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7章 一半与全部
薛绍和上官婉儿并肩亮相,一同出现在同僚们的面前。頂點小說,
虽然大家早就对他二人的事情心知肚明,但还真没见过他们这样公然的一起抛头露面。再一看上官婉儿的表情,大家也都猜到了一些什么。
郭元振更是口快,当下笑道:“呦,金童玉女!”
薛楚玉等人就笑,论弓仁则是看傻了眼,“世间竟有此等绝色?”
娄师德是众人当中的唯一长者,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胡言乱语,自己却是笑而不语。
薛绍伸手要牵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却是不肯,反倒朝旁边躲了一步。
众人都笑。
薛绍笑呵呵的独自上前,说道:“我宣布一件事情。我马上就要和上官婉儿成亲了。”
“恭喜薛公,贺嘉薛公!”娄师德带头,马上贺起彩来,“恭喜上官御正,贺喜上官御正!”
“多谢、多谢!”薛绍拱手一一拜谢,“到时诸位一定请到敝府小饮一杯。”
“一杯哪够!”郭元振笑道,“为了庆祝你十年阴谋终于得逞,少说也要大喝三桶!”
上官婉儿站在后处,噗哧一笑满脸通红。
“你这个酒囊饭袋!”薛绍没好气的对郭元振道,“矜持,你就不能矜持一点吗?”
郭元振笑道:“别指着我骂。时至今日我但凡会点什么,那全都是你教的。”
薛楚玉一板一眼的道:“尽瞎说。你在边疆整日和胡人厮混,没少学他们的习气。”
“呦,晋升国公了不起了!”郭元振冷笑,“这就开始居高临下的埋汰兄弟了?”
“我、我没有……”薛楚玉窘了起来,“我是个老实人,只会实话实说!”
“老实人从来就不说自己老实。”郭元振撇着嘴,“就比如,我。”
众人了一阵大笑。
薛绍退了两步回到上官婉儿身边,小声道:“在外面住得还惯吗?”
“尚可。”上官婉儿小声的答了一句,一双眼睛仍是盯着郭元振等人,像是生怕被人捉住了什么把柄。
薛绍笑了一笑,看来上官婉儿真是习惯了这样的谨小慎微,一时改不过来。
“今晚随我登舟夜钓,如何?”薛绍说道。
上官婉儿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儿,眼睛扑闪扑闪,慌慌的点了点头。
薛绍呵呵一笑离开了她身边,和郭元振等人吹牛聊天去了。
上官婉儿长吁了一口气,乐得独自一人站在旁边,并不乐于参进他们的闲谈之中。
尽管她觉得,这些人当真有趣。
就像是一只从小在笼子里长大的金丝雀,上官婉儿刚刚离开牢笼飞进了本该属于她的丛从,但一时之间还难于适应。
稍后武则天就在瑶光殿内赐宴,款待这些西征立功的将军们。宴罢时,女皇陛下给每人赐了两名年轻貌美的女婢,让他们带回家去。娄师德以年老体衰为由推辞,武则天知道他虽是从戎多年但骨子里也是一名传统的士大夫,因此没有坚持。薛绍也推辞,他身份特殊又刚刚有了上官婉儿,武则天因此也都应允。
其他像郭元振、论弓仁、薛楚玉和张仁愿,就都收下了。
皇帝的赏赐,不收下是很无礼的。至于收回去了做什么,那又是另一码事了。
宴罢之后,武则天叫宫人驾船送薛绍一行人离宫。还在船上,薛楚玉就说这两名女婢我可不敢带回家,你们谁要的?
郭元振马上把手举了起来,“我,我!”
“好吧,归你了。”薛楚玉很大方冲那两名女婢招了招手,对她们道,“我不喜女色,家中又不缺仆人。若是将你们带回家中,只会平白的辜负了你们的青春。郭侍郎乃当朝四品重臣,人物风流又重情义,你们从此就跟了他吧!”
那两名婢子是从小入宫的小宫女,哪能有什么主见?自然是逆来顺受的前来拜见郭元振。
郭元振哈哈直笑,“我在边疆苦了那么多年,现在该是到了赶本的时候了。我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你们还有谁受赏的婢女不想要的?”
众人都笑。
论弓仁走上了前来,“郭侍郎,我的也送给你。”
“你?你不行!”郭元振一板一眼道,“你孤身一人在神都,饮食起居都没得一个照料,这两个婢子正好给你打点生活一解房中寂寞——这样吧,明天中午我和玉冠将军一起去你家中做客,随意吃个便饭。我们得要看看你家里还缺点什么,到时都搭一把帮手,左右给你置办起来。”
薛绍就在一旁好笑,“这个便饭吃得好不随意,好不无耻。”
“嘿嘿!”郭元振笑道,“都是军武汉子,还瞎客气什么?——论将军,你说呢?”
“郭侍郎言之有理!”论弓仁着实被郭元振逗笑了,“明日午时,论某恭请诸位驾临寒舍,小酌一杯!”
“好!”众人都答应了下来。
离宫之后,薛绍骑马回到家中,先把拒绝封王和拜相和事情,和太平公主说了。
时至今日,太平公主的“政治觉悟”之高已经丝毫不在薛绍之下。在涉及“皇族”的某些方面,她的认识甚至还要优于薛绍。因此她没有表达任何异议,反而还称赞薛绍做得对。
用太平公主的话说,王和公主这一类人,虽然看起来风光高贵无比,但受到的限制也是极多。就拿武承嗣来举例,他现在肯定在想,宁愿放弃王爵也不愿意放弃文昌左相离开朝堂从此不再参政。
归根到底,爵是虚的,权才是真。
薛绍倒是从太平公主的话里,听出了她心中的无奈:我这个太平公主也实在太过惹眼,满朝文武都盯着我,不让我直接参政。
吃过了晚饭,薛绍对太平公主说,我今天要请个假,外出一趟晚上就不回来了。
太平公主就冷笑,你回家才一天呢?
“我要和上官婉儿成亲了。”薛绍讪讪的笑着,把这件事情对太平公主说了。
太平公主愕然,“那么大的一场功劳,你就换来一个上官婉儿?”
“不然呢?”薛绍双手一摊,“封王拜相我都拒绝了,还有脸主动索要别的吗?”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你要个虚职也好啊!——三公、三师,还不都是随你挑?”
“不用了吧?那都是德高望重的老皇族,或是秩仕以后的老功臣专用的荣职。”薛绍笑道,“我刚刚三十而立,就三什么公,三什么师?”
“不行,这事由不得你!”太平公主一本正经的道,“本公主要亲自进宫,去找我娘讨点东西!”
薛绍苦笑,“臣子与皇帝像菜市贩子一样的讨价还价,这成何体统?”
“必须讨价还价!”太平公主脸一板,“你不是要自污吗?那么大的功劳只换一个上官婉儿,也太假了!——你觉得值,我和我娘还有满朝文武,都会觉得不值!”
薛绍直咧嘴,“我说,还是算了吧?”
“不能就这么算了!”太平公主很大气的一摆手,“去陪你心爱的婉儿玩乐吧,记得要抽空去拜见你的未来岳母,多送一点好礼。余下之事,就都不用你管了!”
“呃……”薛绍自知理亏,有点哑口无言。
“还不走,我可就改主意了。”太平公主冷嗖嗖的道,“你陪我一同进宫去!”
“那我还是钓鱼去吧……”薛绍灰溜溜的就要闪人。
“等一下。”太平公主将他叫住,认真问道,“我娘绝口未提玄云子之事?”
薛绍撇了撇嘴,“没有。”
“看来真是悬了……”太平公主皱了皱眉,“你去吧,这种事情只能是我去问了,你不好开口问的。”
“嗯。”薛绍点了点头,“那我可就……真的去了?”
“还不走?”太平公主四下一看,随手拿起一个坐蒲做凶恶状,“我、我可要发火了!”
薛绍站定了没走,“你要真这样,我还就不去了。”
“算了,你还就去吧!”太平公主轻叹了一声放下坐蒲,说道,“记得,要好好的和她商议一下嫁娶之事。我们成亲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纳妾。我得风风光光的给你办一场婚宴,大大方方的将上官婉儿娶过门来。否则倒显得我这个太平公主,妒心太重器量狭小了。过段时间,也把虞红叶一并娶过门来。婚仪方面一视同仁,切不可厚此薄彼。至于成婚之后,她们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这些全凭你去安排,我就不发表意见了。”
薛绍愣了一愣,讪讪的笑道:“突然一下对我这么好,我反倒有点不习惯了。”
“胡话!”太平公主一瞪眼,“你是说,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好,一直都好。”薛绍笑道,“只是这一回,实在有些好过头了。还从来没有哪个做公主的,能对驸马好到这样的程度。”
“你以为我愿意吗?”太平公主虎虎的一瞪眼,“还不是因为,我嫁了一个最不让人省心的驸马?”
薛绍笑道:“我已经很老实了,好不好?你看成亲这些年来……”
“我这是说这个。”太平公主的脸色和语气都柔和了许多,说道,“你不让人省心,是因为你敢为天下雄。就连一个国家和一个时代都能因你而改变,我这个做妻子的太平公主如果还不跟着一起改变,那岂不就是泥古不化冥顽不灵,迟早都要被你舍弃了?”
“那不可能。”薛绍认真道,“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妻,是我生命的一半。成亲时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所以,我才更要对你好。”太平公主微笑道,“我是你生命的一半,你却是我的全部。对你好,就是对我自己好。懂了吗?”
第1018章 先下手为强
盛夏之夜,没有什么比携美泛江更惬意的事情了。
湿润而冰凉的河风,吹散了上官婉儿的发。她柔美的肌肤上泛起了一层细汗,映着月光,皎皎如玉。
薛绍有想不通,为什么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这些人,都痴迷于骑在自己身上任情驰骋?
难道真应了那句俗语,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这时的上官婉儿,不再有白天当着众人之面的矜持与羞怯。她毫不保留的展现着自己痴情与狂野的一面。她仿佛是想在一夜之间,将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所有情绪和爱恨通通的全都发泄出来。
于是,泛滥成灾。
她伏在薛绍身上,喘息休憩了良久。
薛绍将一件衣服拉过来,盖在她的身上。
她双手揍着薛绍的脸,久久的吻他的唇。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殉情了。”她的声音既柔且甜,如同梦呓,如同吟诗。
“傻话。”薛绍轻抚她的后背,“我又没死,你殉什么情?”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上官婉儿一边吻着他,一边在他耳边声道,“那种相思的折磨,真的是会死人的!”
“我们以后不会再分开了。”薛绍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上官婉儿的双唇嘴角悄然上扬,眼中魅光闪闪。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映着月光,就像是一只修道有成的千年狐妖。
这只狐妖在薛绍耳边魅气森森的道:“至少现在,你不能离开我的身体。”
薛绍一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笑得一脸邪气凛然,“我本想怜香惜玉的。”
“我宁愿你狠狠的蹂躏我……啊!”
这一声**的惊叫,惹得河面上一阵水鸟乱飞。
次日,薛绍被热醒。睁开眼一看,烈日当头照。上官婉儿仍旧伏在自己的臂弯里,睡得正酣。
两人畅乐了半夜,居然就在甲板上睡着了。
薛绍刚准备起身将上∈∈∈∈,m官婉儿抱进船舱,她醒了。当下惊叫一声,她连忙扯过衣物遮蔽身体。
“别怕,没人能看到。”薛绍笑道,“我抱你到船舱里休息。”
“来呀,抱我!”上官婉儿睡觉眼惺忪的冲薛绍张开了双臂。
她的衣物滑落了下来,完美的**比这夏日骄阳还是更加惹火。
薛绍马上抱起她心爱的美人走进了船舱,休息是不可能了,两人又如痴如醉的纠缠到了一起。
“你们不是约好了,今天去论弓仁家中作客?”上官婉儿一边娇喘,一边道。
“时间还早。我们可以直接乘船到他家中。”
“如此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你还是早回家一趟,换一身行头吧?”
“别管这些了!”
“不……要……嘛……”
快到中午,薛绍才返航回到赵国公府。薛绍本想带上官婉儿一同去论弓仁家,但她累坏了。于是薛绍将她留在赵国公府休息,自己换了一身衣服骑上马,去了论弓仁家里。
论弓仁归朝之后,武则天除了给他加官进爵还厚赏了他。除了黄金钱帛和美人奴仆,还有一栋富丽堂皇的亳宅和大片的良田产业。
对于眼前的新生活,论弓仁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他有钱不知道怎么花,有奴仆不知道该要如何使唤,大笔的田产也不知道该要如何经营。所以郭元振昨天提出的主动上门吃一顿便饭,实则是雪中送炭的要来帮他的大忙。
这不,郭元振和薛楚玉等人一大清早的就来了,还各自都带上了得力的部曲奴仆们,里里外外的帮论弓仁打家中的大事务。娄师德特别有心,他还给论弓仁送来了一位自己家中使唤多年值得信赖的老管家,从此专为论弓仁主管家中内务。张仁愿则是自高奋勇的代替论弓仁,和户部的官员出去跑了一趟,专门办理田产之事。
人多力量大,何况伸出援手的都是响当当的当权大人物。只花了半天的工夫,论弓仁“安居乐业”的事情就算是全搞定了。
这时,薛绍刚好到了论弓仁家里。
郭元振见到了薛绍就好笑,“大人物往往最后出场。大的事情都已经忙完了,来得真是时候。”
“那没办法,谁叫我是大人物。”薛绍反唇相讥的道,“有本事,你也爬到我头上啊?”
众人都笑。论弓仁连忙上前来拜迎。
“论将军,你别听郭元振胡。”薛绍笑道,“我来得晚,是因为我去办大事了。”
“什么大事?”众人问道。
薛绍笑道:“论将军堂堂的三品大将,就缺一个门当户对的夫人。若大的一栋豪宅,又哪能没了女主人呢?”
娄师德就笑了,“有薛公替论将军做媒,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郭元振急切问道:“哪家的姑娘?”
“要你管?”薛绍白了他一眼,对论弓仁道,“论将军,我不知道吐蕃是怎样的风俗。但你既然已经住到了神都,就得入境随俗。对你这位御林大将来,娶亲之事刻不容缓,而且不能太过随意。”
论弓仁眨了眨眼睛,抱拳一拜,“那就全凭薛公做主了。”
“有趣。”郭元振笑道,“我当年成亲就是由薛公亲自安排的。二竿子成亲,也是薛公作媒,现在轮到论将军了!原来薛公还有做媒的这样一个爱好?”
“成人之美,何乐不为?”薛绍笑道,“论将军出身高贵官居三品,必须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我有一族叔现已过世,曾经是前朝的宰相。他膝下有一女我曾见过,温文贤淑大方得体,如今正当嫁龄,生得也漂亮可人。论将军若有意,薛某愿意替你跑一趟,亲自个媒。”
满屋人都“啧啧”感叹起来,薛绍的那位族叔,显然是大名鼎鼎的天下文宗、河东薛元超啊!
如今,薛元超虽然是已经过世了,但河东薛氏的门楣却因为薛绍的强势崛起而更加光耀万千。谁能娶到薛家女子,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论弓仁虽然不太懂得中原的这些门户之见与历史渊源,但他能从众人的艳羡当中看出来,薛绍介绍的这门婚事绝对是不简单。他想了一想,道:“只要女皇陛下不反对,论某乐意之至!”
有觉悟!
薛绍暗赞了一声,对论弓仁道:“你放心,这种事情女皇不会有意见的。但我确实有必要提醒你,如果你不提前谈婚论嫁,以后女皇有可能会替你选一个武家的女儿做妻子。到时,你就是武家的女婿了。你考虑一下吧!”
薛绍这么一,众人都反应了过来确实有这种可能!
现在就看,论弓仁如何抉择了!
论弓仁初来乍道,显然不可能一朝洞悉如今朝堂之上的李武派系之争。但他并不傻,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现在答应薛绍迎娶薛元超的女儿,还是等着将来迎娶武家的女儿,这是关系到自己选择政治立场的重大问题。
大家都看着论弓仁,等着他的答复。大家也都清楚,只要人在局中便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近水楼台的薛绍现在不出手,迟早会有别的人来出手拉拢论弓仁。再者平心而论,薛绍的这一出手相比于很多大人物的手段来,已经是足够光明磊落。至少,他已经向论弓仁挑明了其中的利害。
“我听薛公的。”论弓仁给出了答案。
众人都暗暗吁了一口气。薛绍则是轻松自如的笑道:“明天我就去走一趟。但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有劳薛公了!”
宴罢之后薛绍回到赵国公府,上官婉儿已经走了,只是留了话给府里的仆人,她回家陪伴母亲了。
薛绍一想,我是得抽个时间,主动的郑重的前去拜见一下上官婉儿的母亲,郑夫人了。这个赵国公府一直都是空着的,现在我不如将它修饰装新一番然后送给郑夫人,就当是迎娶上官婉儿的“纳彩”之礼。
这种事情,薛绍觉得应该去和太平公主一声,这是对她最起码的尊重。
于是薛绍回到了家里,太平公主好像也刚刚才到家,因为琳琅腰上的佩剑都还没有解除。
“回来了?正好!”太平公主冲薛绍招手,“快来,把这药膳吃了。”
薛绍过去一看,我的个乖乖,炖的鹿鞭。
“大热天的,吃这个不好吧?”薛绍满头黑线。
“吃光它!”太平公主毫不客气的板着脸,“否则,以后别想再出去玩了!”
