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听戏 (求推荐票)
四月末,春深欲残。
各色花纷纷开尽,荼蘼也已开至半酣。柳絮,犹如乱飞的雪花。
卫宜宁闲步在空庭,落英细蕊满地,到处都是熏甜颓醉的香气。
包氏叫了个小戏班子来唱戏,给朱太夫人解闷。
戏台就搭在水榭对面,听戏的人就坐在水榭里。
据说声音隔着水传过来会变得更加动听。
想到卫宜宓等人都陪着老太太听戏,水榭地方有限,卫宜宁识趣地没有过去。
“五姑娘,不该我多嘴,”春纤薄薄的脸儿上带着几丝不悦:“老太太和夫人在听戏,你该上跟前儿去承欢,怎么反倒躲起来了。”
春纤是因为听说园子里唱戏才跟着卫宜宁出来的,她爱热闹,府里头听戏的时候不多,好容易有这么一回,卫宜宁偏偏又不去听。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春纤心中恨恨。
“我听不懂戏文,”卫宜宁浅笑:“四个字拖成三节唱,我只觉得怪累的。”
春纤站在她身后忍不住大翻白眼,心说真是个粗人,世家小姐哪个不爱听戏文呢?
这么没见识的话,连她一个婢女听了都觉得粗鄙,真不知以后她嫁出去,会被夫家轻贱成什么样?
卫宜宛带着他的两个丫鬟春兰春雨分花拂柳地走了过来,春纤见了,急忙忙上前请安。
卫宜宛见了卫宜宁就忍不住冷嘲热讽,当下站住了脚,似笑非笑地问:“五妹妹在这儿做什么?有那么好的戏文怎么不去听?”
卫宜宁容色淡然,看不出她真实的情绪:“我不爱听戏,座位又有限,还不如在园子里走走,疏散疏散筋骨。”
“五妹妹怕是听不懂吧?”卫宜宛咯咯直笑,笑到尾音都快收不住了才缓了口气说:“也真是难为你了,倒有自知之明。”
正说着那对孪生女也过来了,她们常年和卫宜宛在一起,堪比她肚子里头的蛔虫。
因此连问都不用问,就一起挤兑卫宜宁。
“五妹妹想来是在老凌河做活做惯了,乍闲下来不适应,坐不住也是应该的。”卫宜室忍着笑说。
“可老是走来走去的,一来费鞋,二来也容易把脚走大了,”卫宜家的声音很俏皮:“听不懂戏文也没什么的,亭子里也摆了茶食点心,五妹妹不是最爱吃吗?”
在她们眼中,卫宜宁贪吃、粗鄙又无知,连她们的脚趾甲也比不上,所以就理所应当的该被她们耻笑奚落。
卫宜宁清澈的眼波不起丝毫波澜,像一口幽深的古井。
她双足小巧纤细,比卫家其他几个小姐都要周正,不过隐在长长的裙裾之下,即便是走起路来也看不清楚。
卫宜宛几个人早就已经习惯了她不哼不哈的样子,再加上远远的已经听见了几声乐器响,几个人便加快了脚步,直奔着唱戏的地方去了。
春纤对卫宜宁又有了新的认识,这位五小姐还真是“海量”,任人怎么揉搓奚落,她都跟没事人似的。
估计就算四小姐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唾她一脸,她都能甘心承受。
“泥人还有个土性呢!”春纤腹诽:“五小姐根本就是个窝囊废!”
“卫宜宁就会装死狗,”卫宜宛走的有些急,有些喘吁吁的说:“她给老太太解梦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
“我估计她正心虚呢!”卫宜室撇撇嘴说:“之前不过是在大伙面前死撑着,如今日子一天天的过,眼看着没了指望,等过几天到了五月,她彻底穿了帮,老太太指不定要多生气呢!”
“没错儿,她连戏文也听不下去,肯定是在想对策呢!”卫宜家高兴的说:“她当初太急着讨好老太太了,口不择言。眼看着闯出了大祸,肯定天天在想着该怎么继续往下编瞎话!”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这回非得叫她好看!”卫宜宛一脸不死不休的神情:“你们两个快些走!戏文已经开始了!”
柳姨娘也没去听戏,卫宜宁在园子里遇见了她。
两个人坐在树荫下闲话,
“姨娘没去听戏?”卫宜宁对人向来客气,柳姨娘年纪虽轻却也是长辈。
“谁耐烦听那个,”柳姨娘毫不掩饰嫌恶之情:“都是老掉牙的东西!”
“姨娘,听说这回是新鲜的戏文,刚排出来没有几个月。”跟着柳姨娘的丫鬟说,可见她很想去听一听,怎奈柳姨娘不感兴趣。
“能有多新?”柳姨娘一笑,说道:“不过是换了一只瓷瓶,里头的酒还是原来的味儿。左不过是才子佳人、始乱终弃的戏码。千篇一律的东西有什么好听的。又何况这样的天气唱戏,也不怕柳絮呛了嗓子!”
正说着,小少爷卫康安的丫鬟珠珠有些匆忙的赶了过来,见了柳姨娘松了口气说:“小少爷醒了,哭着要找姨娘呢!”
“奶妈呢?”柳姨娘并不想离开:“我正想和五小姐说说话呢!”
“奶妈一直在旁边呢,可小少爷只想找姨娘。”丫鬟说。
“哎,这真是我命里的魔星!”柳姨娘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转脸对卫宜宁说:“五小姐若是闲得无聊,得空常去我那玩儿。我整天被两个孩子拘着,想去你那儿坐坐说说话都不能。”
卫宜宁站起身来,礼貌的答应了。
柳姨娘一走,这里越发清静,卫宜宁就算不经意,也听了一耳朵的戏文。
果然和《玉簪记》**不离十,卫宜宁忍不住笑了。
“这柳姨娘倒是个有见地的人。”她心想。
“真是够了!”一旁的春纤见卫宜宁笑了,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柳姨娘不过跟她客气几句,叫她有时间去玩儿,她竟然当真了!人家给个棒锤她就认作针,这人多半长了个猪脑子吧!”
“春纤,我们回去吧!”卫宜宁打了个小呵欠:“春困上来了,我得回去歇一歇。”
说完站起身来就往回走。
“除了吃就是睡,真是猪投胎的!”春纤在心里暗骂:“我真是上辈子烧了断头香,摊上这样一个主子!”
第十七章 反转
转眼到了五月初一日。
朱太夫人早早就起床等消息,可直到黄昏也没等到。
其实这天过了正午朱太夫人基本上就已经不抱希望了,当初只是因为她做的这个梦太逼真了,才会觉得它一定有所预示。
朱太夫人近年来所做的梦都是黑白色的,只有这次是彩色的。
再加上卫宜宁当时说的那么笃定,老人思女心切,也没心思去细细考虑,全副心思只盼着女儿一家回京的消息,可盼来盼去,落得一场空。
现在静心想来,多半是不可能。
自来在外任职的官员,非有诏令不得回京,女婿在梅州任职未满两任,怎么会无缘无故回京呢?
可见是自己老悖晦了。
世间事仿佛都是这样,有人不高兴就注定有人高兴。
朱太夫人心绪低落,卫宜宛等人却高兴极了。
晚饭后按规矩要去给朱太夫人请安,晨昏定省是不能乱的。卫宜宛等人从没像今天这样盼着去给朱太夫人请安。
“五妹妹,你倒是快点吃啊!”卫宜家娇笑一声,催促卫宜宁:“眼看着都到掌灯的时候了,咱们得去给祖母请安了。”
“怕是心虚不敢去吧!”卫宜宛冷诮道:“可说到底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啊!”
卫宜宁慢条斯理的吃莲瓣盘里的牛乳糕,双颊鼓鼓,很是娇憨。
卫宜宓等人都知道,她不吃完东西是绝对不会开口说话的。
贪吃脸皮厚,是卫家其他孩子对卫宜宁一致的评价。
卫宜宁吃完了饭又喝了茶,之后才神色平静的起身。
“姐姐们怎么了?不是说要去见祖母吗?”轮到卫宜宁反问她们几个了。
卫长安急忙吃过饭后,像花蝴蝶一样到朱太夫人那里打了个照面,就消失不见了。
说是去外书房读夜书,鬼才知道去干什么了。
卫宜宁一行人来到朱太夫人的屋子,老太太斜倚在卧榻上正叫人给捶腿。
见几个孙女来了,也只微微抬了抬眼,明显的兴致不高。尤其在见到卫宜宁的时候,哼了一声,很是不悦。
卫宜宓神色还算正常,卫宜宛等人却忍不住欣喜之色,互相使了使眼色,意思是:这回有好戏看了。
几个人落座,卫宜宁主动上前说道:“祖母身上不舒服,宜宁给您按按吧!”
“五妹妹真孝顺,”卫宜家赶紧说道:“知道祖母不舒坦,赶紧献孝心。”
“真有孝心就不该惹得祖母空欢喜,”卫宜宛咳嗽一声说道:“老人家最忌讳忽喜忽忧,情志不舒是最伤身的。”
卫宜宁神色如常,走过去给朱太夫人推拿。
当初在老凌河的时候,卫宗钊夫妇常常身体酸痛,卫宜宁就有意学习了些推拿之术,经常给父母揉按肩背、推拿四肢。
她拿捏的力道适中,含着暗劲又不会弄痛老太太。朱太夫人只觉得身上渐渐轻快了不少,虽然对她心有不满,却也没有当众发泄出来。
卫宜宛等人是要对卫宜宁兴师问罪的,哪里容她就这么含糊过去?
卫宜室看了看天色说:“这天都黑了,怎么也没有报信的来?敢情五妹妹解的梦也不准啊!害得咱们空欢喜了一场。”
她一提这话,朱太夫人的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许多。
卫宜宛等人知道,朱太夫人脾气急躁,只需要再扇扇风,这火一定会烧到卫宜宁身上。
到时候她们再撺掇包氏好好惩戒她一番,教她彻底在这府里抬不起头来。
卫宜宛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挑拨,卫宜宓虽然没有参与其中,可明摆着是来看戏的,她不屑同卫宜宁一般见识,可也不代表喜欢她。
在她看来卫宜宁和卫宜宛她们耍的手段都太低级了,她不愿意掺合进去自降身份。不过内宅的日子也着实无聊,看看戏也好。
卫宜宛等人正兴致高昂一勺一勺地往火上浇油,朱太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春桃急忙忙走了进来,她本是被打发到浆洗房去取纱帐子的,恰好碰到到这院子里头报信儿的冯婆子。
“老太太,冯婆子说二门上的小厮刚报说马来顺带人回来了,就在门房候着呢!”春桃有些喘嘘吁吁地说。
朱太夫人一听,急忙坐了起来,说道:“当真?怎么这么晚才进城?”
马来顺是跟随朱太夫人女儿卫阿鸾出嫁的随从,他来了自然是传递和邵家有关的消息。
朱太夫人原本已经打消了妄想,谁想这会儿忽地又有了这消息!
卫宜宓等人愣在那里,错愕不已。难道卫宜宁真的能掐会算?
马来顺被带了进来,朱太夫人早命人多点了两盏灯。
马来顺算得上半个卫家人,因为办事勤谨为人忠心,故而被朱太夫人安排做了女儿的陪嫁仆人。
“来顺给老太太请安!”尽管朱太夫人再三说免礼,马来顺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下请安:“我们老太太、老爷夫人并少爷们都从梅州启程了,打发小的前头报信,因为路上耽搁了些时候,这早晚才到。”
朱太夫人一听这话,先是不由自主叫了声“老天爷”,接着喜不自胜地问来顺:“怎么这次是合家上京吗?能呆多久?”
