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突入厥入关
两日后,邙山大猎场。
烈日当空,薛绍从羽林卫调来的一千飞骑和洛水大营的两千越骑,一同在猎场上排开了阵势。清一色的明光甲战甲和高头大马,旌旗鲜艳刀戈雪亮。
如此阵势,与其说是打猎,还不如说是阅兵。
无论是李大酺还是孙万荣,见到如此阵势无不大开眼界。契丹和奚族都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从来都不缺好的骑手。但是他们绝对没有这么多的明光战甲,军旗也远不如大唐的鲜艳和耀眼。那么多的战马几乎全是齐头一样高、齐尾一样长,连鬃毛都减到一样的齐整,这更让李大酺与孙万荣叹为观止。
“薛驸马,果然治军有方啊!”孙万荣感叹道,“隆隆军威令敌胆寒,未战而先胜了一场。壮哉!”
“孙帅谬赞了。”薛绍说道,“羽林卫是皇家卫率,不是我带的兵。另外的两千骑兵隶属于洛水大营右卫麾下,而我只是检校右卫大将军。他们真正的领兵将领是党金毗与郭大封。”
孙万荣也是淡然一笑,“在孙某看来,凡大唐天下之兵马,皆是薛驸马的麾下。”
“为何?”
“薛子镇国,谁敢来犯?”孙万荣微笑道,“此一语早已在草原上流传开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薛绍苦笑,“惭愧!”
“薛驸马何出此言?”孙万荣问道。
薛绍摇了摇头,说道:“四野不宁边患连连,薛子镇国谁都敢来犯上一犯——我能不惭愧么?”
孙万荣呵呵的笑,“薛驸马,那不是你的错。”
薛绍正准备再和孙万荣攀谈几句,另一边李大酺已经骑上战马来回疾奔,一边跑还一边打着呼哨,像是奔驰在草原上驱赶猎物一样挥扬起套马索,大声叫喊道:“薛驸马,何时开始围猎?我已经等不及了!”
“现在就开始!”薛绍大喊了一声。
战鼓擂起号角吹响,三千骑左右奔开拉成了两道圆弧。只等这两拨骑兵碰头,一个圆形的大猎场就将形成。然后他们会不断的驱赶躲藏在森林与草丛中的猎物,让薛绍等人分头猎杀。最终谁的猎物打得多,谁就是胜者。
对草原人而言,围猎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重要手段。而出色的猎手,将会享有极高的地位与荣誉。于是他们把围猎的输赢竞争看得很重,不亚于比武。
李大酺是个急性子,看到圈围猎场的骑兵跑开他头一个就冲了出去,身后跟着他的一队骑卒随从。
“孙帅,请!”薛绍示意孙万荣先行一步。
“好,那孙某就不客气了!”孙万荣干脆利落的跨上马,带上他的九名随从包括自己一共十人,一队人马带着猎犬和弯弓飞掣而去。
薛绍选的九名骑手都是自己的斥侯,以郭安为首。
这时郭安上前来请示,“少帅,我们也出发吧?”
“出什么发?”薛绍淡淡的道,“猎物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用再去射。”
“哦?”郭安一怔。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我早叫党金毗射了几只野兔放在这里。让他们赢,我们不予争锋。”
“这……”郭安和斥侯们都有点不解。听说要射猎,众人都摩拳擦肩准备了许久,就等着大干一场显显威风。
“不必多问了。”薛绍说道,“你们去林子里随便跑两圈了就回来。记住,一箭都不许发!”
“是。”
虽是不解,但郭安等人都乖乖的领诺而去。
党金毗在一旁直挠头,“少帅,射猎如同比武,咱们凭什么要让着他们哪?万一输了,倒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薛绍淡淡道:“我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们的骑兵中看不中用。”
“啊?”党金毗眼睛都瞪大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北狄素以骑兵和箭术自傲,看不起我们中原的骑兵和箭术。那我就逐了他们的心愿——别忘了,契丹一直没有参与过什么战争,我们对他们的骑兵战法与箭技一无所知。凭什么,我们要把自己骑兵和箭术的功底,先行展露给他们来看呢?”
“哦,藏拙!”党金毗嘿嘿直笑,“我明白了!”
“其实,藏是藏不住的。孙万荣是行家,那双眼睛非一般的毒。”薛绍微笑道,“但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有这个‘藏’的意思。”
“这……不懂!”党金毗直摇头,满头雾水状。
“凡带兵之人无不多疑。当孙万荣知道了我刻意在藏,他就忍不住会猜来猜去。如此一来,哪怕他看到了真东西都会心生疑窦。这样,他就摸不清大唐军队战力的虚实了。”薛绍笑道,“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懂懂懂!”党金毗点头如捣蒜。
薛绍哈哈的笑,“行了,你去烤羊吧——这门手艺不用藏,记得烤香一点,晚上的大餐就全靠你了!”
“行嘞,交给我吧!”党金毗乐滋滋的去烤羊了。
薛绍叫左右侍卫卸去了自己身上沉重的战甲和披风,往行帐的卧榻上一躺,揣起一本书悠然自得的看了起来。
没多时,他就进入了梦乡。
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正有些迷迷糊糊,薛绍觉得鼻间很是痒痒,猛的一个喷嚏打出就醒了过来。
耳边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薛绍朦胧睁眼,居然看到了太平公主。
“太平,你怎么来了?”薛绍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没错就是她。
“打猎也不带我来,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太平公主故意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坐到了薛绍身边,讪讪的道,“你还记得,我上次打猎是什么时候吗?”
薛绍笑呵呵的道:“我知道你喜欢打猎,也很久没有打过猎了。但你不是有孕在身活动不便么?再者,这次围猎是关乎邦交的国家大事,不是纯粹为了玩乐。所以呢……”
“行啦,不用反复解释了。”太平公主轻哼了一声,说道,“是母亲叫我来的。”
薛绍微微一怔,“她叫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传话喽!”太平公主怏怏的道,“都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堂堂的公主竟成了跑腿的小厮,专在你和母亲二人之间传话。”
薛绍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武则天身边有用不完的使女和侍从,有什么话非得让身怀六甲的太平公主亲自来传呢?
“说吧,什么事?”
太平公主便说道:“昨天我进宫给母亲请安,她让我转告你,突厥的使臣已经从灵州入关,不日即将抵达京城了。”
薛绍不由得一怔,“灵州?——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昨天下午。”太平公主说道,“收到灵州大都督府急报的时候,我也在场。”
薛绍淡然一笑,“当时你母亲,是不是挺得意?”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不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母亲呢?”
“哦,不是得意,是高兴——高兴,行吗?”薛绍呵呵的笑道,“其实是这样的,之前我进宫向你母亲进言,说突厥没有谴使来唐是别有图谋,要提前做出军事防患。你母亲不同意,我反复苦谏,最后她把我轰了出去。不料马上就收到了突厥使臣入关的消息——她当然有理由高兴了。”
太平公主直皱眉,“薛郎,怎么我感觉你对我母亲……”
“你别多心,我对你母亲一如既往的尊敬和拥护。”薛绍说道,“我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多操一点心。急切之下,就难免会有一点过激。”
“难怪我母亲说你,这一次多少有点过于敏感和急躁了。”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她让我来劝一劝你,在军国大事的判断拿捏之上,不要过于依赖自己的直觉和推测,还是依据事实稳健为妥。”
“臣,谨受教。”薛绍正儿八经的对着太平公主,弯腰拱手而拜。
“去你的!”太平公主没好气的对着薛绍的手打了一巴掌,“不许你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冷嘲热讽。”
薛绍呵呵直笑,“臣万万不敢。”
“还来?”太平公主瞪起了眼,“我怀孕了,我最大。惹了我生气,叫你好看!”
“我错了,我错了。”薛绍连忙赔着笑把太平公主请得坐了下来,笑嘻嘻的道,“宝贝夫人既然来了,那就陪我打几天猎吧——但有一个条件,你不许亲自参与,只能从旁围观!”
“好耶!”太平公主像个孩子一样的欢呼起来,抱着薛绍的脖子就在他脸上一阵猛亲,“我就知道,夫君最是疼我了!”
脸上在被太平公主一阵猛亲,但薛绍的心里已经在另作盘算了——突厥的使臣为什么要绕了那么远的路,选择从灵州入关呢?
灵州地处河陇贺兰山一带与夏州都督府毗邻,二者同为重要的军事要塞。在薛绍上任夏州都督之前,丰州这个极其重要的前线军镇,都是划归在灵州大都督府治下的。
而且灵州大都督府治下还有“鲁、丽、塞、含、依、契”六胡州,当年太宗皇帝李世民平定草原之后收降的突厥降部,都安置在这一带落户。尔后几十年里,但凡有归降的胡人部族,大唐都按惯例将他们安置在六胡州居住,西域来的很多胡人,也都落户于此。
薛绍越想心里越有点不安,突厥人的行动颇怀诡异,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好吧,我又有了很多不好的推测。但是,我不能再去向武则天谏言了。
“阿弥陀佛,千万别让我的推测成为事实!”薛绍忍不住念叨出声来。
“薛郎,你瞎嘟嚷一些什么?”太平公主不满的嘟起了嘴,“我以后,再也不亲你了!”
薛绍连忙嘿嘿赔笑,“我说,亲得我好爽啊!不要停,不要停!”( )
第819章 夜闯禁宫
因为得闻突厥使臣入关的消息,朝廷方面改变一些原有计划。为了等候突厥使臣抵京,原定五日后举行的重大国宴因此推迟了半月。武则天建议薛绍,带着契丹和奚族的使臣在邙山多玩几天,反正他们除了打猎喝酒也没别的什么嗜好。
因此原本计划三日的围猎,只得又延长了几日。让太平公主在邙山猎场玩了两天后薛绍就将她送了回去。这里烈日当顶烟尘滚滚连沐浴都是个大问题,不大适合太平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何况她还有孕在身。
打了几天猎以后,连李大酺这样的围猎狂热份子都有些兴味索然了,便来催问薛绍何时回洛阳?
孙万荣倒是挺沉得住气,他和薛绍一起笑话李大酺肯定又是色瘾发作了。李大酺傻乎乎的憨笑并不否认,还连连称赞太平公主如何的倾国倾城,就连她身边的侍女都个个的天香国色。
“既然王子不爱打猎了,那就有请二位移驾金谷园。”薛绍便说道,“那里环境清幽适宜避暑,我也好给二位安排一些酒宴歌舞来助兴。”
“好,好好!”李大酺大喜。
孙万荣则是道:“薛驸马所言,莫非是西晋名臣石崇留下来的那一座金谷园?”
“正是。”
孙万荣有点惊讶,“那样的古迹名园,岂能轻易进入?”
“不瞒孙帅,太后已经把金谷园赏给了我的夫人太平公主。”薛绍说道,“寻常人等自然是无法入内。但二位既是我朝贵客又是薛某人的朋友,进又何妨?”
“驸马盛情,孙某感铭腑内!”孙万荣连忙下拜。
李大酺大大咧咧的才不知道金谷园有什么来历,只是一个劲的催道:“薛驸马,孙元帅,我们快走吧!——快马加鞭,还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好好的喝上一顿冰镇的太平酒!”