薛绍干咳了一声,马上狼吞虎咽起来。
“你好好吃,听我来。”太平公主满意的一脸笑容,道:“我进了一趟宫,成功的从母亲那里给你讨来一个官职。猜一猜,是什么?”
“太尉?”
太平公主眉头一皱,“你这人,当真无趣!”
薛绍放下碗勺大笑,“秦汉时期,太尉曾是执掌军事的最高官员,现在只是虚职和加官了。眼下除了太尉,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官职适合我啊!”
“没错,就是太尉。”太平公主道,“这虽然是个虚职,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正一品。从此以后,你就是德高望重的三公之一了。这才配得上你的功绩和身份嘛!”
“好吧,这些事情你了算!”薛绍笑道,“我要跟你另外一件事情,喜事。”
“怎么,和上官婉儿的婚事谈妥了?”太平公主问道。
“不是。”薛绍道,“我想邀你一同拜访薛元超的长子薛矅,去给论弓仁一门亲事,迎娶薛矅家中未出阁的亲妹子。”
“这还真是件好喜事,我去!”太平公主喜笑颜开,“薛郎,你总算干了一件正事!”
薛绍直撇嘴,“瞧你的,我干的哪件事情,不是正事?”
“那可不,昨晚就干了整整一夜!”太平公主冷嗖嗖的道,“赶紧把碗里的吃光,那边还有半瓮,全都一滴不许剩下。否则,以后我每晚都叫上琳琅一起把你折磨到天亮,看你还有力气出去玩?!”
第1019章 如愿以偿
薛绍夫妇的突然来访,把老实巴交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薛曜吓了个半死。¢£頂¢£点¢£小¢£说,
一点都不夸张,真是吓了半死。
虽然薛绍夫妇不必在乎,但眼下仍是酷吏横行的白色恐怖时代。朝堂的大臣之间几乎没有了任何走动,像昨天薛绍等人结伴去往论弓仁家里作客,那都是女皇默许的“特殊情况”。
薛曜是个没有心机也没有野心的老实人,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巴结哪个权贵寻求一个飞黄腾达。虽然早年曾与薛绍有过一些交往,但这些年来他从来都没有主动向薛绍靠拢过。再者他的身份也有些特殊,以前他是专门司职进谏的谏议大夫,这样的谏官首先就要自己一身清正让人无可挑剔,就像贞观名臣魏征那样。
现在薛曜已经改任“给事中”,这是凤阁(门下省)的重要官员,负责审核并有权驳回朝廷的一切政令,文武百官上奏的奏疏但有不妥之处,给事中也有权批令驳回。给事中和谏议大夫的工作性质略有相同之处,但给事中更加位高权重,是掌握朝廷实权的重臣一类。
这样的重臣,也恰是推事院来俊臣等人重点监察的对象。
所以薛曜才被吓到了魂飞天外。
太平公主却是笑吟吟叫薛曜不必惊慌,说我们夫妇今日前来拜访族兄,只为私事,之前都已经知会过御史台了。族兄不信,我们可以叫来俊臣前来作证。
薛曜听到“来俊臣”这三个字,腿肚子都快打软了,连忙苦笑说大可不必,然后就请薛绍夫妇入内款待了。
同是出身于汾阴薛氏一族,薛曜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崇尚儒学门风严谨的传统士大夫。薛绍固然也是根正苗红而且出身更加高贵,但他走得不是寻常路,早年的名声也不是太好。
所以,虽然薛绍目前很成功很得势,但在崇尚家学谨守门风的薛氏族人看来他是一个“另类”。这些传统的儒家仕大夫们会更加乐于和薛绍的兄长薛顗去交往,却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前去巴结薛绍。
薛绍自己心里也清楚,很多的族人都有着儒家仕大夫的传统毛病,墨守成规泥古不化。以他的性格,更是懒得去主动巴结这些“酸儒”。
所以这些年来,薛绍和汾阴薛氏的族人们,往来并不太多。如果不是几年前薛绍无意中从柳怀义的手中救下了挨揍的薛毅(薛元超二子,薛曜之弟),现在登门来访都会显得有些冒昧甚至荒唐了。
在得知了薛绍夫妇的来意之后,薛曜颇为犹豫。
如今这光景,再大的事情如果连薛绍和太平公主都一同亲自出面了,那就没有办不下来的道理。薛曜知道对方已经给足了自己的面子。但是薛曜的内心深处,更加希望自家的小妹能够嫁给一个诗书传家的当世高门,这样才不辱没了门庭。
论弓仁何许人?
在一般人看来,他是将门虎子当朝重臣,还是一位长相英俊的少年英雄。但在儒家仕大夫的眼里,他就是一介不通教化的外邦蛮子!
薛绍心里清楚得很,薛曜这一类人物连我都瞧不入眼,又何况是论弓仁呢?
对付这一类人薛绍早有心德,于是他也懒得费嘴皮子跟薛曜废话了,直言道:“我敢断定,论弓仁的将来必然是前途无量。目前他在中原无亲无故,现在嫁女给他,无异于雪中送炭。如果拒绝,我可以不在乎,但对论弓仁来说那就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族兄还记得,当年我撕掉的那一幅画吗?”
“记得、记得……”薛曜顿时局促万分,汗都要下来了,连忙拱手道:“既然承蒙公主殿下和赵国公不弃,那这门婚事,就由贤伉俪一并作主了!”
“好。”薛绍笑道,“族兄放心,我们一定严格遵照婚嫁的规矩,把这棕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那就有劳,有劳了……”
稍后薛绍就和太平公主一起离开了薛曜家中。夫妻俩刚刚登上车,太平公主就一阵好笑,“薛郎,你这哪里是来说媒,分明就是来抢亲的嘛!”
薛绍也笑,“就算是抢亲,也不曾亏待了他。”
“这倒是。”太平公主道,“我母亲非常器重论弓仁。他初来乍道,我母亲就把自己的侄儿武攸归的官都给扒了,换给了论弓仁来当。将来只要论弓仁不铸下大错,绝对是前途无量。”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你母亲非常重视宫廷警卫,时刻提防有人利用羽林军发动武装政变。眼下李多祚,论弓仁,这两位番将都受到了重用,分别领衔左右羽林卫。但是和我关系最深的郭元振、薛楚玉这些人,你母亲不敢用;武家的侄儿武攸归,她也不敢用。这证明了什么?”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小声道:“这证明我母亲还没有真正想好,该要立谁为储!”
“对。”薛绍说道,“所以我才积极促成,论弓仁与薛家的联姻。河东薛氏曾是李唐的旧臣,此举无形之中就是给李家增加了力量。就算一棕婚姻不能真正的决定论弓仁的立场,但总好过,让他娶一个武家的女儿为妻吧?”
“对!”太平公主说道:“在立储一事上,我母亲从来没有逼你表态。但是世人皆知你是李家的女婿,还曾是大唐公主的儿子。你的血统,本身就代表了你的立场。现在我母亲都已经放弃了你与武氏的联姻,这就更加证明,她已经意识到李武两家水火不融,根本无法通过联姻这种掩耳盗铃之举,来进行调和了。反倒是,如果你和武家的力量真的联合了起来,她老人家才会更加不安。”
“彻底放弃了吗?”薛绍道,“你进宫一趟,已经问清楚了?”
“算是吧!”太平公主说道,“我娘没有明说,但她表示这棕婚约已经过期许久,再要旧事重提,恐怕没那么容易。至少,也要再次征得玄云子本人的同意才行。”
薛绍笑了,武则天才不会这么“通情达理”还会需要玄云子亲自表态。这只是借口罢了!
“既然我娘都已经这么说了,你也就顺着她老人家的意思,去当面问一问玄云子吧?”太平公主说道,“成与不成,那都是一个交待。”
“行,我会去的。”
回家之后夫妻俩也没闲着,马上开始着手准备一份礼物,要去拜访上官婉儿的母亲,郑夫人。
按理说这只是纳妾,大可不必像娶妻一样的大张旗鼓、大费周章。但薛绍这位一品赵国公的妾也不是寻常人家的正妻能比的。按本朝律法,位列一品的官员或者勋爵,可以纳娶媵人十名。这些媵人都是妾,但都视同从六品诰命夫人——比一般的县令都还大一点。
再者,上官婉儿本是前朝宰相之女,出身高贵又是个名动天下的大才女和无冕宰相。当然更重要的是,上官婉儿在薛绍的心目当中地位实在特殊,因此迎娶上官婉儿之事,完全就按照了娶妻的规格来办。
纳彩、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盛行于贵族豪门之间的这些婚嫁流程,一样不少。
首先便是纳彩。
准备好红头彩礼这些嫁妆之后,薛绍约上了兄长薛顗夫妇,一同前去拜访郑夫人。
敲锣打鼓张灯结彩,排场很大非常隆重。
洛阳城里围观的人可不少,薛绍又是风头正劲的大名人,一时间街头巷尾全都传开了。
这些全都出乎了上官婉儿母女的预料之外,突然见到薛绍带一大批人登门而来,她们几乎惊呆了。
郑夫人本身出身名门通读诗书并且见过世面,否则她也没可能在宫掖之中调教出上官婉儿这样的天才女儿。看到眼前这样的阵势,她马上明白了薛绍的用心,当下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把薛家兄弟等人请到了正堂殷勤款待。
上官婉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风光出嫁的这一天。眼前这一幕,对她来说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因此她时刻表现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倒不像平常那么精明干练了。
这样的婚事,当然是家长主谈,薛绍和上官婉儿都轮不上说话。
薛顗说,纳彩的项目除了眼前这些红头彩礼,还有一栋府第。就是曾经的赵国公府,如今正在装饰翻新,不日打点完毕之后就请郑夫人住过去。这是女婿孝敬的。
郑夫人惊呆了,虽然她没有去过赵国公府,但听上官婉儿说起过府中的奢华与瑰丽丝毫不亚于皇城宫厥。这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城,简直就是一处天文数字级别的豪华房产。
郑夫人想拒绝,上官婉儿也帮着拒绝。但是薛顗夫妇合力苦劝,总算让她们答应收下了。
这时,最高兴的反倒不是薛绍,而是薛顗。因为他曾经和上官婉儿的父亲上官庭芝是忘年之交。再往上逆数,薛绍的父亲薛瓘和上官婉儿祖父、著名的龙朔宰相上官仪,又是至交。对于上官婉儿本人,薛顗一直都是十分的欣赏和中意。在薛绍与太平公主成婚之前,薛顗甚至私下说过——这才是适合做你妻子的真正人选!
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薛顗能不高兴吗?
纳彩一事,算是圆满办成。
随后,薛绍再与郑夫人商量搬到赵国公府去住的事情。郑夫人早就是“岳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了,现在又得到了女婿的孝敬更是满心开怀。她当下满口答应,只等宅子装修完了马上就搬过去住。
其实那里没什么地方值得大修和翻新的,那座宅子一直很新而且一直有人打理,从来不曾荒废破旧了。现在只需换下那一块“赵国公府”的门匾或在内部小处整改一下,连仆婢都不用另外去请,马上就可以“拎包入住”。
于是,日期定在了七日之后,那是一个适宜迁居的黄道吉日。
薛绍答应到时自己会亲自前来,帮郑夫人搬家。
这七天的时间,薛绍自己刚好可以到终南山走一趟。去见一个,早该去见上一面的人。
第1020章 雷霆大怒
薛绍这种级别的官员要请假,那肯定得要皇帝亲批。●⌒,于是他进了一趟宫里,先到官署里看了看。
郭元振秉承了一惯的宗旨,平常嬉嬉哈哈,干事绝不含糊。夏官侍郎的这份新工作他适应得很快,尤其和萧至忠这一批旧僚的关系处得很好。打理人际关系,这一向是他的特长。
值得薛绍高兴的是,朝廷最新任命张仁愿为夏官员外郎,专司掌管尚武台和武举之事。
薛绍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张仁愿投笔从戎的旧事。当时正值裴公将要西征之时,众将军一同聚到他的家中。当时官拜殿中侍御史的张仁愿主动寻来,想要弃文从戎。从此他就扎根在了朔方军中,练就了一身文武才能。上马,他能做为薛楚玉的副手率领跳荡军冲锋陷阵;下马,他能治理一方百姓并执笔挥毫写得一笔好文章。
虽然张仁愿的光环一直都被他人笼罩,现在的名气和成就也并不太大,但薛绍心里清楚,像张仁愿这样文武全才的人在如此这样的时代里,是最吃香的。假以时日,他必成大器。
在官署里晃荡了一圈,薛绍没什么放心不下的,这就准备走。
郭元振急忙忙将他拦住,“你才露了一下脸,这就要走?”
“那要不然呢?”薛绍笑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尚书游手好闲,侍郎累得像狗?”
郭元振的脸皮直抽搐,“头次听说。”
“哈哈!”薛绍大笑,“便是本官的金玉良言了,你得记住。”
“别瞎扯。”郭元振道,“看你这架式,该是要远行?你要去哪里?”
“你这双眼睛倒是挺毒。”薛绍道,“我要出去几天,办些私事。”
郭元振眨了眨眼睛,“怎么你回朝之后什么事情都不干,专办私事了?”
“专办私事好啊!”薛绍笑道,“但凡有什么公事要轮到我来办,那必然是出大事了。你难道不希望朝廷安稳天下太平吗?”
郭元振愣了一愣,这话确实有道理。
薛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颇怀警示意味的说道:“沉下心来,办好份内之事。其他的,都别管。”
“嗯。”郭元振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薛绍的意思。
薛绍走了。
郭元振回到官署,把张仁愿叫了来,对他道:“方才尚书留下一句话,叫我办好份内之事,其他的都别管。你如何理解?”
张仁愿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如今东宫空缺,朝臣一直呼吁想让陛下早日立储。尚书的意思,应该是叫我们不要参与这些事情吧?”
“对。”郭元振道,“我们回朝日短,还摸不清朝堂之上的情形。以后我们要谨言慎行,不要盲目参与立储之争。私下里交朋处友,也要有个分寸。就连我们的家眷也要管好,不要让他们随意与京城的官员亲眷们接触。”
“是,下官记住了。”张仁愿认真应诺。
郭元振沉默了片刻,“找机会,我们也要把尚书的这个意图私下转达给其他的军中袍泽知道。我去告知薛楚玉、论弓仁和李多祚;党金毗和郭大封等人,都交给你。”
“是!”
薛绍来到万象神宫,求见武则天。不料女皇没在这里,已然去了内廷。
薛绍感觉挺奇怪,女皇一向勤政,现在这个时辰她一般都会在万象神宫接见官员或是批处奏章的,怎会这么早就回了内廷呢?
虽然拥有随时进入内廷见驾的特权,但是薛绍并不乐意这样做。谁都不愿意自己的**被人撞破,又何况是帝王呢?
于是薛绍打算明天上个早朝,到时见了皇帝再当面向她请个假。正要离开万象神宫时,一名身着青衣的中年官员走上了前来,拱手拜于门旁,“薛公是来求见神皇的吗?”
武则天现在的尊号是“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意思是弥勒佛转世到人间做了女皇。圣神皇或者神皇,都是对她的尊称。
薛绍打量了这官员一眼,不认识,“你是何人?”
中年官员连忙弯下了腰来,“下官吉顼,现今忝居明堂尉一职。”
明堂尉,就是管理万象神宫这座宫殿的小官了。
吉顼,薛绍对这个名字还是稍稍有点印象,虽然他没有周兴和来俊臣等人在历史上那么知名,但他曾经也是酷吏当中的一员,是武则天的心腹。只不过目前他已经“转型”做了明堂尉,不再从事司法工作了。
“你有何事?”薛绍问他。
吉顼生得干瘦矮小,但显得十分的精明老练。他示意薛绍:借一步说话。
薛绍心里一琢磨,此人是女皇的心腹,莫非知道什么特殊的秘密?
于是薛绍随他走进了门旁的一间小官署里,大概就是他这位明堂尉的“办公室”。吉顼小心的掩上了门,上前来对薛绍再次拱手一拜,小声道:“薛公出征年余适才回到京城,想必还有许多事情,不曾了解吧?”
“你想说什么?”薛绍斜视他。
面对不怒自威的薛绍,吉顼再次弯下了腰下避开了他的眼神,小声道:“柳怀义死后,神皇又新近征召了一批美少年入宫充斥左右。对此,薛公知情否?”
薛绍微微一怔,我还真不知道——连太平都没有跟我说这些事情!
吉顼悄悄抬眼看了薛绍一下,马上又低下头去,小声道:“神皇有命,此事不得张扬,尤其不能让薛公知晓。”
“这是何故?”薛绍眉头一拧,“天下人都能知道,唯独薛绍不能知道吗?”
吉顼凑近了一些,小声道:“薛公刚正耿烈,时人莫不敬畏。”
“胡说!”薛绍低斥了一声,“照你那意思,神皇是在忌惮薛某了?”
“下官并非此意。”吉顼倒是不惊慌,仍是小声道,“神皇对薛公,向来极为敬重。自然,神皇也就会在意自己在薛公心目当中的形象。”
这话倒是在理。
薛绍心想,以前柳怀义的事情,武则天就一直对我遮遮掩掩。哪怕是我痛打了柳怀义一顿,她也装作毫不知情。现在她又召了“很多”的美少年入宫,这种事情她当然不希望被我撞破了。
“你将我拦下,就是要对我说这些?”薛绍在吉顼面前,仍是颇怀谨惕。
“下官其实是想说……”吉顼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有两名最为受宠的美少年,正是太平公主殿下,献给神皇的。”
!!!
