网民’这个群体。我察觉,这种没有来由的善意、热情,与没有来由的恶意、愤怒,在网上,都是最常见的。网民们似乎并不打算去完整地了解事实,他们只用最直接、最充沛的情感反应来与世界对话。一念喜,一念嗔。只要让他们产生一点恶感,那么你整个人从头到尾的行动逻辑都会被打入‘恶人’的模板中,接受世界的审判。因此,在网上经受着痛苦的人不在少数,在一个人身上发生的是非‘反转’也不在少数。他们经历的,虽然没有我妹妹那么极端,却一样是百口莫辩,一样是喜怒无常,一样是集体的讨伐。”
“在经历过我妹妹的事之
后,再看到这样在网络暴力的漩涡里时喜时悲的人们,我都……不忍心看下去,我更担心他们会走上菲菲的老路。所以才私下雇佣了冬洛克,请他追踪调查遭受网暴的人群情绪变化,以提前预防,防止菲菲的悲剧再度发生。”
“原来如此。”警察显然他也知道菲妥妥自杀的事,感慨道,“网络暴力真是害人不浅。”
“没错,现在网暴现象越来越多,要是听之任之,一定会出大乱子。确实该管管。”另一个警察端着茶杯听了半天,此时也附和着点头。
诚恳、本分与卖惨,打动执法人员的不二法宝。
常夏见警察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网络暴力,立即趁热打铁,巩固成果,示意冬洛克:“你具体讲讲这次的发现吧,听起来情况比菲菲那次严重多了。他们都是怎么经历网络暴力的?”
冬洛克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电脑:“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给你们看看证据。事先说明,这些可是我用cmd技术得到的宝贵证据,本来是不想告诉你们的,但我雇主现在都发话了,那给你们看看也无妨。”
他打开电脑,从文件夹里拖出几个视频,一键播放。
这是一些在各种角度、各个场景拍的监控视频,视频经过了简单的截取与拼接等加工。第一个视频是一个楼道,一位中年女性每天七点五十五准时推自行车出门,但有一天七点四十,她穿着睡衣从楼道里尖叫着冲了出来,随即推倒了行人,发生了一团混乱的推搡事件。接着画面变成了一个公司,一屋子的程序员每天都面无表情、安静如鸡地办公着,某一天的上午,一个毫无异状的程序员忽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把电脑推开,开始哈哈大笑。他的同事询问他,他却仿若不闻,还一把推翻了周围的显示屏,最后同事无奈打了急救电话,和保安一起把他押送出了门。下一个视频画面换到一个房屋中,这段视频应该是来自针对老年人的养老监控软件。有位独居的老奶奶长年与猫为伴,将猫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疼爱。而某天,她走到沙发边上,一边轻轻地摸着猫的毛,一边忽然将手里的水果刀扎进了猫的肚子。猫挣扎着咬伤了她,拖着刀伤窜到了窗台上,而她满手鲜血,脸上还带着微笑,在虚空中摸着不存在的猫毛,哼着给猫常哼的摇篮曲……
画面一帧帧切换,场景有的是人居,有的是菜场,有的是街道,有的是办公楼,随处可见,就像已遍及了这个城市里的每个角落。画面里,有的人忽然疯疯癫癫,有的人忽然毫无预警地放声大哭,有人变得呆滞失神,缩在角落里不敢出门。每个视频单看都只是一件小事。一只受伤后消失的猫,一个惊吓中撞倒行人的路人,这些都是平时生活中人们根本不会发现、不会注意到的事件。但这样连在一起挨个看去,却令人产生强烈的毛骨悚然感。
几人起初只是普通地看看,但看着看着,一个个脸色都严肃起来。一位警察不由说:“这……这邪门了,怎么回事?”
“我查了,这些人生活中、工作中、过去的履历、生活的区域、平时的人际关系,根本都没有什么交集。他们唯一勉强算得上共同点的,就是都曾经卷入过网络暴力话题,被人骂过或者被人肉过。唉,就和老板表妹一样。连话题都不是同一个。那些聊天记录我也看了,他们有的根本没说啥,就问问发生了什么事,问问为什么要骂人骂的嘴那么脏,后面回帖的人就调转枪口来攻击他们。哎哟我
真是艹了,网络暴民真是脑残啊,莫名其妙地拿人当靶子,根本就是无差别犯罪。但,是什么让他们到处骂人呢?我有理由认为,一定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比如摄魂或者什么的,在大批制造网络暴民,控制他们的心神,我有一位叫约翰的朋友……”
他说话前半段还有理有据,但越说越玄幻,警察原本听得不住点头,现在目光再次露出怀疑之色:“你等等,怎么从网络暴力突然跳到摄魂去了?”
冬洛克对自己再次被打断,很是不爽:“这就是我来报案的原因啊。这种大规模发生的事,是巧合吗,万一不是呢,那会是什么在背后引导呢?我跟你说,我有个叫约翰的朋友,他一眼看见这些视频,就说和他见过的邪神灭世场景差不多!那就说明他见过类似的,他是在哪儿见过呢,邪教啊!这玩意在国外很流行啊,我可是北美灵媒协会的荣誉成员,我们昨晚还……呃,我……”
冬洛克情绪激昂,口沫四溅,忽然眼前一花,精神跟着萎靡——常夏摘下了他的眼镜,及时制止了他胡说八道,也成功阻止了警察拨打精神病院电话的行为。
“我来总结吧。”常夏觉得冬洛克再说下去,自己刚刚卖惨得来的好感马上就要被挥霍殆尽了。
“……哦。”冬洛克战战兢兢地答应。
“……我这位侦探雇员在海外长大,文化背景不太一样,不好意思。”常夏又将事件大概梳理了一遍:“从视频上来看,最近多发这种突然情绪失控、精神异常的行为。我们没有来得及对所有受害者进行调查——我们也没有这个权限——比照正常生活中忽然发病的概率,数量很可能是暴增的。如果不考虑巧合的因素,这背后就可能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或许是某种精神性的传染病正在传播,又或许是有某个人、或某个组织通过网络暴力的形式,在心理上选择受害者,故意对他们进行加害。这种事也并不鲜见,比如俄罗斯最大的社交网站vdontadte上,就曾经发生过一个名为“蓝鲸”的死亡游戏。组织者故意挑选具有自杀倾向的人,对其进行心理上的诱导,最终让他们自杀,据说历史死亡人数达到了1700人以上。这次的事件,如果同样有一个邪恶暴力组织在背后煽动,那未来会怎么样?……我的雇员,既然以他特殊的技术水平,查出他们都和网络暴力有点关联,为警方提供了难得的线索,那么无论调查结果如何,我现在都希望各位能够重视。”
“嗯……早这么说不就完事了。”警察终于能正常记录下事情的原委。
常夏暗中松了口气,他从冬洛克电话的描述里就猜到,此事恐怕关系着噩梦空间。那些精神忽然失常的人,说不定就是哪个噩梦空间的失败者们。但现实生活中,没有人知道,甚至不会有人相信噩梦空间的事,因此他不能说,只能设法用别的方式提醒警察注意。
因此,他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却观察得很认真。警察的反应让他进一步意识到,如果他说了噩梦空间的事,不管说的多诚恳,多有理有据,都会和现在的冬洛克一样的下场。
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在接待大厅的一个角落里,人群之后,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黑色的西服套装,内搭浅蓝色衬衣,戴着一个平光眼镜。
他看似在做着自己的事,目光却不时在冬洛克身上扫过,显然在暗中关注着这边事情的进展。注意听了片刻,眼光一闪,似乎在想到了什么。
第三十七章:窥探
就在冬洛克和常夏看着警察做记录的时候,刚才端着茶杯喝水的那名警察无意中抬眼,发现接待大厅角落里有个中年男人冲他使眼色示意。
那人穿着黑色的西服套装,内搭浅蓝色衬衣,戴着一个平光眼镜,看穿着打扮是位白领。警察记得对方叫龚能,是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过来代表公司报案的,但不知为什么报案后直到现在还没有离开。
警察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龚能装作不经意地起身,念叨着找水,走到了门外。警察隔了片刻,走到门外,果然见龚能正在转角处等着,四下看看没人,才低声说:“警官,关于刚刚那个黑客,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些线索。”
警察眯着眼瞥了他一眼,龚能又赔笑道:“不是我偷听,他嗓门挺大的,我就听见了几耳朵。”
警察抻量地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你,刚刚那个数据泄露案来的吧。你想说什么?”
“我们公司,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业绩大幅下滑,老总自检后怀疑有人暗中雇佣黑客,黑进公司服务器盗取机密……”
“这些报案时你都说过了。”
“您别急呀,马上到点儿了。”龚能压低声音,说:“我检查过服务器,发现留下了一个tf-03痕迹,即存在一次β调用。这是使用cmd技术入侵的时候的代表性特征。”
警察皱了皱眉:“cmd技术手段,是不是刚刚他说的那个……”
龚能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对,cmd技术,是一种特有的黑客技术手段,据说是由世界排名top5的一个自由黑客联盟研发的,也只有他们的黑客能掌握其中的窍门。这种技术很少见,所以我之前只是疑问,没有举证。现在想来,cmd技术的标志性特征就是tf-03痕迹,β调用,攻击时使用多国跨国代理服务器入侵,攻击后随机删除近两月内的五份安全日志,这都与我们公司自检时发现的情况高度吻合。”
警察闻言不由警惕起来:“这个自由黑客联盟,我好像有点印象……之前h国的情报局页面被换成了lgbt彩虹旗,是不是他们干的?”
“对对对,那就是cmd技术手段一战成名的事件。”龚能连连点头:“cmd技术手段相当犀利,基本上是专杀高端型科技型防火墙,我们搞监控安全的,最怕这个。”
警察沉默不语,龚能的怀疑虽然有点突然,但分析起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cmd技术手段确实是一个垄断性技术,无论是谁掌握了这项技术,都很危险。
他点了点头:“好,感谢你提供的线索。情况具体怎么样,我们会调查的。”说着瞪了一眼龚能:“我理解你的心情很急迫,但是这点信息,不足以锁定嫌疑人,请你好好等待我们警方的后续通知。”
龚能连连点头:“当然了,哪能呢,以警方
办案程序为准。”
警察说:“行,没别的事,你早点回去吧。”说着走了。但龚能知道,他的话,在警察心里已经埋下了种子……
警察回来,与做笔录的同事简短交谈了片刻。他们经过犹豫,还是达成了共识:这件事上,虽然黑客关心民生,报警有功。但是黑客的存在始终是社会不稳定因素,而且平时很难找到。今天既然送上门来了,也不能放过这次查案的机会。
二人继续对冬洛克的询问。二人返回后,常夏敏锐地察觉了不对劲。
因为对方忽然板起脸,先前缓和的气氛一扫而空,对着冬洛克单刀直入地说:“现在对于你的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我们之后会对这些视频进行调查。现在谈谈你的手段问题。”
冬洛克一怔。
“据说,你入侵的时候使用了cmd技术手段。这个技术手段,是谁提供的,还是你自主使用的?提供者是谁?”
冬洛克怔了一下,他身为黑客,也是有敏感性的,闻弦歌而知雅意,脸色就拉了下来:“不好意思,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警察脸色严厉起来,肃然道:“冬洛克,你要搞清楚,你私下进入其他公司服务器,窃取机密信息,属黑客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国家网络信息安全法第十一条!在此,我向你提出第一次警告。出于你的目的,我先不追究你的手段。但你的黑客行为,牵扯进了其他案件,我们要求你配合调查,你无权反抗!”
“喂!”冬洛克拍案而起:“我辛辛苦苦给你们找证据,你们怎么老是关心黑客的事!没有黑客,你们能知道这么有价值的信息吗?我们都有职业道德的,我们从来不会危害社会公共安全,你们倒好,你这是逼我出卖朋友,我能配合你调查就见鬼了!”
警察点了点头,道:“好,这么说来,你的朋友们果然也掌握了cmd技术手段。”
“我真是……你大爷!”冬洛克跳脚。
“冬洛克,法律的尊严是不容违抗的!你身为市民,有义务配合我们执法人员进行调查。我第二次向你警告,你如继续阻挠警方办案,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承担就承担!仗势欺人,当老子怕了你!”
警察手一挥,冬洛克立刻被两个警察七手八脚按倒在地。
常夏:“……”
事态一路急转直下,他硬是没找到一个插话的空档。事情怎么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就发展到这地步了?警察试探,冬洛克就不能稳着点虚与委蛇吗?怎么就知道硬刚?
就不能少给他找点麻烦吗……
常夏立刻站起来。此事发展到这一步,想正面帮冬洛克已经不现实了,他只能采取公事公办的态度。他说:“二位警察同志,我尊重二位的执法权,但我也需要保障我雇员的合法权利。这是我公
司律师的名片,之后的事情他会接管。”
说着,他不卑不亢地递上名片。
一个警察按住了冬洛克的双手,制服了冬洛克。另一个警察缓了口气,接过名片,脸色平和下来:“我明白。同志,你不用担心。现在黑客案件多发,危害公共安全,我们只是需要您的侦探配合一下调查。”
他微妙地强调了“只是”两个字,常夏明白过来。看来这两个警察没打算找冬洛克太大麻烦。但现场警察众多,也有其他报案人在场,面子上至少得按流程办事。
他与警察握手。冬洛克并没注意到警察暗中的态度,犹自愤愤不平:“老板,他们就是说漂亮话……”
“住口,不许藐视警察的威严。”常夏严肃地说,希望自己的态度,能提醒这中二青年一点儿。接着他又放缓了口气,安慰冬洛克:“没什么大问题,很快就会出来的。”
他告别警察与冬洛克,亲自致电向周律师说明情况,一边向门外走去。
但警察的态度陡变,背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常夏收起手机,正要离开接待大厅,忽觉如芒在背,似乎有人在偷偷看着这边。
他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警局玻璃门,借助反光,发现了身后有个穿西装的人在悄悄向里窥探。
——龚能。
没毛病吧,窥探警局?常夏觉得很奇怪。随即他想起来,他似乎见过这个人,刚刚他在帮冬洛克说话的时候,办案大厅里的另一个角落,好像就坐着这个人,后来他似乎走了……合着这是一直没走?