薛绍大笑,“王子放心,等回了洛阳,冰镇的太平酒——管够!”
“这真是天大的喜讯,那我先行一步了!”李大酺急冲冲的就策马前行而去。
薛绍和孙万荣也各自上马,并马而行。
相处数日下来,薛绍对于眼前的这个孙万荣多少有了一点了解。这个四十多岁仪表堂堂的契丹男子,谦逊识礼喜怒不形于色,御下有术极具威信。他随身带的几十名随从,个个弓马娴熟唯令是从。他们看向孙万荣的眼神,就如同仰望高高在上的神明,绝对不会有半点违逆和抗拒。
凭自己这些年的戎武经验来判断,薛绍认定孙万荣一定是一把带兵打仗的好手。而且在薛绍前世的记忆里,也记载了孙万荣很多的信息——孙万荣,契丹族著名的军事统帅,他和契丹首领李尽忠一起发动了反抗武周的叛乱,从而开启了东北异族对抗中原王朝长达两百多年的这一段历史。
历史上的孙万荣打得最著名的一仗,就是在东硖石谷大败王孝杰率领的十八万唐军。那一仗,唐军几乎全军覆没主帅王孝杰战败阵亡。武周朝的整个东北,几乎全部沦陷落入契丹之手。若非最后突厥人在背后暗施冷箭,契丹的铁蹄还会继续向南践踏河北的半壁江山。
在与孙万荣并马同行之时,薛绍的脑海里就在闪现这些信息。同时他在想,现在武周还没有正式建国,孙万荣就走在我的身边。那么,还会有东硖石谷一战吗?——就算有,孙万荣你还有机会赢吗?
“薛驸马,好像有点心事重重啊?”孙万荣的声音打破了薛绍的沉思。
薛绍淡然一笑,说道:“我是在想突厥人,为何会选择在灵州入关呢?”
孙万荣寻思了片刻,说道:“元珍其人,智谋深远非比凡俗。”
薛绍说道:“孙帅对元珍很是了解?”
“仅有几次书信往来,从来没有见过面。”孙万荣说道,“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和薛驸马很像。”
“哦?”薛绍笑了,“哪里像?”
“一样的人中龙凤文韬武略,一样的胸怀大志英雄豪迈。”孙万荣微然一笑突然转了话锋,“但是,他远比你要幸运得多。”
薛绍微微一皱眉,“为何?”
孙万荣微笑,小声道:“骨咄禄敢把自己的一切大权和军队,深信不疑的全部交给元珍去打理。无论成败输赢,骨咄禄始终不改他对元珍的绝对信任与绝对支持,就连他的亲弟弟默啜也只有悄悄羡慕的份。默啜刚刚表现出一点对元珍的嫉妒和不满来,马上就被骨咄禄削去了兵权弃之不用。薛驸马,你我这等为臣之人,谁能不羡慕元珍呢?”
“……”薛绍无语以对,他知道孙万荣这些话颇有些挑拨离间的叵测居心,但是他有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但凡为臣都会羡慕元珍遇到了骨咄禄这样的伯乐。当年阿史那骨咄禄在伏念被诛后之后,仅仅带了十七骑逃回草原,但命运安排他和元珍相遇了。然后就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十七骑发展到了数十万大军,并且建立了一个疆土不输大唐的草原汗国。
“我很佩服元珍。”孙万荣说道,“同时,我也很佩服你,薛驸马。”
薛绍笑着摇了摇头,“换作我是元珍,突厥汗国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兴旺。”
“但是换作元珍是你,现在洛阳的城头会插着谁家的王旗,都未必可知。”孙万荣说道,“保境安民远比攻城掠地难上百倍。我遍观大唐,薛驸马可能就是如今之中原仅剩的唯一的名将了。除了你,没人再能阻止元珍和骨咄禄的草原帝国。”
薛绍大笑,“孙帅,你错了!”
“何以见得?”
薛绍说道:“大唐名将如云,只不过他们没有我薛某人这样喜欢出风头,因此罕有人知。突厥如果真如孙帅所言的这样藐视大唐无将,那我可就兴高了——因为,他们一定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孙万荣微微一怔,笑着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倒是孙某孤陋寡闻了,惭愧惭愧!”
薛绍呵呵一笑不再多言,心想孙万荣故意给我戴上这么大一顶不合身的帽子,就是想从我这里打听大唐都还有哪些能打的将军——想套我的话,这种小儿科的伎俩是没用的!
当天,薛绍便安排李大酺和孙万荣在金谷园里住下了。司宾丞田归道安排了酒宴和歌舞做为款待,四桶新酿的太平酒让李大酺等人喝了个痛快尽兴。
薛绍陪了他们一阵,在日暮时分赶在洛阳城门关闭之前骑马回了家。
离家数日,太平公主等人接到薛绍都挺开心,好酒好饭香汤沐浴自然是必不可少。待到入夜之后,薛绍却邀太平公主一起进宫。
“如此深夜,你要入宫?”太平公主有点惊讶。
“我还是不放心,突厥入关的事情。”薛绍说道,“我想连夜进宫问一问太后,求个安心。明日天亮,我又得去陪着李大酺和孙万荣,那就抽不开身了。”
太平公主面露难色,“你不是都和母亲闹过一次不愉快了,怎么还在这件事情上面较真呢?”
“较真挨骂,总好过大败一场生灵涂炭。”薛绍说道,“你陪我去吗?”
“……好吧!”太平公主撇嘴苦笑,“万一母亲生气了要骂你,我总能从旁劝上一劝。”
太平公主摆起了车驾,薛绍与她一同坐在车里绕着皇城走了一圈,准备从北面玄武门入宫觐见。
把守玄武门的羽林郎认得太平公主的车驾,但深夜又不敢轻易放行,于是请来了他们的大将军李多祚亲自决断。
李多祚独自一人骑着马出了城来,停在太平公主的车驾前行礼问安。
薛绍跳下了车,“李兄,我有要事需得马上进宫求见太后。”
李多祚也下了马走上前来,面露难色的小声道:“要我放行,绝没问题。但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天亮再来。”
薛绍读懂了他的暗示,太后现在不方便见任何人。
“那我可不可以进宫之后先在别殿等候,待天明时分太后起床之后,第一时间赶去见她?”薛绍说道,“最近我很忙,实在抽不开别的时间来见她了。”
“既然如此……我亲自护送薛驸马和公主殿下,去往迎仙宫!”李多祚只得答应了。
太平公主的车驾进入了皇宫,李多祚亲自带了一队羽林卫在前开道护送车驾进入了迎仙宫。周季童麾下的千骑每天都把迎仙宫把守得像铁桶一样,连苍蝇也难得轻易飞入一只。但既然是薛绍和太平公主来了,他们只能破例将二人迎请入宫并安排在偏殿下榻。
太平公主有孕在身,薛绍将她哄得睡下。自己却是一夜无眠,站在窗边看着天空,等着晨曦一丝一丝的从天边显露出来。
黎明时分,天还没有大亮。贞观殿侧旁的钟鼓楼已经敲响了大鼓,将整座皇宫和洛阳古城都给唤醒。
今日有早朝。
鼓声刚刚响过,迎仙殿里就亮起了灯烛并有很多宫女侍人开始进出忙碌。薛绍也洗了一把脸匆匆收拾了一下衣装,准备在迎仙殿门口去等武则天。
正在这时,一匹快马宛如疾电的冲向了迎仙宫,马上之人高声叫喊,“六百里加急,军情急报!”
——除了急报快马没人敢在皇宫里策马狂奔,否则死路一条!
薛绍大吃一惊,夺门而出冲向宫门。
几乎是在同时迎仙殿的大门也打开了,武则天与库狄氏带着几名宫婢宦官走了出来,刚好看到薛绍飞也似的奔向宫门。
“薛驸马?”
“他怎会在此?!”
薛绍截住了那匹快马,从他手中拿来了那份军情急报,然后快步跑上龙尾道,气喘吁吁的站在了武则天面前。
“太后和御正一定想问,薛绍怎会黎明在此出现?”薛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将六百里加急军情快报递了上去,“解释和答案,全都在这里了!”( )
第820章 御前会议
武则天拿过军报来看,一边看一边咬牙切齿浑身发抖,眼睛都已充血,薛绍真怕她有高血压一怒之下嘎崩完蛋。
“取消朝会,马上召开御前会议!”武则天深呼吸,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对薛绍道,“你也来!”
“是。”
这时太平公主匆匆走了过来,看到武则天和薛绍等人全都神情大变,不由得惊道:“母后,薛郎,发生什么事情了?”
武则天一扭头看向太平公主,面露狐疑之色的问道:“太平,你怎么也来了?”
太平公主不明所以,只好照实回答说是受了薛绍所邀一同连夜进宫,想问母亲突厥入关之事。
武则天顿时无语,表情也渐渐变得越来越难看。
薛绍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后,我们还是赶紧去政事堂吧?”
“嗯。”得到解围的武则天点了下头,略怀感激的看了薛绍一眼,提步先走了。
太平公主满头雾水还有些担忧,待武则天走后方才凑到薛绍身边小声问道:“薛郎,母后这是怎么了?”
薛绍苦笑,“你还是别问了。先在迎仙宫歇息一会儿,稍后就回家去吧。接下来我可能会很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太平; 公主一惊,“要打仗了吗?”
薛绍重叹一声,“就算是吧!——我先走了!”
太平公主满副愁云的看着薛绍大步走去,喃喃自语道:“战争啊,你能晚些来吗?……又是在我身怀六甲之时!”
政事堂里,岑长倩和武承嗣这些大小宰相们陆续全都到了。他们看到武则天脸色几乎是青绿色的,没有拜相入阁的薛绍今天也出现了。于是不用问,他们多少都已经猜到了一些。
待大家都坐定之后,武则天按例准备开腔,张了几下嘴却说不出话来,于是扔了一句,“薛绍,你说。”
薛绍苦笑,我连宰相都不是,还能主持政事堂会议不成?
于是薛绍把那份军报递给了岑长倩。岑长倩拿起一看,当场脸色大变双眼圆瞪,手掌连连掸着那一纸军报,也说不出话来。然后他学着武则天的样,“薛驸马,还是你说!”
