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3章 朔方太小
清晨的霞光刚刚挂上朔方的城头之时,一场血战,毫无征兆的就骤然爆发了。请大家搜索shuyaya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从北面,漫天遍野的杀来无数突厥骑兵。他们不作停歇未经列阵,直接大号角一吹,无数的骑兵就对着城池冲了过来。
看那情形,他们的马匹像是能飞了一样。结果却是,骑兵拉出了大大的弧形,一轮轮的箭雨扑天盖地的就朝朔方城头射来。
有护城河横亘于前,原本突厥人的箭支射不上朔方的城头。但是借助马匹的冲刺之力,很多的箭支都飘上了城头也产生了一些杀伤力。
但是,这显然不是重点。
在一轮又一轮的骑兵飞射的掩护之下,很多的土袋和临时拼成的桥板与木排都被扔进了护城河中。突厥的士兵们扛着云梯,像黑色的浪涛一样朝着朔方县的城池,汹涌扑来。
“放箭”
薛绍不知道第多少次喊出这一道命令,声音都已经有些嘶哑。城下已经堆集了很多的突厥人尸体,可是他们仍旧像是奇幻世界里不知道疼痛与恐惧的魔兽那样,一波一又波的滚滚袭来。
薛绍抬头看去,滚滚的烟尘已经飞上了半天。目力所及,突厥人的兵马一眼看不到边。最初他们还只是袭击北面一门,现在已经绕过了东面的硖谷对朔方形成了半包围,东南的城门也遭受了攻击。
和无数的突厥兵马比起来,朔方军镇就如同大海汪洋之中孤零零的一座礁石小岛,随时都会完全被淹没。
“少帅,东城告急,人手不足”独孤讳之骑着马,在城下大喊。
薛绍从女墙边探出头来,大声道:“给你三千拓羯,带去助战”
“是”独孤讳之大喜。
近在身侧的媚罗刹听到了,不急不忙的上前道:“男人,我们只是受雇保护你的安全。东城作战这种事情,我们是不会参与的。”
“东城如果破了,我们都要死。”薛绍说道。
“没用的,规矩就是规矩。”媚罗刹先是一副铁面无私不为所动的神情,马上又邪魅妖娆的上前两步靠近在了薛绍的身上,小声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三千拓羯就会无条件的服从你的号令,誓死为你而战。”
“我答应。”
媚罗刹先是微微一惊,随即就笑了,“你都没问,我的条件是什么。”
“再作拖延,我马上反悔。”薛绍大步走到墙边,拔刀朝前一指,“放箭”
“嗖嗖嗖”,如蝗的箭雨飞骤而下,一堆突厥人的尸体填在了护城河中。
“我就喜欢有个性的男人”媚罗刹咯咯的大笑了两声,将怀里那柄出奇大的宝石弯刀斗然拔出,光华四射夺人眼球。
薛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心说这娘们儿还真是有一柄好刀。看这钢材质地不像是大唐所产,倒像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大马士革弯刀
媚罗刹高举她的弯刀,对着城下的三千拓羯在用粟特语大声的高喊了几句,立马获得了雷鸣般的回响,所有的男人都因为媚罗刹的鼓动而激昂兴奋的扬起了刀剑。
“我去为你而战了,男人”媚罗刹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对着薛绍笑,“等我回来”
薛绍无暇分心,转过身来插刀入鞘,亲自抡起了一把桑拓长弓,大声喝道:“全体都有,上箭满弦放箭”
随着战斗的进行,箭矢损耗严重。彪悍的突厥人踩着同伴的尸首一的涌向城楼,已经搭上了十几架云梯。很快,他们的死士们揣着短刃爬了上来。薛绍下令泼油点火,随着阵阵火光冲起,很多的突厥人和云梯一起燃起大火。
整个朔方北门,弥漫起一股浓烈的黑烟和刺鼻的焦味,非常呛人。薛绍带头割破了自己的披风做了个简易的口罩,将士们竟相模仿,发现这东西效果居然还不错。
战斗从晨曦初开的黎明,一直持续到焦阳似火的午后。突厥人终于收回了攻势撤到了护城河的后方,用铁盾和箭阵摆开了防御之势,开始休整。
几乎快要累垮了的薛绍,和大多数的将士一样瘫坐在女墙的后面,揭了口罩大口喘气。
李仙缘和虞红叶带了一队火头军和轻伤伤员,送来了很多的饮水和干粮。所有人都没有胃口吃东西,只是拼命的抢水喝。
虞红叶发现了薛绍,急忙拿着一个水壶跑了过来。
“公子,你受伤了”惊诧之下,她的声音都变了调。
薛绍顺着她的眼神往自己左臂一看,还真的插着一枝箭,流了很多的血。
“我靠,什么时候中的箭”薛绍一咬牙,用力将箭头拔了出来。
“啊”虞红叶惨叫起来。
薛绍呲着牙吸凉气,“你叫什么”
“我、我替你疼”虞红叶胆战心惊。
“一点都不疼。不是你说,我都没发现。”薛绍看了箭头一眼,没有毒,而且扎得并不太深。否则一箭拔出带肉二两,这条胳膊多半是要废了。
于是他喘着粗气笑了笑,“幸好这护肩兽头够结实,胳膊伤得不深。来帮个忙,从我的披风上面撕一块布条下来,替我扎紧止血。”
“嗯”虞红叶的眼眶已经通红,死死忍着没有流泪,但也迟迟没敢动手。
“快动手啊”薛绍催促道,“你若不行,就就叫个军医来”
“嗞啦”一声,虞红叶撕出了布条,咬着牙狠着心,在薛绍的伤口上重重的包扎几圈。
薛绍疼得冷汗直流,但是一直咧嘴在笑,“手艺有点生疏,有待熟练和提高。”
“你还有心说笑”虞红叶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的就流了下来。
“不然呢,和你一样痛哭一场”薛绍呵呵直笑,“别闲着,去给军医帮一帮手。我累了,让我在这里歇一会儿。”
“你你不要紧吧”虞红叶很担心,不敢走开。
薛绍已经闭上了眼睛,“再和我唠叨,那就要紧了。”
虞红叶只好提心吊胆的走开,一连走一边回头。李仙缘走到了她身边,小声道:“虞姑娘你别担心,薛公子有一套独特的睡眠休息之法,只消一个时辰就能完全恢复精神和体力。这时千万不要打扰他,让他好生歇息。”
“但是他都受伤了,流了好多的血”虞红叶的声音都在发颤。
“别担心。”李仙缘仍是劝慰,“他属猫的,百劫不死福大命大。”
“我看你属猪”虞红叶没好气的扭头走了。
李仙缘直纳闷,“你怎么知道的”
直到傍晚,突厥人没有再发动攻击。
薛绍把北门的城防重任暂时交给了沙咤忠义,自己来到了中军帅帐。韦待价正在这里组织人手,给各处驻军分派粮草和医药物资。
薛绍负责指挥战斗,韦待价负责后勤工作,这是战前的明确分工。到了这时,众将都要聚集到中军帅帐,将一天的战事结果做一个汇报和归总。
薛绍最先说,“北城阵亡了四百三十一人,重伤二百二十二人,轻伤约有六百。”
韦待价直吸凉气,“才第一仗,就损失了这么多”
“他算少的。”从头到脚一身是血的媚罗刹,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上了前来,既不妖娆也不风骚的淡淡道:“我们死了六百个弟兄,大约有三百人无法再挥起弯刀或是骑上战马。我的哥哥,已经阵亡了。”
“你哥哥”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石将军,就是我的亲哥哥。”媚罗刹淡淡的道。
最惊奇的当属韦待价,带了他们这么久,他居然不知道媚罗刹和石将军是亲兄妹。
同样满身是血的独孤讳之抱着他的头盔走上了前来,沉声道:“东城地势有些低矮而且没有护城河的阻拦,突厥人的攻打相当猛烈。末将麾下的损失和拓羯差不多,约在一千左右。”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稳定情绪,说道:“朔方是我们阻拦突厥人杀入河陇腹地的最后屏障,万不可失。同样的道理,突厥人志在必得。从他们第一天的攻势之猛烈就可以看出,他们是铁了心要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最终是想突破朔方直捣关中。所以,这必然会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
众人都安静的听着薛绍说话,包括韦待价在内。
薛绍拿起茶碗喝了一大碗水,抹了抹嘴,说道:“可是第一场仗打下来,我们就已经损失了五分之一的人手。城中军医太少,受伤的兄弟如果得不到及时的良好的救治,也容易致残或是牺牲。所以我们必须有人从朔方突围出去寻求外来的援军,最好是再多带一些军医和药物进来。”
“我去。”韦待价毫不犹豫的说道,“如果你当真信得过我的话”
薛绍走到他的面前,说道:“当我在北城指挥战斗的时候,我的确是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真的就这样信任了韦待价吗他会不会趁我不备,在我的背后捅上一刀”
所有人屏息凝神,紧张的看着薛绍和韦待价。
“现在,事实已经给出了答案。朔方城里已经没有薛少帅没有韦都督,没有汉人没有胡人,只有一群并肩为战的生死袍泽。”薛绍说道,“但是韦待价,你现在必须留守朔方。搬取救兵的事情,只能是我来。”
“为什么”韦待价问。
薛绍小声道:“我怕你刚刚出现,就被人煮着吃了。”
韦待价表情尴尬的连连眨眼,不甘的点了点头,“那你去吧。我死守城池,等你来救。”
“城池是我们最后的优势,切不可轻易出战。”薛绍叮嘱道,“我去延州和绥州搬取救兵,我会尽早回来。”
“城池攻防战,不是拓羯骑兵的擅长。”这时媚罗刹上前一步,说道:“媚罗刹再次为你而战,拓羯骑兵会保护着你冲杀出去。”
薛绍知道媚罗刹是不想单独留在城里,在韦待价的眼皮底下晃荡,于是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韦待价也没多说,甚至没有多看媚罗刹一眼,只是道:“薛少帅,有件事情我要提醒你。”
“说吧”
“这么多的突厥兵马突然从北面打来,只能证明一件事情。”韦待价的眉宇都沉了下来。
“我知道”薛绍眉头紧皱的点了点头,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提。
“丰州,必然是已经陷落了。朔方,已是一座孤城。”韦待价沉声道,“你若能搬到大量救兵,就尽快前来救助;若是不能,你也就别再回来了。”
“”薛绍看着他,咬牙,沉默。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韦待价呵呵一笑,“朔方县很小,埋不下太多的人。”
第834章 以德为剑
薛绍和韦待价等人一个短暂的军事会议都还没有开完,西门再次金角报警,又有敌军来袭。,
众人一同脸色骤变,如果从西面也有了敌人杀来,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突厥人诈败撤离之后去而复返,现又重新占领了灵州都督府,并且向东继续推进占领了夏州都督府。否则,他们的兵锋不会从西面直抵朔方城下。
“朔方马上就要被四面合围了。”韦待价说道,“薛少帅,事不宜迟赶紧突围。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薛绍深看了韦待价两眼,大步朝外走去。虞红叶、郭安、李仙缘和媚罗刹等人紧紧相随。一行人火速上马,朔方城南门即刻开启。
西北方向,已经可以看到无数的火把铺天盖地而来。
就在薛绍等人刚刚冲出朔方城,突然听到前方有人大叫,“都督,救我!”
天色已黑,声音好像是从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薛绍无法分辨是敌是友,马上喝令守城将士先关了城门,然后派郭安上前刺探。郭安迅速折回,告诉薛绍是刘幽求与苏味道这些夏州都督府文官们带着一群家眷和逃难的男女老幼,藏在密林之中。他们本想逃往朔方县寻求庇护,但是突厥人的骑兵实在追得太紧了,因此慌不择路的闯进了密林之中。
得到了刘幽求等人的消息,薛绍是既喜又忧。喜的是他们能够活着逃出来,忧的是现在突厥人大兵压境,如果带上他们一起突围,成功的机率会无限接近于零。
媚罗刹显然是看出了薛绍的心思,连忙上前来道:“如果你想给林子里的人陪葬,我不会拦你,但我会离你而去。拓羯兄弟们把性命交给我,不是让我拿来挥霍的!”
薛绍眉头紧皱的咬了咬牙,“借我一百骑,如何?”
“五十人,不能再多了。”媚罗刹认真起来的样子,还真是既不媚也不骚,像极了一个冷血杀手。
“郭安!”薛绍大声下令,“带上五十骑拓羯,前去保护刘幽求等人。尽可能往密林深处躲藏,如有机会就往南撤走。我会尽快前来接应!”
“是!”郭安调马就走。
薛绍勒马上前拦住他,“务必小心。千万不要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我!”
郭安重重一点头,拍马而去。
前方不远处,成片的火把快要汇成了火海,滚滚而来。
“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媚罗刹一记大鞭子抽在了威龙宝驹的后臀上,威龙怒啸一声发力狂奔,众人连忙跟上。
媚罗刹惊喜的大叫了一声,“发现宝贝了!天下罕见的大宛神驹驾!!”
一千八余骑拓羯骑兵,以极快的速度撤离朔方。在他们的身后,突厥的骑兵举着火把如影随行的追了上来。媚罗刹毫不犹豫的拔出弯刀,用粟特语大声呼喊,率领一拨人前去断后了。
薛绍回头看了媚罗刹等人几眼,紧紧咬牙策马狂奔。
韦待价站在城头之下,眯着眼睛静静的看着媚罗刹带领一拨拓羯骑兵,和城下的突厥人混战成了一团。薛绍带着另一拨人,已经越跑越远。
“都督,请撤离城头,这里马上要开战了。”独孤讳之上前说道。
韦待价不为所动的站着,淡淡的道:“你们都习惯了和薛绍一起并肩作战,也习惯了韦待价一直龟缩在帅帐里,是吗?”
“末将并非此意……”独孤讳之的表情有点难看。
“以前的韦待价,不是这样的。”韦待价似笑似笑,自言自语,“但逢战事,他也和薛绍一样身先士卒冲在最前。他深受将士爱戴,在军中拥有无人可及的威望,所有的袍泽弟兄都愿意为他而战,为他而死。”
“都督……”独孤讳之惊讶的看着韦待价,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今日之薛绍,也不是往日那个薛人屠了。”韦待价继续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道,“他越来越像一个人。”
“像裴公吗?”独孤讳之问道。
韦待价摇了摇头,淡然一笑,“像武太后。”
“啊?”独孤讳之觉得很惊讶。
“他固然也像裴公,但更多的是像武太后。”韦待价说道,“你们查觉不到,是因为你们不了解武太后。就连薛绍自己或许也没有查觉到,因为人总是看不到自己的变化,就像到了夏州当上了都督的韦待价一样。”
独孤讳之直挠头,韦都督今天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细细一回想,久别重逢的薛绍也有些奇怪,的确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但究竟奇怪在哪里、有哪些不一样,自己又说不上来。
于是独孤讳之问了一句,“都督,薛少帅有哪些变化,末将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威震河陇的薛人屠,背靠大山底气十足,锋芒毕露杀人如麻。麾下敬他如神,敌人畏之如虎。百姓对他,则是既敬且畏。”韦待价淡然道,“那时的薛绍,崇尚的是力量与智慧。”
独孤讳之连连点头,“对,那时刚刚接过裴公衣钵的薛少帅,意气风发豪气干云,智勇双全深受拥戴。我们朔方军的弟兄,无不对他心悦诚服。”
“以力为剑,可以服百人;以智为剑,可以服千人。”韦待价呵呵一笑,“但是现在的薛绍,又多了一把新剑。”
“新剑?”独孤讳之茫然不解。
“以德为剑,可以服万亿之众。”韦待价说道,“我们常说以德服人,但真正能做到的,却是极其少数。薛绍这几年留在京城混迹于朝堂,他真的学乖了。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仅仅凭借力量和智巧去打败对手、征服敌人。他从武太后那里学会了,如何的把握人心,操纵人心。”
“有吗?”独孤讳之直轮眼珠子,“末将倒是未曾查觉。”
“御人于无形之中,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啊!”韦待价呵呵直笑,说道,“今日黎明时分在中军发生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很清楚吧?”
独孤讳之点了点头。
“当薛绍卸下宝刀和兜鍪,叫郭安下跪接令之时,你们做何感想?”韦待价问道。
“呃……”独孤讳之犹豫,不大敢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韦待价仍是呵呵直笑,说道,“你们都很佩服薛绍的胆气,有不少人为他的大义凛然和慷慨激昂所感动,当然也会有人觉得他很傻,居然就这样把性命交到了敌人的手中。”
独孤讳之沉默不语,但无疑也就是默认了。
“但当时,我韦待价除了放下成见与薛绍并肩为战,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韦待价说道,“因为薛绍的无限崇高,已经反衬出韦待价的无限卑劣,而卑劣的人是很容易众叛亲离。如果当时我下令让你们动手杀了薛绍,那么我相信在场超过一半的人,会毫不犹豫的拔出刀来先杀了我。这还不算已经被虞红叶收买了的三千拓羯。”
“突厥大军压境我军节节败退,此情此景,抛弃私怨联合抗敌,的确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独孤讳之总算是说出了一句心底话。
“对。”韦待价点头,“薛绍了解我的处境,了解朔方军将士的性格,也把当前的局势看得一清二楚。所谓以德为剑,并不是像儒生们那样凭借满嘴的仁义道德,妄想红口白牙的去说服他人,而是真正能够准确把握众人的心理,将人心的力量化为自己所用。也就是刚才你说的人心所向。”
“末将好像有点明白了……”独孤讳之作恍然大悟状的点头,“难怪他敢孤身一人跑到夏州来,还意图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人心所向、以德为剑,就是他最大的本事!”
“这也正是,武太后最大的本事。”韦待价嗬嗬嗬的连笑了几声,“人人都知道薛绍是裴公门生,但又有几人明白,其实薛绍从武太后那里,学到的东西更多呢?”
一夜奔驰未停,就连威龙这样的宝驹都累得有些跑不动了,薛绍总算愿意停下来让众人歇一歇马。
虞红叶累坏了,下马之后就靠着一颗大树昏睡了过去。薛绍走过来,取下身上那一领快要被撕成布条了的披风,轻轻给她盖上。
“这是一个好女人。”媚罗刹的声音从薛绍身后传来,“连我都为她动心了。”
薛绍回头看了媚罗刹一眼,这女人现在真成了“罗刹”,从头到脚全是血,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看到她能活着回来,薛绍心里稍稍心安。但是没有搭话,径直走到另一颗树边坐下闭目养神。
媚罗刹走过来挨着薛绍坐下,肩膀擦着肩膀。
“又死了一百多号人。”她说道,“但突厥人死得更多。拓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薛绍朝旁边挪了一挪,她便顺过来挤了一挤。
薛绍睁开眼睛看着她,“要在这里洞房吗?”