常夏回忆得虽多,现实里却只过了几秒。他心念电转,打定主意,和龚能擦肩而过时,装作若无其事般向龚能点头一笑。
龚能猝不及防,也扯出了一个稍微僵硬的笑,眼神却迅速躲闪了开去。他加快脚步,就想从旁边离开。
这反应就有点意思了。
常夏视龚能的逃避若无睹,笑着搭了个话:“挺有趣的啊,这里面吵的。”
龚能愣了一下,回答道:“啊,是,是挺难得的。哦不,不过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他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对,露出干巴巴的笑容,胡乱点了点头,就赶紧走了。
常夏微笑着看他走远,转过头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家伙有问题。
常夏重新摸出手机,给闵助理拨了过去,并发送了自己偷拍的照片,让闵助理查查。
“就一张照片?”闵助理有点愕然。
“对,尽力吧,你也可以找别人帮忙。”常夏说。
“好的。”闵助理答应一声,挂了电话。
没名没姓只有一张照片,老板是把他当冬洛克用了吗?
算了,谁让他是助理呢,闵助理撂下电话,打开了他的社交网络和搜索软件。
第三十八章:噩梦突变
直到第二天,常夏也没得出个结果。
他依然跟着小人们四处捕猎,不过比起之前,他更加留意起丛林的情况,思考起丛林在这个世界的含义和在噩梦空间的含义。
“你怎么不追猎物了?”一个小人见他落在后面,好心提醒。
“我有点累。”常夏心念一动,故意说,“来这儿也不知多久了,我怎么还不习惯呢——对了,你什么时候来这儿的?你们呢?你们都是怎么来的?”
被他一问,身边小人纷纷停了下来,露出思索的表情。
“我一睁眼就被大猫追,也不知道多久……”
“我好像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了,原因记不清,好像是因为外面很危险,这里最安全?”
“我也不知道唉,好像是忽然发现了这个好地方,来了就不想走……”
“你呢?”有小人问陷入沉思的常夏。
“我啊……”常夏微微歪头,没有回答,而是说出了自己的分析,“你们在来这里前,是不是都很难过、很害怕?只有到了这里,才能放松?”
小人们一愣,随即踊跃道:“是啊是啊。”
常夏说:“你们为什么会难过和害怕呢?”
小人们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纷纷摇头:“不记得了。”
“不是不记得吧。”常夏看着神色各异的小人们,“你们不愿意想起,因为你们都被暴力伤害了!”
小人们露出震惊的表情,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
常夏继续道:“因为遭遇的暴力太过强大,大家只有躲避,才会逃到这里。但是——”他加重语气,“这里仍然是危险的,随时有可能送命。想要真正摆脱暴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斩断暴力源头。”
在一众目瞪口呆的小人当中,常夏斩钉截铁说出了他的结论。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
小人们笑意盈盈的表情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
的是一张张凶神恶煞般的面孔,一个个举起了长矛,往常夏要害上戳。
“怎么回事?”常夏错愕间,忽然感到地动山摇,心头顿生警兆。
他猛地往前一扑,身后怪物的利爪贴着后心划了过去。
“吼——”原本懒洋洋的怪兽性情大变,一击不中,又是一击。
常夏连滚带爬,一边躲避怪物的攻击,一边突破小人的包围,跑到一棵树下刚想松口气,却见眼前垂落碧绿的藤蔓,就要勒住他的脖子!
常夏只好继续连滚带爬避开。
怪兽咆哮,植物狂化,小人失去理智,无差别攻击。
这个平和的世界转眼间风云变幻,危机四伏,露出它真正的狰狞。
常夏唯有逃跑而已。
他忙乱中偷眼看去,小人们六亲不认,正在互相攻击,有的已经被撕成碎片,场面变得十分狂暴混乱。
这下可不好办……咦?
常夏敏锐地发现有个地方和这片混乱格格不入。
陷入疯狂的小人们纷纷绕路而走,那里有什么玄机吗?
常夏冒险从怪兽爪下冲了过去,一把抓过在那里悬着的一张纸。
他定睛细看:“……旺宝公司的业绩表?”
盯着业绩表上,导致业绩断崖式下滑的日期,常夏忽然悟了。
报警时,警察自始至终的怀疑态度;他发言时,背后不时传来的窥探的目光;突然将注意力转到“黑客事件”上,强留冬洛克的警察;他离开时,神情不自然的旺宝公司中层……
他一瞬间只觉得极其荒谬可笑,后背又升起阵阵阴冷。
原来连纠缠着他的旺宝公司,都只是被这场噩梦卷进来的受害者罢了。
这到底……是什么噩梦?为什么会牵连这么多人?为什么会突变?
他面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奥林匹斯山上诸神的黄昏。新神袭击了旧神,接管了神界,这个时
刻,神界发生的内在的动荡,就宛如面前这场正在彼此撕咬,彼此吞噬着的噩梦一样。
忽然之间,他知道自己之前调查噩梦主人的计划完全错了。他的预知梦,原来不是指旺宝公司,甚至也不是指这一场噩梦,而正是指的——这次突变!
就在他悟了的瞬间,另一半空间大火燎原,烧过中线,眼看席卷过来,整个噩梦世界即将崩塌。
常夏赶紧收起大橘,逃之夭夭。
常夏拼命奔跑,在和崩塌的噩梦空间抢时间。
火焰从四面八方卷来。怪兽从天而降,居高临下地扑杀。植物们狂暴地甩着藤蔓,射出一片片坚硬如铁的叶子。地上的小人继续向常夏投掷长矛和石块。
就在常夏一路逃亡的过程中,火势越来越大。热空气袅袅上升,让他看到的景象都扭曲起来。视野范围内的一切都挂上了惨烈的红,一切都在熊熊燃烧。除了跑,跑,跑,他没有任何办法。
不知为何,小人们既是常夏的攻击者,也被火焰攻击着。他们只要沾到火就会化成灰烬。
这给了常夏逃生的机会,他连窜带跳,气喘吁吁,生出一种原始人类走出非洲,希伯来人逃离古埃及,真人跑酷版《神庙逃亡》的错觉。
一路狂奔,不知过了多久,常夏身边已经全是火焰了。前方越来越热,给人愈发危险的感觉,但他后面也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直直冲了上去——视野豁然开朗。
他看到了前方巨大斗兽场,场中燃烧着金红的火焰,流淌着灼热的熔岩,中央是一处高台,台面漂浮在巨大的沸腾着的油锅之中,看着就十分危险。
在这个熔岩地狱的斗兽场的四周,坐满了人形小鬼,他们正在吵闹着什么。
常夏屏住呼吸。他一刹那间被巨大的既视感击中心脏。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就是这里——他一开始的那场预知梦,要让他看到的熊熊火焰与人坑,就是这里。
第三十九章:熔岩地狱
常夏定睛看去,只见人形小鬼们从人群里拖出好几个同类,往高台上抛去。有的小鬼认命一般,走到燃烧着的中央圆台上。有的小鬼则奋力挣扎不想上去——他们很快被架起来,扔进油锅里,哀嚎着在油锅里浮浮沉沉。
圆台上的小鬼面带痛苦之色,不断走动,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旦他们靠近边缘,就被台下维护秩序的小鬼们捅回去。
那些维护秩序的小鬼穿着火焰颜色的衣服,体格更加健壮,个个拿着长矛和皮鞭,凶狠异常,只要看到圆台上的小鬼停止走动,就会打骂,甚至往对方身上泼油,把他们烧得嗷嗷乱叫。他们只好留在圆台上,对着彼此叫嚷,甚至打了起来,场面惨不忍睹。
但是台下众多观众小鬼看着,纷纷拍手叫好。
这就是“突变”后的噩梦。入侵者已经接管了噩梦原有的秩序,控制了原有的噩梦世界中的npc,令他们彼此厮杀。
这些新的入侵者,是什么呢……
常夏看得心惊胆战,偷偷摸出了道具准备避开这处地狱般的斗兽场,谁知他刚动身,不慎弄出了些动静,台上台下的小鬼视线都投向他。
常夏暗自叫苦,露出职业微笑想溜,没想到台上有个机灵鬼趁着大家注意力转移,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一下子瞬移常夏身后,抱着常夏大腿求庇护。
常夏:“……”
机灵鬼的对手,以及维持秩序的凶恶小鬼见状,先是一愣,立即围了上来。转眼间,常夏被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包围。
圆台台面上,正在捉对厮杀的小鬼们转向他,面露不善。
圆台下方油锅里,被推进去的小鬼们还在惨叫。
斗兽场里,满满当当的观众小鬼们大声吵闹。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常夏随口吐槽,抬手射出一枪——那是个有距离限制的一次性瞬移道具,子弹的落点就是常夏瞬移的落点。
眼前一花,热浪滚滚袭来。
常夏定神一看,暗叫一声糟糕。
原本他瞄准远处的山壁,谁知在扣动扳机的时候有个凶恶小鬼扑来,常夏手一抖,子弹射歪,射到了圆台脚下。
常夏抬头看着高高的圆台和仿佛摇摇欲坠的油锅:“……”
他又低下头,往脚下看去。
那里一片黑暗,起先他以为是高台罩下的阴影,但现在一看,竟是一层层往下的深渊。
高台和油锅,就建立在从深渊伸出来的架子上。
“这里应该就是熔岩地狱的秘密所在……”他想着,捏破一个防御道具,沿着架子爬了下去。
头顶的喧哗声渐渐远去。
常夏得空,一边攀爬,一边思考这一路异像产生的原因和意义。
在他说起“斩断暴力来源”时,世界突然狂化,意味自己触到了它的本质。加上那张封印一样的业绩表佐证,这个噩梦空间的负面能量显然来自网络暴力,而且这些负能量正在扩张。
那么小鬼突然变得狂暴也能解释得通了,想想那些被挟裹的网民吧。
“舆论如熊熊烈火。凶恶的小鬼四处带节奏,人们被裹挟着,不知不觉做了帮凶和受害者。更有不知情的网民被推出来,当成靶子和挡箭牌,牺牲在舆论中,这就是斗兽场的真相……”想到油锅里悲惨浮沉的小鬼,常夏心中一片沉重。
他必须遏制住越来越炽烈的火焰,才能阻止现实世界越来越严重的网络暴力。
一念及此,常夏加快了步伐,深入探索这个噩梦空间的源头。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喧哗几乎听不见了,周围的火焰也没有那么强烈。
常夏忽然一脚蹬了个空,险些从架子上摔下来。
他紧紧抓着架子,心有余悸地往下一看,才发现正在攀爬的架子下面变成了一圈圆弧形墙壁。
“估计快要到
底了。”他嘀咕着,拿出绳索栓在架子上,慢慢往下滑。
幸好绳索够长,他一直滑到底端,松开手,同时松了口气。
仰头看去,圆弧形墙壁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烟囱?
常夏绕着“烟囱”走了半圈,猛地停下脚步。
他发现“烟囱”下方有一道烈焰熊熊的门,有许多小人在门前忙碌。他们头颅大得畸形,和身体完全不成比例,整体看去好像一根根珍宝珠棒棒糖,细细的脖子仿佛随时都会断掉,让人看着就心惊胆战。
这群大头小人不断地拔下周围的草,丢进门里,让火烧得更旺。
常夏脑中自然而然冒出“添油加醋”和“煽风点火”两个词,联想到从高台到这里的距离,他想,这些人应该是舆论的暗中操纵者。
如果能看到他们是谁就好了……常夏正想着,忽然一个大头小人无意中回头,正好落入他眼中,常夏不由一呆。
——那张脸,竟然和常世淑有九分相像。
……这不可能!
常世淑绝对不可能是噩梦突变的刽子手。常夏清楚得很,她绝对没有这样的能耐。就算她内心的负能量爆棚了,她也最多被噩梦所驱使,成为它的走狗的一部分而已。
成为它走狗的一部分……?
常夏一怔,若有所思。
他很清楚,这里已经是这场噩梦的核心区域,他走到底了,再往前也没有什么可探索的了。但常世淑既已出现在这里,代表着他暂且不可能得到第二个答案了。
常世淑,的确是个极好的替身。
……难道是针对他放在这里的吗?
常夏头脑一炸,他随即调整呼吸,平复那种跗骨之蛆般的危险感。总之,常世淑出现在这里,至少代表她的确被卷入了这次事件,也处在推波助澜者的位置上……所以,舆论的暴力,她确实参加了?
常夏不由生出荒谬之感,气得差点笑了。
他早就知道噩梦空间影射现实,调查噩梦空间,就能解决现实情况,于是一直以来都冒险在噩梦中不断探索。网络暴力事件爆发,沾上的都不能幸免,菲菲已经死了,波及到常氏是迟早的事。可他千辛万苦找到的真相,竟然是不省心的亲戚在背后偷摸搞事。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猪队友啊!
