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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驸马全文阅读

作者:萧玄武x     极品驸马txt下载     极品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48章 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三

    大清早,从来就不会参与什么操练的李仙缘睡得正香,突然就被自己的侍从叫醒了。◎,

    李仙缘从不发火,除了睡觉被人吵醒的时候。于是侍从的脸上被砸上了一只臭鞋。

    “滚出去!”

    “军师,大事啊!”侍从壮着胆子赔着小心说道:“京城来人了。”

    李仙缘马上清醒了过来,“谁?来此何干?”

    “左千牛卫大将军程伯献,带了一支百人千牛卫,专程来找你的。”侍从答道。

    “啊?”李仙缘几乎是惊得弹了起来,“专程找我?……鞋,鞋给我!”

    匆忙更衣,李仙缘胆战心惊的和侍从一起出来,迎接京城来的大人物——左千卫大将军,程伯献。

    千牛卫的前身是奉宸卫,是一支纯粹的御前贴身保镖队伍。其中衣绿执象的“千牛备身”是很多贵族子弟初入仕途的最佳跳板,薛绍就是以此入仕起家。在今年上元节洛阳则天门行刺案之后,武则天为了加强御前禁卫,将原本已经有些没落的奉宸卫重新改组并精挑细选的增兵扩员,摇身一变让它变成了千牛卫。从此,它不再是纯粹的“保镖”,而是成为了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直属于皇家的御前军队。

    这样一来现在直属皇家的御前军队,就已经有了三支:千骑、羽林卫和千牛卫。其中,千骑与中宫的关系最近,但一般都只会驻守宫廷深处(比如武则天和皇帝的寝宫周边)或是紧随帝王身边护卫周全,基本不会外派;羽林卫驻守皇宫外围并且可以外派远征,它更像是一支常备野战军;千牛卫现在,在内仍是皇家贴身保镖,如同以往的奉宸卫一样;如若外派,则必定是奉了圣旨前来执行特殊任务。因此千牛卫所到之处如同帝王亲临,不受任何州府县衙的约束和管衔。他们职能特殊身负特权,连同宰相在内任何人都无权过问千牛卫的内部事务。

    显而易见,与其说现在的千牛卫是保镖兼军队,还不如说它是一个“专门执行皇家特别任务的特殊机构”更加准确。

    简称——“特务”。

    当然,这个“特务”只是一个中性词,并非贬意。

    早在程伯献和薛绍一起供职于奉宸卫之时,李仙缘就与之相识了,因此二人之间并不陌生而且多少有点交情。但如今程伯献已经在薛绍的力荐之下,平步青云的成为了第一任左千牛卫大将军,这可是一个连皇族和宰相都不敢小覻的特殊职务,李仙缘当然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等闲视之。

    现如今,程伯献居然会带着一支百人千牛卫平空出现在夏州,而且专程来找李仙缘——李仙缘不能不紧张啊!

    程伯献身材高大孔武壮硕,千牛卫的制服又特别的华丽耀眼,李仙缘还没到营寨门口就远远的看到了他们。他不由得心中暗暗惊叹:千牛卫还真是麻雀变凤凰了,虽然只是一支百人小队,却显得威风凛凛光耀万千。我手下的这些老弱病残们都不敢正眼去瞧他们,真是太逊了!

    “程大将军,小生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李仙缘客客气气的上前施礼。

    程伯献并没有像李仙缘预料中的那样趾高气扬,而是远远的见到李仙缘走过来就主动先下了马,并且同样客客气气的还礼,“李军师客气了。都是自己人,大可不必如此见外。”

    一句“自己人”让李仙缘的心里安稳了许多——看来不像是来捉我问罪的!

    “程大将军千里奔波亲自前来,不知如为何务啊?”李仙缘便放心大胆的问了。

    “来来,李军师借一步说话。”程伯献一脸苦笑的将李仙缘请到一边辟静处,小声道:“程某无能啊,至上任千牛卫大将军之后第一次受派外出办差,竟把差事给办砸了。因此特来向李军师求助。”

    “啊?”李仙缘当场傻了眼,心说我最近是怎么了,为何尽有一些通天彻地的大人物,来找我这个鸡毛蒜皮的小角色求助哩?

    “不瞒李军师,事情是这样的。”身材高大的程伯献弯下了腰,小声说道,“武太后下达密令,让我亲自率领一支卫队,护送玄云子来河陇给薛驸马颁旨。最初还好好的,可是刚刚走出关中玄云子就把我们给甩了,独自一人消失无踪。李军师你是知道的,河陇正陷入战火之中,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程某如何担待得起啊?——程某心急如焚好一阵苦找,总算是打听到一点她的消息。听说她往你这里来了,不知,可有此事?”

    李仙缘长吁了一口气,拍了巴掌呵呵一笑,“那你可算是找对地方了!

    程伯献大喜,“她当真在这里?”

    李仙缘大言不惭的笑道,“昨夜我们还一起喝酒呢!”

    “什么?”程伯献脸色一变。

    “咳……别误会!”李仙缘连忙解释道,“纯粹只是喝了点小酒,聊了一些佛道之事而已。小生知道她是什么来路,万万不会胡来。”

    “如此便好。”程伯献展颜一笑长吁了一口气,“那就烦请李军师,赶紧带程某去找她吧?”

    “程大将军,请!”

    李仙缘领头,程伯献带着百人千牛卫队走进了营地。走了几步李仙缘猛然想起一事,问道:“程大将军,你方才说你是专程护送玄云子,是来夏州给薛驸马颁旨的。”

    “对。”程伯献说道,“李军师并非外人,程某不必隐瞒。朝廷下旨罢免夏州都督免韦待价的一切官职,命程某将他押赴京城受审。并改任薛驸马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兼河陇诸州府黜置大使,并授诸军诸府兵马节度大使。”

    李仙缘大喜,“朝廷让薛少帅总督河陇兵马了?”

    “嗯。”程伯献笑着点头,“还是军政大权兼于一身。”

    李仙缘几乎是跳了起来拍手大笑,“太好了、太好了!这下终于名正言顺了!”

    程伯献则是微微一惊,“怎么,玄云子没对你讲起过这件事情?”

    “没有。”李仙缘摇了摇头,再问道,“那圣旨现在在哪里?”

    程伯献苦笑,“一直都在她的手上。没办法,太后特命她为钦差前赴河陇颁旨。程某只是司职护送并在事后押解韦待价回京而已。”

    李仙缘惊诧的咧了咧牙,让千牛卫大将军亲自护送,玄云子的头面真够大的!……不过倒也不奇怪,一来玄云子是太后的侄女儿又是薛绍没过门的媳妇,二来这一趟圣旨也实在是太重要了。

    一行人步行走了一阵。

    “到了,她就住在这里。”李仙缘指着一顶单独的新帐篷说道,“小生不敢怠慢,专门为她在军营旁边新建了一个住处,并且从刘幽求那边借来了一些女婢伺候她。”

    “嗯,烦请李军师去请玄云子出来相见。”程伯献抱拳而拜,“程某在此恭侯。”

    李仙缘跑到帐篷那边一看,玄云子不在。女婢交给李仙缘一个字条,是玄云子留的,只是简单说了一句“玄云子告辞,去往他处了。”

    李仙缘当场傻了眼。程伯献看了字条,也傻了眼。

    “河陇遍地战火兵荒马乱,玄云子能去哪里?”程伯献急得直跺脚,“万一这姑奶奶小祖宗出个什么岔子,程某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程大将军别急。”李仙缘不停的挠头,这是他正在“急中生智”的标志,然后他一拍巴掌,“我大概知道她去了哪里!”

    “哪里?”

    “银川军屯!”李仙缘再又一拍手,“再有可能,她去了绥州!”

    程伯献怔怔的轮了轮眼珠子,“还有第三处么?”

    “或是已经回了关中……”

    “这么说还有第四处?”

    “可能……又是去了延昌找狄仁杰。”

    “算了,我就不问第五处了。”

    “也有可能,是去找韦待价了。”

    “程某告辞了!”

    深夜,银川军堡。

    郭元振顺着一根绳索,从高高的城墙上爬了下来,猫着腰,走向了突厥人的阵营。

    走近还没几步,他就被一群早已埋伏好的突厥士兵们团团围住了。郭元振站直了身子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武器都没有带。这些士兵们一言不发,拿一个黑布头套套在了郭元振的头上,再将他反手一绑,押着他走进了军营。

    走了很久,郭元振揣测自己是走进了某个帐篷之中,这才停下。

    “大名鼎鼎的郭元振,郭将军。”一个满怀戏谑的声音响起,“真是久违了——给郭将军松绑!”

    头套和绳索得到解除,郭元振看到了眼清了眼前之人。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精瘦突厥人,鹰鼻深眼衣饰华贵,身边侍卫林立。

    “怎么,担心郭某是来行刺的?”郭元振冷笑。

    “你会不会行刺,我不知道。”八字胡男子笑道,“但你,你一定是来诈降的!”

    “哦,你就是突厥汗国的叶护,阿史那咄悉匐。”郭元振也笑,一点都不紧张。

    “没错,我就是阿史那咄悉匐。”咄悉匐摸着八字胡冷冷的笑道,“我保证,这个帐篷里的每一个人都想马上把你切成一千八百块,然后去喂食他们自己的猎犬。除非,你能在三句话之内说服我们,不这样做。”

    “第一句,你们已经中了薛绍之计,全都离死不远了。第二句,郭元振,是唯一可以解救你们的人!”郭元振淡淡的道,“第三句,猪才会杀我。”

第849章 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四

    听了郭元振满带挑衅与恐吓的言辞,咄悉匐不惊不怒也不急不忙,仍是翘起八字胡略带嘲讽的微笑着,说道:“激将法是没用的。我只想问郭将军一句,既然薛绍都快要赢了,你为何还要投降叛变?”

    郭元振心中暗叹不得不承认,咄悉匐的确是既冷静又精明,他比我想像中的要厉害很多。想来也是,以骨咄禄和元珍的眼界,既然他们敢于委派叶护咄悉匐来河陇独挡一面,率领十余万大军来打这一场大战役,想必他的军事素养和其他各方面的能力,必然不会太差。

    “没话说了?”咄悉匐冷笑,摆了摆手,“拖出去,剁碎了!”

    “那就剁吧!”郭元振也是不急不忙,坦然的笑着主动把双手剪到了背后,“早死晚死,都是死。早点剁了,我还能得个解脱。”

    突厥侍卫多半听不懂郭元振说了什么,只管上了前来将他捆绑。

    咄悉匐却是微微一皱眉,“郭将军的话,我好像有点听不大明白什么叫早死,什么又叫晚死呢?”

    郭元振面带笑容淡淡的道:“早死嘛,就是现在被你剁碎了喂狗。晚死,就是打了胜仗以后,别人升官受赏我却被朝廷清算问斩。相比之下,我倒更宁愿死在你们的手里。这样,至少没有那么多的不%∨,甘和悔恨。”

    “奇怪,既然打了胜仗那你就是功臣。你们的朝廷为何还要斩你?”咄悉匐挺好奇,“提醒一句,身为阿史那贵族子弟,从小就有汉人儒生教我读书。不久前,我还曾经代表汗国出使唐朝。所以,郭将军千万不要欺我不懂你们唐朝之事。”

    郭元振呵呵一笑,“你不说倒罢,说了我还真要耻笑你一番不懂装懂!”

    咄悉匐眉头一拧稍稍显出一丝怒意,但仍是没有发作,“何解?”

    “大唐用来考核官员功过的七善二十四罪,叶护可知?”郭元振问道。

    咄悉匐点头,“当然。”

    郭元振便笑了,“当然个屁!”

    咄悉匐气得咬了咬牙,“郭元振,你不要太无礼。”

    “无礼又怎样?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你还能杀我两次不成?”郭元振仍是笑道,“再说了,你明明就不懂七善二十四罪却非要装懂。这是自取其辱,怨不得我。”

    咄悉匐还真是挺沉得住气,到这时他仍是没有发怒,反倒是眨着眼睛沉思了片刻,突然就像换脸一样的和颜悦色微笑起来,“赶紧放了郭将军!给座,上酒!”

    侍从们连忙松开郭元振,并且给郭元振取来了一个马札,拿来了酒水杯盏。

    “这才对嘛!”郭元振也不客气,大喇喇的坐了下来,大杯子喝起浊白的奶酒。

    “是我疏忽了,郭将军勿怪。”咄悉匐笑眯眯举杯来敬郭元振,并道,“按唐朝七善二十四罪的考评办法,郭将军身为丰州守将却不战弃城而逃,确是死罪。如果你能守住银川或是击退我军,尚能将功补功。但是现在薛绍已经进了银川,按你们唐朝的习惯,但有大小功劳全都要算归到他的头上。这就把郭将军最后的活命希望都给剥夺了我说得对不对?”

    “总算沾上了一点边。”郭元振撇了撇嘴,“但你也不用挑拨离间。哪怕我真的做了叛国之贼,我也不恨薛绍。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只是为了打赢这一场仗。他从未亏待于我,更加没有想过要害我。不管以后他认不认我,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最亲的兄弟,也是我最敬重的爷们儿。你们,谁都比不上他。”

    “郭将军为人,值得敬佩。”咄悉匐举起杯来,“我敬郭将军一杯!”

    郭元振不说话,一饮而尽。

    “那郭将军有没有想过,一但你叛国降敌了,你的家人怎么办?”咄悉匐再又问道。

    郭元振的心里不由得紧了一紧这个咄悉匐,真是太狡诈了!

    “嗯?”咄悉匐发出了一个重鼻音,似笑非笑的看着郭元振。

    “我的家人,全在河北并州。”郭元振双眉深皱,说道,“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若有可能,我想拜请叶护尽快将我的家人,一并接到草原……”

    咄悉匐笑了郭元振的回答,入情入理。

    “叶护若能答应,郭某此生,愿为叶护赴汤蹈火!”郭元振站了起来,抱拳而拜。

    “郭将军请坐。”咄悉匐微微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我的汗兄亲率三十余万大军,早已经打下了大半个河北。或许就在你我说话的这功夫,并州也已经拿下了。”

    “啊?”郭元振惊叫了一声,“那我的家人,如何是好?”

    咄悉匐笑眯眯的摆手,“郭将军放心,只要他们没有死在乱军之中,我的汗兄是肯定不会对你的家人妄加伤害的。”

    “……”郭元振无语,咬牙,皱眉。

    咄悉匐眨了眨眼睛,“我马上飞鸽传书,让我的汗兄照顾你的家人。”

    “好,有劳叶护!”郭元振挺急切。

    咄悉匐摆了一下手,示意侍人马上|将这件事情办了,然后再道:“郭将军适才说了,我军已经中了薛绍的圈套全都离死不远。不知,这做何解释呢?”

    这下换作是郭元振笑了,“如果我说了,那我对叶护来说,还有用处吗?”

    咄悉匐连连的眨动眼睛,然后哈哈一笑,“郭将军,聪明人!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那郭某也就明人面前不做暗事。”郭元振说道,“只要得知我的家人安然无恙,我就会把薛绍的全盘军事计划告诉你。”

    “成交。”咄悉匐答应得很是干脆。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讨价还价的余地,双方都有自己的底线。

    “现在我要回去了。”郭元振平静的道,“你敢放我走吗?”

    “不敢。”咄悉匐仍是答得相当的干脆。

    郭元振笑了,“我若是不能在天亮之前回去,薛绍必然知情。以他的精明多谋,我所知道的东西全都要作废。如此一来,郭元振也会变成毫无价值的废人一个叶护,三思。”

    “咝……”咄悉匐长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死盯郭元振,陷入了沉思。

    郭元振则是面带微笑的很是淡定,自顾拿着酒壶倒酒壶。

    良久,郭元振都喝完了一整壶酒,并准备开始倒第二壶了。

    “郭将军,我很想放你走。”咄悉匐说道,“但我怎能相信,你还会再回来呢?”

    郭元振笑道:“我若是不再回来了,叶护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就是,最多不过损失了这一壶酒而已。我若是再行回来,叶护可就赚大了左右都是包赚不赔的买卖,叶护又何必患得患失呢?”

    “哈哈!”咄悉匐大笑,“郭将军真是个妙人,妙人哪!”

    “那郭某可就告辞了。”郭元振抱了一拳,抬脚就准备走。

    “慢着!”

    咄悉匐突然低喝了一声,四方侍卫同时拔刀出鞘,将郭元振团团围住。

    郭元振笑道:“叶护若是当真信不过,现在反悔倒也来得及还是砍了我吧,你我都能一了百了!”

    “郭将军想多了都退下!”咄悉匐拿着一个大羊皮袋子走了过来,笑眯眯的将它递给郭元振,“我见郭将军挺喜欢我们的羊奶酒,临时之时赠送一袋,不成敬意。”

    “免了。”郭元振一本正经的道,“这东西只在你们的军营里才有,我若是带进城去,万一不慎落在了薛绍的眼里,万事皆休!”

    咄悉匐收起了羊皮袋子,笑了,“郭将军行事周密,我很是欣赏来人,送郭将军出营!”