薛绍只好站了起来,说道:“诸公,灵州大都督府六百加急快报,突厥已经攻破灵州。大都督府治下六胡州过半的胡民临阵倒戈投降突厥,导致六州尽数沦陷。如今,灵州大都督府与六州县府尽被捣毁,几乎所有官员都被杀害悬首城门,都督府驻军全军尽没。突厥人收集我军阵亡将士之残骸,填塞河谷焚尸于路。他们还扬言,要直捣关中夺取二京。”
“灵州大都督府依凭贺兰天险,兵精粮足城池坚固,他们是怎么在一夜之间打破城关血洗六州的?”武承嗣高声问道。
薛绍瞟了他一眼,说道:“突厥使臣途经贺兰山厥由灵州入关,在使团的掩护之下,很多的刺客潜伏进入各个哨卡待机而动。突厥使团进入灵州之后,灵州大都督府一面通报朝廷一面予以接待。就在他们的信报刚刚抵达洛阳时,突厥使团当中发生了行刺案,有一名使臣深夜在驿馆意外身亡。突厥人以此为由聚众闹事,并煽动当地的胡民一同参与。灵州大都督府安抚无用,酿出军民冲突。事先潜伏的刺客趁其混乱,杀人夺关赚开城门。伺机而动的突厥兵马趁夜连破数关杀入城池血洗都督府。与此同时,早已暗投突厥的六州胡民倒戈从叛,灵州大都督府及其治下六县,几乎在一夜之间尽落敌手。”
薛绍说完了。全场寂静无声,大小宰相无不愕然瞪目。
“对策。”武则天发话了,高声一喝让好些人浑身惊弹,“谁有对策?!”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薛绍。
薛绍有点恼火,看我干什么?——你们全都是上辅天子下安黎庶的宰相,平常个个满腹经纶耀武扬威,到了关键的时候都奶奶个腿的没辄了吗?
“诸公为何都把眼光投向薛绍?”武则天仿佛是读懂了薛绍的心思,没好气的沉声道,“莫非诸公全都百无一策,只等着薛绍一人出面力挽狂澜?”
“太后,臣以为……”武承嗣急忙道,“应当马上组织兵马前去应战!”
武则天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直接忽略了他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太后,臣以为……”武攸宁拱手道:“的确是应该,马上组织兵马前去应战!”
武则天这下真是被气乐了,“你二人倒是默契。”
“呃……”武攸宁和武承嗣不敢再多言。
“太后,事关重大。”岑长倩总算发话了,说道,“臣以为,朝廷发兵前去御敌,是远水难解近渴。灵州大都督府沦陷军资尽落敌手,诸多胡民临阵倒戈,进一步壮大了突厥人的声势。既然他们扬言要直捣关中夺取二京,那么臣估计,他们很有可能会依凭贺兰山与灵州军镇为据点,整顿兵马收集粮草以备后战。因此,我们不如就近调动兵马前去征讨,不能给他们太多的**扩张之机。”
“地图。”武则天大喝了一声,马上有侍从搬来了一副木质的军事地图横在了政事堂中。
众人走到了地图面前,不约而同的看到了距离灵州都督府不远的,夏州的朔方军与鄯州的河源军。
“岑相,调取哪一部兵马前去应战?”武则天指着地图问岑长倩。
“这……”岑长倩双眉紧皱陷入了沉思,一时没有回答。
所有人都知道,眼下的军事部署绝对是一个烫手的大山竽。岑长倩只要出声表下了态,他就得为接下来的战事担负全责。
“诸公,你们认为呢?”武则天问在场的其他人。
薛绍看到,武承嗣等人全都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状,不吭声。眼下,不管调动哪一部兵马前去应战,打赢了是大功一件;如果打输了,宰相肯定也就做到头了,说不定还得面临其他的悲惨结局。
所以,谁也不愿意在这种生死关头出面替别人顶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武承嗣之流一向信奉的座佑铭,朝野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武则天环视众人,气得骨骨咬牙拳头都拽起来了,但是满肚子火没地方发——这就是本宫提拔重用的宰相!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们只知暗相推诿、个个束手无策!
“太后,臣觉得这样的御前会议,还是得要多请几位将军前来一起参议才好。”岑长倩提出了建议。
“请谁?”武则天没好气的说了一句,颇有一点置气的味道。
“这里不是有将军了吗?”武承嗣阴阳怪气的小声嘟哝。
“大点声!”武则天大喝。
武承嗣浑身颤了一颤,只好站起来说道:“臣是说,这里已经有一位将军了,他同时还是执掌军务的夏官尚书。他最该率先拿出对策才是。”
“照你这么说,还要宰相何用?”武则天劈头盖脸的喝道。
在家面壁数日刚刚重回政事堂的武承嗣,马上就缩起脖子不再多言了——面壁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太后息怒。”
等武则天发够了火之后,薛绍总算是站了起来,说道,“臣以为岑相所言极有道理,这样的御前会议是应该多请几位大将前来参会。臣建议,至少要把御林大将李多祚、张虔勖、范云仙、周季童和程伯献这几位请来,一同商议军事细节。”
“还不快去?”武则天沉喝了一声,抚袖便走,“暂歇,稍后再议!”
众臣目送武太后带怒而去,个个噤声无言的走向了偏厅暂作休息。
薛绍毕竟还不是宰相,因此到了政事堂只是个“客人”。岑长倩是薛绍的老上司彼此关系良好,因此挺客气的请了薛绍入座并叫侍从给他上了茶。
武承嗣和武攸宁两人坐在一处,看着薛绍这边就不停冷笑。薛绍不知道他们傻笑个什么劲,懒得予以理会。他倒是发现政事堂里少了刘齐贤与郭正一,于是他悄悄的问岑长倩这两位宰相去哪里了?
岑长倩也悄悄的告诉薛绍,郭正一已经被罢为国子祭酒,许久不来政事堂了。而刘齐贤则是刚刚被牧院的人给拿了去,如今正在受审。
薛绍不禁愕然,最近我很少上朝,朝中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我居然不知道——刘齐贤与郭正一,都曾是裴炎的死党。裴炎倒台之后他们还能在朝堂之上挺立这么久,其实已经可算是奇迹了!
正当二人谈话时刘袆之走了过来,笑眯眯的先施了礼,再道:“薛驸马罕少参加御前会议吧?”
“我都不记得上次来政事堂是什么时候了。”薛绍淡然道。
刘袆之笑呵呵的点头,“照我说,薛驸马早该拜相入阁。”
“刘相所言差矣。”薛绍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他的话,“我入仕尚浅经验缺乏,何足拜相?”
岑长倩知道刘袆之是想和薛绍单独聊上几句,于是借故走开了。
刘袆之果然低声问道:“薛驸马,灵州军事究竟该要如何铺排呢?”
薛绍笑了,看来刘袆之是想从我这里掏一点私货,稍后也好在政事堂里多说几句有用的话。现在这政事堂里的气氛可真是古怪,谁也不敢随便发言,生怕摊上什么责任——倒也不能全怪这些宰相们,他们未必真是百无一策无能到家。现在武则天走马灯似的更换宰相,朝堂之上被酷吏整倒了一批又一批的重臣,谁不是人人自危呢?
“我要是说了,刘相会支持我吗?”薛绍把准了刘袆之的心思,反将一军。
刘袆之眨着眼睛迟疑了片刻,“定然!”
“河源军出征。”薛绍小声的说了一句,马上走开了。
刘袆之顿时一愣,为什么?
但是薛绍已经走开了,四周众目睽睽,他自然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几名将军都来了,御前会议再次开始。岑长倩先把情况对新来的几位将军说了一说,问他们有何对策?
李多祚等人比薛绍更少参加御前会议,因此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武则天便说道:“诸位将军,如果就近征调兵马前去御敌,你们认为,夏州的朔方军和鄯州的河源军,派谁去比较好?”
武则天这一问,李多祚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薛绍——谁不知道朔方军是薛绍的直嫡部队?谁不知道薛绍是军方的一位领袖呢?
“看我作甚?”薛绍没好气的道,“太后在问你们话!”
李多祚等人无不心中暗暗叫苦,几人自作寻思之后,分别回答——
“河源军出战为宜。”
“朔方军更近,兵贵神速!”
“二者同时出动,前后夹击胜算更大!”
武则天顿时头都大了,叽叽喳喳吵得热闹,全是说了等于没说!
她很想大喝一声“薛绍你拿主意”,但薛绍毕竟还不是宰相,如果自己强令薛绍越俎代庖拍板决断,这既违反制度也会让全体宰相颜面无存。最终,自己和薛绍都会站到宰相们的对立面去——这样的结果,远比现在的情况还要更加糟糕!
——如何是好?( )
第821章 一语点醒梦中人
政事堂里,一片混乱的胶着。
薛绍很淡定的坐着,如同一个局外人。观察,他在观察政事堂里的每一个人。
直到此刻薛绍才深切的认识到,政事堂的重要意义之所在。这个不到十人的小班子,就像是一个人的大脑指挥着一切行动如果在政事堂里有一两个靠谱的代言人,再加上自己在军方的影响力,或能彼此互利!
不动声色的薛绍,眼神却在一一扫过在场的诸位宰相,并在心中加以评判。
内史令岑长倩,号称首席宰相但实权远不如名号来得小~说~大。自己和他共事多年有些私交,但彼此缺乏深切的了解和直接的利益勾联。另外,岑长倩为人太有原则。记得当初太后授予自己紫金鱼符时岑长倩就一直拼命反对。做为宰相,却从未听说过岑长倩提拔过某位亲族或是门生,也没有结联任何一位政治盟友。正因于此,岑长倩一直深信武则天的信任与重用,。当政事堂里频频换人连武承嗣这样的货色也一同加入群魔乱舞,岑长倩却是一直雷打不动的稳居内史令。
薛绍最后的结论岑长倩或许就是本朝现如今,最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宰相了。他不适合与我结盟,他不适合与任何人结盟!
魏玄同?做为裴炎的挚交好友他在朝堂之上鼎立了这么久,堪称奇迹。但是刘齐贤已经倒了大霉,他还远吗?而且正因为裴炎一事,自己和他之间已有芥蒂隔阂,再要合作实在是难上加难。
武承嗣和武攸归?根本不必考虑。
其他诸如王本立之流?人微言轻仅靠投机取巧而发家的小宰相们,他们爬得够快但摔得也会很快很惨,说不定哪天就远远的流放到岭南去喂蚊子了,不足与谋。
最后,薛绍把眼光锁定到了凤阁侍郎兼同凤阁鸾台三品,刘袆之的身上……
而就在此时,刘袆之已经站了起来,拱手道:“太后,臣以为,河源军出征为上!”
众人一同扭头看向刘袆之这只出头鸟,神色各异。
薛绍则是微自一笑,刘袆之,你还真敢赌!
“理由。”武则天问。
刘袆之说道:“黑齿常之百战不殆沙场宿将,副手娄师德忠义仁勇足智多谋,河源军驻边多年令吐蕃强敌不敢来犯,出征作战无不得胜。灵州危困,非大将不足以力挽狂澜。臣强力举荐,黑齿常之担纲此任!”
刘袆之话刚落音,有一人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声音如同鼓点“刘相奈何厚此薄彼?朔方军,莫非就很差吗?!”
众人一看,是原朔方军大将、现任御林军统帅,李多祚!
薛绍顿时感觉脑仁都疼了,真把揪住李多祚的衣领将他大骂一顿。但是这确实又不能怪他。事出突然事先没有沟通自然也就没有默契,李多祚只是觉得朔方军受到了轻慢和污辱,他的行为可以理解。
刘袆之明显是被李多祚势如奔雷的气场给骇了一骇,但他马上镇定了下来,“李将军息怒,本阁就事论事,绝无轻慢朔方军之意。”
薛绍也顺势说了一句,“李将军这里是御前会议,没叫你说话就别乱插嘴。”
李多祚恍然一怔回过神来,连忙抱拳一拜,“末将鲁莽,太后恕罪,诸公见谅!”