常夏仰天长叹,恨不得穿越到过去,把那个辛苦调查的自己掐死。
这桩网暴事件既然跟常世淑有关,他必须离开这里,回现实世界,找人好好说说。
卧室里,常夏慢慢睁开了双眼。
他无意识地在枕头上蹭了蹭,茫然片刻,才走出噩梦空间的影响,清醒过来。
常夏喊了一声,智能窗帘应声缓缓向两侧拉开,露出晨曦的灰蓝光晕。他全身埋在被子里,只露出鼻子和眼睛,盯着渐亮的天色出了会神,才收回思路,开始安排起今天的行程。
自然,今天重中之重是找常世淑聊聊。
常夏打算试探她,为何会卷入那场网络暴力,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用以判断自己需不需要出手,或者挽救到什么程度。
毕竟查事实查到自家亲戚头上,出于血脉之情,他还是得照顾着点。
况且常三姑的智商……常夏十分担心。常氏是个商业集团,必然要顾及对外形象,不能让常世淑把常氏的名誉毁了不是。
希望在这一夜的时间里,她没有带来太多负面影响,没有在网络暴力事件中陷得太深吧。
常夏拨通了管家电话,吩咐安排早餐和司机:“……吃完饭就走……去常氏大厦……对,不能耽误。
常氏大厦里,常世淑正在她办公室附带的小会议室开会,给下属分派任务。
她跟常夏对着干是一回事,扩展业务赚钱是另一回事,不能耽误。
因此,当常夏推门而入
时,常世淑惊讶之余,眼里带上了几分警惕。
——当着这么多人突击检查,这是要给她使什么绊子?
——赶紧把人糊弄走算了。
常世淑打定主意,便客气招呼常夏:“常董,今天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她拉拉杂杂说些敷衍的场面话,常夏没心思去听,也带着客气的微笑,公事公办地道:“我来给三姑提个醒。菲菲已经过世,但和她有关的人和事依然有话题。一向健忘的网络抓着这事不放,不难看出里面有推手。舆论不易操控,我们常氏毕竟和菲菲沾亲带故,避嫌还来不及。听说三姑最近涉足娱乐营销,这个话题最好别碰。”
常世淑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侄儿你真是心系常氏名誉,三姑领你这个情,咱们劲往一处使准没错。至于网上那些东西,耽误不了常氏的大事。侄儿啊,你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首先可得沉住气,别让舆论带着跑。再说,那些跟风舆论的人无关紧要,根本不值得操心。”
常夏一听她没当回事,把旺宝公司的业绩表递过去:“这家公司就是和菲菲家有业务往来,结果被社会舆论影响……”
“好好好,侄儿你要是不放心,我问问王经理,他负责这个事。”常世淑打断常夏的话,为了快点把常夏打发走,她拨通电话,特意开了功放。
“……淑总,常董,您二位放心,咱们公司一点都没掺和。”电话那头传来王经理信誓旦旦的声音,“我们舆情部就删了一些明氏营销舆论里的帖子。”
——明氏?!
一道闪电刺进常夏脑中,他看着笑容虚伪的常世淑,想起“烟囱”前的那群大头小人,明白过来。
这事的主谋另有其人,常世淑只是推波助澜的角色,甚至不过是推波助澜的角色之一。
“这下放心了吧。”常世淑挂断电话,虚伪地道,“你成天毛毛躁躁,一惊一乍,这样怎么管得好公司,唉,让人担心啊,实在不行还是让三姑教教你,balabalabala……”
“没救了……”听着常世淑表面语重心长,实则绵里藏针的长篇大论,常夏忍不住摇了摇头。
结合噩梦空间的景象,他不难断定,正是由于删 帖激发矛盾,令事态恶化,从而导致网暴之风愈演愈烈。
但是作为这一切的推手,常世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恶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常夏已经放弃向愚蠢而短视的她解释这一切了,常世淑肯定不会相信的。
他觉得网暴之事棘手,又必须处理,真是令人头大。
大概冬洛克说得没错,要是任由这样的网络暴力一再发生,真会让全人类卷入噩梦空间也说不定。
“恐怕又要去喝下午茶了……”常夏忍不住合上眼,揉了揉太阳穴,他不大想开启头脑风暴模式,自觉调整着心态。
谁知就在他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景象扭曲,又出现了常人看不到的雾团。
与先前不同,他以往只能感觉那些灰色和黑色的雾团里有东西蠢蠢欲动,但现在力量觉醒的他看到了那些“东西”的古怪轮廓!
它们——姑且以“它们”称之——齐刷刷地做了什么动作,让常夏看不清眼前,同时一股无形之力在它们当中凝结而成,推着常夏猛地往前一冲,险些把他推出常世淑的办公室。
常夏:“……噩梦空间的力量已经跳过暗示,直接开始操控我的行为了吗?”
他险险稳住了身形,心里转过许多念头,表面不动声色,对常世淑随便敷衍了几句,离开办公室。
“哼哼,这小子什么态度。我可是你的长辈。要不是我费心费力操持常氏,和外面跑关系拉业务,常氏能有现在那么好吗?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还整天疑神疑鬼,真是扶不起来!”常世淑看着常夏背影,眼中流露十分不屑。
第四十章:熔岩地狱
常夏定睛看去,只见人形小鬼们从人群里拖出好几个同类,往高台上抛去。有的小鬼认命一般,走到燃烧着的中央圆台上。有的小鬼则奋力挣扎不想上去——他们很快被架起来,扔进油锅里,哀嚎着在油锅里浮浮沉沉。
圆台上的小鬼面带痛苦之色,不断走动,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旦他们靠近边缘,就被台下维护秩序的小鬼们捅回去。
那些维护秩序的小鬼穿着火焰颜色的衣服,体格更加健壮,个个拿着长矛和皮鞭,凶狠异常,只要看到圆台上的小鬼停止走动,就会打骂,甚至往对方身上泼油,把他们烧得嗷嗷乱叫。他们只好留在圆台上,对着彼此叫嚷,甚至打了起来,场面惨不忍睹。
但是台下众多观众小鬼看着,纷纷拍手叫好。
这就是“突变”后的噩梦。入侵者已经接管了噩梦原有的秩序,控制了原有的噩梦世界中的npc,令他们彼此厮杀。
这些新的入侵者,是什么呢……
常夏看得心惊胆战,偷偷摸出了道具准备避开这处地狱般的斗兽场,谁知他刚动身,不慎弄出了些动静,台上台下的小鬼视线都投向他。
常夏暗自叫苦,露出职业微笑想溜,没想到台上有个机灵鬼趁着大家注意力转移,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一下子瞬移常夏身后,抱着常夏大腿求庇护。
常夏:“……”
机灵鬼的对手,以及维持秩序的凶恶小鬼见状,先是一愣,立即围了上来。转眼间,常夏被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包围。
圆台台面上,正在捉对厮杀的小鬼们转向他,面露不善。
圆台下方油锅里,被推进去的小鬼们还在惨叫。
斗兽场里,满满当当的观众小鬼们大声吵闹。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常夏随口吐槽,抬手射出一枪——那是个有距离限制的一次性瞬移道具,子弹的落点就是常夏瞬移的落点。
眼前一花,热浪滚滚袭来。
常夏定神一看,暗叫一声糟糕。
原本他瞄准远处的山壁,谁知在扣动扳机的时候有个凶恶小鬼扑来,常夏手一抖,子弹射歪,射到了圆台脚下。
常夏抬头看着高高的圆台和仿佛摇摇欲坠的油锅:“……”
他又低下头,往脚下看去。
那里一片黑暗,起先他以为是高台罩下的阴影,但现在一看,竟是一层层往下的深渊。
高台和油锅,就建立在从深渊伸出来的架子上。
“这里应该就是熔岩地狱的秘密所在……”他想着,捏破一个防御道具,沿着架子爬了下去。
头顶的喧哗声渐渐远去。
常夏得空,一边攀爬,一边思考这一路异像产生的原因和意义。
在他说起“斩断暴力来源”时,世界突然狂化,意味自己触到了它的本质。加上那张封印一样的业绩表佐证,这个噩梦空间的负面能量显然来自网络暴力,而且这些负能量正在扩张。
那么小鬼突然变得狂暴也能解释得通了,想想那些被挟裹的网民吧。
“舆论如熊熊烈火。凶恶的小鬼四处带节奏,人们被裹挟着,不知不觉做了帮凶和受害者。更有不知情的网民被推出来,当成靶子和挡箭牌,牺牲在舆论中,这就是斗兽场的真相……”想到油锅里悲惨浮沉的小鬼,常夏心中一片沉重。
他必须遏制住越来越炽烈的火焰,才能阻止现实世界越来越严重的网络暴力。
一念及此,常夏加快了步伐,深入探索这个噩梦空间的源头。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喧哗几乎听不见了,周围的火焰也没有那么强烈。
常夏忽然一脚蹬了个空,险些从架子上摔下来。
他紧紧抓着架子,心有余悸地往下一看,才发现正在攀爬的架子下面变成了一圈圆弧形墙壁。
“估计快要到底了。”他嘀咕着,拿出绳索栓在架子上,慢慢往下滑。
幸好绳索够长,他一直滑到底端,松开手,同时松了口气。
仰头看去,圆弧形墙壁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烟囱?
常夏绕着“烟囱”走了半圈,猛地停下脚步。
他发现“烟囱”下方有一道烈焰熊熊的门,有许多小人在门前忙碌。他们头颅大得畸形,和身体完全不成比例,整体看去好像一根根珍宝珠棒棒糖,细细的脖子仿佛随时都会断掉,让人看着就心惊胆战。
这群大头小人不断地拔下周围的草,丢进门里,让火烧得更旺。
常夏脑中自然而然冒出“添油加醋”和“煽风点火”两个词,联想到从高台到这里的距离,他想,这些人应该是舆论的暗中操纵者。
如果能看到他们是谁就好了……常夏正想着,忽然一个大头小人无意中回头,正好落入他眼中,常夏不由一呆。
——那张脸,竟然和常世淑有九分相像。
……这不可能!
常世淑绝对不可能是噩梦突变的刽子手。常夏清楚得很,她绝对没有这样的能耐。就算她内心的负能量爆棚了,她也最多被噩梦所驱使,成为它的走狗的一部分而已。
成为它走狗的一部分……?
常夏一怔,若有所思。
他很清楚,这里已经是这场噩梦的核心区域,他走到底了,再往前也没有什么可探索的了。但常世淑既已出现在这里,代表着他暂且不可能得到第二个答案了。
常世淑,的确是个极好的替身。
……难道是针对他放在这里的吗?
常夏头脑一炸,他随即调整呼吸,平复那种跗骨之蛆般的危险感。总之,常世淑出现在这里,至少代表她的确被卷入了这次事件,也处在推波助澜者的位置上……所以,舆论的暴力,她确实参加了?
常夏不由生出荒谬之感,气得差点笑了。
他早就知道噩梦空间影射现实,调查噩梦空间,就能解决现实情况,于是一直以来都冒险在噩梦中不断探索。网络暴力事件爆发,沾上的都不能幸免,菲菲已经死了,波及到常氏是迟早的事。可他千辛万苦找到的真相,竟然是不省心的亲戚在背后偷摸搞事。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猪队友啊!
常夏仰天长叹,恨不得穿越到过去,把那个辛苦调查的自己掐死。
这桩网暴事件既然跟常世淑有关,他必须离开这里,回现实世界,找人好好说说。
卧室里,常夏慢慢睁开了双眼。
他无意识地在枕头上蹭了蹭,茫然片刻,才走出噩梦空间的影响,清醒过来。
常夏喊了一声,智能窗帘应声缓缓向两侧拉开,露出晨曦的灰蓝光晕。他全身埋在被子里,只露出鼻子和眼睛,盯着渐亮的天色出了会神,才收回思路,开始安排起今天的行程。
自然,今天重中之重是找常世淑聊聊。
常夏打算试探她,为何会卷入那场网络暴力,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用以判断自己需不需要出手,或者挽救到什么程度。
毕竟查事实查到自家亲戚头上,出于血脉之情,他还是得照顾着点。
况且常三姑的智商……常夏十分担心。常氏是个商业集团,必然要顾及对外形象,不能让常世淑把常氏的名誉毁了不是。
希望在这一夜的时间里,她没有带来太多负面影响,没有在网络暴力事件中陷得太深吧。
常夏拨通了管家电话,吩咐安排早餐和司机:“……吃完饭就走……去常氏大厦……对,不能耽误。”
常氏大厦里,常世淑正在她办公室附带的小会议室开会,给下属分派任务。
她跟常夏对着干是一回事,扩展业务赚钱是另一回事,不能耽误。
因此,当常夏推门而入时,常世淑惊讶之余,眼里带上了几分警惕。
——当着这么多人突击检查,这是要给她使什么绊子?
——赶紧把人糊弄走算了。
常世淑打定主意,便客气招呼常夏:“常董,今天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她拉拉杂杂说些敷衍的场面话,常夏没心思去听,也带着客气的微笑,公事公办地道:“我来给三姑提个醒。菲菲已经过世,但和她有关的人和事依然有话题。一向健忘的网络抓着这事不放,不难看出里面有推手。舆论不易操控,我们常氏毕竟和菲菲沾亲带故,避嫌还来不及。听说三姑最近涉足娱乐营销,这个话题最好别碰。”
常世淑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侄儿你真是心系常氏名誉,三姑领你这个情,咱们劲往一处使准没错。至于网上那些东西,耽误不了常氏的大事。侄儿啊,你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首先可得沉住气,别让舆论带着跑。再说,那些跟风舆论的人无关紧要,根本不值得操心。”
常夏一听她没当回事,把旺宝公司的业绩表递过去:“这家公司就是和菲菲家有业务往来,结果被社会舆论影响……”
“好好好,侄儿你要是不放心,我问问王经理,他负责这个事。”常世淑打断常夏的话,为了快点把常夏打发走,她拨通电话,特意开了功放。
“……淑总,常董,您二位放心,咱们公司一点都没掺和。”电话那头传来王经理信誓旦旦的声音,“我们舆情部就删了一些明氏营销舆论里的帖子。”
——明氏?!