    “告辞!”

    一群突厥侍卫按原样用黑布套套上了郭元振的头,只是没再捆绑,然后严密看押的将他送出了突厥军营。

    正午时分。

    郭元振拿着一壶果酒和几个酱菜馅的大馒头来到永兴库,说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要请薛绍吃饭。

    薛绍笑呵呵的来赴宴,“郭将军贵诞,我却没有贺礼相送。要不然,先行记帐?”

    “不是什么贵蛋便宜蛋的,我就是庆祝一下自己死里逃生的重生之日。”郭元振摇着头,啧啧的道:“你说得没错,咄悉匐真是阴鸷奸诈得紧。想要真的骗过他,怕是比登天还难!”

    薛绍淡淡一笑,“既然他肯放你回来,证明你骗得还不错。”

    “实际上,他一点都不相信我。因为我全是口说无凭,没有真材实料透露给他。”郭元振直摇头,说道,“换作是以前,咄悉匐肯定早就把我的人头挂在了他们马脖子下面,美滋滋的回草原领赏了。但是现在有了你在银川军屯,他对郭某的人头已是兴趣大减。之所以愿意放我回来,无非是他想放个长线,看能不能钓上真的大鱼。”

    “有道理。”薛绍嚼着馒头喝着果酒,说道,“这么说,我需要给你添一点真材实料,才能真的骗过咄悉匐了?”

    “没错。”郭元振大口大口的嚼馒头喝果酒,只用眼神盯着薛绍,示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得看着办!

    “这不难,你等着!”薛绍三两口吃完了馒头,转身回了永兴库里。没多久,他就拿出来一个椰子大小的瓦瓮,用厚布包裹了,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捧着。

    “什么东西?”郭元振伸手要接。

    薛绍一下就收了回来,正色道:“大凶之器,千万小心!”

    郭元振咧着嘴嘿嘿直笑,“平康坊华云里有个二十出头的胡姬,身材高挑俏脸细腰的,却真有一副闷死人的大凶之器!”

    “你正经一点。”薛绍板了板脸,说道,“还记得那天晚上的震天巨响,和我受伤的事情吗?”

    “当然!”郭元振凝重点头,“这瓮中装的,莫非就是那夜伤你的……上古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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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0章 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五

    深夜。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伴之以冲天的火光和黑烟,撕碎了一整个夜。

    爆炸就发生在距离突厥大营不远的旷野,但他们的军营这次没再发生那么大的骚乱。因为咄悉匐早已经给他们打了“预防针”给过通知了。

    尽管如此,仍是人心惶恐难以安定。所有的突厥人都在满怀恐惧的猜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咄悉匐本人的情况还要远比营地里的军士更加凄惨百倍。为了测试爆炸的效果,他将两匹伤病废马拴在爆炸附近,然后众人远退,用火箭燃周围堆积的枯草从而引爆了炸药——这法子还是薛绍教给郭元振,然后郭元振再告诉咄悉匐的。

    结果爆炸的时候,两匹废马几乎全被撕成了碎片。一大摊血淋淋的马肠子被抛到了空中,远远的摔落下来直接砸在了咄悉匐的脸上。

    “啊!——啊啊!”

    身为一名军事统帅,咄悉匐从来没有像这样手足无措大惊失色过。他惊慌的大叫大跳,双手胡乱抓瞎的甩去身上的模糊血肉和稀臭的马屎。抓了一阵他就怒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m心腹近卫们没有一个上前来帮忙,居然全都像是沙漠里的驼鸟一样厥着屁股浑身发抖的趴在地上,还有人吓出了满裤裆的屎尿。

    倒是郭元振扯掉了其中一名随从的披风,上了前来帮咄悉匐上下擦拭。

    “这个……”咄悉匐干咽了一口唾沫,却是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郭元振知道咄悉匐是在死要面子强作镇定,因为他现在已经是浑身僵硬脸色发白,原本深陷的碧色眼睛已经快要突出眼眶——郭元振心里就想笑,来这也不奇怪,如果不是薛少帅对我有过仔细明,连我都还一直以为他是真的藏有什么“上古妖魔”。突厥人比远比我们还要更加的无知、更加的迷信于鬼神,吓成这样真不奇怪。

    “叶护,回去再吧?”郭元振见咄悉匐和他的侍卫们,简直就像是一群被吓衰了的鹌鹑,于是好心提醒。

    “好,好……回去!”腿下发软的咄悉匐推开了郭元振不要他搀扶,勉强走到自己马前。刚要翻身上马,不料一脚踏空摔了个趔趄。

    郭元振连忙上前将咄悉匐扶上了马。咄悉匐苦笑了一声,都不好意思转脸来看郭元振了,挥起鞭子就朝前跑。不料那马跑出了没几步就发疯的似的乱叫乱跳起来,将骑了半辈子马从来没有出过状况的咄悉匐,硬生生的从马背上掀了下来,然后撒蹄就跑。

    “畜生!——给我杀了它!!”咄悉匐趴在地上,气急败坏的猛锤地面。

    咄悉匐的侍卫们都很犹豫,没敢动手。在突厥人的眼里,马匹就像是重要的家庭成员。尤其是对于咄悉匐这样的贵族来,谁敢杀了他心爱的座骑,简直无异于“杀父夺妻”之仇。

    郭元振从近旁的侍卫手里抢来一柄弓,一个路飞奔来追那匹马。好在那马跑得虽快但是路线很乱只在四周转圈,并未跑远。郭元振在疾奔当中搭弓上箭连连射出。几声惨嘶过后,那匹马摔倒在地不停挣扎。

    众侍卫大开眼界惊叹不已——唐朝的将军,竟然也有如此神妙的箭法!

    “郭将军,好箭法。”咄悉匐赞叹了一声,抽出弯刀来走到那匹伤马面前,咬了咬牙,一刀桶进它的脖子里。

    干完这件事情后,咄悉匐愣着站了很久,刀上的血都已经干了,他才回过神来。

    转头一看,郭元振就站在他的旁边。

    “没想到郭将军的箭法,竟是如此神通。”咄悉匐勉强的笑了一笑,道,“失敬了!”

    以射猎为生的突厥人向来敬重勇士,谁能练就一手好箭法谁就能受敬他人的崇拜与尊敬。咄悉匐这话,倒并不违心。

    郭元振淡淡的笑了一笑,道:“我也是近几年在丰州练的。每天和薛楚玉在一起练武,想不练好箭法,那也难啊!”

    到“薛楚玉”三个字,咄悉匐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道:“听上次云州之战刚刚过后薛仁贵就去世了。临终之时,薛仁贵将他用了多年的宝弓传给了薛楚玉。此次银川之战,我们的人就在攻城时见识了这柄弓……它奇大无比,力劲透牛。只要是中了箭的人,一半被钉死在地上,另一半被箭矢透体而过,只在身上留下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

    “薛弓。”郭元振摇了摇头,道,“没人会想面对那把弓。没人会想和玉冠将军薛楚玉对面较量。”

    “玉冠将军,薛楚玉……”咄悉匐喃喃的念叨这七个字,深呼吸,突然提起神来看向郭元振。

    郭元振呵呵直笑的摆手,“我知道叶护想什么,但还是免开尊口为妙。”

    “为何?”

    “想让薛楚玉背叛投敌……”郭元振笑着指向地上那匹死得不能再死了的战马,道,“除非它现在跳起来,载叶护回营。”

    咄悉匐感觉很没面子,别过脸去咬了咬牙,一挥手,闷不作声的走向了军营。

    郭元振暗暗一笑,提步跟了上去。

    没人再敢骑马,一行人全都步行回营。人固然是吓到了腿软心慌,马比起人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回营之后,咄悉匐叫人煮了一锅肉,置酒压惊。见到厨子把一串收拾干净了的羊肠拿来准备扔进锅里,平常最爱吃羊肠的咄悉匐勃然大怒,冲上前去就用鞭子一顿猛抽。

    将佐和侍卫们都不敢劝,直到咄悉匐抽得那厨子满地打滚浑身见血方才收手,然后他恨恨的一脚踢翻那锅汤肉,“滚——不吃肉了,换蔬菜来!”

    郭元振暗笑不己,被那个大炸雷害得我,都吃不到原滋原味的草原炖肉了!

    逮着厨子发了一通邪火的咄悉匐,在喝下一整瓮羊奶酒之后,总算渐渐的恢复了平静。他把郭元振叫到身边坐下,亲自为他把盏连连相敬,又喝下了好几杯。

    “郭将军,你这个东西……叫什么?”咄悉匐盯着郭元振问道。

    “这是薛绍谁都没有去透露的至高军事机密,我哪敢打听?我自己叫它大炸雷。至于薛绍管它叫作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郭元振直撇嘴,声道,“这是我偷来的一个。希望今夜的爆炸声没有惊动薛绍,否则走漏了消息,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不用回去了。”咄悉匐沉声道。

    “啊?”郭元振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叶护有何安排?”

    “你只需要告诉我,薛绍打算怎样用大炸雷对付我们,就可以了。”咄悉匐直摇头,“你别回去了,留在这里帮我。”

    郭元振暗暗心喜——这只狡猾的狐狸,总算对我有那么一丝丝的信任了!

    “啊?”咄悉匐盯着郭元振,眼神之中充满急切。

    郭元振倒是理解咄悉匐的心情。试想,如果把自己换作是咄悉匐,恐怕会比他更加急于要摆脱那个“大炸雷”的恐怖威胁!

    “这么吧!”咄悉匐急道,“换作郭将军是我,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换作我是叶护的话……”郭元振做沉思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营盘往后撤移。不然等到薛绍用抛石车从城头之上扔下无数的大炸雷,后果不堪设想!”

    咄悉匐顿时浑身一颤酒杯里的羊奶酒都洒了出来,郭元振连忙动手给他擦拭。

    “传令——撤营后退!”

    郭元振苦笑——得嘞,这下连酒都喝不成了!

    眼看将佐和侍从们都要出去传令了,郭元振连忙叫道:“叶护且慢!”

    “郭将军何事?”咄悉匐惊讶问道。

    “我就想问,叶护准备把营盘移到哪里?”郭元振问道。

    咄悉匐眨了眨眼睛,“后退三五里,如此而已。”

    “这还是治标不治本啊!”郭元振苦笑道,“那万一薛绍率军杀出城来,以盾阵和陌刀为城墙在前掩护,后面再将抛石车推出来,照样能轰到我们的营盘!”

    郭元振的这一句“我们的营盘”让咄悉匐的心里很是舒服,而且他知道郭元振所极有道理——唐军的陌刀和铁盾大阵,在战场之上固若金汤杀气十足,绝对的攻守兼备。这对步兵中的黄金组合一直都是突厥骑兵最为头疼的东西。如果用他们在前面掩护抛石车,的确会是一个大麻烦!

    “那依郭将军之见,我军该要如何?”咄悉匐问道。

    郭元振道:“如果我是叶护,我会把营盘移到西南方向的青羊山西麓。”

    “叶护,不能信他!”同罗部的酋长舍那啜看来是忍了很久了,这时高声叫道,“郭元振就是一个诈降的奸细,他会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咄悉匐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走到舍那啜面前,“那依你之见,我军将要如何应对那个……大炸雷呢?”

    舍那啜愣了一愣,直摇头。

    “那你就闭嘴。”咄悉匐再次走到郭元振面前,笑容可掬的问郭元振,“郭将军,为何要将营盘,移到青羊山西麓呢?”

    郭元振很镇定,一板一眼的道:“第一,那里地势险要本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骑兵能够依凭坡势一冲而下的击杀银川军堡里出来的敌人,又能据守险要扼制从背后杀来的敌人援军。”

    咄悉匐双眼微微一眯,“下去。”

    “第二,青羊山是一座石山,从这里一路过去颇多石块崎岖不平。步骑人马可以走得很顺利,但是薛绍的抛石车绝对运不过来,这才是关键。”郭元振道,“如果他逞强想要运过来,不等他把抛石车架稳,我们的骑兵早已经顺坡而下冲到了他的面前。就算他勉强架起了几架抛石车,从低处往高处抛,又能抛得了多远呢?”

    咄悉匐眼睛一亮,舍那啜马上叫道:“青羊山那里极多树木,如果薛绍用火攻,我们全都要变烤羊!”

    “既然如此,你不会伐山砍树预防敌人火攻吗?”咄悉匐沉声大喝,“下令,移屯青羊山西麓!”

    天亮了。

    薛绍脱下了那一身满是黑炭灰的“工作服”,从头到脚都洗了个干净,再又重新穿上了他那一身光鲜耀眼的明光战甲与褚红战袍,站在了银川军屯至高的瞭望塔上。

    他的身后,高高飞扬着一面硕大鲜红的薛字帅旗。身边,是银甲白袍的玉冠将军薛楚玉。

    旌旗猎猎,战袍飞扬!

    此时此刻,几乎全军屯的所有人都在翘首看着他们这两个高高在上,有如驾在云端俯视苍生的男人。

    一个天之骄子,一个盖世无双。

    只要这两个男人站在一起,总能让所有追随他们的大唐男儿,斗志昂扬热血沸腾!

    此刻,薛绍正用一副自制的望远镜,观察撤营移屯的突厥人。

    薛楚玉很想借来看一看,忍了很久了。终于,薛绍将望远镜给他,并且教他怎么看。

    “神奇!”薛楚玉惊讶道,“突厥蛮子好似近在眼前,让我忍不住想要拔出刀来!”

    “既然他们都已经主动的走向了自己的坟墓,五弟你就不必心急了。”薛绍呵呵一笑。

    薛楚玉惊讶的放下望远镜,“何解?”

    “顿戟一怒,伏尸百万……我会负责收尸的。”薛绍深呼吸,举目远眺看向视野之中一片翠绿苍茫的青羊山,淡淡道,“青羊山,就是我早已经给他们挖好的,大坟场!”

第850章 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六

    突厥移营,对银川军屯的包围终于解除了,虽然是暂时的。

    薛绍在很多年前(也许能从上辈子的军旅生涯算起)就养成了善于捕捉一切战机并迅速予以高效执行的作战习惯。

    如果没有这样的习惯,他早就死过八百次了。

    突厥人开始移营包围圈刚刚有所松动之时,薛绍马上就采取了行动。

    深夜,银川军堡的西门悄然打开。这里距离突厥人在青羊山的营盘最远,深夜行动更加不易被查觉。由于马蹄上全都裹上了布皮垫子,薛绍又下达了严令不许张打任何火把,不许任何人发出半点声音。于是大批的骑兵在这暗夜之中,几乎是全无声息。他们就像是河底深处的黑色暗流一样,从西城门悄然涌出。

    虽然静默无声,但薛绍能够明显感觉到所有人心中躁动的热血。

    终于要反击了。

    所有人,等这一刻实在太久、太久了!

    骑兵们出了城,紧张严肃且有条不紊的布列成了两队。

    一方是跳荡军,一方是拓羯骑兵——区区数千人,精锐中的精锐!

    部队已经列阵完毕,牛奔和薛楚玉策马小跑到薛绍面前,翻身下马,左右侍立抱拳而拜。

    “我答应过你们所有人,包括已经长眠于地下的袍泽弟兄们——我会带着你们,把我们输了的全都赢回来了。”薛绍轻声的,对眼前的两位大将说道,“薛绍,言出必行!”

    淡淡的几句言语,却让牛奔和薛楚玉浑身躁热激动不已。二将咬牙,抱拳再拜。

    “现在我对你们两位,还有最后的两个要求。”薛绍说道,“第一,无论战况如何,你们都必须完好无损的回来见我。否则,下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们!”

    二将郑重点头。

    “这次我怕是没什么机会,能够亲上战场了。那么多的仇人头,大好头胪啊……”薛绍深呼吸了一口,沉声道,“我的第二个要求——你们务必都要杀个痛快。把我的那份,也给算上!!”

    “啪”!

    这一记整齐抱拳的声响,差点就要震碎了夜空。

    疾若惊飙,两拨骑兵分南分北飞掣而去。

    薛绍一手叉腰一手握刀矗立于城头,双眼微眯,静静的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视线之中。

    “我还真没见过一个沉默的男人,比飞舞着带血大刀的男人,还要更加的凌厉和霸气的。”一个阴柔又带着妖媚的声音在薛绍身后响起。

    薛绍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全军堡现在总共也就只有一个女人存在。

    “喂,你怎么不回头,也不说话?”媚罗刹讪讪的道,“你难道没听出来,我是在由衷的夸奖你吗?”

    “那么多谢了。”薛绍礼貌性的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夜太深,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的男人出去拼命了,剩我一个人提心吊胆的怎能安心休息?”媚罗刹略带怨意的说道,“你该让我和他一起去的。你分明知道,我早就习惯了征战打杀,我甚至比大多数的男人还要更加适应干这种事情。”

    “既然你已经是大唐将军的女人,那就必须远离战争。”薛绍淡淡的道,“以前你是怎样的,我不关心。但现在,你和你的男人都归我管。”

    “……”媚罗刹被噎了个够呛,顿时无语以对。

    “回去歇着。以后没事别到军营里来。”

    “好吧,谁叫我现在归你管了呢?”媚罗刹讪讪的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不光是凌厉和霸气,你简直就是——霸道!”