“只要你愿意,我是没有意见的。”媚罗刹哧哧的笑,媚劲和骚劲又都出来了。
薛绍苦笑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男人,你怎么一直不问,我要你答应的事情是什么?”媚罗刹说道。
“那肯定是一件我能够办到的事情。”薛绍闭着眼睛说道。
“当然,我可不会傻到,要你替我去摘一颗天上的星星来。”媚罗刹说道,“趁我还能张嘴说话,我必须要亲口告诉你。”
“说吧!”薛绍闭着眼睛淡淡的道。
“我请求你,等战争结束之后,三千拓羯当中如果还有活着的人,你能不能让他们从此成为大唐的子民?”媚罗刹说道。
薛绍睁开了眼睛,惊讶的看着媚罗刹。
“别这么看着我。”媚罗刹淡淡一笑,“我承认我想和你睡觉,但是睡觉这件事情,远没有我的弟兄们下半辈子的命运来得重要。”
“这件事情,韦待价也能办到。”薛绍说道,“你为什么没有求他帮忙?”
“我每天都在求,求得我想吐,求得我下面都疼了。”媚罗刹笑了一笑,说道,“别以为只有你的心里,才装着你的袍泽弟兄们。拓羯骑兵把每一个同伴都视作亲人。亲人,你懂吗?”
薛绍微微皱眉凝视着媚罗刹,点了点头。
“你不懂。”媚罗刹呵呵一笑,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准备走,“在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们的眼里,我们这些流浪四方为钱而战的胡人佣兵,只是最低等的牲畜。高高在上的贵族,怎么会懂得牲畜的心思呢?”
“我答应你的条件。”薛绍在她身后说道,“战争结束之后,我会让你们成为大唐的子民。你们可以结束流浪的佣兵生活,像每一个大唐的良民那样,从此安居乐业成家生子。”
媚罗刹停了一下步子,转过身来对薛绍笑嘻嘻的道:“真希望,我能活到你兑现诺言的那一天!”
第835章 暴风雨中
披星戴月的三百里仓皇奔驰,薛绍一行人好不容易赶到了延昌县境内,已是人困马乏干粮用尽,并且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所有人苦不堪言,虞红叶还染上了一些伤寒咳嗽发热不止。就在大家急于进城休整的时候,前方探路的斥侯紧急回报,说延昌县已经有了兵马进驻,城头遍布岗哨防备十分森严。
“何方兵马?”薛绍的心有点往下沉。
“雨势太大天色昏沉,一进无法看清对方旗帜!”斥侯报道。
薛绍回头看了虞红叶一眼,李仙缘等人用几张披风徒手搭起了一个临时的蔽雨小棚,虞红叶正脸色发白昏昏沉沉躺在里面,身上已经全都湿了。
薛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再探!尽量查明对方来路!”
“是!”斥侯顶风冒雨的策马奔去。跑出没有几步,那匹马惨嘶一声侧翻在地。
薛绍连忙带着几个人跑了过去,那名斥侯正被马匹压在身下,整条左腿生生被扭断折成了九十度,惨不忍睹。但他狠狠咬牙嘴里都咬出了血,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叫苦。
“快救人!!”
几人拼尽全力将那匹体力耗尽奄奄一息的战马挪开了一些,将压在底下的斥侯救了出来。
“少帅,属下无能!”斥侯抱着自己的残腿,终于痛哭流涕。
“不怪你,是我的错。是我不懂惜兵,连战马都能被我活活累死。”薛绍的心里酸楚之极,“抬他去躲雨,我去探查延昌!”
“少帅不可!”众人大惊,一同极力劝阻。
“执行命令!”薛绍翻身骑上了威龙,策马而去。
媚罗刹抱着弯刀坐在虞红叶的身边,看着雨幕中薛绍远去的背影,邪魅的一笑,“真是个好爷们儿,我要给他生个好儿子!”
“省省吧,你!”双手撑着披风的李仙缘,没好气的冷笑道,“全天下的女人都在想着这件事情,成功了的却没几个。”
媚罗刹吃吃的笑,“你嫉妒?”
“我犯得着吗?”李仙缘十足小男人的翻了媚罗刹一个白眼,讪讪的道,“我是好心提醒你,就算你给他生了儿子,这辈子也别想进他的门。好吧,就算他愿意,最后恐怕你自己也不会愿意。因为,你很难和太平公主这样的皇族在一起生活和相处。而他的身边,全是这样的亲族和朋友。”
“你想多了。”媚罗刹很淡定的笑道,“别忘了,我是胡人,骑着战马带着弯刀来自遥远西域的胡人。”
“噢,我还真是忘了。”李仙缘不无嘲讽的道,“胡人,很多都是只识其母不知其父。”
“啪”,媚罗刹一个耳光就扇在了李仙缘的脸上,并且问道,“舒服吗?”
“你你……你怎么打人呀?”李仙缘双手撑着披风,急得直瞪眼,“君子动手不动……不对,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感觉你挺想挨揍的,于是就成全你喽!”媚罗刹仍是吃吃的笑,“我说我是胡人,意思是我不像你们汉人的女子那样,总想着嫁鸡随机嫁狗随狗,一辈子就想着找个男人来依靠并当作自己最终的归宿。我不同,将来我如果遇到了喜欢的男人,我会给他生孩子。至于能不能一起生活,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你以为,我是见了男人就想和他睡觉吗?”
“好吧……我错了,我道歉。”李仙缘面露愧色。
“有件事情你肯定不会相信。”媚罗刹仍是笑盈盈的说道,“朔方县里的那头大肥猪,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啊?”李仙缘还真是吃了一惊。
“啪”,又是一个耳光,“你果然不信!”
薛绍骑着马在大雨中已经奔行了七八里地,好在威龙脚力非凡耐力更是一流,连夜奔袭到现在,仍旧跑得十分平稳。但此刻,薛绍感觉身上一阵寒一阵热,双眼也渐渐变得迷糊不清。他咬牙强撑,终于可以看到延昌的城池。
正如斥侯所说,雨势实在是太大了,城头上少有几面旗帜全都看不清楚。
只剩下一个办法了,薛绍决定冒一冒险。
他骑着马跑到了城池下方,用蓝田秘码的节奏吹响了越骑小金角,传递出一条信息我是唐军,你们是什么人?
一边吹,薛绍一边跑。
号角刚刚响起,城头之上就冒出了无数的弓箭手。但马上也有了鼓点之声做作回应,“我们是唐军,你隶属哪军哪府?”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驻马不跑了,用号角回应“薛绍。”
“砰!”
一声大响,延昌县的城门被打开了。从里面奔出一飙骑兵,领头的两个人就像是两尊铁塔那样引人注目,薛绍老远就听到他们雷鸣般的大噪门,“少帅,少帅你在哪里?!”
牛奔和段锋!
薛绍拍马过来,看到他们身后跟着的这些骑兵将士都很面生,于是惊奇问道:“你们哪来的这么多人马?”
“宁州刺史狄仁杰,率定安府兵一千步骑,北上救援夏州都督府治下避难的百姓们。他们昨天刚刚进驻延昌,狄刺史任命段某临时统兵把守城关。目前城内已经一切大安。”段锋既激动又欣慰的说道,“少帅,你回来了就最好!”
“狄公,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时间薛绍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一勒马缰就往前跑,“段锋,派人知会狄公并率军留守城门以备接应。牛奔,带一百骑跟我来!”
“是!”
薛绍带着一百余骑,再一次在雨幕中奔驰起来。快要抵达临时营地时,他远远的就吹响了越骑号角,以免两军发生乱射误伤。
李仙缘和斥侯们第一时间听出了号角。众人大喜,连忙前迎。
“牛奔,这里全是我的人,有伤员!立刻护送他们进城!”薛绍大声下令,牛奔马上应诺。一百骑纷纷下马上前,搀的搀扶的扶,有些伤员还得要背要扛。
薛绍担忧虞红叶的病情,急急跳下马来,不料双腿无力脚下虚浮,扑通一下在泥水坑里摔了个结实,整颗人头都要被淹没了。
“少帅!”众人大惊,急忙上前搀扶。
薛绍一个急翻身就站了起来,一边吐出嘴里的黄泥水一边摆摆手示意无恙,连忙走到了虞红叶身边。
虞红叶半昏半醒,双眼迷朦的看了薛绍一眼,双眼之中滚出泪花,唤了一声“公子”就又昏迷了过去。
“快走!”薛绍大声喝呼,“进城、进城!!”
“你的声音都嘶哑了,少喊几句。”媚罗刹上前说道。
薛绍对她的话充耳未闻,仍是跑前跑后的大声呼喝。媚罗刹也就不再多言,牵着马慢慢的跟着队伍走。蓦然间,她看到了队伍中有一个极其高大甚至可以说是巨硕的身影,当下惊声大叫起来:“大野牛?!”
正在忙得不亦乐乎的牛奔,条件反射似的惊弹而起抱头鼠窜,“别打我、别打我!”
“大野牛,真的是你!”媚罗刹大声欢笑刀都扔了,赤着双脚飞快的朝牛奔跑过来。
牛奔跑了几步回过神来,站在雨中怔怔的看着媚罗刹,“石小媚,你没死啊?”
“你才要死了!”媚罗刹大叫了一声高高的跳了起来,像是一只小浣熊那样吊在了牛奔身上,死死抱住牛奔的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腰。
众人无不惊愕呆立,包括薛绍。
牛奔突然紧紧抱着媚罗刹,“你哥呢?你哥呢?”
“死啦!”媚罗刹抱着牛奔的大脸一阵猛亲。
牛奔看着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很是难为情的急急说道:“别亲了!下来,你快下来!”
“怕什么!”媚罗刹抱着牛奔不松手,“我们三个一起放羊打架给偷马贼开膛破肚的时候,还没他们呢!”
薛绍呵呵一笑,用力挥手,“都别看了,快走,进城!”
“下来,你倒是下来!”牛奔急了,连忙把媚罗刹从身上推开甩到地上,大步来追薛绍。
“大野牛,你敢打我?”媚罗刹从泥水堆里爬起来骂得很凶,脸上却是在笑,“我哥要是知道了,非扒了你这一身臭牛皮!”
牛奔突然站住,回过头来看着媚罗刹,“俺现在最想干的事情,就是被他揍一顿。”
两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薛绍呵呵直笑,谁会没有一点自己的故事呢?
大雨继续瓢泼而下,薛绍一行人像难民那样艰难的走到了延昌城下。
狄仁杰亲自带着一些兵卒冒雨在城门口接应,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胡子都湿透了。
薛绍远远见到他,大步上前弯腰拱手一记长拜,“狄公大恩,受薛某一拜!”
“折煞下官!”狄仁杰连忙还礼,“还请驸马速速入城,余下之事晚些再叙!”
薛绍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刚准备说一声“好”,突然眼前一黑全身发软,就这样直接瘫倒在了泥水地里。
“快救人!”狄仁杰高声呼喊,段锋大惊失色,背起薛绍就跑。
薛绍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觉得这一觉睡得特别死,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无数张面孔不停的在眼前晃,好多人对着他说话却一句也没能听清。他仿佛又回到了洛阳,新修的太平公主府已近峻工。自己抱着宁晋太平公主牵着麒玉,身后跟着陈仙儿和琳琅等人,一同在兴致勃勃的参观新家。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
第836章 我的袍泽弟兄们
薛绍是被一阵欢呼、叫好和咆哮叫骂的嘈杂声吵醒的。『頂『点『小『说,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隐约看到身前有一个白花花的人影在晃动。
好像是个女人,在换衣服。
“好大啊……”薛绍很想呵呵的笑一笑,但喉咙实在是太干太涩,如同一块木片卡在那里。
“公子醒了!”月奴惊喜的声音响起。
她匆匆套上衣服坐到榻边来,先把薛绍扶起一起,再将一碗温热的白水递到了薛绍嘴边。
薛绍一口气将整碗水全给喝干了,然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终于清楚的感觉自己仍然是一个大活人。
头脑渐渐清晰意识逐步复苏,薛绍感觉左臂处很疼。月奴连忙拿来一个大圆枕枕在了他身后,让他躺得舒服了一些。
月奴满副伤心和担忧的握着薛绍的手,说道,“公子,你得要好好的卧床休息一段时间,不能再乱动。”
薛绍艰难的咧嘴笑了一笑,“一枚小箭,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月奴握紧了薛绍的手,有点激动的说道:“你一路从洛阳跑到延州,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奔往夏州。光是这奔波之苦,就不是寻常之人所能承受。何况你又在朔方拼死拼活的打了一仗,然后又历经千辛万苦的突围赶回延昌。这已经是严重的劳累过度了。再加上你又负了伤流了很多的血,箭疮被雨水泡胀,灌了脓,肿得像大腿一样了。张成和吴从你的伤口里至少剔去了半斤的脓血和腐肉。”
说到这里月奴的眼泪叭嗒嗒的就流了下来,“公子,你也是**凡胎的人哪,哪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你看,你看,我刚一醒来你就跟我哭闹。”薛绍伸出右手摸她的脸替他抹去泪花,笑道:“我看,我还是晕了的好。”
“别,我不哭了……”月奴死死忍住,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又努力想挤出笑来,表情很是滑稽。
薛绍一下就被逗笑了,笑起来却又扯得伤口疼,而且这疼痛仿佛能漫延至身,让他呲牙咧嘴的直吸凉气。
月奴连忙取来一碗药要给薛绍说,说是可以止疼。
薛绍皱了皱眉,“我不喝。这东西虽然能止疼,但也会让我意识糊涂陷入昏睡。喝多了还伤脑子,会让我变得迟钝和呆滞。”
月奴拗不过薛绍,只好将药又放了回去,说道:“公子你就安心养病,别的都不要去想了。这天底下的麻烦事那么多,总不能全让你一个人扛着。”
“糊涂!”薛绍低斥了一声,“我干的全是我份内之事,别人不理解,你还不懂吗?”
“月奴懂……”月奴低下头,眼看又要哭了,“我只是不想看到公子累死累活,更不想再看到公子受伤流血。月奴宁愿这箭疮是长在了自己的身上,也不想看到公子病怏怏的躺在这里受尽折磨。”
“你也跟着我在军旅当中混了这么久了,这点小伤算什么呢?”薛绍笑呵呵的笑,“堂堂的安大将军,就别再哭鼻子了。来,给爷笑一个!”
于是月奴又做出了那一副像哭又像笑的表情,薛绍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算了算了,你还是扶我起来到外面去看看好了。这么吵闹,发生了什么事情?”
“公子你必须躺着,不能动!”一向听话的月奴这回没有听话,而且挺蛮横的抱住薛绍的腰腹不让他起身,说道,“我告诉你好了,外面是牛奔和媚罗刹还有拓羯骑兵们在吵闹!”
“为什么?”
“这要真的说起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呢!”月奴把脸轻轻的贴在薛绍的胸腹间,她很享受现在这样的温存。
“躺着不能动,听听故事也不错。你说吧!”薛绍轻抚着她的头,感觉到久违的温馨。
月奴便开始说了:“媚罗刹和牛奔还有媚罗刹的哥哥,三人是从小就被一个贩马的西域商人收养,马商让他们放羊喂马干粗活儿,名为养子实为奴婢。媚罗刹的哥哥石大虎无师自通的练了一身好功夫,还教会了他妹妹。后来有一次他们一起陪着马商往中原贩马,不料中途遭遇了马匪的抢劫,那个马商和很多人都被杀死了,牛奔逃脱之后流浪到长安,于是投了军遇到了公子你。”
“石家兄妹则是被马匪们抢了回去。原来马匪头目是想娶了媚罗刹,但新婚之夜媚罗刹把他给杀了,然后拉着他哥哥逃了出来。兄妹俩一直被马匪们追杀,直到他们遇到了现在的这一伙拓羯骑兵。他们入了伙,而且两年后就成为了他们当中的首领。最初他们只有百十来人,但是在石大虎的领导之下他们发展越来越壮大,渐渐有了三四千人。他们曾经在西域效力过七八个大小国家和部落,但最终他们来到了河拢投入了韦待价的麾下。因为他们都已经厌倦了打的杀杀的佣兵生活,想要寻求一个安定的余生。韦待价为了能够管住这伙人,提出要联姻。于是媚罗刹把自己嫁给了韦待价做小妾。后面的事情,公子大概也就都知道了。”
“现在呢?”薛绍问道,“他们在外面吵什么?”
月奴笑嘻嘻的说道:“牛奔打小就喜欢媚罗刹,但他们兄妹俩都有功夫,老喜欢欺负和捉弄牛奔,因此牛奔又很怕他们。现在两人历经磨难久别重逢,牛奔说自己是大唐的将军了,他要娶媚罗刹照顾她一辈子。但是媚罗刹说,她的拓羯兄弟都想这么做。要想娶她,牛奔至少得要先过了拓羯兄弟们的这一关才行。于是,他们开始比武!”
薛绍呵呵直笑,“比武招亲?”
“差不多是吧!”月奴也笑道,“他们摔跤,比箭,比拳,还真是挺有趣的,很多人都来围观。连狄仁杰都来了。牛奔厉害呀,一口气赢了十几个人哟!”
“你义父的嫡传弟子,能不厉害么?”薛绍拍了拍月奴的背,“扶我坐起来,然后,你去把狄仁杰请来,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他。”
“公子……”月奴不情愿。
“听话,不然我生气了!”
“好吧……”
片刻后,狄仁杰来了。薛绍看他也清瘦了很多,想必最近没少操劳。
“薛驸马总算是醒了!”狄仁杰明显是吁了一口气,“这就好啊,河陇有主心骨了!”
薛绍苦笑了一声,“我现在自身难保,何德何能充任什么主心骨?”
狄仁杰说道:“狄某斗胆,已经把薛少帅重回河陇执掌军事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三日之内,已有近万青壮赶到延昌来投军。这些热血男儿,他们都想追随在薛少帅的麾下去战斗。报仇血恨,收复失地!”
薛绍愕然的睁大了眼睛,“我昏睡了有三天?”
狄仁杰点了点头,“狄某只能说,薛驸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坏了!坏了坏了!!”薛绍一掀被子就要爬起来,“朔方县正在被四面围攻,军情如火,我怎能躺在这里呢?!”