一道闪电刺进常夏脑中,他看着笑容虚伪的常世淑,想起“烟囱”前的那群大头小人,明白过来。
这事的主谋另有其人,常世淑只是推波助澜的角色,甚至不过是推波助澜的角色之一。
“这下放心了吧。”常世淑挂断电话,虚伪地道,“你成天毛毛躁躁,一惊一乍,这样怎么管得好公司,唉,让人担心啊,实在不行还是让三姑教教你,balabalabala……”
“没救了……”听着常世淑表面语重心长,实则绵里藏针的长篇大论,常夏忍不住摇了摇头。
结合噩梦空间的景象,他不难断定,正是由于删 帖激发矛盾,令事态恶化,从而导致网暴之风愈演愈烈。
但是作为这一切的推手,常世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恶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常夏已经放弃向愚蠢而短视的她解释这一切了,常世淑肯定不会相信的。
他觉得网暴之事棘手,又必须处理,真是令人头大。
大概冬洛克说得没错,要是任由这样的网络暴力一再发生,真会让全人类卷入噩梦空间也说不定。
“恐怕又要去喝下午茶了……”常夏忍不住合上眼,揉了揉太阳穴,他不大想开启头脑风暴模式,自觉调整着心态。
谁知就在他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景象扭曲,又出现了常人看不到的雾团。
与先前不同,他以往只能感觉那些灰色和黑色的雾团里有东西蠢蠢欲动,但现在力量觉醒的他看到了那些“东西”的古怪轮廓!
它们——姑且以“它们”称之——齐刷刷地做了什么动作,让常夏看不清眼前,同时一股无形之力在它们当中凝结而成,推着常夏猛地往前一冲,险些把他推出常世淑的办公室。
常夏:“……噩梦空间的力量已经跳过暗示,直接开始操控我的行为了吗?”
他险险稳住了身形,心里转过许多念头,表面不动声色,对常世淑随便敷衍了几句,离开办公室。
“哼哼,这小子什么态度。我可是你的长辈。要不是我费心费力操持常氏,和外面跑关系拉业务,常氏能有现在那么好吗?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还整天疑神疑鬼,真是扶不起来!”常世淑看着常夏背影,眼中流露十分不屑。
第四十一章:小人得志
常氏大厦,工作日时间。
会议室内坐满了常氏集团的高层,各个西装革履,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身后坐着助理和秘书。
今天是惯例的碰头会,汇总一周之内公司的重要业务,并讨论安排接下来的工作方向。
不过,在实际会议时,各司部门做得更多的是为自己讨利益,并且将风险转移给其他部门。
闵助理坐在常夏身后一侧,看着众高层各自慷慨激昂,感觉大家真是尽心尽力。
不过,开小差的人也存在。
比如集团董事长,他的老板,常夏。
常夏手机横放,两手拿着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不停滑动。
这姿势,是个人都熟。
老板在开会半小时的时候做了个发言,但很快被亲戚们表面上说“是是是常董说得对我们还是要继续努力”,实际上想“小孩子懂什么哄哄他就完了”的态度敷衍了过去。从那时起,老板就一直低头打游戏,已经从青铜打到了白金。
“……看来今天是出不来结果了,大家明天再议吧。”常世华懒洋洋地说。
众人点着头正要往外走,猛地一阵“胜利”的激昂音乐高亢传出来,大家停步,责备地看向音源——常夏的手机。
常夏关上手机,站了起来:“大家说完了吗,说完了我来发表一下看法。诸位谈了个三十个亿的并购案,明翔投资个二次元创业公司都不止这个数。你们是真不想并购,还是蛋糕没分好?”他信步走到用来展示的白板前,在密密麻麻的笔迹里画了几个圈,笔一丢,扬长而去,“就这么办吧。”
家中亲戚等高层看着常夏划出的重点,有关系的部门都落了切实好处,不相干的部门连口汤都没给,一时竟产生了一种玄幻感。
“完全挑不出毛病。”
“怎么这么内行?”
“他真的一直在打游戏吗?”
关系好的高层们窃窃私语。
常夏不在乎身后人们议论,看向身边紧紧跟随的闵助理:“现在去接冬洛克行吗?”
“警察说,随时都行。”闵助理回答。
“那走吧。”
两人没过多久就到警察局门口,一进办事大厅,就看见被调查后放出来的冬洛克正在厅里侃大山。
冬洛克满眼红血丝但精神亢奋,拉着常夏的手:“老板亲自过来,我真是太感动了!老板您放心,我什么都没说!我还从警察嘴里套出不少情报!”
他可是最专业、最顶级、最牛掰的黑客!
常夏:“……快上车。”刚放出来就这么嚷嚷,是想再进去吗。
“老板您听我说啊,”冬洛克迫不及待,“警察说,这两天也有公司不信邪,结果被网暴了,叫什么旺宝公司,哈哈哈一听这个名就是被网暴的命嘛巴拉巴拉巴拉……”
“网暴……”常夏正要进车,动作不由一顿。
抬眼望去,街上人来人往,各自面无表情,匆匆而过,手里都攥着手机,手指都飞快动作。越来越多的人,明明身处现实,却要活在网络之中,把网络看得比什么都重。
这是社会的趋势,也是时代的趋势。
从没有谁能置身事外。
连网暴也一样。
这场网暴已经卷进去不少人,而更多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正在被裹挟其中。
负能量肆意发散,越积越多,常夏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尽早做个了断,无论是人还是公司,都摆脱不了解体的命运,整个社会也摆脱不了集体癫狂的命运。
“常董?”
忽然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打断常夏感慨。
常夏定睛一看,迎面走来一位穿着黑色西服套装,内搭蓝色衬衣,戴着平光眼镜的中年男人。
——龚能。
“上次见面没认出来我,这次主动打招呼。还偏偏是旺宝公司的人。有趣……”常夏想着,露出一个商业微笑:“你是?”
“龚能,旺宝公司销售部经理。”龚能亮出身份,诚恳地道,“上次见您,没认出来,失礼了。这次又巧遇,真是巧了,一起吃个便饭?”
“便饭?”常夏似笑非笑地看着龚能,龚能喉间滚动,强笑道:“上次我态度不好,向您赔罪。”
常夏也没推辞,任由龚能带路,一行人进入旺宝公司的俱乐部。
旺宝公司俱乐部位于公司地下一层,餐饮、健身设施、娱乐设备俱全,是一个供员工休闲消遣的好地方。
美美享受了一顿饭菜后,龚能又请常夏到会议室坐坐,谈一些“重要的事情”。
戏肉来了。常夏早等着呢。
“有什么事不能在包间谈?”冬洛克不满地抢话,眼镜被闵助理薅了下来,马上满脑袋冷汗把自己藏到闵助理身后去。
常夏安抚着冬洛克,跟随龚能走进会议室——
看见会议室里满满当当的人,他就明白对方以势压人的算计了。
“可惜,乌合之众罢了。”心中已有计较的常夏慢悠悠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开口装作不解:“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多人在场啊?不怕人多嘴杂吗?”
只见龚能挂上了高傲的笑:“常董,明人不说暗话,您身边那位小兄弟是个什么身份,大家都清楚。国家这块管得可严,您说话一个不当心,他一辈子就都得戴银手镯了。”
常夏继续不解:“警察已经调查过,冬洛克是清白的,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龚能冷笑:“那是因为我们公司没有提交关键性证据!”
常夏惊道:“什么?证据?”
龚能点头:“对。我们旺宝公司原本可以将证据上交国家,但是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了不让你助手坐牢,也为了保住你们常氏的信誉啊!”
“哦?”
“你不信吗?证据公布出去,你助手带铐子不说,常氏董事长勾结黑客的事情传出去,哪家公司敢和你做生意?”龚能威胁道。
他看着常夏吃惊的稚嫩面孔,心中一阵快意。
当初龚能向警察打小报告,扣下了冬洛克这个他以为的“真凶”后,喜滋滋找老板表功,说事情解决了。谁知旺宝公司的业绩并没有转好,甚至口碑还下降得厉害,照这个趋势下去离破产指日可待。
老板找龚能问责,龚能也不明所以,搪塞半天,灵机一动,把锅甩到了常氏集团——他无意中认出在警察局的小少年竟然是常氏董事长,立即编织出一个故事,说黑客是常夏的人,旺宝公司现在这样都是常夏干涉的结果。
龚能劝老板,不要拿鸡蛋碰石头,不如他牵个线,跟常夏谈谈,消除负面影响,保住公司。
旺宝公司的老板就叫做张旺宝,乍一听龚能讲的故事有点慌神,随后被龚能的提议说服了,想着生意场上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不如和谈。他们这边放弃对黑客的追责,换取常氏不再打击他们。跟常氏搭上线,将来也说不定有用,实在划算,便将合作的事全权交给龚能负责。
“那么,你想怎么解决呢?”常夏问。
“呵呵,常董您这话说的。不是我想怎么解决,我是带着诚意过来和常董,谈一个小小的合作,我人微言轻怎么敢向常董提要求呢。”龚能嘴上客气,神情却终于露出了他小人得志的嘴脸。他冲手下扬了扬下巴,手下便递过来一份合约。
——这个潜台词是,只有常夏签了它,他就放过常夏,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常夏不动声色地接过合约,翻看着:“哦,你们新研发出了安防系统?照你们公司之前的情况……我敢不敢用啊。”
龚能心里一个激灵,寻思着自己公司被黑客攻破安全系统的事应该没人知道吧,他怎么知道?说不定是蒙的。他心里发虚,嘴上气势更强:“用不用,就看常董自己的决断了。我们这边的想法是,和您谈一谈这个安防系统的生意,比如,我们接下来这一批安防系统,您公司吃下五千万套,我们保证您享受我们独家的服务,行不行?”
“五千万套?”常夏笑道:“就是我们常氏员工每人发一套福利,那也不够啊。”
“嗐,常董您法子多得是,别跟我这一小人物出难题。比如您接下来推的相关产品,随便哪个,就下个季度要出的那个神经型医疗器械吧,只要和我们的安防系统捆绑销售,不是多少套都卖出去了?”
“哦,你还挺懂行。捆绑销售确实可以做……但是价格……”常夏看了眼合约上的报价。
“只是比同类产品贵一倍而已。这一倍就是保密费。花钱买安心,公道吧?”龚能语带威胁。
常夏将合约往外推了推,立刻被一只手死死按住,龚能的小弟比龚能还迪奥,愣头愣脑地吼:“听不懂人话吗?签字!”
“真是,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手下。”常夏微微摇头,点评一句。
龚能敲敲桌子:“常董何必岔开话题呢,今天您给个痛快话,签,还是不签?”
常夏提笔,毫不犹豫地写下自己大名。
龚能一把夺过这份高价合约,哈哈大笑。
能压常氏集团一头,能逼常氏董事长妥协,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我们能走了吗?”
“请——”龚能一挥手。
常夏起身,带着闵助理和冬洛克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龚经理,有个常识希望你了解一下:被胁迫签署的任何协议都无效。”
龚能:“胁迫?谁能作证……”
闵助理和冬洛克齐齐亮出了手机。
龚能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屏幕上,他的嘴脸丑恶得令人发指,一群人围着常夏,说胁迫还不如说绑架更合适。
龚能的脸刷地白了,这视频只要流出去,他的声誉全完
了!
“所以说,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手下啊。”常夏微笑着走了出去。
“——常董留步!”
有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溜小跑过来,顶着满头大汗:“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我是张旺宝——龚经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常董,您这边请,这边请。”
常夏也不计较张旺宝究竟是作态还是真心,对方出招,他接着就是。
当下几人进入张旺宝的私人办公室,张旺宝再次道歉后,郑重其事地请求常夏:“常董,刚刚龚能的意思,绝不代表我们公司的意思。这次派他来和您谈判是我们公司的失误,我向您道歉。但我们公司想和您合作是诚心诚意的。”
常夏点点头,闵助理替他发问:“那么张总的意思是什么呢?”
张旺宝说:“这次网暴,我们公司被针对,受了很大的影响,也影响了公司的声誉。恐怕之前我们公司遭受的一些……不好的攻击,也和这有关。”张旺宝停顿了一下,有意隐去了自己公司被黑客攻破的丑事。他说:“我调查过了,现在的网暴是已经失控了,但起源,还是因为一位绯星星小姐不幸身亡的事。这位小姐,与您们常氏……有些亲戚关系。有些网友也已经注意到了。这说明,以后……您的公司也……”
张旺宝吞吞吐吐,不太好把话说明。常夏微微点头。张旺宝能把事了解到这个程度,说明他算是用了些心思在调查了。
张旺宝见他点头,是没被冒犯且认同的意思,心里一喜,转而哭惨道:“我一个小创业公司,白手起家,辛辛苦苦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别看我们之前的产品有些盈利了,其实家底还薄着。两个月没订单,我公司立刻就要倒闭。现在这个情况下,谈到一半的客户都在观望着不肯给个准话,我也是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只要您高抬贵手,愿意和我们合作,我的公司就能渡过这次难关。钱都可以谈,我们愿意让利……不不,亏本,亏本合作,我保证,只要我们公司能活下来,日后一定还有给您的报答……”
张旺宝说得感情真挚,眼圈都红了。闵助理看得有些不忍心。但他还是明白局势的,咳嗽一声,摆出官方的态度:“那,张老板就是要宣传,和我们常氏达成了合作,叫我们常氏给你站台了?”
张旺宝连连摆手,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常夏补了一句:“张老板,不必多想,你想要的合作肯定不止这一点,不妨先说完?”
张旺宝咳嗽了一声,惭愧地说:“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想的是,咱们两家公司统一口径,进行一波宣传。在这件事上,常董和绯星星小姐有亲戚关系,而且也被网暴牵连了,是方便发声的。我想的是,咱们两家公司联合,都发个公告,声明我们和绯星星的公司与其构成欠款的金融行业没有关联,我们也很痛心,我们的一切商业行为都是符合规定什么的。再比如还可以说,为了让网络环境更美好,我们会积极做慈善行为,增加对网络暴力的监管,避免绯星星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我们再找几家公司,一起出这个联合声明,我认识一些自媒体,让他们再帮我们发一波通稿。这样,咱们就撇清了,那些暴力分子就歇了,火也烧不到常董您身上,我的公司也能恢复正常经营。就一个宣传的事,很简单的,常董您看呢?”