    “你又在由衷的夸奖我吗?”薛绍笑道,“那真是多谢了。”

    “呸,我分明就是在骂你!”媚罗刹气乎乎的扔了一句,快步走了。

    薛绍淡然笑了一笑,对身边侍从下令,“去把郭安叫来。”

    片刻后郭安来了,一身铠甲戎装。身为一名斥侯他一般都是布衣轻装,很少做这样的打扮。

    薛绍上下的打量他,笑道:“你挺适合穿铠甲,很英武很帅气。”

    郭安有点腼腆的笑道:“我还真是有点不大习惯。”

    “委屈你了。”薛绍说道:“除了你,我手边已经无将可用。冲锋陷阵并非是你的特长,切记要量力而行。”

    “是。”郭安从容的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其实,身为一名斥侯,我却做梦都想痛痛快快的去大战一场。这次若非少帅有伤在身,属下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但愿属下,不会让少帅失望!”

    “我知道,你行的。”薛绍面带微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做准备吧!”

    天亮了。

    很多队突厥游骑走出了他们的新营盘,来到银川军堡附近反复的逡巡侦察。盘桓了一整天,最终一无所获的回去了。

    咄悉匐很纳闷,怎么我们给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薛绍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这就好比是两个人在对面比武。其中一个已经耀武扬威的打完了一整套拳累到了大汗淋漓,另一个却始终站着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眨过一下——打完了整套拳的人,心里难免就会开始发慌了。

    于是咄悉匐又把郭元振叫了来。他现在,都有点把郭元振当作智囊军师来供奉的意思了,虽然他仍旧很不信任郭元振。但身为一名军事统帅,咄悉匐并不介意多听一点他人的意见,尤其是敌人的意见。

    “我军移营,薛绍为何全无动静?”咄悉匐问郭元振,“至少,他也应该派人出来侦察一番吧?”

    “谁规定了,你动了薛绍就一定要动?”郭元振的反应很是平静,“除非薛绍突然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一惊一乍的莽夫,否则,他是不会让他的敌人轻易摸清他的行动和意图的。”

    咄悉匐眨了眨眼睛,突然感觉很是恼火,“你们汉人全是满肚子坏水,专爱拐弯抹角的骂人!”

    郭元振哈哈的大笑,“叶护却比九成以上的胡人要聪明。至少你听出来了,我是在骂你。”

    “……”咄悉匐恨得咬了咬牙,但他根本就不会在这种小细节上轻易发火,只道:“你估计,薛绍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郭元振摇头,“现在薛绍肯定知道我已经变节。所以,他原来的计划都会做出改变。我说过了,敌人很难摸清薛绍的行动和意图。现在,我也是他的敌人之一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咄悉匐皱起了眉头来,“现在薛绍有了大炸雷护身,想要攻拔银川军堡实在太难。既然难以建功,那我打算暂时撤退。你意下如何?”

    郭元振面露难色的沉思了半晌,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我不好说。”

    “为何?”

    “事关你们汗国的军国大事,我一介外人,还是一个不了解内情的外人,实在不好多嘴。”郭元振撇了撇嘴,说道,“我建议,叶护还是和你麾下的将军们一起商量一下为好。”

    “如果我一定要你说呢?”咄悉匐明显有些咄咄逼人。

    郭元振苦笑,“那就撤呗!——反正留在这里,也只能干耗着!”

    “那你想过没有,我回去之后该要怎样去向可汗和谋主交待呢?”咄悉匐眯着眼睛,杀气溢溢,“他们一定会处死我!”

    郭元振双手一摊苦笑不已,“我都已经说过了,我不了解你们的内情!”

    咄悉匐冷冷的笑了一笑,“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巴不得我赶紧撤退。薛绍已经在半道上设好了埋伏,对不对?”

    郭元振愕然的怔了一怔,突然就笑了,“哦,原来你是在试探我?”

    “你以为呢?”咄悉匐冷笑。

    “你爱撤不撤,爱留不留,关老子屁事!”郭元振起身就走,“再不然现在就一刀给老子来个干脆!”

    侍卫们大怒,纷纷拔刀上前把郭元振团团围住。

    咄悉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似笑非笑的看着郭元振,说道:“郭将军,你也是带兵之人。你难道不知道但凡带兵之人都是相当谨慎的吗?既知如此,你又何必动怒呢?”

    郭元振冷笑,“那可难办了,郭某偏就生了一副爆脾气,最受不来你这种阴阳怪气。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留在银川军屯里等死!”

    “郭将军言重了。何必如此意气用事呢?”咄悉匐呵呵直笑,满副大度的样子。

    “喂,说了半天你倒是砍不砍?”郭元振双手往腰上一叉,大喇喇的道:“不砍,我就回去继续喝酒了!——那个羊奶酒都快没了,你还供是不供?”

    “郭将军,请自便!”咄悉匐笑眯眯的道,“会有人给你送去好酒好肉的。”

    郭元振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用力推开两名挡在他面前的侍卫,大步走了。

    “死死的看牢他!”咄悉匐恼恨的给侍卫们下了令。

    深夜。

    咄悉匐在羊皮榻上很是烦躁的翻来覆去。现在,他是坐着站着感觉很困很疲累,但躺下了却又死活睡不着。

    “去,再把郭元振叫来!”挣扎了好一阵后,焦虑失眠的咄悉匐起了床,烦躁不安的咬牙恨道:“这个混蛋,一定有事情瞒着我!再不如实照说,我就不客气了!——升起火来,先把烙铁给我烧红了!”

    “是!”侍卫纷纷应诺而动。

    结果,那个去叫人的侍卫去了很久也没回来。咄悉匐越加恼火,再派了两个人去催。过了一会儿,三名侍卫一同回来了,都很惊慌。

    “叶护,郭元振失踪了!”

    “什么?”咄悉匐大吃一惊,“我不是叫你们看牢他吗?——你们这么多人,居然看不住他一个?”

    侍卫们既羞愤又害怕的低下了头。

    “还愣着?去搜啊!”咄悉匐几乎是气急败坏的跳了起来,“找遍整座青羊山,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

    “是!!”

第852章 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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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绍站在永兴库的地道入口处,时不时的看向窗外。

    晨曦微露,天快亮了。

    很少会有军事统帅像薛绍一样,把一场以少对多的奇袭战的发起时间,选择在大白天进行。但是眼前这场战争,是大唐时代的所有人都没有经历过的。现在,只要薛绍将手里的那一面三角型的旗帜对着窗外挥出,随时关注于他的旗使们,就会在高高的瞭望塔上挥动六面巨大的主帅大红旗,同时放出醒目的黄色烽火。

    这就是这一场战争开始的标志。

    在战斗的过程当中,薛绍还必须随时用旗语来指挥各部人马的一切作战行动。因此,薛绍必须选择在可见度极高的白天来亲自指挥战斗。

    低头看着手里那一面三角令旗,薛绍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姜子牙的杏黄旗好吧,二者最大的相似之处并非是这三角造型,而是……只要它们挥动,就能瞬间决断无数生灵的存亡!

    此刻,薛绍的神色虽然平静,但眼神之中时不时会流露出一丝焦虑。

    郭元振,还没有回来。

    刀剑无眼,**更是六亲不认。半个时辰之内如果郭元振还没有回来,薛绍也必须挥动手里的这面旗帜。虽然他有一万个不愿意这样做,但全都敌不过一条理由这是战争,任何参与了这场战争的人都必须随时准备为这场该死的战争奉献出自己可怜的性命,任何人。

    如果因为顾念到郭元振一个人生死而取消或是延迟了行动,那薛绍自己就会辜负除了郭元振在内的所有其他人,他害死的人也只会更多。

    时间在薛绍的心里,以“微秒”的速度缓慢流逝。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虽然他的表面一如既往的沉寂如水。

    “报”

    斥侯的声音的几乎把薛绍吓了一弹,他这才发现自己可能有些紧张过头了,于是乎深呼吸,问,“何事?”

    “属下截获六只信鸽,携带秘码军文。属下已经初步译出,六份军文内容一致,请少帅过目!”

    斥候将军文递上,有原文有译注。虽然他们不担心蓝田密码的创始人薛绍读不懂译文,但这样能为薛绍节省时间和精力。

    “羽林将军李,率两万步骑来援。已驻朔方,请求指令!”薛绍读完这条简短的密码军文,惊喜之余也有些狐疑,说道:“密码军文无法细叙详尽,率军而来的羽林卫李将军必是李多祚无疑但是,他们的信鸽是怎么飞到这里来的?”

    斥候连忙答道:“信鸽的脚上带有红叶商会的信标,想必是虞东家借给李将军的。”

    “红叶商会的信鸽?那便说得通了!”薛绍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按捺住激动的心神,沉吟了片刻,说道,“喂好信鸽,给李多祚回命他率军从朔方出发,赶往银川青羊山前来助战。记得叮瞩,他们来时的路上要务必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因为他们,随时可能遭遇四散的敌人!”

    “是!”

    临战之时新添了一支人数可观的生力军,统兵将领还是极其能打硬仗的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薛绍心中大为振奋。但同时他又想到,羽林卫司职戍卫皇城轻易不会离京,现在却跑到千里之外的朔方来参战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片刻之间薛绍就想到了很多的事情,心中不由变得百感夹杂。

    虽然李多祚还没有明说,但薛绍能够想到,如果没有武则天的明确号令,哪怕李多祚和自己的关系再如何要好,他也不会以这样一个“属下”的姿态正式前来请求号令。

    换句话说,薛绍知道自己已经是“明正言顺”的统帅了。虽然他早已经做好了不计后果一意孤行的思想准备,但是这个“明正言顺”却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安慰。

    “……武则天?”

    “战争结束之后,我该如何去面对她呢?”

    低吟了几句之后,薛绍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好吧,现在我根本不该考虑这样的问题!”

    “救命啊!!”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地道里传了出来,薛绍急忙跑到地道口,看到两名斥侯左右搀着一个人小跑了出来。

    “郭元振?”地道里可视度不高,薛绍急切问道。

    “哎,就是我了!”郭元振苦兮兮的叫道,“救我、快救我!”

    薛绍都顾不上走梯子了直接跳了下去几步蹿到郭元振面前,“受伤了?!伤哪里?”

    “没,没受伤!”郭元振软榻榻的搭在两名斥侯的身上,傻兮兮的笑道,“连滚带爬的翻了半座山,又像蚯蚓一样在地道里爬了一整夜,我就是累的!”

    “操!”

    薛绍怒暴粗口,狠狠对着郭元振的胸口来了一拳,然后给了他一个极其强力的熊抱。

    “救……命……啊……!”郭元振仍是惨兮兮的怪叫,“我喘不过气来了!”

    “把他弄上来!”

    薛绍松开郭元振,几步蹿出洞口,斥侯们几乎是将郭元振抬了出来。薛绍连忙递上一个水壶。

    “操!”郭元振有样学样的爆了个粗,“谁要喝水了?酒来!”

    “那给你洗脸!”薛绍扯开水壶,对着郭元振的头上就淋了下去,大声道,“酒,上酒!”

    郭元振低着头任凭薛绍往他头上淋水,一阵怪笑,“我终于把咄悉匐那老小子给骗了!哈哈哈!”

    斥候拿来一瓮酒,郭元振掏了泥封就着脸倒,张嘴滥饮。

    “痛快啊!”

    “老子从来都不知道,骗人还能比杀人更加痛快!”

    薛绍心头大石落地,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把手里的旗帜递给了郭元振,“你来。”

    “别想逗我。这个东西,只能是你来用。”郭元振咧嘴笑了一笑,扔了酒坛子抹抹嘴,整了衣装站直了身体,双眼之中精光毕露,脖颈额头和双臂之上青筋爆起,嘶声吼道“丰州司马郭元振,请求上阵!我要用我的刀,去为战死沙场的兄弟们,报仇血恨!”

    薛绍慢慢的收回了旗帜,深呼吸,一个字,“准!”

    “谢少帅!”郭元振当下就开始脱去这一身满是泥灰的脏破衣物,大声叫道:“取我刀铠,牵我马来!”

    郭安从外面走了进来,牵着马,驮着一副红木剑甲匣子。

    郭元振一眼看到郭安这副全副武装的扮相,心中就已是明白如果自己回不来,那郭安就会取代自己的位置,来统率这一场突袭战!

    “抱歉了兄弟,让你失望了!”郭元振嘿嘿直笑,“我没死成,我又回来了!”

    “我是有点失望。”郭安淡然一笑,从马鞍上取下盛装刀剑盔甲的红木匣子,再又道,“但更多的,是高兴!”

    郭元振走到他面前,咧嘴一笑,“冲锋陷阵这种粗活儿,还是我来干比较好。少帅身边更需要你。”

    郭安点了点头,抱拳一拜,“请为郭将军更衣!”

    “不敢、不敢!”郭元振大笑,“这可是少帅才有的待遇!”

    “请!!”

    大唐明光甲坚韧轻巧华丽美观,但穿起来却未必很容易。郭安执意亲自帮助郭元振穿好了衣甲,郭元振兴冲冲的就要骑上马。

    薛绍牵着马缰,“请郭将军,上马!”

    郭元振咧嘴傻笑,“你们这样,我都难为情了。”

    “请上马!”

    郭元振一个轻巧的翻身骑上了马,凝神,对着薛绍抱拳一拜,策马奔向了前方大校场,来到了早已结阵完毕等侯出发的将士们。

    薛绍看了一下日晷,还有时间。于是他骑着马跟了出来,来到了大校场。

    郭元振骑着马跑在战阵前,战袍飞扬意气风发。

    “我的袍泽弟兄们!!”

    朔方军约定俗成的战前动员开场白,创始于薛绍。从郭元振粗重的嗓门里吼出来,别有一番奔放粗犷的意味。

    薛绍微然一笑。

    三军将士同时沉吼一声,整整齐齐的将长枪在地上顿响。

    声威隆隆。

    “今天,我们只有一件事情要做!”郭元振停住了马,对着战阵大声怒道,“那就是!”

    “尽情厮杀!!”

    “吼!!”

    连绵不绝的怒吼声,震荡城池!

    郭元振回头看向薛绍,咧嘴一笑。

    薛绍则是伸起了手来,摇动了手中的三角令旗。

    “轰隆!”

    “轰隆!!”

    “轰隆隆!”

    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声,大家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自己脚下的地面在颤抖,远处仿佛升起了漫天的灰土和黑烟,真像是被封印的上古妖魔破土而出了。

    面对这种前所未遇的吊诡景象,唐军将士们自己都感觉到了一丝惶恐不安,有些战马还惊慌不安的踏起了步子想要逃蹿。

    郭元振好不容易制住了他的战马,惊诧的跑到薛绍面前来问道,“你是怎么把成千上万的大炸雷埋到青羊山脚下的?我一路从地道过来的时候,好像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你走的,当然是一条没有埋雷的活路。”薛绍晃了晃手里的三角令旗,“突厥人,只有死路。”

    郭元振凝视看着薛绍手里的三角令旗,心说:现在,不可一世的咄悉匐和他手下的七万人,就在薛绍这一面小小令旗的挥使之下,开始灰飞烟灭了……( )

第853章 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八

    readx();    黑火药威力有限,短时间内薛绍也不可能造出太多。因此大爆炸其实没有真的炸死几个人。真正给突厥人带来最大摧毁的,是这个毁天灭地的大阵势和他们这个山地新营盘的大塌陷,以及随之而来的,军队大崩溃和人马大混乱!

    在第一次实地堪察了虞红叶挖下的地道之后,薛绍的心里就有了现在这个局面的构想。最初他的想法是,把炸药埋到突厥人所在旧营盘的脚底下,因为那里有一个现成的“蜘蛛网”式的迷宫似地道可以用。

    这样看起来很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难。因为突厥人并不傻,他们时刻关注着地底下的动静。那一片迷宫似地道距离地面太近,非常容易被发觉。

    尽管如此,当时薛绍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直到郭元振主动提出“诈降”的缓兵之计,于是薛绍就“顺便”交给郭元振另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骗得咄悉匐移师青羊山西麓。

    虞红叶用来转移物资的地下通道直接贯穿一整座青羊山,直到背对银川军屯的东麓才是出口,一共长达十数里。若非如此,她的物资刚刚离开地道就会被巡逻的或者是瞭望塔上的军士们发现。

    地道一路蜿蜒过去,有很多的气孔。挖地道的人很专业,将那些孔洞设计得很精巧,使它既不会导致雨水倒灌又不会轻易被地面的人发现。薛绍要做的,就是充分利用这些孔洞来埋制炸药,并且在大地道的四周上挖出更多的小通道,埋下了更多的炸药。为了尽可能的节省人力缩短工期,这些小地道都很狭窄最多容许一个人爬进去然后将炸药埋下!