薛绍心中恰如几记惊雷炸响,眼中精光迸闪。
吉顼吓得倒退了几步,弯着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如敢胡说,你该知道下场!”薛绍沉声道。
“下官抵死不敢!”
薛绍一转身,已然甩门而出。
门楣的撞响声吓得吉顼浑身发抖,他抹了一把额头,手掌上**的全是汗!
薛绍骑着马,飞也似的奔向家中。
“有两位最受宠的美少年”,吉顼的话就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了薛绍的心头。他不得不想起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武则天的两个面首——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
比起这一对祸乱朝纲的面首兄弟来说,横行霸道的柳怀义当真只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对薛绍来说都是次要,主要的是,历史上的张家兄弟正是太平公主献给武则天的。此前,他们曾是太平公主的玩物!
面首?
玩物?!
这几个字眼,就像是一团团的地底熔岩涌进了薛绍的心里。怒火,几乎快要烧红了他的眼睛。
薛绍回到家里时,门吏照例上前来牵马。但一见薛绍这神情,当场吓到腿软都不敢上前了。薛绍跳下马来将马鞭一扔,大步走向院内。
琳琅正在院中练剑,见到薛绍走来,姐妹俩都吓了一跳,连忙收起剑乖乖站在了一旁,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公主何在?”
“正在后院监督世子读书。”
“叫她来书房见我!马上!”
“是……”
薛绍大步而去。
琳琅吓坏了,她们还真没见过薛绍,在家里摆出这样的脸色。
那岂止是一家之主的威严,分明就是“薛人屠”的枭雄风范啊!!
薛绍进到书房坐下。心中烦闷不堪,见着桌子上摆的那一堆书籍纸墨好一阵心烦,横臂一扫,通通落到了地上摔了个乱七八糟狼籍遍地。
太平公主带着琳琅走到这里来,听到房里一片响,心中猛的拧紧。
“你二人远些候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包括你们自己。”太平公主说道。
“是……”琳琅忐忑不安的应了诺,走远了一些,双双抱着剑警戒起来。
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走进了书房。
薛绍窗户都没有开更没有点灯,大白天的房里都挺暗。太平公主入眼看到房中一片凌乱,心中更是揪紧。
成亲十多年了,这是薛绍第一次冲太平公主发起这样的雷霆大怒。
太平公主默默的走到了宽大的书桌前,自己拉过了一块坐蒲坐了下来。
是坐,更似跪。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薛绍坐在自己定制的宽大的太师椅上,居高临下看着太平公主,说道:“有什么瞒着我的,一次说完。”
“去岁除夕前后,我私下给母亲进献了两位面首。张易之与张昌宗兄弟。”
“还有吗?”
“没了。”
薛绍闷哼了一声,“你再想想清楚。”
太平公主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走到墙边,从墙上取下了薛绍的佩刀,将刀拔出扔到了薛绍的桌上,“这是我父皇生前赐你的太一御刀。你若信不过我,就请执此刀将我一刀杀掉。某年某月的某日,等你也到了地下,我们再当着父皇之面澄清一切事实!”
说完这些,太平公主低着头拨弄了一下衣物,伸出了脖子,然后跪回了原地。
这次是真的跪,不再是坐。
“你动手吧!”
第1021章 我要毁容
薛绍凝视着太平公主,既未发怒也未心软,只是平静的拿起了刀,再起身走几步捡起了刀鞘。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然后归刀入鞘,将它挂回了墙上。“只是问你几句话,犯得着觅死寻活吗?”薛绍说道。“问话归问话。但你不信任我,这便是生死之事。”太平公主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余下再无隐瞒。事实就是这样。”“我信你便是。”薛绍道,“起来,好生说话。”太平公主沉默了片刻,站起了身来。薛绍走到她面前,。她的脸色很平静,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甚至没有表现出什么委屈和不甘。“我回来也有好几日了,你为何不曾主动告诉我?”薛绍问道。太平公主指了一指遍地的狼籍,“我敢说吗?”“你敢做,为何就不敢说?”“……”太平公主一时无语以对,咬了咬牙,说道:“我父皇已经过世十多年,我娘已经七十多岁了。人老未免寂寞,我给她送两个小玩艺儿逗她开心,就像你们偶尔也会驯养鹰隼猎犬当作宠物一般,这又怎么了?”“你说得没错。她是帝王,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很正常,何况她还是一个寡居的女皇。”薛绍道,“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对,但你为何一直对我遮遮掩掩?今日若非我发了这一通邪火,你仍是不肯告知于我?”“我还不是怕惹得你不高兴吗?”太平公主说道,“非但是我,连我娘都怕。她说你性情耿直又刚烈,向来面首与酷吏这些人物。柳怀义差点被你揍成残废,后来被你治得服服贴贴。周兴被你整死,来俊臣和侯思止等人遇着你如同老鼠见了猫。”“既然明明知道,你还给你娘献什么面首?”薛绍没好气的道,“女皇的私事我管不着,别人送面首我也管不着。你送,我就来火!”“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太平公主没有大叫大喊,但语气却不羸弱,认真说道:“我一个不能参政的公主,全凭母女亲情这一层关系能够在我娘面前说上几句话。有些涉及到个人**的事情,不是你们这些外臣能够参与处理的,我娘就都交给了我来办理。这其中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比如处死柳怀义。不能告诉你的,我还真就死都不能说。不是我这个做妻子的对你不坦承,而是你知道以后会在内心深处产生不良的想法与情绪,从而影响到你和我娘的君臣关系。这间接就会害了你害了我娘,甚至危害朝堂危害国家,你懂了吗?”“……”薛绍双眉紧拧的沉吟了片刻,算是明白了。有句老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再亲密的人际关系,也经不起一个刨根问底。就拿薛绍自己和太平公主的夫妻关系来说,这些年来夫妻俩一直彼此恩爱又敬重,但是薛绍自己不是一样还有很多事情是瞒着她的吗?就比如,自己和上官婉儿虞红叶这些女子私下相处的细节,怎么可能一一的告诉太平公主呢?善意的谎言,好过愚蠢的坦白。“我明白了。”薛绍说道,“面首是女皇的私事,我不会再过问。前提是,他们没有危害朝堂。”太平公主轻吁了一口气,“是谁告诉你的?”“一个小官。”薛绍道,“你娘的心腹。”太平公主点了点头,“是我娘叫他去告诉你的。这种事情你迟早要知道,她就是想你的反应。”“我能有什么反应?”薛绍冷笑,“我只管军队的事情,余下一概不理。”“你怎么想的,是你的事情。但在我娘和很多大臣你的喜怒哀乐,那都是国家大事。”太平公主说道,“那一日我娘召你们这些将军们进宫游玩,然后设宴款待。宴罢之后,我娘不是给你们每人都送了两名美姬吗?”薛绍心中恍然一亮:原来那两名女婢,居然是女皇给出的“封口费”!“当时,你和娄师德不是都拒绝了吗?”太平公主说道,“娄师德年过花甲,,他拒绝是在情理之中。你拒绝,却难免让我娘心里一紧。她就会想,薛绍如此的洁身自好,万一让他知道朕豢养男宠的事情,岂不会满心的嫌弃与憎恶?”“原来你急着进宫,并非只是为了求来一个太尉虚职,主要是去打听这件事情?”薛绍说道,“你们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我虽然男宠和酷吏,但也并非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更加没有瞎管闲事的习惯。女皇的私事,我根本就没兴趣过问。”“你这么想,我们不这么想啊!”太平公主说道,“正因为你很重要,所以我和我娘做什么事情,都会先去考虑一下你的感受。其实献上张家兄弟的时候,我也是满心忐忑,这万一让薛郎知道了,还不大发雷霆将我活活打死呀?……今日算好的,我并没有挨揍。”“……”薛绍顿时无语,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好啦,你就别生气了。”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一些,小心的抚摸着薛绍的胸膛,小声道:“我保证下不为例,行吗?以后但凡有什么事情,我都尽量先和你商量再作定夺。其实张家兄弟的事情,我事先也打算告诉你一声的,但你当时不是远征在外嘛?书信往来不便,我又怕走漏了风声被人耻笑坏了你的名声,所以……”“行了,此事到此为止。”薛绍道,“记住,下不为例。”“知道了,知道了!”太平公主把脸贴到薛绍的胸膛上,说道,“你生气的样子,还真是吓人。我发誓,再也不敢惹你发怒了。”“这种事情,千万别让子女知道。”薛绍道,“尤其是麟玉,他已经长大了。懂得不少的事情。”“我知道了。”太平公主得寸进尺的抱住了薛绍的腰,小声道,“告诉我,你生气是不是因为,怀疑我和张家兄弟曾经有染?”“……”薛绍皱起了眉,没说话。“我就知道,你是因此而怒。”太平公主轻叹了一声,“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所以我只说一句:绝无此事。你若不信,我只能以死明志。”“我相信你。”薛绍说道。太平公主抱紧了一些,“我还是告诉你实情吧,这样你才会真的相信我。至从我出手杀死了柳怀义之后,我娘其实挺落寞的。虽然柳怀义这个人很讨厌,但我娘毕竟也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有感情的活生生的女人。柳怀义在我娘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了,他也曾经陪伴我娘度过了一段还算开心的时光。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条狗养得时日长了也多少会有一点感情。你说对吧?”“嗯,说下去。”“所以我说,很多事情不是你们这些外臣所能了解到的。甚至连上官婉儿和华阳夫人这样的心腹女官,也不曾知晓。我娘的那些私密心事,只有我才知道。”太平公主继续道:“柳怀义死后,我娘一度很不开心。这时我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虽说那是我亲娘,但也是君王啊!都说伴君如伴虎,万一哪天我娘有个念头不通达,想起是我杀掉了柳怀义,要跟我秋后算帐怎么办?”薛绍心中稍稍一紧,人心都是复杂的,还真的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所以我一急,就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太平公主咬了咬牙,又苦笑了两声,“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柳怀义的替代品。你说呢?”薛绍无语了一阵,说道:“你怎么找到张家兄弟的?”“其实,也不是我去找的了。”太平公主说道,“我不是结交了很多的内外命妇吗?那些女人闲来无事就喜欢议论,哪家的公子俊俏,哪里又出了个风流才子。我听到了一些传闻之后,就悄悄的将事情告知了我娘。我娘一听心下欢喜,就叫我派出心腹人手把那些人都给找来,然后一一封了官职。为做掩饰,我娘还正准备成立了一个名叫‘控鹤监’的新衙门,专门收纳这些人物随侍君王左右。”听完这些薛绍闷吁了一口气,“这些事情,你以后不许掺合了!”“好吧,好吧,听你的……”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道,“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想,等薛郎凯旋归来,我就再也不敢插手此类事件了。说实话,那些油头粉面的小杂厮,我见到了也感觉挺恶心的。最让我恶心的,就是张易之和张昌宗!”“为什么?”薛绍问道。太平公主苦着脸,“因为他们时常称说,自己是以蓝田公子为榜样。无论是衣饰着装说话的腔调,还是坐立行走这些言谈举止,他们都竭力模仿你的风度。最让人深恶痛绝的是,他们每天都会涂脂抹粉的化妆,就是为了让自己,和你的面容更为相似一点。”“我去他妈的!”薛绍心中好一阵恶寒,“那两个小杂种,你当时怎么就没弄死他们?!”“我开始也不知道啊!”太平公主苦笑不迭,“他们是在进宫之后,才渐渐变成这样的!”薛绍心里猛的一怔,我草,不会是他们为投女皇所好,才变成这样吧?“薛郎……”太平公主小声的,幽幽的道,“你这样英武又伟岸的美男子,天下女子莫不喜爱。我娘也是女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行了,别说了!”薛绍低斥了一声,气乎乎的闷哼道,“把我刀拿来,我现在就毁容给你本书来自 /book/html/7/7253/index.html
第1022章 一直等着你
虽是薛绍的一句气话,但也真的把太平公主吓了个够呛。她倒不是真的担心薛绍会毁容,而是她清楚的知道了薛绍对二张兄弟的厌恶,甚至可以说是憎恶。
太平公主心想,眼下这些还是只我告诉他的,万一被他亲眼看到二张兄弟的扮相和丑态,他会不会抡刀就砍上去啊?
因此,太平公主的心里还真是有点忐忑不安。她觉得自己这次真是干了一件有史以来最蠢的蠢事,远比当初年幼无知杀了张窈窕还要更加的愚蠢。但事已至此,已是没得补救。太平公主只能寄望于二张兄弟千万不要惹到薛绍才好。另外薛绍现在正在气头上,可千万别让他当面见着了二张兄弟。
于是太平公主使了个并不高明的缓兵之计,她对薛绍说你就不必再为了请假这样的小事再起个大早往宫里跑了。明日我带子女进宫给神皇请安,顺便替你说一声。你远征刚刚归来需得休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玩几天吧长安不错啊,虞红叶最近都正在西市新办的“钱庄”里,你去看看她,顺便和她谈一下婚嫁之事吧!
薛绍当然知道太平公主的用意,但他也是求之不得。眼不见心不烦嘛,出去散心玩几天也好。虞红叶在西市,玄云子在终南山,这一路过去还都能顾得齐全了。
不过薛绍还是没忍住对太平公主叮嘱了一句,二张兄弟最好是别冒犯到我薛某人的头上。
薛绍没理由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摆架子撂狠话,这话语气不重,但太平公主知道它的份量却是重逾泰山。虽说近年来“薛人屠”的脾性已经大为收敛,平常多是韬光养晦人畜无害。但真要有谁惹怒了他,后果只会比以前更惨。
太平公主的心里是既后悔又叫苦,眼下自己夹在母亲与丈夫中间里面不是人,这感觉还真是不好受。这时太平公主不由得想起薛绍对她的频频叮嘱:不要过多参政、不要过多参政。
眼下,真是悔不当初。
薛绍依旧带上了月奴,两骑往长安而去。他前脚刚走,太平公主就忙不迭的进了宫。独自一人去的并未带上子女,她现在也有点担心让孩子们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了。尤其是薛麟玉,他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要是被他撞到二张兄弟那一批人,还真不知道会在他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有件事情太平公主觉得挺奇怪,麟玉这孩子每天都与我一起生活,是我亲手带大的。为何他渐渐长大之后,个性却越来越像薛郎呢?
这半大小子好像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懂,每天只是读书练武吃喝玩乐,却在小小年纪就把走马射箭琴棋书画练到了样样精通,比当年的蓝田公子过之而无不及。太平公主偶尔看到他显露出一个机锋不露智珠在握的小眼神,那活脱脱的就是薛绍独有的神韵嘛!
眼神骗不了人,这小子懂的事情可能比大人想像中的,要多得多了!
“大的不让人省心,小的用不了几年也能翻起风浪了!”太平公主心里居然有了一阵焦虑,她忍不住想,我娘七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年呢?万一哪天她驾崩了,帝王之旗将是何等颜色?我们这一家子又该何去何从呢?
薛绍和月奴骑着马出了洛阳城,不紧不忙的走在官道上。
每逢与薛绍出行,对月奴来说就是最美好的时光。她无比庆幸自己有一副常人难及的好身手,因此才能时常陪在薛绍身边走南闯北,甚至东征西讨。
这一切,都是拜她义父吴铭所赐。
但有一件事情也让月奴感觉到不安,那就是他义父吴铭至从回京之后,就开始变得郁郁寡欢沉默少言,他甚至主动提起过想要辞别薛绍重回少林。
薛绍虽然回绝了他,但这并未改变吴铭的初衷。
月奴弄不懂义父为何突然变成这样,她也不敢细问打听,只能在薛绍面前偶尔倒点苦水。
双骑并行长路漫漫时,月奴又提起了这件事情。
“怎么,你义父还作如此打算吗?”薛绍问道。
月奴点点头,“义父还说,想把定国也带到少林去做个俗家弟子,好好的修炼几年。不求练得一身非凡武艺,至少也能修心养性。”
薛绍眨了眨眼睛,“你赞成吗?”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就看公子的意思了……”月奴小心翼翼的说道。
薛绍想了一想,虽然在我看来定国和麟玉并无差别都是我的儿子,但眼下这个时代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长幼有序嫡庶有别。麟玉这个嫡长子,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不平凡;定国是庶子没有太多东西给他继承,也没有太多的责任需要他承担。这样的贵族公子,最容易变成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膏梁。少林寺是苦行清修之地,让他从小养成勤谨刻苦的习性还真不是坏事,总好过让他一直混在京城,好吃懒作纸醉金迷。
“你义父要回少林,自有他的理由。我已经回绝过一次了,但如果他仍旧坚持的话……他毕竟是长辈,他的事情我们不能干涉太多。”薛绍说道,“至于带定国一起上山的事情,我就怕你这个当娘的思儿心切,寝食难安。”
“思念肯定是会有的。”月奴有点黯然神伤,小声道,“但为了他的将来,我也只能狠下心忍痛接受。实在受不住了,我大不了上嵩山看他去。反正只是俗家弟子,并非真的出家。”
“那好吧,我同意。”薛绍说道,“等我们从长安回来,就安排你义父重回少林之事。”
“好吧……”月奴轻声的叹息。一个是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义父,一个是自己的儿子,眼下都要离开了,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薛绍却在心中想道,此前吴铭主动要求要带月奴一起参与西征,恐怕就是为了亲眼见证当年的那一场恩怨能够有个了断。现在噶尔钦陵已死,月奴还亲自参与了他的火葬。吴铭心中大概是再无恩怨羁绊,因此想要重回空门了。
这对他来说,应该也算是一个最好的归宿了吧……
薛绍再侧眼看了看月奴,她一直蒙在鼓里不知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吴铭的那些故事。
有时候,被欺骗真的未必是坏事,哪怕是被骗上整整一辈子。
因为,真相实在太残忍。
“月奴。”薛绍突然唤了她一声。
“啊?”正在黯然神伤的月奴恍然回神,急忙应答。
薛绍笑道:“我们再生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儿。等定国走后,让她陪你。”
“好啊!”月奴顿时就笑了,“哪怕将来她要出嫁,也不能让她嫁远了。要让我一出门就能看到!”