来顺知道老太太是高兴坏了,忙笑着说:“这次怕是要长住了,不然也不可能全家都来。”
“可是呢!我真是老糊涂了!”朱太夫人笑着说:“外官述职哪能把全家人都带来的。”
卫宜宓等人已经呆若木鸡了,全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卫宜宁,想看看她究竟哪来的本事,居然让她给说准了。
朱太夫人此时也想起卫宜宁来,一把拉过她来说道:“好孩子,你说的可真准!祖母回头要好好地赏你!”
卫宜宛气得假发都要掉了,卫宜家暗骂她走了狗屎运,卫宜室却觉得卫宜宁一定会装样子推辞说不要赏赐。
卫宜宓只是狐疑卫宜宁是如何猜的这样准。
相反卫宜宁还是往常的那副样子,听了朱太夫人的话后竟不推拒,高高兴兴地答应道:“宜宁多谢祖母了!”
“真是太不要脸了!”卫宜宛喃喃骂道。
第十八章 如何猜的准
朱太夫人叫人给马来顺看了座倒了茶,心绪也稍稍平稳些了,就细细问他邵家人几时启程、几时到京?可给勤勇公府报信了没有?
马来顺答道:“小的和邵兴一同来的,我来这府里报信,他去邵家报信。我们从梅州走的时候,夫人说还要再收拾个五七天,估计少则七天多则半月也就进京了。”
朱太夫人高兴得无可不可,女儿阿鸾自从出嫁后不上五年就随丈夫到外任职了,辗转了好几处,如今总算又能回京了。
朱太夫人已经快六七年没见到自己女儿了,上次邵天资来京述职,因为小儿子邵松年幼,建州路远,阿鸾既不能离子来京,又不能带子进京,故而就错过了。
本以为最快也要明年再见,谁想今年还未过半就能见到了。
并且是要常住,实在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朱太夫人心花怒放,到了戌时还没困意。如意知道不能由着老太太的性子来,现在靠着一股心气儿撑着,过后必定会疲乏。
“老祖宗,你如今可要好好地养精蓄锐,等姑奶奶带着几位表少爷回来的时候好留下他们说三天三夜的话。”如意笑吟吟地说道。
朱太夫人从来肯听如意的话,再加上心情愉悦,自然是从谏如流,笑着说道:“可是呢,来顺刚刚进京一路奔波,该早些歇着。”
马来顺怕累着老太太,赶紧起身陪笑道:“夜深了,老太太早些安歇,回头小的再来给您老请安。”
朱太夫人叫如意封了二十两银子给马来顺,慌得马来顺不敢接。
朱太夫人和蔼道:“这不单纯是报信的赏钱,这些年你服侍姑娘一家尽心尽责,不然的话阿鸾也不能派你来送信。拿着吧!快到端阳节了,给家里的老人孩子买些艾叶糕吃。”
马来顺跪下磕头领赏,跟着丫鬟出去了。
卫宜宓等人也都起身告退,临走的时候朱太夫人还拉着卫宜宁的手说:“五丫头,你今晚回去想想,想要些什么,明早来了跟祖母讲,但凡祖母有的一定赏给你!”
几个人出来后,已是繁星满天。
卫宜宛和那对孪生女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今天当着朱太夫人的面儿,她们已经算是正式和卫宜宁撕破了脸。
原本以为一定能把她拿下马来,哪里会想到还有后面的事。
她们只觉得卫宜宁实在是运气太好了,不过是误打误撞解对了一个梦就得到了老太太的欢心。
卫宜宓却觉得卫宜宁还是有些本事的,于是就开口问道:“五妹妹,你是如何根据老太太的梦解出来小姑姑一家会返京呢?”
卫宜宁浅浅一笑说道:“老太太梦到黄色的公鸡,我想着黄色即为金色,自古天子降诏赦免都会设金鸡于竿,以示吉辰。因此这金鸡便可代指天子召外臣回京的旨意。所以我就大胆的猜测了一下,没想到真的猜准了。”
“那你又如何知道报信的人会在五月初一进府呢?”卫宜宓对这一点也很是不解。
“这也没什么,回京的诏令都是上半年发出,贬谪外迁的诏令则是下半年。梅州路远,绝不可能拖到六月去。再加上老太太做的那个梦,我想着应验绝不会超过半个月。”
其实卫宜宁的这些话都是搪塞之词,她之所以能推测出邵天资一家从梅州返京是基于两个别人不清楚的细节。
几个月前,她和孀母弱弟从老凌河返京的时候,遇到了劫匪。一来王氏病倒,二来为了寻找弟弟宏安的下落,卫宜宁便同母亲住在距离老凌河两百里外的风四驿站。
不过几天母亲就去世了,好在驿丞是个宽厚长者,帮卫宜宁料理了王氏的后事。
等卫家人派人接应的两个月里,卫宜宁就主动在驿站里做些杂活。
期间从京城来了一队人马,声称是去老凌河巡查边务的。结果这些人去了半个多月,老凌河将军陈虎威就回京了。原来有人替代了他的职位,成了新任的老凌河将军。
卫宜宁知道,军机大事轻易不能让外界知晓。所以大周国调换军队首领都是秘密进行的,以防有人预知蓄谋叛乱。
等她来到京城之后,先是在素心庵守孝,时常去前面的望春山散步。
三月末的时候,她见一队人马在望春山脚下的浮云亭饯别,言语之中是要去梅州视察军务。
这本来也属常事,但被送行的人神情中流露出不舍之意。
卫宜宁就想如果只是单纯的视察军务,最多不过两个月就回京了,何至于如此依依不舍?
之所以这样,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此去会在梅州逗留相当长的时间,那么就应该不是视察军务,而是像去老凌河的那队人一样,是去接替军务的。
按照这些人的行程,卫宜宁又大致的估算了一下交接军务的时间,最后得出报信的人最迟在五月初也会进京。
她因为这件事获得了朱太夫人的欢心,里头当然有运气的成分在。
朱太夫人要她释梦,就等于把机会送到了她手上。
不过即便是朱太夫人不做这个梦,卫宜宁也同样有办法帮老太太“预测”这桩喜事的。
对于其他人,卫宜宁当然没有必要说清楚这里头的玄机,她乐得让这些人看不透她。
她要在卫家牢牢的站稳脚根,她要为家人报仇。
这就是她为何不遵母亲的遗愿去投靠舅舅,而是执意要回到这吃人的智勇公府的原因。
她不相信赤诚忠厚的父亲会做出那等没有人伦的丑事,也不相信颖悟友爱的哥哥会恰好在流放途中感染天花,更不相信她们母子三人身无长物还会遭遇劫匪。
这一切的一切,背后一定有人在操控指使。
入夜后的智勇公府像一只静默的怪兽,着浅色衣衫的卫宜宁行走在其间,好似一只飘忽的幽灵。
她要用一己之力,掀开这府中落下了多年的沉沉黑幕,把那些肮脏罪恶都晾晒到太阳底下,以告慰逝去的亲人。
“一切才刚刚开始,不急。”卫宜宁在心中叮嘱自己。
第十九章 欢心
第二天一早,卫家几位小姐像往常一样去给朱太夫人请安。
老太太心里高兴,早早的就起来了,背着手在阶前看花,是一树晚海棠,红红白白的,开得很是艳丽。
见孙女们来请安便招手说道:“五丫头快过来,我一早叫如意去后花园里掐了许多的花,你选几朵戴上。”
卫宜宁浅笑着走上前去,只见黑漆描金的葵口盘里摆放着许多鲜花,昭邑人喜欢戴鲜花,无论贵贱女子,便是山野村妇鬓边也常佩野花。
她拈起了一朵茉莉花球,轻轻戴在了鬓边。
“难看死了,简直像戴孝一样!”卫宜宛因为朱太夫人单单叫了卫宜宁过去就已经很是不忿了,忍不住尖酸地口出恶言,只是不敢高声。
其实卫宜宁稠密光滑的鬓发戴上茉莉花球越显得发色鸦青肌肤白腻,那茉莉花球小小巧巧的,因为有绿色的花萼陪衬,显得格外清纯姣美,丝毫也不丧气。
卫宜宛又妒又恨,她做梦都想有一头柔软油亮的青丝,可偏偏没有。
更可恨的是她一直向往的乌发竟然长在她最讨厌的卫宜宁头上,这当然让她意难平。
“五丫头,你可想清楚要什么赏赐了吗?”朱太夫人笑眯眯的问。
“祖母既然说了要赏赐,宜宁却之不恭,”卫宜宁也笑着说:“我想跟祖母讨一块上好的缎子,不知可使得?”
“这有什么?一会儿叫如意带你到后头去开箱子,随便选!”朱太夫人说道:“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语气亲昵慈爱,惹得卫宜宛等人嫉妒心更炽,恨不得天降霹雷,把卫宜宁劈成齑粉。
朱太夫人性情严苛,对待卫宜宓、卫宜宛等孙女从未如此随和亲近,如今卫宜宁回府还没到半个月的时间,居然能哄得朱太夫人对她另眼相看,难免让其他人将其视为眼中钉。
卫宜宁搀着朱太夫人进了屋,卫宜宓等人也随后跟着,几个人坐下之后闲话了片刻,便都准备起身离开,因为还要去包氏那边吃早饭。
朱太夫人便说道:“你们几个都回去吧!留五丫头在这儿陪我一起吃早饭,有人陪着吃的更香甜。”
别人还好,卫宜宛实在是忍不住了,语气不悦的说道:“祖母也太偏心了些,难不成就她一个人是您的孙女儿?”
卫宜宓赶紧伸手扯她的袖子,叫她不要胡说。
朱太夫人淡淡的说道:“我老婆子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早饭也不多,顶多够两个人吃,难道留下你们来喝西北风吗?”
卫宜宓赶紧上前说:“祖母千万别动气,别跟四丫头一般见识。她不过是要争个宠,小孩儿家的心性。”
朱太夫人当然不高兴,沉声说道:“姊妹和睦,方才显得出大家小姐的样子,为着一顿饭又跳又叫的,成什么体统?!”
卫宜宓和那对孪生女赶紧簇拥着卫宜宛离开了。
卫宜宁在朱太夫人这边用了早饭,又随着如意去挑选缎子。
朱太夫人年迈之人精神短少,加上起得有些早,故而吃过早饭之后困倦上来,就歪在睡榻上盹着了。
卫宜宁悄悄对如意说道:“如意姐姐,我先回去了,祖母要是醒来找我,再派人去叫我。”
如意笑着说:“老太太这会儿睡着了,午时只怕是不睡了,这么一颠倒,少不得要嚷骨头酸痛。前儿还说五姑娘推拿得好,今天多半还得你来给按按。”
“这个好说,祖母若不格外叫我,我后晌便过来。”卫宜宁说着去了。
卫宜宛发了一路牢骚,气的连早饭也没吃,回自己的房里继续生气去了。
她本来就比其他几个人任性,以前朱太夫人对她们一贯冷淡,卫宜宛也早就习惯了。
可凡事就怕比较,如今她见朱太夫人格外偏疼卫宜宁,总觉得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去。
包氏一早吃过了饭,又处理了几件家事,才得空来到卫宜宛的房里。
只见一只五屉识纹描金的妆奁盒躺在地上,首饰、花粉洒的到处都是,还有几块茶盏碎片,几个丫鬟吓得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知女莫若母,包氏当然清楚自己这个小女儿秉性乖张脾气刁钻,因此也不责问这些丫鬟,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
卫宜宛坐在牡丹花绣墩上,气犹未平。尖尖的下颏还挂着几滴泪珠,显然是哭过了。
“你又是闹什么?还有哪些不知足的?”包氏走上去给她擦眼泪,话说的虽然硬,手上的动作却轻柔。
“娘,你不知道!那个卫宜宁实在是太嚣张了!”卫宜宛的眼泪又不花钱似的淌了下来:“她算什么爱物儿!不过是一条会摇尾巴的哈巴狗!”