“薛驸马稍安勿躁!”狄仁杰连忙把薛绍扶住,努力劝他躺了下来,说道,“突厥人围攻朔方只打了一天,就暂时退兵了。现在朔方之围已解,西面来的突厥人盘踞在灵州都督府,北面来的敌人则是北撤而去动向不明。”
“哦?”薛绍觉得很惊诧,“看突厥人的来势异常凶猛对朔方志在必得,怎么才打了一天就撤了呢?”
“狄某也正为此事纳闷。”狄仁杰说道,“但不管怎么样,朔方暂时是安稳的。薛驸马也不要太过焦急——另外,绥州刺史吴彦章派人来报,说郭安护送着刘幽求等人一行,已经进入了绥州安顿。请薛驸马不必操心。”
“好……”薛绍轻吁了一口气,但心里的疑窦也更大了——突厥人,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惊雷一般的震震鼓声,连薛绍的床都有些轻微颤抖。
“怎么回事?”薛绍惊问道。
“狄某也不知。”狄仁杰连忙起身,“待我去查看。”
狄仁杰还没走出门,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声滚滚而来——
“少帅!”
“少帅!”
——喊的是这两个字。
薛绍顿时愣住了,狄仁杰连忙道:“狄某请段锋段将军主持练兵,想必他们是知道少帅已经苏醒,于是一同呼喊你的名字!”
“月奴,更衣!!”
片刻后,薛绍穿上了他的铠甲和战袍,被狄仁杰和月奴两人左右用力的搀扶着,走到了门口。
“狄公,月奴,请你们松手。”薛绍说道,“我的袍泽弟兄们,肯定不愿意见到我现在这副样子。”
“但是……”
“松手。”
两人只好松开了。
薛绍连续的深呼吸,努力的奋起力量终于自己能站直了。然后,他推开了门。
排山倒海的呼喊声,在薛绍推开门的第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少帅!
薛绍眯着眼睛看着门外,一万多名将士排成了整齐的队列,茫茫如涯一眼看不到边。他们每人都高高的扬起手中的兵器,汇成了一片刀剑之海。
战鼓隆隆,旌旗猎猎。
“少帅!”
“少帅!——”
吼声不绝。
薛绍艰难的迈出步子,走到了门外。段锋和牛奔这两尊门神连忙上前,左右立在了他的身后。
薛绍艰难的缓步前行,一步步走向队列。
吼声变成了欢呼之声,如惊涛滚滚震荡苍野。
在队列之中,薛绍见到了自己的部曲和斥侯,见到了媚罗刹和她的拓羯兄弟,还见到自己那天半夜和吴铭一起,在延昌城里遇到的王队正。
薛绍停在了他的面前,“你没有猜错,我的确是一个臭不要脸蠢透了的大人物。”
王队正的脸色一下就白了,但他站得挺直目不斜视。
“但我,也是你的袍泽弟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薛绍说道,“现在既然你已经站在了这里。那么告诉我,你知道为谁而战,为何而战了吗?”
“少帅!”王队长大声的咆哮。
所有人跟着一起大吼——“少帅!”
薛绍走到了点将台上,挥手一扬,呼喊声停止。
“我的袍泽弟兄们!”薛绍嘶声吼道,“你们为我而战,我为你们而战,我们——并肩为战!” 第837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洛阳,迎仙宫。
太平公主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棱投在她的脸上,笑靥如花。
今日天气凉爽了许多,已经能够让人感觉到一丝秋意。窗外即是花圃,太平公主很想趁着好天气去走一走,但御医说为了养胎让她近几日最好不要太多动弹,以静养为宜。
“你这孩子,比起你的哥哥和姐姐来说,可真是金贵了太多。”太平公主轻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低声自语,“你要听话,不要让你爹担心,知道吗?……他担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屋外传来小说 一串大笑声,太平公主探出了头去张望,见是妖儿在草坪边一边跳舞一边大笑。
太平公主看了几眼,忍不住也笑了,“都说妖儿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异人,但她在音乐和舞蹈方面的天赋实在是……”
“不跳了、不跳了!”妖儿咯咯大笑的叫了起来,“我算是明白了,跳舞这种事情呀,就是仙儿姐姐你这种大美人儿才能做的事情。像我这种粗手粗脚的,那是学都学不来。我还是去做我的大肉馒馒吧仙儿姐姐,你今天吃几个?”
屋外陈仙儿说道,“我们娘俩儿一共三个就行。”
“你们饭量太小了。”妖儿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一个人就能吃四五个!”
惹得陈仙儿大笑起来,“那难怪你的个子长得这么快。现在都快要比我还高了!”
“走喽,我去做大肉馒馒了!”妖儿欢天喜地的跑了。在她身后,还跟着一条壮如熊狮的猛犬她的藏獒小伙伴,丢丢。
至从住进了宫里,丢丢就被收进了鹰犬五坊供养,武则天可不希望自己时常被这个大东西给吓唬一场。但是妖儿一个月可以见丢丢一次,每逢这天她都像是过节一样。
太平公主目送妖儿和丢丢欢天喜地的跑远,不由得会心一笑,“妖儿真好,永远都是无忧无虑。”
安静了片刻,太平公主习惯性的拿出一份书信,第无数次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
这是薛绍转托王昱,然后王昱转托上官婉儿带给她的信。
读着读着,太平公主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
这种笑容,曾经让她自己都很是不解。她曾质疑自己,按我以往的惯性,我不是应该泪雨滂沱的狠狠哭一场,然后见人就发脾气的肆意发泄情绪吗?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想哭,反而感觉心里充满了力量,感觉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都在我的身后带着微笑的密切注视着我呢?
琳儿突然进来,“公主,太后来了。”
“哦。”太平公主不以为然的淡淡应了一声,继续读她的信。
琳儿也未多说,退到了一边站定。
武则天进来了,像往常一样的向伺候太平公主的御医和宫婢询问了一下太平公主的情况,然后就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
“太平,今日心情如何?”武则天柔声问道。
“甚好。”太平公主的眼睛仍是落在那封信上,这看起来很不礼貌。
但是武则天没有在乎,仍是笑吟吟的道:“是薛郎写给你的信吗?”
“是他临走时留下的。”太平公主顺手就往武则天面前一递,“母后要看一下吗?”
“你们小夫妻俩的信,我看什么?”武则天笑。
“母后你还是看一下吧!”太平公主似笑非笑,像开玩笑又像认真的道,“免得你又心存芥蒂,猜来猜去。”
“……”武则天深呼吸了一口,表情难看,而且无语。
“母后若是真不想看,那我接着读了。”太平公主拿回了信,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一字一句看得很是陶醉。
武则天的心里郁闷万分,眼前的这个太平公主简直就活生生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嫁出的女儿就是泼出门的水。
“太平,你也在生我的气?你也信不过我了吗?”武则天总算是忍不住了,直接问道。
琳儿和御医宫婢人等连忙都退了出去。
太平公主慢慢的折好了信,小心的收好,拱手一拜说道:“儿臣不敢。”
“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针对于我,敌视于我。”武则天有点恼火的站了起来,虽未咆哮但也很是威厉的说道,“越是与我亲近的人,便越是如此!本宫究竟做错了什么,值得你们如此对待?”
“母后,你没有做错什么。”太平公主不急不忙的说道:“你就是做得太对了……当你做为一个君王的时候。”
武则天瞬间被气红了脸,“太平,注意你的言辞!”
“儿臣知罪,请母后发落。”太平公主拜倒了下来。
武则天愕然怔住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最心爱的女儿这么跟我见外了?
太平公主跪伏于地,平静的说道:“母后,我知道你从来不会真正的信任任何一个人。这其中包括我和薛郎,包括已经殡天的父皇,甚至包括你自己。但儿臣今天可以跟你说一句心底话。”
武则天拧了拧眉,“你坐好了说话,别伤动了胎气。”
太平公主也就乖乖的坐好了,仍是面带微笑相当恬静的说道:“薛郎永远不会背叛这个国家,也永远不会伤害你。”
武则天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不相信。”太平公主说道,“因为你从来就不相信,世上还有薛郎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尤其是当这个人,还沾上了权力的时候。”
武则天再次拧眉微怒,逼视着太平公主。
很少有人能在武则天这样气场爆棚的威逼之下淡然处之,如今的太平公主绝对是其中一个。眼下她仍是恬静的微笑着,说道:“薛郎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抛下我和我们的这个家,抛下他心爱的孩儿,抛下舒服的生活和安逸的职事,冒着若大的风险不顾一切的跑到河陇去了。母后以为,他是为了什么?”
武则天沉默。
太平公主仍是微笑,“有一些话我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薛郎曾说,仗打得不好,头一个该死的就是他这个夏官尚书。他亏欠得已经太多了,不想欠下更多。”
武则天眨了眨眼睛,“何意?”
“薛郎做为夏官尚书,军事即是份内事。他是真正的把这个国家的事情看成了自己的事情。母后,朝野上下你有几个这样的臣子?”太平公主说道,“至于亏欠……薛郎一直都觉得他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很多的袍泽弟兄用自己的尸骨和鲜血铺路,才成全了他。他亏欠得已经太多,他无法在他的袍泽弟兄们走向死亡的时候袖手旁观。所以他去了河陇,义无所顾。”
“难道本宫、难道你这个公主和你去世的父皇,就没有成全过他,就对他没有恩情吗?”武则天大声质问道。
“我也曾经这样问过自己,难道袍泽弟兄这四个字,就值得薛郎抛妻弃子,就值得薛郎与他的岳母、恩师和伯乐决裂吗?”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笑得很温情很动人,淡淡说道,“后来看了这封信,我就明白了。”
“拿来我看!”武则天伸出了手。
太平公主笑了一笑,把信给了她。
武则天拿起一看,微微怔住。这哪里是什么信,分明就是几句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母后,薛郎只是不想在他的袍泽弟兄们都死绝以后,再去做无谓的哭诉和祭奠。”太平公主轻声道,“至于我们,在他看来我们是他最亲的人。我们会理解他的苦衷。就算我们不理解,他以后也还有时间去解释,去弥补。但是他的袍泽弟兄……可能永远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诗句倒是不错。但你能做到吗?”武则天很平静的,把信递回给了太平公主,“认真回答,不要自欺欺人。”
太平公主拿回信,近乎虔诚的将信小心叠好,小心收起。
“我能。”
……
河陇的薛少帅再次骑上了他的战马,在段锋和牛奔的努力搀扶之下。原本他想骑着马到军营里走两圈去和将士们亲近亲近,但是威龙走了还没几步,他就很没面子的被月奴从马上拽了下来。
“公子,你若再行胡来,我就用你的太一御刀抹了自己的脖子!”月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开玩笑,她很愤怒也很较真,“我溅你一身的血!”
薛绍苦笑不已,“我就是试一试,你紧张什么?”
“试也不行!”月奴吼完了薛绍,又指着段锋和牛奔的鼻子怒骂了起来。骂了好一阵,直到骂得段锋和牛奔这两个熊罴一般的虎将抱头鼠窜了她也不肯罢体,仍还捡起地上的泥块追着他们砸了一阵。
薛绍在一旁笑歪了,安大将军打从出生起就没有这么威风霸气过,今天真是长志气了!
月奴撒够了气,洗了一把手回到薛绍身边,又笑眯眯的挽着他的胳膊说道:“公子,虞红叶醒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我这个落难了的病号,还有选择的余地吗?”薛绍笑道。
“没有。”月奴一本正经。
“那去吧!”薛绍直叹气。
“要是让虞红叶知道你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她一定伤心至死。”月奴说道。
“胡说。”薛绍板了板脸,“我都去看过她好几次了,只是每次她没醒而已。”
“公子,那你喜欢她吗?”月奴突然问道。
薛绍微微一怔,“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那谁该问?”
“我娘。”薛绍撇了撇嘴,“可惜她早已经不在了。”
月奴咯咯的笑了起来,“那公子就假装把我当作是你娘,回答我一下呗?”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假装,把你当成?”薛绍真是被气乐了。
月奴的脸都红了,但嘿嘿直笑,“公子笑了就行。医师说了,心情好一些病也就好得快一些!”
薛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微笑的轻抚月奴的秀发,轻声道:“月奴,薛绍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们都对他这么好?”
月奴展颜一笑,毫不犹豫的答道:“因为公子,对我们好!”
第838章 听我怒吼
虞红叶躺在榻上,头发披散着,面容苍白而憔悴,但是笑容甜美。○
薛绍走到她榻边坐下,左瞧瞧,右看看,然后笑了,“哟,病美人。”
虞红叶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公子莫要取笑。”
“有件事情我一直忘了跟你说,还有月奴你也听着。”薛绍说道,“你们都习惯了称呼我为公子,但是现在这个称呼已经属于我的儿子,再用来叫我恐怕不合适了。”
“那该如何称呼?”二女异口同声。
薛绍呵呵一笑,“随意。”
“还是公子顺口。”
“好吧,那你们继续。”薛绍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说道,“红叶,我想让月奴和吴铭,护送你和你的商队尽快回洛阳。你怎么看?”
“我不去。”虞红叶回答得毫不犹豫,显然是早就想好了。
“为什么?”薛绍问道。
“那我可以先问一下,公子为何而来吗?”虞红叶问道。
薛绍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自然有我来的理由。”
“那我也自然有我留下的理由。”虞红叶的回答可谓机智。
薛绍苦笑了一声,“红叶,这是战争。没人能保证自己能在一场战争结束之后,还能存活。所以,女人、孩子和老人,全都应该远离战争。这原本就是我们男人,踏上战场的理由。”
“我不能走。”虞红叶很坚定。
薛绍感觉有点棘手,如果是月奴,自己总有办法让她就范。但是虞红叶,她一向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从来不愿意去给别人增添一丝的麻烦。但是这个弱中带刚的女子一但坚持起来,好像真的没人能够拿他有办法。
月奴在一旁窃喜,虞红叶不走,那意味着自己也就不用护送于她也可以留下了!
“你们在这里,会让我分心。”薛绍使出了杀手锏,说道,“你们应该能够想像到,打起仗来分了心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公子不必多虑。”虞红叶微然一笑,说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会再跟随你们的大军一起行动,也不会再追随在你的身边去往前线冒险。我会带着我的商队,在后方尽可能的帮你的大军筹措粮草。我相信在河陇一带,没人比我更适合干这件事情。当然,你也可以让我听命于狄仁杰狄刺史的麾下办事。都行,我服从安排。”
“总之,你就是不愿意离开?”
“对。”
薛绍轻叹了一声,“那你真的需要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否则这一次,我不会给你留什么情面。”
虞红叶仍是微微一笑,说道:“公子,这几年来我把我的家业全都搬到了河陇。就像你把战争当作份内之事、把朔方军的袍泽弟兄当作亲人一样,虞红叶的命脉和牵挂也全都在这起。现在到了关键的时刻,我哪能说走就走呢?”
薛绍有点尴尬的苦笑了几声,“说起来我真是个名符其实的败家子。你攒了几年的家业,被我几天就败光了。”
“没那么容易。”虞红叶微然一笑,笑得相当自信,“公子只管大力挥霍便是,虞红叶比你想像的有钱的多!”
“呃……”薛绍既惊讶又尴尬的咧了咧嘴,“这话听着真是怪怪的,难道我是在吃软饭?”
虞红叶和月奴一起大笑起来。
虞红叶连忙说道:“公子说这话就见外了。想当初红叶不过是西市一个小小的牙人,若非公子一力提携和大力栽赔,又何来今日?再者说了,创业之初我们就已经白纸黑字的定下了楔约,红业商会五成五是属于公子的,公子才是商会最大的东家。时至今日,公子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一点东西而已。”
说完,虞红叶还相当肯定的强调了一句,“我只是一直都在替你保管属于你的财富!——真的!”
“看来我是无法说服你了。”薛绍苦笑,随手一指月奴,“你帮我劝她!”
月奴大喜,“红叶,那我们一起留下吧!”
薛绍的额头上就差冒出几条黑线了,这缺心眼的月奴别的不学,偏就学会了胳膊肘朝外拐!
无可奈何之下,薛绍劝慰了虞红叶一阵让她好好养病,然后自己找到了狄仁杰,同他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现在薛绍手下暂时是有了万余人马,但是后勤保障是一个大问题。光靠虞红叶的那个大仓库,肯定是坐吃山空撑不了多久。这件事情,还得着落在狄仁杰的身上。
显然狄仁杰对这件事情也是早就有了考虑,他对薛绍建议说,军队不能过久的盘桓在延昌这个小地方,必须尽快的朝前线挺进。一来可以呼应友军震摄突厥人,二来也能让河陇的军民看清薛绍的态度,同时也能给朝廷上的人一个合理的说法。因此,这既是战局的需要也是政治的需要。
薛绍表示同意,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受伤加上新招的军队太需要磨合,拔营起寨朝前挺进是早该进行了。同时薛绍提出,想请狄仁杰在后方总督粮草,狄仁杰却面露了难色。
“狄公有何难处?”薛绍问道。
狄仁杰苦笑,“不瞒少帅,狄某未得朝廷号令就私下联系了定安府的折冲都尉,我二人合计,先行出兵北上营救夏灵二州的难民。事后朝廷若要怪罪,我们再同力承担。不是狄某不愿意帮助少帅总督粮草,狄某只怕干了没几天,就被朝廷一辆囚车给押了去,最终怕会坏了少帅的大事!”
“州官刺史和地方军府的都尉,未得夏官调令而私自调动军府兵马,这可是大罪啊!”薛绍微微一惊,然后就是大笑,“原来狄公和我一样,也是玩了一出先斩后奏啊?”
“是啊!狄仁杰也笑,说道,“灵夏惨败,将士惨死殉国、百姓流离失所。无数的战争难民无家可归食不裹腹,河陇匪盗四起百姓易子而食,狄某实在不忍袖手旁观坐视不理。至于事后朝廷将要如何问罪,狄某也都坦然面对。若是能用狄某的一顶乌纱或是项上人头换来这许多军民百姓的平安,狄某觉得,这也算是值了。”
薛绍微笑点头,沉思了片刻,一拍桌几,“狄公,你只管放心大胆的替我总督后勤。别的不敢保证,但有一件事情我能肯定——直到战争结束之前,没人能够把你怎么样!”
狄仁杰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深看了薛绍两眼,郑重点头应了一个字,“好!”