薛绍微然一笑,“行!”
月奴的神彩,一下就飞扬了起来,“公子,我们骑快一点吧?”
“驾!”
两骑飞掣,卷起一片烟尘。
有时薛绍感觉,月奴这样的人才是最幸福的。她要的很少,所以特别容易满足。她坚持的东西不多,但总能坚持到底。她总是傻乎乎的做些蠢事,但凡是认识她的人无不觉得她仗义耿直,值得深交。
“有她一直陪着我,也是我的幸福!”薛绍如此对自己说道。
天气炎热,事情又不紧急,薛绍赶路也就不那么着急了。烈日当头时,他和月奴落在了一家官驿,居然也有小桥流水和冰镇酸梅汤这些东西可以享受。两人索性住了一晚养足了体力也歇够了马儿,次日清晨趁着凉快继续行往长安。
正要走出驿站时,薛绍看到官道上有个熟悉的人影走过。白衣高冠骑一匹青驴,潇洒飘逸有如仙人。
“司马仙长!”薛绍大声一唤。
司马承祯转头看过来,连忙下了青驴上前来稽首。
“仙长这是要去哪里?”薛绍道,“我正准备去往终南山寻你。”
“巧了。”司马承祯说道,“神皇陛下召我进宫,贫道只得应敕前往。”
“陛下召你进宫?”薛绍眨了眨眼睛,“不知所为何事?”
“贫道也不太清楚。”司马承祯说道,“只是猜测,与佛道之事相关。”
薛绍眨了眨眼睛,至从武则天当致之后一直大边推崇佛教,使它跃居道教之先成为当国第一教派。司马承祯身为嵩山天师潘师正的衣钵传人,身上兼负着道家兴亡的责任。女皇召他进宫,倒是显得颇有政治意味。
想了这些,薛绍问道:“不知司马仙长,准备如何与女皇应对?”
司马承祯微微一苦笑,说道:“如今佛盛道衰,贫道只能竭力所能的劝说陛下,佛道同源殊途同归。”
薛绍神秘一笑,“我倒可以教你一个好办法。”
“还请薛公赐教?”司马承祯认真问道。
薛绍走近了一些,小声道:“佛修来世,道修今生。如今神皇年岁已高……”
点到即止,司马承祯眼睛一亮,“多谢薛公指点!”
“你可是精通释道儒三教学说的当代大师,我哪有资格指点于你?”薛绍笑道,“我只是不经意的联想到,古往今来的帝王不无渴求长生。如今女皇帝业已成登峰造极。剩下还能她去渴望的东西,已经很少了。”
“说来便是简单的道理。但人在局中不知迷,如果没有大智慧是看不透这些玄妙的。”司马承祯微笑稽首,“薛公,有一双慧眼!”
“慧眼谈不上,最多只是和神皇比较相熟而已。”薛绍微笑道,“其实我拦住仙长,是想找你打听一个人。”
“她就在你想去的那个地方。”司马承祯微笑道,“一直等着你。”
【大家节日快乐。因为回乡过节迟了一点更新,大家见谅!】
第1023章 天下巨商
司马承祯走了,仍是骑着他的青驴,飘逸轻闲悠哉游哉。
月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阵眨眼,薛绍知道她脑子里肯定又有了稀奇古怪的念头只是不敢说,于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月奴笑得傻兮兮的,“我是在想……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薛绍伸手掐住她的脸蛋,“不说是吧?”
“说,我说。”月奴笑哈哈的道,“我是在想,这司马承祯博学多才名扬海内,仪表堂堂才华出众,大小也算是一号人物了。为何这些年来,就从未听说他与哪家姑娘有了纠葛?”
薛绍冷笑,“你其实是想说,他很有可能与玄云子是一对双修道侣,对吧?”
“我、我可不敢!”月奴连忙往后躲,捂着脸。
“想了便是想了,还有何不敢的?”薛绍说道,“其实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从哪方面看来,司马承祯都比我更能与玄云子相配。但事实却是,司马承祯视玄云子如女儿、如亲妹。玄云子看司马承祯亦是如兄如父。他二人之间,从无男女纠结。”
“司马承祯多大年岁了啊?”月奴好奇的道,“他看起来也就和公子不相上下。”
薛绍轻笑了一声,“我记得玄云子曾经说过,她幼年加入潘天师门下之时,司马承祯就已过弱冠之年。近二十年来,他的相貌就未曾变过。”
月奴顿时惊道:“如此算来,司马承祯已经四十余岁了?”
“差不多吧!”薛绍道,“比我还大十几岁,比你义父小不了几岁。”
“太不可思议了!”月奴惊讶不已,“他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潘天师这一道派独特的养生之术,或许真有可取之处。”薛绍说道,“有机会,我都想练一练了。”
“月奴嘿嘿直笑,“公子要练还不简单?去终南山,找玄云子合道双修呀!”
“好主意啊!”薛绍一本正经的道,“那我可就辞官归隐抛妻弃子,去终南山出家了!”
“我也去、我也去!”月奴叫道,“把定国也带上!最好是全家都带上!”
薛绍真是笑到无语,这还叫出家?
两人一边骑行一边谈笑,不知不觉就到了长安。
“好久没来长安了,真想念啊!”月奴看着巍巍古城,油然感叹,“不知道虞红叶现在怎么样了?”
“她一向很忙。”薛绍微笑道,“现在红叶商会经营的项目越来越庞大了,重心就在长安。”
“虞红叶真了不起!”月奴由衷的感叹道,“红叶商会的足迹,几乎已经遍布了天下九州。那么大的一份家业,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换作是我……算了,我怕是一个小作坊都折腾不清楚!”
薛绍呵呵直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虞红叶是经商的天才。你呢,却是万中无一的巾帼英雄。你们都很了不起!”
“嘿嘿嘿!”
听到薛绍这样的评价,月奴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进了长安城来到西市,红叶商会实在太好找了。在原来一家小小邸店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红叶商会的总会,门脸几乎已经扩大了十倍。主体是一栋三层的楼阁,便是现在的“红叶钱庄”和虞红叶本人坐镇“办公”的地方。其下附属的除了传统的邸店和早年专卖文胸的布肆以及经营肥皂等物的杂肆,最近还新办了盐行和铁铺。
走到西市,远远望去一片楼牌鲜亮大旗招展的,便是红叶商会了。现如今,无论是大江南北的中原商人还是从丝绸之路上远道而来的胡商,如果没和红叶商会做过几笔交易,都会被同行耻笑和看不起。
无论是战乱频仍的边关还是长烟落日的荒野,那一面印着红色叶子的商会旗帜插到哪里,就意味着那里即将变成一块商阜活跃的富裕之地。因此,现在有很多大小的商队,都选择跟着红叶商会的脚步行走。从北抵大漠的受降城到莽荒丛林的岭南边野,西至春风不度的玉门关东达舟楫如鲫的淮扬沟渠,虞红叶用了不少于十年的时间构建起一张无比巨大的商业大网,几乎将整个中原天下都给笼罩了进去。
所以有时候薛绍都很惊叹,毕竟现在没有发达的无线网络技术,因此想要管理这样巨大的一张商业网,真不比女皇治理天下容易多少。
然而女皇还有现成的三省六部和文武百官为其辅翼,虞红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薛绍和月奴走进了钱庄,马上有牙人上前来迎接。薛绍见他面生未有多言,只说来找虞红叶。
牙人便道,阁下要见我们大东家,需得先行递上拜贴并写明事由再安心静候。等我们的掌柜堪校之后,认定阁下有必要让大东家亲自接待,才会安排阁下与大东家的会面。尽管如此,这会面的日期也是难定。就眼下来说,大东家往后三天的日程都已排满,最早也要四日后了。
薛绍和月奴面面相觑,虞红叶还真是个大忙人啊!
“阁下,究竟有何要事?”牙人上下打量薛绍,倒也能认定眼前人物非比一般,因此颇为小心和殷勤,便道,“不如在下,先请一名掌柜前来与你相见?”
薛绍笑了一笑,将牙人叫到一旁小声道:“你不要大肆声张,只管进去向你们大东家禀报一声,就说,薛绍来了。”
“啊?!”牙人大惊失色,慌忙弯腰要拜。
“不用了,速去通传便是!”
牙人慌忙小跑而去。
月奴嘿嘿直笑,“这小厮定然是吓傻了,居然真敢让我们在这里等着。”
“我倒觉得,这里规矩明确管理得当。这是好事。”薛绍说道,“因此,我们也要带头帮助虞红叶维护她的管理制度,不要搞什么特例。”
正说着,楼梯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虞红叶亲自来了。身后跟着一串人,有身着异服的各国胡商也有统一着装的商会牙人和管家。
虞红叶提着裙裾快步走来,眼睛一直看着薛绍,脸上一片酡红眼神无比炽热,上到前来她正要拜礼,薛绍抢先道:“不必多礼,进屋说话。”
虞红叶明白薛绍这是不想太过张扬了,于是按住激动的情绪,拱手一拜道:“大东家远道而来,快请上座拜茶!”
一群等着会见虞红叶的胡商们惊呆了,眼前这位男子才是红叶商会的大东家吗?
“有劳虞姑娘亲自迎接。请!”薛绍也不多言,信走朝楼上走去。
一群商人和掌柜牙人等尽皆回避,无比敬畏的给薛绍让出了一条道来。
月奴搀住了虞红叶的胳膊肘儿,在她耳边小声道:“晚上和我一起睡吧?”
虞红叶以眼神警示她,大庭广众的休要说出这些。
月奴嘿嘿直笑,“大不了三人同床,怕什么!”
“还不闭嘴!”
有不明就理的胡商见到薛绍走进了虞红叶的“办公室”,大声叫道:“我们等了许久,为何他一来就抢了先?这不公平!”
虞红叶走出门来,笑吟吟的说了一声“抱歉了诸位”,然后就在自己大门上挂起了一块牌子。
牌子上面写着“东家有事,暂不会客。一切事务,掌柜代理。”
现场马上响起了一片怨声,几名掌柜上到前来进行安抚,虞红叶只管关门进了屋里。
薛绍坐在一张舒服的大椅上左顾右盼,虞红叶的“办公室”还真是阔绰华丽,比宰相议事的政事堂都要气派多了。这倒也不奇怪,朝廷崇尚节俭之风已有多年,越是高级的政治中枢,陈设越是简单朴素。反倒是虞红叶这样的巨商,要时时注重自己的形象,千万不能让人有寒酸落魄之感。于是这办公室里但凡肉眼可见的物什,无一样不是海内珍品千金难求。
月奴跟随薛绍多年也算是有些见识了,但她在房里逛了一圈之后却大有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慨,惊道:“红叶,你真是太有钱、太阔气了!”
“你还不如说我俗气呢!”虞红叶笑了一笑,又对薛绍道:“胡商向来势利眼界又高,我也是没办法了。”
“我很理解。”薛绍笑道,“这里的陈设很不错,我很喜欢。再说了,你自己赚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天经地义谁都管不着。”
“我给公子看一下,近一年来的收支帐薄。”虞红叶说罢就要动身去拿东西。
“不用了。我可不是来查帐的。”薛绍说道,“你还叫我公子?”
虞红叶脸上一红,下意识的看向了月奴。
月奴哈哈直笑,“就是,得叫夫君、夫君!”
“就你话多!”虞红叶低斥了一声,红着脸轻笑道:“我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那就随意吧!”薛绍笑道,“我这次来长安,一是专程前来看你,二是办些私事。改天我要上一趟终南山,月奴留在这里陪你。事情办完之后,我再下山来找你们。”
“好。”虞红叶说道,“我马上派人去安排宴席和宿处。”
“不用刻意安排了。”薛绍说道,“很久没有去过青龙坊的故居了,我想去看看。那里有几个薛家的仆人留守未曾荒废,饮食起居就选在那里吧!”
“也好。”虞红叶心中暗暗有些悸荡,那里也算是我和他的相识结缘之地了!
稍后,三人乘上了两辆马车,从钱庄的后门悄悄的走了出来。
虞红叶现在已经是西市的风云人物了,一切行动都特别的引人注目。她都已经习惯了像现在这样的偷偷出门,否则就有被一群商人围堵的风险。没办法,谁叫她是红叶商会的大东家呢,随口一句话就能决定上万钱的利润差价,甚至决定一支商队的生死存亡?
但此刻,虞红叶又只是一个偎在薛绍怀里的小女人,脸蛋酡红双眸如醉,静静的享受着情人的亲吻。
“月奴很坏。”虞红叶小声的笑道,“她现在,一定在后面的车上不停的笑话我。”
“你们是不是经常彼此笑话,还互掐胸部为乐?”薛绍笑道,“”
“啊?”虞红叶一惊,脸上化作一片通红,“月奴连这些也告诉你?”
“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这、这……”虞红叶顿时羞到无地自容,把脸藏到了薛绍的怀里,笑得直抽搐。
薛绍也是暗笑不已,心说今晚我是左手抱月奴右手抱虞红叶好一点,还是左手搂虞红叶右手搂月奴更舒服呢?
这问题已经伤了我好几年的脑筋了,今晚必须解决掉!( )
第1024章 贪心
清晨,薛绍睡到了自然醒。侧目一看,月奴和虞红叶这对好闺密头抵着头腿压着腿还相互勾着腰,睡得无比香甜。
薛绍有点哭笑不得,白纠结了,她们才懒得和我左拥右抱。
他刚一动身,警惕性较高的月奴先醒来了。她眯着眼睛瞟了一眼窗外,迷迷糊糊的道:“还这么早,公子就要起床?”
她这么一说虞红叶也醒来了,头一件事情就是连忙扯过被褥来遮住乍泄的春光。
月奴就邪笑起来,一边扯她的被子一边叫道:“遮什么遮,昨晚你可比我起劲得多!”
“别瞎说……让外面的仆人听到怎么办?”虞红叶一脸通红,死死扯着被褥遮住**不肯松手。
薛绍呵呵直笑,想想昨夜,的确不是一个“**”所能形容。
月奴习武之人性子野烈,在床榻之间向来大胆豪放,三人同床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简直是刺激又好玩,否则当年她也不会受了艾颜的撺掇一起把薛绍给“坑”了。这次“第三人”对象换成了虞红叶,月奴简直要乐死了,因此在昨夜那一场**大戏当中月奴表现得无比兴奋和主动。
虞红叶可就没有月奴这么放得开了,虽然她和月奴熟得不能再熟,和薛绍偷尝禁果也早已不止一次,但对于“三人同眠”这样的事情还真是有点羞涩难堪。于是她抗拒了很久几乎不敢进房,最后还是月奴凭着自己的“盖世武功”将她强扭进房并剥她衣物。
薛绍想起那一幕都有笑死的冲动,月奴就像是一个抢到了压寨夫人的山大王,虞红叶惊叫连连的仓皇躲闪,仍旧无法避免的被月奴剥了个精光。
那个场景实在是香艳无极,还令人兽血沸腾。
虞红叶放不开,月奴就先上场亲自“示范”给她看。被脱光了的虞红叶逃无可逃,就算闭上了眼睛也能听到那令人羞耻莫名又神魂悸荡的声音,于是半推半就的成为了一名活春宫直播现场的……围观群众。
后来,这名围观群众或许是觉得月奴的演技实在太差,于是将她拽到了一旁,自己亲自上场了。
薛绍算是见识到了,女人一但放开,平常越矜持往往还会越狂野。到后来连月奴都发出了惊叫,红叶你快放过公子!……
就这样,薛绍和她们演了足足半宿的“冰与火之歌”。
“公子,你还有力气上终南山吗?”月奴笑得邪性,“不如休息一天再去吧?”
虞红叶用被子捂着身子只露出了一个头来,一双眼睛扑闪闪的也是在坏笑不停。
“照这样休息下去,我半条命都要没了。”薛绍笑道,“你俩结伴游玩去吧,我去去便回。”
月奴嘿嘿的坏笑,“公子是要留一点好东西,去给玄云子吗?”
“别胡说。”薛绍轻斥了一声,说道,“我和她,没可能。”
二女微微一惊,虞红叶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不是早就定了婚约吗?”
“此一时彼一时,这场婚约怕是要被取消了。”薛绍说道,“当然关键还在于,玄云子根本就不适合嫁人,尤其是嫁给我这样的人。”
“为什么?”二女异口同声的问道。
薛绍皱了皱眉,“一时解释不清,等我回来有空再跟你们聊吧!”