冬洛克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见对方说得合情合理,而且身段放得如此之低,忍不住插嘴:“老大,他说的对啊,那些网暴分子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我们还可以出法律文书,说那些侵犯名誉权的我们起诉他……”
常夏手势止住。
“这事没那么简单,张总。”常夏斟酌着语气开口,“不是常氏打压或者配合舆论的事。我能给您的忠告就是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张旺宝诧异。
“对,冷处理。以公司整顿的名义。这段时间用来调整状态并休养生息,挽救口碑。不要买营销号洗白,不要买水军引导方向,也不要融资,不要和其他公司谈合作。您也停止一切运作,不要再琢磨这件事。”
“这么做的好处是不给外界暴力任何可趁之机,不会带来更猛烈的网络暴力。”
“人们现在还没有认识到网络暴力的危险,它已经成为了社会公害。”
在这个社会里,悲剧无时无刻不在上演。他尽一己之力,能帮一定帮,可他毕竟不是万能的,做不到人人都信服,更挽救不了整个人类的命运。
张旺宝紧紧盯着常夏。眼界所限,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常夏的意思,问出了好几个公司和银行的名字,期待常夏给他个切实的建议。
常夏摇了摇头,他已经仁至义尽地提点了,张旺宝听不听他的话,不是他能决定的。
看着常夏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张总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扶着墙壁,露出苍凉神色。
他也是,没办法了啊。
第四十二章:帖子必须删
常夏带着闵助理和冬洛克出门。
闵助理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叫司机来接。司机为难地解释这片忽然堵车厉害,请示老板能不能往远处走上几十米。
闵助理望向常夏,常夏则看着堵得严严实实的马路,应了一声。
汽车杂乱无序地挤上了非机动车道,自行车和电动车则在人行道上钻来钻去。即便有交警指挥,狂躁的鸣笛声依然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急着争先,结果就是每个人都被卡在原地。
“越来越浮躁……”常夏看着怨气冲天的道路,暗暗摇头。
忽然一辆车开走,它后面的车子连忙发动,正要紧紧跟随,猛地从旁边蹿出一个行人,贴着车前盖跑过去。司机吓得急忙一脚刹车,拉开车门破口大骂。
那人却不管不顾,在车水马龙间穿梭,惹来一连串不满的鸣笛声。
他一口气跑到常夏面前,大张双臂拦住常夏去路:“等等!”
竟然是龚能。
常夏打量龚能。
现在的龚能,和几小时前判若两人。脸涨得通红,眼珠子里像要喷出火来,再也没有了志得意满和意气风发,眼镜腿歪了都浑然不觉。
闵助理和冬洛克马上站在常夏面前保护老板,冬洛克甚至摆出了空手道的架势。
常夏安抚了他的左膀右臂,示意两人不用紧张。
“说罢。”常夏淡淡对龚能说。
龚能咬牙切齿:“常董,这笔合作可是我促成的,你们谈生意撇下我可不地道!常董,你要是不想鱼死网破,就表个态吧。”
常夏淡然看着龚能,不说话。
龚能急道:“没错,我的要价是高了一点,态度也急了一点,但综归是对常氏有利不是吗?”他这些话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张总出现的那一刻,已经说明他“两头吃”的伎俩败露了,现在龚能只不过强撑脸面,实际是打算试探张总对他的态度。
毕竟张总是他的老板,员工弄虚作假被老板发现,龚能他非常心虚,非常忐忑。
常夏看着目光短浅的龚能,心下叹息,依然不语。
龚能再三催促,软磨硬泡,最后连跪地求饶抱大腿都使出来了。
常夏要脸,当然不肯让龚能跪,最后无奈点明:“你——还是去打印几份求职简历吧。”
龚能身体一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常夏:“你自己不是早有预料么,何必我重复。”
龚能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子劲儿,蹭地一把就要去掐常夏脖子。
“姓常的,你敢害我丢工作!我死也不放过你——”
“——咣!”他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冬洛克晃了晃拳头,得意哼了一声。
“常董您没事吧!”闵助理忙着检查常夏身体,“我报警吧。”
常夏看看被打昏的龚能,忍不住又摇了摇头,叹息道:“算了,走吧。”
忽听马路上一片叫好之声。
常夏抬眼望向一众看热闹的司机,他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这个社会,浮躁得不正常……”
集皋会所是一家会员制的高级会所,私密性极佳,非常对得起仅限熟人介绍,入会费十万,年费两百万的价码。
外表不过是一座低调的小楼,内里别有洞天,往来或精英,或富豪。不时有气质美女+海归精英走过,偶尔也有浓妆贵妇在制服笔挺的健壮男侍带领下进入专属包厢。
张旺宝张总也有自己的专属包厢,按照他的喜好布置得很有后现代美感,可惜他明年就没有钱交会费了,包厢也将不属于他。
张总面前的酒瓶空了,他却还很清醒。
清醒到阻止侍应生过来续酒时,赶紧制止:“不要了,我酒量浅。”
侍应生微微鞠躬离开。
张总叹了口气,他说谎了。
他并不是酒量浅,而是没有余钱去买第二瓶。
张总微微坐直身体,看到包厢外侍应生窃窃私语,好像在嘲笑他装阔。
他又看到来来往往的商务精英们,一个个意气风发,就好像当年的自己。
“想当年”是个令人唏嘘的词儿,尤其对于高开低走的人生来说,张总呆呆出了会神,心头泛酸。
正在这时,他又看见了刚才要过来续酒的侍应生,花名叫佑安,在会所工作了好几年,和他混个脸熟。
佑安是知道他的酒量的,他刚才为什么想不开,说出那种拙劣的谎言。
现在佑安看他的眼神都带着鄙夷。
在这里,穷就是原罪。
张总把脸深深埋进双掌之间,忍不住开始思考常夏和他说的那番话。
“公司遭遇的负面影响真的和常氏无关?”
“网暴真那么危险?”
“到底是人操纵了舆论,还是舆论控制了人……”
张总叹了口气,他敢肯定,常夏绝对知道些什么,但以他的层次,那些信息是不能透露给他的。他不过是卷入这场人为制造的舆论战力的小虾米,无辜牺牲也不会有人在意。
“若是常董出手解决就好了……”张总怀着微弱的期待,忍着心痛留下比平时少一半的小费,起身离开。
常夏这个时候还没有找到他的车子。
闵助理汇报来自司机的道歉,这条路已经从普通的堵车场面,变成了极其严重的交通堵塞。
常夏看着路上行人,没人管信号灯,也没人理会斑马线。小姑娘们嘬着奶茶横穿马路,小青年划着滑板擦过车头,白领男一边过马路一边抽烟一边打手机,顺手在车屁股上按灭烟头,丝毫不管前面几米就是环卫车……交警和辅警满头大汗地指挥,收效甚微。
这是一条陷入泥沼的车河,没人在意为什么堵车,没人在乎自己也是造成交通堵塞的一员。
所有人都为了自己方便,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方便。
“牵一发而动全身……”常夏心有所思地看着车河,接起司机再次致歉的电话,他决定,司机不要来接了,他们自己散步回去。
挂断电话,常夏走出两步,被冬洛克拽住了。
“手抓饼!”冬洛克指着路边摊,“老板我跟你说,手抓饼是天下最好吃的街头小吃!香酥脆软,咸鲜一绝!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据说乾隆下江南时,在小吃街看到一个美女……”
他满嘴跑火车,常夏闻见香味,倒是有点心动,走过去打算来一份尝尝。闵助理看着小贩黑乎乎泛着油光的手,忍不住拦常夏:“老板,这不卫生。”
“没关系。”常夏坚持,“偶尔吃一次路边摊而已。”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冬洛克添油加醋,指着排了老长的队伍作证。
小贩也哈哈大笑:“这饼在好几百度的炉子上烤,有什么脏东西都烤没了,放心,没事儿!”
三比一,闵助理败下阵来。
他唯一的坚持就是自己绝对不吃。
常夏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正打算拿洁癖逗逗闵助理,却听冬洛克叫了一声“卧槽”。
原来冬洛克为了打发时间,刷起手机,刷着刷着看到网上有人带节奏网暴,无视事实,吃相难看。
手抓饼到手,香喷喷热乎乎的,但看到带节奏的话,常夏觉得美味消减了许多。
拿着手抓饼,常夏一行人继续前行,冬洛克吃得开心,跟个毛头小子一样上蹿下跳。
这还不算,他带着常夏一起上蹿下跳,踩地砖格子,抢黄灯,絮絮叨叨叽叽喳喳聊天……而常夏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闵助理在后面有点尬,很想装作不认识这二位。
他忍不住皱眉,想提醒老板注意身份,不能太跳脱,谁知刚开了个头就被常夏拦住。
常夏是真觉得这样有趣,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也不错,少了多少烦恼啊。
但常夏毕竟不是普通人,他任由冬洛克把正事闲事夹杂着说,不懂就问:“你说水军洗白,没有逻辑,为什么大批网友还会被带节奏呢?”
冬洛克毫不犹豫地说:“老板觉得假,但也只能看到这种假的。”
常夏若有所思,给了闵助理一个眼神,闵助理默默掏手机去查了,忽然被常夏拉住,他一抬头,正好来到路口,差点闯红灯。
几人停下,等信号灯变绿期间,一阵烟味飘来。
常夏侧目旁边,有个男青年正在喷云吐雾。
常夏厌恶地皱眉,道:“咱们去下个路口再过。”
冬洛克和闵助理自然听他的。
抽烟男瞟常夏一眼,嗤了一声,故意从鼻子里喷出烟气,直冲常夏。
“——瞅啥瞅?”冬洛克蹭地反瞪回去。
常夏心里一沉,眼看着就要小事闹大,闵助理及时开口:“常董,我查到带节奏的是谁了。”
他把手机递过来,常夏看到一条热搜,下面的热门评论爆料说,网暴带节奏的自媒体紫魅公司养的号,紫魅公司是常氏集团下面的子公司。
冬洛克一听,顾不上吵架,连忙掉头插话:“带节奏啊,这个我懂!他们把被删掉的帖子和被举报的帖子截图,拼成各种版本,硬说是带节奏。对家也用这个办法。中间有浑水摸鱼蹭热度的营销号也这么干。反正都是开局一张图,过程全靠编。所有人都下场了,火得一塌糊涂……”
常夏默默听着,不予置评,任由冬洛克巴拉巴拉说了一路,直到站在公交站牌下,他依然不开口,默默看着顺畅的街头。
一起小的拥堵事件,就能造成几条街的堵塞。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和网暴的堆积又何其相似。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现在被既得利益者利用的网暴事件,以过去的网络暴力作为养料,在不知在什么时候,还会成为将来网暴的养料,既得利益者一波接一波,韭菜一茬接一茬,永无休止……
公交车来了,常夏心事重重上了车。
这是一趟慢车,站点多,间距近,公交车走走停停,并不算快。
车上人不多,常夏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街景,忽然在公交又一次即将起步时站了起来,匆匆地说:“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等我。”
“我”字还没说完,他已经冲下了车。
留闵助理和冬洛克面面相觑,看着常夏大步走进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里,前台两个店员,一个榨汁,一个洗盘子。
有几桌客人,喝着咖啡,吃着甜点,聊天的聊天,女孩儿补妆,程序员处理公务,还有几个学生埋头写作业。
正好是下午茶时间,常夏随便点了杯奶茶,心不在焉听着咖啡店蓝调,目光不经意地四处飘。
他在车上无意一瞥,看到这里有熟人出现,才急忙跟了下来。
而熟人……
常夏听着角落里突然传来的熟悉的怒吼,微微扯了扯嘴角:“真是无巧不成书,呵呵。”
那声怒吼打破咖啡店里的宁静,惹来众人怒目而视。
发出怒吼的人,常世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的死党郭蓓坐在对面,欣赏刚做的指甲。
常夏默默换到常世淑附近的座位。.上次他见常世淑时,对方可没这么歇斯底里,现在怎么如此急躁?
隔着毛玻璃,常世淑没理会是谁,压低声音,继续生着气打电话:“……傻逼……出多少删多少……扒皮贴……热搜……拿多少钱砸回来……一个小时……舆论转风向……常氏可不是随便猫猫狗狗就能扒的!”
“常氏?”在零星话语中捕捉到关键词,常夏一怔,紧紧皱起了眉。
听常世淑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是节奏没带好,暴躁的网民反噬,人肉搜索后,大肆攻击到常氏头上了。
——这么重要的大事,常世淑竟然还只想着把节奏带过去就算?她还没领教到网络暴力的恐怖吗?
常世淑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赶紧站起来往咖啡店深处走,推门进了个安静包间。进门前冲郭蓓招手,自己先走进去了。
郭蓓低着头只顾欣赏指甲,没看见常世淑动作。
常夏微一寻思,站起来走向包间。
咖啡店里的客人们,各自享受着美食和闲暇时光,该工作的工作,该写作业的写作业,常世淑的事只要不打扰他们,他们就毫不关心。
精致的利己主义。
常世淑在包间里放大了声音:“为什么会影响到我们常家!你们必须删 帖,全都删!立刻马上……废物,一群废物,删完贴带节奏都不会吗?树立别的关注点,这还用教!”
常夏忽然涌上一种常世淑在引火**的感觉。
他推门进入包间,常世淑挂断电话,余怒未消:“一群大傻逼!常氏绝对不能传出丑闻,如果传出,就一定是对家搞的鬼,这么简单带节奏都想不出来!再办不成事,我撤了整个舆情部,统统给我扫厕所去!”