    事先薛绍也做了两手准备,如果郭元振失败,那么只能继续采取第一手方案,炸原来的军营。如果行动被发现了,那就只能是自己人抱着炸药冲进地道执行“迅速爆破”的紧急方案……所以薛绍才会郑重其事的挑选了五十名死士,并签下了生死契约!

    并且,这个紧急方案很有可能会导致整个地道的大塌陷,从而危及银川军屯本身。到时候,半个军屯都很有可能会塌陷下去,和突厥人埋在一起!

    到时会有多少自己人给突厥人陪葬,薛绍真的无法掌控,这其中很有可能就会包括他自己,因为到时候他肯定会离爆破点很近为了赢得这一场该死的战争,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的,任何人!

    所幸郭元振成功了,于是一切就这样完美了。

    爆炸发生后,突厥人的营盘地面发生了蜘网式的塌陷。由于他们的人马太多、物资更是堆积如山,很快这个蛛网式的局部塌陷就演化成了大面积的塌陷。

    隆隆的爆炸,突如其来的地面塌陷,让突厥人和他们的马匹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所有的秩序和指挥都失去了作用,他们开始本能的仓皇逃蹿!

    就在爆炸发生过后片刻时间,仍有一些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的突厥人突然发现,他们上面山顶处的很多“草木”好像都在移动。最初他们以为是被吓出了幻觉,直到那些“草木”亮出了一大片唐军的红旗,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青羊山上早有埋伏!

    段锋,带着他的几千弟兄在青羊山上躲躲藏藏了大个半月,每天都在身上盖上许多的草木做掩护,不敢乱动从未洗澡甚至很少吃到热的食物,个个都已经像是野人一般。现在,他们终于盼来了扬眉吐气的时候。但薛绍的命令却是不许他们在最想杀人的时候冲下山去大干而一场,而是用另一方式先好好的招待一下溃不成军的突厥人弩!

    木单弩、竹竿弩、伏远弩,这三种非单兵制式的巨弩,全都属于唐军的“重武器”一类。由于它们携带不便操作不易,一般多用于在城池攻守或是大规模的野外结阵对战。这些重弩的箭头不像一般的箭矢做成锋锐之状,而是做成大铁铲或是铁锤模样,要点在于够重够沉,这样才能配合弩床强大的弹射之力,使弩矢飞得够远、杀伤力够大。

    然而今天,薛绍从地道里给段锋送来的这些巨弩的弩矢,全都换成了另外一副他们没有见过的奇怪模样。它们变得更长更粗也更沉了,里面好像埋塞了很多东西进去。矢头更是变大了许多,像一个铁瓮。

    虽然好奇,但段锋没时间研究这奇怪的东西究竟有何特殊了。眼见下面的突厥人乱作一团只待砍杀,他只想赶紧把这些弩矢全都给射完了,就能好好的下山冲杀一番。

    红旗招展,段锋嘶声怒吼“放!”

    上百枚奇形怪状的粗壮铁矢呼啸上天,然后对着突厥人的营盘从天而降。落地之后,轰然炸裂!

    段锋和将士们都惊呆了,然后就是狂喜好东西啊!

    突厥人这下更是遭殃了,薛绍埋在他们脚底下的炸药毕竟有限,但来自于头顶的轰炸袭击却是连绵不绝!

    咄悉匐命大没被炸死,但在被弩箭袭击一轮之后,他就有了拔刀自刎的冲动。

    上当了!

    上了郭元振的恶当了!

    当初移师西麓,咄悉匐的目的就是为了摆脱薛绍“有可能”发起的投石车攻击。现在倒好,自己乖乖的钻进了薛绍的弩车射程之内鬼知道他早在山上埋伏了多少人!

    “撤!!”

    虽然知道命令没有多大用处了,但咄悉匐还是下达了一条这样的命令。然后他就带着自己的铁卫们,疯狂朝南撤离。目的,当然是灵州。

    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危急时刻,咄悉匐倒是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心里很清楚,兵败如山倒,眼前的局面已是难以收拾,想要反击翻盘更是绝不可能。这一局是败定了,但灵州还有最后一块根据地,还有三四万生力军。若能尽快从这里撤走尽可能多的人马,与灵州军一但汇合,仍是大有可为!

    在咄悉匐的引导之下,大批未被爆炸波及的突厥人,开始往南方撤移。但是他们更多的人,在无组织无目东南西北的四下逃蹿。

    段锋急了!

    “发射、发射、赶紧发射!射完了下去砍狗头啊!!”

    弩矢铺天盖地而下,在突厥人的人群中炸开一朵又一朵的黑色惊雷。

    “段将军,少帅有令!”正全情投入的段锋突然被一声大喊惊醒,回头一看,居然是郭安亲自来传令了。

    段锋不敢怠慢,连忙问请少帅有何号令?

    郭安道:“少帅严令,段将军不得追击四下逃散的敌军,只许清扫青羊山西麓的敌人,负责接手敌军营盘并收押俘虏清剿辎重。”

    “是!”虽是有点不解,段锋郑重应诺。

    “告辞。”郭安转身就走。

    “郭将军,等等!”段锋急忙将他叫住,笑嘻嘻的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那好兄弟牛奔,去哪里了?”

    郭安微微一笑,“机密。”

    段锋二话不说,转身跑到弩车旁边高高挥起旗帜,“放!!”

    军堡里。

    郭元振和列阵以待的将士们,听闻青羊山方向传来一阵一阵连绵不绝的爆炸车,个个心血沸腾按捺不住。但薛绍就是迟迟不肯下令放他们冲杀出去,都急了。

    “少帅,何时下令?”郭元振一向沉得住气的,都忍不住第三次来问了。

    “等爆炸停止了,就可以。”薛绍淡然一笑,说道:“你们应该不会愿意,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吧?”

    “那好吧……”郭元振苦笑,“再等等!”

    过了许久,爆炸声总算停止了。瞭望塔上的红旗旗使也打出了旗语,示意青羊山上的友军已经停止了轰炸攻击,步军可以出击清剿敌军了。

    “是时候了。”薛绍对郭元振道,“带上你的刀和你的人,出去收拾突厥人吧!”

    “可算是熬到这一刻了!”郭元振翻身上马,拔刀出鞘,“儿郎们,随我冲杀出去,砍狗头啊!!”

    一飙如狼似虎的骑兵,跟着一个如狼似虎的大将,宛如怒涛的冲出了银川军屯的大马,凶猛异常的杀向了溃不成军的突厥人。

    薛绍提着一壶酒,登上了银川军屯最高的瞭望塔。

    俯视下去,遍地黑烟滚滚烈焰熊熊,人马渺小如蚁,群山巍巍苍茫。

    一个女人,快手快脚不像女人的爬上了瞭望塔来到了薛绍身边,嘻嘻一笑拿起酒壶,“请为少帅斟上第一碗,庆功之酒!”

    薛绍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媚罗刹倒是挺兴奋,连忙斟起一碗酒递到了薛绍的面前。

    “少帅,请!”

    薛绍担起了酒,低着头,凝视。

    “看什么,喝呀!”媚罗刹倒是有点急了,“难不成你还担心我下毒呀?”

    薛绍淡然一笑,“我不是来喝酒的。”

    媚罗刹顿时愣住了,喃喃道:“那你来干嘛?”

    “敬,万千生灵!”薛绍抬手扬起,一碗酒水从银川军屯的最高处,淋淋洒洒的飞扬而下。

    “你不喝也别糟榻呀!……我喝!”媚罗刹抡起酒壶,咕咕咕的一阵猛喝起来。

    薛绍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暗自一苦笑:为何此刻在我身边的,不是太平呢?她一定能懂,我在想什么。

    上官婉儿,也一定能懂。

    好吧,还有玄云子……

第854章 来人,上酒

    大混战,三天三夜。

    胜利,并不如梦想中的那样来得容易。兵败如山倒的突厥人并不愿意束手就擒,更没有人愿意等死。于是他们逃的逃散的散,剩下一批没来得及逃散的,就地反击做起了困兽之斗。

    薛绍手下的人马毕竟不多,其中过半的兵力、而且是精锐骑兵还都被薛楚玉和牛奔带出去了。郭元振和段锋带着人马面对数倍于己的突厥敌军,将这一场即将到手的胜利之战,也打得颇为费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薛绍没权力去责怪他们。

    唐军有了伤亡。虽然比起突厥人的大面积溃败来说这不算什么,但谁叫薛绍的“家底”太薄呢?

    军堡里每添一名伤员,薛绍的心里就要揪紧一分。因为,和一般的唐军作战部队不同,银川军堡里面几乎全是战士,没有火头军和民夫这一类后勤人员,更加没有专门的军医队伍。为了照顾伤员,薛绍从自己的斥侯当中挑出了精通医术的张成和吴远,让他们两人临时抓了一些壮丁粗粗的培训了一下,就开始四处救死扶伤。

    以唐代的医疗水平,多数在战场上负伤了的人是非死即残。当然,若是小伤那都轮不到军医来照看,这使得很大一批常年混迹在军队里的老兵们,自己都变成了半个医生。诸如头疼脑热止血包扎这一类的小麻烦,他们都得是自己搞定。

    到了第三天晨曦微露之时,东南方向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号角与呐喊之声。薛绍连忙爬上了瞭望塔,亲眼看到东南方向烟尘滚滚红旗昭昭,漫山遍野的骑兵如同惊涛一样冲进了青羊山的大战场。

    “来了!”薛绍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忽觉脚下一轻,险些一头栽落下去。

    郭安连忙一把搀住薛绍,“少帅,下去休息吧!”

    薛绍苦笑的点了点头,“惭愧啊,我这身体,都有些虚了。”

    “少帅莫非忘了,数日前你还在延昌昏迷不醒,侥幸才捡回一条性命?还没痊愈,你就带着弟兄们千里奔波的杀到了银川军屯来,一直没有得到片刻的休养。”郭安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也是凡胎的人,哪能不虚呢?”

    薛绍笑道:“听你这口气,倒有点像月奴了。”

    郭安苦笑,“少帅别说笑了,属下扶你下去。没事就别再上来了,让属下代为瞭望即是。”

    “不用你劝。以后你想让我上来,我也不会再上来了。”薛绍一边爬着梯子一边笑道,“李多祚来喽,终于是大局已定,我能安心了!”

    郭安想了一想,说道:“属下在想,朝廷那边至从少帅出走之后,剩下最能打仗的将军非李多祚莫属了。朝廷没有将他派往河北御敌却是来了河陇,不知河北那边,又将做何安排呢?”

    “不必多想。”薛绍不假思索的说道,“这种事情,让该操心的人去操心。我们,只须竭力全力办好自己的份内之事。”

    “是!”

    午时,军堡城头。

    薛绍吃过了午饭,躺在一张大靠椅上,昏昏欲睡。郭安劝他回屋睡觉,薛绍不肯说要在此观战。这话说完了还不到三分钟,薛绍就睡着了。

    连日紧张疲惫,现在稍稍有所放松,薛绍这一觉睡得可真沉。什么黄金睡眠法都成了浮云,他睡姿难看的打起了大呼噜,那呼噜声都惊动了城下把守城门的将士。

    郭安叫人搬来了一床棉被给薛绍盖上。身边的人都笑谈说,少帅睡着了也在城头上督战。

    青羊山麓,激战正酣。

    一飙骑兵高高打着“李”字大旗,护着一队衣衫混杂的人朝军堡跑来。守城将士连忙上报,郭安想了一想没有叫醒沉睡之中的薛绍,自己到了城门口来迎视。

    人马带血的李多祚一骑当先奔到了城门口,身手异常矫健的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郭安面前,虎虎生威喝道:“少帅呢?!”

    守城的军士都被骇了一弹,李多祚这气势实在太过刚猛了一些。对郭安,好像也不那么客气。

    “李将军,少帅几天几夜没睡了,刚刚睡下片刻。属下不敢叨扰,因此斗胆代替少帅,来此迎接李将军。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李将军恕罪!”郭安却是不以为然,面带微笑的抱拳答话。他很能理解李多祚现在的这副态度——他刚刚在战场上狠狠的厮杀了一回,浑身煞气凛然喷薄,是在情理之中。

    “哦……”听了郭安这一席言语,李多祚眨了眨眼睛,自己也回过一点神来,面带愧色的对郭安抱拳道:“李某鲁莽了,郭将军勿怪!”

    “客气了。”郭安应了一句,眼神突然就被李多祚身后的一人给吸引住了。

    一个,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骑着马上前了几步,笑容冰清音色婉转的道:“郭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薛少帅?”

    玄云子?她怎么来了?

    郭安微微一怔,心里都替薛绍苦笑了一声,抱拳一拜道:“现在就可以。李将军……仙姑,还有诸位袍泽将军们,都请随我来吧!”

    “不忙急。”李多祚连忙将郭安劝住,说道:“让少帅多休息一会儿。我们先把后面这批人安顿好。”

    “什么人?”郭安朝他们后面看了一眼,除了百余名羽林骑兵,其他多半是平民模样的人,有男有女。

    “他们全是医者。”玄云子答道,“有李将军军队里的军医侍从,也有我从绥州请来的很多医士郎中和佛门信徒志愿之士。他们携带了很多医药物资,特意前来救助我军伤员。”

    “好,好,来得正好。”郭安听了很激动,“我们正缺军医——让他们快来,我带他们去医棚!”

    “我也去。”玄云子微然一笑,说道,“他们全是跟我来的,我要亲自带着他们。”

    “好吧……仙姑,请!”郭安很是怔了一怔,寻思良久这才想起,以前讨伐白铁余时玄云子在绥州这个佛教鼎盛之地,可是打响了很大名头的。那里的善男信女们把玄云子奉若神明,尊称她为“圣英”。

    郭安带路,李多祚和玄云子一行人护送着在约五百名医者,来到了军屯医棚。这里已经有了数百伤员,而且多半是重伤。四处血泊哀号连连,情景苦惨。张成和吴远带着十几个半掉子假军医,正忙得焦头烂额,却没能真正救得了几个人。多半的重伤伤员只能是躺在病榻之上,要么哀号惨叫,要么静静等死。

    很多志愿医者看到这副情景,都吓坏了。尤其是一些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来之前还想得好好的要用大慈悲之心跟着圣英救死扶伤,眼见此景恨不能拔腿就跑。

    玄云子翻身下马,将身上那一领白如雪的道袍往马背上一挂,撸起袖子来就朝医棚走去。

    “救人!”

    她这两个字一喊出口,马上就有一群军医和郎中们扛着药箱大步跟上。剩下那批善男信女们犹豫了片刻,也纷纷咬牙跟了进来。

    玄云子最先来到了一个小腿上还插着半根长枪的伤员面前。那伤员可能是疼到了麻木都没有叫喊了,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玄云子,像是痴呆的。

    “失血太多,这条小腿已经坏死,要锯掉。”

    “不能锯!”伤员大喊,“没了腿,我还怎么打仗?”

    “现在不锯,你整条腿都要没了,人也会死。”玄云子看着他,说道,“要腿还是要命?”

    “……”伤员沉默。

    “会很疼,我给你喝一碗麻药汤。”玄云子说着就去翻箱子。

    “不用,你锯吧!”伤员很淡定,说道,“我要是叫了一声疼,都是狗|娘养的孬种!”

    “好样的!”玄云子一咬,“锯,来!”

    信徒将一面锯子用火焰消了毒,递给玄云子。

    玄云子便动手了。

    咯吱咯吱的锯声响起,血肉飞溅让所有人无法直视,那锯声更是让人心里发毛,头皮发麻,甚至两腿发软。

    玄云子脸上身上被溅了很多血滴,仍是屏气凝神全神贯注。那名伤员则是双手奋力扳着床沿,死死咬住嘴里一块厚厚的破布,挺起脖子瞪大了眼睛死盯着玄云子。到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吐掉了破布,大声的惨叫了几嗓子,高声喊道:“腿啊腿!能让这么漂亮的仙女把你给锯了,你他娘的也算是值了!”

    玄云子身边的帮手死死将他按了下去,再将破布给他咬住。

    好多伤员都哭了。有几个信徒大概真是被吓坏了,盘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念起了佛号,念得一阵哆嗦。

    玄云子厉喝一声,“要么别来!既然来了,就去给军医和郎中们帮忙!”

    “好……好!”信徒们纷纷起身,收起佛珠挽起袖子,四下忙活了起来。

    郭安和李多祚静静的看着,心里却都感觉有些震撼。

    “我们一向自认,杀人如麻无所畏惧。”李多祚说道,“却从不知道,救人,其实更需要勇气。”

    “少帅的女人……”郭安摇头感叹,“果然都不简单!”

    “都?”李多祚突然就笑了。

    “对。”郭安也笑了一知,摆摆手示意李多祚跟来。

    二人离开了医棚,郭安这才问道:“李将军,玄云子怎么到了这里来?”

    “这可就真的是,说来话长了。”李多祚说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太后让她来的。她的手上,还拿着朝廷颁给少帅的圣旨。”

    郭安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但少帅肯定特别不愿意,在这里见到她。”

    李多祚苦笑,“那有什么办法?来都来了!”