“以后别再说这种话,小心让别人听了去!”包氏撂下脸来,狠着心训斥女儿:“再过些天你小姑姑他们全家就要进京了,你千万把你这脾气收一收,别叫人说你小家子气。”
“小姑姑他们来了又怎样?”卫宜宛气哼哼的说:“难不成人人都要宠着她吗?!”
“你就是糊涂!我叫你收敛些性子是为了你好,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包氏不省心的皱着眉头说:“你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虽说女子都是到了及笄的年份才开始谈婚论嫁,可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性情端庄才是第一位的。”
包氏现在顾不上理会这些小孩子们互相搬的闲话,她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考虑。
她自己所生的三个孩子,在婚姻大事上最让她忧心的就是小女儿。
卫宜宓小时曾经订过一门娃娃亲,后来随着卫宗镛袭了爵位,包氏便觉得那家和自己家门不当户不对,几年前就软硬兼施的退了亲。
虽然说卫宜宓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但包氏却不怎么担心她的婚事,重点只在于要选一门高贵到人人羡慕的婚事。这个包氏心中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只是还没有最后敲定。
卫宜宛就不同了,她身体孱弱,外貌上也不尽如人意,包氏又不想自己的女儿下嫁,所以小女儿的婚事才是最让她挠头的。
恰好此时听说邵天资一家即将回京,包氏便打起了邵家的主意。
第二十章 最重要的事
邵天资有四个儿子,都是卫阿鸾所生。
邵家的老大老二是一对双生子,生的一般的模样,一般的个头,神清骨秀如琼林玉树,一望即知不是凡物,今年已经有十七岁了。
这两个孩子到现在还未论及婚嫁,包氏知道邵家人是不想在梅州这地方退而求其次,早晚是要回到京城来的。
邵家的三儿子今年十五岁,比卫宜宛略大些,年岁正好登对。
包氏心中打算的是把卫宜宛许配给邵家老三,这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至于邵家人怎么想,包氏当然不得而知,但她自信事在人为。
因此她才会训斥卫宜宛,让她安分些。身为大家女子,品性当然是第一位的。谁家也不愿意娶一个刁蛮任性的媳妇回去,所以就算是装也要装下来。
而这件婚事最后成不成,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就是朱太夫人。
她若是点了头这门婚事就有七分的成算,她若是不同意,这件事情就算白搭。
“我告诉你,千万不可得罪了你祖母!”包氏虎着脸告诫女儿:“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若是再糊涂下去,将来嫁不到好人家可别怪我!”
卫宜宛听母亲这么说,虽不明白到底指的是什么,却也知道包氏从来都是为自己着想的。
因此擦了擦泪说:“母亲的话我都记住了,回头我就去给祖母赔不是。”
包氏回嗔作喜,把卫宜宛搂在怀里,爱怜地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千万不要误了自己。女人这一生,嫁人是头等重要的事情,别的都无所谓。只要能寻得一门好亲事,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都不要紧。因为往后有大半生的风光富贵偿给你,你可千万不能糊涂!”
朱太夫人醒来以后,看看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了。自己笑道:“这睡的是什么觉?不晌不夜的。”
如意新沏了茶端过来,春桃随后端上来一盘枇杷。如意拿起一只枇杷来,将果皮剥成倒挂金钟的样子,用手帕托着送到朱太夫人唇边。
“老太太尝尝这枇杷,云州来的。”如意殷勤说道。
“五丫头呢?”朱太夫人问。
“怕扰着您休息早走了,”如意笑着说:“还说错午来给您推拿呢!”
“她可选了缎子去了?是要做衣裳吗?”朱太夫人问。
“五姑娘选了一块三尺见方的蟹壳青的软缎,”如意说道:“我正奇怪这么大块缎子能做些什么?问她又不说。”
“三尺大的布,裁裙子也不够,况且又是这么个颜色。”朱太夫人也觉得纳闷:“怎么不叫她多选一些?便是成匹的我也给得起。”
“谁说不是呢?当时我把那几个装衣料的箱子都打开了,让五姑娘随便选,可她就单单选了这么一块。”如意笑着说。
“这孩子是个省事的,”朱太夫人叹了口气说:“四丫头和那对双生女看她都像看乌眼儿鸡一样,她孤身一个,在这府里也难活。”
“不是还有您嘛!”如意拿帕子轻轻的给朱太夫人揩了揩嘴角,说道:“有您镇着她们也不敢把五姑娘怎么样。”
“哼,这话可说得太满了,”朱太夫人说道:“你没看今天四丫头的阵仗吗?当着我的面儿尚且敢如此,背地里指不定多不堪呢!”
主仆两人正说着,丫鬟春梅进来禀报道:“老太太,夫人带着四小姐来了。”
“准是来向您赔礼道歉的。”如意小声在朱太夫人耳旁说道。
果然,包氏进来之后,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手里都捧着东西,吃穿玩物都有。
“老太太今天的气色比往常还要好,”包氏笑容可掬的走上前来说道:“四丫头不懂事,冲撞了您,我特意带她向您来赔罪。”
“没有多大的事,”朱太夫人摇头说道:“难道我几十岁的人了还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吗?你看你还带了这么多礼物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小气呢!”
“瞧您说的,这些东西可不是为了赔罪才孝敬您老的,”包氏一边坐下一边说:“是我早就选出来的,今儿才凑齐了给您送过来。我想着姑奶奶一家很快就要进京,到时候老太太自然要赏赐些礼物。所以我替您做主,事先准备下了。一会儿请您过过目,看满不满意。还有缺的我再补上。”
包氏考虑的也的确算是周到了,她和朱太夫人已经是二十几年的婆媳。彼此虽然算不上多么亲厚,但大面上也一直都过得去。
不管怎么说,包氏为卫家生儿育女,管家也从来没有出过大错,侍奉朱太夫人也一向恭顺。
“你准备的自然都好,”朱太夫人说道:“我既省了东西又省了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时卫宜宛也凑了过来,细声细气的说道:“孙女年幼无知,冲撞了祖母,还请祖母大人不记小人过,孙女以后一定好好孝顺祖母。”
朱太夫人一向不喜欢卫宜宛,除了不喜欢她乔张做致的样子,更多的是不喜欢她整天病歪歪的,一看就薄命无福。
不过不喜归不喜,朱太夫人当然不会说出来。
当下只是平淡的说道:“这是多大的事儿啊,我早都忘了。”
卫宜宛低着头,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响的退到了一边。
“我看老太太这几日精神好的很,总在这院子里头只怕也闷得慌,不知道后天端阳节可要出去逛逛?”包氏殷勤的询问。
“这个主意好!”朱太夫人兴致很高:“我还是大前年出去逛过,这些天觉得身子骨还好,就想着出去凑凑热闹。”
大周的京城昭邑,凡有节日必定隆重庆祝,更何况是端阳节呢!
还有一层,凡是节日,名门仕女、公侯才俊都会上街游玩,自然会彼此相看。
包氏想趁这个机会让京城的富贵人家都看一看自己的长女卫宜宓出落得何等美艳端庄,她也要放出眼光来给自己的女儿选一个门第高贵的才貌仙郎。
一旁的卫宜宛难得静默,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一章 殷勤
卫宜宁睡了个长长的午觉,她每次睡醒都有些呆呆的,要好一会儿才能认清自己已经回到了智勇公府。
透过素纱糊的窗户,院子里的石榴树开的正好。
五月榴花照眼明,老凌河没有如此艳丽的景致。
在老凌河的时候,每到五月土地已经化冻,需要烧荒、翻垄、灌溉、播种。
意味着一年中忙碌的日子已经开始,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清闲。
卫宜宁抱膝坐在黄花梨软屉罗汉床上,两眼望着窗外,双手扣在一起。
曾几何时,她的这双手布满了老茧和伤口,如今也不过三四个月,已经变得白皙柔嫩,全然是不沾阳春水的纤纤十指了。
有些东西可以随着时间消除,比如老茧和伤口。
可有些东西,不管过去多久,都会深深的烙印在那里。
比如思念。
比如仇恨。
春娇端了杯清茶过来,和春纤相比,她已经认命了。
卫宜宁虽然不得势,可也不会像四小姐那样动不动就打骂作践下人。
春娇是十岁上被卖进府里来的,和家里人一直都有联系。
她父母年迈,腿脚不好。常常托邻居家的银锁哥来见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跟她要钱。
银锁是个憨厚人,春娇的父母托十次,他顶多也就来五次。
每次来的时候,还要假借两个老人的名义给春娇带些时兴的小吃。
春娇当然明白,只是不说破。
她有时也想着,在这府里终究不是个办法,她既不是家生子,容貌也不出众,还是想办法赎了身,到外头聘个正头夫妻过日子更现实一些。
只是光靠她每个月的月钱,想要给自己赎身是不可能的。
原本她对卫宜宁也不抱什么希望了,觉得她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可渐渐的却发现,这个语不惊人貌不出众的五姑娘,居然得到了全家最难伺候的老太太的欢心。
这让春娇的心中燃起了一丝丝的希望。
但春纤不同,她的心气儿更高,根本不会把卫宜宁放在眼里。
她觉得朱太夫人再怎样也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了,还能再硬朗几天?
卫宜宁看似找到了靠山,其实不过是一座冰山罢了,终究还是靠不住。
这个家说到底还是包氏说了算,俗话说得好“一畦萝卜一畦菜,谁家种的谁家爱”。包氏当然会更疼自己的几个儿女,卫宜宁算什么东西?
历来丫鬟们的出路最好的也不过两条:一是被自家的爷们收用了,抬做姨娘。
二是跟着小姐出阁,做通房丫头,慢慢的也能熬成姨娘。
春纤自认还有几分容貌,不想嫁给贩夫走卒。
可在智勇公府中,老爷她不敢勾引,大少爷又偏爱春莺那类蜂腰蝶背的高挑美人儿。
思来想去,只有跟着哪个小姐作陪嫁出阁才能挣出头来。
因为作为陪嫁都得是心腹,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给丈夫纳妾还是身边人更可靠一些。
但以卫宜宁现今的身份地位,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呢?怕是她自己都要给人家做妾。
就她的出身,再加上她这软弱的性情,嫁到夫家也不受人待见,做她的陪嫁丫头就如同到了炼狱,生不如死。
“春纤呢?”卫宜宁喝了口茶,嗓音还是有些发涩。
“出去好大一会儿了,”春娇说道:“说是到库房里领五色线,编长命缕。”
卫宜宁幽静的眼波闪了闪,没有说话。
她换了身衣服,慢悠悠地往朱太夫人这边来。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晚照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投影在花影斑驳的粉墙上,时隐时现。
没走了几步,春纤赶到近前,语气殷勤的说道:“五姑娘往哪儿去?奴婢陪着您吧!”