“他们的智商哪能跟淑总比呢。没有淑总提醒,他们不就抓瞎了。淑总日理万机,真是太辛苦了,太辛苦了啊!” 有人热情附和。
“那是,我……” 常世淑说到一半,反应过来那不是郭蓓的声音,抬头,手机险些没拿住,两眼瞪得溜圆,惊道,“常夏?怎么是你!”
“路过,打酱油。”常夏无辜,“您招手叫我进来,怎么翻脸不认账?”
“我叫的是郭蓓。”
“好的,”常夏说,“我看见她过来了。不过我估计她来了也一样。”
“什么一样?”常世淑不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刚落,郭蓓匆匆忙忙推门进来,没看门后的常夏,倒是听见了常世淑的后半句,以为常世淑是对着手机那头训斥,连忙开口恭维:“那些废物的智商哪能跟淑总比呢。没有淑总提醒,他们不就抓瞎了。淑总日理万机,真是太辛苦了,太辛苦了啊!”
常世淑:“……”
常夏,微笑。
第四十三章:虽千万人吾往矣
常氏大厦,董事长办公室位于顶楼,访客极少,一片安静。
西装革履的夏吉,拿着厚厚一沓报告,在踏上顶楼安静的走廊时,忍不住对着锃光瓦亮的窗户,又整了整领带。
他是常氏集团总部内一位经理的助理,今天经理临时出差,吩咐由他代为向董事长汇报工作。
对此,夏吉十分紧张,生怕辜负了经理对自己的期待。
有人说董事长是个工作狂人,日理万机,实乃商业精英;又有人说董事长游手好闲,诸事不管,对公司一窍不通。
夏吉就要见到传说中的天才董事长常夏了,他忍不住想,这位董事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会用什么态度对他呢?会嫌弃他的汇报不够高级吗?又或者,听得懂他的汇报吗?
怀着不安的心情,夏吉在约定的时间即将到来时,微微加快脚步,走向常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咚咚咚。”夏吉敲门。
门应声而开,露出闵助理温和脸孔。
“夏吉是吧?”闵助理低声确认。
夏吉忍不住也放低了声音:“是我,我替经理汇报工作。”
“你稍微等一下吧。过会再来或者就在这儿等一会。”闵助理指着外头的沙发,以及沙发旁边配套的小冰箱,“坐,喝点什么自己拿。”
“好的。”夏吉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等待。
隔着玻璃门的百叶窗,他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少年正在办公桌后,伏案疾书,看起来确实工作繁忙。
夏吉感觉有些奇怪,刚才闵助理开门时,他明明看见少年翘着二郎腿,对着电脑一脸嫌弃的样子……
到底哪一面才是董事长的真实性情呢?
夏吉迷惑了。
他等了十分钟,不见常夏抬头,便不敢打扰董事长工作,和姗姗来迟的秘书小姐打过招呼,离开了顶楼。
秘书小姐嘀咕:“董事长事务繁忙?怎么可能?”她望向百叶窗,少年明明就翘着二郎腿,一脸嫌弃地看视频嘛!
能让常夏一脸嫌弃的视频对象只有一个:损友钱三。
常夏十分懒得和钱三扯闲篇,但他也清楚,有些事只有钱三才能给他线索。
“……听说你雇了侦探,侦探没有哥哥我厉害吧哈哈哈。”钱三依然嬉皮笑脸,“时薪怎么算?还是按项目收费?要不你就陪聊抵款怎样?”
常夏无奈地看着钱三表演,等钱三的表演欲过去,才说:“我三姑的紫魅公司,你有印象?”
钱三很快给出反应:“最近网暴推手?”
一句话已经足够令常夏警惕:“你知道多少?”
钱三笑嘻嘻:“想知道?求我……”声音忽然中断,眼神忽然迷离。
常夏扭头,看见百叶窗后,秘书小姐正婷婷走过,西装加高跟鞋,禁欲中带着女人味。
常夏:“你什么时候口味换了?”
钱三:“常吃一道菜早晚会腻么。”
常夏:“给你介绍?”
钱三犹豫片刻,坚定拒绝:“面对面介绍哪有惊鸿一瞥惊艳,还是让她成为我美丽的回忆更好……算了,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
他惆怅了一会儿,又和常夏斗了几句嘴,才终于说到了正题:“哎呀我说,你对你三姑可真够仁至义尽了,实在不行就放生她吧……”
钱三确实能耐,把常世淑之前接触的人找出来,收了多少钱也找出来。业务部门的业务内容改了,但原因谁也不清楚,工作人员拿钱办事就干了。他也觉得奇怪,做电视剧、做娱乐新闻的统统去搞舆论说八卦,水军下场研究删 帖带节奏搞网暴……
这个社会是怎么回事?常夏一边听钱三喋喋不休,一边出神。他起初是因为常世淑和这次网暴事情牵扯过深才请钱三帮忙查一下,谁知竟然是原本无关的人员,毫无原因地掺和到浑水里,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不,都不是。
是人们被时代洪流无差别对待,是整个社会的蜕行。谁都不是局外人,谁都无法侥幸生还。
想到前不久的街头堵车经历,常夏微微眨了眨眼。
每个人顾着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就是社会的一部分,还是扰乱社会的一部分。
现在没人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这个社会就真完蛋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
常夏站起来,在钱三“用完就扔”的抱怨声中关上视频通话,翻了翻自己的日程表,告诉闵助理,紧急召开内部会议,现在,马上。
常氏大厦顶楼,会议室的门紧紧关着,门前挂上了“正在开会”的字样。
会议室内部,正前方放着ppt,并列的位置摆了一块白板。
椭圆形长桌上,四五高层团团而坐,有人倚着靠背,紧盯前方白板,有人托腮沉思,看着手里报告,均是一片认真之状。
高层身边的助理或秘书,一个个正襟危坐,埋头记录。
夏吉边往白板上写数据边做汇报,心里战战兢兢,不明白为什么董事长叫那么多高层一起看他做常规报告,这是对他们部门有什么不满吗?还是因为他刚走开而感到被冒犯了,故意用这个法子报复他?
常夏不管夏吉的胡思乱想,他冷眼旁观常氏高层们。常世淑等大佬一个个听得十分认真,没人提出异议——明明夏吉说的和他们业务范围不相关,但一个提出异议的都没有。
“心思根本没在正事上。”常夏只这么一试,就看出了高层们表面严阵以待,实则漫不经心又漫无目的的现状,彻底失望。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二叔常世华身上。
常世华虽然也是托腮沉思的一员,但脸上偶尔会流露出怀疑的表情,好像发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
常夏决定以常世华为突破口。
在散会后,常夏随便说了个理由,单独留下常世华:“二叔,有个东西请您看一下。”
他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给常世华播放了一段录屏。
那是由钱三提供的证据,证明常世淑未经集团同意,暗中在别的公司运作项目。
为了防止常世华多心怀疑,常夏还为他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噩梦道具,以增强证据
的说服力。
他要让常世华“自主”得出“常世淑所作所为一定会危害常家利益”这个结论。
在证据和道具的双重作用下,常世华盯着屏幕沉思起来。
片刻后他望向常夏,声音很镇定,但紧张的目光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好侄儿,这件事,二叔记下了。咱们这就找她说道说道。”
常夏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意外的是,还从常世华那里收到一份人情。
常夏微微翘了翘嘴角,跟常世华乘上电梯,按下了通往常世淑办公室的楼层。
“咚咚咚咚咚。”
常世淑办公室外,厚重的木门被急促敲打。
在秘书拨通内线电话后,常世淑才开了门。
在开门前,她显然做好了表情管理,露出商业假笑:“又有什么事找我,侄……二哥?”
门口站着的人,不仅仅有常夏,还有常夏的二叔常世华。
常世华打了声招呼,和常世淑随便聊了些家常后,话锋一转起了公司最近情况。
常世淑自信满满,表示一切都很好。
“一切?”常世华若有所思,“正好要盘点,你那个公司流水给我看看?”常世华游刃有余地微笑,笑容看起来比常世淑真诚多了。
他顶着“公事”的名义,查起常世淑的流水,和公司账务对照。
常夏见常世华从容不迫,有条不紊,便在一旁默默看着,暗自感慨不愧是二叔,自己可算找对帮手了。
看过证据的常世华有备而来,很快指着一处条目说:“总公司没有这笔账,你又干了什么,为什么不报备?”
常世淑先是一愣,看清楚了才笑道:“这种小事情,我好歹也是总裁,自有决策权吧。不过既然二哥这么说,我下回注意,一定注意。”
“是吗?难道不是你想另立门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干了什么。”常世华意有所指地说,“要我给你降降热搜吗?”
“热搜”二字是常世淑最近的痛点,原本常世华只是试探,常世淑却以为对方全都知道了,赶紧给自己遮掩:“唉,我也是为了菲菲,为了常家,实在没办法才去删 帖带节奏啊。家丑不可外扬,我最多就是心急了点,可这还不是为了大家好!没想到现在失控了,连累到你们……”
“什么?失控?”常世华和常夏对看一眼,从眼神里看到了震惊。竟然已经发展到失控了?到底有多少人掺和进来啊……
常夏眉头皱得都快要夹死苍蝇了。
他早就想到,所有人都是雪崩前落下的那一片小小的、无辜的雪花。但就是那一片片无辜的雪花,渐渐堆积出庞然大物,毁天灭地。
作为雪花的常世淑非但不自知,还在为雪景兴奋欢呼,殊不知她可能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猪队友啊……常夏深呼吸,常世淑是他的亲人,他没得选。
唯有想尽一切办法,平息事件为要。
再耽搁下去,无论是常氏还是整个社会,都将被迫迎接一场史无前例的暴乱。
常世淑看着常世华震惊的表情,才明白自己刚刚说漏嘴。
在常世华的压制下,她没法继续遮掩,只好老实承认。
常世华沉默片刻,皱眉:“现在网上情况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
邓雪珥和朋友正呆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吸着奶茶查资料。。
图书馆不是公立的,也不是学校的,而是常氏山庄内部私有的一个小型图书馆。
常夏邀请各高层带家属入住山庄,同时开放了公共区域和公共设施,其中就包括这个私人图书馆。
图书室里有不少埋头读书的少男少女,看桌面上的书,能分辨出他们是高中生或大学生,也有几个看起来已经工作的人士。
管理员不时在书架间走动,摆放图书。
有人在学习,堆起书山题库,铺开草稿纸写写算算;有的带着小巧笔记本,敲敲打打输入中英文资料;也有蒙头大睡的、自拍发朋友圈然后手机聊天的……总体来说,气氛还算平静。
图书室靠墙的一溜是电子阅览区,邓雪珥和她的朋友谢怜各自开了一台电脑。
邓雪珥正在全神贯注记录一家工商数据档案,忽然谢怜碰碰她手肘:“你看。”
邓雪珥往谢怜电脑屏幕上一瞥,那正是新良微博的页面,此时鼠标停留在一条热搜上。
#补开发票常氏#
热搜第一。
邓雪珥一愣,她和常夏关系好,对常氏上热搜很敏感。
谢怜小声说:“好像是常氏惹了众怒,大伙儿找常氏旗下所有公司,要求补开发票,表示抵制。”
顿一顿,补充:“我看他们把好几年前买的东西都拿出来要求开票,说不开票就去投诉。还说一定要纸质发票,邮寄到海外去,让常氏多花几百块钱邮费……”
谢怜说着,邓雪珥听着,手底下已经登录自己微博,打算看个仔细。
但是就在邓雪珥花了不到一分钟时间登录之后,再一看,热搜第一竟然换了。
敏锐的邓雪珥立即明白过来,常氏出大事了。
要知道,热搜是能买到、也能撤销的,不同位置价格不同。位置越高自然越贵。
但有一点,通常热搜第一位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而想要撤,那得花好大一笔钱。
上了热搜第一又被迅速撤销,可见常氏真的有了麻烦。
她通过关键词搜索,先是拼凑出“常氏洗白网暴事件反被扒,怒而删 帖”的前因,随后看到了一条条充满戾气的评论,叫嚣着一定要让常氏破产。
邓雪珥皱紧了眉,很不赞成。
舆论可以起到监督作用,但是这么多暴戾的舆论,是想让常氏死。
常氏是个庞然大物,突然出现这么多负面 消息,毫无疑问会引起政府相关部门的注意,被约谈是肯定的,股价大跌也是肯定的。如果这个时候常氏的对手落井下石,常氏面临的危机可就太严重了,一旦破产,常氏十几万的无辜员工又何去何从?
不行,她得劝网友冷静。
邓雪珥飞快在评论下面留言,但她的留言很快被淹没
在网友们的谩骂声中,更有不少人说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怎么可以这样!”邓雪珥忍不住生气,声音大了点,引起旁边来往路人的注意。
他们瞥见屏幕内容,有些好奇心重的人,便在手机上搜索起来,眼神渐渐微妙,神色渐渐不平。
从吃瓜到下场,用不了五分钟。
一时间,阅览室里听不见翻书声,而手机屏幕全都亮了起来。
邓雪珥不气馁:“好,那我换个方法,讲道理说服你们。”
她迅速打开几个社交软件,查了查消息的发布时间和发布源,截图,记录数据,再用大数据建模,比对。
随后发了一条带图片证据的微博:“在一两个小时之内,这事突然刷满了微博、逗瓣、薇信、x论坛、a领域,这是一场针对常氏的阴谋,大家不要上当,被有心人当枪使!”
点击发送。
邓雪珥松口气,扭头,发现谢怜用古怪的眼光看自己:“我怎么了?”
谢怜指指屏幕:“你就这么为常氏说话?”