稍后薛绍在府里吃过了早饭,骑上马独自上了终南山。
他一边骑行一边就在思考,虽说入境随俗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我已经有了太平公主、上官婉儿、陈仙儿和琳琅以及月奴和虞红叶。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都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男人梦寐以求的人生佳偶,我真的是该知足了。我的心力和精力也都有限,光是眼前这几个妻妾想要均沾雨露我都疲于应对,又何必再得垄望蜀呢?
“强扭的瓜不甜。玄云子,我和她之间更多的是知己之感,并无太多男女之情。以她的性格,也不会愿意嫁入豪门充为侧室小妾。”薛绍对自己说道,“看她的态度,一切随缘吧!”
心态一但摆正,薛绍反倒没有了什么压力和负担。
上到山上,薛绍在张窈窕的墓前停下。入眼所见,有些惊愕。
张窈窕的墓明显是被修砌过了,变成了一座颇有气派的墓园,采用的石料都还颇为珍贵。
这还不算,之前的玄云观曾被一把大火烧毁,后来薛绍自己出资在原址上建了一座小庙。现在小庙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原封原样的玄云观。这让薛绍感觉自己好像是又穿越了,回到了十年前一样。
薛绍刚刚下马,观里走出来两名女冠,一个五十来岁,年轻的一个也至少有四十五六。
“仙客驾临,贫道有礼。”年长的女冠上前稽首。两人都颇怀警惕的样子。
薛绍还了礼,年长的女冠又道:“不知仙客有何贵干?”
“找人。”薛绍道,“玄云子。”
两位女冠略感惊疑的上下打量了薛绍两眼,年长那位稽首道,“报歉,敝观观主从来不会接见男客。仙客还是请回吧!”
薛绍笑了一笑,“还是劳烦仙姑通报一声吧,就说薛绍求见。”
“薛……!”两名道姑当场惊诧,连忙稽首拜下,“仙客恕罪,观主就在云海仙境清修!”
“多谢。”
薛绍也不多言,提步朝玄云观观后的山崖边走去。
走了没几步,玄云观里传出一阵悠然的钟声。
随后,薛绍就看到了从云雾飘渺之中走来的玄云子。
白衣飘飘抚尘轻扬,美人如玉翩若仙灵。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曾经,薛绍就是这样第一次见到了玄云子。
就连两人面对面站定的距离,都和当年惊人的相似。三步。
薛绍看着玄云子,眼神挺复杂。
玄云子也看着薛绍,似笑非笑,眼神很清澈。
“愿意来我清修的地方,坐一坐吗?”玄云子先开了口。
薛绍点了一下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了山崖边,在一块伸出山崖的巨石坪台上坐了下来。
有两副蒲团,木几上还摆有香炉和刚刚煮好的清茶,和两个茶杯。
“你知道我会来?”薛绍问道。
“不知道。”玄云子说道,“但我每天都会这样的等。直到你来。”
“等了一年多?”
“对。”
薛绍沉默了片刻,拿起茶杯浅酌了一口,没有放盐的清茶,给薛绍非常熟悉的感觉。他顿时想起当初征战河陇时,玄云子泡出的茶就是这样的味道。
“时间过得真快。”他说道。
玄云子微笑,“人生,也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
“谁给你新造的玄云观?”薛绍问道。
“艾颜。”
薛绍微微一惊,“她来了长安?”
“没有。”玄云子微笑道,“我离开草原时她给了我很多钱财,我若不收,她便不依。她说自己是个俗人,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意。她让我拿着这些钱重建玄云观,并好好收留我从草原带回的一批汉人女奴。”
薛绍问道:“观里的那些女冠,都是和你一起从草原放归的女奴?”
“是的。”玄云子说道,“有家有亲人的,使臣田归道都送她们各自归了家。剩下孤苦无依的,我就收留在了玄云观中。约有四十人。”
薛绍沉默了片刻,“以后,你就打算守在这观中了吗?”
玄云子领会了薛绍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了。”
薛绍差不多也已经得到了答案。和自己预料中的差不多,玄云子对于成亲一事已经没有了什么兴趣。
于是薛绍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那怎样,才叫不好呢?”玄云子反问道。
薛绍笑了一笑,“我们心里都清楚,婚姻并不适合我们这两个人。”
“我赞同。”玄云子终于不再绕弯子了,直言道,“从一开始,就不适合。”
薛绍沉默了片刻,“但我仍旧贪心,不愿失去你这位红颜知己。”
玄云子凝视着薛绍的眼睛,笑了,“我和你一样的贪心。”
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心中,各吁了一口气。
纠缠多年的心结,居然就这么轻松的被三言两语所解开了。两人的心情,都斗然一下放松开来。
薛绍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说道:“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谈。”
“我也是。”玄云子说道,“我很庆幸我们没有变成夫妻。否则,眼下将会无话可谈。”
薛绍点头微笑,“你是我见过的,最睿智也最洒脱的女子。你永远都值得我欣赏和敬仰。”
“也许我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睿智和洒脱。”玄云子说道,“如果不是这几年来的经历,我会永远挣不脱那个诅咒和枷锁。我和你之间也许会变成一对仇人,也许会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
“什么样的诅咒与枷锁?”薛绍很好奇。
玄云子从一旁的小木箱里拿出了四枚法简,整齐的摆在了小木几上。
“还记得它们吗?”
薛绍微微一皱眉,“当然记得!”
玄云子笑了一笑,“看来,你迫切想要知道它们的故事。”
“没错。”
“这会是一个很离奇又很冗长的故事。”玄云子说道,“它离奇到谁也不会愿意相信,冗长到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薛绍说道,“如果一天一夜不够,那就三天三夜。”
玄云子微然一笑站起了身来,“好吧,来我房中!”( )
第1025章 万丈红尘一线牵
薛绍已经不是第一次进玄云子的闺房了,这次也没感觉有什么异样。她的房间一如既往的陈设简单却又别出心裁。
书架上有几部经书,木几有一个香炉。坐榻挨着屏风,屏风后面就是她的卧室。
有一个野花编成的花环,挂在刷过桐油的墙上。仿佛点晴之笔。
薛绍多看了那个花环几眼,明显是新鲜刚做成的。
玄云子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说道:“喜欢吗?”
薛绍笑着点头。
“送给你?”
薛绍摇了摇头,“我喜欢看你戴着。”
玄云子笑了,“真好。”
“什么真好?”
玄云子说道:“你的性格当中,有这样一层。喜欢一样东西却不一定非要得到他。你会让他保持他最美的样子。我说得对吗?”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点头,“对。”
“这样的人,一定经历过很多的伤痛和失去,甚至已经看穿了生死。”玄云子说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给我这样的感觉。现在,我仍是如此认为。”
薛绍笑了一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你就对我说,我天生有道缘。现在我觉得,某天我或许真的会选择,与你合道双修。”
玄云子中是微笑,“如果说身经百战的你已然看穿了生死,这不难理解。但是十年前的你,又怎会那样呢?”
“或许我当时就已经死过一次了呢?”薛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
玄云子却是很认真的回答了一句,“我会相信。”
薛绍便笑了,“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玄云子说道,“虽然你身陷红尘,在名利富贵与恩怨情仇当中百般纠缠,但你的很多决定和想法都是出人意表,我总感觉你超然于物外。我认为,除非是亲身经历过一场生死的轮回,才有可能在年纪轻轻的时候拥有你那样的心境。因为只有堪破了生死,才能堪破世间的一切。”
薛绍心中微微一凛,但只是笑,“你是说,我年纪轻轻就像一个八旬老翁那样,看破了红尘?”
“你要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玄云子说道,“你所表现出来的很多特质,都是超越你的年龄,甚至是超越这个时代的。”
“……”薛绍微微苦笑有点无语以对的感觉,心中却有了一个无厘头的想法:难道玄云子会读心术?她就不怕我灭口吗?
“只是说笑而已了。”玄云子将四枚法简摆到了木几上,“我们还是讲故事吧?”
“好。”
“你只能把它当故事来听,因为它实在太过离奇,连我都不大相信。”玄云子说了一句开场白然后自嘲的笑了一笑,继续说道:“故事开始于我出生的那一天,我的母亲因为难产而死。按我们当地的风俗,我是个噬母而生的不祥之人,只能送入空门寄养了断尘缘,才不会继续害了家人。”
“你刚一出生就出家为道了?”薛绍问道。
“没有。”玄云子说道,“当今女皇那时还是天后,她听说了我的事情就将我接到了宫里。原因是,我的出生之日和安定思公主的夭折之日,是同一天。只不过相隔了十年。”
薛绍微微一惊,“这么巧?”
“对,就是这么巧。”玄云子说道,“天后请来当时天下最闻名的相师,给我相面。那个人的姓名,你一定听说过。”
薛绍心中一凛,“袁天罡?”
“对,就是他。”玄云子说道,“袁天罡说我命里煞气很重,会克一切与我相亲之人,包括我的父母兄弟和我将来的丈夫儿女。唯一解救的办法,就是让我寄养空门了却一切尘缘。”
薛绍皱了皱眉,“女皇照做了吗?”
“她做了。但也不是完全照做。”玄云子说道,“要说女皇对我这个远房的侄女有多深的感情,我是不信的。但我认为她是一个极度敢于与命运抗争的人,她不信命,她只信她自己。她想要通过改变我的命运,来证明她自己拥有逆天改命的大能!”
薛绍点头,“这是她的性格!”
“她暗中找来了当时三位最著名的道家方士,想要改变我的命运。”玄云子说道,“那三个人就是,太史令李淳风,太白医仙孙思邈,还有嵩山天师潘师正。”
薛绍不由得微微一惊,好大的排场!
“最终的办法是李淳风出的,但他局限于朝官的身份不能亲自执行。”玄云子说道,“于是我先做了太白医仙孙思邈的入门弟子,后来又转到了嵩山潘天师的门下。我的两位师父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完成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惊人玄局。”
“什么样的局?”
“万丈红尘一线牵。”玄云子说道,“这个玄局没有名字,这是我起的。所以你也不必深究。”
薛绍兴趣大起,“何不详细说明?”
玄云子拿起了那枚朱雀法简,说道:“太白医仙曾经云游天下,足迹遍布九州。在西域他欠下了你的老师裴公的恩情,于是就把这枚法简送给了裴公当作一件信物。但他没有告诉裴公,关于局的事情。”
“这个我知道。”薛绍道,“后来先师病重,我凭此信物前去寻找太白医仙求助。”
玄云子再拿起了青龙法简,“在八百里云梦泽,太白医仙乘船将此物投入湖中。”
薛绍愕然,“那它又是怎么回到太白医仙手中的?”
“听我说完。”玄云子说道,“在河北,太白医仙将白虎法简从一座大山的悬崖上扔下,落进了一片丛林之中。在蜀地,他则是将玄武法简扔到了一条湍急的山涧之中。”
薛绍越听越迷茫,“我记得,你送给我的就是这枚玄武法简?”
“是的,没错。”玄云子说道,“李淳风设下的局,就是这四枚散落在九州各地的镇煞宝器。如果有一天,这四枚法简能够通过一个不知情的人全部汇集到一起,那么就是我改变命运的机会到了。那个人,就是与我万丈红尘一红牵的有缘人。同时,他也是我的天劫!”
“怎么又会是天劫?”薛绍更加惊奇。
“我与他有缘,但会在相识七年的时候有阴阳两隔的大风险。我们两个当中,可能会有一个死去。”玄云子说道,“你不难听出来,那个人就是你。”
“但我没死。”薛绍皱眉。
“是的,我也没死。所以一切都被改变了!”玄云子说道,“我们相识的第七年,差一点就做成了夫妻,这是我们的缘。那一年你也的确差一点死去,因为你这个执掌兵权的李家外戚,成为了女皇登基路上的一个大障碍。当时女皇暗令太平公主改嫁,你还记得吗?”
“是,我记得。”薛绍的心猛的跳了起来:真有这么邪门的事情?……按照历史的发展,我的确会在和太平公主的成亲的第七年冤死狱中。
“但是我给太平公主出了个主意,让你再娶一个武家的女儿,完成与武家的联姻。”玄云子凝视着薛绍,“然后女皇,选择了我。”
“但我记得,你也曾经拼命抗拒那门婚事?”薛绍说道。
“因为我不想害死你。”玄云子说道,“如果和你这个有缘人变成了亲人,死的一定会是你!……是药三分毒,何况是逆天改命?李淳风的局,也自有它的毒辣之处。”
“难怪你当时那么彷徨,那么折磨。”薛绍说道,“你既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又怕害死我。”
“是的……”玄云子说道,“还有一层原因,女皇是知道这个局的。所以有一天晚上她把我叫到迎仙台上,要我选择嫁给你,或者从台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薛绍皱了皱眉,武则天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杀我,这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几年前我第二次发动洛水大演武的时候,当时我差点和她彻底撕破脸的兵戎相见了……
“我当然没有跳,否则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与你说话。”玄云子淡然一笑,说道,“因为我不想认输,我想拼一把,拼我们能羸。当然,这个‘我们’是指我和你。”
“是的,我们都没有死。我们熬过了那一劫。”薛绍微笑道。
“后来你率领两百骑出走河陇,决定从此脱离女皇掌控的时候,大概就是你彻底改变命运的时候。”玄云子说道,“还记得那天在金谷园绿姝楼吗,我陪你喝了一夜的酒。我说,无论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我把酒奉陪!”
“记得……”薛绍轻笑了一声,心说我当时好像还哭了,于是道:“往事不堪回首。”
“也许就是从那一天起我才发现,我是真的爱上了你。”玄云子突然说道。
薛绍微微愕然的看着玄云子,她毫不回避薛绍的眼神,既无羞怯也无心虚,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坦荡和直白。
“我发誓要狠狠的陪你疯一场,无论疯成怎样,最坏的结局也不外乎我们都将死去。就算真是那样,至少我们也拼命的抗争过了。死得精彩,死而无撼。”玄云子说道,“后来我去了漠北找艾颜,想把她们母子带回来给你,了却你的心病。当时,我几次差点死去。那时我离你很远,却发觉我是越来越了解你。既然连生死都能堪破,还有什么是看不懂的呢?”
“看懂之后,你就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失去了信心吗?”薛绍问道。
“恰好相反。能把知己做到我们这样的程度,又何必再拘泥于一个成亲的俗礼之中呢?”玄云子微然一笑,“万丈红尘一线牵,我们的心和命运都永远的联在了一起。这比成亲之后的盐米油盐相看两生厌,又美妙了何止百倍呢?”
“这一点,我深表赞同。”薛绍笑了一笑,“你说的这个故事的确很离奇,很吸引人。但眼下我最好奇的是,除了先师裴公的那一块朱雀法简,其余三块究竟是怎么陆续回归的?”
“既然是故事,就该有它的神秘玄妙之处。”玄云子笑道,“我只能给你三个提示:八百里云梦泽,曾是妖儿的故乡;张窈窕原籍蜀地,其父曾是蜀地的一名官员;北方扔下法简的那座山叫做天台山,十年后我的师兄司马承祯号称天台白云子。这其中很多的细节连我都不大清楚,你就充分发挥一下你的想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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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6章 红颜知己
天居然亮了。
薛绍这才意识到自己从进房起居然一直坐着没再动过,直到玄云子讲完了法简的故事,他才感觉到一阵腿麻。
于是他起了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一轮红日正在升起,终南山上的云雾折射出万道金光。飘渺云海之中有如神佛正在降世,奇幻万千神秘莫测,美不胜收。
看到这样的壮丽景象,薛绍感觉整个人的心胸都顿时敞开了不少。
“你困吗?”玄云子在他身后问道。
“不。”薛绍实话实说,眼下自己感觉不到丝毫熬夜的疲劳,反而精神十足神采奕奕。
“我去取来一些早点,然后我们继续谈?”玄云子问道。
薛绍抬手指向那一片云蒸霞蔚,“去那里!”
“好。”
薛绍先行一步到了昨日坐过的怪石处,放眼看去,一片云霞翻滚仿佛真是到了仙界。那一轮红日干净无比的浮在云海之上,万千的鸟儿往来飞翔啁啾不停。
再优美的画笔也描绘不出眼前之景的瑰丽,再华丽的词藻也无法形象这一轮日出的神伟。
“啊!——”
薛绍提足中气仰天长啸,惊起一片飞鸟。
然后,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坦和轻松。仿佛这些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一扫而空了。
“触景生情吗?”玄云子在他身后说道。
薛绍转过身来,见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对她笑道:“有一个词刚好用来形容我现在的感受,爽得不要不要的。”
玄云子婉尔失笑,坐下来将早点取出放在小木几上,小米粥,白面馒头,酱菜,就这简单的三样。
“粗茶淡饭,但愿你能吃得惯。”玄云子给他盛了一碗粥,摆到面前。
“你太谦虚了。这白面馒头京城一般的人家可都轻易吃不上。”薛绍笑道,“道观的伙食倒是不错。”
“若是喜欢,你随时都可以来。”玄云子宛如平常的闲聊那样,说道,“道观虽然不富,但几个白面馒头还是供得起。”
薛绍拿起一个馒头来啃,又喝下了一口粥,笑道:“我这人单纯,很容易当真的。以后,我一定会时常前来蹭吃蹭喝。”
“可以。”玄云子微笑道,“有大名鼎鼎的薛公时常造访,我这小小的道观必能名声远扬。就算你一餐能吃下一车的馒头,比起善男信女供奉的香油钱,那也只是九牛一毛了。”
“呦,挺能算计嘛!”薛绍笑道,“你若经商,也必是一把好手。”
“比起虞红叶来,定是差远了。”玄云子微笑道,“你打算何时跟她成亲呢?”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说道:“还不清楚。但是,应该快了。”
“上官婉儿呢?”