卫宜宁见她手里拿着一大把五色线,就点点头说:“春娇回去吧!叫春纤陪着我就成,正好边跟老太太闲话边做些活计。”
春纤高高兴兴地跟在卫宜宁身后,一起往朱太夫人的院子走来。
“春纤,你今天好像比往常都高兴。”卫宜宁淡淡的说。
春纤稍微顿了一下,紧接着说道:“不是快到端阳节了吗?今年老太太要出去逛逛,我们也托福能出去瞧瞧热闹。”
的确,府里的丫鬟们比往常都要兴奋,对于她们来讲,能去街上瞧瞧热闹实在算得上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了。
卫宜宁到了朱太夫人这里,先是给老太太推拿了一番,晚饭也被留下来吃,又编了好半天的长命缕,直到天黑才回去。
接下来的两天,春纤一直都跟在卫宜宁身边,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怠慢。
直到五月初四这天傍晚,卫宜宁在穿堂遇见了卫宜宛和宜室宜家两姐妹。
“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好。”卫宜宁主动问候。
“五妹妹打哪来?”卫宜宛难得平心静气的跟她说话:“不忙的话到我屋里坐坐吧!我想起来你从进了府还没去过我那里呢!”
“四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卫宜宁站着不动,还像往常一样安静中带着点迟钝。
“瞧你,是不是以为我又要为难你?”卫宜宛说着走上来亲亲热热的握住卫宜宁的手:“咱们是至亲姐妹,怎么能有隔夜仇呢?以前的事,我跟你道个歉,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担待。前儿老太太和夫人都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也真心知道错了。”
卫宜家也赶紧说:“咱们可不能像那些小门小户人家似的,整天鸡声鹅斗的让人笑话。”
“四妹妹后悔的跟什么似的,我们也觉得之前做的不对。五妹妹,你好歹给我们这些做姐姐的一个台阶下,咱们以后亲亲热热的,不分彼此。”卫宜室也如此说。
说着三个人连拖带拽,把卫宜宁带到了卫宜宛的院子里。
又是沏茶,又是上果子,殷勤的不得了。
卫宜宁倒是来者不拒,给茶就喝,给果子就吃。到了晚饭的时候,几个人一起去偏厅吃饭。
包氏见她们比往常都和睦也觉得高兴,美玉当然不必和瓦块计较。
她的女儿身份高贵,当然不能因为卫宜宁低了身份。
第二十二章 有贼
晚饭过后几个人一起去朱太夫人那边问安。
卫宜宛完全一副识大体的名门闺秀样子,谈吐文雅,态度亲和,一口一个五妹妹,好像卫宜宁就是她的同胞妹妹一样。
反观卫宜宁,还是那副不争不抢、话少温吞的样子,卫宜宛说十句她都未必说一句。
闲聊了有些时候,卫宜宓说道:“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出去玩儿,让老太太早些歇了吧!”
朱太夫人闻言也说道:“可是呢!你们快都回去歇着吧!别等到明天游玩的时候没精神。”
卫宜宁和春娇回到院子,春纤从里头迎出来说道:“时候不早了,姑娘洗漱了安歇吧!明天出门要带的东西请姑娘找出来,我好给您包起来。”
卫宜宁抬眼看着她,墨玉样的瞳仁一眨不眨,比此时的夜色还深。
春纤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刚要说什么,忽然见卫宜宁粲然一笑,说道:“有劳你了,想的真周到。”
春纤忙摇头说:“姑娘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们做奴婢的本分。”
卫宜宁缓步上了台阶,直走到自己的房里去。
春纤紧提着的心总算缓缓落回原处,脑子里却还在不由自主的想着刚刚卫宜宁的那一笑。
“这五姑娘生的也不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认真端详比大小姐还要美。”春纤在心里暗暗比较。
夜更深了,卫宜宁躺在床上呼吸绵长,甚至微微打起了鼾,显然已经睡熟了。
没有月光,但是微弱的星光也足够了。
一个人赤着脚下地,如灵猫一般悄无声息的来到里间。
小几上放着一只包裹,里头装着卫宜宁明天出行要带的东西。
影子轻轻打开包裹,小心翼翼地往里头放了两样东西。
做完这些,她又重新把包袱系好,悄悄的退了出去。
珠罗纱帐子里的卫宜宁无声的笑了,不出所料,有的人终究是没有死心。
第二天一早,春纤叫醒了春娇,两个人进来伺候卫宜宁起身。
因为今天要出门,所以每个小姐至少要带两个丫鬟。春纤春娇伺候完卫宜宁梳妆,两个人也用心打扮了一番。
吃过早饭,管家进来请示,说车马都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此时智勇公府门前半条街停着一色红油板壁青绸顶子的马车,大约有十几辆。
“你先下去,等人都齐了我们再一块儿出去。”包氏吩咐道。
不一会儿朱太夫人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到了,紧跟着几位小姐也到了。
老太太梳着南山髻,插着黄金镶宝石的梅花簪,上身穿着茄紫色寿字团花的湖绸袄,下身穿着豆绿色夹纱裙子。
朱太夫人的个子不高,气势却不俗,虽然上了年纪,但富贵中透着威严。
包氏今天穿的是一身天水碧的香云纱衣裙,梳着八宝髻,戴着一条龙珍珠押发,腕上一只春水样的翡翠镯子,雅致中透着富贵。
卫长安一袭湖蓝色织金提花绸的长袍,束发的额带上嵌着一块鲜明美玉,他是不肯坐车的,自己先骑了匹高头大马走了。
再看卫家的几位小姐:
卫宜宓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绯色透花纱的上衣,连扣子都是珍珠做的,还刻意收紧了腰身。鹅黄宫绫裙子,五色宫绦系着一块牡丹花样的羊脂玉,手里拿着一柄软烟罗的宫扇。
眉翠唇红,元宝髻上一支明晃晃的八宝点翠挂珠钗,实在算得上是盛装出行了。
卫宜室和卫宜家穿着打扮一样,都是一身藕荷色的夹纱裙袄,手里拿着一样云雾绡的团扇,梳着双平髻,丝毫不敢抢占卫宜宓的风头。
卫宜宁则是玉色香绢的云肩小袄,月白色绫裙,梳着最普通的双丫髻,身上没有多余的首饰。
虽然她现在不必为父母带孝,可终究还没满三年丧期,过度打扮还会招人笑话。
人都到齐了,只差卫宜宛。
以她的性子,事事都要抢在前头的,怎么这次却落了后?
“四小姐怎么还不过来?”包氏对自己的丫鬟春蓉说道:“你快去催催,叫大家都等她成什么样子!”
正说着,只见卫宜宛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神色仓促的赶了过来。
“你这是在弄什么?!”包氏一看她的样子就忍不住生气了。
卫宜宛穿的是一身浅粉色的香云纱衣裙,原本稀朗朗的头发因为掺了假发倒还看得过去,只可惜颜色有异,经不得细端详。
她左鬓边戴着一只黄金梳篦,右鬓边插着一支银梳篦,发顶乱七八糟戴着些珠翠,哪里像一个世家小姐,倒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更兼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母亲,这怪不得我!”卫宜宛一张嘴就哭了:“本来定好了今天要戴那套和田玉镶金的发饰,谁想怎么也找不见了。”
“胡说!难道这家里还有了贼不成?!”包氏呵斥道:“专管你首饰的丫头呢!是死的吗?”
卫宜宛的贴身丫鬟春兰赶紧跪下说:“夫人息怒,昨天后晌奴婢把这套首饰找出来,和小姐今天要穿的衣服都放在了一块儿,谁想早起就不见了。”
此时,几乎智勇公府的主子们和有体面的丫鬟都在这里,听了这话忍不住议论纷纷。
“母亲,那人能偷走我的首饰,说明她一定知道我的首饰放在了哪里。”卫宜宛哽咽着说道:“这首饰是昨天后晌拿出来的,只要搜查一下那以后去过我屋里的人只怕就能水落石出了。我想那人偷了东西,应该是想要尽快销赃的,所以我怀疑那东西多半就在今天要出府的人身上。”
她的话音刚落,卫宜室卫宜家二人赶紧说道:“我们昨天黄昏的时候去过四妹妹的屋子,要搜就打我们两个搜起吧!”说着从车上拿出各自的包裹,亲手打开,任凭卫宜宛检查。
卫宜宛走上前看了看,摇了摇头说:“没有。”
“昨天五妹妹也和我们一起了,”卫宜家很大声的说:“我们一起呆到了晚饭时候才离开的。”
卫宜宁静静的看着她们演着闹剧,哪怕提到了自己也是面无表情。
“春娇,把五小姐的包裹拿过来,清者自清,不过看一下就完了。”卫宜室说道。
第二十三章 搜到底
“”等等!”正当春娇拿起卫宜宁的包裹递过来的时候,卫宜宁一把将包裹夺了过去。
“五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卫宜宛心中暗喜,表面上却装作错愕万分。
“四丫头!你这么做的确过分了!”朱太夫人沉声说道:“她们好歹是你的姐妹,都是公府小姐,况且还当着这么多丫鬟婆子的面。你难道不觉得丢人吗?!”
卫宜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哀切切的哭道:“祖母明鉴,宜宛自然知道这样不好。可这套首饰非比寻常,是祖父在我出生时赏赐的。宜宛福薄,还没记事祖父就去世了,这套首饰也就成了我对他老人家唯一的念想。如今居然不见了,我怎么能不着急?若是错过这时机,那首饰就不知道要被卖到哪里去,叫我到哪去找呢?”
“是啊祖母,四妹妹实在是急坏了。”卫宜家说道:“不过是要打开包裹看看,又不是搜身。”
“五妹妹,我们都把包裹打开了,你也把你的打开吧!四妹妹做的不妥当,回头叫她给咱们赔不是就是了。你只管这么僵持着,什么时候才算完呢?”卫宜室当起了老好人。
包氏出声制止道:“宜宛,你也太急躁了!怎么能因为这点事情就扫了老太太的兴致?!看来我平时真是把你惯坏了!”
包氏是真的生气了,为了今天她已经筹划了很久。如今卫宜宛闹这么一出,不但耽误了卫宜宓出去见人,还惹得朱太夫人不开心。
“你要训斥只管训斥,女儿今天一定要找出那个贼人来!”卫宜宛仗着包氏平时娇惯她,到了此时半分也不肯让步。
“四姐姐,你的首饰不见了,可能是你自己的丫头监守自盗,也可能是别人趁机拿去了。为什么只怀疑二姐姐三姐姐我们三个?”卫宜宁语气平静的问道。
“我只是说先看看你们三个的,没说不搜查其他人,你一个劲儿不把自己的包袱交出来,难道是心虚吗?”卫宜宛语气咄咄逼人,快步走上前去,一把从卫宜宁手里抢过她的包袱。
几下就把包袱扯开,把里面的东西都翻了出来。里头装着卫宜宁的一身替换衣裳,因为是去水边游玩,难免会弄湿弄脏,此外就是些梳子手帕之类的零碎小物件儿。
春纤见了脸色不由得一变,她昨夜里明明已经把那两件物事放进去了,怎么好端端的不见了呢?