“那明天我们就启程,先去绥州。那里距离朔方很近,可以与之倚为犄角共同御敌。再者绥州城池坚固粮草丰沛,也利于大军驻守。”薛绍说道,“然后,我还要把一批人交给你,狄公。”
“哪些人?”
薛绍微然一笑,“河陇摇钱树虞红叶,以及她手下商会的百多号人。其中有不少是女子。”
狄仁杰会心一笑点点头,“少帅放心,狄某会尽力照顾她们的周全。”
“多谢狄公。”薛绍拱手而拜,把虞红叶等人交给狄仁杰自己绝对能放心。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既聪明绝顶又堪称谦谦君子的男人,那他一定就是狄仁杰了。
次日,薛绍再一次骑上了他的战马。这一回月奴没那个机会来扯他下马了,因为她和虞红叶一起暂时留在了延昌,必须等虞红叶病好了才会启程前往绥州汇合。
一万名将士,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哪怕是像王队正这样的溃兵,此刻也重新找回了他们曾经丢失过的阳刚和骄傲。他们站在队列里,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刀枪生怕再将它给丢失了。他们屏息凝神的看着他们的统帅骑着汗血宝马,穿着一身黄金战甲和褚红战袍,在他们面前慢慢的走过。
“我的袍泽弟兄们!”薛绍的开场白。
三军沸腾,万人怒吼!
“我们曾经打过败仗,输得一榻糊涂!”薛绍大声说道,“我们很多的袍泽弟兄,惨死在突厥敌人的手中!”
“我们的同胞百姓,很多无辜的妇孺和老人,惨遭荼毒!”
“这是我们军人,最大的耻辱!”
万人噤声,所有人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枪,紧紧咬牙,瞪大了眼睛看着薛绍。他们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感觉自己的眼圈有一阵刺疼,也感觉到了胸腔里有一股鲜血像被烧到沸腾了的开水那样,汹涌翻腾!
“我不希望我的任何一个袍泽弟兄,带着这样的耻辱回家,带着这样的耻辱老去,带着这样的耻辱埋入黄土,带着这样的耻辱,去面对我们阵亡在疆场上的那些英魂!”
“所以——”
“现在!”
“我和你们一起,打回去!”
“把我们曾经输掉的,全部赢回来!”
薛绍骑着马在队列前奔跑起来,拔出了太一御刀,大声吼道,“你们,敢去吗?!”
“敢——”
一万多将士通过这一个字眼,把他们心中所有的痛苦、耻辱和愤怒都给吼了出来。
“大声一点,我听不见!!”薛绍扬着刀,飞奔。
“敢!!!”
万人咆哮,形成了一股激烈的气流如同疾风,旌旗猎猎飞扬,城池都震荡起来。
薛绍仍不满意,他拍马疾奔大声吼道——“再大声一点,我要的是怒吼,不是**!”
“要让我们千里之外的敌人,也能闻之战栗的怒吼!”
“怒吼!——!!” 第839章 傻人有傻福
薛绍的部队还没有到达绥州,郭安先行找到薛绍主动归队了。∑頂點小說,
身为薛绍身边最重要的情报官,郭安不可能离开太久。他一回来,就带来了几条重要的军情。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当属突厥人临阵换帅。
在战争开始之初,指挥灵州大都督府入侵之战的突厥统帅,其实是北方草原上仆骨族的大首领。仆骨族与同罗部一同脱离大唐投靠突厥之后,为了尽快的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能力,两个部族一同主动担纲了这一次的战事。最初他们打得还不错,但是到了抢夺地盘和瓜分战利品的时候,两个部族就开始闹出了内讧。于是骨咄禄派了他的亲弟弟、突厥汗国的叶护咄悉匐亲自前来弹压和督战。
说起这个咄悉匐,薛绍可是不陌生。当初他曾经代表突厥来到长安“和谈”。在薛绍的印象里,这是一个狡猾又阴鸷的家伙,而且他精通汉语。至于他在军事方面有多大的才能,那还真是比较的陌生。
由此薛绍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郭安道:“没有查到骨咄禄、元珍或者默啜的消息吗?”
“没有。”郭安答道,“说来奇怪,河陇这么大的战场,元珍居然没有亲自前来指挥,而且他们最能打的将军默啜也没有亲自来。要不是仆骨和同罗这两个部族闹出了内讧,连咄悉匐都不会出现。”
薛绍拧眉沉思了片刻,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现在突厥汗**事方面最重要的三员骨干,无外乎他们的可汗骨咄禄、谋主元珍还有骨咄禄的弟弟默啜这三个人。如果他们三个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来河陇,那就只能证明这里只是一个分战场。他们的主要目标,并不是河陇!
“郭安,派人去查河北消息!”
“是!”
薛绍感觉,心头又被一块大石给压上了。
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在河陇作战的是突厥汗国数量最多的主体和基层部队,控弦之士。而仆骨和同罗这两个小部族,是目前这一支联军的核心。按照战况来初步估计,突厥人在这里投入的兵力不下十万之众。但如果突厥人的主战场真的是在河北,那他们在河北投入的兵力至少是河陇的两三倍以上,而且会以突厥汗国的精锐部队附离狼骑为主战兵种,同时元珍麾下的亲勋拓羯也一定会出现在河北战场。
薛绍比谁都了解突厥军队的战力。要和附离狼骑、拓羯骑兵比起来,河陇的十万控弦之士简直就是乌合之众。这也就意味着,一但突厥大举入侵河北,河北那条千疮百孔的防线,光凭薛讷一个人是绝对守不住的。哪怕是薛仁贵重生了,也是不行。
思及此处,薛绍真想立刻跳到武则天的面前对她大声咆哮几句——我早叫你给河北边防增兵派将,就是不听!现在你高兴了?高兴了?!
想归想,薛绍觉得自己眼前最大的任务,就是要尽快的摸清敌人的一切动向和内部虚实。如果河陇是突厥人的分战场,那么眼前这一股敌人的主目的就是分散大唐的注意力和吸引我方的军力,为河北战场助攻。那么薛绍自己,就一定不能被突厥人的战略牵着鼻子走。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搞定眼前的敌人,然后从侧翼支援河北战场。
唯有如此,才能打破突厥人的全盘军事部署,从而在战略上占据主动。
这或许,就是整场大战役的焦点和转折点所在。
但是看了看身边的这些将士,薛绍的心里又犯了愁。虽然自己已经尽可能的鼓舞了他们的士气,让他们重新拾回了做为一名战士的信仰。但是,这里毕竟只有一万三千人不到,其中还有不少人是从来没有打过仗的新兵。最能打的一部分人,是媚罗刹手下的拓羯骑兵。但是他们的人数太少,而且自己很难在关键的时候信任他们——至少,不可能像信任薛楚玉和跳荡军那样的,去信任他们。
“郭安,有丰州的消息吗?”薛绍问起了一个,自己最不愿意去问起的问题。记得刚刚从朔方撤走的时候,韦待价就说过丰州肯定是失陷了,否则不可能会有那么多的敌军从北方杀过来。
“丰州已经失陷。”郭安的回答并未出乎薛绍的预料之外,但他马上话锋一转,“但是薛楚玉将军和郭元振将军麾下的人马,已经全数安全转移。”
“什么?”薛绍蓦然惊喜,“详细说来!”
郭安说道:“原本薛郭二将一同留守丰州,但是得到贺兰山大败的消息之后,他们就果断撤出兵马放弃了丰州,并且烧毁了黄河上的所有渡桥和船支。然后,他们带着各自麾下的人马转道去了银川军屯!”
“后方失陷,丰州一仞孤城不可久守,而且就算守住了也没什么大的意义——他们做得对!”薛绍惊喜不已,“那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直都在驻守银川军屯。”郭安答道,“上次突厥的人马从北方杀到朔方,其实就是被薛楚玉误导而去。按照突厥人的原有计划,这一支兵马的目的本该是攻取银川军屯。但是他们急于争功又中了薛楚玉的诱兵之计,因此一路南下杀到了朔方,打了一场糊涂仗。而与此同时,突厥人的另一只兵马按照原定计划前来攻打朔方。突厥的两方人马在朔方不期而遇,都很怨恨对方来和自己争功,险些自己人打了起来。后来他们的可汗知道了消息大为震怒,马上|将这两支人马都给撤了回去,并且派来了叶护咄悉匐担任新的统帅统一指挥作战。目前,咄悉匐正在指挥大军全力攻打银川军屯。”
薛绍眉头一拧,“我们必须前去营救!”
郭安郑重点头,“属下会倾尽全力,尽快和薛楚玉将军或是郭元振将军取得联络。里外夹攻,胜算更大。”
“与此同时,我们不能顾首舍尾。突厥人的一部分兵马,就虎视眈眈的盘据在灵州。一但我们在朔方有所动作,他们就很有可能会趁虚而入攻打朔方断我后路。”薛绍说道,“我需要韦待价的配合作战。郭安,以最快的速度联络韦待价,让他亲自或者派人前来,与我细商作战细则。”
“是!”
郭安策马而走,薛绍大声下令,“全速行军。目标——朔方!”
众将惊愕,“少帅,不去绥州了?”
“形势有变,改道朔方!”
“是!”
大部人马加快行军,所有的辎重粮草都暂时脱离了大部队,延后押运。
媚罗刹骑着马跑到了薛绍的身边,“薛少帅,你需要一支骁勇精悍的骑兵部队用来攻坚。就像媚罗刹需要她的弯刀一样。”
“你是来请战的吗?”薛绍笑了一笑,心说这妮子终于不再叫我“男人”了,想必这个称呼现在已经属于牛奔了吧!
“算是吧!”媚罗刹笑嘻嘻的道,“我们有了新的首领,他急于证明自己。”
“新首领?”薛绍不解。
“李铁狮。”媚罗刹笑道,“当然,你们都叫他牛奔。”
薛绍微微一惊,“牛奔什么时候就成了你们的新首领了?”
“刚刚。”媚罗刹笑道,“在他打败了我的十六铁卫以后。”
“你还有铁卫?”薛绍笑道,“他们不会作弊放水吧,看在你的份上?”
“不可能。”媚罗刹挺骄傲的说道,“我们以马为家以战为生,刀剑是我们最忠诚的伙伴,而最强壮的勇士才有资格担任我们的首领。我的十六铁卫,都曾以祖先和神明的名义发下过誓言,会不惜一切的服从我的号令,保护我的安危。而且我敢保证,他们都很爱我,都想娶我。当他们知道牛奔是他们所有人的情敌之后,他们不可能会手软。”
“也就是说,牛奔用他的武勇征服了你,征服了十六铁卫,也征服了你们所有人?”薛绍问道。
“是的。”媚罗刹挺骄傲的笑道,“就像我哥哥当年一样。”
薛绍笑了一笑,“把牛奔叫来,我要他当面跟我说。而不是躲在他的女人身后,像个怂货。”
媚罗刹咯咯的笑了几声拍马而退。没过片刻,牛奔来了。
“恭喜你啊,牛奔。”薛绍笑道,“这么快就成了拓羯骑兵的新首领。”
“少帅你就别取笑俺了!”牛奔羞得像个小媳妇,“俺就是跟他们打着玩,没成想打完了架,他们就一起起哄,说非得要认我做他们的新首领——天地良心,俺可是大唐的将军,是少帅的亲随护卫,哪能成天跟着他们一起鬼混?”
薛绍笑道:“那你要娶媚罗刹,也是说着玩了?”
“这……这倒是真的!”牛奔嘿嘿直笑。
“那可就难办了。”薛绍说道,“媚罗刹不可能放弃他的拓羯兄弟,你也不愿意离开大唐的军队。”
牛奔愣住了,“那可咋办?”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薛绍说道,“等收复了灵州大都督府,我可以把媚罗刹和她的拓羯兄弟们一起安置在六胡州定居放牧,官府会出资给他们分派一些生活必须的牛羊和帐篷,并指定草场作为他们的牧区。他们可以闲时放牧,战时为兵。”
“府兵?”
“对。”
牛奔大喜,“这就是说,到时候他们都是大唐的子民了?”
“当然。”薛绍微笑道,“六胡州的府兵肯定需要折冲都尉来统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有有有!”牛奔一个劲的猛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到时候俺就能留在六胡州,继续管着他们了。同时,俺也能陪着石小媚!”
“还有你们的家,你们的孩子。”薛绍微笑道。
牛奔满怀感激的看着薛绍,眼睛居然红了,“但是这样一来,俺就不能日夜跟在少帅身边,做你的亲随护卫了。”
“牛奔,每个男人都应该有他的家,有他的家人。如果缺少了这些,这个男人都将是不完整的。”薛绍上前在他坚实的胳膊上敲了两拳,“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做我的亲随护卫。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能那么自私。”
牛奔直抹眼泪,“那就让俺带着这些拓羯兄弟们去打一次先锋。俺要拿一份大大的功劳,来回报少帅!”
“那你的机会已经来了。”薛绍说道,“回去告诉媚罗刹和你的拓羯兄弟,整兵备战!”
“是!”
牛奔骑着马干劲十足的跑远了去。很快,拓羯骑兵那边发出一大片欢呼之声。
薛绍面带微笑的轻吁了一口气,这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牛奔居然帮我彻底的控制住了整只拓羯骑兵部队,并能在将来起到稳固六胡州的重大作用。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傻人有傻福。牛奔,真是一员福将啊! 第840章 尖刀在手
薛绍的兵马抵达了朔方却没有进城,而是选择在城南五里处安营下寨。∑頂點小說,
这里背靠山林取水便利,前方几里处有突兀的山峦利于观察和设隘。一但突厥人的骑兵杀了过来来还可以撤进山林转为山战,这样能够尽可能的避免在平坦地带与突厥骑兵交战。为了避免遭遇火攻,薛绍还提前叫人在山林里砍伐了树木做出了圆环形的防火地带和以备撤退用的安全通道。
薛绍带着人马正在忙碌的时候,韦待价来了。他没有急于去和薛绍见面,而是先在营盘四周查看了一番,然后不禁感慨,“薛绍虽然年轻,用兵却是相当老练。光是扎下的这个营盘若,就足见他有真才实学。”
他的随从有些不以为然,“都督,这等营盘,我大唐多数的将领都会布排吧?”
“每个人都能把饭菜煮熟,但好厨子总是屈指可数。”韦待价摇了摇头,说道:“我曾有幸追随过裴公一起征战,他老人家的手段一度让我叹为观止。今日,若非是提前知道这只军队是薛绍统领,我一定会以为是裴公再世了……的确是百闻不如一见,薛绍还不到三十岁就已尽得裴公真传,真是后生可畏啊!”
这时跟随在韦待价身边的独孤讳之说道:“其实裴公和薛少帅在一起的日子并不是太多。裴公给了几本兵书偶尔指点几句,其他更多的是让薛少帅自行领悟和学习。兵书很多人都读过,因此末将觉得薛少帅的天分实在是奇高。他的身上甚至还有很多裴公没有的东西,比如郭安这一批斥侯,就是他用自己的独特法门调教出来的。”
“郭安就像是一名渔夫。”韦待价不禁摇头笑了一笑,“这小子,确实厉害!”
“渔夫?”众人不解。
韦待价说道:“每个统兵的大将都会用到斥侯,我也不例外。但我们一般人的斥侯都是个自为战一人一个据点的去侦察敌情。郭安率领的斥侯也是一人一个据点,但是他能把所有的点连成线,然后将所有的线织成一张紧密的大网。这张大网神秘飘乎无处不在,灵活机动收放自如。郭安就像是一个精明老道的渔夫,只要他将这张大网撒出,但凡薛绍想要的消息就没有得不到的。到了必要的时候,这张大网也能随时化身为决定胜负的绝杀尖刀。当初奇袭黑沙,就是这把尖刀的经典之战和成名之战。”
说到这里,韦待价苦笑了一声,“那天我也差点被这把尖刀给捅死了。不是吗?”
众人哑口无言,有的惭愧有的惊讶有的苦笑,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很服气。
“走吧,去见薛少帅!”韦待价策马而动,一边走一边观察这些正在忙碌的士兵们,不由得狐疑道:这些人袍甲混杂明显不是朝廷派来的正规援军。那便奇怪了,眨眼之间薛绍从哪里变出来的这一万多人马?
薛绍还刚刚把自己的帅帐给搭建起来,韦待价就带着几名副将来了。
“韦都督来得正好,我们一起来商议下一步的进军计划。”薛绍省去了一切的开场白,连椅子和马札都没有奉上一把,直接和他们一起站着说话。
“进军?”军中一切从简韦待价倒也没有计较俗礼,但他对于这两个字眼很是不解。
不光是韦待价,大多数的人都很是不解——我军节节败退士气低落粮草不丰,一切险关要隘也都已经尽归敌手。眼下敌人又数倍于我,换作是任何人,都会认为我军已经只剩下固守的份。
“是的,我们必须主动出击。”薛绍说得相当肯定。
韦待价皱眉,“打哪里?”
“驰援银川军屯。”薛绍说道。
韦待价微微一怔表情难看,独孤讳之更是神情骤变脸都红了。因为就在前不久,韦待价才将驻守银川军屯的独孤讳之给调了回来。
“有件事情你们或许还不知道。”薛绍说道,“在贺兰大败之后,薛楚玉和郭元振已经弃守丰州,转道去了银川驻防。现在,突厥新上任的统帅咄悉匐正在指挥大军全力攻打银川军屯。”
在场的人全都知道银川军屯有多重要,这根本不用薛绍把话说穿。韦待价和独孤讳之都陷入了沉默,表情就像是被人当众给扇了十几个耳光那样的难看。
“末将请命,率军驰援银川!”独孤讳之忍不住站了出来,抱拳请战。
“我亲自去!”韦待价也表了态。
薛绍微微一笑,“不劳二位,我自己亲自去!”
“那你叫我们来干什么?”韦待价单刀直入的问道。
“配合我的驰援行动。”薛绍说道,“我要你大张旗鼓的主动进攻灵州,以攻代守最大程度的牵制灵州的突厥军队。必须要防止他们趁虚而入,端了我们的老窝。”
“主动进攻?还大张旗鼓?就凭我手下的这几千号人?”韦待价既像是生气了又像是很无奈的在苦笑,“灵州至少有三四万突厥人在驻守啊!”