“这不明摆着么,明明就是有人带节奏,我没说错什么吧。”
“现在不会有人听你的。”谢怜叹气,“网友只能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你这样很危险。”
“为什么啊?”
不用谢怜回答,邓雪珥微博下方的评论已经说出了原因——充满了攻击性和辱骂,以及各种恶意猜测。
有人说她才是营销号带节奏,有人说她收了常氏的钱给常氏洗白,有人骂她是帮凶,甚至有人已经举报了她。
邓雪珥:“!”
明明她只是发了条合理推测真相的评论,却被网友喷得体无完肤,小姑娘心情极其低落。
被网友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同情菲菲的遭遇,仗义执言,结果网友说她圣母婊,说她绿茶,说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人肉她、网暴她。
但是她这一次依然仗义执言。
她再一次受到了攻击。
“好啦,别看了。”谢怜劝,“你啊,就是太圣母了。”
邓雪珥推开键盘,整个人趴在电脑桌上,呆呆看着屏幕因长时间没动静而转成屏保。
过了一阵,她才闷闷地道:“善良是一种美德,也是人人应有的东西,虽然人们会被短暂的愤怒蒙蔽双眼,但社会总应该是光明友善的。”
“但是你保护不了自己啊,怎么还能管其他人?”谢怜问。
“黑暗中,总要有人引领光明。虽然别人一时不理解,将来他们会懂的。”邓雪珥回答,“我想做那个举火把的人,如果做不成,我愿意做那支火把!”邓雪珥大声说。
许是凑巧,邓雪珥在说这话时,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小姑娘仿佛被镀了一层金。
匆匆赶来的常夏看到这景象,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常夏刚才在常世淑办公室里,打开社交软件,打算让常世华也看看常世淑愚蠢删 帖导致的后果。
然而他在满目硝烟中,看到了独树一帜、合情合理的讨论。
常夏鼠标点进微博主页看了看,发现是个有几万粉丝的小名人。
从主页的只言片语里,他又发现这竟然是个熟人。
——邓雪珥。
但是此时邓雪珥的微博下,也充满乌烟瘴气的回复。
常夏皱眉,小姑娘上次真人吵架就吵不赢委屈得要命,现在这么多骂她的,她可怎么是好?
还好,邓雪珥的微博附有定位。
于是常夏任由他的二叔和三姑继续掰扯,自己飞快赶回常氏山庄。
一进图书室,就看到阳光洒在小姑娘身上,也听到邓雪珥的坚定信念。
常夏暗中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应该守护善良,守护美好的一切远离硝烟。
哪怕周围人不解,甚至反目成仇。
虽千万人,吾往矣。
常夏心中被温暖盛满,正要过去搭话,邓雪珥已经匆匆跑出图书室。
椅子在地上划出好大的噪音,图书馆里的人纷纷看向她,眼神充满不满。
图书室尽头的房间是个半开放式的茶水角,摆了几台冷热饮机,提供各种饮料。
茶水角也摆了几张小圆桌,几个懒人沙发,铺着地毯,还有秋千式座椅,看起来十分有趣。
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在茶水角喁喁细语着,气氛很是和谐。
邓雪珥大步走了过去,一直走到热饮机前,拿个杯子放在饮料口下面,按住奶茶按钮,等奶茶。
谁知机器咔咔作响,滴答滴答掉了几点水花,没动静了。
“连你也欺负我!”邓雪珥泄愤似的,连连按动按钮,见没效果,忍不住举起拳头去敲机器——她的手被常夏接住了。
常夏从另一台完好的机器下方取出热腾腾的奶茶,递给邓雪珥。
邓雪珥呆呆地没反应过来。直到常夏用奶茶壁碰碰她脸颊,她才回神:“常董?”
她一见常夏就想起了常氏,继而想起那些铺天盖地阴阳怪气的回复,忍不住把头扭向另一边。
“常氏让你失望了?”常夏轻声问她。
“哼!”邓雪珥扭头,“很!失!望!常董你都不管管,看看现在常氏在网上被黑成了什么你不是天才董事长吗,为什么不拿出点本事呢?为什么不拿事实砸他们一脸?为什么不阻止网络人肉?为什么……”
她突然转回身,双手抓着常夏两臂,用力来回摇晃:“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啊啊?”
说着,一头扎进常夏怀里,哭了出来。
常夏任邓雪珥哭了一阵,才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把姑娘哭成花猫的脸擦干净。
“是我不对。”常夏一边擦,一边柔声安慰,“我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邓雪珥拿开手帕,主动和常夏拉开一段距离,定定注视常夏,仿佛在审视常夏话语的真实性。
常夏主动缩短了两人距离,也认真地注视着她,重复:“相信我,善良不会缺席,你不会失望的。”
邓雪珥坚定地点了一下头:“常董,我信!”
第四十四章:带不动带不动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周末,常家别墅热热闹闹,举办惯常的家庭聚餐。
老规矩,下人们都放了假,别墅里只留常家人。女人们下厨做饭,男人们负责摆盘收拾餐桌,岁数大些的则都围坐在客厅,聊天说话。
没过多久,准时开饭。
在大饭桌上,表叔堂叔们夹着香烟,端着酒杯,吞云吐雾,高谈阔论政治时事,酒瓶子倒了却不管扶一扶。
表婶表姑们给邻座夹菜,絮絮叨叨说青椒胡萝卜对身体好,一边把海参鲍鱼往自己碗里搁。
年纪最大的姑婆眨着浑浊不清的眼睛,笑呵呵让大家少吃点肉,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一边嚼着软糯的红烧肉。
新添丁的姨妈,指使大儿子去哄被烟气呛到的小儿子,嘴里夹枪带棒说着人们没有公德心。
刚升职的表姐担心妆容,时不时拿出化妆镜照一照,和姐妹们交流化妆心得,顺便说说老板八卦,又和哪个绿茶搞上了。
准备考大学的表兄弟努力低调未果,学渣对长辈们关于学习和成绩的各项话题总是敬谢不敏……
常夏看着这么一桌闹哄哄的人,出门去,都是衣冠楚楚的精英,但是在饭桌上,和普通老百姓毫无区别,甚至勾心斗角,还不如普通家庭那样和睦。
饭桌上能看到最真实的人性,不分贵贱,一视同仁——只顾眼前一亩三分地,从不考虑大局和未来。
常夏沉住气,继续看亲戚们的表现。
他有预感,这次团圆饭会很精彩。
不出常夏所料。
团圆饭吃到中途,有个心急的表叔,直眉楞眼地开口:“世淑啊,最近你那紫魅公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现在常氏口碑风评一路下滑?弄得我们公司的一个合作项目都谈崩了。”
姨妈一听这个,忙不迭地说:“是啊,再这么下去,常氏年底还有分红吗?”
其他亲友一听,虽然筷子还在动,但纷纷响应:
“怎么回事?”
“哪个不长眼的针对常家?”
“世淑啊你能解决吗?找找关系……”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常世淑站了起来。
她环顾众人,心里有了数,端起一杯酒,笑道:“想不到我一个小小的策略就惊动了这么多人,给大家赔个不是。自罚一杯啊。”
见她说得轻巧,众人心里没那么忐忑了。
常世淑喝完酒,从从容容地从手包里拿出一份财务报表,说:“这是紫魅公司最近的财务情况,大伙儿看看。这真金白银的落袋为安,大伙儿管舆论说什么呢是不是?”
财报在饭桌上传阅,众人看着美好的数字,想到常世淑公司赚钱是要回馈集团的,相当于集团盈利,而他们都是集团的一份子,自然能分一杯羹,于是一个个都美滋滋地向常世淑敬起酒来。
当然其间免不了说些“哎呀你做事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看我家都受影响,你是不是也表示一下”之类的话,常世淑一一敷衍。
唯有常世华不满地看妹妹一眼:“你这话是要负责任的。”暗示这事没那么简单。
常世淑呵呵了一声:“当然。”
她再次环顾众人,看大家见钱眼开,并没理会常世华的提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暗中觉得自己聪明,一份假财报就平息大家的怒火,真是太容易了!
常世华不说话了,提示点到为止,他看向常夏,常夏没吱声,表情带着点厌烦。
——一想到要帮猪队友收拾残局,他就烦得不得了。
常世华的视线被人捕捉到了,刚刚那个心急的亲戚没在常世淑那儿讨到实际好处,就转过来揩常夏的油:“外甥啊,你看你表哥最近就因为这事儿,原本要谈的合作黄了,你是主家,可得站出来让外人安安心呐。”
被他这么一说,不少人看向常夏,心想这话说得没错,常夏是集团董事长,集团下面哪个公司都要过董事长这一关,没道理出问题时董事长藏在后面吧,就算不引咎辞职,好歹也要对下属有所表示,才能笼络人心,稳定集团吧?
常夏:“……大家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对集团有所表示,等三姑年底大笔资金入账,或许——”他似笑非笑地说,“我该全部征收,拿去投资?以后啊,我拿到资金就多多投资,这团圆饭也aa算了。”
他偷换了个概念,暗示再烦他,谁也拿不着钱。
这句话戳中亲友们软肋,大家全哑火了,在不知谁勉强“吃菜,吃菜”的圆场中,再次拿起筷子。
常夏吃得差不多,站起来:“我去买点水果吧。大家想吃什么告诉我。”
他拿了个背包,出了门,叫司机随便往超市开。
常氏别墅当然不缺水果,水果都是和经销商订货,每日空运,保证新鲜。
常夏只是找个借口离开而已。
这么多商务人士在场,竟然看不出财报问题,一听说钱照拿就立刻安稳了。推卸责任一个比一个快,商业嗅觉一个比一个迟钝,还摆长辈架子,常夏看着实在糟心,在饭桌上待不下去。
这些亲友既无大局观,更无洞察力,全是猪队友,他对这些人不抱希望是对的。
林肯领航员停在乐亿达精品超市门口,常夏走进热闹的超市。
老奶奶们老当益壮,在打折和临期货架上扫货,身后跟着老伴儿,不急不躁的推着购物车接应。被各种各样果蔬晃花了眼的年轻男士,给老婆、女友打电话求助。精于算计的妈妈和看着花里胡哨包装就走不动的孩子展开拉锯战……
行走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之间,常夏焦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他已经决定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当然也得为常家做点什么。
“啊,对不起!”一个毛毛躁躁的姑娘差点撞上常夏的购物车,手里拿的袋子掉了,橘子散落一地。
常夏说了句“没关系”,弯腰帮她捡。
就在这时他看到身后好像有目光窥探。
常夏飞快瞟一眼角落里的镜子,立即站直,转身,正好对上货架旁边,一脸尴尬的常世淑。
常夏把橘子交给那姑娘,走向常世淑,招呼道:“三姑。”
他回忆起来超市的时候,从后视镜看到的另一辆车。
常世淑的出现在他意料之中,同时也是意料之中的麻烦。
常世淑很主动地帮常夏推购物车,两人并肩走在超市里。
常夏自顾自挑着商品往车里放,常世淑数次欲言又止,见常夏总不接茬,只好借着挑西瓜的时候,意有所指地跟常夏搭话:“挑好瓜凭经验,自己琢磨经验啊,容易走弯路,跟别人学经验就省事多了。这就叫集思广益。侄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有了这个铺垫,她继续说:“侄儿啊,我想着,蛋糕太大,我一口吃不下啊。我的名望哪有常氏继承人的名望卓越呢,你是董事长,一呼百应,全力做什么都能解决吧,你看看集团旗下有多少媒体产业,你再想想常氏的人脉?”
她拿着假财报做由头,疯狂暗示,而常夏已经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心虚:“别‘集思广益’了,直说吧,三姑,你公司收不了尾了,想拿常家的面子去找圈里高层压舆论在节奏?”
常世淑笑脸一僵。
常夏通过钱三和冬洛克等各方面渠道收集了大量情报,比常世淑知道的多得多,他劝常世淑老实坦白跟谁合作,做过什么。
只要常世淑说出幕后之人,这块拼图碎片填进整张图,常夏有信心化解负面情绪,解决这次绵绵不绝的网暴事件。
但常世淑执迷不悟,还沉浸在“没有什么是砸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是砸得不够多”的思路中无法自拔。
常夏终于心灰意冷,不再听对方的敷衍,找了个借口分道扬镳。
这次危机,别人是指望不上了,常家人也别想指望,正常的商业手段更行不通,他得自食其力,用他特有的本领了。
常夏放弃了带猪队友一起上分的打算,不过他也不想让常家四分五裂。
毕竟家族为重,祖父说过,一家人,总要有个根,没了根,什么都是过眼云烟。
常夏又在超市里绕了两圈,才拎着购物袋回到别墅。
一进客厅就听见欢声笑语。
张扬的表姐正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恭维姨妈驻颜有术。
姨妈丝毫听不出来她明褒暗贬,自顾自絮絮叨叨讲述育儿经。
还有说着说着安利推销三无产品的,以及频频秀恩爱撒狗粮的……众多富家小姐太太。
原来是常世淑还没死心,见常夏这条路走不通,调回头邀请几位小姐太太聊天说话,意图施展“太太外交”,给自己拉外援。
常夏没去掺和,走上可俯瞰客厅的二楼,静静听着她们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默默思考这次危机对策。
网暴事件愈演愈烈已成定局,常氏这个庞然大物即将成为网暴事件的受害者和养料,负能量将滚雪球式滋生,用不了多久,其他集团恐怕也要被拉扯下水,这个社会就全乱了。
说不定真应了冬洛克的猜测,人类即将毁灭。
在现实世界的手段受到阻碍,解决不了,常夏打定主意,去噩梦世界曲线救国。
那么怎么进入和常世淑相关的噩梦世界呢?