“也快了……”
“这是好事。”玄云子微笑的点头,“她们都是万中无一的好女子,除了宜适其家,还能给你提供许多的助力。”
“要不……谈点别的?”薛绍想岔开话题。
“不,就谈这个。谈你的女人。”玄云子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艾颜在你心目当中,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薛绍略微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馒头和稀饭,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不太清楚。”
“也就是说,你并不十分了解她?”
“是的。”薛绍点了点头,“我和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相处,彼此之间也没有太多深厚的感情。甚至现在,她的模样我都快要记不清了。”
“但是那一个承诺,你不应该忘记。”玄云子说道。
“对,我一直都记得。”薛绍说道,“几年前,朔州长城外的伽风古道口,我曾答应过她,有朝一日要将她们母子都接到中原来。”
玄云子面带微笑的看着薛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艾颜是个不错的女子,她给我的触动很大。我的许多观念,都因她而改变。”
“哪些观念?”薛绍问道。
玄云子仿佛是沉思了片刻,说道:“最重要的一个,我不再执着于我们的婚约,也不再奢望你能够真正的爱上我。是艾颜让我这个修道之人真正明白了,何谓顺其自然,无为而无不为。”
薛绍双眉微皱,陷入了沉默。
“艾颜一直都记着你的承诺,一直都在等。但是她的等待并非是望眼欲穿的守望和刻骨铭心的期盼,她其实看得很淡,一切顺其自然。”玄云子说道,“当我问她,如果有一天薛绍来草原接你,你会不会答应她回去。”
薛绍问道:“她如何回答?”
“她说,看情况吧,将来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好呢?”玄云子说道,“当时她的口气很轻松很随意,一点苦大仇深之感都没有。”
“也就是说,我的承诺对她来说,其实是可有可无?”薛绍问道。
“或许吧……”玄云子说道,“但是人活着,总归要有点念想。她带着你们的儿子在雪山上孤独的生活了那么多年,能够支撑她一路走过来的,无非就是这么一点念想。”
薛绍再次皱眉,“我听楚玉说起过一些,克拉库斯的事情。”
“他聪明,孝顺,坚强,勇敢。”玄云子的脸上泛现出温暖的微笑,“他长得和你很像。”
薛绍陷入了沉默。
“但是,他属于草原。”玄云子说道,“就算他是你的亲生儿子,这一事实也无法再被改变了。”
“我知道……”薛绍点了点头,“虽然我给了克拉库斯以生命,但是他的人生却与我没有半点的关系。他属于他的母亲,属于大草原。虽然我很想将这个孩子带到中原来亲自抚养,而且以我现在的能量,或许是能办到。但我觉得那对他而言,未必就真的是好事。所以我暂时决定,就让他陪伴他的母亲一起生活在草原。今后的事情,一切顺其自然。哪怕他一辈子都不知道还有我个父亲存在,我也不强求。只要他们母子,能够真正过得好。”
“这就像你喜欢那个花环,我送给你你却不肯要,一样的道理。你热爱一样事物却不会强行去占有他,只希望它能保持原本那一副完美的样子。”玄云子说道,“一般人都不会有你这样的心境和胸怀。就算有,也难以真的做到。”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高深莫测。”薛绍笑了一笑,“我只是一个俗人,既没有堪破生死也没有看破红尘。只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就会懂得,怎样才是真正的珍惜。有些人是不能错过和辜负的,比如太平公主、上官婉儿、陈仙儿、琳琅、月奴和虞红叶,我会在我有生之年尽量的去对她们好,照顾她们。还有一些人我已经错过已经辜负了,只要他们能够从此过得好,我又何必回头再去强求呢?薛某人不是无所不能世人拜求的神明,他们的人生自有主张,不是非我莫属。”
玄云子听完后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那我呢?我很想知道,在你心中究竟是如何看待于我的?”
薛绍笑了一笑眨了眨眼睛,“真的要说吗?”
“要。”
“曾经,你让我很有压力。”薛绍道,“让我一见到你,就想逃。”
“这我知道。”玄云子说道,“那一段时间,大概就是我生命当中最灰暗的时光。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这世上最令人厌恶的女人。”
“不是厌恶。我从来就没有厌恶过你。”薛绍说道,“恰好相反,正因为你在心目当中有着比较重要的地位,所以我才一下接受不了你会干涉到我的婚姻当中来。试想,如果你只是一个与我不相干的人,当时那一桩婚姻对我来说,只是家中添上一双筷子而已。那样的话,我们肯定早就成为夫妻了。”
“因为在乎,才会有压力?”
“对。”薛绍说道,“我一直都觉得你很神秘,这样的神秘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还有你的美丽和你的智慧,都让我感觉你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但是我对你,并没有太多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占有欲和征服欲。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薛绍不缺女人。但是像你这样的红颜知己,却真的只有一位。所以我贪心的希望,你能一辈子在我身边,做我的红颜知己。用你的话说,我不希望我们两人变成一对在柴米油盐当中,相看两生厌的老夫老妻。”
听完这些,玄云子由衷的笑了,“薛绍,谢谢你。”
“谢我什么?”
玄云子微笑道:“原本我以为,这世上永远都不会有一个人,会真正的理解玄云子复杂而离奇的内心世界。有时连我自己,都弄不懂我在想些什么。对于我们的婚姻,我一度十分的彷徨十分的痛苦,找不到任何解脱的出路。后来从突厥草原归来时,我的想法就是一切听天由命。如果女皇和你仍旧坚持这桩婚姻,我就顺意而为。那时我已经彻底的妥协了,也彻底的放弃了让你真正爱上我的这个幻想,甘于沦为一枚政治婚姻当中的棋子。但是现在你却给了我惊喜,原来玄云子并不孤独,因为有薛绍懂她;原来玄云子在薛绍的心中,也是有着独特地位的。”
“你才知道吗?”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你对我来说,一直很独特,一直很重要。”
“听到这些话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我就更加认定的一件事情。”玄云子说道。
“什么事?”
玄云子轻轻扬了一下拂尘,面带微笑的说道:“爱情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夫妻名份也不过是一座爱情的墓志铭。所以我决定,做你一世的红颜知己。就像这终南山上的云雾和遥遥万里之外的太阳一样,他们从未真正在一起,但亘古以来就一直不离不弃。”
“日出时,晨曦万丈。”
“日落时,晚霞似锦。”
“只要你来,我就在这里。无论你是薛公、薛帅还是薛绍,我只是玄云子,你的红颜知己!”( )
第1027章 俗人
太阳渐渐升起,开始散发出强劲的热力。薛绍和玄云子只得再次转移阵地,重回了道观之中。
这时,薛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困倦。他准备骑马下山回长安。
“先睡一觉再走吧?”玄云子说道,“可别半路上打盹,摔下了马去。”
“不会的。”薛绍道,“行军打仗千里奔袭,几天几夜不睡觉都是常事。”
“不行。到了这里,就得听我的。”玄云子的声音很柔和,但态度很坚决,“别总是拿行军打仗当说辞。打一年仗要老去十岁,这莫非还能是好事?”
“难怪我感觉自己垂垂老矣。”薛绍笑道,“就怕你这女子道观,不方便。”
“有何不便?”玄云子说道,“玄云观从来不待男客,除了我师兄司马承祯偶尔会来讲经说道,你是唯一能够入观的男子。”
“正因如此,才会不方便嘛!”薛绍笑道。
玄云子抿了抿嘴微笑,又摇了摇头,“举世皆知,你我二人早有夫妻之名,那还能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偶尔前来小住两日,还能帮我挡去那些心怀不轨的狂凤乱蝶,省去我不少麻烦。眼下你这个大男人,还怕我吃了你吗?”
薛绍赧然失笑,“好吧,再给我找套换洗的衣物,我这一身汗酸味道,得要洗一洗再睡。”
“来吧!”
玄云子把薛绍带到了观主的住所,这是一处相对独立的三层小阁楼,一般的观中道姑都不会轻易接近。这里的三楼是书琴颂经阁,二楼是薛绍进过的玄云子的私人卧室,一楼便是浴室和膳食间了。
大热天的用凉水沐浴即可,薛绍自己动手在小楼边的井里打来几桶水倒进了大澡桶里,稍稍动几下就是一身大汗淋漓了。
这时玄云子带来两个道姑分别提来了一桶热水加进了大澡桶里,然后她们就掩上了门走了。
“天气太热,井水太凉,蒙了汗是要生病的。”玄云子一边说着,一边又叫人拿来厚厚的一叠纯白的衣服,说道:“这是新做的道袍,不分男女。按你的身架应该能够合身。”
“好,你放下吧!”薛绍呵呵直笑,有趣,还能有机会玩一下角色扮演!
“香皂。”玄云子放下衣物,又将一块红色的香皂放到了澡桶边的木架上,“是这么叫的么?”
“对。”薛绍笑道,“还真是挺香。”
“红叶商会出产的东西,都挺不错。”玄云子微笑的看着薛绍。
薛绍也看着她,你还不走?我就要脱光光洗澡了!
“等什么呢?”玄云子理所当然的说道,“泡进去吧!”
“这个……”薛绍咧着牙眼睛连眨连眨。
“那我先进去了。”玄云子将拂尘放下,转过身,就开始褪衣服。
薛绍连忙说道:“那你先洗吧!”
玄云子背对着薛绍,仿佛是在笑,“你害怕?”
“嗯。”薛绍苦笑,“我怕我会把持不住。”
“一切顺其自然,你又何必纠结?”玄云子身上宽松的道袍已然落到了地上,露出光洁如缎的后背和几条诱人的丝质文胸带子。
薛绍挠了挠头暗自苦笑,难道小日本的男女同浴,也是从大唐学去的吗?
就在薛绍胡思乱想的几念之间,玄云子已是脱到了一丝不挂。她盘在头顶的如云秀发也散落了下来,长长的铺散垂落而下快要到了膝盖,将她的整个后背遮去了大半。
但偏偏是这半遮半掩的光景,让薛绍忍不住心猿意马兽血沸腾起来。
“我还是回避吧!”薛绍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衣物,“我是个俗人,满肚子酒色财气风流快活。等我再修道几年清心寡欲了,方能与你共浴。”
“胆小鬼。”玄云子转过了身来,双手在耳边轻松自如的撩了一下发丝,让它们从身后遮到了身前,再秀了一次半遮半掩。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薛绍,“我很难看吗?”
薛绍眯了眯眼睛直勾勾的打量着眼前这一尊有如玉彻的完美胴|体,很不争气的喉节一滑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就是因为太好看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玄云子满怀挑衅意味的说了这一句,然后轻轻提起她修长的**迈进了大澡桶里,人也慢慢的泡了进去,却将头发散落在桶沿边。
“既然你不珍惜这个机会,那么好吧……”玄云子停顿了一下,“现在,换作是你来给我洗头发,给我擦背。”
薛绍自嘲的一笑,既然你都不怕了,我这个老油条还能怕什么?
于是他赤溜溜的脱去了衣服,毫不客气的泡进了澡桶里。
澡桶很大,水温舒适。
两人的双臂都搭在桶沿上,头往后枕着微微仰起,双双看着对方。
玄云子的眼中一丝羞怯都没有,倒像是一个局外人那样,满怀调侃意味的看着薛绍。
薛绍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最初的那点尴尬过后,现在也是淡定无比的看着玄云子。
尽管他的下身,一点都不淡定。
“转过身来。”玄云子说道。
薛绍便转过了身。玄云子解开了他的头发,让它们泡在水里,开始轻轻的揉搓。
两人免不得有些肌肤相亲。玄云子一点回避之意都没有,很认真的给薛绍洗发。
薛绍的后背已经无可避免的多次触碰到她滑|嫩的肌肤,和胸前的温柔饱满。
玄云子仍不回避,拿起香皂来给薛绍的后背涂抹。那一双手当真是灵活轻巧之极,薛绍感觉她会魔法,每次触碰都像是给自己体内注入了一丝真气,然后这些真气就化成了千万只虫蚁钻进了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毛孔。
奇酥奇痒,血气贲张。
“你这俗人,果真是半点都不老实。”玄云子轻笑一声,双臂挽住他的脖子将他往自己身前一拉。
**分陈身体略微朝前一仰,玄云子的前胸紧紧贴住了薛绍的后背。
“这样的光景我如果还能老实得起来,那除非是我废了。”薛绍把头稍稍往后一仰,侧眼瞧着她,“玄云子,你可别太欺负人了。”
“我告诉过你的,我比你还要贪心。”玄云子双手轻盈的抚摸着薛绍结实的胸膛,脸蛋儿就贴着薛绍的脸,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就不信,你从未想过要与我行欢?”
“我说过了我只是一介俗人,还是一个好色出了名的俗人。”薛绍笑道,“眼下,我的确是特别的想。”
“那你敢吗?”
玄云子的一手臂滑过薛绍的肩膀没入了水中,摸着薛绍的胸堂,小腹,往下滑。
薛绍泡在水里的身体轻微一震,“喂,你好像有些欺人太甚了!”
“原来是长成这样子的?”玄云子在薛绍耳边轻笑了一声,笑得俏皮又狐魅。
薛绍“咝”的一声,吸了一口凉气。
“转过来,站起身。”玄云子在他耳边吐着气,“让我仔细的,替你洗洗干净。”
“这可是你逼我的!”
薛绍很听话的转过了身来,但是很不听话的没有起身,用力将玄云子抱在怀里。
“那又能怎样?”玄云子那张完美脸庞近在咫尺,脸上睥笑容魅气森森。
薛绍嘴角上扬邪邪的一笑,“你会知道的。”
他吻了上去。
玄云子双臂缠住了薛绍的脖子,热切的回吻。
大澡桶里的水,激烈的荡漾开来。
夜半时分,清风习习。
玄云子赤着双足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如墨夜色和如钩玄月。
她一丝不挂,黑发如瀑遮去半个身子。
薛绍侧身躺着弯起胳膊起着脸,看着她。
“夜色真美。”玄云子轻声说道。
“你更美。”薛绍说道,“你让我完全无法抵抗。”
“顺其自然就好,强作抵抗有什么意义呢?”玄云子回过身朝薛绍走来,在她身边侧身躺下,那一对眸子仍是很干净的看着他,说道,“我也想,所以我就做了。我不想再有任何纠结,也不愿再压抑自己的灵魂或是克制自己的**,尤其是当我面对你的时候。你能懂吗?”
“大概能懂。”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但我的境界还是远远不如你。”
“你是在担心与我行欢之后,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的做一对真正的知己?”玄云子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样。”
“如果彼此不能足够的坦承,那所谓的知己也只是一场虚伪。”玄云子说道,“我爱着你,希望能够一直与你相伴并与你分享一切忧愁与快乐,这其中就包括男欢女爱。如今对我而言,与你行欢就像是与你共分一盏清茶那样的自然和简单。这并不值得小题大作,也并非意味着我会改变我的初衷。我仍旧坚持只做你的红颜知己,不希望与你变成一对夫妻。”
薛绍眨着眼睛琢磨了片刻,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
“我跟随嵩山潘天师修习儒道释三家学说。”玄云子说道,“佛说贪嗔痴是人间三毒,儒家和道家也崇尚清心寡欲。无论从哪家学说来看,玄云子都是一个离经叛背之人。但我却固执的认为,既然**是上苍赋予人们的一项本能,它就该被正视对待。如果连正视它的勇气都没有,又谈何战胜呢?”