“凡用兵者无不多疑,更何况是异地作战不识地理的突厥胡人。因此,你完全可以虚张声势。”薛绍耐着性子,说道,“灵州四周有山,你可以选择在山上扎营,到时多插旌旗多拉营帐,然后扎些草人穿上军服立在营中以为疑兵。突厥人上不来山远远看着,是分辩不出的。白天你只管摇旗呐喊擂鼓吹角,晚上漫山遍野的多点一些篝火布出疑阵。突厥骑兵擅长平原突袭但绝对不敢轻易攻上山来。就算他们真的打了上来,你们也可以发挥地利的优势去攻击他们。山上所有的树木都能成为你们杀敌擂滚,每一处杂草灌木都有可能让你们发动火攻。你所要做的就是提前准备充足的饮水和干粮,并选好一条稳妥的退路以备万全——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全场静悄悄的,所有人哑口无言。
韦待价感觉自己的脸正在火辣辣的灼烧,自己打了一辈子的仗,居然会像一个初入戎武的新兵蛋|子那样,被薛绍手把手的教着去打仗……
薛绍见他们都闷头不用声,大声问道:“还有疑问吗?”
所有人周身一震像是灵魂归了窍,韦待价连忙答了一句,“没有。”
大家都听出来,韦待价说话的时候有些中气不足。看来早已习惯了在河陇发号施令说一不二的韦大都督,在面对薛少帅的时候,明显是心中发虚气场弱了一大截。
“那就有劳了。”薛绍对着韦待价拱手一拜,“事不宜迟,还请韦都督早做准备。”
“好。”韦待价点了点头,有点欲言又止的神色。
“韦都督有话,不妨直说。”薛绍主动问起。
韦待价皱了皱眉,示意薛绍走到一旁僻静处,低声问道:“朝廷钧令已经下达了吗?”
薛绍知道他是担心朝廷将要如何问罪于他,于是说道:“朝廷钧令尚未下达,但我认为,朝廷不会急于问罪更不会临阵斩将。”
“这也就是说,韦某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韦待价的眼睛微微发亮。
薛绍点了点头,“胜败兵家常事,没有哪个将军会成心要去打败仗。过去的事情我们已经无法去改变,唯有今日之事,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韦某明白了。”韦待价深吸了一口气,“少帅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还要拜请韦都督一件事情。”薛绍说道,“将要驰援银川,但我麾下战马严重不足。”
“要多少,只管拿。”这下韦待价答应得毫不犹豫,“反正我是要上山了,用不了多少战马。”
“好。”薛绍欣慰的点了点头,“那就拜托韦都督了!”
当天,薛绍就叫段锋带着人跟韦待价一起进了朔方城,从城中带出一万多匹鞍辔齐全的精壮战马和大批的马料。
冷兵器时代,没有什么是比战马还要更加重要的战略物资。韦待价虽然连连惨败丢失了大量的军资,但他毕竟当了几年的夏州都督,治下有陇右牧马监和银川牧马监等好几个马场。眼下他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分出一杯羹,也让薛绍麾下的众多将士欣喜万分像是捡到了天降奇宝。
银川军屯的战况必然激烈,因此薛绍不想耽误哪怕是一分钟的时间。战马刚刚到手,他就开始亲自点选骑兵。牛奔和媚罗刹率领的一千多名拓羯骑兵是先锋突击部队,他们每人要配备两匹战马。
从余下的一万名从延昌跟随而来的将士当中,薛绍瞪大了火眼金晴从中挑出了三千名精悍骑手,组成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部队。这只部队,将直接听命于薛绍的亲自指挥。
除了骑兵突击队,余下还有七八千人。薛绍将其中的一部分伤员和不会骑马的新兵交给了李仙缘让他留守营地,其他人全由段锋率领组成第三梯队,同样前去驰援银川。所不同的是,段锋这一部人马上了战场都将以步战为主,他们当中有很多是灵夏二州的溃兵,但也都是打过仗的老兵。其中不乏暴力勇悍的陌刀好手和珍贵的弩兵。大唐战法历来如此,步兵也配战马,但战马只是他们提高机动性的代步交通工具。
从安营扎寨到整装待发,所有的事情在两天的时间之内准备妥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如今薛绍手下仅仅是有一支刚刚组建(甚至可以说是临时拼凑)的新军,因此韦待价等人无不惊叹于薛绍彪悍的指挥能力和奇高的办事效率。
次日阴天,有大风。这并不是一个特别适合骑兵长途奔袭的好日子。
但薛绍已是箭在弦上,一刻也不愿多等。
薛绍出发时韦待价也带着他的人马同时出发了。两军的统帅在朔方南门处碰了头。
看着薛绍身边的这些人,韦待价仍是不乏担忧,“少帅,银川的敌军数量大概十倍于你。你千万要小心。”
“兵不在多,善用而已。”薛绍微微一笑,“要杀死一个人,也犯不着将他切成碎片。不是么?”
“对。尖刀刺喉一击致命,如此足矣。”韦待价下意识的看向了站在薛绍身边的郭安。
薛绍哈哈一笑,拍马而去。郭安拍马跟上,临走时回头看了韦待价两眼。
韦待价冷不丁的感觉到周身一寒,心中不由得既羞且恨。但一想到薛绍手下这把神出鬼没的尖刀即将刺向突厥人,他又感觉到一阵相当解恨的痛快。
“以一敌十悍然无惧,尖刀在手快意恩仇!”韦待价不禁长叹了一声,“我为什么不是薛绍呢?” 第841章 从噩梦中惊醒
奔袭途中,前方的斥侯情报网不断的给薛绍传回消息。咄悉匐的麾下共有六七万人马,其中有一部分是他刚刚从草原带来的精锐狼骑,人数约在一万左右。余下都是草原各部族的控弦之士,以同罗部的人数居多。
现在,咄悉匐已经打下了银川的县城并把那里用作他的指挥据点。他的人马,正把银川军屯包围得滴水不漏,日夜猛攻。斥侯们费尽心力也牺牲了好几个人,总算是突破了突厥人的防线潜入了军屯之中,从而和薛楚玉与郭元振取得了联系。
好消息是,薛郭二将本人都还活着。坏消息是,他们的人员伤亡实在太过惨重。薛绍麾下的跳荡军负责游击袭扰敌军和随时支援守城,情况还好一点。郭元振所部主要负责守城战,几乎已是十去七八。
银川军屯是薛绍力主开发之后,在荒野平原的基础上新建的。在开发之初,薛绍就已经做出了御敌的构想和设计。经过几年的建设,这里已经变成一座拔地而起的城池。名为军屯,其外部其实更像是一座坚实的军事堡垒。薛绍甚至想过从银川开始试用“水泥”,但无奈后来自己被调任到京城,才使得这一计划∵⊥无法得施。尽管如此,银川军屯在冷兵器时代来说,仍是一座难以攻拔的天险壁垒,尤其是对于并不擅长攻城的草原骑兵们来说。
但是,占据了极大地利之优的郭元振仍然死伤如此惨重,薛绍已经可以想像到这一场城池攻防战的惨烈程度。
在充分获悉了敌人的军事部署之后,薛绍马上否决了最初设想的那一个“斩首行动”,并有了新的作战计划。于是他暂时停止了行军,并把另外两部人马的统领牛奔、媚罗刹和段锋等一批战将都叫了来,召开一个紧急的战前会议。
薛绍先给他们介绍了一下情况,“敌军动用了至少五万人围城,而且咄悉匐把他的主帅营帐设在了银川县城里,身边至少有一万名精锐狼骑的密切保护。”
“咄悉匐真够狡猾的。”段锋恨得直骂娘,“看来,牛奔兄弟要想直捣中军擒贼擒王,可不那么好办了。总不至于让他带着这一千多人,去攻下一个上万人把守的县城吧?”
“马要是长了翅膀能飞就好了。”牛奔急得直挠头,“现在可咋办哪?”
“别急。”薛绍说道,“现在,我们必须改变最初的作战计划。”
“怎么改?”众将一同问道。
薛绍拿一块石头放在了地上,然后用树枝在这块石头的四周画了一圈,然后将这根树枝放在了圈了外面,说道:“假使这块石头就是军屯壁堡,外面这一圈是包围军屯的突厥敌人。而我军,正像一枚利箭一样的冲向这一圈敌人。那么显而易见,我们完全有能力突破某一个点,但绝对没可能彻底的打垮全部敌人。对不对?”
“对。”众人一同附合。
“新的作战计划,很简单。”薛绍指着牛奔,说道:“你就是那一枚箭头,必须在敌人的封锁圈上撕开一道裂口,然后我军顺着这道裂口,进入军堡!”
“进入军堡?”众将一同惊愕不解,段锋急道,“少帅,这样一来我军也和薛郭二将所部人马一样,同时落入了敌人的包围之中啊!”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们不能全部进去。”薛绍说道,“段锋,现在你就带着你的人找到军屯西南六七里位置的青羊山,我需要你埋伏在那里以备后图。我会把我的斥侯派几个给你。到了必要的时候,你会收到我用密码传来的行动号令。”
段锋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不要怀疑,执行。”
“是!”段锋郑重抱拳应诺。
“少帅,俺不是质疑军令,俺就是……”牛奔吞吞吐吐的道,“你干啥也要冲进军堡里呢?要不,你和段锋一起去青羊山埋伏。你在那里,照样能够指挥作战。”
“我必须进堡。而且,是活着进堡!”薛绍说得斩钉截铁,“请你们都相信我,虽然我很牵挂薛楚玉和郭元振的安危,但我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感情用事。牛奔,段锋,你二人一个担纲箭头,一个担任后手。这一场战役的胜负,将很大程度的取决于你二人的发挥——千万别让我失望了!”
“是!”虎狮双将大声应诺。
“两个时辰的时间歇马吃饭。那去准备吧!”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对众将抱拳一拜,“拜托诸位了!”
“尽效全力!”众将抱拳回礼。
媚罗刹嫣然笑道,“你这么不怕死的男人,居然说了一句要活着进堡,想必是有顶天重要的事情去办了?”
薛绍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放心吧,我的男人和我的拓羯兄弟,都会不惜一切的保护你。”媚罗刹笑道,“难得遇到你这么一个有良心的大金主,我们下半辈子可全指望着你了,哪会舍得让你死在这里?”
“臭婆娘,你胡咧咧个啥?”牛奔大骂起来,“对少帅说话客气一点!再敢一口一个死的胡说八道,俺就一把捻碎了你!”
媚罗刹马上小鸟依人的凑上前去拍抚牛奔的胸膛,“男人息怒,俺俺俺不说了。”
“这才象话!”牛奔咧嘴大笑,马上又一板脸,“你敢学俺说话?”
“你是我男人,我不学你学谁?”媚罗刹笑了个枝乱颤,“来,嘴一个!”
“唔嘛——”
薛绍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俩滚远点!”
“滚,快滚!”段锋也没好气的骂了起来。
牛奔和媚罗刹连忙骑着马跑了,一边跑一边嘻嘻哈哈的打情骂俏。
薛绍找了一块大石头靠着歇一会儿。看着牛奔小俩口的背影,薛绍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而且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太平公主。
那么近,那么远。
银川军屯壁堡,主堡至高点的瞭望塔上。
一身战袍如同破烂的郭元振,穿了一件被削去了肩甲支离破碎的明光甲,一手握刀一手叉腰,形如乞丐但神如天将的昂然站立,举目远眺。
突厥人的兵马,像是洪水一样的包围了整个壁堡。城下就是堆积如山的尸骨,有些已经在腐烂发臭。从茫茫戈壁上吹来的狂野西风卷起无数的黄沙,将眼前一切所见涂上了一层凄迷的雾色。
“啐!”郭元振忍不住对着城下吐了一口痰,“天杀的杂碎!”
薛楚玉骑着马跑到了主堡下面,高声喊道:“元振,重大军情!”
“咄悉匐中了马上风,对吗?”郭元振笑道。
“跟你说正经的!”薛楚玉冲他招手,“下来,你快下来!”
“那我可就跳了?”
薛楚玉不是一般的无语,气乎乎的道:“那你跳吧,我等着收尸!”
“二竿子,不经逗!”郭元振笑呵呵的走下了瞭望塔。
薛楚玉也下了马,拿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码函走向了郭元振,对他一递。
郭元振懒洋洋的接了过来,“第几套密码?”
“十二。”
郭元振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十二。”薛楚玉一板一眼的道,“你没听错,就是少帅专用的第十二本蓝田秘码。”
郭元振顿时精神一凛,瞪大了眼睛细细的译读,读完就大惊失色,“苍天哪,少帅要寻短见!”
“胡说八道!”薛楚玉马上正色反驳,“他明明说的是,将要突围入堡,要求我方做好接应!”
“那不等于就是寻短见么?”郭元振苦着脸说道,“能救就救,不能救就算了呗。再怎么样,也犯不着跑来殉情哪!”
“尽胡说。”薛楚玉也板起了脸来,“我们应该赶紧去做准备。”
“你怎么都不笑一下呢?”郭元振很无语的咧着牙,“二竿子,你太没劲了。”
“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薛楚玉说完就骑上了马,“我现在就去组织人手,你去不去?”
“你给我笑一个,我就去。”郭元振笑嘻嘻的道。
薛楚玉很无语的轮了几下眼珠子,很勉强很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相当不自然的笑容,“嘿,嘿嘿!”
“苍天,简直比哭还要难看。”郭元振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一翻身就跳上了马,“走吧,二竿子!”
“再叫我二竿子,我就用方天画戟拍碎你的蛋。”薛楚玉沉着脸策动了马,然后补充一句,“两颗。”
“能给我留一颗吗?”郭元振哈哈大笑的笑个不停。
“不能。”薛楚玉仍是一板一眼。
“二竿子。”郭元振对着薛楚玉的耳朵,笑嘻嘻的喊道。
“你……”
“二、竿、子。”
“……”
“二竿子二竿子二竿子!哈哈哈!”郭元振笑得非常猖獗,“忘了带方天画戟,对不?”
主堡旁站岗的一众将士惊愕不已的目送薛楚玉和郭元振跑远,纷纷惊道——“郭将军已经有好多天没有笑过了,今天是怎么了?”
“打从我入军第一天起,我就没见过玉冠将军开玩笑,今天这是怎么了?”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竟让两位将军心情如此之好?”
……
一匹体形硕大通体油亮大黑马,放开四蹄发足狂奔。牛奔就骑在它的身上,粗比常人大腿的双臂之上肌肉|团团鼓起,高高的抡起了一根巨硕的精钢狼牙棒。随着他发出的那一声碎人肝胆的啸山虎吼,这场战争的第一个牺牲品诞生了。
一名外围巡逻的突厥游骑,他的人头就像高尔夫球一样直接从肩膀上被打飞,然后瞬间爆成了肉渣和血雾,全落在了他身后的同伴身上。
“杀光他们!!”
身为先锋主将,牛奔只乐意下达这样的号令。而且媚罗刹和她的拓羯兄弟也爱死了这样的命令。
战马怒啸弯刀飞扬,在滚滚的烟尘与血雾之中,这一小队突厥游骑就像是一只被巨大车轮辗过了的小老鼠,瞬间只剩一堆残肢断骸与肉渣血沫。
“冲进去,接着杀!”
这是牛奔的第二道号令,发完令他就第一个对着密密麻麻宛如洪水般涌来的突厥骑兵群,挥着狼牙棒冲了过去。
薛绍带着自己手下的一拨骑兵,就跟着牛奔这些人的身后不远处。当他看到那些死在地上的敌人尸体上,不是不惊叹一下拓羯骑兵杀人之快,手法之狠。当然更令薛绍惊讶的是牛奔。其实现在距离两人一起并肩作战,已经有好几年了。很显然现在的牛奔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傻兮兮的偷吃军粮挨板子,或者笨手笨脚跟着吴铭学拳被月奴暴打的傻大个子。
他已经成长为一员,真正的沙场虎将。他手上那根重达百斤的巨大狼牙棒,会让很多的敌人从噩梦中惊醒!
( ) 第852章 兄弟重逢
在没有雷达、卫星和电子通讯设备的冷兵器时代里,现代特种兵出身的薛绍特别信奉“兵贵神速”的行为法则。只要决断够准行动够快,等到敌人察觉到了的时候,再要做出即时的反应已经是来不及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迅捷的即时通讯技能,战场的战况无法第一时间传达到指挥官的那里,同时指挥官的命令也无法第一时间下达。
所以,等到突厥联军的统帅咄悉匐得知,银川军屯的外围有一支异常彪悍的骑兵部队突然冲杀进堡的时候,薛绍已经和薛楚玉、郭元振聚在了一起,酒都喝了几大瓮了。
时隔几年再次见到郭元振,薛绍几乎认不出来了。
几年的边关军旅生活,给郭元振带来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就像曾经的蓝田公子一样,郭元振也是一个风流公子哥儿。他的个子很高,比薛绍还要高半个头。以前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唐代版高帅富,身家富有多才多艺,风度翩翩不拘小节,为人豪爽大方并且幽默诙谐脾气好,到哪里都很讨人喜欢,尤其是女人。
但是现在,郭元振的身体已经粗壮了好几圈,全身的肌肉都像◎■是充过气了的气囊一样隆隆鼓起。他整张脸盘子都从以前圆润的美人式鹅蛋脸,变成了棱角分明泛着古铜之色的国字脸,并还蓄起了一些唇须和络腮胡子。这样的粗犷造型配合他现在独特的军人气质,绝对能让第一眼见到他的陌生人心生敬畏,甚至是胆怯。
薛绍不禁感慨,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郭元振好好的一个柔情版帅哥就这样被整成了进野兽派大叔。不过,现在这个版本的郭元振着实是野性十足充满了张扬奔放的男人味,成**性和大叔控对他绝对没有任何的免疫力。
“我们三个的年纪,其实都差不太多。”薛绍对薛楚玉和郭元振笑道,“但是郭元振你也长得太急了吧,现在看起来都像是我们的长辈了。”
“哈哈!”薛楚玉是难得这样放声一笑,他说道,“我们薛氏族人,都经老。记得我娘曾经说过,先父在他五十多岁的时候仍像三十出头的青壮——真的!”
郭元振满不在乎的摸着下巴上又黑又粗的短须,说道:“现在这模样,我都能自称老夫了。你们行吗?”
“那你先来吧,我至少还得再等十年。”薛绍哈哈大笑,大唐的男子像郭元振这样长得着急的,还真是不在少数。三十六岁以后就自称老夫的比比皆是。
这时牛奔提着一瓮酒走了过来,郭元振马上就找到了安慰,指着牛奔哈哈大笑道:“看,这里还有一个长得更着急的!”
牛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脸上那一圈又黄又乱的络腮大胡子,嘿嘿一笑,“俺十二岁就开始长大胡子了,打从那时候起就没再剃过。西域冬天总下大雪,胡子多点脸上暖和——那婆娘说俺长得像吐蕃的牛,从此就叫俺大野牛!”