“坐下吧。”武则天倒是淡定,说道:“刘相公,李将军虽是一时激愤,但他说的话不无道理。难道朔方军就不能堪此大任吗?如你所知,朔方军比河源军距离灵州更近,兵贵神速。”
刘袆之既然敢站起来接下这个烫手的山竽,自然也是早有一番筹谋,这时他不急不忙的答道:“太后,光从地利上分析,朔方军的确是更宜出战。但是臣以为,朔方军万万不可轻动。”
“理由?”
刘袆之答道:“突厥自从有了元珍,诈谋频出用兵如鬼。诸如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样的计策,屡见不鲜。丰州前线,朔方军镇,这都是突厥人的眼中钉和肉中刺。因此,相比于已经失陷的灵州,重兵屯守的夏州都督府更应该成为他们此次行动的重点目标。如果现在派谴夏州的朔方军前往灵州御敌,很有可能会中了敌人圈套。因此臣建议,朔方军应该固守本阵不得擅动,改由河源军前去御敌!”
薛绍一字一句的认真倾听,听完之后心中一亮脑洞大开看不出来啊,刘袆之在军事方面还蛮有头脑的,他的大部分想法居然与我不谋而合!
“刘相所言,不无道理。”武则天听完之后,说道,“但夏州都督府麾下驻军分为两部,一部为丰州前沿驻军,一部为朔方县的军镇驻军。现在我们只是调取朔方军镇的兵马前去御敌,丰州前沿依旧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再有,河源军防御吐蕃责任同样重大,万一吐蕃趁虚而入挥军来犯,又将如何?”
“这……”刘袆之无言以对了。自己毕竟不是统兵打仗的将军,对于前线与边关的事情只能凭借耳闻来判断,“万一”这种事情又哪能说得准呢?
“太后,臣有话讲。”薛绍站了起来。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薛绍,仿佛都在说你总算是亲自出面了!
“说吧!”
薛绍拱了一下手,说道:“吐蕃现在的主要注意力全在西域,全在我朝刚刚放弃的安西四镇一带。西突厥在安西虎师调离之后再度聚集,逐渐形成了一股足以和吐蕃人在西域争锋的强大势力,导致吐蕃现在很难分身从大非川出兵袭击鄯州。因此,河源军是完全可以腾出手来驰援灵州的。”
武则天微微一皱眉,“说下去。”
薛绍继续道,“反观朔方军,臣赞同刘相公的说法,为了防患突厥人别有异图,暂时不可轻动。并且,很有必要增兵丰州加强布防。另外,我们在河北的防线也有薄弱之处……”
“报”
薛绍的话突然被一声大喊给打断了,一名快马斥侯踉跄奔入政事堂,跪地献上一份军情快报,当场吐血晕死在地。
“速唤御医施救!”武则天连声下令,“军报取来。”
薛绍亲自上前接过军报,展开一看顿时心凉无语,顺手就将军报递给了岑长倩。
岑长倩拿过来看了一眼,连忙道:“太后,诸公,夏州都督府急报,突厥人在占领灵州之后继续向东挺进侵略夏州,朔方军已经在和突厥人交战。战况胶着互有胜败。夏州都督韦待价上书请战,请求总督河陇兵马驱逐突厥夺回灵州。”
“太后,不可!”薛绍马上制止,高声道,“必须强令朔方军固守本土,令河源军迅速驰援乃为上策!”
“两军已在交战,还如何固守本土?”武则天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凤阁拟旨,命韦待价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总督河陇诸州各府全数兵马,务必驱逐突厥夺回灵州!”
“太后……!!”薛绍愕然瞪大眼睛。
“我令已出,不必再议。今日御前会议,到此为止。”武则天拂袖便走。
众人依次散去,薛绍宛如石化呆立许久。李多祚和周季童等人想要叫他一起走,都不敢开口只好各自先走了。
倒是武承嗣最后一个才走,还刻意绕到薛绍身边,小声道:“薛尚书,莫非朔方军真是你的亲儿子,因此你才执意不让他走上战场,生怕他受到什么伤害?”
薛绍转过头来,眼神如刀的冷冷看着他。
“别瞪我,不关我的事。我的手没那么长,伸不到夏州去。”武承嗣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我只劝你,凡事不要过头。让你镇国你就安下心来好好保卫神都即可,不要忧思过甚想得太多。”
“滚。”
武承嗣表情一滞,“这里是政事堂,该滚的是你!”
“滚。”
杀气四射!
武承嗣脖子一缩,快步走了。
一个人在政事堂里呆坐了许久,薛绍强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慢慢走出了政事堂。
在一个拐角处,薛绍见到了刘袆之。
“薛尚书,来我的官署稍坐片刻如何?”刘袆之发出了邀请。
曾经裴炎担任宰相时把政事堂从门下省移到了中书省。现任凤阁侍郎(原称中书侍郎)的刘袆之,官署就在政事堂旁边不远处。
薛绍一言不发走进了刘袆之的官署,入座。刘袆之奉上了茶,坐在了他的对面。
“今日之事,薛尚书作何感想?”刘袆之开门见山的问。
薛绍瞟了他一眼,“刘相莫非以为,我是故意栽害于你?”
“非也。”刘袆之摇头,说道,“历历在目,本阁没有任何理由怨怼薛尚书。在军事铺排之上,太后不是一向对你言听计从么?这次,却是为何?”
“我比你更想知道原因。但是……”薛绍看着刘袆之,说道,“别忘了,我毕竟只是一名普通的臣子,提出谏言是我的责职所在。最终,只有太后才能做出决断。”
刘袆之微微一笑,“那如果她的决断错了呢?”
薛绍轻啜了一口茶,淡然说道,“太后不会错。错的只会是主动请战的韦待价。”
“哈哈!”刘袆之笑了,“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以为刘相一直都很清醒,难不成此前都在做梦?”薛绍放下了茶杯,起身准备走。
刘袆之呵呵一笑,说道:“韦待价是太后心腹,太后一手将他提拔,用来取代薛尚书坐镇朔方的。但是一直以来,韦待价还从来没有在战争当中证明过自己。没有打过胜仗的将军,是无法得到部下的认同与拥戴的。现在难得有了战事,立功心切的韦待价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而太后,当然乐意做出这样的顺水人情。她很愿意看到韦待价得胜立功,这样,朔方军或许就会和和它的旧主薛少帅彻底的断绝了关系。同时,薛尚书本人也就没有了带兵出征的借口。薛子镇国,太后只想把你留在身边。本阁,说得对吗?”
薛绍似笑非笑的斜眼看着刘袆之,心说:刘相啊刘相,你难道不明白知道得越多,就会死得越快?
第822章 一记耳光
就在薛绍快要走出刘袆之的官署门口时,刘袆之在他身后说了一句
“政事堂里,不能没有魂魄。”
薛绍站住了,回头微微一笑,“裴炎曾是魂魄。”
刘袆之也上前了几步,同样微微一笑,“但他是无根之魂,无主之魄。”
薛绍明白他的意思,枪竿子里出政权,裴炎从来都没有获得过军队真正的支持。
“刘相,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薛绍针锋相对的小~说~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时刻都处在危险之中。”刘袆之也同样不回避薛绍的眼神,“君不见,昨日高居庙堂的宰相,今日便已沦为牧院之囚徒?”
刘袆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希望薛绍带着军方的势力与之结盟一同自保,并合力在朝堂之上对抗武太后,不能让她一人独断乾坤。
但薛绍心中在想,玩政治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包括我自己在内。现在我的确是需要一位政事堂的盟友,但是野心勃勃的刘袆之会是合适的人选吗?貌似今日在政事堂里,他已经拿出了一点合作的诚意。但是这份诚意未必免显得太过廉价了一点,还远远不足以让我动心。
“薛尚书,信不过我?”刘袆之凑得更近了,两人几乎是面抵面。
“权力场中,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信任可言。”薛绍淡淡的道,“曾经裴炎也很信任你,不是么?”
刘袆之的脸皮微微抽动有些尴尬,苦笑了一声,说道:“薛尚书说得对,权力场中没有永恒的敌人和朋友。而现在,我们的处境和利害都是一样的。”
“我不这么认为。”薛绍说道,“你想做第二个裴炎,而我只想干死突厥人。”
“军队从来都是服从于朝堂的。没有权力的支撑做为后盾,薛尚书在军队里又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呢?”刘袆之微然一笑,“这样浅显的道理,薛尚书应该早就明白了吧?”
平心而论,薛绍知道刘袆之说得对,他的话简直就是真理。但是他的话说得越是透彻,自己就越是难以信任他。
“刘相,契丹和奚族的使臣还在等我,我就先告辞了。”薛绍转身就走。
“薛尚书,早年孙万荣曾将他的一个儿子送来充当人质,现在是时候还给人家了。”刘袆之仍在薛绍身后说道,“至于李大酺,他对中原的美女非常的感兴趣。”
薛绍轻叹了一声,不得不承认刘袆之的确是心细如发精明过人,他的话总能说到我的心坎上。但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古人早把这个道理给讲破了。机关算尽的刘袆之,谁又敢真正的去信任他呢?
“多谢刘相指点。薛某告辞了!”
刘袆之看着薛绍的背影,轻笑了一声,“仍是年轻,耿直单纯。但是没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去等。总有一天,你会被逼到那份上的!”
薛绍回到了兵部官署,坐下开始写一本奏章。写完之后,他把姚元崇叫了来。
“元之,这里有一个奏本,回头你滕写一遍,以你自己的名义递上去。”薛绍把奏本交给了姚元崇。
姚元崇打一开看,微微惊愕,“如此紧要国事,尚书何不直接面奏太后?”
薛绍皱了皱眉,“不必多问了,照办吧!”
“是……”姚元崇应了一声收好奏本,仍是不放心。他坐到了薛绍对面小声道,“政务本就千头万绪复杂难理,如果因此而碰壁,那也不是私仇私怨。尚书,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但是她往心里去了。”薛绍轻叹了一声,“薛某至从忝居夏官尚书以来,昼夜小心不敢出错,一心一意操持国家军事。但是最近我的谏言总被拒绝,哪怕事后证明我是对的,她也仍旧弃我不用。我能如何?”
姚元崇连忙起身关上了门,再次坐回薛绍身边小声道:“尚书你得揣摸一下她的心思。她毕竟是女流,而且六十高龄。你神机妙算无不应验,所请所谏尽皆合情合理,这不恰恰就反衬了她在军事方面的短视与无能么?”
“短视?无能?!”薛绍佯怒瞪着姚元崇,“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我一定会出卖你的!”
姚元崇连连苦笑,“为臣者是该尽心能干,但是锋芒太盛了,君王也会难免不喜啊!”
薛绍冷笑,“难怪如今,朝堂之上傻逼成堆,政事堂里群魔乱舞。”
“傻……傻什么?”姚元崇直愣神。
“看我的嘴型傻逼!”薛绍难得的呵呵笑了一笑,“姚元崇,你看武承嗣这样的傻逼都能当宰相,你是不是也该去大展一回身手呢?”