常夏闭上眼,细细回想上次噩梦空间看到的常世淑形象:头大身子细,像个棒棒糖。
那样的形象有什么寓意么?头大是愚蠢还是想太多?身子细是脆弱还是丧?常夏思考起与之匹配的负面情绪来。
只要找到相应负面情绪开启的噩梦空间……常夏
低头看向笑得前仰后合的常世淑,他想到了令网暴事件恶化的源头!
常夏看了一眼时钟,站起身来。
他想到了那个噩梦可能的发生地,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咚!”
久违的钟声响起。
常夏和许多玩家站在大片大片茂密的丛林中,被深深浅浅的绿色差点迷花了眼睛。
这里看起来和他上次进入的丛林世界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暂时没有发现土著人类,也没有发现怪兽和可疑人物。
玩家三五成群,老玩家为新玩家科普,新玩家不断提出疑问。有人组织队伍,招募队友,有人极为紧张,大肆破坏丛林。也有人把这里当成一处破案游戏,开始四处乱走,不停翻找线索,想要过一把福尔摩斯瘾。
常夏偶尔能听见这些“福尔摩斯”大叫:“看,我找到了线索!”
他扯扯嘴角:“哪有那么容易。”
这些玩家越是认真对待噩梦世界,常夏就越为他们感到惋惜。
因为他们的寻找和猜测,永远只能停留在噩梦空间的表层。就算历经千辛万苦得到的线索,也不会撼动盗梦空间的根本。
这不仅仅是能力问题,也不是眼界问题。
这是天生的鸿沟。
就好像大象与蝼蚁的区别。
常夏并不打算加入任何队伍,他逐一观察着玩家,忽然不远处树叶一阵抖动,没过多久,一个过于肥胖的中年男玩家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引起不少窃窃私语。
肥男目测超过四百斤,袒胸露乳,肚子沉甸甸下垂着,一走一颤。原本穿的衣服什么样已经看不出来,只剩下黑色和蓝色的布条围在腰间,耳朵上挂着一幅破破烂烂的眼镜,一脸苦大仇深。
肥男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吸鼻子,东闻闻西闻闻,一脸厌恶。
常夏看到他吸鼻子,直觉不妙,远离的念头油然而生。
谁知就在这时,肥男一眼扫来,双目突然变得一片血红!
“卧槽!”他冲常夏恶狠狠地叫,“怎么哪里都有你!”
周围玩家都吓了一跳。
常夏怔了怔,这句话令他感到眼前应该是个熟人,但这样显著的体型,他又没有丝毫印象。
躲是躲不开了,他淡定自若地从灌木后面走了出来,露出乖巧笑容:“叔叔好!”
肥男猝不及防,刚要扯出一个稍微僵硬的笑容,又不由自主地憋了回去,他好像自己都愣了一下,大叫:“我不会原谅你的!”
常夏:“……”
真是一头雾水。
别的玩家组成队伍,三五成群地出发探索丛林,清理道路,寻找出路。
常夏没再理会肥男,独自在丛林中探险清理,寻找突破口。
谁知肥男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一会儿堵路:“看你怎么走!”一会儿吵嚷:“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在常夏寻找线索的时候不住添乱。
对此,常夏默默把对方划为精神病人,更加不去招惹。
肥男见状,更加生气,不住口吐芬芳,仿佛只要常夏被那些芬芳包围,就会自动躺倒断气一样。
但常夏是何等样人,任你如何作妖,他自巍然不动。
“行,你牛,你等着!”
肥男见言语攻击无效,终于开始给常夏下绊子。
他向常夏丢石头,用藤条做陷阱,忙活了一通,结果常夏闪身就避过。
肥男愤愤地从树上拧下个果子:“哼,这棵树你别碰!”
常夏:“……傻子才会吃。”
“你才傻!我好容易找到的!”肥男威胁,“你拽什么拽!噩梦世界的食物稀缺,我要看你跪在眼前求我!”
常夏看了眼果树:“你不瞧瞧下面有没有死鸟?”
“死鸟怎么了……呕!”肥男低头果然发现因为吃果子而口吐白沫的死鸟,忍不住捂嘴大吐。
这蠢样……常夏都不忍心用智商去碾压。
“噩梦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常夏告诫,肥男再这么搞,早晚自己搞死自己。
“你——”肥男窘得脸都红了,但这时别的玩家发现了常夏清理区域的安全性,认定常夏经验老练、不同凡响,便蜂拥而至,一声声“老玩家求带”、“资深玩家求抱大腿”声音响起,竟然把肥男挤到了一边。
常夏没接纳,也没拒绝,有人跟着他,他就让人跟。
渐渐人们发现了跟在常夏身后极其安全,纷纷投来佩服的目光。
唯有肥男缩头缩脑地站在那儿,不住抻着脖子窥探常夏。
常夏无意中瞥见肥男的神态,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常夏心念一动,“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摘下了一直佩戴的静音耳塞。
第四十五章:噩梦对我情有独钟
噩梦空间。
丛林世界。
和以往的噩梦空间不同,这个世界中,玩家络绎不绝地进入。
时间不固定,人数不规律,仿佛没有截止期。
新人茫然不知所措,老玩家则指点江山,稍微等一阵不见新人出现,就安排队伍进入丛林探险,并不知道前头有人进去,也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人进去。
在迟迟遇不到危险的情况下,他们把这里当成一个普通的噩梦。老玩家还保持几分警惕,但人数占优的新玩家们纷纷开了小差,在丛林中观光游玩,有摘花的,有爬树的,还有借机搭讪的,纷纷离开大部队,各行其是。
因此,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大家的时差。
不过丛林风景终是有限,随着玩家越来越多,大伙纷纷涌向有数几个“热门景点”参观拍照。
僧多粥少,也不知谁先口吐芬芳,又是谁先下手为强,乱成一锅粥,硝烟四起。
当然,也有相对佛系玩家,绕开热门,往小众景点参观游览。
甚至还把和他们着装风格不同的原住民当成工作人员npc。
三个新玩家就跑到一处没什么人的风景处,对树下站着的挂着树叶项链的少年招手:“来来来小兄弟,帮我们合张影。”
常夏并没拒绝,帮着拍了几张,将手机交还回去。
“谢谢啊,”新玩家道谢,顺便称赞,“你们这个主题公园办得不错,回去以后我一定打五星好评!”
常夏微笑:“那真是多谢您了!”
看着玩家们离开,他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摸了摸树叶项链。
假扮工作人员的好处是能观察所有玩家,也能观察所有原住民——没错,常夏发现了这里的土著小人们的生活痕迹。
他甚至发现了怪兽们的痕迹,但非常不明显,有的还被新人无意中破坏,让老玩家也察觉不出。
还有玩家们闹出各种乱子……
这个丛林世界,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安全。
常夏看着许多已经打得白热化的地方,想起上次自己的危险经历,决定避一避。
不知不觉中走到一处地方,他感觉那里有些异样……人,是人,这里没有玩家,只有很多原住民的居住痕迹。
不知为什么,明明可以算个景点,很多玩家都绕着这里走。
常夏心念一转,四下打量,他认出这里是当初小人们也纷纷绕着走的地方。正是在这里,他看到了旺宝公司的业绩单,明白了网暴事件。
但是现在和当初差别太大了。
“这里必定还有些秘密……”常夏嘴里念叨,在记忆中得到业绩单的地方走来走去。
眼前忽然有微风刮过,持续不停,仿佛一只怼着他脸直吹的手持电扇。
常夏停步警惕,看不到任何东西。
再一次观察四周,没有任何发现。常夏想了想,干脆闭上眼睛,往微风处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
一片炫目的紫色突然撞进常夏眼中。
尽管他闭着眼,却“看”到身处紫色的风里——无数大大小小紫色风旋,布满天与地,就像一望无际原野上卷起漫天蒲公英。
常夏继续闭着眼,向漫天风旋的来路“眺望”,那里有一只巨大无比的风车在缓缓转动。
许多小人儿推着风车运作,他们身边布满荆棘,
只要动作稍微迟缓,就会被荆棘刺得鲜血直流。
常夏在那些小人儿中,看到常世淑和几个熟人的脸,灵光乍现。
——常世淑选择了错误的合作,现在已经骑虎难下,这些人成为网络暴力的幕后推手,不断地把无辜者卷入暴力事件中。
“可是我为什么会看到这个……”常夏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是丛林景象,他皱眉思索,隐隐有着怀疑,忽然心有所感地抬起了手。
他往虚空中一抓。
明明抓的是空无一物的地方,掌中却是一沉。
常夏收回手,掌心躺着一只流光溢彩的紫色指尖陀螺。
拨动指尖陀螺,常夏盯着陀螺,另一个疑惑冒出来:“噩梦空间为什么会屡屡给他关键性的提示?”
用巧合和运气都不能解释,就好像噩梦世界是有意识的,或者有人控制噩梦世界给他特殊的待遇。
这枚指尖陀螺稳定性极好,一直旋转不停。
常夏盯着盯着,发现飞速旋转的陀螺表面出现了路线图一样的标记。
他不顾丛林世界地形如何,跟着路线图指引,前进,后退,转弯……猛然间,陀螺飞出指尖,常夏抬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扇大门,而陀螺镶嵌在门把手上。
常夏推开门走了进去,立刻温暖的阳光洒下。
他竟然站在一所学校的操场上。
身边来来往往都是小学生,却无人看得见他。
“这是什么意思?”常夏皱眉。
随后他就看到了身边一个胖呼呼小女孩被一群学生暴凌的事件。
小女孩被他们剥光了衣服,自抽耳光,还要被逼着喝尿,而这一切都有人在旁边录视频。
那小女孩常夏看着眼熟,随即从被撕碎的作业本上找到了名字——常世淑。
常夏震惊。
学生们的暴凌在学生会长到来时终止,每个人都受到了惩罚,获救的常世淑看着学生会长,好像明白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她拿出所有零花钱,打通关节,进入学生会,拼命讨好学生会长。
从此再也无人敢欺凌她。
常夏跟着常世淑进入初中、高中,常世淑讨好的对象从学生会长变成班主任和校长。步入社会后,常世淑更是变本加厉地讨好手握实权的任何人。
拼命抱上位者大腿,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大门飞快合拢,将常夏推出了时间幻境。
常夏闭上眼,定了定神。
常世淑有心结在,无论现在他做什么,常世淑都会不可避免地听从上位者的要求,做出不理智的事,她的公司迟早会陷入网络丑闻。
但现在常夏对常世淑的态度,终究是有所缓和了。
毕竟常世淑也是个受害者。
“攘外必先安内……”常夏喃喃地道,他得保护常世淑,她是常家的一员,常家不能四分五裂。
“在保护三姑的基础上,争取把事情做完美!”
常夏一锤定音。
打定主意后,常夏感觉终于不那么烦躁了。
从狗血的常世淑过往中脱身后,常夏也有空仔细复盘自己获得提示的全过程了。
他盯着已经回到掌中的指尖陀螺,旋转它,仿佛有什么在冥冥中指引着他行动。常夏顺从本心而行,当他停下,他发现自己回到方才获取它的地方
常夏深呼吸,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他感到体内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蠢蠢欲动。
常夏试图寻找力量的来源和去向,他依然闭着眼,但是“看得见”体内力量如触手般向空中挥舞,消失在噩梦空间……不,并没有消失,而是和噩梦空间的某种东西产生了联系!
常夏试图控制体内的力量,在他一次次努力之下,一根触手轻颤,竟然带来噩梦空间的回音。
回音一下子冲进大脑,像是毫无意义的乱码和不可辨认的嗡鸣,令人头昏。
常夏险些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忍着晕眩,迅速记下了他能认出的内容——“负面情绪?”
负面情绪浓淡分布构成了噩梦空间的一部分特征。
“既然如此,我可以通过调整负面情绪和噩梦空间同频,从而深入探究吗?比如伪装成妖鬼?甚至伪装成新的噩梦空间?”常夏捂着额头,开始了他的尝试。
他胸膛内的徽章有节奏地闪烁着,闪烁着……
常夏也感觉到从力量触手处传来的,虚空一阵阵有节奏的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和它同频的瞬间,共鸣出现了。
再然后,常夏就……醒了。
他很是恍惚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在噩梦世界呆了太久,天已经亮了,他回来了。
常夏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翻身,起床,工作,上班!
——打起精神来!
但是等到进入常氏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常夏又开始无精打采了。
他懒懒散散地转着身下的椅子,趴在办公桌后面,扯了张纸随手划拉。
常氏危机加上全社会网暴,内忧外患,困难重重,常夏把所有困难列了个单子,发现一张纸写不下。
再想想常世淑的糟心事,常夏就一点都不想动了。
好困,好累,好想睡……嗯嗯?
一股子甜香飘入常夏鼻孔。
他坐直了身体,往门口看。
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闵助理,正小心翼翼地推着一辆餐车进门。
餐车上,载着个足有三层的大银餐盘,每个餐盘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点心。
餐盘后面,还有一大壶珍珠奶茶!
常夏两眼冒光,盯着餐车在办公桌前停下,肚子不争气地“咕”出声来。
更令他惊喜的是,闵助理从餐车下面拿出一个特制的冰淇淋蛋糕!
蛋糕上面写着一句话:“时时期待,生活中的美好终会发生”。
这是句鸡汤文,但拥有这么多甜点的常夏,已经感觉到“生活中的美好”来敲门了。
闵助理一直在观察自己老板,见到常夏的表情明显变化,忍不住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做对了。
毕竟助理的工作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保持老板心情舒畅”。
尽职尽责的闵助理心情登时好起来,给自己点了个赞。
而得到投喂的常夏,心情也由阴转晴。
他看向笑眯眯的闵助理,世界上有糟心的人,也有让人开心的人。不管怎么说,问题早晚要解决,日子还得接着过。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作为常氏家主,唯一继承人,他有义务把三姑的糟心事解决掉。
虽然三姑一定不领情,而且很可能站在敌人那边,出主意坑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