    郭安纠结了一阵,只得叹息一声,“那也就只能,如实相告了。”

    不久过后。

    狠睡了一觉的薛绍总算是醒来了,感觉就像是睡了一辈子那么长。望天一看,夕阳如血般刺眼,已是黄昏了。

    “郭安,郭安呢?”

    身边斥侯连忙回报,说郭安去城下迎接李多祚李将军一行人了。

    “混蛋,居然不叫醒我!”薛绍翻身就起,“人在哪,带我去见他们!”

    “少帅,我们来了!”

    一个浑厚的嗓音从城楼的阶梯处传来,李多祚大步流云走来,身后跟着郭安和几名将军。

    薛绍大步走过去,对面给了他一个大力熊抱,“好兄弟,来得太是时候了!”

    “少帅,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大嗓门响起,一个像牛奔一样高大的大块头闯了过来。

    “程伯献!”薛绍哈哈大笑,“那我是不是应该,跳起来抱你一下?”

    “哈哈!”众人一阵大笑。

    “少帅,还有我!”千骑副使崔贺俭站了出来,“多时不见,少帅康健!”

    “少帅,还有我们!”

    三个人一同站了出来,薛绍曾经在左奉宸卫带过的亲随,唐真、潘奕和卢思义,如今他们都已经是御林军中的五官。

    “好……来了,都好!”薛绍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抖了,大声喝道,“来人,上酒啊!!”

第855章 英魂在上

    没有菜,每人三碗酒。三大碗!

    “先就这样,点到即止。”李多祚把酒碗往桌上一放,抹了一把嘴,对薛绍一抱拳,“我们兄弟几个,出去先把该干的活儿给干完了。回来再陪少帅痛饮!”

    “对。”崔贺俭和卢思义等人纷纷附合,“郭元振和段锋在外面打得正狠,我们得去帮把手。”

    “好。”薛绍也不多话,抱拳一拜,“有劳诸位兄弟了!”

    众将肃然而立,抱拳而拜,转身要走。

    “程伯献,你就不用去了。”薛绍将他叫住。

    李多祚连忙接道:“对,程伯献你得留下。”

    “凭什么?”程伯献大声叫了起来,“就因为我不是朔方军的旧将,你们就都不把我当兄弟是吗?”

    “尚贤(程伯献的表字),别说这种伤感想的话,我们都是好兄弟。”李多祚温言细语的道,“别忘了,你此行的任务和我们不同。你留在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么?”

    “……”正在兴头之上准备大干一场的程伯献,顿时愕然无语。

    李多祚笑了一笑,拍拍程伯献的肩膀,带着其他人虎虎生风的大步走了。

    程伯献眼巴巴的看着李多祚一行人远去,就差把“嫉妒”这两个字写到脸上去了。

    “尚贤,生气了?”薛绍走到他面前,笑道。

    “哎!……”程伯献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软榻榻的坐了下来,挺丧气的样子说道:“生气倒是谈不上。只是……有些懊恼啊!”

    “恼从何来呢?”薛绍问道。

    程伯献苦笑了一声,小声道:“记得当初还在左奉宸卫和讲武堂的时候,我和薛楚玉、郭元振这些人一样,每天都和少帅混在一起,大家都是不分彼此在同一个锅里吃饭的好兄弟。可是后来慢慢的,大家都各奔前程。你们一同到了朔方,并肩为战誓为袍泽。我呢?就像一头被捕捉了的野兽,始终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皇宫里,当看门狗。”

    “尚贤,怎么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呢?”薛绍在他身边坐下,微笑道,“你现在是千牛卫大将军啊,前程无量。”

    “去他娘的前程无量!”程伯献哭笑不得又恼火的在桌子上擂了一拳,“你难道还不知道,在皇宫里当差、在太后和皇帝脚下做事,有多憋屈?”

    薛绍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可能你无法想像,我有多么希望像你和薛楚玉这些人一样,放肆的在疆场之上往来冲杀。哪怕是马革裹尸,也比窝囊在皇宫里当看门狗的强啊!”程伯献开始大吐苦水,说道,“新任千牛卫大将军,太后的心腹,走到哪里别人都怵我三分,连宰相都不敢小视于我。表面看来的确是很威风、很了不得,是吧?可是背底里呢?——人人都把我当作为非作歹的鹰犬爪牙,和推事院的牧犬没区别啊!”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轻轻拍了拍程伯献的肩甲,“那我还是太后的女婿呢,怎么办?”

    “呃……”程伯献怔了一怔,感觉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

    薛绍大度的笑了一笑,说道:“尚贤,我知道你把我当兄弟,才对我说这些话。我理解你的苦衷,真的。”

    程伯献点了点头,“我相信。”

    薛绍道:“我没资格指点你什么,我只能跟你说一些这些年来,我自己的心德体会。其实像我们这样的贵族人家官宦子弟,从我们出生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会有很多的人盯着我们,品评我们的一言一行。尤其是当我们在朝堂之上谋得了一席之地之后,人们看待我们的眼光会更挑剔,甚至是苛刻。这时候,我们会感觉无论我们怎么做都都是错的,我们再如何谨慎也会招来非议。我们永远无法摆脱这些压力,它们就像是枷锁一样会永远套在我们的头上。就如同,我们与生俱来的血统一样。”

    “对,你说得太对了!”程伯献拍起了大腿,“我感觉我在京城,简直活得太累了,见了谁都像是孙子,生怕得罪了人。稍有不慎,无数的流言蜚语就会传得满天乱飞。你是不知道,我家里那些老爷大伯三叔六婶,真的是三天两头就往我家里跑啊,坐下就是一通夫子大义、苦口婆心。这倒也罢了,反正我从小都习惯了——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我以往结识的那些朋友们。至从我当上了千牛卫大将军,他们避我如瘟疫……哎!”

    薛绍笑了一笑,“尚贤,你说的这些困扰我都有,而且都比你严重。”

    “那你是怎么应对的?”程伯献瞪大了眼睛,“说真的我太佩服你的勇气了,你居然会背着太后,私自跑到河陇来干出这么大的事情!……我太佩服了!”

    “没什么可佩服的,我只是在做我自己该做的事情。”薛绍微然一笑,说道:“懂我的人不需要我的解释,他们自然会懂。他们会把我当朋友,当亲人,当袍泽弟兄。剩下一些道不同不相为谋者,我既不稀罕他们的理解和宽容,也不在乎他们的眼光和非议,同时我更加不会回避他们的挑衅和发难。伯献,我们不是真金白眼,做不到人见人爱。所以,我们守住自己的底线做好自己份内该做的事情,这就很好了。”

    “守住底线,做份内之事……”五大三粗的程伯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好了,闲话说完。”薛绍笑了一笑,“左千牛卫大将军程伯献,说吧,你因何来此?”

    “给你没过门的未来夫人,当护卫啊!”程伯献撇起眉毛哭笑不得的双手一摊,“这可真是一门天大的好差事!”

    薛绍笑了,“怎么说?”

    “少帅,你见过遛狗遛鸟,见过遛大将军的吗?”程伯献今天吐苦水真是吐上瘾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这一路上来的遭遇,全对薛绍说了。

    薛绍听着时时发笑,听完了却也感觉到一阵头大,“这位真不是一个省心的主。我得尽快把她弄回去——尚贤,这件事情还得是你帮我!”

    “除非她自己答应回去,否则我帮不了你!”程伯献马上站了起来,说得斩钉截铁。

    薛绍苦笑,“不行,你必须帮我。”

    “怎么帮?难不成我还能把她给绑回去?”程伯献急了,看那表情都像是要翻脸了,“你们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却叫我夹在中间做恶人?——我不干!”

    薛绍苦笑不迭,笑完了又直挠头,“千军万马我都治得了,偏却拿她没辄!——尚贤,你说我是不是死了算了?”

    程伯献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会拿她没辄呢?——夫是天妻是地,你发了话,她就得听!”

    “有本事,你把这道理也对她去说一说?”薛绍斜视着他,冷笑,“她若是听了你的,我给你做孙子!”

    程伯献愣了一愣,“算了,我宁愿现在去追着李多祚的冷屁股,跑到战场上去送一把死!”

    薛绍犯愁了,呆坐了半晌没吭声。

    程伯献有点兴灾乐祸的意思,凑到薛绍身边小声道:“她正带着人在医棚里救助伤员,忙得不亦乐乎还浑身是血的。要我说,你好歹该去看她一眼。”

    薛绍直轮眼珠子,有点底气不足的样子,“等我想好了怎么对付她,再去看她。”

    “对付?”程伯献做惊悚状,“你俩到底是夫妻,还是仇敌啊?”

    “都不是!”薛绍恨得咬了咬牙,“是冤孽!”

    此时,贺兰山。

    咄悉匐几乎是趴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颠簸前行。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从来都没有觉得,原来骑马是这么累的一件事情。现在,他既想把这匹该死的马给宰了,又希望它能跑得更快一点,能够尽快抵达灵州。

    但是,让一匹跑了三天三夜基本上没怎么休息的马,驮着一个人走在崎岖不平的贺兰山山道之上,它没有折断蹄子摔翻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它更多呢?

    “水……拿水来!”喉咙里干得快要冒烟了,咄悉匐喃喃的叫唤。

    “叶护,没水了。”侍从答话。

    “去找啊!”咄悉匐大叫道,“这么多人,还找不来一口水吗?”

    “叶护……”侍从小心翼翼的道,“这条山道死了太多的人,有的埋了有的烧了,有的一直都没人来收尸。所有的水都不能喝,不然会得瘟疫的!”

    咄悉匐恍然醒神坐直了身体,四下观望了一阵,说道:“这里就是我们伏击朔方军的山道?”

    “对。”侍从答道,“乙李啜首领在这里杀了成千上万的唐军。我们取得了一场大胜!”

    听到这话咄悉匐非但没有感觉到半点的自豪,反而有点不寒而栗之感。他大力拍马,“走、走快一点!离开这地方,早点去灵州!”

    “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突然平空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然后山崖之上冒出无数的身影。他们摇起了唐军的军旗大声怒吼,他们拉满了弓弦浑身浸淫着一股几乎内眼可见的杀气。而就在咄悉匐的对面,一尊宛如铁塔般雄壮的男人骑着一匹异常高大的油亮大黑马,提着一根丈许来长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狼牙棒,挡在了路口的正中央。

    在他身后,慢慢散开了一队人马。他们每人手里提着一把制式奇特的半月大弯刀,穿黑甲,披黑披风,黑巾蒙面。

    “牛奔!……拓羯骑兵!”咄悉匐第一眼就将他们认出来了,因为他从“奸细”郭元振的嘴里,打听到了不少类似的消息。

    “阿里提尔!”牛奔沉声道,“我那婆娘带着你们每次打仗之前,说一句什么来着?”

    跟在牛奔身边的阿里提尔骑马上前一步,用粟特语说道:“首领,她说的是——英魂在上。”

    “英魂在上!”牛奔吼出的却是汉语,他平平的举起巨大的狼牙棒指向咄悉匐一群人,怒吼道:“我的袍泽弟兄们,牛奔,现在就替你们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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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6章 薛绍的祝福

    狭窄崎岖的贺兰山道,一处绝佳的伏击地。以逸待劳埋伏在至高的唐军,早已经准备好了无数的巨石、滚木和火草球。当这些东西从天而降之时,蜿蜒如蚁群的突厥败兵们,遭遇了他们这一生之中最大的、或许也是最后的一次噩梦。

    牛奔只带了数十骑堵在唯一的山道出口处,典型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战斗开始之后,他罕有的冷静没有急于冲上前去砍杀敌人,而是静静的驻马守着山道出口,横着那一柄巨大的狼牙棒,将整个山道都给拦得没了空隙。

    狗急了自然都是要跳墙的,咄悉匐可不想被头的巨石砸成肉酱,或是被烈火烧成焦炭。他拔出了刀歇斯底里的怒吼,指挥身边紧紧跟随的十数名铁卫向前冲锋,想要杀出一条突围的血路。

    牛奔沉喝,“你们全都退后!”

    拓羯骑兵们很听话的勒马后退,他们绝对信服自己的新首领。

    咄悉匐的叶护铁卫,都是突厥族中百里挑一的勇士,在草原上也算有名气。当他们看到牛奔要凭自己一个人来对付自己一群人时,他们感觉受到了羞辱。

    对他们这样%↙%↙%↙%↙,∞±om的人而言,受辱可能比受死还要更加难堪。

    于是,他们像一群被激怒了的恶狼,发疯似的扑向了牛奔。

    牛奔骑在马上都没有动。连年的军旅生活和沙场征战让他积累了很多有用的经验,这地方比较狭窄崎岖根本不适合马匹的冲刺搏杀。眼下此刻,自己手中长达一丈的巨大狼牙棒,远比突厥人手中的弯刀更有优势!

    铁卫们冲得很猛,无奈地面不平山道又窄,他们的队伍有些凌乱。牛奔瞅准时机将马匹一横,猛力砸出一棒,冲在最前的那名铁卫当场头胪炸裂,连马匹都惨嘶着跪倒在地。

    人和马的尸体给后面冲来的铁卫,造成了障碍。再加上牛奔这一记击杀实在太过暴力和血腥,使得狗急跳墙的狂怒铁卫都骇得停住了,前冲后撞之下队伍更加凌乱。牛奔早已习惯把握这样的古怪战机,他跳下了马来,抡起大棒杀进了一群凌乱的骑兵当中。

    当真是虎入羊群,守在后方的拓羯骑兵们只看到一阵鲜血与骨肉飞溅,马匹和人都在惨叫。

    片刻后,他们就只看到一个巨人提着一柄血淋淋的狼牙大棒,站在一堆残缺血腥的尸体中间。

    咄悉匐瞪圆了眼睛,表情就似见鬼。他感觉浑身僵硬发冷,几乎遗忘了思想,就像是彻底麻木了一样。

    牛奔咆哮,提着大棒冲向咄悉匐。

    咄悉匐翻身下马。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逃跑了,不料他却软榻榻的趴在了地上,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动手吧,我认了。”完这句话,咄悉匐闭上了眼睛。

    “没那么便宜!”牛奔一掌切在了咄悉匐的脖颈后将他打晕,然后像捉了个三岁孩子一样将他夹在腋下,踏起大步走了回去。

    好些个突厥士兵或远或近的,眼睁睁的看着牛奔俘虏了咄悉匐离开,没有一个人上前来阻止。

    拓羯骑兵们迎上前来,对着他们勇猛无匹的首领挥舞弯刀,发出巨大的欢呼之声。不远处很多的突厥士兵呆呆的站着,看着,既没有逃跑也没有战斗,像是全都傻掉了。

    “首领,敌人都已经丧失了斗志。如何处置?”阿里提尔上前来问。

    牛奔闷哼了一声,“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此时此刻,丰州境内的黄河渡口。

    当初薛楚玉和郭元振决定撤离丰州时,曾经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船只和渡桥,借此来延缓突厥人的追击步伐。这一招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突厥人选择在黄河河道的较窄之处临时搭起了三座比较结实的浮桥,让他们的骑兵得以渡河南侵。

    现在,这三座浮桥又被烧了。

    与此同时,同罗部的酋长舍那啜带着他大部分的族人兵马撤了出来,正没命的往渡桥处逃跑。

    舍那啜一早就深疑郭元振,但又无法服咄悉匐免受郭的摆布。虽然他无法猜出郭元振究竟有什么阴谋,但总感觉灾难已是不远。于是他早就暗暗的做好了“应急”的逃亡准备,连营地都选在了最适合逃跑的边缘地带。

    在爆炸发生的第一瞬间,舍那啜和他麾下大部分的部族兵马都逃了出来。在整个七万人的突厥大营盘当中,舍那啜的所部人马是遭受损失最的。

    可是当舍那啜带着人冲到了渡桥附近时,远远就看到了一阵滚滚的烟火冲天而起,他当场就绝望的大喊了几声,差摔下马来。

    与他同行的同罗部兵卒,也都泄了气,傻了眼。

    这时,黄河方向的高处地平线上,像慢慢涨潮的海水一样,一字排开走来了大股的骑兵。一面红色大旗迎风招展,上面书了一个凌厉的“薛”字。

    在这面大旗的前方,有一名白袍银铠的英俊将军骑着一匹浑身冒着血汗的赤色烈马,手提一竿冷森森的方天画戟,身后背着一把远比寻常制式要大了许多的巨弓——正领着这一波怒涛,稳稳如城的朝舍那啜等人开挺过来。

    “薛……楚……玉!”舍那啜喃喃自语,表情就像是临死之人见到了阴冥地府的鬼差。

    薛楚玉将手中的方天画戟一抬,身后的跳荡军整齐停住大喝一声,气动山河!

    连同舍那啜在内,所有的同罗人整整齐齐的浑身一颤,不约而同的后退。

    跳荡军集体停住了,队伍呈扇形,将同罗人攒在了他们的弓箭射程之内。

    薛楚玉选取战场的眼光向来刁钻,这里的地势很利于骑兵作战。而且现在他的人居高临下,既有利于射箭的视野和射程,也利于骑兵发动冲刺攻击。

    “首领,我们投降吧……”舍那啜的身边有人在,而且不止一个人。

    换作是平常,舍那啜早就亲自拔刀将这种动摇军心的混蛋砍死了。可是现在,他没理由这样做。因为他自己也很想马上就投降……如果,薛楚玉愿意接受的话!