“你、你别害我!”姚元崇顿时慌了,“我还想多活几天!”
“哈哈哈哈!……不说笑了。”薛绍正了正脸色,说道:“灵州沦陷、夏州已经打起来了,你挑个合适的时机把奏章递上去。太后如果当面问你,你就说这是你自己的主意。不然,这又将难以被采纳。”
“唉……好吧!”姚元崇只好接下了这门差事。
两日后的朝会,灵州战事得以公开,朝臣一片惊哗。
朝会散后武则天回到御书房,开始批阅奏章。库狄氏事先已经读过一遍了,将几本比较重要的摆在了最上面。
武则天翻开的第一本,就是夏官侍郎姚元崇的奏章。奏章中提议,朝廷应该给孙万荣与李大酺封官授爵以示笼络,并对契丹与奚族予以厚赐和嘉奖,好让他们效忠我朝并出兵从旁牵制突厥,以备突厥进犯河北。奏章最后说,为表诚意,孙万荣早年献纳的质子应该还给他。并可以考虑,挑选皇族宗室女赐婚李大酺。
武则天看完之后深思良久,对库狄氏道:“姚元崇的奏章,你以为如何?”
“所虑所请,皆是中肯。”库狄氏说道,“姚元崇,是个人才啊!”
“姚元崇是个人才没错。但这份奏章,绝非出自他的本意。”武则天说道。
库狄氏微微一怔,“何以见得?”
“这份奏章所透露的很多信息,是宰相一级的臣工才能了解到的。”武则天道,“姚元崇虽是夏官侍郎,但要说到谋国谋军,他暂时还不具备这样的眼界和底气。”
库狄氏恍然,“如此说来是有他人授意,姚元崇只是代为上书了?”
武则天表情凝重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库狄氏拿过奏章再次细看,心中暗暗惊讶:我好傻,这字字句句都像极了薛绍的口吻,我怎么没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呢?
“薛绍现今何在?”武则天突然问道。
库狄氏连忙答道:“他奉命担任外交使臣,现在正在金谷园里款待契丹与奚族的首领。”
“把他叫来。”
“是。”
“等一下!”武则天突然就反悔了,思之再三后,她又道:“你去,把上官婉儿叫来。”
“是……”
金谷园,绿姝楼。
上官婉儿第二次来到了这里。抬头看去,她不禁微自一笑。仍然清楚的记得上次和薛绍一同来到这里的时候,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跳下去,做他的绿姝。”上官婉儿不禁说出声来,“很傻,不是吗?”
“上官才人。”
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几乎将上官婉儿吓了一跳。
薛绍醉薰薰的走了过来,笑呵呵的道:“吓到你了?”
“没有。”上官婉儿满副担忧的上下打量薛绍,轻声道,“公子,为何如此滥饮?”
“滥饮?呵呵呵……没有!”薛绍傻笑了一阵,说道,“如今我司职邦交,说白了就是陪着异族的首领吃喝玩乐。他们玩得开心了喝得痛快了,外交的事情也就好谈了。”
一席醉话,上官婉儿却莫名的感觉满是心疼。她上前两步拿出一块手帕递给薛绍,轻声道:“胸口,擦一擦。”
“不打紧。”薛绍仍是傻傻的笑,“我就是脱了衣服光着帮子大碗喝酒,都没关系。胡人嘛,根本不在乎什么仪表礼数。”
“我在乎。”
上官婉儿轻斥了一声,自己拿着手帕开始擦拭薛绍胸口的酒渍。
薛绍低头看着她,看了几眼,后退两步歪着脑袋仍是看着她,傻兮兮的笑着,“太后叫你来,就是干这事的?”
上官婉儿放下手帕深呼吸了一口,“等你醒酒了,我们再谈。”
“国家大事,岂容耽误?”薛绍仍是一脸的傻笑,“我是多喝了两杯,但脑子仍是清醒的。你说吧,我听着。”
“姚元崇上书所请,已尽数获准。”上官婉儿换作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薛绍笑嘻嘻的道:“那应该去找姚元崇啊,与我何干?”
“公子,你不要意气用事……”上官婉儿轻声劝慰。
薛绍呵呵呵呵的连笑几声,上前两步走到上官婉儿的面前,小声道:“婉儿,你真可怜。但凡有了什么龌龊和麻烦,太后总会把你推到我的面前。莫非在她老人家看来我薛某人就真是个色中饿鬼,但凡见了上官婉儿就会迈不开脚也动不了脑,然后就会像个傻逼一样任凭摆布?”
“啪”
上官婉儿一记耳光抽到了薛绍的脸上。
然后,两人同时怔住了。
薛绍的酒,瞬间全醒了。
上官婉儿急喘气的瞪着薛绍,手在拼命发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请回复太后,薛绍会办好份内之事。”薛绍的语气很平静也很官方。
上官婉儿一言不发,抬头看了一眼绿姝楼,然后转身就走。
薛绍摸了摸脸,不疼,但是火辣辣的。
“至从我妈去世之后,貌似很多年没被女人打过了。”看着上官婉儿远去的背影,薛绍再度傻笑起来,“不错啊,蛮亲切的!”
第823章 永不背弃
次日下午,薛绍带着一个少年郎来到了金谷园。
少年大约十七八岁,单薄瘦弱没有年轻人该有意气和活力,一直低头走在薛绍的身后,像一名奴仆。
但凡是谁,在皇宫六闲厩那样的地方养了三四年的马,都会变成这样。
“到了。”薛绍突然停步,后面的少年郎吓得一弹,居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薛绍拧眉看着他,可以想像他平常没少被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欺负和凌辱,乃至于养成了这样一副惊弓之鸟似的奴才德性。小说/>
“起来。”薛绍说道,“以后不要再随便下跪。”
“是……”少年郎嗫嗫嚅嚅,站了起来。
“你父亲豪气干云英雄盖世,以后,你要学他。”薛绍淡然道,“回了契丹,开始你的新生活。忘了你在皇宫里的遭遇。”
“是……”
薛绍笑道:“你怕当官的人?”
“嗯……”他点头。
“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少年说完,迟疑的抬头飞快的瞟了薛绍一眼,总算主动说了第一句话,“但我想知道。”
“我叫薛绍。”
“我记住了!”
薛绍笑了,“为什么记住?”
少年第二次抬头看向薛绍,这次看得稍久一些,“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契丹人心中的恩怨就像是刻在镔铁上的镌文,永世不会磨灭。”
薛绍轻叹了一声,“以后你可能会一辈子记恨皇宫里的人,记恨唐朝,记恨中原,甚至会因此与我们为敌。但是今天我仍要放你回去,知道为什么吗?”
少年惶惶的摇头,“不知道。”
薛绍微然一笑伸手轻轻拍到他的肩上,“等你以后做了父亲,你就明白了。”
“噢……”少年小声道,“但我肯定不会恨你。”
薛绍笑了一笑,“跟我来吧!”
二人前后脚走进了一间房中,孙万荣正在和他的随从下棋。见到薛绍进来他们起身施礼,却愕然看到了薛绍身后的少年郎。
“二公子?!”倒是孙万荣的随从先惊叫出声。
一向沉稳大气的孙万荣这时脸色大变双眼圆瞪,嘴唇发抖的喃喃道:“二郎?……是二郎吗?”
少年郎则是宛如石化的呆立当场,双手双腿都在不停的在发抖。
薛绍微然一笑,“难得父子重逢,我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薛绍就走出了房间,并掩上了门。身后马上传来痛哭之声。
步行片刻,薛绍又来到了李大酺的房间。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出震天响的呼噜声。门外的几个奚族侍卫都很客气的对薛绍行礼,没有半点阻拦让他推门而入。
凌乱的榻铺上,李大酺和两个女人光溜溜的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一起。薛绍上前拿脚尖将那两个女人踢醒,稍一询问得知她们是洛阳的妓女。于是薛绍扔给她们一些钱物,让她们穿上衣服闪了人。
李大酺睡得像头死,薛绍在他房里坐了许久方才醒来。乍一眼看到薛绍,李大酺惊弹而起慌忙拉扯被子盖住身体。
薛绍就笑,“又不是大姑娘,你有什么好藏的?”
李大酺嘿嘿的笑,“都被你看到了?”
“南市弄来的?”
“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一家妓寮。”身为外交使臣李大酺多少有点惭愧,傻兮兮的笑道,“让薛驸马见笑了。”
“只要不是强抢来的良家妇女,倒也无妨。”薛绍笑道,“我也是男人,完全可以理解。”
“嘿!我就知道薛驸马是个通情达理又讲义气的大好人!”李大酺一下就来了劲,“城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带我去开一开眼界吧?”
薛绍笑道:“换作是昨天以前,没问题。但是从今天开始,可就不行了。”
李大酺惊诧,“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来找你,是来当媒人的。”薛绍笑道,“我要给你说一门婚事。”
“啊?”李大酺傻了眼。
“我朝将会嫁一位公主给你。”薛绍微笑道,“有兴趣吗?”
“公、公主?”李大酺连着轮眼睛至少轮了十几下,突然一下跳叫起来,“好好好,这真是太好了!”
薛绍顿时笑了,“值得你乐成这样吗?”
“哈哈哈!”李大酺几乎是仰天大笑,“娶了公主,那我就是唐朝的驸马爷,就能和薛驸马称兄道弟了,岂能不乐?”
“不娶公主,我们一样可以称兄道弟,只要你愿意。”薛绍笑道,“除此之外呢?”
“还有就是!……嘿嘿!”李大酺傻笑个不停,“唐朝的美人,我都喜欢。若是公主,就更是喜欢!还有给公主陪嫁的媵人,那就更加更加的喜欢了!”
薛绍连着大笑了好一阵,说道:“那你好好收拾一下,准备做新郎官吧!”
“好,好好!”李大酺几乎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什么时候成亲?”
薛绍笑道:“三天之内,我朝会在鸿胪寺给你举行一个婚礼,由我主婚。但是按中原礼节,婚仪主要是在男方举行。所以,你得马上通知你的父亲让他好好的筹备婚礼。”
“没问题,我父亲一定会非常高兴,他一直都急着催我成亲!”李大酺两眼精光直冒,紧紧拉住薛绍的手,“薛驸马,我知道这肯定是你成全的一桩美事多谢你!”
“我不否认。”薛绍淡然道,“王子是明白人,其中的很多道理想必不用我来说破。”
“当然。”李大酺的表情微微一沉,虽是仍旧面带微笑但是严肃正式了许多,说道:“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你放心,娶回去的公主我会一辈子善待于她,等我们有了孩子,他就是未来的奚族之主。另外,既然已经做了大唐的驸马,朝廷但有差谴不妨直接下令但是,我只听薛驸马发出的号令。别的人,我全都不会搭理。”
薛绍微微一皱眉,“为什么?”