卫宜宛此时却已经顾不得去看春纤的神色,她把包袱翻个底朝上,没看到自己的首饰盒子,也没看到另一样东西,只在包袱的最下层叠放着一块青色的垫子,方方正正的。
卫宜宛用手摸了摸,里头似乎是什么动物的毛皮,外面用青色的缎子包着。
“这是什么东西?”卫宜宛把这东西拎起来质问卫宜宁。
“四姐姐问这个做什么?”卫宜宁一脸懵懂的问:“总归不是你的首饰。”
的确,没有人会把这东西戴在头上的,有人偷偷的窃笑了几声。
卫宜宛恼羞成怒,说道:“好好的带这东西出门干嘛?分明透着蹊跷。”
卫宜宁似乎极其为难的叹了口气,任谁看来卫宜宛都是在无理取闹难为她,但寄人篱下的卫宜宁却只能忍气吞声。
所以当时就有很多下人忍不住同情起卫宜宁来,本来卫宜宛也很不得下人的心。
“给我拿剪刀来,我要把这东西剪开,说不定我的首饰就在里头呢!”卫宜宛情绪激动极了。
卫宜宁默默的看了一眼包氏,包氏也是气的满面紫涨,卫宜宛似乎是中了邪,总是一个劲儿的和卫宜宁过不去。
卫宜家一向是手快嘴快的,不知她从哪拿了一把剪刀递给了卫宜宛。
卫宜宛几下就把这垫子剪开了,里头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又黑又杂乱,并且不是一整张,好像是哪种动物的毛发粘合在一起的。
“这是什么东西?”卫宜宓看了只觉得恶心。
其他人也都带着疑惑的神情看向卫宜宁,这个问题自然只能由她来解答。
“这个坐垫是我特意为祖母做的,”卫宜宁的声音总是那么平缓温和,像三月里拂过桃花蕊的微风,没有丝毫的委屈和急切:“里头絮的是獾子垫,这东西是母獾在洞里产仔的时候用自己的毛混合着胎血踏平了形成的。
獾子生性机警,洞挖的很深,因此收集这东西不是很容易。我们在老凌河这么些年,好容易凑齐了这么一块。这东西做成坐垫,可以隔潮防湿、凉血去毒。
我虽然一直带着它,但因为没有像样的料子把它包起来,所以就没有办法送出手。前些日子跟祖母讨了一块蟹壳青的软缎。想着今天出去游玩,岸边船上难免潮湿,所以特意给祖母带着。”
“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朱太夫人开口说道:“回头再叫如意给你拿一块缎子,再重新给我包上吧!”
上了年纪的人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痔疮。
虽然不致命,却一来难以根治二来羞于启口,饮食起居稍有不注意就会犯病,严重的时候让人坐立不安,着实的折磨人。
卫宜宁虽然没把话说透,但朱太夫人已经明白了这獾子垫的作用,可以说正是她急需之物。
包氏在心中恨铁不成钢,卫宜宛真是太蠢了!
自己得罪了所有人,却偏偏还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这下在朱太夫人心中,卫宜宛只会更加不堪,而卫宜宁却又被抬高了几分。
“四姐姐,你也看到了,我的包袱里没有你丢的东西。”卫宜宁说。
卫宜宛把脸转过去看向春纤,春纤一脸的疑惑惶恐。
“连主子小姐们都被搜过了,还有什么不能搜的?!”朱太夫人脸一撂,好似阴了半边天。
“所有人站在这里不许动!国妈妈,你带着咱们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们把各院丫鬟们的箱笼都翻检一遍!”包氏到了此时骑虎难下,只能命令管事的婆子们大举搜检。
看到卫宜宛那么仔细的搜检卫宜宁的包袱,包氏就知道这一幕多半是卫宜宛自导自演的,目的当然还是针对卫宜宁。
第二十四章 惩戒
不过一顿饭时,国妈妈和另外的两个婆子便拿着几样东西走了进来。
“启禀老太太、夫人,这两对小孩戴的金手镯脚镯是从六小姐的奶妈箱子里搜出来的。”国妈妈说着把左手上拿的东西递了上来。
“这没什么,是我见阿玉伺候宝儿尽心竭力赏给她的,不是她私自拿的。”柳姨娘开口说道。
“既然是这样就给她拿回去吧!”包氏摆摆手表示不再过问。
“四小姐的这套金镶玉的首饰还有这只青狐皮筒子都是从五小姐的丫鬟春纤的箱子里搜出来的。”
国妈妈话音未落,春纤扑通一声就瘫倒在了地上,拼命摇着头说道:“我没有,我没有!”
“咦,这皮筒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如意走上前拿过来看了看说:“这不是老太太的吗?前几天我开箱子的时候还见着了呢!”
卫宜宁低垂着眼眸,如晴窗独坐,旁若无人。
可她心里就像明镜一般:昨天夜里,她看到春纤往自己的包袱里悄悄放了两件东西,等到春纤睡着后,她把包裹拿过来,发现是一只首饰盒,还有一只皮筒子。
尽管当时光线极其暗,但光靠触感就知道一定是上好的狐皮。
卫宜宁把这两件东西拿了出来,又把做好的獾子垫放了进去,这样可以防止春纤再提包袱的时候觉察出分量不对。
卫宜宛执意要剪开坐垫,在别人看来似乎是无理取闹,但卫宜宁却清楚,她除了栽赃给她那套金镶玉的首饰之外,还有那件狐皮筒子。
如今听如意这么说,所有的关节就都能解开了。
卫宜宛一定是买通了春纤,让她刻意和自己接近,因为自己这些日子经常出入朱太夫人那里,春纤跟着她就可以找到机会从朱太夫人房里偷出些东西来。
然后卫宜宛又伙同那对双生女假意向自己示好,把自己拖到她的房间里,好让人知道自己曾去过她的房间有可能偷她的首饰。
实际上她一定是把首饰偷偷交给了春纤,最后连同从朱太夫人那儿偷来的东西一起放进自己的包袱里。
卫宜宛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不能翻身,所以才会挑选这个全家出游的时机大闹一场。
她先是扬言自己的首饰丢了,然后就会开始搜那对双生女和自己的包袱。
如果自己大意了没有察觉,那么到时候就会从自己的包袱里发现卫宜宛丢失的首饰,同时也会发现那个青狐皮筒子。
卫宜宁甚至能够想象得出,倘若事情真的发展到了这一步,卫宜宛会如何巧舌如簧地分析自己是如何偷盗的,也一定会说自己平时对朱太夫人的孝顺都是假象。
众目睽睽之下让自己百口莫辩,不但失去了朱太夫人对自己的信任,就连家里的下人都知道五小姐的手脚不干净,这件事情自然会传扬出去(卫宜宛绝对是不遗余力的宣扬),到时候卫宜宁就别想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这个计策不能说不狠毒,硬生生的栽赃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这套金镶玉的首饰再加上这个青狐皮筒少说也得值上千两银子,若是送到官府足够判个流放两千里的罪了。
春纤还在那里大声的喊冤,但包氏却不容她乱说了。
“把她给我拖下去!堵上嘴巴打二十大板,找个人牙子贱卖了!”包氏气狠狠的说,两只鹿眼几乎要立起来。
春纤一听立刻昏死过去,带着一身的伤落到人牙子手里,就等于告诉了他们自己是在主家犯了大错才被赶出来的。
再卖也绝不可能卖到什么好地方去了,自己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春纤人大心大,不能安分为奴,竟然生出歹心来偷盗主人,真真可恨!”包氏发话道:“她跟着五姑娘出入老太太和四姑娘的房间,趁人不备偷了东西,要不是这一番搜查,还揭不破她这层贼皮。如今去了这个祸害,也给你们这些下人们提了个醒,以后谁再有不安分的春纤就是榜样!”
经过这么一通大闹,朱太夫人早就没了兴致,叫上卫宜宁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卫宜宛吃了个哑巴亏,却又不能说。连卫宜宓都嫌她多事,瞪了她一眼走了。
那对双生女只觉得事情实在是太出乎意料,整个计划她们是清楚的,否则也不可能配合着卫宜宛演戏。
可谁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到了此时她们才觉得卫宜宁深不可测。
每一次卫宜宛想要扳倒她,最后反过来吃亏的都是自己,甚至她们俩还要跟着吃挂落。
“你们都下去吧!”包氏身心俱疲地吩咐道:“四丫头留下!”
卫宜宛咬着嘴唇忍着眼泪站在地当中,心中只觉得万分屈辱。
为什么这次又失败了?那卫宜宁难道背后长着眼睛?
“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被她察觉了?一定是春纤那个蠢丫头!”卫宜宛恨恨的想。
“啪!”卫宜宛只觉得面颊上火辣辣的一下,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包氏气极了的时候印堂会格外发白,额角的青筋直连眉梢,看上去格外人。
“娘,你为什么要打我?”卫宜宛捂着脸,眼泪一串串落下来。
“你这个蠢货!”往昔的慈爱如今不见半分,包氏像看孽障一样看着卫宜宛:“你闹的还不够吗?你把我当成了摆设,几番几次暗示你都当耳旁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娘,我没有!”卫宜宛拼命摇头:“我只是讨厌她!”
“你这个没长脑子的东西!我真后悔生你!”包氏呵斥道:“给我滚到祠堂跪着去!跪够了三天才准起来!”
卫宜宛是被两个婆子拖出去的,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朱太夫人和卫宜宁的耳朵里。
“你大伯娘也算是会持家了,”朱太夫人窝在睡榻上合着眼睛说:“四丫头刁蛮不懂事,再不教训教训,只怕将来嫁到婆家也难免遭人诟病。”
卫宜宁正在给老太太捶腿,听了这话什么也没说。
包氏再怎么惩罚卫宜宛都是出于对她的疼爱,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而自己在包氏眼中和一只蝼蚁没有什么区别,卫宜宛会真心悔改吗?
卫宜宁觉得不可能。
第二十五章 试探与安心
这件事情过后,包氏把宜室宜家两姐妹叫去训斥了一顿,不过是告诫她们以后不许再跟着卫宜宛胡闹。
又把卫宜宁单独叫去安抚。
“宜宁,让你受委屈了,”包氏拉住卫宜宁的手,温言悦耳:“你四姐姐实在是太荒唐了,那天当着许多人的面给你难堪。大伯娘已经狠狠的惩戒了她,谅她以后再也不敢如此唐突你了。你若是心里还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跟我说,不要憋在心里,一切都由我给你做主。”
卫宜宁贞静柔婉,如一团棉花捏就,活脱一只心思单纯的小绵羊,听了包氏的话垂首答道:“四姐姐只是一时心急,我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好孩子,还是你最懂事。”包氏抬手抚了抚卫宜宁的头,发丝浓密光洁,带着淡淡的女儿香,只可惜不是她的孩子。
“那春纤可真是大胆,”包氏还是忍不住要试探一下:“平时你就没觉得她不对劲吗?”
包氏当然看得出来春纤和卫宜宛是串通过的,但最后春纤却成了贼,虽然这也不算是冤枉了她,可明显是有人插手了。
是卫宜宁吗?
“没有啊,”卫宜宁摇着头说:“夫人,你觉得春纤真的是贼吗?她怎么敢偷那么贵重的东西?”
包氏被她问得愣了一下,知道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
如果她再试探卫宜宁,最后倒霉的只会是卫宜宛,因为不管怎样查,卫宜宁都一定是清白的,但卫宜宛却未必了。
包氏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很不舒服。
这个卫宜宁绝不像她的长相那样纯良无害,否则又怎么能轻松从这件事里脱身?
她本来是想把卫宜宁作为一枚棋子来使用,但如今看来这枚棋子大约不会太听她的话了。
那么自己是要留下她,还是先下手为强除掉她呢?
“夫人,”卫宜宁开了口:“宜宁孤身一人,全赖智勇公府的庇佑。府上安宁顺遂,宜宁便可以多享安稳。老爷夫人康泰荣华,宜宁才能更有凭仗。所以绝对不会做出让你失望的事来,请夫人放心。”
包氏望着卫宜宁如春溪初融般的清澈双眸,有冰雪般的聪慧,也有水晶般的通透。
卫宜宁的言外之意是她绝对不会主动和这府里头的人过不去,万不得已出手也只是为了自保。
并且她要仰仗智勇公府这座大山,没有了智勇公府她不过是一个小孤女,但只要她生活在这府中,就得被人尊称一声五小姐。
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包氏怎么会不明白?