郭元振看了媚罗刹等人一眼哈哈大笑,“那你是不是经常四野狂奔,然后就有了牛奔这样一个大名?”
“你咋知道的?”牛奔惊讶的瞪大了一对铜铃般的眼睛。
众人一阵大笑。
强敌环伺军事紧急,久别重逢后的欢乐相聚并没有持续太久。和自己的两个好兄弟喝了几碗酒以后,薛绍就马上登上了军堡的城墙四处查看防务。
虽然银川军屯是自己一手设定和规划的,但薛绍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眼前这个坚固的银川军堡,修建得相当不错。外围防范森严,内里井然有条。堡内除了新开出的五六千顷军屯良田,还有三条类似于长安西市的商业大街和远离军营的居民区。而原来就存在的这片平原荒野的溪流河道与山林矿藏,都得到了很好的规划和利用。
在巡查了半天之后,薛绍对随行的郭元振说道:“看来,韦待价这几年其实还是干了一点实事的。这个银川军堡,就建得还不错。”
“他最多就是捡了个现成。靠他,哪能干成个屁事?”郭元振没好气的道,“在他上任之初,银川军屯按照你的指示,早就已经在夏州长史刘幽求的主持之下动工多时,军队这边则是派出了李多祚和李仙缘前去配合。这段时间里韦待价还算老实,大概是初来乍道还没有摸熟门道。后来李多祚被调去京城,韦待价就开始插手银川军屯的事务了。他先是撤回了刘幽求和李仙缘,换上了独孤讳之与沙咤忠义。那两个大老粗哪里能懂什么木土建造,他们就是被韦待价控制收买了,来帮他铲除异己外加敛财的。好在那时候银川军屯的建造都已经进入了尾声,不然哪里会有今日之规模?”
薛绍早在京城的时候就早已知道,驻守丰州的薛楚玉和郭元振,和韦待价的矛盾不是一般的大。其实说穿了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薛郭二将在朔方军里的地位一向很高,他们都不买韦待价这个新官的帐。但韦待价又必须提高自己的权威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不可避免的。
郭元振突然问起了一个他挺关注的问题,“少帅,韦待价现今何在?”
薛绍有意想卖一个关子,“你认为呢?”
“我认为他的人头很有可能已经去了京城。其他身体各部分,我就懒得去猜了。”郭元振说道。
薛绍笑了一笑,“他在带兵佯攻灵州,为我军和后方提供掩护。”
“啊?”郭元振有点惊愕,那表情明显是在说——这不是你的办事风格啊!
“元振,最近几年,我们都改变挺大的。”薛绍淡淡的说了一句。
郭元振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是啊,我们这些人好像都老得特别快。一眨眼,早不是当年那一段鲜衣怒马年少轻狂的岁月。”
“太平说,这叫成熟与迷人。”薛绍呵呵直笑。
郭元振咧着嘴笑,“想她了?”
“你不想?”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起来,一同静静的看着远方。
薛楚玉在他二人不远处,挺费力的照看着马匹。他和座骑和薛绍的威龙本是一母同胞,现在见了面却有些亲热过头的打起了架来。没办法,二者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马王”,现在碰了头那是谁也不服谁一定要争出个高下来,因此打得挺凶,薛楚玉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畜生就是畜生!一个娘生的亲兄弟也不放过!”薛楚玉被气得大骂。
郭元振有点兴灾乐祸的坏笑,大声道:“二竿子你这话骂得不对。这有时候啊,人还不如畜生呢!”
“我这回可是带了方天画戟!”薛楚玉费力的拽着他的座骑,大声叫道。
薛绍呵呵一笑,“你说得对。人,有时候真的还不如畜生。”
“在京城待久了吧?”郭元振笑道,“其实到哪里都是一样,人争一口气,谁也不服谁。于是就打来打去争来争去,最后只能活下来一个。”
薛绍知道,郭元振是在暗示自己要尽快的干掉韦待价。毕竟,朔方军不能同时有两个统帅……但是他哪里知道,在自己眼中韦待价早已经不算什么对手。至今留着他的性命,不过是因为他还有那么一点可用之处罢了。真正能够称得上自己“对手”的几个人,有的远在京城有的藏于异域,无不棘手万分。
“接下来,我们怎么干死所有的突厥人?”郭元振突然问道。
薛绍就喜欢郭元振这样的风格。在所有的哥们朋友和袍泽弟兄们当中,薛绍最信任也最关注的无疑是族弟薛楚主。但要说最喜欢的,绝对是非郭元振莫属。和郭元振在一起,谁都不会有任何的压力,他会愿意把自己的最后一条内裤都大大方方的拱手送人。哪怕天都要榻了,他也能眯眯的继续发挥他的幽默才能。但要真的办起正事来,郭元振又能把所有的事情办得干脆利落毫不含糊——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薛绍笑道:“突厥人必须死。我会用一个,你想像不到的方式去干掉他们。”
“派一队美女去他们阵前裸舞,令其集体喷血而亡?”郭元振笑嘻嘻的道。
“真是个好主意。你来领舞,怎么样?”薛绍大笑的往前走,“带我去红叶大街。”
红叶大街,以虞红叶的名命名的一整条商业大街,规模几乎不输洛阳的北市。由此可见红叶商会在银川军屯,曾经是多么的辉煌。
“我领舞绝对没问题,包准敌军大将的妻妾们也全都喷血而死。”郭元振笑嘻嘻的跟上了来,“去红叶大街做什么?战事刚刚开打那里的商人就全都搬走了,跑得慢的还遭了抢,现在那里人货两空早已是一条死街。”
“那就这么定了,裸舞杀敌。”薛绍笑道,“红叶大街有个永兴库藏,知道吗?”
“定能杀光突厥人!”两人很诡奇的同时聊着两个话题,郭元振应道:“永兴库藏,全银川最大的仓库谁能不知?但在虞红叶的商会撤走的时候那里早被搬空了,或许剩下一点鸡零狗碎,也被一些蟊贼趁火打劫的摸光了。”
“有一些东西虞红叶是没有搬走的,也肯定没人会去偷。”薛绍脸色一正,“带我找到它们。”
郭元振微微一怔,“我倒是听说,那里仍旧囤了不少的木炭、硝石等物,一直无人问津——这些废物,这就是你要的?”
薛绍微然一笑,“如果这些废物还在,那你裸舞杀敌的计划可能就要落空了。”
郭元振顿时气乐了,“那我还不如一堆废物?”
“可不!”
两人一边大笑,一边朝红叶大街行去。薛楚玉叫了郭安等人帮忙,好不容易才止住两匹汗血宝马的厮斗,一行人匆忙跟了上去。( ) 第853章 上古妖魔
深夜。
一队骑兵神秘又匆忙的跑进了突厥联军的大营之中,在中军停住。
阿史那咄悉匐跳下马来,绷着脸,一言不发的走到了一排摆放整齐的尸体前。
这几百多具尸体看起来真的很整齐,因为他们全都没有了头。但有的是肩脖子根儿被削了去,有的则像是头胪直接炸裂了,留下了参差不齐的伤口。
身为一名军事统帅,还是从小就习惯了拿刀子宰杀牲口或者杀人的咄悉匐,看到这一整排的尸体着实震惊了。
战争从来不乏死人,但是死得如此整齐又恐怖的,着实少见。
负责统领军队围攻银川军屯的同罗部的酋长舍那啜,小心翼翼的走到咄悉匐身边,小声道:“那一拨骑兵着实诡异厉害,刀刀致命,而且必定取人首级。为首的那员猛将,状如金刚猛比虎狮,骑一匹油光发亮的大黑马,使的一柄丈许长的狼牙大棒。一棒下来,头胪如同气泡般炸裂……”
“闭嘴!”咄悉匐低喝了一声,心说一颗人头被巨大的狼牙棒直接砸爆,这样恐怖的场景只消想像一番就已是令人不寒而栗。如果是★在战场之上亲眼所见,该是何等的心情?
咄悉匐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深呼吸了好几口稳定情绪之后,他说道:“你报信说,那些骑兵都用的西域制式的弯刀,大多长得像是粟特人,其中还有一个女子?”
“对。”
“听起来像是朔方的拓羯军,韦待价的嫡亲卫队。难道是韦待价亲自来了?”咄悉匐拧起眉头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虽然拓羯军和韦待价一向形影不离,但韦待价的麾下并没有挥使狼牙棒的这么一号猛将……难道,是他?”
“谁啊?”同罗酋长舍那啜问道。
咄悉匐眉头紧拧没有说。他怕自己说出来,会坏了军心。
舍那啜见咄悉匐讳莫如深,心中的猜疑更甚,说道:“军中有流言,说有人认识那个使狼牙棒的猛将,他曾经也是朔方军的一员战将。但他并不听命于韦待价,而是在韦待价上任之后就逃离了朔方,反倒是跑到了洛阳,做了薛绍的亲随护卫——他叫牛奔,大名李铁狮,是唐朝已故大将李谨行的义子!”
咄悉匐脸色一沉,“他不是牛奔,薛绍也不会来河陇——休处散布谣言惑乱军心!”
“是……”舍那啜喃喃应诺,不再多言。
咄悉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渐渐已是铁青。虽然话没有说破,但是咄悉匐的心里有数,在场的这些人心里也已经有数——真的是薛绍来了!
“啐!”
咄悉匐怒啐了一口转身走进帐篷,忍不住骂咧起来,“真是活见鬼了!”
舍那啜斥退了所有护卫和大小将佐,单独一人连忙跟了进来,凑在咄悉匐身边小声道:“叶护,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尽早通传谋主,请他来做决断?”
“谋主谋主,你就知道谋主!”咄悉匐没好气的骂咧道,“你要通传就尽管去通传好了,我不会拦着你。我只提醒你,他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等他的决断下达到这里的时候,老母羊都下了三窝小崽子了!”
“那该如何是好?”舍那啜的神色很紧张,小声的嘟嚷道,“就连可汗、谋主与默啜三人一同率领的大军,也曾在黄花堆惨败给他。前年在黑沙,谋主自提二十万大军准备南下,却也因为他的一封信不战而退。我、我们……”
“闭嘴!”咄悉匐沉声骂道,“现在他主动钻进了军堡里做了瓮中之鳖,有何可惧?你严守口风不要泄露消息。明日起便开始猛攻城池,务必要尽快拿下军堡。若能将他杀死或是活捉,便是天大的功劳一件!”
“叶护,不能啊!”舍那啜急忙劝道,“薛绍何等精明诡诈之人,哪会主动跑到军堡里来等死?既然他的举动太过反常,那就必然有着特殊的谋略。我们如果全力攻堡,肯定会中了他的奸计!”
“……”咄悉匐一时无语以对,心想我何尝不怀疑薛绍此举究竟有何图谋?但是想来想去,却怎么也猜不出他带着少数几千人马钻进这个被围得像铁桶的军堡里,能有什么大的作为?——莫非这军堡里面藏有什么魔怪妖邪,还能助他反败为胜不成?
“叶护,我怀疑……”
“报——”舍那啜的话突然被快马斥侯的大喊打断。
咄悉匐连忙把斥侯叫了进来,“何事?”
“灵州酋帅急报,唐军突然大举反攻,兵临灵州城下!”
“什么?”咄悉匐大吃了一惊,“唐军多少人马?”
“不知。”
咄悉匐一怔,随即怒了,“乙李啜竟连敌人有多少人马都未能查知?”
乙李啜即是仆骨部的大首领,突厥大举入侵灵州并在贺兰山大败朔方军的几场仗全是他指挥打的。如今他正奉命镇守灵州。
斥侯做出一副怕打的可怜神情,小心翼翼道:“酋帅只叫小人如此来报……”
咄悉匐眉头紧拧的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再问道:“战况如何?”
“无数唐军扎营在灵州都督府周边的山林之中,白天摇旗呐喊晚上点火擂鼓,但并未正式进攻。”斥侯答道。
“无数唐军……”咄悉匐陷入了沉思,片刻后说道:“叫乙李啜固守灵州,不得擅动一兵一卒!”
“是!”斥侯接了令准备走。
“等一下!”咄悉匐再将他叫住,想了想,补充一句,“叫他派人出城,尽量查知敌军虚实。我怀疑那是一支疑兵。他们真实的人马,可能不是太多。”
“是。”
“但也绝对不可调以轻心,更加不能擅动进攻,以免中了敌军的埋伏!”
“是……”斥侯一脸茫然,表情仿佛是在说——那到底怎么办?
咄悉匐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你就照我的原话转达给乙李啜,他自有办法——去吧!”
斥侯走了,舍那啜连忙道:“叶护,我感觉我们已经钻进了一个大圈套里。”
“怎么说?”咄悉匐沉声道。
“灵州被反攻,却不知敌人虚实;薛绍本人突进了银川军堡,不知有何图谋。”舍那啜说道,“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透着诡异——薛绍何许人?唐朝的最高兵马统帅,他怎么可能只带几千人来驰援朔方呢?我、我们是不是快要被包围,被围歼了?”
“胡扯!”咄悉匐厉斥了一声,“我们有六七万人,灵州有三四万人,想要围歼我们至少得是五倍以上的人马。如果有五十万以上的唐朝军队出现在河陇,我们还能察不到消息吗?——别疑神疑鬼的吓自己了,更不许把这些猜测往外散布。如果乱了军心,我最先砍了你的脑袋!”
“是、是……”舍那啜嚅嚅而退,不敢再多话。
剩下咄悉匐一个人在帐篷里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向近抓狂。
“真是活见鬼了!”他忍不住再次骂出了声来,“原本以为河陇这里大局已定,只剩韦待价这条死鱼等着我去收捡。没成想死鱼还没捡到,却跳出个天杀的薛绍来搅局!……薛绍啊薛绍,有本事你去河北找元珍对掐啊,找我干嘛?!”
“轰隆隆——”
蓦然一声巨响传来,突厥人的军营里顿时炸了锅。
“鬼啊!”
“妖魔现世了!”
“快逃啊!!”
咄悉匐也被吓了一大跳,匆忙跑到帐篷外来一看,却是什么异象也没有看到。只见到军营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乱跑的马匹和军士,简直乱透了!
咄悉匐连忙叫来自己的亲卫护身,并且捉住一个乱跑的小头领,“唐军劫营吗?!”
“没、没有!”小头领满副六神无主恐慌无比的神情,嘴里直哆嗦,“我们只看到军屯里爆出一片冲天的火光,火光之中黑烟滚滚。紧接着听到一声震聋耳朵的巨响,整个大地都在发抖——我听人说这是薛绍打开了禁制,放出了上古的妖魔!于、于是,都逃!”
咄悉匐顿时愣住了,真有妖魔助他?
“叶护,你也逃吧!”小头领急道,“再晚,就、就来不及了!就、就会被妖魔吃掉了!”
“混帐!”咄悉匐大怒,亲自抡佩刀一刀砍死了小头领,大声喝道,“再敢逃逸,立斩不饶!”
……
军堡,红叶大街。
郭等和几个斥侯跳进了红叶大街旁边的一条溪流中,手忙脚乱的把薛绍从水中拖到了岸边。
薛绍全无知觉,陷入了昏迷。
“少帅、少帅!快醒醒!”
郭安呼唤许久又连拍带打的,薛绍全都没反应。郭安不由得大急,连忙叫来张成和吴远这两名精通医术的斥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总算是把薛绍给弄醒了。
迷迷糊糊之中,薛绍看着脸上一片人影晃动。努力晃头,抹眼,眼前始终有些模糊。过了片刻他总算是渐渐恢复了神志,却只看到郭安等人的嘴巴在动,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坏了!
薛绍不由得心头一慌,我被炸聋了吗?
一把推开所有人,薛绍自己站了起来,所幸四肢都在身体无恙,耳朵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听力,但却是“嗡”个不停。
薛绍双手捂着耳朵,痛苦的大叫起来。
郭安等人全都吓呆吓傻了。
郭元振、薛楚玉和牛奔等等一些将校听到动静之后,全都匆忙赶来。他们看到薛绍这般情形,惊问是怎么回事?
郭安后怕不已的说道:“少帅叫我们全都躲在了远处,然后自己上前用火箭引燃了那堆东西。然后我们就看到冲天的火光和滚滚的黑烟,惊人的巨响,大地颤抖。少帅突然被抛飞摔倒在了水里,我们把他救起来,他就变成这样了!”
“苍天哪!”郭元振惊诧的瞪圆了眼睛,“一定是妖魔附体了!”( ) 第844章 生死契约
薛绍被众人扛回了房里,放在一张大椅上坐下。郭安打来一大盆热水给他洗脸,连着擦了好几遍。那一大盆热水已是变作漆黑,连薛绍自己也一点也不怀疑它可以直接拿来当墨汁使用了。
“哈哈哈哈!”郭元振在一旁兴灾乐祸的笑个不停,都要笑出眼泪来了。
薛绍很恼火,但实在没力气说话,于是抬脚一踢,一整盆热水都筐在了郭元振的身上。
“哈哈哈哈!”这下换作是其他人笑了。
郭元振伸手抹去了一脸的黑水,满不在乎笑嘻嘻的道:“还有力气发火,看来是没问题——郭安,把他衣服扒光了好好的洗洗,再把这个盖上。”
说罢,郭元振弄来很大一床被子放在了旁边。
薛绍都要被气乐了,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自顾闭目养神。
“别瞪我,我知道天气不冷,但病号就得有病号的模样啊!——少帅要脱衣服了,你们出去,全都出去!”郭元振嘿嘿直笑,除了郭安他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自己也跟了出去并且锁上了门。
薛绍闭着眼睛没动弹,但心里却是相当的↖清醒——郭元振机警,他知道我现在鼓捣的东西应该是至高机密;我的受伤的事情也必须保密!
郭安给薛绍收拾干净之后,在他手边放下一个铜铃,说道:“少帅先歇着,有事就打翻这个铜铃叫我。”
“嗯。”薛绍点了点头。
郭安顿时惊喜,“少帅,你能听见了?”
薛绍也是一惊,睁开眼睛笑了,“好像是能听见一些声音了,但还不是太清楚。”
“那你先歇着。我去张成和吴远那里看看,他们在熬药,有助少帅恢复听力。”郭安说着往外走。
薛绍点了点头,吁了一口气躺下继续歇息。心中却在不停的思考。
他自忖虽然不是什么高明的科学家,但是对火药这东西是绝对不陌生的。前世的军旅生涯和佣兵生涯加起来十几年时间里,每天都在和它接触。以如今大唐时代的工业条件,自己想要制出硝化|甘油、雷|管、用于枪炮的混合无烟**这一类“大杀器”,倒也不是没可能。但前提是自己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而且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做到的。然而在此领域,大唐根本就不会有一个人能够帮得了自己,除非亲自动手去培养——那需要的时间就更多了!