“因为不是每个唐朝人,都像薛驸马这样的畅晓军事,并且通情达理。”李大酺一改此前的**不羁,连表情都像是变了一个人,正色道,“近二三十年来,唐朝不停的在北方草原征募兵勇南征北战,所征男丁往往十去七八连尸骨都无处可寻,就算偶有回乡之人也多半落下终身残疾,草原人不堪其苦。若非如此,突厥也不会反叛。实不相瞒,奚族也同样深受其害,否则也不会跟着突厥一起反叛。”
薛绍笑了,“终于说实话了。”
李大酺也笑,“薛驸马是明白人,更是自己人,我用不着再跟你说谎。”
薛绍点了点头,“我喜欢你这样的干脆痛快。”
“我也是。”李大酺咧嘴一笑,“我不喜欢那个泥古不化唠唠叨叨的田归道,更不喜欢那个颐指气使自以为是的老女人。至于你们的皇帝,我至今也没能见上一面。所以我李大酺在唐朝只认一个人,那就是薛驸马你了!”
薛绍只能是点了点头。
李大酺再次咧嘴一笑,“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薛驸马。我父亲已经老得快要不能骑马了,所以他把所有的兵马都交给了我来直接统领。现在奚族的军事,全由李大酺说了算。所以我对你的承诺,就是奚族对你的承诺。”
“王子,深藏不露啊!”薛绍顿时笑了。
“没办法。若是从一开始就让你们知道我是奚族的兵马统帅,那么很多的事实和真相,我都会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李大酺也笑,“现在有一句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薛驸马,心中有数便好。那就是,奚族以后只与薛驸马合作、只听薛驸马调谴。换作是别的任何人,哪怕是唐朝皇帝的圣旨,那也全都不管用。”
薛绍微微愕然,只能是笑着点了点头,“好吧!”
“击掌为誓?”李大酺伸出他的手来。
薛绍用力一巴掌握上去,“一言为定!”
晚上,身为客人的孙万荣主动出钱办了一桌极其丰盛的宴席,宴请薛绍和李大酺。
席上,孙万荣父子一同举杯,说道:“薛驸马,大恩不言谢。我父子二人欠下了你的恩情,他日必当奉还!”
薛绍说道:“世子在皇宫遭遇不幸,是我们有错在先,不能称恩。”
“那不是你的错。但是释放犬子令我家人团聚,确是天大的恩情。”孙万荣说道,“恩怨分明,契丹人生来如此!”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其实我们的朝廷也有悔悟之意。为了以示补偿,这里有一纸任状,还望孙帅不要推辞。”
“哦?”孙万荣有点意外。
薛绍使拿出了任状来,递给孙万荣。同时还有另一纸任状,也给了即将成为驸马的李大酺。
二人同时打开一看,各自面露喜色。
“从今往后,你们都是大唐的公爵和大将军了。薛某有幸,从此能与二位同殿为臣,共享荣辱。”薛绍微笑举杯,“恭喜二位!”
“全凭薛驸马提拔成全!”李大酺和孙万荣大喜举杯,“我二人,敬谢薛驸马!”
三日后,李大酺在鸿胪寺大婚。薛绍亲自主持,把婚礼办得相当的热闹和喜庆。世所共知武则天只有一个亲生的女儿那就是太平公主,所以嫁给李大酺的只能是宗室之女。尽管如此,李大酺也是相当的满意甚至可以说是惊喜。因为奚族毕竟只是弱小部族,能够得到大唐的赐婚已是天大的殊荣。再者有薛绍从中作媒,这让李大酺感觉今后的几十年里,奚族真的能够有所依靠了。这桩婚事对整个奚族来说,或许就是一个重大的历史转折。
婚礼次日,李大酺和孙万荣都被请入了皇宫,接受武则天的亲自会见。然后,他们就得打道回府了。
二人结伴,一同来向薛绍辞行。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薛绍也没了别的什么可讲。只是以私人的名义,每人赠送了一套明光甲、一柄好剑和一匹好马给他们,留作纪念。
将士三宝“兵马甲”,得到这样的馈赠李大酺和孙万荣都很高兴。高兴之余,他们也都很清楚薛绍的用意何在。
“薛驸马放心,我们知道回去之后,该做什么。”李大酺和孙万荣一同在薛绍面前发下誓言
“从今往后,只要大唐还有薛驸马在朝主持军国之事,奚族与契丹就永远不会背弃我们的宗主国!”
听了这话,薛绍是既欣慰又担忧那万一,我不在了呢?
第824章 把酒奉陪
孙万荣和李大酺都走了,热闹了好些日子的金谷园里恢复了以往的宁静。薛绍的外交任务可谓圆满完成,但他却没感觉到多少卸下重担之后的轻松与愉悦,反而只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上一静。
于是他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人留在了金谷园里,连左右门神都谴散了。
只带上了他的酒。
朝廷收到了捷报,夏州都督韦待价率军作战连连得胜,已然收复了灵州。武则天为此在宫中设宴以示庆祝,派人四处通知薛绍前来赴宴,却不见人影。
得知此事之后,小说 武则天做出批复,“薛绍连日接待外国使臣,必然是累了。就让他歇息几日吧!”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现在朝野上下已经有很多人知道,薛绍曾经极力阻止朔方军出战,为此还与太后闹得很不愉快,因此不乏有人猜测薛绍很是嫉妒韦待价。现在韦待价打了胜仗替太后大大的争回了一口气,薛绍的还能有脸来赴这个庆功宴么?
宴席办得很是盛大,到了半夜也仍未消停热闹非凡,整个洛阳的百姓全都知道了。
薛绍窝在绿姝楼里,没有点灯房间里一片漆黑,独自一人抱着空空的啤酒木筒打着大呼噜。
夜半子时,皇宫里的宴会总算是散了。古都洛阳终于归于一片宁静,只剩下洛水仍在缓缓流淌。
有人推开了绿姝楼的古旧大门,掌起了一盏灯,脚步轻盈的走上楼。
薛绍的鼾声并未停止,但注意力已经投到那个不速之客的身上。那么多年养成的职业警觉,并没有随着心情的低落和酒精的麻醉而散失怠尽。
油灯被放在了桌上,薛绍知道那人走到了自己的身前并且坐下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自己。
薛绍不由得在心中好笑,若非我胆子够大,这大半夜的突然一睁眼看到身前坐着一人,还不得吓出精神病来?尤其,还是个穿着一袭白衣的女人。
抱着酒筒继续睡,薛绍没打算就此醒来。
白衣女子也没惊动薛绍,焚起了一炉香。薛绍顿觉幽香袅绕睡意更浓,不断袭击他的蚊子也散去了大半。
装睡,其实挺难受的。尤其是在对方,明明知道自己是在装睡的时候。
“上官婉儿扇了我一个耳光,然后哭哭啼啼的走了。”薛绍仍是抱着酒筒,宛如梦呓一般懒洋洋的说道,“你想好了,要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离开吗?”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把扇子轻轻的扇着香炉。清香和微风对于这样的炎炎夏夜来说,确实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看来你是没话跟我说了。”薛绍嘟嚷了一句,也懒得再说话了。抱紧了酒筒,睡得没心没肺的塌实。
“韦待价打了胜仗,收复灵州。太后在宫中设宴相庆,四处寻你不见人影。”
玄云子的声音。
“寻到了我也不会去的。”薛绍仍像说梦话一样,“死那么多的人,全是我的袍泽弟兄。”
“但是,我们毕竟是胜利了。”玄云子轻声道,“战争,总是难免死人。”
“我们,正在输掉这场战争。”薛绍语出惊人,“会有更多的人要死,全是我的袍泽弟兄。”
玄云子微微一惊,“何以见得?”
“你们有谁,了解元珍吗?”薛绍迷迷糊糊的问道。
玄云子沉默。
薛绍总算是坐了起来,扯了个大哈欠看向玄云子,“太后派你来,有何贵干?”
“没人叫我来。”玄云子平静的答道。
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那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玄云子仍是平静,“就是看一看你,陪你说说话。”
“安慰我,对吗?”薛绍说道,“就因为我怀才不遇遭受了挫折?”
“薛绍永远比我们想像中的要坚强,他不会因为这样的一点小事而消沉下去。”玄云子说道,“就算他真的需要安慰,也不是玄云子能带给他的。”
薛绍笑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大半夜的跑来,就是来找我绊嘴的。抱歉,我现在真没那个心情!”
玄云子转过身,从身后拎出一坛酒来,“那我可以,陪你一起祭奠你的袍泽弟兄么?”
薛绍静静的看着她。
玄云子倒了一大碗酒,双手举起,洒在了地板上。新旧的酒渍混到了一起,一片斑驳。
“你很细心。”薛绍说道。
玄云子露出今天的第一丝微笑,“在楼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楼板上滴落下来的酒水。”
“他们在战场上死于无名,甚至没人替他们收尸和祭奠。”薛绍淡淡的说道,“他们叫我少帅。其实,我只是一个凶手。”
“你怎么会是凶手?”玄云子质问。
薛绍微微一笑,“是我把他们带入军营,教他们从此以战争和杀戮为生。然后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我又将他们抛弃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跟着一个一样的统帅,踏入敌人早已替他们掘好的坟墓之中。我知道所有真相和结局,却无力阻止、无法拯救。我不是凶手,又是什么?”
“……”玄云子无语以对,紧紧咬唇。
“我非但是凶手,还是个懦夫!”薛绍一把拽过玄云子拿来的那一坛酒,张嘴猛饮。
玄云子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的看着。
薛绍一口气居然把一整坛子酒给喝光了,虽然过半的酒水都洒在了他身前的地板上,但仍是把玄云子给吓到了。
玄云子很想拦着他不让他喝了,但她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又从身后搬出了一坛来。并且主动掏去了泥封,推到了薛绍的面前。
薛绍呵呵一笑,再次举起了坛子。
玄云子一手拉住,“最后一坛了,分给我一点。”
于是薛绍倒了半坛酒在那个空坛子里,两人一言不发举坛就喝,直到喝光最后一滴。
“薛绍,你还有机会!”玄云子突然说道。
听到玄云子直呼自己的姓名,薛绍多少有点不习惯,他歪着脑袋醉眼朦胧的看着玄云子,“什么机会?”
“你所预见的最坏的结果,还没有发生。”玄云子说道,“如果你真的想去拯救你的袍泽弟兄,那就还有机会。”
薛绍紧紧抱着空空的酒坛子,傻笑,摇头,“不会有了。”
“为什么?”
薛绍说道:“捷报就是丧钟,我的袍泽弟兄,全都没救了!……或许就在朝廷庆功的时候,他们的英魂就已经飘荡在了西北的大漠之上和深山之中。我仿佛已经听到了他们不甘的叹息和愤怒的咆哮,还有对我这个凶手和懦夫的控诉,还有诅咒!”
玄云子目瞪口呆。
因为她看到……薛绍流泪了!