薛绍笑了,“这样的境界太高深,恕我一时难于理解。眼下我只知道,当我的**面对你的身体,将会毫无抵抗能力。”
玄云子抿嘴轻笑,像一条美女蛇那样慢慢的蠕动身体贴近了薛绍,然后懒懒的翻过身来,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的压在了他的身上,连一丝皮肤都没有挨着地面。
然后,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我也是。”
【话说,有人投票的没有?】
第1028章 一味药引
次日傍晚,夕阳醉人时。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薛绍翻身骑上了马,回过身来云子。玄云子仍像平常那样的恬静,就连眼神当中都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质。就好像,这两天来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走了。”薛绍说道,“现在动身,还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走进长安。”“山路崎岖,你要小心。”玄云子说道,“如果你有了去突厥的计划,记得告诉我。”薛绍点了一下头,“好。”虽然彼此说得随意,但薛绍心里清楚,玄云子是认真的。她对草原那边,有着比自己还要更多的牵挂。玄云子扬了一下拂尘,薛绍转身策马而去。玄云子目送薛绍走远,微然一笑,转身走向了云海之中。这样的离别很奇特,既没有情丝难断的依依不舍,也没有你侬我侬的约定再会之日。薛绍骑在马上,脑子里有点恍惚之感。这两天的剧本,好像也有点乱。发生的那些事情,完全不在计划之中,甚至不在情理之中。按照薛绍最初的预想,这回是上山来取消婚约的。最好的结果就是玄云子能够理解并同意,然后彼此二人还能相见且相识。毕竟,“毁婚”对于任何女子来说,都会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何况玄云子这几年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所以上山之时,薛绍的心里其实是有些犯虚,底气不足的。他甚至做好了被玄云子怒斥诅咒的准备,然后彼此变成熟悉的陌生人,甚至从此反目成仇。薛绍万万没有想过,曾经性格复杂心思纠结到了偏执的玄云子,会变得如此豁达随性。她已经完全婚姻,甚至爱情和俗世间的一切规则,然后随心随性,无为而无不为。“她这算得道了吗?”薛绍暗自思忖,不觉有些婉尔好笑,“然后我们已经开始合道双修了?”这样的事情,只能是想想就好。薛绍知道自己注定是要在这万丈红尘当中摸爬滚打一辈子,因为世间还有那么多自己放不下的人,和放不下的事。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像玄云子那样,万丈红尘一线牵,出世入世只在一念之间。马匹走到了山下,薛绍驻马稍停,回望山峦。山路迂回树木遮拦,站在这里根本玄云观。但薛绍心里却有了一丝怪想:她没问我何时再来,大概就是她特别睿智的一种体现了。眼下我就很想回去再陪她两天,如果有空我也会很快再来。她若是问了,我反倒不会有这样的惦念。在兵法言,这是欲擒故纵。用道家的话说,便是无为而无不为。玄云子,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马蹄疾扬,薛绍望长安而去。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他抵达了青龙坊的薛家故居。月奴破天荒的没有倚门而盼出来迎接,原因是她正在里面揍人,忙得很没空。挨揍的是一个特别欠揍的家伙,他居然敢喝醉了酒跑到薛家故居来讨野火。他要借宿,还赖着不走赶都不赶不出去。薛绍走进院子时,月奴正提着那家伙的一只脚往外拖,要将他扔出去。那家伙惨声大叫,“月奴姑娘你可不能这样啊,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还是薛公的朋友!”“屁大点官,也敢跑到薛府来撒野?”月奴气冲斗牛,“没把你活活打死,已经是顾念了你和公子的交情!”薛绍先是愕然,人之后就大笑起来,“月奴,放下他!”“咦,公子真的回来了?”月奴扔下了那个家伙,一脸愕然的迎上来。“什么叫,真的回来了?”薛绍问道,“这还能有假?”月奴一指地上那个家伙,“那神棍吹牛,说他掐指一算就知道你今晚必然归来。我见天黑了公子仍未归来,府中不便收留他过夜要撵他走,他就开始耍赖了!”“如斯他倒是没有吹牛。”薛绍走上前去,笑道,“你这神棍,挨了月奴一顿胖揍,倒是舒坦吗?”“舒坦,舒坦。”李仙缘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呲牙咧嘴的苦笑道,“承蒙月奴姑娘亲自款待,哪能不舒坦呢?”“嘴欠,小心我真的打残了你!”月奴竖眉怒喝。李仙缘连忙躲到了薛绍的身后,“别别,小生多喝了几杯管不住嘴,月奴姑娘大人大量就别与我计较了嘛!”“出来。”薛绍一把将他拎出来,问道,“你不在神都醉生梦死,跑到长安来作甚?”“哎……”李仙缘一脸菜色的叹息,“上面有差谴,我哪能不从?”薛绍眨了眨眼睛,对月奴道:“叫下人去准备热水衣物让他沐浴更衣,待他醒了酒,再带他到书房来与我说话。”月奴应了一诺,上前推了李仙缘一把,“走!”“你别,别这样!”李仙缘可怜兮兮的往前走,“我又不是犯人!”薛绍呵呵的笑了几声,心想,武则天有大把的机会和我说事,怎会想到派一个不靠谱的半调子神棍,偷偷跑到长安来与我私议呢?半个时辰之后,李仙缘来到了薛绍的书房。薛绍正在掌灯读书,李仙缘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轻手轻脚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安安静静的坐在了一旁,自己也拿起了一本书读了起来。薛绍瞟了他一眼,没理会,继续读书。过了一会儿,李仙缘就打呼噜了。薛绍一脚就踢了过去,“吵死了!”李仙缘连忙爬起来,嘿嘿的讪笑,“喝了酒,容易犯困。”薛绍放下书本,“你来有什么事情?”“我这种芝麻大点的人物,当然只能办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了。”李仙缘说道:“上面的人知道你是来长安与玄云子相会的,所以……想知道一下结果?”薛绍眨了眨眼睛,“既然婚约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就不提也罢了。”“噢……”李仙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还有呢?”“没了!”薛绍一脸无辜表情的双手一摊,“我和玄云子已经达成了共识,都是如此认为。”李仙缘一脸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耗了这么多年,说没就没了?”“这话是你问的,还是上面的人问的?”薛绍板起了脸来。李仙缘连忙赔笑,“这当然是小生自己问的了。小生,颇为惋惜啊!”“我和她天生就是有缘无份,这有何惋惜?”薛绍又拿起了书本来,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的族叔李淳风,没有对你说起过玄云子的事情吗?”“呃!……”李仙缘的表情当场愣住了。薛绍瞟了他一眼,神棍多少知道一点关于“李淳风的局”的事情。但他一直箴口不言。“来,给我算一卦。”薛绍仍是漫不经心的腔调,一边翻着书页一边说道,“就像十几年前在你家中的那样,我给你血引,你给我算卦。”“不,不不!”李仙缘连忙大摇其手,“不算了不算了!”“月奴!”“算,算算算!我算还不行吗?!”神棍那一套招摇撞骗的物件向来是随身带着的,没多时他就准备好了。就在薛绍准备用一把小匕首割破手指时,李仙缘苦笑不迭的阻止了他,说道:“不是我不肯,是真的没什么好算的了。”眼下,薛绍是一半好玩一半好奇的心态,于是问他,“这怎么说?”半调子神棍眨了眨眼睛,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可以说他故弄玄虚也可以说他假装正经,但眼下他的表情的确是罕有的严肃,他说道:“你的命格就是这样,拈花一笑风月无边,顿戟一怒伏尸百万。这都已经应验了。再往后你的命运……”“怎样?”薛绍问道。“你命在你,不在天。”李仙缘轻叹了一声,说道,“连玄云子那种犯了重煞的人,命运都能随你而改变,还有什么是你改变不了的呢?”薛绍眨了眨眼睛,“你是说,我与玄云子的命运息息相关?”“一直都是。”李仙缘说道,“你们的相遇相识相知,包括后来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原本,你们两个都该是命运极其悲惨之人,但是你们都生就了一样的性格,不信邪信自己。当年玄云子跑到河陇去寻你的时候,曾经专程来找我问策。我劝她回去,劝她离你远一点。这样运气好,或许能保得住她的性命。但她不听,她非要陪着你一起逆天而行。小生当时就已料定,玄云子和你这样的人一但事有所成,便能从此跳脱因果的枷锁,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甚至改变一个王朝和一个时代的命数!”薛绍眉头一拧,“她去突厥,是你怂恿的?”“呃!……”李仙缘顿时露出一副满脸惶恐的懵逼表情。“月奴!”“是,是我怂恿的!”李仙缘苦笑不已,“小生见她意志无比坚定,一时颇为感动。便悄悄的给她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这其实也是为了补全了我族叔的那个局。那个局太凶险,就算它能成功的改变玄云子的命运,最后也难免要死人。恰好可能要死的那个人又是你,所以我就……”“说下去!”薛绍沉声。李仙缘无奈的点了点头,“她北上之行风险确实很大,但如果她能成功的改变草原的王朝格局和气运走向,就能反过来影响到中原的龙气。引外力而注入九州之局,这个局才能完美无缺,这样才不会死人。这就好比是,在一副良药当中加入了一味药引。它微末不起眼,其实至关重要。”薛绍拧眉仙缘,“你这个坑爹的半调子神棍,万一玄云子因此而死,你打算如何向我交待?”李仙缘小声的,怯怯的道:“就算出现了这最坏的结局……她死,也总好过你死啊!”“你!……”薛绍一把揪住将他的衣襟,将他提得双腿离地。李仙缘几乎吓傻了,两眼发直的喃喃念叨,“饶命啊,饶命啊,饶命啊……”“求饶都求得这么猥琐!”薛绍一把将他扔到地上,真是快要气炸了肺也快要笑岔了气,“你当时,有没有对玄云子言明?”“有。”李仙缘轻叹了一声,说道:“但她当时的态度之坚决和意志之强悍,和你两百骑离开洛阳时,当真没有两样。然后,她就去了!”薛绍眨了眨眼睛,“这些,你都告诉了神皇吗?”“没有,绝对没有!——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李仙缘非常认真的举起手来作发誓之状。“我知道了。”薛绍轻叹了一声,“你回去之后向神皇回话,就说薛绍和玄云子,今生都不可能再做夫妻了!”本书来自 /book/html/7/7253/index.html
第1029章 老狐狸
次日,薛绍准备返回洛阳,临走前先去了一趟西市找虞红叶想约她一同前往。△↗頂頂點小說,虞红叶说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一时抽不开身。待过得几日自己会去北市经营钱庄事务,少则逗留三月,到时多的是时间再与薛绍相会。
薛绍一听也行,到时再与虞红叶谈论婚嫁之事也不迟。这事太平公主比自己还要上心,等虞红叶回了洛阳就让太平公主去周旋张罗,左右都是得法。
用过一餐午饭后,薛绍就动身去往洛阳了。李仙缘一大清早就启程先走一步去向女皇交差了,于是薛绍刻意走得慢了一些,省得还赶在李仙缘前头到了神都。
一路上月奴却有些闷闷不乐,薛绍不问也知道,她是舍不得义父重回少林。薛绍心里却在盘算,我要不要让月奴和论弓仁这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相认呢?
想想,这还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不相认吧,月奴在这世上几乎已经没有血亲,现在又走了义父,她怪可怜的。相认吧,势必又要引出上一辈的恩怨来,那种种纠葛更是伤人。
冷不丁的,薛绍的脑子里迸出一句话来:无为而无不为,一切顺其自然。
这办法倒是挺适合。
薛绍不禁暗笑起来,我受玄云子的影响还真是挺大。
掐着日子走到了洛阳,太平公主都等急了,薛绍刚下马就被她拽上直奔赵国公府——现在的上官府。
“为何如此着急?”薛绍问她。
太平公主说道:“虽说只是上官婉儿母女搬家移居,但朝廷上下对这件事情都颇为关注。你难道忘了她们母女的身份有多特殊?”
“我知道,龙朔宰相上官仪的后代嘛!”薛绍道,“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关键是,上官仪是栽在我母亲手上的,现在我母亲非但在位,还更进一步做了皇帝!”太平公主说道,“这在文武百官看来,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往小了说,这是我母亲大人大量终于宽恕了上官家族,还了上官婉儿母女的自由。往大了说……这可是你和上官婉儿对抗皇权的一场胜利啊!”
薛绍眨了眨眼睛,“看来是有人要小题大作,离间我与女皇的关系?”
“谁叫你树大招风呢?”太平公主说道,“现在洛阳的街头巷尾已经有了不少流言,说你自恃功高尾大不掉,竟敢公开纳娶女皇的宿敌之女、大唐的先帝嫔妃,这不仅是对女皇权威的直接挑衅,也是对大唐先帝的蔑视与亵渎。”
薛绍沉默了片刻,呵呵一笑,“听这腔调满副小人嘴脸,倒是像极了武承嗣等人的手法。他都已经被罢相削权了,还不死心?”
“只要你活着,武承嗣就没可能入主东宫,甚至在朝堂之上都难有立锥之地。他怎么可能就此认输?”太平公主说道,“我母亲已经下旨征调狄仁杰回朝,将很有可能任命他为秋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让他成为主管司法的宰相。传言李昭德也即将升任内史令(中书令)。再加上文昌右相岑长倩与新上任的纳言娄师德,这四大宰相足以主宰政事堂。还有凤阁侍郎姚元崇离拜相入阁仅有一步之遥,新任御史中丞魏元忠也风头正劲极受我母亲的推崇和重用。你难道没发现他们六个全部都是李唐的旧臣,是拥李派的代表人物?其中除了李昭德与你关系较浅,其余五位都与你渊源极深并且得到了你的强有力支持?”
薛绍沉思了片刻,心说没错,如果不是我的暗中保护岑长倩早被武承嗣整死了,娄师德能够回朝为官本来就是我举荐的,与我征伐吐蕃立下大功更是直接导致了他升任纳言。狄仁杰就更不用说了,从我第一次讨伐白铁余开始他就与我有过合作,后来我两次征战河陇他更是立下大功,他能担任灵州大都督更是我的直接手笔。回朝之后我又多方面的给狄仁杰说好话,到现在他终于得以征召回朝拜相入阁。
姚元崇和魏元忠,虽然他们暂时还没能入阁拜相,但也的确官居要职手握重权,对朝局有着很强的影响力。假以时日,也不难成就大器。
至于军队里就更不用说了,但凡有点份量的将军都和薛绍脱不了干系。
细下一想,薛绍还真是觉得这一批“拥李派”大臣,的确是或明或暗的都围绕在自己的周围。只要自己一天还活着,武承嗣就一天都动不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反倒还被挤出了政治中枢不得参政。
“看来武承嗣是要狗急跳墙了。”薛绍说道,“他是想拿我与上官婉儿的婚事大作文章,想利用女皇来除掉我?”
“是的。”太平公主说道,“他这次学乖了,不再直接向我娘进献谗言,而是利用朝野民间的舆论来挑拨你和我娘的关系。这手笔,倒是有点像十多年前的张窈窕事件。”
“难怪你这么紧张。”薛绍淡淡一笑,说道,“那你现在急忙忙的拖着我去赵国公府,所为何事?”
“我娘正准备给你进官太尉,赶在这风头上,怎么都不是好事。”太平公主说道,“我们得把工人和仆役都给撤回来,这个家暂时不能搬了。你去府里照应,我去找上官婉儿私下说明情由。她通情达理,会明白的。”
薛绍沉吟了片刻,“不行。照搬。”
太平公主的眉头皱了起来,“薛郎,你不妨三思。你此次西征凯旋,立下的功劳实在太大,跟着你一起立功的人都能入阁拜相。我娘几乎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赏你,赐下一个上官婉儿都只是掩耳盗铃之举。现在武承嗣都已经无力与你抗衡,你剩下的唯一对手……便是我娘了!”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薛绍说道,“如果因为一点恶意散播的舆论,我就撕毁承诺改行易节,岂不更应了我心中有鬼?——这个家我搬定了,上官婉儿我也娶定了。不管是哪只跳梁小丑敢于跳出来滋事,我当场弄死他!”
太平公主愕然,“你敢对武承嗣下手?”
“打狗欺主,我是不会贸然对他下手的。”薛绍淡然道,“但我可以,先让他变成一条没人要的野狗!”
“……”太平公主拧着眉,无语。
“武承嗣不过是一颗人人恶之、得而诛之的毒瘤,早晚要完蛋。我在,军在,国在。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本质区别。”薛绍拍拍太平公主的手,安慰她,“如果连这么一点舆论阴谋都顶不住,我还有什么资格统领万军,撑起一个庞大又强盛的中原帝国?”
“……”太平公主沉吟了片刻,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薛郎,你和以前不同了。”
“哪里不同?”
太平公主说道:“十年来,你处处小心如履薄冰。现在,你大气磅礴敢做敢当。
薛绍笑道:“我没变。只是处境变了。”
“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着手办一件重要的事情了?”太平公主问道。
“何事?”
“立储。”太平公主说道,“你我的血统天生就注定了,我们不可能置身事外。我娘登基已有几年,一直没有明立太子。现在突厥大定、西域安宁就连吐蕃都已不能为害。外患既除,内忧就显得特别突出了。现在满朝文武每天必议之事,就是陛下应当立定太子正储东宫,以定国人之心。我娘因此面临了很大压力,不得不慎重考虑立储之事了。这时候,如果我们夫妻二人出面添上一把火,或许大事就此宁定了呢?”
“千万不要出头,更不要明确表态。”薛绍说道,“一般的大臣都可以去找女皇说项,对立储之事发表自己的意见。唯独我们夫妻二人不能。正是如你所言,你我二人的血统本就证明了我们的立场。如今朝堂之上拥李派的大臣力量本就不小,几大宰相都与我关系密切,我本身又执掌兵权。如果我们再出面表态或是极力怂恿,那就不是进言或是劝谏,而是逼宫了。”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太平公主问道。
“对。”薛绍说道,“只要我们活着,本身就是一面拥李的大旗和一支复唐的主干力量。其他的动作,都是画蛇添足。”
“好,听你的。”太平公主说道,“以后就算有人主动找我问起,哪怕是我娘亲自来问,我都只这样说——神皇立谁我们就拥护谁。再要细问,我什么都不说。”
薛绍呵呵直笑,“可以。”
太平公主轻吁了一口气,笑道:“难怪你回朝之后大小政务一概不理,朝中风云漠然视之。却只顾四处游玩、专司拈花惹草——你这只风骚的老狐狸!”
薛绍一怔,“我很老吗?”
“裴公在世之日,他是老狐狸你是小狐狸。”太平公主笑道,“现在裴公已然作古多年,小狐狸长大了自然就会变成老狐狸。至于风骚,那就不用我解释了吧?”
“都叫你多读书了。”薛绍直撇嘴,“风骚者,国风、离骚也!”
“呸!”太平公主很不屑的啐了一口,“用在你身上,那就是风流无度、骚|劲十足!”