    薛楚玉叫停了麾下,自己却从旗使手中拿过了那面大旗,然后一手持戟一手持旗的单骑跑上了前来,将那面红色的薛字大旗往舍那啜的队伍面前一插,大声喝道:“我很想杀光你们。但或许,也可以考虑给你们一条生路!”

    舍那啜和他的人再一次整齐发颤,集体后退。

    “想死的,站着别动,我一定会成全你!”

    “想活的,立刻下马卸去甲兵,双手抱头走到旗帜后面来——跪下!”

    “你们只有,一个时辰!”

    罢,薛楚玉就调转马头,提着方天画戟跑回了本阵。

    薛楚玉还没跑回原,舍那啜第一个翻身下马,将刀扔在了地上,大声喊道:“族人们,我们已经尽力了,没必要再给咄悉匐陪葬!……听我的,投降吧!”

    同罗人纷纷下马,解卸战甲扔了刀剑,走到薛字大旗的后面,死不甘心也好、没有脾气也罢,他们全都纷纷跪下了,就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息落下去。

    跳荡军高高扬起刀枪,如同身后这条奔腾的黄河一样,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三天后。

    薛绍骑着威龙宝驹,走出了银川军堡。他的身后,跟着郭安这些斥侯和部曲亲随们。身前,则是分阵罗列欢呼不绝的千军万马。

    ——阅兵!

    李多祚所部两万人马看起来最是壮观,因为他有三千名衣光甲光鲜马匹雄壮的羽林军。余下的多数部队,是他奉了圣令之后临时在凤翔、会原一带招集来的府兵。

    卖相最差的则是段锋所部人马,他们在山里藏了很久都快要变成了“野人军”。但是,野人军的声势可是一不逊,因为这一仗他们杀敌最多、斩获战利品也是最多。

    郭元振所部紧紧挨着段锋的人,刚刚在战场之上并肩作战了的两部人马,此时显得相当的亲近。

    最耀眼的两部人马,却是拓羯骑兵和跳荡军。他们人数不多,但绝对是万众瞩目的核心焦所在。

    他们刚刚得胜归来,正准备献上俘虏。这场阅兵,更像是发专给他们办的献俘庆功大会。

    薛楚玉献来的俘虏,是他自己所部人马的四五倍,众军无不惊叹。

    牛奔只献了一个俘虏,咄悉匐!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薛绍骑着马,走到了咄悉匐的面前。

    咄悉匐没有被缚,衣衫完整的步行,面无表情的仰头看着薛绍,冷冷的了一句,“你很得意?”

    薛绍淡然道:“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在杀了成千上万的人之后,得意洋洋。”咄悉匐冷笑,别过了脸去,不话。

    “看到你这样的表情,我更加坚定了一个决心。”薛绍道,“尽管我很不愿意,但我会继续杀掉你们更多的人!”

    咄悉匐再次抬头看着薛绍,没话,但用他愤怒和憎恨的表情表达了一切。

    “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中原和大漠之间,一切和解都只会是短暂的,虚假的。”薛绍道,“总有一天,大唐和突厥会有一方彻底的倒下。否则,战争将永不停歇。”

    “你得对,狼天生就是要吃羊的。而且,永远都吃不饱!”咄悉匐回了这么一句。

    薛绍笑了,“所以,猎人天生就是要打狼的。狼的威胁一天不解除,猎人就一天不会停止他的战斗!”

    咄悉匐咬牙切齿的大叫,“我诅咒你,终有一日你要被万千獠牙撕成碎片!这些碎片会被扔在草原的每一个角落腐烂发臭,会被最寒冷的冬雪覆盖,永远回不到你南国的故土!”

    “那我祝福你。”薛绍淡然一笑,“下辈子投胎,别再是薛绍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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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7章 釜底抽薪

    有件事情薛绍是早有心理准备了的,那就是战争有了结局之后的麻烦,未必会比决出胜负之前,来得小。

    成千上万的尸首要处理,战场必须进行彻底的清理,不然瘟疫的爆发是迟早的事情。另外,不是所有的敌人都已经被杀或是被俘了,还有很多四下逃散而去,对他们的追剿工作将要持续很长时间,花费很多的人力物力,而且充满危险。

    当然,最大的问题却是如何对待俘虏。

    在正式的军事会议上,不乏有将军主张是将俘虏通通杀掉,以祭奠阵亡将士的在天之灵。这一论调在军队里,拥有很庞大的支持群体。将士们的愤怒从战争爆发的第一天开始就在不停的积累和酝酿,到了今天,终于是大爆发了。

    薛绍很理解这些将士们的心情。站在个人的立场上说,几乎没人会比薛绍更加仇恨杀害了自己那么多袍泽弟兄们的杀手。薛绍自己也很想杀光这些俘虏,给所有阵亡的将士们一个交待。

    但是理智告诉薛绍,自己不能这么做。当所有人都因为刻骨的仇恨和大胜的荣誉而头脑发热的时候,自己必须保持足够的冷静。他记得裴公在世之时时常劝诫“兵者民之司命”,现在薛绍充分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将与帅之间的区别,莫过如此。

    在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多次思考之后,薛绍再次举行正式的军事会议,专门讨论俘虏的问题。

    会议刚刚开始,李多祚这个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朔方军很有份量的元老级将军,就提出了一个说法:“少帅,李某认为这件事情没有必要再反复的商量了。在对待俘虏的问题上,各位将军的意见有分岐,而且这个分岐不大容易得到调解,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在这种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少帅用军令来做出决断。令出如山一概执行,这才是朔方军一惯的铁血作风。”

    众将沉默。

    薛绍点了点头以示对李多祚的激赏,再道:“李将军,换作是别的事情,我肯定是说一不二早就下了命令。但是这件事情,关系到很多将士的内心感受。如果不能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说法,薛绍不足以服众,也确实会愧对在天的朔方军英灵。站在个人的立场上平心而论,我认为杀再多的突厥人也无法抵偿我对他们的仇恨,更加无法抚平我内心的悲痛。我想,大多数的朔方军将士,现在都是这样的一个感受。”

    “对啊!”很多人附合,其中甚至包括郭元振和薛楚玉。

    薛绍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说道:“但是兄弟们,杀戮能够解决的问题,其实都不算是问题。你们回想一下,裴公在世之时主持的两次北伐,加上上次我驰援河北与薛仁贵老将军联手打的那一场河北之战,三场大战下来我们杀了那么多的突厥人。但为何战争仍在不断的上演,矛盾仍在不断的激化,同时我们自己的人也一次比一次的死得更多呢?”

    众将再次沉默。

    “有些问题,大概是帝王和宰相们才会日夜思考的。但我们身为将军,偶尔也不妨想上一想。”薛绍说道,“因为战争的根源,其实还是在于朝堂之上。”

    “愿听少帅高见。”李多祚带头请问,众将附合。

    薛绍说道:“我只简单来说,近年来大唐与突厥之间的矛盾和战争,最大的一个爆发点和转折点,就是我朝处斩了阿史那伏念。那一刀下去,草原人彻底对大唐丧失了信任,转而铁了心的去支持突厥的叛军领袖了。”

    “对。”李多祚说道,“裴公主持的两次北伐,我都参与了。那两次大战其实我们都赢得挺轻松,因为那时候大多数的草原人,心里还是向着大唐的。但是至从裴炎一刀砍了伏念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草原人的心,彻底背离大唐而去。若非如此,突厥人也不会趁机这么快的坐大起来。”

    “李将军这一席话,说到了核心。”薛绍说道,“大唐与突厥之间的战争,其实就是草原民心的争夺。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输得很多了,甚至可以说已经输到了精光。那么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挽回这个不利的局面,从而从根本上赢得这一场国与国之间的生死存亡之战呢?”

    会场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众将思考了好一阵,郭元振说道:“我明白了。突厥人,我们可以在战场上狠狠的杀。对于其他一些有心投降或是犹豫不决的部族,我们应该尽力争取。这一次被俘的俘虏当中,大多数都是同罗部的人。我们是应该慎重考虑,该要如何处置他们。光是一味的砍杀,只会是火上浇油,让越来越多的草原人打从心底里痛恨大唐,从而铁了心的效忠于突厥汗国。从长远来看,这对我们是相当不利的。”

    “高见。赞同。”李多祚斩钉截铁的吐了两个词。

    牛奔则是乐了,“难怪少帅叮嘱俺,在贺兰山不用客气只管砍杀。俺也就真没客气把他们全杀光了,只捉了咄悉匐一个活的回来。”

    众将一同发笑,薛绍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牛奔傻笑着一个劲的摇头,“反正你怎么吩咐俺就怎么干,这准没错!”

    众将再度发笑。

    薛绍也笑了,说道:“以咄悉匐的处境和为人,青羊山一战战败之后,他肯定不会甘心往北方逃逸。如果他就这样回去了,是无法面对骨咄禄和元珍的,就算一死也不足以做出交待。他一定会想要翻盘,那么逃往灵州卷土重来就是他最后的希望。而在这种时候还在继续追随咄悉匐的兵马,必是他的铁竿心腹和族部亲勋无疑。这些人就是我们真正的死敌,除了将彻底的消灭他们,再也没有别的任何选择!”

    “深谋远虑,佩服!”李多祚由衷的感叹了一句,就连看向薛绍的眼神都有点变了就像他当年跟随在裴行俭身边时的一样,带着崇敬和仰望。

    “难怪。”一直沉默寡言的薛楚玉说话了,“我一直都有些想不通,为何向北逃往丰州的敌人,会那么轻易的就投了降。当时的情景,虽然我军占据了天时地利之优,但对方的人马毕竟四五倍于我。但是他们居然会在我军未发一箭一矢的情况之下,就乖乖投了降。想来便是少帅所说的道理,往北逃的敌人并非是咄悉匐的死忠,大难临头他们只想保全自己。”

    薛绍笑了一笑,“青羊山一战,北逃的敌人已经是惊弓之鸟。当他们见到浮桥被烧归路断绝,最后希望也就破灭了。此时此刻,再要见到一个威震天下的玉冠将军前来挑战,他们仅剩的一点信心都会完全崩溃。这样的敌人,是很容易招降的。”

    “换作是俺,照样杀个痛快再说!”牛奔大咧咧的接了一句。

    众将一同大笑,薛绍道:“所以我才派了你去贺兰山。去往丰州拦截敌人的这件差事,除了玉冠将军谁都办不了。因为只有他,才注备这样的威摄之力。假如换作是薛绍本人去了,我估计同罗人肯定会壮起胆子来先跟我打一架再说因为他们做梦都想要揍我啊!”

    会场里这下是笑翻了。

    薛绍任由他们笑了一阵之后,敲了敲桌子说道:“言归正传。针对同罗部的俘虏,我有一个主张。诸将听了之后不管有什么意见,只管提出。我们必须要得出一个最为稳妥的方案。”

    “好。”

    薛绍说道:“我的主张就是,不杀一人。并且我要放他们的首领舍那啜回去,随行带上一千骑。”

    “为什么?”众将问道。

    薛绍说道:“我要让舍那啜带着这一千人回同罗部,把他们的帐篷牛羊和部族子民,全都搬过阴山,南迁到丰州、灵州或是夏州治下的草场来定居。就如同,当年太宗皇帝平定突厥之后,做的那样。”

    众将无不惊愕,“这可能吗?”

    “执行起来,确实很有难度。”薛绍深呼吸了一口,“但事在人为,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釜底抽薪,我认为或可一试。”郭元振若有所思的道:“如此这件事情办成了,就可以做为一个成例。以后再有类似情况,可以参照办理。三次五次很多次以后,突厥汗国的实力会不断削弱。当然更重要的人,我们能够真正赢回一些草原人的民心。这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之所在。”

    “对。”薛绍说道,“记得上次我和恶来在于都今山打完那一仗之后,我放了所有人回去。当时我曾单纯的以为,这样我们就能赢得很多人心。最后的事情证明,我错了。人往往都是十分健忘的,尤其是在利益的驱使和生存的压力之下。反过来,一味的杀戮更加不能解决问题。事实也已经证明了,哪怕我们杀的人再多,也无法杀尽所有的敌人。因为我们每杀一个人,就有可能竖立十个新的敌人。”

    “杀也不是,放也不是,那该咋办?”牛奔急了。

    “用时间、耐心和刚柔并济的教化,让迁居内地的同罗人,真正成为大唐王朝的子民,成为我们的同胞!”薛绍道,“其实,大唐王朝最强大的武器,既不是安西虎师也不是定襄军更不是朔方军,而是我们伟大的文明!”

    “少帅……”李多祚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情我朝已经努力了几十年,现在看来,好像是失败了。”

    “你提醒了我,在我们之前已经有太宗皇帝和他身边一批能人英杰,尝试过要这样做。我认为他们的想法是很正确的,就算最终他们失败了,这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有用的经验。”薛绍很果断的说道,“我深信,最终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在此之前,我不介意再失败一次、甚至是几次,就算是为我们的后人提供经验、打下基础,那也是好事。”

    众将沉默,各有所思。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有前人努力过后的失败,又哪来后人真正的成功呢?我想试一试。我的袍泽弟兄们,你们愿意帮我吗?”

    所有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誓死追随少帅!”

第858章 宽容与底线

    为了妥善处理好俘虏问题,薛绍不得不在银川军屯多待了几天。

    在这件事情上,薛绍不能不谨慎对待。因为他的心里既有着彻底解决突厥问题的宏远大志,也不希望自己的行为不接地气,从而被身边的这些袍泽弟兄和追随者们所质疑、所孤立。

    “志存高远,勤谨务实”,这是李多祚背着薛绍给出的八字评价。很少有人能像李多祚这样能够理解薛绍的难处,因为其他的将军们都很少在皇宫里混迹,他们的心里早已被快意恩仇的英雄气概所填满,他们的眼光只是停留在战场之上。这其中,甚至包括郭元振和薛楚玉。

    不过,郭元振毕竟是个“很有水平”的进士将军,他很快就理解并接受了薛绍的想法,并开始鼎力支持他的主张。这让薛绍感觉很欣慰也很激赏,因为郭元振并不具备自己这种“横跨千年”的历史大局观。

    薛楚玉呢?他或许也真正的理解了,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他和牛奔一样,是薛绍所有的袍泽弟兄和追随者当中最纯粹最无私的铁竿份子。在他们看来,区区几个俘虏的问题根本犯不着纠结,听薛绍的准没错——凡是不听薛绍的话的人,都该打屁股!

    有了李多祚、郭元振和薛楚玉、牛奔的大力支持,薛绍的主张终于得以实施。虽然军队里还有一些不解和不满的声音,但已是局部的小问题。百分之百的理解是不可能的事情,薛绍要做的就是争取到大多数人的拥护和支持。

    在摆平了内部之后,薛绍才正式接见同罗部的俘虏酋长,舍那啜。

    舍那啜见了薛绍很害怕。虽然他没有像三流影视里演的那样跪倒在地痛哭流涕,但至从他走进这个房间开始,他就没有抬过一次头去看薛绍。他只是呆呆的站着,一副听候发落的无助姿态。

    “请坐。”薛绍的声音很平静。

    舍那啜这才鼓起勇气看了薛绍一眼,然后又飞快的挪开了眼神,闷不作声的坐在了一张马札上。

    “我们是头次见面吗?”薛绍问道。

    舍那啜点了点头。

    “这就好。”

    舍那啜纳闷的抬起头来看向薛绍,“薛少帅,言下何意?”

    “呵,你的汉话说得很不错,倒省了我不少的功夫。”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如果我们曾经见过面,那多半是在于都今山。你明白了吗?”

    舍那啜微微怔了一怔,点了点头,“明白了。”

    “说来听听?”

    舍那啜用委曲求全的口气,说道:“如果我们在于都今山见过面,那就证明我是第二次背叛大唐,并且辜负了薛少帅义释放归的恩情。”

    “很好,看来你确实是明白了。”薛绍淡然一笑,说道,“实不瞒你,如果再让我捉到于都今山放回的那些人,无论情由死路一条。我有必要让所有的草原人知道,薛绍的宽容,底线分明。”

    舍那啜稍显紧张的低下头,但马上心中一亮——听这口气,他这次是要放我一马了?

    “不用猜了,我会放你回去的。”薛绍淡然说道,“你能在黄河渡口率军投降,我理当给你一次机会。”

    “多谢薛少帅!”舍那啜有点激动,连忙站了起来抚胸而拜。

    “请坐。”薛绍微微一笑,说道:“但我有个条件。”

    舍那啜坐了下来,有点忐忑不安的看着薛绍,“薛少帅,请讲。”

    “这次你们同罗部,一共派出了多少兵马参战?”薛绍先问道。

    “一万余骑。”舍那啜答道,“元珍下达了死令,我们部族几乎所有的青壮骑手全都参战了。部落族地,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在留守。”

    薛绍淡然一笑,“你就没有想过,万一这场仗他们打输了,你们怎么办?”