没有哭泣,没有表情,他的眼泪就那样无声的、全无征兆的、毫无顾忌的流了出来。
她很想伸出手,轻轻的擦去他脸上的眼泪。但是她又不敢,她很怕这样一记轻轻的触碰,就会让整个世界崩塌。
很久。两个人就像是雕塑一样的愣着。
“我很羡慕妖儿,她是那样的简单。”玄云子突然说道,“我很讨厌玄云子,因为她总是想得太多,然后自以为很勇敢但其实很愚蠢的,自己主动戴上一个又一个的枷锁,钻进一个又一个的囚笼。”
薛绍仍是抱着酒筒,两眼发直的看着跳跃的灯火,没有反应。
“薛绍,你又何尝不是呢?”玄云子说道,“你总是想着你的袍泽你的弟兄,你的亲人你的妻儿,还有你的前途你的命运,你的国家你的社稷,甚至一千年以后的历史该要如何书写……但是,你真正为你自己想过吗?”
薛绍微微一怔,扭头看着玄云子。
“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这样的人往往活得很累。”玄云子说道,“你拥有太多同时奢望得也更多,因此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你肩负的责任很重,怀揣的理想太远,真正懂你的人却很少。所以你很孤独,孤独的人总是难免心力交悴。”
“还有吗?”薛绍表情很是木讷。
“我知道你讨厌我这样跟你说话。但我根本就没打算要来讨你欢心。”玄云子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薛绍,你比我更累。因为你戴的枷锁比我更多,钻入的牢笼是一层又一层。什么时候你才能抛开所有的杂念,真正的做回你自己呢?”
“就像你现在这样,大彻大悟找回真我?”薛绍不无嘲讽的冷笑。
玄云子仍是不以为然的淡淡微笑,居然又从身后拿出了一坛酒来。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坛了。”她掏出泥封,取了两个碗一一倒满,举起其中一碗来,“接下来,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陪你!”
薛绍看了看地板上那一碗轻轻**的琥珀色酒水,又看了看玄云子,轻声一笑:“莫非你猜到,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非神明,无法猜中。”玄云子的表情异常平静,仍是举着那碗酒,“我只想认认真真的做一回我自己。不问前尘,不论结局,甚至无关对错。”
“跟着我疯,就是做回你自己了?”薛绍大笑,伸出一手担起了酒来。
“是的。”玄云子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可以说是庄严肃穆,“随你任性随你疯,玄云子,把酒奉陪!”
第825章 洛水诀别
炎热的夏天,晨曦微露时的悠然清风,让人倍感舒适。
洛水大营里很早就开始忙活上了。趁着凉爽,很多的将士在操练开始之前抓紧时间搓洗衣服收拾营房,火头军们早早的就开始做饭。更有一些勤奋刻苦的人在黎明天亮之前就已经在校场里出过了一身猛汗,现在正在停泊军船的码头边用木桶冲澡,比如王昱。
“嘿,小子练得不错!”船上的押粮官看到了王昱,大声笑道,“两个月前我刚看到你的时候,你还瘦得像一根筷子。现在一身铜色好肉,倒挺像那么一回事了!”
经常在这里相遇,彼此都很熟了。
王昱弯起胳膊来秀了一秀隆隆鼓起的肌肉,大声道:“粮官大哥,这就叫名师出高徒。总有一天,我会练得像郭安郭将军一样的!”
押粮官哈哈的笑了几声,“你的师父,不是薛驸马吗?”
王昱咧嘴笑道:“郭安将军也是。还有党将军和郭大封郭将军,他们都教了我很多东西,都是我师父!”
押粮官呵呵一笑,“这小子不错,招人喜欢。”
这时,薛绍牵着一匹马慢慢的走了过来。远远的就听到了王昱和押粮官的对话。王昱却没发现薛绍已经走了过来,仍旧穿着一条军用: 裤衩,抡起大桶往身上一个劲的倒水。
薛绍坏笑了一声,在河岸边捡起一块泥巴就朝王昱砸去。
王昱正洗得痛快,冷不丁的感觉到脖颈后面一凉,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疾疾朝旁一闪,那坨泥巴砸到了河里。
“谁?!”
薛绍顿时笑了,“哟喝,警惕性蛮高,反应也够快的嘛!”
王昱甚是惊喜,连忙上前两步抱拳单膝一拜,“学生拜见老师!”
薛绍微笑点头,“洗洗干净,来大帐里见我。”
“是!”
薛绍牵着马,悠然的走了。
王昱手足麻利的把身上擦了一遍迅速收拾好水桶毛巾等物,快步奔向自己的营房。等他换好衣服赶到大帐,薛绍正和党金毗、郭大封还有郭安等人一起在吃早饭。桌边摆着单独一份的粟米菜叶粥、切丝咸菜、油炸散子和大蒸饼。
“这是你的。”薛绍指了指那份早饭,笑容可掬的道,“吃完了我跟你说事。”
“好。”王昱看到这些东西就感觉到一阵饥肠辘辘,马上就狼吞虎咽起来。没多时,竟然把这一大堆东西全给吃完,连碗都舔干净了。
“少帅,我没骗你你吧?”党金毗啧啧的道,“这小子已经从小绵羊变成大野牛了,他吃一顿能顶我三顿!”
王昱的脸一下就红了,“党将军,你又取笑我……其实,我才半饱。”
党金毗咧嘴直笑,“都照你这么吃,国家都要吃穷了!”
“训练辛苦当然会吃得多一些。”薛绍呵呵的笑,“我看你也没白练,两个月熬下来,身上能见到肉了。”
王昱兴奋又自豪的用力锤打自己的胸膛,“再练两个月,定能达到老师的要求!”
“好。”薛绍点了点头,突然站了起来,脸色一沉,“闲话说完了,正事!”
所有人肃然而立换拳一拜,“请少帅下令!”
薛绍走到了帅位大马金刀的坐下,“除党金毗、郭大封、郭安与王昱四人留下之外,其他所有人退出百步之外。擅自闯入者,斩!”
众人同时心中一凛,紧张严肃按令行事。
“郭安。”
“在!”
薛绍将自己的太一御刀解下来扔给他,“用我令剑帐内执法。从现在开始,我说话,你们四个认真听着不许插嘴。说一句话,斩一根指头。说到第三句,斩首。”
众人脸色大变但都不敢吭声,抱拳一拜以示应诺。
“第一道号令,从现在起洛水大军进入紧急备战状态,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擅离军营。大小隘口一律增岗加哨,军港予以戒严,往来商旅一律盘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发现细作,严加审问。不予招供者,斩首示众!”
众人抱拳,无声应诺。
“第二道号令。”薛绍拿出一个小盒子来放到帅桌上,“党金毗,郭大封,当朝廷派人到处找我的时候,你们带这个盒子进宫求见太后。不用知道为什么,去了你们自然就会明白了。还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至少得是三天之后,你们才能进宫求见太后。”
党金毗与郭大封错愕不已,但又不敢出声来问,只好默默的收起了那个木盒子。
“第三道号令。”薛绍走到旁边,揭开一块布露出一口大箱子,“王昱。”
王昱连忙上前,单膝下跪抱拳而拜。
“双膝下跪。”薛绍淡淡的道。
王昱微微一惊,连忙改为双膝下跪,并且以额贴地。
“这箱子里面的东西,全都归你了。”薛绍说道,“里面除了一些东西还有三封书信,封皮上都写了收信之人。在党金毗与郭大封进宫之时,你才可以打开箱子。到时,你按姓名帮我把信送掉。这就是我给你的号令。”
王昱抬头看着薛绍,惊愕不已连连张嘴,但不敢说话。
“还不接令?”
“啪!”
王昱重重抱拳一拜,然后跪倒在地,抽泣起来。
“我讨厌哭鼻子的男人!”薛绍很是恼火的重重踢了他一脚,“以后再敢如此公然啼哭,我就一刀废了你,让你进宫做宦官!”
“砰砰砰”,王昱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死死忍住不再哭泣。
“郭安。”
郭安上前,抱着太一宝刀拜礼。
“你出去发一道号令给张成和吴远,让他们把我的部曲和斥侯全部召集起来。一个时辰之后,带足干粮和饮水,邙山猎场列队等我。”薛绍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郭安大步而去。
“少帅,你这是想要干什么?!”党金毗突然大叫起来。
薛绍一转头怒瞪着他,“剑令官不在了,你就敢违我号令?”
党金毗飞快的拔出一把短刃,突然挥刀削去自己的左手一指,“不管你要干什么去,带上我们!”
党金毗说了第二句话,当他再次挥刀之时,薛绍将他的手腕死死拉住了,“你疯了!”
“卡嚓”一声从薛绍身边传来,地上又多了一根指头,郭大封大声吼道:“还有我!”
“放下刀!”薛绍大喝,“王昱,你要是也敢违我号令,我现在就砍了你!”
党金毗和郭大封扔了刀,各自捂着流血不止的手,瞪大了眼睛看着薛绍。
薛绍深呼吸了好几口才稳定住情绪,“王昱,取伤药给二位将军包扎。”
王昱马上忙活起来。刚刚拿着伤药走到党金毗身边,党金毗一把将他推开,“少帅,今日就是拼着这十根指头还有这肩膀上的人头全都不要了,我也问清楚你这是要去干什么?为什么不带上我们这几个兄弟?”
“别妄想威胁我。我从不吃这一套。”薛绍冷冷的看着他,“现在你们俩个乖乖的让王昱给你们包扎伤口,我或许会跟你透露一二。”
党金毗和郭大封同时把伤手往前一伸,王昱手脚麻利的开始包扎。
这时郭安回来了,看到帐中的情景大吃了一惊。但他没敢多问,仍是抱着刀站在一旁。
“党金毗,郭大封,王昱,你们听着”薛绍说道,“现在我要去做的事情,你们都不能去。因为,我已经安排了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你们去办。”
党金毗和郭大封疼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但是很认真的听着,眼睛都没眨上一眨。
薛绍走到他们面前,轻声道:“我知道你们把我当成兄弟,可以同生共死的那一种。但既然是兄弟,你们就要信任我。在关键的时候,在我需要你们的时候,请你们不要怀疑我,你们要帮我一把。”
党郭二将不顾王昱正在给他们包扎伤口,同时跪了下来。
“起来!”
二将不动。
薛绍上前用力拉他们,他们死活就是不肯起身。薛绍大吼一声拼尽全身力气,二将死死犟住就是不起,哪怕被薛绍拉得双膝离地了,仍是不起。
“兄弟!”
薛绍紧紧抱住他们的脖子,忍不住泪如雨下,“你们别这样,我亏欠得已经够多了!……你们,别这样!”
二将各自死死抱住薛绍一条腿,闷声号泣。
“答应我,按我的号令去办事。”薛绍说道,“不要再多问,不要再逼我。”
二将点头,但仍是抱着薛绍的腿不肯松。
“王昱,我就交给你们了。”薛绍说道,“到目前为止,他还只是一个赵括。如果有一天太后想要让他挂帅出征,你们要竭力阻止。”
二将连连点头,闷声号泣。王昱也在一旁跪倒下来,以额贴地。
“现在,请你们松手。”薛绍的眼睛仍是通红,声音里面却是透着冷肃和威严,“我们是杀人的爷们儿,不是绣花的小娘子。泪雨涟涟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二将松开了手,薛绍的裤子上,满是鲜血和泪水。
三人仍是跪拜不起。薛绍深呼吸了一口,对着郭安挥了一下手,二人大步走出了军帐。
“少帅,几时回来?!”身后传来党金毗与郭大封的大喊。
“很快!”薛绍也大喊了一声,然后微微一笑轻声自语,“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
第826章 天塌地陷
邙山猎场,二百一十八骑列队完毕,整装待发。
姚元崇忐忑不安的在阵列旁边等了许久,终于盼到薛绍和郭安二人一同骑马而来。
“尚书,你这是要干什么?”姚元崇急忙上前问道。
“去干一些,我的份内之事。”薛绍微然一笑,对他道:“叫你来,是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与你交待。你仔细听着,别的话就都不用多问了。”
姚元崇目瞪口呆愣了有半晌,重叹一声,“好吧,你说,我听着!”