再有一个最巨大的麻烦,就是安全保障问题。**这种大杀器是绝对的六亲不认,稍有一点操作不当就有可能先把自己人杀死一片。昨晚自己不过是想尽可能的观察那堆黑火|药的爆炸形态,一不小心就被气浪给震飞了。
“黑火|药玩得少。看来这东西只要数量够多,威力倒也挺可观的!”薛绍想着想着,不由得微自一笑说出了声来。
门突然被推开了,郭元振急咋咋的冲了进来,“你声音小点!”
“我很大声吗?”薛绍惊讶道。
郭元振做出一副痛苦捂耳的古怪表情,“你自己耳朵不好使,说话的声音就会特别大!”
“哦……”薛绍木讷的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郭元振笑嘻嘻的凑到他身边,“没给炸傻吧?”
“狗嘴吐不出象牙!”薛绍没好气的骂道,“我傻了你倒开心,就可以天天捉弄我了。”
“没傻就好!”郭元振嘿嘿直笑,“这玩艺儿——黑火|药怎么玩的?教我,我要用它干死所有的突厥人!”
薛绍瞟了他一眼,恹恹的闭上了眼睛,不理他了。
郭元振反复追问,薛绍就是不理。他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一拍巴掌站起来,“你不教,我自己弄去!”
薛绍连忙一把将他抓住,“你找死!”
郭元振嘿嘿笑个不停,“那你赶紧教我!”
“不是那么好驾驭的。”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苦笑,“我已经够小心了,也被弄成了这样。”
“如果事事都要你亲历亲为,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郭元振说道。
薛绍微微一皱眉,这小子总算说真话了——风险太大,他就是想要代替我去继续研究黑火|药。
“相信我,这东西你绝对玩不来。”薛绍给他泼了一瓢冷水,“要教会你,也不是一两天的功夫。”
“那怎么办?”郭元振面露难色,“城外的突厥人,随时可能发动全力猛攻。”
“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干?”薛绍反问。
郭元振眨了眨眼睛,“人在堡在。战至最后一人,最后一口气。”
“那就继续这样去做。”薛绍平静的说道,“我需要时间。”
“多久?”
“至少十天。”薛绍说道,“你就当我没有进堡,去干你自己的事情。争取十天之内军堡不失,有问题吗?”
郭元振站了起来,正色,肃然,对薛绍抱拳一拜,转身往外走。
“元振!”薛绍唤了一声。
郭元振转身站定。
“小心一点。”薛绍说道,“我们还要一起喝庆功酒的。”
郭元振点了点头,走了。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养精蓄锐。方才郭元振的急切态度告诉自己,其实军堡里的将士,对于守住军堡都已经有些悲观,他们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思想准备。但是人毕竟都是有着求生**的,如果再不打出一两场胜仗坚定他们的生存信念,军心随时有可能崩溃。到时,军堡将不攻自破。
这些东西,只有带兵的将领才能深有体会。
思及此处,薛绍一手就打翻了放在身边的铜铃,郭安连忙进来,“少帅有何吩咐?”
“把我的人都召集到这间房里来。”
“是!”
没多久,斥侯和部曲们都来了,两百多人满满的一屋子,全都静静的围在薛绍的身边。
这些人全是薛绍自己出钱养的私兵,统一的称号就是“部曲”。
大唐的每一位将军都会养一些私人部曲,闲时充当亲随护卫和打杂仆役,战时充为随军斥侯和贴身保镖。按照大唐律法的规定严格来说,部曲属于“贱籍人仕”,他们和贵族家里豢养的家妓、奴婢和牛马一样都只是主人的“私有财产”。但矮子里面挑将军,部曲在贱籍人仕当中的地位是最高的。只要协商妥当,主人家的一纸解聘文书就可以让他们转为良籍完全恢复自由身。反观家妓和奴婢这一类人等,他们想要转为良籍可就难上加难了。比如,当初薛绍要把月奴转为良籍,可都是托了几层人际关系、找了好些门路方才办成的。
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薛绍有些感慨。说是部曲名为主仆,但实际上他们都是自己最铁竿的拥护者和追随者,也是有着过命交情的最贴心的袍泽弟兄。
——“我该如何开口?”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
“少帅有话不妨就直说。”郭安开口了,“你带着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怕你现在要我们挥刀抹脖子,我相信在场的所有兄弟,也绝对不会有二话的!”
“对!”众人一同附合。
薛绍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要从你们当中挑选出五十个人来,去干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郭安淡然一笑,“不危险我们反倒会不习惯了。少帅,你就随便点。”
“不能随便点。”薛绍说道,“这件差事除了相当的危险,还必须严格的保密。换句话说,我挑选出来的这五十个人,要从此成为我的家奴,签下终身的卖身契。”
郭安仍是淡然一笑,“我们这些弟兄,就没想过在临死之前再离开少帅——签吧,我头一个!”
“签!”
“我们都签!”
一时间,群情昂扬。两百来人争先恐后。
“郭安你不能签。你是官身,哪能沦为奴婢?”薛绍说道,“你们不用争先恐后,这件事情不能是你们自己说了能算,还得考虑到你们自身的条件和你们的家庭状况。凡是已经成家立业了的,凡是有了妻子儿女的,凡是因功得爵了的勋略,全都不能签。剩下的人,我劝你们仔细考虑一下自己的下半生和你们的子孙们。因为,一但你们签下契约沦为了薛家的奴婢,那以后你们的子孙后代也同样会是薛家的奴婢。我这么一说,你们就应该心中有数了。”
众人沉默了好一阵。
“现在,不具备签约资格的,先请出去。”薛绍抬头看向郭安,“你带头,先走。”
郭安叹息了一声,扭头往外走。一边走,他一边拽人。好些人跟着他默默的走了。
最终,房间里剩下大约一半的人。
“我只要五十个。”薛绍平静的说道,“一但签下契约,这五十个人就可以算作是死人了。因为他们随时可能会死于非命,甚至连尸体的残骸都找不齐全。更重要的是,他们将会切断和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关联,从此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这比你们以往执行过的任何一个任务都要残酷,而且很有可能会是一辈子的事情。因此,它可能会比死亡还要更加可怕。所以,我劝你们仔细考虑,别轻易就把自己的下半生给断送了。”
“那我们会有机会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吗?”有人问道。
“有。而且我保证,他们的妻子会很漂亮,他们的生活会很富足和安宁。就连他们的后代,我也会亲自关照。”薛绍微然一笑,“虽说与世隔绝,但并非是流放与囚禁。在一定范围之内,这五十个人是绝对自由的。他们只是不能轻易与外界接触,这样是为了确保,他们能够严守军事机密。”
很多人都吁了一口气,之前薛绍说得实在是太严肃太可怕了。现在听了他的这些话,好多人都打消了顾虑。原本做为部曲就该从军打仗,伤亡再所难免。现在看来,签下这个卖身契也坏不到哪里去,重要的是少帅还会代为安排娶妻成亲并承诺照顾后代——这可不是一般的部曲能够享受的待遇!
“现在我给你们一天一夜的时间,去考虑清楚。明日辰时,我要看到五十个人到这里来,当面和我签下契约。”薛绍说道,“丑话说在前头,严守机密就从现在开始。谁敢泄露半句出去,薛绍翻脸无情,刀起头落!”
“是!”( ) 第845章 巨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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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薛绍带着五十个人悄悄的来到了红叶大街,停在了永兴库的外面。
连郭安都没有跟来,只有这五十个和薛绍签下了终身契约的部曲。
“接下来你们将会看到一个,银川军堡的大秘密。”薛绍微然一笑,说完就朝永兴库里面走。
众人不解,好奇的跟上。
永兴库,银川军屯最dà的库房。最初修建它,是为了屯放秋收之后打粮剩下的秸秆草料。银川军屯有五六千顷军人开垦的农田,每年秋收的粮食足够养活几十万的军队不说,可以用来喂食牲畜草料更是多得无法计算。
由此可以想像,永兴库有多么巨大。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永兴库并没正式派上原有的用场,于是虞红叶将它盘了下来,用来屯放自己商队的货物。后来红叶商队整体搬迁,花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也没能将里面的屯货全数搬清。河陇第一巨富的家底,由此可见一斑。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薛绍带着五十个人,走在巨大又空洞的库房里。里面很黑,但薛绍严令不许携带任何火种入内。众人联想到前几天的大爆zhà,隐约也都想到了一些——那些木炭等物,都是非常容易引起火灾的!
薛绍带着他们停在了一个分库前,里面是堆积如山的木炭。
“动手,清出一条道来。”薛绍下了指令,“对着门的方向往里面走三十步,到了那里停下。”
“是!”
不能照明不能用铁器,他们只能是徒手忙活。好在人多力量大,没多时,他们便在一片炭山之中开出了一条过道来。从门口往里,大约三十步距离。
薛绍走进qù停在了这里,说道:“韦待价上任之后不断打压红叶商会,最终迫使她不得不离开银川。那你们猜一猜,虞红叶是怎么在那么多双监视她的眼皮底下,把海量的军用物资运出银川军屯,转移到了延昌县的大仓库里的?”
马上有机灵的人反应了过来,“这里有地道!”
薛绍呵呵一笑,“再动手,把这里清出一大片空地来。然hòu找一找机关,打开地道!”
“是!”
大家一下就来了精神,马上甩开膀子忙活起来。没多时,就有人发出了惊喜的叫声,“找到了!”
随着几声沉闷的砖瓦响动之声,一个硕大的地洞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个地洞之大,足以让一辆马车顺利驶过。而且连着地洞的还是一条略微下斜的长长的砖石甬道。
“你们几个,跟我进qù。”薛绍指了几个人,再道,“其他人在此严密看守,任何人不得踏入永兴库!”
“是!”
薛绍带着几个人走进了地道之中,四壁放了很多的火把,部曲点燃了几个前后照明指路。
“这地道的工程,还真是浩大。”薛绍不禁有些感叹,心中暗自想道:李仙缘这个半调子神棍,做起正事来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早在银川军屯的设计之初,我就做出了“留最后一条逃命活路”的设想。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极少,后来我调离夏州就把这件事情秘密交付给了李仙缘来负责。后来韦待价得势,李仙缘就把这条地道交到了虞红叶的手上。到了最后,从这条地道获利最多的还是它的最初设计者,我薛某人……山水轮流转,这真是有点意思!
“少帅,前方出现岔路!”
“左拐。”薛绍不假思索的说道。
一行人在地道里面走了很久,有人问道:“少帅,我们走了多远了?”“大约两三里。”
“那我怎么感觉,像是走了一天一夜,走了几十里了?”
“在一个封闭又陌生的环境里如此前行,难免都会有这样的幻觉。”薛绍呵呵直笑,“放心大胆的走吧,不必有任何担心。”
“嗯!”
一行人又走了很久,总算在一个大空坪里停了下来。薛绍观察四周的道壁,这里应该是到了山区了。这个大空坪,就是红叶商会转移物资的时候,用来临时屯放货件以备运输的地方。四周还凿出了小间用石块和木板搭起了卧铺可以让人休息,甚至还发现了有升火做饭的痕迹。
“咦,这里有泉眼,旁边还有取水用的木桶和绳子!”有人惊喜,并且取了水来让大家分饮,“这水还挺甜,是山泉!”
“这里完全可以住人。住很多人。”薛绍说道,“四周找一找,应该有机关。”大家开始四下找寻,然hòu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挺大的扳手机关撬。几人合力奋力的摇拽,前方一整块山壁开始松动并且隆隆的侧滑开来,现出一个挺大的空洞。
透过空洞,大家看到了外面茂密灌木杂草,还有隐约透现的点点月光。
“出口!”众人惊喜。
“小声点!”薛绍忙道,“你们两个出去警戒,确定安全再用蓝田秘码传信回来。”
“是。”
出去的两人过了很久才回来,而且回来的时候变成了四个人。
——薛绍留在段锋那里的斥侯,也一同来了两个!
“少帅!弟兄们!!”在这里见到薛绍和众家兄弟,那两人惊喜万分。
“话不多说了。”薛绍道,“你们俩个现在就回去,继续留在段锋那里。从今天起,你们密切注yì这个地方,时刻关注地道里递出的情报和命令。另外,地道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
薛绍拍了拍两位斥侯的肩膀,“辛苦你们了,弟兄们。藏在山里的日子,不好过吧?”
“是有点窝囊。”那两人憨笑道,“突厥的大营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我们只能干瞪着不能动手去干了他们。”
“再忍几天。”薛绍道,“会有让你们痛痛快快大干一场的时候!”
“是!”
“回去吧!”
两们斥侯走了,薛绍下令启动机关重新封起了山门道口。然hòu带着他们折回,到了第一个岔道口处。
“从这里往右,可以直达突厥人的脚底下。所以,我们务必要轻手轻脚不能说话。”薛绍道,“他们有地听,时刻关注着地底下的地向,谨防我军挖凿地洞施展突袭。”
“是。”
“跟我走,去最近的地方查探一番敌情。”
薛绍带头往右拐道,走进了另一方地道。
这条地道可就不是一条整的运输大甬道了,而是挖成了蜘蛛网似的很多条小道,小道之间彼此互通,整个地道网四通八达。薛绍每过一处,都叫人留下记号以往自己迷路。
众人在地道里面钻了很久,都快有些头晕脑胀了。
“少帅,这些小道都是死路,没有出口。”有人小声报道。
薛绍点了点头,“不可能挖留太多出口的,否则地道太容易暴露。这些小道就像是一个迷宫,不识路的人钻了进来很容易困死在里面。识路的人进来了,会知道哪里的土墙很薄距离地面很近,稍稍一挖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这地道修得精心!”众人惊叹,“那是哪些地方的土层会比较薄呢?”
薛绍微微一笑,“你们注yì,但凡是土墙上埋了一个铜碗进qù的地方,就比较的薄。碗口的里面是连着挖空的大竹筒用来通风,可以称它们为风口。这些风口就像是地听一样,我们可以通过它们探听到地面上的动jìng,用以判断那里是否有敌人经过——你们找到风口,试一试!”
“好。”
众部曲马上四下活动开来,很快就在多条地道里找到了很多的风口。他们各自倾听,果然听到了很多的声音。有马蹄经过的声响,有突厥语的交谈和叫骂,甚至还有女人被凌辱发出的哀号和惨叫。
“少帅,这上miàn就是突厥人的营盘!”众人惊喜不已。
“撤——”
薛绍带着他们,迅速的撤出了迷宫小道,回到了永兴库。
这时,居然已经是天亮了。
“少帅,你们去了一整晚,我们都很担心!”留守库房的人说道,“这下面究jìng有什么宝贝呢?”
“收获颇丰。”薛绍神秘的一笑,“现在开始连续十天,我们都不会再离开永兴库。我要带你们干一件丰常危险,但也非常伟大的事情——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
郭元振嫌铠甲太过笨沉不利于他四处奔走作战,索性脱了铠甲和军服,光着帮子挥舞着战刀在城墙之上大声的怒吼,亲自指挥作战。
朔方军的将士们,从没见过这样野性十足激情澎湃的郭元振。这和他以往那一副幽默诙谐轻松谈笑的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突厥人毫无征兆的发动了猛攻,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攻击都要猛。
“二竿子,二竿子人呢!!”郭元振对着城下大声咆哮起来,“赶紧去个人告诉他,他再不带上他的薛弓来帮我守城,就只能下辈子跟我做兄弟了!”
“是!”马上有人骑着快马奔走了。
快马还没跑远,一飙气势腾腾的骑兵飞掣而来。领头的是一尊下凡金刚,拖着一挺一丈多长的狼牙棒,跳下大黑马来对着郭元振大声道:“郭将军,俺来助你!”
“胡闹!拓羯骑兵不与守城!”郭元振气急败坏的大吼,“赶紧给我回去守着本阵,听令行事!”
“啊,还有这等规矩?”牛奔愣住了,直轮眼珠子。
媚罗刹在一旁哧哧的笑道:“男人,说了叫你别来吧?瞎添乱!”
“你这婆娘,又想挨揍了哩?”牛奔瞪大了眼睛。
“来嘛,揍我。记得要用力一点噢!”媚罗刹笑了个花枝乱颤。
“还不快滚!”郭元振在城头上看到牛奔小俩口居然还有心思调情,不由得气乐了,“非要逼我一刀剁了你吗?”
“俺滚,马上滚!”牛奔只好翻身骑上了马,带着媚罗刹和他的拓羯兄弟,又跑了回去。
正当这时,薛楚玉带着跳荡骑兵疾奔而来。
牛奔顿时急了,连忙拦住薛楚玉,“玉冠将军,你们跳荡军也是骑兵,凭啥你们就能参与守城战?”
薛楚玉淡淡的道:“上马飞掠,千军辟易斩将夺旗;下马山岳,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如此,方称能之为跳荡军!”
“……”牛奔无语,恨了个牙痒痒——这白脸俊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能气人了?
“男人,你得服气。”媚罗刹笑嘻嘻的道,“拓羯兄弟以马为家,骑战的功夫固然了得。但是离了马,他们的本事确是一般。玉冠将军人称大唐第一猛将,骑战固然是他看家的本领,但人家结阵、守城、步战、弓弩的功夫,也绝非等闲啊!——别瞪着我,这全都是听韦待价说的。”
牛奔恨得直咬牙,“你分明就是想气死俺?”
“你若如此小气,便也做不得我男人。”媚罗刹淡淡的道,“在遇到你之前,我还想给你们少帅生个儿子呢。这又如何说?”