于是她打消了顾虑,卫宜宁是不会自毁长城的,她有这个自知之明,既然如此,包氏大可以对她放心。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只有些小聪明的女孩子罢了,离开了智勇公府她就是个一无所有的野丫头。
卫宜宁在包氏心里已经构不成威胁了。换言之,她暂时是安全的。
“春纤被发卖了,你身边就缺了个使唤的丫鬟,过些天再给你买一个吧!”包氏说道。
“何必再破费呢,咱们府里要是有闲着的人,打发给我一个就是,”卫宜宁懂事的说道:“我经常看见一个穿青葛布衣裳的半大丫头,她好像没有什么专派的差事,不如就把她派给我吧!”
“哎哟,那怎么成!”包氏听了直摇头说:“你说的那个丫头叫小舍儿,是当初郭妈妈他们去家庙的路上捡的,她当时也不过四五岁,话都说不清楚。如今虽然长大了,可她一来呆呆傻傻的,二来又有残疾,怎么能伺候好你呢?”
“夫人,我身边的活计也不多,春娇一个大丫鬟也够用了,另外还有粗使丫头好几个,我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差不多就可以了。她闲着也是闲着,安排个差事也好看些。”卫宜宁浅笑嫣然,谈吐大方中带着善解人意:“夫人一天处理的事情大小也有几十件,实在不值得再为这个费心了,况且我觉着她虽然有些憨直,但老实认真,未必使唤的不随心,像春纤那样机灵过头的反倒不好。”
听她这么说,包氏也就不再执意给她买丫鬟了,说道:“那先叫她去你院子里听差吧!若是用着不合意,可随时跟我说,买一个丫头也不费什么事。”
卫宜宁点头答应了,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退了出去。
包氏吩咐下去叫人把那小舍儿收拾干净又教了几句话,带到卫宜宁这边来。
这小舍儿今年具体有多大谁也不清楚,只能说个大概。
她虽然有些呆呆的,但并不讨人厌,也并不淘气,否则的话,这府里如何能容得下她?
平时就在浆洗房做一些粗活儿,或者是谁闷了就会把她叫过去逗她说话,完全是给大家解闷的玩物。
“小舍儿,这是五姑娘,快给姑娘行礼。”带她来的周妈妈扯了扯小舍儿的袖子。
小舍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卫宜宁看她的年纪应该有十二三岁了,大约是人傻的缘故,所以长得比较粗壮。
她左手只有三根手指,那两只像是被斩断了。
右脚还有点跛,但不算严重。
“小舍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屋里的人了,”卫宜宁递给她一块艾叶糕:“你愿意吗?”
“愿意!”小舍儿胡乱的点着头,一边忙不迭的把这块艾叶糕塞进了嘴里。
“你专管这屋子的门和窗,该关的时候关,该开的时候开,能管好吗?”卫宜宁又递给她一块糕。
“能!”小舍儿说话的功夫第二块艾叶糕也进了肚子。
包氏忙完了这头,又去安抚大女儿。
卫宜宓本来抱着一腔憧憬,结果都被卫宜宛导演的那出闹剧给破坏了。
“宜宓,你也不必着急。从初五到初八都是游玩的好日子,等过午我去见过老太太,好好的跟她商量商量,让你们明天去府君庙游玩。”
“万一祖母不肯去呢?”卫宜宓语气恹恹的说:“凡事最怕扫兴,一旦没了兴头,只怕别人怎么劝也没用。”
“若你祖母不去也没关系,我叫国妈妈和那几个年老稳重的婆子跟着你们去,说不定还能玩得更尽兴一些。”
卫宜宓听到这里方才回嗔转喜,不知道明天游湖能不能够见到那个人。
第二十六章 四王八公
第二天,智勇公府大队人马出行,朱太夫人带着一众孙子孙女去游玩,只是这次没有卫宜宛。
包氏也没跟着去,说府里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点,再加上今天有思恩侯家的夫人来拜访。
昭邑城中端阳节期间最热闹的所在就是永河边的府君庙,这座庙宇从前朝就有,但香火一直不衰。
因为它就建在永河边上,过往船只极多,商贩也常常在此聚集,所以慢慢的在府君庙两边就形成了很大的市场。
端阳节崇尚戏水,永河上画船如织,岸上游人不绝。
河岸都种植着粗大的柳树,在柳荫间随处都有石桌石椅可供人休息。
摊贩一律都撑着青布大伞,商品都码放得整整齐齐。
卖胭脂水粉、水果糕点,甚至针线绣活、古董玩器,还有一些外邦传来的香料和金银器。
朱太夫人是决不会进府君庙里拜佛的,所以卫家人到了岸边就直接上了船。
卫宜宓一双秋水眼紧紧地盯着过往船只,眼神由急切到惆怅直至失望。
没有燕家的船。
卫宜宓倾心于“京城第一公子”燕肯堂,这心思她对谁都没吐露过。
卫宜宁坐在靠窗的矮几旁,绛绡纱帘半掀起,微风拂面带着清新的水气。
“果然近水更凉快些,”朱太夫人兴致不错:“你小姑姑没出阁的时候最喜欢坐船,一到天气晴好的时候必定要嚷着划船。谁想出嫁后随着夫家去了江南,走了几万里的水路。”
“祖母,等小姑姑全家回来,咱们留她在府上住几个月,让她细讲讲江南的见闻。”卫宜宁双眼微眯,鹅蛋脸白嫩如细瓷。
“当然好,”朱太夫人笑道:“这么多年,攒了好多的话,可要尽情地说一说。”
一只画船紧贴着卫家的船划过去,卫宜宁见那船上或站或坐着七八个姿容冶艳,气度华贵的女孩子。
“这是谁家的船?”卫宜宁忍不住出声问道。
“是擎西王韦家的船,”如意说道:“他家的七位小姐艳冠京华,人称七仙女。”
“我久不在京里,什么都不知道。”卫宜宁有些遗憾的说:“不如意姐姐给我讲讲吧!”
她要做的事单凭一己之力难以完成,必须要充分的了解京城中这些达官显贵相互之间的恩怨纠葛,才能借势利导,达到目的。
大周国朝定鼎将近百年,除了皇族本家的王公,声明地位最为显赫的当属四王八公,爵位世袭罔替。
四王:柱东王、擎西王、定北王和抚南王。
八公:仁勇公、智勇公、超勇公、忠勇公、义勇公、德勇公、信勇公、勤勇公。
这十二家因为是开国功臣,所以爵位世袭罔替,是最尊崇荣贵的。
但到了现在,四王之中的定北王方家因为造反获罪夺爵,这事发生已经快三十年了。
抚南王田家因无子除爵。
只剩下了柱东王燕家和擎西王韦家。
燕家人丁兴旺,且多俊秀子弟,是最昌盛的。
韦家至今已是四代单传,老王爷去世已经三年,老王妃体弱多病,小王爷今年才六七岁,上头有七个姐姐。
韦家的七个女儿都没有婚配,大女儿韦兰已经二十一岁了,是如今王府的当家人。
“虽说弟弟年幼,可韦大小姐青春蹉跎也算不得上策。”卫宜宁不解的问道:“难道老王妃就任由她这样吗?”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朱太夫人叹了口气说道:“那韦家的小王爷长到这么大,不哭不笑,也没人听他说过几句话。人人都说这是个傻子,能不能长大还未可知。可他又是根独苗,要是他没了,这擎西王府可不是步了田家的后尘吗?听说这大小姐和小王爷最亲,所谓长姐如母,想来她一定是割舍不下的。”
卫宜宁知道朱太夫人所说的田家就是四王之中的抚南王,他家就是因为无后所以才被除爵的。
朱太夫人虽然没有细说,但卫宜宁也清楚韦家的大小姐不肯嫁人,一来是顾念孀母弱弟,以及那几位妹妹。二来也是因为她的婚姻其实很尴尬。
她出身高贵,不可能嫁到太平常的人家去。而门户相当的人家又会考虑到她家的爵位难以长久,京城中的显贵人家,在婚姻上打的算盘最精刮。
像韦家的几个女儿,在某些人的眼中就成了鸡肋倾慕彼之容貌却又恶其家世将颓。
至于卫玉(老公爷卫逊的原配德源郡主所生)所嫁的平南王家,实属后封的,并不是原本四王里头的。
回头再说八公,仁勇公朱家就是朱太夫人的娘家。如今全家在建州,距京城也有千里之遥。
忠勇公封家在京任职,虽然不像燕家那样子孙繁茂,却也说得过去。
义勇公秦家无子除爵,也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信勇公仇家因为几年前的科场舞弊案获罪除爵,流放到沙门岛去了。
勤勇公邵家长子邵天赋袭爵,时任吏部侍郎,官声甚佳。
次子邵天资就是朱太夫人的东床快婿了。
此外还有德勇公李家,全家都在雍州任上。
最尴尬的就属超勇公钟家,只剩钟野一个人不说,虽然留有爵位,却被罚了二十年俸禄。
身为公爷却过得比市井百姓还要潦倒,也算是大周朝历史上的一个奇闻了。
此时在永河上的画舫彩船之间有一艘又小又破的渔船,连个船篷也没有,像是被渔民丢弃的废旧船只。
钟漫郎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他的身材极其高大,几乎把一整艘船都占满了。
他的两个随从,冬瓜蹲在他的脚边,葫芦踞坐在他的头侧。
钟漫郎左手提着一坛烧酒,这是葫芦卖了一方绣帕给他换来的。下酒菜是泥鳅干,源自素心庵的放生池。
“公爷,咱们这船都已经被挤得靠岸了,”冬瓜苦着脸说:“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坐上那么威风的画舫啊!”
葫芦依旧翻着他的死鱼眼,说道:“公爷也真是的,做什么非要应这个景呢!上巳节的时候也是,别的豪门富户晒衣,满院子的绫罗绸缎银鼠貂皮。咱们粗布衣服都没有几身,公爷偏偏也要晒衣,足的用大长竿挑了三条兜裆裤立在庭前,真是够了。”
第二十七章 落水
大周的习俗,每逢上巳节家家晒衣。
原本只是因为到了春季要把冬天的毛皮衣服晾晒之后装进箱子,再把春天要穿的薄衣裳拿出来清洗之后晾晒干了,预备接下来穿。
据说上巳节这天晒衣可以防止衣服被虫蛀,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固定的习俗。
昭邑人烟阜盛,又多豪右,渐渐的这上巳节晒衣便成了炫财斗富的手段。
每逢这一日,家家庭院挂满了绫罗绸缎,灿烂如云霞一般。
钟漫郎家徒四壁无物可晒,可他生性洒脱诙谐,索性把他和冬瓜葫芦的裤子挂了起来,三条旧裤子迎风招展,引得人人侧目。
如今端阳节戏水也是一样,他这艘稀烂的小破渔船夹在众多豪门的大船中间,他却丝毫不觉得怎样,依旧悠哉悠哉喝酒吃泥鳅干,游兴丝毫不减。
听见冬瓜和葫芦抱怨,钟漫郎嘿嘿一笑说道:“你们这两个糊涂东西!我好容易弄来这条船带你们两个游河,还在那里唧唧歪歪。也不想想这机会多难得,平日里你们何曾见过这些官眷贵妇们的裙底?如今有这机会,还不尽情饱览一番?”