    “想过……”舍那啜双眉紧皱的低下头,“我们,会面临灭族之危。”

    “所以你比咄悉匐还要更加谨慎。”薛绍笑了一笑,“我听郭元振说的。”

    舍那啜苦笑了一声,叹息,“哎!”

    “过去的事情,先就不提了。”薛绍说道,“现在你们同罗部的绝大部分青壮,都在我的手里。我会放你回去,但你只能带走一千骑。”

    “啊?”舍那啜怔住了。

    “听我说完。”薛绍说道,“我要让你带着这一千骑,把你们所有的部族子民都搬迁过来,从此定居在六胡州。”

    舍那啜彻底呆住了。

    薛绍淡然道:“你应该可以想像,我部下的将士们有多想杀光你们,给阵亡和袍泽和惨死的百姓们报仇血恨。就算我想给你们同罗部一次机会,也必须要能过得了我麾下的无数将士这一关。否则众怒难犯,连我都有可能陪着你们一起死。”

    “这……”舍那啜开始紧张了,“这恐怕,办不到啊!”

    “为何办不到?”薛绍问道。

    舍那啜满副难色的摊开双手,“我们要带着老弱妇孺和牛羊帐篷,翻越阴山南下丰州,这一路上根本走不过来。骨咄禄和元珍,是不可能放我们南下的!”

    “他们肯定不会愿意这么做。但是现在,他们也无法阻止。”薛绍说道,“别忘了,骨咄禄和元珍所有的注意力和兵力,都在大唐河北。只要你的行动够快,他们很难阻止。就算会遇到小股的阻碍,一千骑足以扫平。另外,我会派薛楚玉率领跳荡军接应你——还有问题吗?”

    “……”舍那啜咬牙,沉默。

    “不是我威胁你,这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薛绍说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误了这个期限,我只能处决余下所有的同罗部俘虏。”

    “啊?……”舍那啜惊惧的站了起来,怔怔的看着薛绍。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薛绍淡然道:“谁也不愿意背景离乡。但我相信,这远比灭族要好。另外,你们很快就会适应在大唐的生活。用不了多久,你们会以大唐子民自居,并引以为豪。”

    “……”舍那啜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看得出,他的内心相当的挣扎。

    “你有时间考虑,想好了再给我答复。”薛绍说道,“但这个时间,会算在一个月的期限之内。”

    舍那啜像是遭了电击一样浑身一弹,“薛少帅,事不宜迟,我马上就出发!”

    傍晚。

    薛绍和郭元振站在城楼上,看着舍那啜就带着他的一千部族骑兵,奔出了银川军堡的大门。

    “跑得真快!”郭元振笑道,“舍那啜很精明。青羊山这一仗打下来,好些个草原部落恐怕将要从此除名,他同罗部倒是损耗极小。”

    “舍那啜怕死,更怕被灭族,我们要充分利用他的这个心理。”薛绍说道,“虽然他很不情愿,但我相信,他会尽快带着他的部落和子民南下的。”

    “咦,这让我想到了床上那回事儿!”郭元振大笑了几声,说道,“这女人嘛,头一次总是疼得哭天喊地跟杀猪似的。再往后,她又会爽得惊天动地,也跟杀猪似的!”

    薛绍哈哈的大笑,说道:“你这个比方倒是打得不错——舍那啜现在的确就跟大姑娘头一次**似的,会很痛苦。但以后,他会尝到甜头并乐此不疲的。”

    “就是。”郭元振撇了撇嘴,“从草原蛮子变成大唐子民,还能亏了他不成?”

    入夜后。

    忙碌了几天的薛绍,今天打算早一点睡觉。明天就要开始整顿兵马为收复灵州做准备了,养精蓄锐是必须的。

    刚准备脱衣**时,斥候来报,说千牛卫大将军程伯献求见。

    薛绍直挠头,又来了!

    没办法,还是得要请他进来见上一见的。

    程伯献进来了,一脸的讪笑,“少帅,我也是责职所在,没办法了。你就担待几分吧?”

    薛绍也讪笑,“你就那么着急,让我去见玄云子啊?”

    “没办法,回了京城我得向太后交待啊!”程伯献抱着拳连连作揖,“我总不能回话说,我把人往薛少帅面前一扔就没再管她,自己便回来了吧?”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吧?”薛绍笑道。

    程伯献苦着脸,“好歹,我也要看到薛少帅从玄云子手里接过圣旨吧?”

    “哦,对。”薛绍作恍然大悟状,“圣旨都还没接呢!”

    “那现在去呗?我陪你去!”程伯献几乎是做出了一副“奴才”的嘴脸,来苦苦央求了。

    薛绍撇了撇嘴,“好吧,看在你的份上。”

    二人来到了医棚,远远就听到了一些伤兵的哀号声。但是比起早几天来情况已经好了很多,整个医棚秩序井然,尤其打理得很干净很卫生。和以往张成吴远操办的情景,判若云泥。

    玄云子有洁癖,薛绍可是早就知道的。

    负责护卫这里的人是薛绍的部曲,他们看到薛绍来了连忙上前参拜。

    “玄云子呢?”薛绍问。

    “在那里。”部曲指着医棚中的一个角落,说道,“正在给一个膝盖中箭的伤员换药。”

    “我在旁边蹓跶一下。等她忙完了,叫我一声。”薛绍说道。

    部曲连忙说道:“少帅,我还是先去通知一声吧?不然,兴许到了天亮她都还没有忙完。”

    薛绍微微一怔,“这么久?”

    “这几天来,她都是这样的。”部曲说道,“属下几乎没见她睡过觉,一直在忙。”

    程伯献马上做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给薛绍来看,薛绍心里本就感觉有点过意不去了,看到他这副表情马上就板起了脸,“你怎么像个老媒婆?”

    程伯献嘿嘿的干笑了两声,“那你就当我是个涎皮赖脸的老媒婆好了——要不我去安排一点小酒小菜,少帅陪玄云子小酌一杯,也好让她歇息一下?”

    “去吧,程老妈子!”薛绍没好气的道。

    程伯献笑哈哈的走了。

    薛绍朝医棚走近了几步,透过几盏油灯的昏暗亮光,远远的看着玄云子。

    此刻,她已经不再是以往那个衣袂飘飘宛然如仙的玄云子了。她穿着一身粗糙的土黄色布衣军服,头发用一双筷子草草的束结盘起,素面朝天挽着衣袖,手脚麻利忙前忙后,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古典派家庭主妇。

    薛绍静默的看了许久,不由得轻叹一声,“玄云子,你这是何苦呢?”( )

第859章 良辰美景

    夜已深沉,月色迷蒙。

    “近几天,天气可能不会太好啊!”薛绍端着一杯酒,仰头亮,没话找话的瞎说。

    坐在他对面的玄云子笑了一笑,没说话。

    薛绍眨了眨眼睛感觉更不自在了,心说你非得逼我吟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你才肯接我的话吗?

    “三日内应该都是阴天,不会下雨,利于练兵和行军。”玄云子突然说道。

    “哦……”薛绍又眨了几下眼睛,什么时候学的新技能啊,天气预报?

    “这东西你打算什么时候拿走?”玄云子将一个包裹得挺严实的黄色卷轴物件拿了出来。

    “无所谓吧,你现在给我就行。”薛绍道。

    玄云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在京城,你把紫金鱼符乱扔;在河陇,你不稀罕圣旨。你觉得,这真的是好事?”

    薛绍讪笑了一声放下酒杯,“如此良辰美景,用来说教可就太浪费了。”

    “这样吧,等你有空安排一个适当的时机,让我当着诸军众将的面宣读圣旨,此事即便完了。就算你真的不需要圣旨,那也没必要拒绝一个名正言顺的头衔。这能让你手下的将军们,更加心安理得的唯令是从。”玄云子说罢就将圣旨收了起来,说道,“这件事情就谈到这里,我们说点别的?”

    “好。”薛绍面带微笑的,给玄云子倒了一杯酒,说道,“有件事情,我想同你商量。”

    玄云子接过了酒杯拿在手里,没有急着喝,脸上的泛起一丝挺玩味的笑容,“我大概能猜到,你要和我说什么。”

    薛绍笑了一笑没有接话,如果这都猜不到,那眼前这女人就不是玄云子了。

    “我觉得,你还是免开尊口为妙。”玄云子仰头天空,学着薛绍的口吻,“如此良辰美景,用来说教可就太浪费了。”

    薛绍的表情顿时哭笑不得,心里恶狠狠的想道——既是良辰美景,洞房花烛可好?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离开。”玄云子面带微笑的说着,但没人会怀疑此刻她的态度之坚决。

    “你留在这里,干嘛呢?”薛绍有点恼火的口气。

    “我不是小孩子,既不要你背也不要你扛。我更不是什么弱女子,河陇遍地战火我独自一人来去自如,行走千里毫发无伤。这也就意味着,我既不不需要你的保护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玄云子微笑的说道:“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呢?”

    “玄云子,这是战争!”薛绍提高了一点声调。

    “我已经见过了很多的死人,还有一些是死在我的面前,在我救治他们的时候。”玄云子面带微笑的,淡然道,“我当然知道这是战争,不是儿戏。我更加知道,军队里没人敢于藐视薛少帅的权威。但我好像,不属你管。所以,我这应该不算违抗军令吧?”

    “对,我是无权给你下令。”薛绍恨了个牙痒痒。

    “难道是,我和我带来的这些医师郎中和志愿之士们,坏了你们的规矩给你们带来了麻烦,所以你才要赶我走?”玄云子问道。

    “我的袍泽弟兄们,都对你们充满感激,十分敬重。我也是。”薛绍淡淡的回了一句,心里却在有点抓狂了。对眼前这个貌似温柔似水实则坚定似铁的女人,自己好像还真是没有太多的办法。

    玄云子没再说话,凝视空之中迷蒙的半弦之月,怔怔入神。

    薛绍也没再说话,眼下这光景不谈情说爱也就罢了,用来吵架实在不应该。

    良久。

    “薛绍,你试过心无所依,飘荡似鬼的感觉吗?”玄云子突然说道。

    薛绍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玄云子问。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没有回答,心想这让我怎么跟你说呢?我前世的事情,你也想打听吗?

    玄云子微然一笑没再追问,而是自己说道:“我刚刚才经历过。”

    “什么时候?”换倒是薛绍问了。

    玄云子说道:“就从我离开皇宫去给先师守墓的时候开始,一直到,我再次离开皇宫来到河陇。”

    薛绍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一时想不大明白。

    玄云子微微一笑,说道:“那段时间,我感觉玄云子这个人活在世上根本就是一个多余。因为这世上有她不多没她不少,她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好像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你怎么会这么想?”薛绍说道,“在我和很多人你就像世外仙人一样的洒脱自在。这难道不好吗?”

    “不好。”玄云子微微苦笑,还很是罕见的叹息了一声,“人即是人,奈何学仙?”

    薛绍微微一怔不再接话,心想我真不应该和她谈起这样的话题,太伤脑筋了!

    “不说这些了。非但是你觉得无趣,连我都不想再多提及。”玄云子很主动的切断了这个话题,微然一笑说道:“眼前就事论事,除非你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否则你不应该赶我走。”

    “……”薛绍一时陷入了无语,心说你是在逼我以“夫君”的姿态跟你说话吗?

    玄云子微微的笑着,端起杯子来轻抿了一口酒。情像是在等待薛绍的下文,但更像是一个挖好了陷阱的猎人,在智珠在握的等着收获即将倒霉的猎物。

    ——我才不跳你的坑!

    薛绍心里没好气的闷哼了一句,说道:“你可以留下。但前提是,你必须服从军令。换句话说,除非你是军队的一员,否则任何人都不能留你在军队里!”

    “玄云子,绝对服从号令。”玄云子展颜一笑答得干脆。

    薛绍这种“大获全胜”的表情显然有点恼火,但恼着恼着又无奈的笑了起来……算了,我还真是没有什么太多的理由,来说服她!

    片刻后薛绍回到了房间,有点恼火的双手叉腰,站在程伯献的面前。

    程伯献这副姿态和表情简直快要笑癫了,“到底怎么样了?”

    “还问个屁!”薛绍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翻身往床上一躺,“这娘们儿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连你都拿她没辄,那其他人更不用说了。”程伯献嘿嘿哈哈的笑,“要我说,就让她跟着你吧,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你懂什么!打起仗来,我连自己的性命都照顾不到,哪里还顾得上她?”薛绍气乎乎的道,“月奴跟我南征北战好几年,人称安大将军,她算是女中豪杰了吧?现在我都不让她随军了!”

    “玄云子应该不用你担心什么吧?”程伯献说道:“在我玄云子和月奴是截然不同的。她和任何女人都不同。我总感觉她不像是凡人,她总能在别人不知不觉的时候,干成意想不到的惊人之事。”

    “我怕就怕她这一点!”薛绍一拍床板就坐了起来,“月奴武艺高强大胆莽撞,冲动起来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但我尚且禁得住她——玄云子,谁能管得住?”

    “呃……”程伯献愕然的怔了一怔,轮着一对铜铃大眼喃喃的道,“那你早点把她睡了,不就能管住了?”

    “滚出去!”

    次日黎明,校场练兵。

    薛绍的手下是一支大混编的队伍。其中既有朔方军的原班人马,也有拓羯骑兵这样的胡人队伍,还有在延州招来的溃兵和义军,后来还加入了李多祚带来的羽林卫和凤翔一带的府兵。

    现在,又增添了一批刚刚招降的俘虏。

    青羊山一战,咄悉匐麾下的七万大军死伤过半逃散无数,薛绍俘虏了两万多人。这个数目在如今这个时代来说是相当惊人的,它几乎相当于大唐某一个县城的全部人口数量。如果不是有银川军屯这个大粮仓做为供给后盾,薛绍只能毫无选择的杀光这些俘虏以除后患,就像当年郑仁泰和薛仁贵在天山一战之后,坑杀数万铁勒降军一样。

    两万多俘虏当中,有七八千的是同罗部的人。薛绍已经放了舍那啜回草原去迁徙部落,留在军堡当中的同罗俘虏得要押后处理。留下一万多俘虏当中只有少部分人是真正的突厥人,其他大部分是来自于草原其他大小部族的“控弦之士”。他们或是主动或是被裹挟的参与了这场战争,但在死亡与投降之间,他们都选择了后者。

    大唐的军队里从来都不缺少这样的降卒,他们和很多被流放充军的犯人一样,都是终身制的“职业军人”。从他们穿上军服并拿起刀枪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只能放弃以前的人生开始新的生活。从此,他们要么在战场上证明自己重获尊严,要么在战争中无声的死去。

    操练已经进行了几天了,比起早些时候的“一盘散沙”之状,现在的情况总算是好了一些。但薛绍仍是很不满意。他知道所有人都急着要尽快南下收复灵州,但鉴于眼前的情况,军队大整顿并进行磨合操练,绝对势在必行。

    但是李多祚或者说是李多祚麾下的羽林卫将士们好像不大乐意跟这些“乌合之众”一起训练,于是前来请战。李多祚说他的部队体力充沛斗志旺盛,可以先去灵州打个头阵。等少帅练好了人马,再行来援不迟。

    薛绍理解李多祚的好战之心,但不愿意在这时候分兵而进。如若拒绝,好像又会冷了羽林卫将士的心——换句话说,羽林卫毕竟是皇家卫率,并非是自己的亲勋部队啊!

    这时薛绍总算感觉到,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需要,玄云子手里的那份圣旨了!

第860章 灵州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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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1章 虎师的复仇

    安西虎师的突然出现,对薛绍来说其实并不“突然”。因为很早以前武则天就单独和薛绍讨论过这件事情,薛绍和她的意见还有着很大分岐。但当时薛绍的态度已经改变不了什么,大唐放弃安西四镇的经营这一项重大举措,在薛绍知情以前就已经被实施。

    眼下看来,从遥遥数千里外的西域弓月城全军撤回,安西虎师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在情理之中的。

    但问题就在于,这一支本该撤回京城等候改编的远征军,怎么就顺路顺到了灵州来,还擅自对灵州发动了攻击呢?是谁给他们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是谁给了他们擅自开火的权力?

    玄云子刚刚才对全军宣示了圣旨,确定了薛绍在河陇一带的军政大权,并兼负针对突厥入侵这一场战争的绝对领导权。安西虎师的突然介入,对刚刚才取得了“合法权威”的薛绍来说,无疑是一个新的挑战。

    “少帅,我们必须马上率军南下。”李多祚的态度很鲜明。

    “南下是必然。”薛绍说道,“但我们有必要先弄清楚,我们是去干什么的?”

    “当然是去收复灵州。”李多祚说道,“安西虎师狗拿耗子,不能由得他们胡来。”

    “李将军,我理解你和你的麾下急于立功的心情。但是安西虎师不是敌人,他们围攻灵州,恐怕并非仅仅是出于抢功的意图。”薛绍说道,“如果是带着对安西虎师的敌意南下,那我们还不如不去。在敌人都还没有被剿灭之前,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自己人的内斗!”