“你当俺才知道?”牛奔木讷的眨了眨眼睛,“那你生呗,俺当干爹。”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小说网,! 第846章 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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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星光满天。
李仙缘搭起梯子爬到了一个柴草堆上,慵懒的躺了下来。然hòu拧开一个酒壶盖子,咕咕咕的连喝了好几大口。
此时此刻,他固然吟不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传世佳句。但是每当他眯着一双醉眼昂起脖子仰望星空的时候,平常那个嘻嘻哈哈人见人欺的半调子神棍,就会显得非常的神秘与吊诡。
每逢这种时候,没人再会奚落调戏他,更加没人敢于轻视他。
大唐的律法明文规定“天文玄远,不得私习”。李仙缘则是为数不多的,拥有“官方认证资格”的观星术士。
对于绝大多数的唐人来说,李仙缘这样的人是必须要敬畏的,因为他们可以洞悉天机未卜先知,他们甚至拥有祈穰改命这样的天fù奇能,有如半仙半鬼。
对于薛绍这样一位来自于21世纪的穿越者来说,他觉得相对于人类漫长的历史和这个复杂多变的大千世界,科学,真的还很年轻。或许科学一惯正确,但它不能解释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古人的“观星术”或许是愚昧可笑的无稽之谈,但又或许是神秘莫测的天fù异秉。它太过神秘与玄远,实在不是“科学”所能完全理解和参悟的——如果武断的认定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就是迷信与荒谬,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盲从与迷信呢?
所以,薛绍既没有像唐人那样的迷信与敬畏于观星,也从来没有完全的否决过它。从某种程度上说,薛绍在内心深处对于李仙缘也是心存着三分敬意的。否则以李仙缘疏懒荒诞的德性,他在朔方军很难有一席之地。甚至在韦待价接替薛绍之后,他明知道李仙缘是薛绍的死党心腹,也仍给李仙缘留了一席之地并对他礼敬有佳。这和他“观星术士”的身份,也是有着莫大关联的。
很快,一大壶酒见了底。半醉半醒的李仙缘喃喃的念了一句,“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凭空的突然有人应了一句,“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还是个女声。
“谁啊?!”李仙缘几乎是惊弹而起,浑身出了一记冷汗。
“我。”
李仙缘低头往下一看,星光之下一名女子,白衣飘飘娉婷婀娜。
“玄云子仙姑?吓死我了!”李仙缘又软软的躺了下来,直拍胸口。
玄云子在下面笑道:“道兄,我可以上来吗?”
“别道兄道兄的,我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道门中人。”李仙缘懒懒的道,“自己爬梯子上来吧!”
白影一飞一迭,玄云子轻飘飘的落在了李仙缘的身边。他再度被吓了一跳,“你这样真的会吓死人的!”
“像女鬼吗?”玄云子嫣然一笑递上来一小壶酒,“明知李先生在观星我却还来叨扰,实属不该。这壶酒,当作赔礼。”
“我这人一向不懂客气的。”李仙缘笑嘻嘻的接过洒来品了一口,当即赞不绝口,“上等佳酿!——仙姑出手不凡哪!”
玄云子在他旁边捡了个位置坐下,微微仰头,看着满天的星光。
“听你口气,你是读过《佛说北斗七星续命经》了?”李仙缘说道。
“确是读过。”玄云子微微一笑,“但是很可惜,我根本没有这份天fù。时至今日,我除了偶尔还能记得几段句子,其他的都没剩下了。”
李仙缘嘿嘿的笑。
“我记得曾听先师太白医仙孙真人说过,李淳风李真人,早年曾在本族之中相中了一个天fù异秉的幼|童,想要收为嫡传弟子。”玄云子说道,“袁天罡,李淳风,这两位真人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有上达天听下悉黄泉的鬼神莫测之能。能成为他们的嫡传弟子……”
李仙缘眨了眨眼睛,“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玄云子微然一笑,“李先生适才说了一句‘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不知做何深解呢?”
李仙缘苦笑,“别叫我先生,当真是听不习惯。”
“好吧,神棍。”玄云子笑了一笑,“薛少帅,时常这么叫你。”
李仙缘嘿嘿的笑,笑而不语。
玄云子突然吟了一句,“拈花一笑风月无边,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李仙缘惊yà的看向玄云子,眼睛都瞪圆了。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玄云子也看着李仙缘。
李仙缘连连点头。
“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何吟出这一句‘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玄云子说道。
“哎……”李仙缘长叹了一声,仰起脖来喝了很大一口酒,“顿戟一怒伏尸百万,这是多大的杀孽啊!”
玄云子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你是说,薛绍在银川军屯将要大开杀戒了?”
“我可没说!”李仙缘面露一丝惶恐,“天机不可泄露,否则……”
“哎呀!!”
一声惨叫,李仙缘从柴草堆上滑落摔了下去,一个屁墩惨惨的落地。
“否则,必遭天谴。”玄云子呵呵直笑,一拧身跳了下来伸手去扶李仙缘,“没摔伤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起来。”李仙缘惊乍乍的爬起身来,撒腿就要跑。
玄云子一晃身将他拦住,“所有的人当中,你是最清醒的。现在我有问题请教你,还有事情请你帮忙,你不能走。”
李仙缘苦笑,“仙姑,我一个半调子神棍,只会装神弄鬼的胡说八道。要说帮忙更是为难,你也看到了,薛少帅只给我留了这么一点老弱病残把守营地,我能帮你什么?”
“总之,不能走。”玄云子面带微xiào,但是不容商量。
“好吧,好吧……”李仙缘悻悻的又去爬梯子,碎碎念的道,“谁叫我打不过你呢!”
玄云子暗笑一声,跳上柴草堆来和李仙缘坐在了原先的位置。
“李军师——这么称呼你总归是没错吧?——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和薛绍命中无缘?”玄云子问道。
“缘份,妙不可言。世间一切相遇都缘自因果。”李仙缘眨了眨眼睛,“如果全无缘份,你们都不会相识。”
“那为什么,命运都安排他一直躲着我?”玄云子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费尽千辛万苦,不远万里从京城来到河陇找他。我以为他会直奔夏州,于是我就到了夏州。没想到那里根本没有他的消息。多番打听,我才知道他是在延昌落脚。于是我从夏州赶到延昌。没想到他又去了朔方。当我找到朔方,又正巧遇到一场城池攻防大战。我只能躲起来等,过了几天我又听说他在延昌亮明了旗帜招兵买马,我激动万分的跑到延昌,这时他又带着兵马回了朔方……等我第三次赶回夏州来到朔方,就只看到这空荡荡的营盘。他又带人去了银川军屯!”
李仙缘的眉毛撇成了一个八字,“仙姑,我是听都听累了。”
玄云子微微一苦笑。
“兵荒马乱的,你一个良家女子如此颠沛流离,真是难为你了。”李仙缘轻叹了一声,“仙姑,听我一劝。女人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参与战争。你先回京城去吧,等仗打完了,你有的是时间和机huì和薛少帅好好的谈。”
“你觉得,我会走吗?”玄云子转过头来,看着李仙缘。
李仙缘怔了片刻,苦笑,“女人犯起犟来,真是可怕。越聪明的女人,越是如此。”
“薛绍管这叫——执着。”玄云子笑道。
“你们俩个,的确是挺像的。”李仙缘摇了摇头,苦笑道,“都很出色,都很自xìn,也都很犟很拽不信邪。一但认定了的事情,九条牛都拉不回来。哪怕粉身碎骨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去坚持到底。”
“但越是相似的男女,越做不来夫妻。”玄云子轻声的道,“只能做朋友。最多,做到知己。”
“但是你不信邪,非要试一试喽?”李仙缘说道。
玄云子微然一笑,“你觉得我能成功吗?”
“不能。”李仙缘这一次答得是斩钉截铁。
玄云子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男人一辈子,可能会经lì很多的女人。”李仙缘不嬉不笑了,挺认真的道,“但是总会有那么一个女人,会让他心甘情愿的停止飘泊甚至放qì一切,只为在她身边永yuǎn的停留。”
“薛绍的那个女人,只能是太平公主,对吗?”玄云子问道。
李仙缘点了点头,“你明明知道的。”
玄云子陷入了沉默。
“回去吧,京城才是你该待地方。”李仙缘婉言劝道,“难道你没看到,薛少帅把月奴和虞红叶都留在了延昌,还特意将她们委托给了狄公来照顾吗?”
“我和她们不同,我能照顾自己。”玄云子淡淡的道,“薛绍身边,用得着我。”
“我可没看出来。”李仙缘笑了一笑,“别怪我尖酸刻薄,说句实话,你留在这里,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负担,连我都希望你快点离开。”
“这不算尖酸刻薄,我完全可以理解。”玄云子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会走的。而且我一定会走到薛绍身边去。我保证,他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你。”李仙缘无所谓的呵呵一笑,“那我只能预祝,仙姑好运喽!”
“那就拭目以待吧!”玄云子说罢就跳下了柴草堆,然hòu就走了。
李仙缘眯着眼睛目送玄云子走远,笑呵呵的自言自语,“和薛绍一样,都是不信邪的牛脾气。这样的人哪,要么头破血流最终一事无成甚至不得好死;要么,一鸣惊人,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小说网,! 第847章 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二
薛绍正带着一群人在永兴库里面忙得起劲,郭元振跑来求见,有万分紧急的重要之事与他相商。薛绍只好暂时抛下了手里的活儿,到了仓库外面来和他相见。
“苍天,你怎么变成炭公了?”郭元振见到薛绍之后,先是惊叫了一声,“全身上下,你只剩两个眼窝子能看清了!”
薛绍抹了一把脸,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真是满手的黑炭灰。他记得近旁就有一条溪,那天自己第一次做炸药实验还被气浪抛了进去。于是他连忙走到溪边洗了一把,半条溪都黑了。
郭元振在岸上笑个不停,“现在这副模样,你要是让那些爱慕你的姑娘们看到了,她们非得个个撞墙自尽不可。”
“少废话,正事。”薛绍索性把衣服也脱了下来都给洗了一洗。于是溪里的水变得更黑了。
“守不住了。”郭元振淡淡的了四个字。
薛绍微微一怔,“敌人打得很猛?”
“始无前例的猛。”郭元振道,“我想,咄悉匐大概是已经猜到,你已经进了军堡。他想趁我们援军前来助战之前打破军堡,把你●●●●,@←om干掉。这可是大功一件,远比打下灵夏二州的功劳还要大。”
“他的想法不错。”薛绍咧嘴笑了一笑,道,“我与咄悉匐接触过,他非常的精明狡诈。让他猜到我已进堡,这并不奇怪。但他一定摸不清楚,我想要做什么。在战争当中,对敌人动机的未知就意味着潜藏的危机与莫名的恐慌。他现在打得越猛,就意味着他的心底其实越是慌张。只要我们能够给他迎头一击,他马上就会斗志颓丧心胆俱裂。就像是一极绷到了极致紧张的弓弦,只须稍稍一弹,就能让它断裂!”
“得好。但要害就在于,我们怎么给他迎头一击?”郭元振撇了撇嘴,“最近我上火,站在堡上对他头撒泡黄尿行不行?”
“我保证你立马变宦官。”薛绍拧眉沉思了片刻,“让楚玉率跳荡军出城去劫个营,你觉得可行吗?”
“行不通的。”郭元振直摇头,“此在你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劫过三次了,一次比一次的收效要低。二竿子是很能打,但是敌人实在太多了,他们的兵力二十倍于跳荡军。奇袭最多只能起到一个搅乱和缓解的作用,如果没有后续行动的支持,是无法有效打击敌军从而真正扭转局面的。何况现在,二竿子和他的手下一直都在帮我守城,全都快要累趴下了。”
薛绍皱头紧眉,“但我真的还需要几天的时间。”
郭元振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诈降和谈拖延时间,怎么样?”
薛绍顿觉脑洞大开,笑道:“咄悉匐精诈似鬼的人,基本不会相信薛绍会投降。”
“那如果是郭元振要投降呢?”郭元振也笑道,“我的名气比你和二竿子多了,他对我不了解。就算他一时不相信,也至少会考虑一番吧?”
薛绍寻思了片刻,“有把握吗?”
“没有。”郭元振摇头,“但试一试终归是可以,再如何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希望此举能够起到缓兵之计的作用,如若不能,至少也要暂缓一下敌人的攻势。弟兄们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好,你去试一试。”薛绍道,“三天,再努力争取三天的时间!”
“行!”郭元振一拍膝盖站了起来,哈哈的笑,“实在不行,我就真的投降算了。不定还能做个突厥驸马之类的。”
“你想多了。”薛绍笑道,“骨咄禄的长子都还只有七八岁。”
“那我就做他妹夫。再不然,继父也行!”郭元振哈哈大笑的走了。
薛绍轻笑了一声,大步走回永兴库,高声道:“弟兄们,我们要抓紧时间,再次加快进度了!”
入夜之后,突厥大营。
侍从将一枚箭递了上来,咄悉匐亲手接过,解下了绑在箭上的一封白布书信。
“郭元振,要请降。”咄悉匐摸了摸八字胡,咧嘴而笑。
同罗部的酋长舍那啜惊讶道:“不会吧?郭元振可是朔方大将,薛绍的左膀右臂之一。”
“他当然不会真的投降了。”咄悉匐随手就把书信扔进了火堆里,淡淡的道:“缓兵之计而已。银川军屯,已经快要守不住了。”
“叶护英明!”舍那啜惊喜道,“那我们抓紧猛攻,一鼓作气将它打下来怎么样?”
“且慢。”咄悉匐双眼微眯沉思了片刻,道:“你忘了数日前,银川军屯里面发出的那一记惊天动地的巨响,和冲天的火光与黑烟了吗?”
“没忘……怎么了?”舍那啜好奇的问道。
“我怀疑,郭元振是在给薛绍争取时间。”咄悉匐道,“不知道薛绍终究在盘算什么阴谋诡计。我总感觉,危险正在一步一步的朝我们靠近。”
“来也是奇怪……”舍那啜若有所思的道,“薛绍钻进银川军屯,也有七八天了。原本以为会有大量的唐朝援军来助战,我们都已经在各个必经的路口设下了明岗暗哨密切监视,不料未见唐军一兵一卒。这实在是令人想不通!”
“郭元振诈降,故意示弱。薛绍藏头露尾,意图不明。唐朝援军不见一兵一卒,处处诡异……”咄悉匐不停的摸着他的八字胡,突然“咝”的惊咦了一声,“为何我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叶护……不然,我们撤兵吧?”舍那啜惊道,“还记得上次的代州之战吗?薛绍从丰州千里奔袭驰援朔代,先是救下了朔州,然后冷不丁的从背后突袭代州。在雁门险峻之地,他一把火足足烧死了我们五万大军啊!——好好的一场河北大胜,就此全然化为乌有!”
一席话得咄悉匐狠狠打了个寒颤——那一次的河北入侵战,可是元珍和默啜一起指挥的大战役。咄悉匐自忖谋略不及元珍、勇猛远逊默啜,此情此景,自己拿什么和薛绍抗衡?
“叶护,撤吧?”舍那啜反复苦请。
“往哪里撤?”咄悉匐反问了一句,“灵州吗?一但我们撤向灵州,薛绍从银川反攻断我后路,韦待价和唐朝援军从朔方来攻,我们就是瓮中之鳖早晚全军覆没!”
“撤向丰州,渡了黄河跨过阴山,撤回漠北啊!”舍那啜急道。
“糊涂!”咄悉匐怒斥道,“河陇战场本该就要从侧翼牵制唐朝兵力,从而减轻河北主战场的压力。现在如果我们不战而逃放弃河陇战场,汗国的全盘战役都将因此毁于一旦!——你难道不知道突厥汗国为了这一战,几乎已是倾尽国力吗?如果我因为未知的猜测和对薛绍的恐惧就撤兵北逃,你认为可汗与阿波达干还能留得下我这颗项上人头吗?就算他们网开一面不杀我,你认为叶护咄悉匐从此还能在崇尚勇士的突厥汗国立足吗?”
“……”舍那啜被骂得哑口无言,只得喃喃的了一句,“叶护,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那该如何是好?”
咄悉匐眯着眼睛绷着脸寻思良久,道:“汉人有一句话,叫做火中取栗。”
“何解?”
“郭元振要诈降,我就将计就计,接受他的降请。”咄悉匐道,“不定,我们能从郭元振那里看出一端倪,或是套出一有用的消息来呢?”
“叶护,那该要如何回书?”舍那啜问道。
“我亲自回书。”咄悉匐坐了下来叫侍从铺开笔墨,并道,“传令下去,暂停攻击。务必要让郭元振以为,我是真的相信了他要投降!”
“是!”
次日午时,郭元振拿着一封书信再次来到了永兴库找到薛绍,开腔就哈哈的大笑,“少帅你看,我郭某人还是有份量的吧——咄悉匐承诺如果我是真的开城纳降,只待取得银川军屯之后,他就保举我做一个突厥汗国的杀!另外还有附加奖赏,哈哈!我若能将薛绍本人活捉绑来一并献与叶护,咄悉匐承诺让我做一个部落大匍!”
突厥语中的“杀”也译作“设”,大体等同于唐朝的大将军。但突厥与大唐的兵制不同,他们的杀是可以常年领兵的,因此权力相当的大。骨咄禄的弟弟默啜就是一个“杀”,他的实权远比挂着“叶护”这个类似亲王头衔的咄悉匐要大得多。而“匍”则是突厥汗国治下部落酋长的官名。如果身兼设与匍的双职,就有类似于一方诸侯了。
“假。”薛绍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咄悉匐给你开出的条件实在丰厚过头了。哪怕我薛某人带着半壁江山去投了降,骨咄禄也不会如此厚待于我。”
“你要是投了降,肯定第一眼就被骨咄禄他亲娘给看上,然后就做了突厥汗国的太上皇。”郭元振大笑不已。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薛绍都被气乐了,“少废话了,你准备如何答复?”
“今天突厥人已经停止了攻击,弟兄们总算可以稍稍的喘一口气了。”郭元振笑道,“现在,我得和他好好的商量一下投降细则。谈得越细致越好。你不就是需要时间么?”
薛绍皱眉沉思了片刻,“咄悉匐很狡猾,他可能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停止的攻击的。就好比两人正在激烈搏斗之时,当你的拳头以最大力量打出的时候,那也就是你最难防守敌人攻击的时候。”
“我看也是。他很有可能是在收缩防守,严阵以待。”郭元振也是眉宇微沉,道,“少帅,咄悉匐是个难缠的对手。我们究竟有几成胜算?”
薛绍微然一笑,上前来对着郭元振耳语了几句,再道:“如果你能把这件办好,我保证——咄悉匐麾下全军,一个也别想再回漠北!”
郭元振瞪大了眼睛看着薛绍,深吸了一口凉气,“你等等,我去把二竿子的方天画戟借来,给你一用。”
薛绍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我要它何用?”
“李大神棍过的,总有一天你会顿戟一怒伏尸百万。”郭元振咧着嘴,像是哭又像是在笑,“关键时刻,总不能让你无戟跺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