他们这艘小渔船比其她人家的船起码矮了五六尺,往上看去倒的确别有一番风光。
永河上船只拥拥簇簇,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韦家的船。她家七位小姐艳名远播,如今结伴出游,无论男女老幼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今天,韦家的小王爷也在船上。
这孩子生得极其漂亮,就是一般的小女孩也不如他俊俏。
但熟悉底细的人都知道,这孩子就如同一个木偶一般。从小不哭不闹,但也从没有人见过他笑。
他比较听韦兰的话,但从没有人听他主动开口说过话。
他有时候一睡就整整一天,又或者盯着某一处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
有人说这孩子投胎的时候魂魄不全,多半是要夭折的。
到如今已经长到六岁,还不能独立吃饭和如厕。
韦家人这么多年来从没停止过寻医问药,以至于符水巫术统统试过,却没有一样能见效。
此时那孩子正倚在窗边,静静看着水面,一动不动。
卫宜宁喝了口茶,窗外热闹喧天的景象她已经有些厌了,她从小的性情就是这样,喜静不喜动,从来不爱凑热闹。
倒是宜室宜家两姐妹趴在船舷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够,没有包氏在旁,又不需要时时看卫宜宛的脸色,自然要比平时更加畅意。
“只可惜没见到燕家的船,”卫宜家有些扫兴的说:“我还是上元节的时候见过燕家的几位公子呢!”
“唉!见不到也好,”卫宜室苦笑了一声说:“免得生出痴心妄想。”
燕家子弟冠盖满京华,不是她们这等公侯家的庶女能够攀得上的。
“也没见到封家的船,他家的大郎二郎也一表人才。”卫宜家倒并不执着于一家。
她所说的封家就是忠勇公家,封玉超、封玉铎两兄弟,也是京城中的风流子弟。
此时外面一阵抱怨之声,原来是下头的河道不知怎么堵了,船只都只得暂停下来。
卫宜宁轻轻蹙了蹙眉,在众多的船只中间,她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在卫家的船辰时方向有一艘中等大小的船,这本来也没什么,但这艘船门窗全用暗青色的帘幕遮挡着,并没见有人出入,也没有看到划船的艄公或船娘。
按理说今日出来游玩的人当然是为了看景致,即便是在船中饮酒作乐的人也会把帘幕都掀开。
毕竟此时已是五月天气,若是待在船舱里,一定会感觉到很闷热。
卫宜宁只觉得这艘船不寻常,这么遮遮掩掩的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真讨厌,再走几里路就是燕子坡了,那里的紫藤花开得最好,不看可惜了!”柳氏怀里抱着儿子福安,小长挂脸透着不耐。
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四五,极得卫宗镛的宠爱,再加上儿女双全,腰杆挺得笔直,很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味道,不过在卫宗镛面前却如猫儿一般乖顺,这也是她得宠的原因之一。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吼叫,卫宜宁悚然起身,说道:“大伙快进船舱来!有老虎!”
众人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卫宜宓正没好气,不悦的说道:“你这是在吓唬谁?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又不是老凌河那等蛮荒之地。”
卫宜室和卫宜家则已经笑作一团,捂着肚子说:“哎呦,五妹妹你可真会开玩笑!这会儿想要吓唬我们也犯不上说有老虎啊!你还不如说这水里有恶龙呢!”
她们俩的话音未落,外面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原来那只卫宜宁觉得奇怪的船里,突然冲出来一头斑斓猛虎,白额吊睛,野性十足。
因为船只都堵在那里不能动,所有船上的人都乱了。
再加上前来游玩的女多男少,更是惶恐的不成样子。
卫宜宁她们船上的人除了她以外都吓得面如土色,刚才还训斥和嘲笑她的几个人,此时全部瘫倒在船上,根本都站不起来了。
混乱中只听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了。
卫宜宁一看是个穿着红色纱袍的小男孩,那孩子明显不会水,没扑腾两下就沉下去了。
他是从韦家的船上掉下去的,但韦家因为都是女眷出游,就连划船的都是船娘而非艄公。
此时那只老虎也扑通一声跳入了河里,老虎会水,扑腾着爪子就朝那孩子游过去了。
韦家的几个姐妹哭喊连天,却都手足无措。
“这虎一定是饿急了,要去吃那孩子!”有人喊道:“离岸近的赶快跑啊!恶虎伤人哪分什么老幼!”
卫宜宁顺手拿起一把剖瓜的刀,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卫家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不见了卫宜宁。
要不是她的鞋子留在了船板上,谁也不敢相信她刚刚跃入了水中。
“五丫头是疯了吗?!”朱太夫人颤巍巍的说:“她怎么跳下水了?”
人们都争相往岸上跑,韦家人依旧在无助的哭叫着。
那老虎眼看就要游到那孩子落水的地方了,韦兰双眼一翻,彻底的昏死过去了。
第二十八章 杀虎
钟漫郎本来已经上岸了,忽然看到人群大乱,人们边逃跑边喊叫着:“不得了了,老虎吃人了!”
“永河上怎么会有老虎?!”冬瓜像听到天方夜谭一样:“莫不是哪个促狭鬼用纸糊了个假老虎吓唬人吧!”
钟漫郎身材高大,攀上旁边的一棵古柳,往河中心一望,的确有只斑斓猛虎跳到了水里。
他顾不得想太多,从树上跳下来几步来到卖艺场上,那里竖着一根熟铜的旗杆,手臂粗细三丈来高。
钟漫郎单手把住旗杆下头,腰一抻,把那熟铜旗杆连同基座一下子拔了了起来,地上斗大的青砖被掀翻了好几块。
卖艺场上的那些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身上没有千百斤的力量如何能单手拔出这旗杆?!
钟漫郎提着旗杆大踏步往永河上跑,船上的人还有不断的往岸上跑的,岸上胆大的都聚拢到了河边。
卫宜宁在老凌河的时候,跟随赫赫人学会了打猎和捕鱼。
老凌河水流湍急,寒冷刺骨,她都能在里头坚持一两个时辰,又何况这水流平静的永河呢?
她很快就游到了那孩子落水的地方,从水底提起他的发髻,迅速钻出水面,免得这孩子溺水太久。
此时那只老虎也已经游到了跟前,对着卫宜宁大声吼叫,前爪跟着拍了下来。
卫宜宁在老凌河的时候没少跟老虎打交道,知道这样一只成年猛虎一巴掌可以把牛头拍的稀碎。
她在水中灵巧的转身,堪堪避过这一下。
老虎在水中远不如在岸上灵活,它显然是饿极了,只想快点把卫宜宁和那小孩子都吞到肚子里去。
所以就愤怒的吼了一声,继续朝他们猛扑过去。
卫宜宁知道老虎最弱的地方是它的腹部,所以闭了口气,猛的沉入水中用手中的刀子猛的捅了一下老虎的肚子。
之后赶紧退开浮出水面,一股血水涌上来,老虎负痛更加疯狂,恨不得立刻把她撕成碎片。
“我引开老虎,你们快把这孩子救上去!”卫宜宁大喊道。
“快用缆绳拴住我的腰把我缒下去!”韦家的六姑娘韦兰珥对其他人说。
“还是我来!”二小姐韦兰珊说:“你们都留在船上照顾大姐!”
可是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缆绳,韦家人已经快急疯了,她们都不会水,那几个撑船的船娘吓得抱成一团,根本指望不上。
卫宜宁没有办法,只得拖着这孩子继续跟老虎周旋。
钟漫郎拖着旗杆下了水,远远的就看到卫宜宁正奋力与虎搏斗。
她半浮半沉在水中,几缕鬓发打湿,贴在脸颊上,颇有些狼狈,但神情坚定毫无惧色,钟漫郎心中开出一朵雪莲,惊叹世上竟有这样沉稳勇毅的女子。
“对对,快用长竿把这老虎和人隔开!”岸上的人见钟野这等魁梧的大汉下了水,不由得添了信心,纷纷吆喝助威。
“老子哪耐烦跟这畜生打商量!”钟漫郎轻蔑的一笑,手中的熟铜旗杆举起,大喝一声,水面上像滚起了一声惊雷。
手起竿落,沉实的基座挟风雷之势直砸到老虎的天灵盖上,只听咔嚓一声,老虎脑浆迸裂,直溅出几丈远。
卫宜宁见一个深目虬髯虎背熊腰的大汉敲死了饿虎,自然也松了口气,见他穿的虽破旧却一副凛然难犯神色,知道这样的人一定不会久居人下。
钟漫郎本想跟她打个招呼,他认出了卫宜宁,但卫宜宁却不认得他。
围观的人轰然叫好,见老虎死了便有好多人下水来,你扯爪子我扯尾巴,把个死虎拖上岸去。
都说“人死如猛虎,死虎如绵羊”,人活着的时候不可怕,一旦成了死人,人们便会吓得退避三舍。
相反,一只活的老虎,能把这永河上游玩的人吓得跑到岸上去,一旦被打死,就如同绵羊一般没人再害怕了。
因为下水的人多了起来,众人合力把这昏迷的孩子送到了船上,控了半天水总算救过来了。
卫宜宁不动声色的回到自家船上,众人还没缓过神来。
朱太夫人赶紧叫如意掺着卫宜宁到后舱去换衣裳,一边又要船上的婆子赶紧拢起风炉来煎姜汤。
钟漫郎**的上了岸,把熟铜旗杆往岸上一扔,分开众人说道:“这虎是我打死的,自然要归我。”
他是想着这老虎肉既可以用来果腹,虎皮又能做成衣裳御寒,是个挺不错的物件儿。
哪想话音还没落,京兆尹带着人马就赶了过来。
原来是之前跑上岸的人去报官了。
“钟公爷,”京兆尹胡聪下了马,朝钟漫郎行了礼说道:“这死虎是罪证,需得抬到衙门去,您可不能带走。”
钟漫郎听了自然扫兴,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那艘围着深色帘幕的船还静静地停在那里。
人们纷纷指认说,老虎就是从这艘船里跑出来的。官兵小心的打起帘子,发现里头除了一只大笼子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出所料,放虎的人肯定早就趁乱走了,哪里还会傻呆在里头呢?
韦兰此时已经醒了过来,见弟弟化险为夷便搂着他哭了起来,自然是喜极而泣了。
“大姐姐快别哭了,咱们得好好谢谢救命恩人!”韦兰珥上前说道:“要是没有他们,弟弟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韦兰因为之前昏了过去,所以不知道弟弟获救的过程,见弟弟没事就只顾着后怕了,一时没想到这些。
听六妹妹这么说,赶紧拭干了眼泪问道:“是哪几位英雄救了应爵?咱们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韦家的小王爷取名韦应爵,因为当初韦家一连生了七个女儿,连个儿子的影儿都没见到。
若是没有儿子,就意味着老王爷去世后韦家的爵位就将不保。
老王妃是在四十四岁高龄生下的儿子,这就意味着韦家的爵位保住了,故而取名应爵。
“那个大汉我认识,应该就是超勇公钟野,”三小姐韦兰珠说:“遍京城除了他,再没有那么伟岸高大的人了。”
钟漫郎因为有外族血统,所以面目身材和大周国人很是不同。
不知道的常会把他当做外邦人。
第二十九章 打道回府
卫宜宁到后舱换衣服,春娇和小舍儿跟着她。后舱没有前舱宽敞,因为遮挡的严实,须得点着蜡烛才行。
卫宜宁换下身上的湿衣服,她的头发不但湿了而且钟野敲碎老虎头时,飞溅的脑浆有些落在了她头发上,又腥又臭,不洗头发是不行的了。
负责烧水的婆子提过来两只装着热水的汤壶,里头是刚烧开的水。
春娇把水注进铜盆里,兑好了凉水,又用手试了试水温。
可一看到卫宜宁头发上的老虎脑浆她就忍不住发怯,站在那儿不敢伸手。
小舍儿跛着脚往前走了两步说:“姑娘要是不嫌小舍儿粗笨,就让我来吧!”
卫宜宁说:“也好,那就你来吧!”