    李多祚稍稍的怔了一怔,带着愧意说道:“少帅恕罪,我或许是有些心急了。但是整个河陇大战场都该是在你的指挥之下,这样才能确保整场战役的顺利进行。如今安西虎师擅自行动,很有可能会打破我们的军事部署。因此我认为,他们可以兼负灵州之战,但前提是他们愿意接受你的统一指挥。否则,他们就应该按照原定计划,移师去往洛阳!”

    “对。”郭元振附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支持李将军的意见。”

    薛绍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这么说倒是入情入理。但这很有可能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否则就不会有现在这个局面。换句话说,安西虎师恐怕并没有把我薛某人放在眼里。”

    郭元振马上提醒道:“也有可能,安西虎师目前还并不知道是薛少帅已经来了河陇统率军事。”

    “那韦待价是怎么死的?”薛绍反问。

    众将一同愕然,无法回答。

    薛绍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这其中肯定有很多,我们无法猜到的内情。因此我必须尽快亲自南下灵州,去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

    “我得一起去。”程伯献马上说道,“带韦待价回京是我此行的重要使命,眼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多祚正要开口,薛绍说道:“李将军,你回去整兵准备出发。”

    李多祚简直就是松了一口气,马上抱拳一拜,“是!”

    “郭元振,薛楚玉,你二人留守银川军屯。”薛绍说道,“堡里有很多的俘虏,附近还有很多逃散的突厥溃兵要收剿,这些事情都很重要。另外,薛楚玉还要注意随时准备接应同罗部的部众南下阴山。你们二位,职责重大!”

    二将本来都想一同南下,听薛绍这么一说,就都把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来各自应命。

    “除了李多祚所部人马做为主力,我只带牛奔麾下的拓羯骑兵和我的私人部曲南下灵州。”薛绍说道,“传令,让段锋把他手下的人马移交给郭元振。他本人,要随我同去。”

    众人眼睛一亮,“对,段锋本是出自安西虎师。少帅带他一起去,肯定有用!”

    薛绍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心里却在想着一些在场这些兄弟们,可能不大会去思考的问题。

    其实由谁打下灵州这件事情,最多是李多祚和他的部下比较在意,对薛绍来说区别并不大。薛绍在意的是,如果是让安西虎师打下了灵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报复、屠杀!

    这是薛绍最不愿意看到的。否则,他就不会煞费苦心的说服身边这些弟兄,让他们同意释放舍那啜带着一千骑回草原。

    还有一些事情,是除了薛绍以外很少有人知道的。那就是,王方翼从安西虎师被调离(更准确的说是被撤职)这件事情,在安西虎师内部是引起过很大愤慨的。当时薛绍刚刚担任兵部尚书不久,很多安西虎师的部将把怨气的矛头,直接指向了薛绍本人。而薛绍,根本没有机会去解释什么。或者说,这根本就是解释不清的事情。

    这些事情,是薛绍从段锋那里了解到的。安西虎师对自己有成见,薛绍认为,这对于远离京城、心性耿直又不懂朝政的戍边将士们来说并不奇怪。其实包括王方翼本人在内,他到现在或许都对自己力主推行“改旗易帜”这件事情,很不认同。

    虽然薛绍和王方翼之间有那么一段惺惺相惜的忘年之私,但在重大的政治立场之上“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这就很好理解,为什么王方翼会在回京之后扔下一封辞职信就不告而别,但同时又把他自己视为“义子”的段锋托付给了薛绍。

    公私分明恩怨了了,王方翼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大气之人,薛绍一直都对他心怀敬仰。而薛绍也不止一次的听别人提起,虽然王方翼对薛绍在朝廷上的一些作为不大认同,但他仍旧称赞薛绍是本朝最杰出的军事统帅,有朝一日还会是青出于蓝的卫公一脉继承者。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薛绍与王方翼之间的这些恩怨。薛绍可以想像,在很多安西虎师的将士们看来,自己就是王方翼和安西虎师的敌人,甚至段锋也是一个“背叛者”。

    这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误会”就能囊括,而是涉及到大唐军人的忠诚、荣誉和信仰的重大问题。

    次日,薛绍和李多祚率领大军启程南下。

    临行时郭元振私下对薛绍说,虽然李多祚是我们的老兄弟,但这支军队却不是少帅的“自己人”。他最后劝请薛绍一次,最好还是带上薛楚玉和跳荡军一起去。万一有个什么状况,还是二竿子靠得住。

    薛绍拒绝了,他说如果我连面对友军的勇气都没有,又哪里还有资格率领他们一起,去挑战骨咄禄和元珍这样的敌人呢?

    郭元振便没再坚持了,只说,等料理完了灵州之事,我们兄弟同心一起干打到漠北去。皇家御率也好安西虎师也罢,既然不能同心同德,那我们就都不强求。

    薛绍笑了一笑点点头也没再多说,心中却在想道:世上本就没有天生的同心同德。你们这些兄弟,还不都是我经过多年的努力争取、甚至是强求而来的?

    大军朝南进发,行军速度很快。

    银川这片大战场,等李多祚率军赶到的时候胜负已定,甚至战斗都已经接近了尾声。心高气傲的羽林卫,可不会仅仅满足于跟在薛绍的身后,捡一些翻了白眼的死鱼。所以现在,薛绍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都已经憋足了心气,想要大干一场立下殊功。

    然而部队还没有走出贺兰山,薛绍就收到了前方斥候传回的重大军情。

    困守灵州的突厥敌军在仆骨部首领乙李啜的率领之下,趁夜突围想要北上逃窜。结果却中了安西虎师的计,落入包围圈中遭遇伏击。仅一战,安西虎师杀敌逾万,并且夺回了灵州城池。

    所有俘虏,一个不留全被斩杀了!

    听到这里薛绍顿觉心中一沉——如我预想的一样,安西虎师展开了严厉的复仇!

    战败的突厥残军向东面突围逃亡,结果慌不择路的跑到了当初韦待价布置疑兵的郁石山上。安西虎师顺势设下了包围圈,躲在一座孤山上的突厥残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内无粮草外无援军,俨然已成瓮中之鳖。

    “哎,没搞头了!”李多祚和他的部将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功劳全被安西虎师抢尽了。现在赶过去,最多又只能捡几条翻了白眼的死鱼。并且这一次,还会被人恶狠狠的嫌弃!

    薛绍的想法当然不会和羽林卫的人一样,他下令加快行军速度,尽快赶到灵州。虽然已经有些意兴阑珊,羽林卫倒也不会抗令。于是大军继续南下并且加快了行军速度。

    快要到了灵州境内时,一直都有些沉默寡言的段锋,主动对薛绍说道:“王孝杰,很能打。”

    “还有呢?”薛绍问道。

    段锋说道:“曾经,王孝杰和阿史那忠节,就是王老将军麾下的左膀右臂,就如同少帅麾下的薛楚玉和郭元振一样。虎师西进|平叛的时候,阿史那忠节留守朔方。后来王老将军被调任,王孝杰便继任为安西虎师的大将。”

    薛绍点了点头,“你和王孝杰关系如何?”

    段锋顿时苦笑了起来,“如果他能容我,我又哪里犯得着离开安西虎师?”

    薛绍微微一怔,“还有这一层?我从未听你提及。”

    “家丑不可外扬啊!”一向吝于言辞的段锋,显露出一副罕见的复杂神色,并且叹息了一声,“王孝杰,这人……可能不大好相处。”

第862章 表达方式

    早年讨伐白铁余时,薛绍曾和王孝杰有过一面之缘,但薛绍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xshuotxt/ 那时,他还只是王方翼麾下的一员战将,和阿史那忠节段锋这些人没什么大的区别。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家王孝杰现在已经是一位大统帅了,薛绍开始重新对他审视。

    在薛绍的两世记忆里,对于历史上的王孝杰他了解不多,只是依稀记得他是武周一朝为数不多的能够称得上“大将”的人物之一。历史上的王孝杰干了两件大事足以载入史册,一是他收复了安西四镇;二是他在东峡石谷打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败仗,对手刚好就是薛绍前不久接触过的,契丹统帅孙万荣。

    对于即将接触到的这个真实的王孝杰,薛绍对他的印象更是模糊。到目前为止,薛绍只是知道王孝杰很能打仗脾气暴躁,别的没了。不过,不管王孝杰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成见或是脾气怎样,薛绍都已决定抛下大军先行一步,亲自先去见他一见。

    对此,李多祚说道:“少帅主动屈尊去见王孝杰,很有示弱之嫌。他的气焰本就嚣张,这样是否不妥?”

    薛绍答道:“这里是战场不是京城,商讨军机没有什么屈尊不屈尊的。能够尽快的解决眼下的麻烦,才是最为紧要。我认为,能够统率安西虎师的人怎么样也不会是孬种。所以,王孝杰还是值得我去拜访一下的。”

    李多祚直叹气,“少帅有这样的器量和胸怀,王孝杰却未必会有好脸色给你。”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无所谓了。”薛绍笑道,“你们称我为帅,称王孝杰为将。帅与将,总该有点区别。”

    李多祚呵呵苦笑,“好吧,那少帅就先行一步,我率人马尽快赶来。”

    薛绍带上了郭安等十余骑随行,正要准备动身,程伯献急急忙忙的带着一些人找了来。薛绍只当是他也想一起去见王孝杰,毕竟韦待价的事情还着落在那处。但是,薛绍在程伯献一行人当中,见到了玄云子。

    “你来干什么?”薛绍当头就问,“不是让你留在银川军堡,帮我整理文案吗?”

    薛绍的语气可不怎么友好,但玄云子并未在意,淡然答道:“你们刚走,刘幽求与苏味道等人就到了军堡。我已经将手头的事情全都移交给了他们,然后,亲自来给薛少帅送一份重要的消息。”

    薛绍微微一怔,“什么消息?”

    玄云子直接把一份装裱工整的制式文书,交给了薛绍。文书的封皮式样对薛绍来说太眼熟了,这是兵部下发的公|文。

    他连忙拆开一书的笔迹更是熟悉,必是出自姚元崇的亲笔无疑。其中写道,突厥大军入侵河北,从朔代破关而入直寇并州。朝廷已经重新启用程务挺,命他率领以洛水大军为核心的王师北上御敌。在程务挺挥军北上抵达并州之前,并州长史李孝逸屡战不利,于是去请赋闲在家的王方翼重新出山,坐镇指挥并州守卫之战。

    王方翼的老家,就在并州太原。

    然而王方翼在河北之战开始之初,就突然中了风。尽管如此,王方翼仍是答应了李孝逸的请求。他让人将他抬到了太原的城楼之上,以瘫痪之身指挥作战。

    神奇的是,原本岌岌可危的并州,居然就在王方翼的指挥之下保住了。直到程务挺率领大军赶到解了并州之围,王方翼已经坐镇城头指挥将士们,打退了元珍亲自发起的三十多次猛攻。

    现在,程务挺已经保住并州并收复了一些沦陷的州县。元珍已经暂时率领大军退向了朔代,下一步动向不明。与此同时,云州薛讷得到了蔚州唐休璟的驰援之后,打破了一直被动防守城池的局面,对默啜率领的突厥大军展开了几次成功的反击,并将他的大军逼退了数十里。

    “河北战况,大为有利。”薛绍后,颇为欣慰。

    玄云子从旁提醒道:“大局有利固然是好,其中有个细节,对你来说或许有用。”

    薛绍微微一皱眉,“你是说,王方翼守城之事?”

    玄云子点了点头,“我了解王孝杰。”

    薛绍不由得怔了一怔,“你从哪里了解的?”

    玄云子微微一笑,“说来话长。”

    薛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将她叫到了一间帐篷里私下问话,“跟我说一说,王孝杰的事情?”

    “早年我和师兄跟随于你,一起去讨伐白铁余。在绥州,我认识了王孝杰。”玄云子微然一笑,说道,“你还想听下去吗?”

    薛绍仿佛是猜到了一点什么,淡然一笑道:“说吧!”

    “他多次主动到道观来找我,总是有多话要跟我说。而且,无话不谈。”玄云子说道,“此一别后,王孝杰还经常给我写信,都是寄往终南山玄云观。虽然我没有拆封更加没有回过一封信,但是这几年来他一直在写从未间断,哪怕是在玄云观被拆毁了之后。”

    薛绍不由得笑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并不奇怪。”

    玄云子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

    “无话不谈。”玄云子说道,“我没把王孝杰的信件随身带上,但我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的一些话。”

    薛绍正了正脸色,“什么话?”

    “简而言之,他是王方翼的忠诚部将,更是太后的绝对死忠。”玄云子说道。

    薛绍顿时心中一亮脑洞大开——原来如此!

    “我这么一说,你应该能就想明白很多的事情了。”玄云子说道,“王孝杰这个人可不简单,他绝非只是一个能征惯战的将军。”

    薛绍沉默的点了点头,心想,该考虑一下王孝杰的“政治属性”了!

    如果玄云子所说属实,那么王方翼被贬黜王孝杰取而代之再加上安西虎师被调回京城,其中还真是大有文章。薛绍隐约感觉,这些都是早就被安排好了的一连串事件。其矛头,好像,还就是冲对自己而来!

    想到这里,薛绍甚至笑了。

    “你笑什么?”玄云子问道。

    “没什么。”薛绍仍是笑道,“我只是觉得,我的岳母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没人愿意把自己的生死存亡,完全交付到另外一个人的手上。换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的。”玄云子淡然道,“如果薛绍在朝廷上在军队里都没有了势均力敌的对手,那她还能指望用什么来掌控于你?用什么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国家安危?——你可别说,单凭亲情和信任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帝王心术历来如此,我可以理解。”薛绍笑着点了点头,“很早的时候,她曾经指望黑齿常之能够对我形成衔制。但很可惜,黑齿常之只是表面装作与我不和,实际并非如此。当然我也知道,这点小伎俩逃不过她的法眼。”

    玄云子面带微笑的淡然道:“我专程来这一趟只是为了提醒你,别指望能像面对黑齿常之一样的,轻松就能说服王孝杰。在他心里,你或许就是一个大敌。”

    薛绍突然放声哈哈大笑,“我明白了。多谢你的提醒。”

    玄云子微微皱眉,“你为何如此大笑?”

    薛绍马上又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曾天真的以为,当我不顾一切的离开了京城,把自己扔进这一片血与火的战场,就能摆脱京城那些无休止的龌蹉争斗。现在政治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永远无法摆脱它的纠缠。”

    玄云子微微一笑,这个表情在薛绍满了安慰,她轻声道:“哪怕面对明亮的阳光,我们身后也会留下一片黑暗的阴影。既然摆脱不掉,就不能因为憎恶于它,就无视它的存在或是逃避它的挑战。”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这么说,你是打算帮我了?”

    玄云子面带微笑的说道:“我不知道事后王孝杰会怎么,我也不在乎。但我很清楚现在,我正在出卖他。”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点头笑笑,“你已经帮到我了。”

    “那你还打算去见王孝杰吗?”玄云子问道。

    “去,当然去了。”薛绍说道,“河陇战场是我的职责所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我都要管。”

    “这个职责,是朝廷赋予你的。”玄云子提醒道。

    薛绍皱了一皱眉,点了点头,“薛绍从来就没想过要背反朝廷。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

    “太后听到这话,会很欣慰。”玄云子带着一点调侃的口气,说道:“当她知道你不辞而别的时候,她的失落和伤感,还真就不是装出来的。”

    薛绍微微的怔了一怔,再度点了一点头,“其实,我已经不止一次的反思过这件事情。她是有很多做法让我不太认同,但我自己,也有过很多过火和不理智的行为。比如,擅自发动大军演。”

    “武太后和薛少帅,已是现如今我们整个天下,最重要的两个人。”玄云子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和好,则天下安宁;你们不和,则灾难必定降临。”

    薛绍便笑了,“你太我了。”

    “事实如此。”玄云子面带微笑,但说得很肯定,“太后主政薛绍统军,文以安邦武以定国。”

    “所以,我和太后必须尽弃前嫌,重新握手言和?”薛绍似笑非笑的,云子。

    玄云子并不回避薛绍带着凌人威势的眼光,平静道:“这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更是国家大事,是关乎每个大唐子民的大事。”

    “这便是你亲自来到河陇的原因?”薛绍问道。

    “只是其一。”玄云子并不否认,只是微然一笑,“玄云子并没有那么伟大,她的心里不可能没有半点私念。”

    薛绍便笑了,“如果我想知道其二呢?”

    玄云子很诡诞的“嗬”的一笑,“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或许是你表达的方式不对,我还真就不知道。”薛绍说完,呵呵直笑的走出了帐篷。

    玄云子独自笑而摇头,“表达方式?……我大概得要去问一下月奴才会知道,这个装腔作势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表达方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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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驸马介绍:
命里犯桃花,拈花一笑风月无边!
胸中有杀气,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我是薛绍,太平公主是我的红粉之一。我将要在属于武则天的时代里,打下一片大大的后宫,和一片大大的天下!
极品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极品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极品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