第1030章 皇太女
薛绍进了赵国公府巡视,门匾已换挂着彩绸,揭开便是“上官府”。∽↗頂∽↗点∽↗小∽↗说,
其实上官婉儿和她母亲郑夫人的意思都是,还是沿用以前的赵国公府牌匾或是换成“薛府”,但薛绍说了这是专门赠送给了郑夫人的,那它就该是“上官府”。
府里的女婢和佣人,都是太平公主亲自挑选来的,其中还有八名习武的“班剑”可用来看家护院。府中各处地方进行了小幅的修整,仅有主宅的几个房间改动较大。原先薛绍的卧室改成了上官婉儿的卧室,男性化的装饰风格全都换成了上官婉儿喜爱的婉约模样。变化最大的就是书房,它和隔间的墙被打通了变成了一个挺大的藏书阁,里面正在陆续的加入许多的藏书,其中不乏罕见珍贵的孤本。
上官婉儿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和藏书。她还有用香料来薰书的习惯,这样薰过的书不仅芳香宜人还能防蛀防潮,非常利于保存。
薛绍记得“前世”时曾经读到过一则轶闻,说历史上的上官婉儿收藏的藏书,在历经数百年到了宋朝依旧芳香如故完好无损,成为了价值连城的稀世珍本。
现在薛绍已经委托了很多人,开始四处收买书籍用来填充上官婉儿的藏书阁。现在的书全凭手抄,产量不大普及不广。眼前这满室的藏书尤其还有很多珍本和孤本,算起来可不比满室的金银珠宝便宜多少。
上官婉儿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小爱好了,薛绍怎能不满足她呢?
至于钱嘛,至从虞红叶回京之后薛绍还真就不缺了。虽然他偶尔也会有一点吃软饭的羞耻感,但吃着吃着也就吃顺了嘴,还不停的用这样的歪理学说来消灭自己的羞耻感——我不败家,怎能证明我的老婆一个比一个的会挣钱呢?
在府中巡视了一阵后,薛绍大致满意。后天郑夫人就要正式搬家了,薛绍催促匠人加快工程进度,然后就和太平公主一同去了郑夫人的住处拜望。
上官婉儿正在宫中应职,只有郑夫人一人在家。
郑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平民妇道人家,她出身大族又嫁入宦门并在宫中浮沉多年,是有见识也有觉悟的人。她建议薛绍说,搬家之前你和婉儿最好是一同进宫,隆重拜谢神皇圣恩,并请神皇赐下一位媒人。
薛绍一听有道理,眼下不是谣言四起吗?搬家之前入宫谢恩并请神皇正式下旨赐婚赐媒,这样或许能够起到粉碎谣言、以不变应万变的作用。
于是薛绍答应了下来,并与郑夫人约定,明日辰时就来接上官婉儿一同进宫面圣。
稍后夫妻俩回到家里,却看到这样的一幕——
薛麟玉死死抱着吴铭的大腿号淘大哭,陈仙儿、月奴、琳琅和他的文课老师们全都在旁边,但谁都劝不开。
太平公主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薛绍却是心里清楚,吴铭在家里一直教习薛麟玉的武功已有多年,彼此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很浓厚的师徒之谊。现在吴铭已经准备离开薛家重回少林了,薛麟玉当然不舍。
吴铭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大概是因为他自己的儿子早年就惨死在了吐蕃人的手上。所以薛麟玉从出生起就一直得到吴铭的深切关爱,要说“视同己出”也不为过。
看到儿子痛哭,太平公主心里可不好受,她连忙走过去要劝。
薛绍却一手将她拦住,大步走上了前。
陈仙儿一见薛绍走来当下惊讶,连忙弯下身来对薛麟玉说了一声,“你爹来了!”
薛麟玉顿时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马上松开了吴铭从地上一爬而起,手忙脚乱的擦鼻涕抹泪然后站得标标直直,对薛绍弯腰拱手作揖,“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薛绍走过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薛麟玉眼睛都不敢乱挪一下,规规矩矩的站着。
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心说世子深知他的父亲最讨厌男人哭鼻子,看来他还是很有怕主。
“吴大师和你弟弟定国去往少林是为修行,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号什么号?”薛绍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但很有威严。
“是,孩儿知错了……”薛麟玉连忙认错。
太平公主在旁边捏了一把冷汗,就怕薛绍动手抽打儿子。
“回去先把你那张大花脸洗洗干净,然后将《论语??学而》篇抄写一百遍。挑其中写得最好的一篇装裱起来送给吴大师,做为留念之礼。”薛绍说道,“大男人重情重义不是坏事,但不要徒流于表面。你若当真珍惜吴大师,以后就好好的练武,并用你这一身武功干点正事,别一味沉迷于走马射箭打猎玩乐。”
“孩儿遵命……”
“去吧!”
太平公主连忙要上前,薛绍将她拦住,“你别动!”
于是薛麟玉的文课老师将他带了下去。
太平公主苦笑,小声道:“你为何拦住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准备要找人替他抄写《论语??学而》篇了吗?你这做娘的就叫告诉他作弊,也不学好!”薛绍冷冷道,“倘若宠溺太过,小心慈母败儿!”
“我哪有……”太平公主被当着很多人的面这样训斥感觉挺没有面子,小声道,“你少说两句。”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我这些年来我时常离家远征在外,没有太多时间管教儿子,倒也不能全怪你。以后我离家的日子少了,这小子我得好好的管一管。十来岁的孩子最是叛逆,可不能学坏了。”
太平公主连忙将薛绍拉到了一旁,小声道:“管教归管教,但有一件事情你千万别忽略了。”
“何事?”
太平公主说道:“麟玉渐渐长大,也开始交朋处友了。我发现他和皇嗣的长子李成器特别的投缘,有事没事他就叫我带他进宫,去找皇孙在一起切磋音律和绘画。麟玉原本对这些不是太感兴趣,现在受了成器的影响,他也开始认真学习了。”
“皇孙”是李成器现在的封号,与他父亲“皇嗣”的身份保持一致。
薛绍哪里不知道太平公主的言外之意,虽说国家大事不能全由私人交情来决定,但私人交情也能转化为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太平公主是在提醒薛绍,不妨在选择“拥立储君”的时候,能够替儿子的将来多作考虑。
寻思了片刻,薛绍问道:“麟玉和皇嗣的第三子李隆基的关系,如何?”
“李隆基?”太平公主愣了一愣,说道,“我娘下令,已经将他这个庶出的皇子,过继给我已故的长兄、孝敬皇帝李弘为嗣。他并不打眼,你怎会突然问起呢?”
“随口一问。”薛绍淡然道,“麟玉年纪也不小了,有些行为要对他进行规劝和约束。现在正是立储之争的白热化时期,让他暂时不要再与李成器过多接触。免得让外人误以为,我们在放出什么特殊讯号。”
“有道理。我会约束他的。”太平公主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小声道,“但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更希望谁能正得储位?”
薛绍沉吟了片刻,“当然是,容易相处一点的。”
太平公主明白了,薛绍是指皇嗣李旦。
皇嗣李旦性情恬淡,为人沉稳,他身边的妃子也都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没有越轨之人。反观被贬的庐陵王李显,他本身就是个缺乏才能没有修养的大草包,否则当年也不会轻易被武则天和裴炎拉下马来。再者他有一个特别让人不省心的妻子韦氏,她不仅和薛绍有过矛盾,还尤其让太平公主深为厌恶。
两相对比,李旦确实是最为合理的人选。
但是太平公主很快就提出了疑问,“但我娘未必这么想。在朝的拥李派大臣大多愿意拥护皇嗣,如果皇嗣果真因此入主东宫,那他的力量将会变得十分强大,从而威胁到我娘的位置。再者,长幼有序也是立储的重要原则,难保不会有人借机推举庐陵王,从而奢求拥立奇功。”
“没错。”薛绍说道,“现在朝中大臣分别以皇嗣与武承嗣为旗帜,化为两大阵营。他们争得越起劲,这两位入主东宫的可能性就将越小。真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你娘只需召回庐陵王这一支奇兵,两路人马都要算盘落空,女皇的位置将会更加的稳如泰山。”
太平公主思索了片刻,说道:“如此看来,庐陵王的异军突起几乎已是必然。怕只怕,因为那些旧怨再加上庐陵王夫妇的个性,到时会比较难于相处。”
“不打紧。”薛绍说道,“当太子未必是一件好事,尤其是面对你娘这样的女皇。就算庐陵王能够回归并且入主东宫,他所面临的也将是前所未有的重压,时时朝不保夕。只要你娘一天还在,他就一天翻不起什么大浪。在此期间我们要做的,就是跟定女皇脚步疏远太子李显,并且暗中亲近和保护皇嗣李旦。余下之事,相机而行。”
太平公主暗暗心惊,“难道你从现在就开始打算,在我娘殡天之后行废立之举?”
“你的担忧,为时过早。”薛绍说道,“只要你娘一天还是大周的女皇,那我们夫妻二人就只会效忠皇帝一人,不可能做到两头讨好。至于以后将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真到了你娘龙驭殡天的时候,无论是谁想要继承那张龙椅,还真得问一问我薛某人,答不答应!”
太平公主满脸愕然的眨巴着眼睛,好似有话说,却又不敢说。
“你在想什么?”薛绍问道。
“我在想啊……我就随口一说,你千万不要当真!”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道,“既然我娘都能当皇帝,那我能不能当……皇太女呢?”
第1031章 我说了算
皇太女?
薛绍既不发怒也不发笑,只是侧目看着太平公主上下打量,一言不发。
太平公主被他看得浑身不舒坦,也自知有些荒堂,忙道:“我就随口一说嘛……”
薛绍心想,难怪她最近上蹿下跳的对任何与政治沾边的事情,都表现得特别积极。原来是心里动了歪念头。如今不把她们这点邪念掐死在萌芽状态,将来后患无穷!
“来我书房!”
太平公主看着丈夫拧身而去的背影,不由得暗暗心头一紧:又去书房,他不会又大发雷霆吧?……那地方,简直就像是刑房!
没办法,太平公主还是去了。
“可以。”太平公主点点头,心里却在暗暗发紧:为何他越是轻描淡写,我越是感觉有些紧张呢?
“我先问你。”薛绍道,“一但你成为了皇太女,你的两个哥哥将要置于何地?”
太平公主一愣,思索了片刻,不敢回答。
薛绍就笑了,“才一个问题你把你问住了?”
“封亲王,善待之。”太平公主答道。
薛绍笑道:“在天下子民的心目当中,他们才是最为合适的继承人。突然冒出一个皇太女抢了先,你认为天下人会同意吗?”。
“我娘也是女人,古往今来唯一的女皇帝。”太平公主说道,“她能成功,我为何就不能?”
“是,你娘是成功了。”薛绍说道,“但你想过没有,古往今来都是皇族家天下,皇权只在一家一姓当中传递。但为何现在大周的朝堂之上,拥护前朝李氏的势力仍旧如此强大?政权重归李唐的呼声仍旧如此之高?为何包括你我二人在内,也宁死不会让武承嗣继承大周的皇权?”
太平公主拧起了眉头,“因为武承嗣无才无德,必然败坏江山。
”
“仅仅是如此吗?”。薛绍淡然一笑,说道:“假如武承嗣贤德有才,你会愿意让他继承大周的江山吗?”。
太平公主沉思了片刻,摇头,“不会。”
“想过原因吗?”。薛绍问道。
太平公主再度沉思了片刻,说道:“大周虽是女主武氏江山,但在人们的心目当中,他是与大唐一脉相承的。李家的皇子,才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
“对。”薛绍说道,“你娘是成功的当上了女皇,但她也并非是完全的在逆天而行。实际上,她之所以能够成功,恰是因为她遵循了必然的历史规律,尊重了千年的文化传统,获得了天下大多数的支持。大周王朝从表面上看是一个独立的崭新的王朝,但它本质上仍是大唐,只是改换了一层表面的妆颜而已。再有一个残酷的事实我们不能当面说给女皇听,但我们自己必须心理有数。”
“什么事实?”太平公主问道。
薛绍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娘改唐为周隆登九五做了皇帝,这是事实。但从根本上讲,她没能完全脱离大唐时代这个范畴,真正创造一个完全属于她的时代。用残酷直白的话来说,在天下人眼中,她只是暂时管理着大唐的江山社稷。迟早一天她是要还回来的。因此,哪怕武承嗣是百年不出的圣人,哪怕你的两个哥哥都是蠢才脓包,是借的那就得还,这个道理是天经地义的。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很多的前朝大臣能在大周的朝堂之上立足,并且他们还敢于理直气壮的拥立李姓的皇子。你娘自己的心里也是有数的,她之所以能够得到江山,不是因为她真的是弥勒转世天命所归,而是她通过将近五十年的勤政爱民不断努力,这才获得了天下大多数人的拥护和支持。一但她敢违备大多数人的意愿逆天而行,她这个皇帝也会当不下去。
”
太平公主听完后认真思考了好一阵,说道:“你说得有道理。那么我也是李这的子女,我为何就不能继承皇权?”
“因为这太逆天了。违备千年的传统,也叫逆天。”薛绍说道,“传统之所以能够成为传统,就是因为他能符合大多数人的意愿,能够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之前我已经说过了,你娘能够当上女皇,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件相当逆天的事情,但本质上她只是暂时接管了江山,迟早还要还回来。如果她不还,那才叫真的逆天,她和大周王朝会同时走向灭亡。如果她敢立你当皇太女,便是另一种逆天。这和她不把江山还给李家没有区别。原因是——你当皇帝之后,准备立谁当太子?”
太平公主顿时愕然,立薛麟玉?……她姓薛啊!
立我两个哥哥的儿子?……这不是和我娘现在一样的处境了吗?!
“没话说了吧?”薛绍双手一摊,“就算不扯那么远,在你当上皇太女之后,我算什么人?”
“……”太平公主抿了抿嘴说不出话来,因为细下一想,到时好像还真是没有什么合适的“名称”来送给薛绍。名称都搞不清楚,又谈何位置呢?
“好吧,就算我勉强可以接受‘太子婿’这样一个四不象的称呼。”薛绍再道,“那你当皇帝之后,我算什么人?——柳怀义之流?还是裴炎之流?总之你都会要干掉我,对吧!”
“不会的!”太平公主马上叫了起来,“我可以与你共治江山!”
“别逗了。”薛绍笑道,“你是在二圣身边长大的,前事种种还需要我细说吗?就近了来说,你娘会与柳怀义或者张昌宗张易之共治江山吗?”。
“不会……”太平公主轻声答了一句。
薛绍一拍巴掌双手一摊,“连我这个唯一能够大力扶植你的人,都会被你干掉。
干掉我之后,我的那些袍泽弟兄和朋友们还会服你的气吗?到时候你靠谁来坐稳江山?——琳琅?张虔勖?还是朱八戒?”
“罢了、罢了!”
太平公主苦笑不已的摇了摇头,重叹一声,“这个傻问题,我们以后再也不讨论了!”
“不,必须一次性讨论清楚。否则你念念不忘,只会泛滥成灾。”薛绍正色说道,“你我做了十几年夫妻,你应该了解我不是泥古不化的那种人。既然你有了这样的想法,我不会一棍子打死。道理,我们一定要说通。你若能说得我心服口服,我会心甘情愿的誓死助你一臂之力。反之,你若当真心服口服了,以后也就不要再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免得惹火上身家门不幸!”
“你放心,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太平公主认真的说道,“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清楚,我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就像自己有了生命一样,生生的钻进了我的心中。”
“这个念头,就是**。”薛绍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提醒你,权力这个东西轻易不好驾驭,因为它会让人上瘾不得自拔。如果缺乏足够的自制力,就轻易不要去碰它。这几年来我时常征战在外,你和你母亲的关系一直非常密切。受到她的一些影响,你的权欲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渐渐的膨胀,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而已。现在你的心里已经出现了不好的苗头,如果不尽早的正视于它并消灭它,迟早一天会惹下大祸!”
“我知道了……”太平公主长吁了一口气,郑重的点头,“以后我只管紧紧跟在你的身后走,再也不会有任何的自作主张。”
“你是公主,你有你的尊荣和自由,我没想过要你当我的应声虫。”薛绍说道,“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你不要忘了我们是一个整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对。”太平公主说道,“如果心中不是有着这些根深蒂固的意念,今天这些话我也不会对你说。薛郎,我们都会犯错。但在对方犯错的时候,我希望我们都能有足够的耐心和包容去规劝对方,帮助对方。今天你做到了,我感谢你!”
说罢,太平公主双臂伏地额头贴上,认认真真的对着薛绍正拜了下来。
“爱妻请起。”薛绍上前将她扶起,握住她的手,微笑道,“你说得对,我们都有犯错的时候或是想歪的时候。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包容的帮助非止一般,难于言表。往后,我希望我们仍能携手并进,做一世好好的夫妻。并且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也都能有个好的未来。”
“好。”太平公主嘴角上扬欣慰的微笑,上前来抱住了薛绍躺在了他的怀里,安安静静的拥抱着,闭上了眼睛。
“只要还能躺在你的怀里,无论这个天下如何变幻,我全都不怕!”
薛绍抱着她轻轻的拍抚,心中也是释然无比的长吁了一口气。
历史这东西真的说不好,必然的规律真的是无可逃避。只差一点,太平公主就会要变得和历史上的那个太平公主极其相似。
所幸现在有我,让她悬崖勒马!
还有上官婉儿……你的命运也不再是一生颠沛于政治的风浪之中,最后被李隆基砍杀而死。
你们的命运,全得由我薛绍,说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