春娇脸红,不好意思的说:“我去给姑娘拿发巾。”
卫宜宁洗好了头发,擦得半干,让春娇给她重新梳了头发,才到前舱来。
朱太夫人对面坐着两个年轻女子,见卫宜宁从后仓出来急忙起身。
年长一些的穿着一身鹅黄衣裙,年幼的穿着浅紫色衣裙,二人肤色欺霜似雪,眉目清新如画,长相又有三分相似。
卫宜宁知道她们是韦家的小姐,只是不知道是哪两位。
朱太夫人笑着对卫宜宁说:“五丫头,快过来见礼,这两位是擎西王府的大小姐和六小姐。”
卫宜宁走上前和对方见礼,韦家大小姐韦兰一把搀住卫宜宁的手,语气万分诚恳的说:“五小姐,今日多亏了你,你是我们韦家的大恩人,韦家世代感念你的恩德。”
六小姐韦兰珥抢过话头说:“我大姐说要好好的谢你,你可不能推辞。”
朱太夫人插话道:“二位小姐言重了,咱们两家世代交好,千万不要如此客气。”
卫宜宁也说:“实则是小王爷命大福大,还有那位壮士,若不是他出手,我也没有把握。”
韦兰珥听了就说:“那个人是钟漫郎,我们自然也要谢他的。”
韦兰又说道:“今天事出仓促,我们实在不想唐突了五小姐,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再叙感激之情。舍弟受了惊吓,我们要带他回去找个大夫诊脉,所以只能失陪了。”
朱太夫人赶紧说道:“两位小姐快请回去,小王爷的身体要紧。咱们两府以后常走动,再不必这么客气。”
卫宜宁知道韦兰的话外之意是她们不想随随便便送些礼物给自己,过些天会到智勇公府拜访,亲自送上礼物。
“大小姐,六小姐慢走,”卫宜宁敛衽行礼:“替我们向府上带好。”
韦家那两位小姐走后,卫家的几个女人活了。
柳姨娘走过来对卫宜宁说:“五姑娘你可真是个大胆的!那老虎可是会吃人的,你就不怕死吗?”
卫宜宁淡淡一笑说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那小孩子落水了,我恰好又会水,所以就下去救他了。”
“你啊,我叫你吓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朱太夫人把卫宜宁搂到怀里说:“平时看着你柔柔软软的,像个小绵羊一样。今天居然敢去虎口救人,真是叫人意外。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做的事虽然叫人钦佩,可也着实担着风险。以后万不能如此莽撞了。”
卫宜宁微笑着答应是。
朱太夫人说要去后舱解手,卫宜宁和如意一起搀着她去了。
卫宜宓等人先是吓得要死,如今都还过阳来,对卫宜宁又嫉妒又不屑。
在柳姨娘和卫宜宁说话的时候,卫宜宓冷哼一声,把脸传过去,装作欣赏河上的风景。
如今,卫宜宁和朱太夫人往后舱去了,留下来的几个人就不免议论。
卫宜宓今天心情本就不爽,说话也就比平时尖酸:“从蛮荒地来的人就是粗鲁,哪个大家闺秀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到水里去?卫家闺阁的风气都叫她给坏了。”
卫宜家向来嘴欠,捏着手绢儿,拿腔作调的说道:“都说富贵险中求嘛!这可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卫宜室叹了口气说:“五妹妹还真是能豁得出去,不过今天这事她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你们没瞧着韦家的两位小姐对她是何等的感恩戴德,五妹妹算是攀上高枝了。”
卫宜宓冷笑一声,转过脸来说道:“那算是什么高枝?擎西王府朝不保夕,指不定哪天爵位就没了。那孩子虽然没被老虎吃掉,可落水惊吓也够受的,他又素来有些不正常,只怕就此一命呜呼了呢!”
这话正中了孪生姐妹的下怀,况且就算和她们的意见相左,面对卫宜宓的时候她们总是不自觉的先怯了三分。
但柳姨娘却不同,一来仗着卫宗镛的宠爱,二来好歹也算是个长辈。
她倒是觉得卫宜宁今天这事儿做得不错,虎口夺人可不是一般人敢的,让她对卫宜宁刮目相看。
“不管怎么说,五小姐救了人,那韦家自然会重重地谢她。先前我们还说她无依无靠,连像样的嫁妆都没有,如今人家自己就赚了不少的嫁妆。”
虽然今天韦家没有送卫宜宁谢礼,可恰恰说明韦家是要给她准备一份大礼。
以韦家的财力,自然不可能是小数目。
“再说了,韦家虽然只有一个儿子,可那七个女儿就算不得人了吗?凭着旧有的地位,总也能嫁到差不多的人家去,将来彼此帮衬,总也不至于到了绝路。”柳姨娘分析道。
卫宜室卫宜家听了她的话,不由得陷入沉思,心中更加嫉妒卫宜宁了。
卫宜宓却不以为然,嗤笑一声说:“韦家的几个女儿长相是美,可姻缘也是出了名的不顺。她家的大小姐不肯嫁人就算了,二小姐,三小姐如今也已十七八岁,四小姐五小姐也已经及笄。可不论和谁家的婚事稍有些眉目,不是对方被贬了官,就是家里出了意外。闹得京城中没人敢娶她家姑娘,这事姨娘不清楚吗?”
“要说克夫,也没有各个克夫的道理,”柳姨娘耸耸肩说:“许是姻缘未到吧!”
正在这时,朱太夫人从后舱出来了,几个人也就打住了话头没有再往下说。
经过这样一场惊险,人们早没了游玩的兴致,纷纷打道回府了。
朱太夫人也吩咐船靠了岸,坐上车回府去了。
第三十章 烂泥扶不上墙
京城中最热闹的酒楼当属羽仙楼,晚间的时候最热闹。
三楼雅间幽篁馆有人治了一桌酒菜,跑堂的送上酒水,这里的伙计认识京中绝大部分的达官显贵。
这屋子里的人也不例外。
坐在上首的是智勇公卫宗镛,另外几个人官职都没有他大,自然奉他为首。
这桌酒席是刑部令使吴念泽做东,邀请了卫宗镛和部里的几位同侪。
卫宗镛这些日子闷闷不乐,原因是他前些日子百般钻营极力求,想借着六部调动之机谋求更高的官职,却不想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几个人坐下之后,边吃酒菜边闲话,卫宗镛始终闷闷的,众人也不能尽兴。
吴念泽是东道,自然要极力撺掇,倒了杯酒对卫宗镛说:“公爷家风清正,真不愧智勇二字。今日里咱们京城出了一桩大大的新闻诸位可都听说了?”
“可是韦家的小王被人从虎口救起这件事?”座中有人附和道。
“正是正是,你们可知道这虎口救人的正是咱们公爷的侄女,卫家的五小姐!”
众人赶紧纷纷说道难得,又说什么将门虎女。不过是为了奉承卫宗镛罢了。
他们当时都不在场,虽然听了传闻。出于男女偏见,也认为这件事自然是钟野的功劳大。
卫家的五小姐不过一介弱质女流,能有几分本事?
卫宗镛听了这个话,也并不怎样自豪。
一来卫宜宁不是他的女儿,二来卫宜宁救的是他不看好的韦家,若她救的是燕家子弟,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用别人提醒,卫宗镛早就已经亲自登门去套近乎了。
卫宗镛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天生下来只会往上看。
韦家现在虽然号称王府,可谁都知道其势不久,慢说那小王爷不是个正常孩子,便是他生的龙精虎猛,可年龄太小在朝中没有职位,依旧帮不上卫宗镛什么忙。
在座人中有一个新上任不久的书令使,名叫张良俊,这人最会察言观色,更兼一张巧嘴,见吴念泽的话没有撞到卫宗镛的心坎上,他便从旁插话道:“公爷且请满饮此杯,我见您印堂有彩,想是不日有大喜事。”
卫宗镛听了气哼哼的说道:“能有什么喜事?我这阵子都快倒霉透了。”
张良俊笑着说:“听闻建安侯一家就要回京,侯爷在梅州任上极有政声,如今任期未满就被皇上召回,一定是要委以重任的。侯爷与您有郎舅之义,岂有不带挈您的道理?”
卫宗镛听了他的话,在心中琢磨了一番,觉得说的很有道理。
邵天资出身不低,为人又干练,数次获得朝廷的赞誉。
如今六部中官职变动,还有几个该致仕的老臣依旧在任上,显然不合情理。
原因无他,只是在等人回京接替职位罢了。
想到这里卫宗镛忍不住暗暗欢喜起来,鼓起兴致饮酒作乐。
直到夜深,才乘了家中的马车回府去。
包氏也已经脱了外头的衣裳,坐在椅子上洗脚。见他喝了酒回来,就打发春莺拧了热手巾把子给卫宗镛擦脸。
又问跟着的小厮老爷在酒楼里是否喝了醒酒汤?
卫宗镛呵呵笑道:“妹妹妹夫一家回京,咱们也多了帮衬,等妹妹回来,你好歹要留他们在府中多待些日子。”
包氏听了说道:“正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放心,我丝毫不敢怠慢的。”
卫宗镛满脑子想的都是邵天资提携自己升官发财,往常他吃醉了都是往小妾柳氏的房里去,今天特意来包氏这边,就是和她说这件事情的。
卫宗镛妻妾不多,一是本朝风气如此,二来也是因为包氏管的严。
如今他醉酒之中见走到跟前伺候的丫头春莺红唇妙目,很有几分动人的姿色,便忍不住就势捏了捏春莺的手,因为包氏背对着他,所以没看见。
卫宗镛见春莺虽然缩回了手,却只是羞惭惭的,没有跑开,心中更加得意。
伺候包氏洗脚的小丫头蟠桃端了脚盆出去倒水,春莺和春蓉一个去外间拢茶炉子,知道老爷喝了酒,夜里要喝茶。
一个去吩咐灶上明早老爷早饭在夫人这边吃,屋里没有别人了,包氏一边解头发一边说:“今天老太太带着宓儿他们逛去,五丫头救了韦家的小王爷,这事你可知道?”
卫宗镛听了有几分不耐烦的说:“京城早就传遍了,我又不耳聋,怎么不知道。”
包氏就说:“这五丫头好大的胆子,若只是平常的泅水救人也还罢了,那里头还有一只猛虎呢!”
“不是钟漫郎最后打死老虎吗?”卫宗镛醉眼迷离,只想要睡。
包氏看他一眼,有些无可奈何的说:“老虎自然是钟漫郎打死的,可那小王爷却是五丫头救下的。”
“那有什么用!”卫宗镛打了个酒嗝说道:“韦家如今就好比胶底的画船只剩下外头好看,撑不了多久了。”
说着往后一躺,就打起呼噜来。
包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映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心也止不住往下落。
她早就知道卫宗镛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当年若不是婆婆和她百般帮衬,一力抬举,卫宗镛哪有可能袭爵?
他文不成武不就,也不可能像别人家的庶子那样通过科考获取功名。
包氏之所以跟他说这些,只是觉得卫宜宁似乎真的很不简单。
假设当初卫宜宁不是个五岁的孩子,她们当初的那番计策只怕不会那么顺利的进行。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先下手为强。
如今卫宜宁虽然长大成人,却已经失了先机,不能再拿他们怎么样了。
“多亏婆婆叮嘱我们要斩草除根,否则的话,只怕又是一番好厮杀。”包氏在心中暗暗想到。
卫宜宁命大活到现在,但她的弟弟和哥哥却都已经不在了,只要没有男丁,就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一个女子,再怎么能干也有限。
卫宗镛鼾声四起,并且已经做起了美梦。
在梦中他又娶了一位姨太太,身段窈窕年轻貌美,粉红头纱下的面孔既熟悉又陌生。
卫宗镛上前掀起头纱,新姨娘含羞带怯的一笑,是春莺那小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