“从今天开始,任何人向你打听我的动向,你只说不知。”薛绍说道,“这不是命令,而是做为朋友的一个请求。你能答应吗?”
“包括太平公主和太后?”姚元崇问。
“包括。”
姚元崇再度叹息一声,“好吧,我答应你。”
薛绍微笑点头,“我走后,兵部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了。一但夏州战况有变或是河北发生战事,你要出面向太后推荐,请两位老将重新出山挂帅上阵。切不可让武家子侄挂帅,更不能让王昱挂帅。”
“尚书说的两位老将,可是程务挺和王方翼?”
“是。”
姚元崇眉头紧皱,“怕是很难啊!”
“如果容易,我还用得着特别叮嘱你吗?”薛绍淡然道,“话说回来,如果她真是成心想要毁了这一座江山,就让她继续疑神疑鬼刚愎自用好了。胜败自有定数,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能是尽心尽力。”
姚元崇愕然。万万没想到,薛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薛绍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说道:“你很惊讶吗?”
“有点。”姚元崇点头。
“其实我早就受够了。从现在起,我就和她分道扬镳。”薛绍重叹了一声,说道:“但这并非意味着,薛绍会成为一个反贼。我永远不会背叛我的国家,我只是不想再被她死死的摁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朝堂之上。看似光鲜威风,其实处处掣肘不被信任。看似大权在握,其实任人摆布满心窝囊——我受够了,真的!”
“尚书……我还是叫你承誉吧!”姚元崇叹息了一声,“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我就不得不劝你一劝。就算是受了一些闷气,你该忍的还是得要忍一忍。毕竟,大局为重。”
“如果我不忍,你认为现在这龙椅上会坐着谁?所谓大局,也全在我的脑海之中。就算现在分道扬镳了,我也没把事情做绝。毕竟,我们还有着共同的国度和共同的家园。我更加不希望我的妻子、她的女儿太平公主,受到突厥人的伤害。”薛绍很淡定,说道:“但是元之,我们正在输掉战争。到时头一个该死的,就是我这个兵部尚书。”
“没人会因此而治你的罪!”姚元崇急切道
“我会。”薛绍淡然道,“所以现在,我必须要去干一些份内该干的事情。我不想让我,恨我自己一辈子!”
“你想干什么?”姚元崇惊诧的问道,“就算你要去打仗,也要多带一些兵马啊——这里才多少人?”
薛绍微然一笑,“包括我在内,二百二十骑。全是我自己掏钱养的斥侯和部曲。我没动洛水大军的一兵一卒,一刀一剑。”
“二百二十骑!……”姚元崇深吸了一口凉气,死死拉住薛绍的手腕,“你不能走!你这要是去寻死啊!!”
“松开。你拉不住的。”薛绍淡然道,“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
姚元崇愕然呆立,良久无语,慢慢松开了手。
薛绍翻身上马,对着姚元崇微然一笑,“就此别过了,元之!”
二百二十骑,风卷残云而去。
……
四天之后,午时。
天气异常闷热,眼看会有有一场雷阵大雨落下来。武则天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身边已有两个宫婢在给她打扇,她仍觉闷热难当心烦意乱。
“去,把所有的门窗打开。”武则天放下了笔和奏章,“取一些冰镇杨梅汤来,众人解渴。”
众宫婢和宦官各自依令而动,上官婉儿拿了一条湿毛巾上前来,给武则天擦汗。
正在这时,太平公主来了。
“母后,薛郎去了哪里?”太平公主没等坐下,开口就问。
武则天微微一怔,“他最近不是都在家里休息么?”
“没有啊!”太平公主惊讶道,“至从李大酺鸿胪寺成亲的那天起,他就没再回过家了。我还以为母后交给了他别的什么差事去办,因此一直没敢多问。”
武则天愕然怔了半晌,细细一回想,最近薛绍好像也没来上朝,于是问道:“你去官署找过了吗?”
“去了,没人。”太平公主慌急答道,“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当朝驸马,还能失踪了不成?”武则天连忙站起了身来走到太平公主身边,低语安慰,“太平你有孕在身,别太着急。他或许是在洛水大营里练兵,因此才没回家。”
“母后,他的斥侯和部曲还有左右门神,全都不见了。”太平公主忧心如焚的道,“以往他总会留几个在家里照应的,就算几天不回家他也会派人送来书信报个平安。可是最近几天,一样都没有!”
上官婉儿在一旁听到了她们母女俩的对谈,不由得心中一阵大慌,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这只手拼命的发起抖来。
这时,一名宦官入内拜道:“禀报太后,宰相岑长倩与刘袆之一同前来求见,说有紧急军务。”
武则天深吸了一口气,“太平,你稍安勿躁先在隔厅休息片刻。待为娘见过了这两位宰相,马上就派人去把你的薛郎找回来。”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连忙走进了隔壁的房间里。
“有请二位宰相。”
岑长倩与刘袆之快步走了进来,未及参拜,当头第一句话就是,“太后,大事不好!”
武则天惶然一怔,强作镇定坐了下来,“二相勿惊,但有何事,慢慢报来!”
“夏州六百里加急军报。”岑长倩上前一步递上一份奏章,“韦待价趁胜追击,兵至贺兰山之时,遭遇大量敌军埋伏。朔方军绝地反击力战不敌,死伤无数——惨败啊!”
武则天顿时就像是中了西方妖魔美杜莎的魔法,整个人都石化了。连同上官婉儿在内的御书房里其他一些女官和侍人,也全都目瞪口呆,愕然呆立。
半晌后,武则天才喃喃的问了一句,“死伤无数,却是多少?”
岑长倩苦着脸缓缓摇头,“那便意味着,一时无法统计。估计,离全军覆没也就不远了。”
武则天再度怔了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看向刘袆之,“刘相,你有何事?”
刘袆之犹豫片刻,上前递了一份奏章,“并州都督府长史李孝逸六百里加急来报,突厥十万大军突袭云州,薛讷出兵迎战得胜。但与此同时,突厥另谴两路大军各有五万之众,同时攻打代州与朔州。二州兵微将寡没能守住,同时陷落了。”
“薛讷,竟如此无能!!”武则天大怒一巴掌拍到了桌案之上,砚台毛笔都被震落了。
刘袆之叹息了一声,说道:“太后,这不能怪薛讷。至从程务挺还朝之后,朔代兵马多半谴散,我朝也一直没有再谴大将前去镇守,而是草草的将朔代二州一同划归在了云州都督薛讷的麾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纵然是薛仁贵再世,在敌军的三路夹攻之下,那也只能守得住云州这一城一地啊!”
这时武则天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以前,薛绍给他推荐周季童出任代州都督,代替他阵亡的父亲周道务,子承父业镇守边关的事情。当时自己没有同意,现在担任千骑使的周季童就在门外。
而那天在政事堂当中,薛绍曾说“我们在河北的防线也有薄弱之处”。但当时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报信的斥侯给打断了。此后,便再未谈及。
往事,不堪回首!
武则天连连深呼吸,“敌军现在打到哪里了?”
“袭卷朔代之后,突厥两路大军合兵一处,直下并州。”刘袆之答道,“并州都督府长史李孝逸率军抵挡,战之不利退守城池。突厥人已经把并州的州城太原城给包围了起来,转而分兵前去攻打其他州县。各个州县自行组织反击和抵抗,有胜有败。”
“文水县呢?”武则天的眼睛已经瞪到了极大,众人都怕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文水县……”刘袆之双眉紧皱,真有点不敢说了——谁不知道文水县是太后的祖籍老家?几年前她按帝王的规格在文水县立下了“武氏七庙”追谥她的祖先们,为此都和裴炎闹翻了。
“说!!”武则天一拍桌案。
“已经陷落!”刘袆之反正是豁出去了,说道:“突厥破城之后,屠尽县中男女老幼。还一把火把武家的祠堂给……烧了!”
“卡嚓嚓”一声惊雷巨响,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整个洛阳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沉之中。
武则天忽觉一阵天塌地陷,浑身发软摇摇欲坠。
众人一同惊叫起来,上官婉儿离她很近,慌忙将她给扶住了。
“本宫无恙!”
武则天一把推开上官婉儿,嚯然站起大袖一挥,雷霆喝道——“快把夏官尚书,薛绍请来!”
“太后,薛驸马……失踪了!”
“那就找啊!——找!!!”
……
此时此刻,薛绍一行人已经抵达了河陇之地的延州,驻马停在延昌县城外。
薛绍用马鞭指着县城,对郭安笑道:“郭安,当初我奉命征讨白铁余时,曾经这里被你手下的一群黑猴子给挡住了。你们还生擒了郭元正。记得吗?”
众人一同大笑。因为当年的那些“黑猴子”,现在正有好些个跟在薛绍的身后。他们成为了大唐最精悍的斥侯,薛绍最亲密的战友。
“不知道郭元振,薛楚玉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郭安轻叹了一声,说道,“我现在是心急赶到夏州,又害怕真到了夏州。”
“别说这些了。”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吴铭、月奴还有虞红叶和她商队,都在延昌县里等着我们。走吧,进城先与他们汇合!”( ) 第827 浪迹一生
夜已深,玄月如钩。
武则天独自一人站在望仙台上,双眉微皱俯视洛阳,任凭夜风吹散了发髻。
孤独!
她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哪怕当年在感业寺落发为尼之时,那种孤独的感觉也没有现在来得这样刻骨噬心。
“感业寺……那时我还年轻,有着足够的勇气和时间去挑战命运,面对任何的失败都不曾灰心和放弃。”武则天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语,“那时,稚奴也还在……有他在,我就还有希望。”
仰头看向头顶的那一轮玄月,武则天微微眯眼,“你在看着我吗,稚奴?……哪颗星星是你呢,稚奴?”
“我很伤心,你知道吗?稚奴……”
“曾经我们最信赖的大臣,在你尸骨未寒之时就想置我于死地。我把他杀了。”
“我们的儿子,有了皇后就不认亲娘,我把他废黜流放了。”
“我们最器重的大将,要在北方起兵谋反。我本该杀了他,但仅仅是把他废了。”
“还有你的好外甥,好女婿,曾经你说他是皇家硕果仅存的英才和希望……”武则天微微苦笑,“但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离我而我去了。”
现在,我们三十年的努力和心血,在被突厥人的铁蹄践踏。”
“星星一眨一眨的,你是在斥责我,还是在安慰我呢?稚奴……”
夜色中的神都洛阳,在武则天的眼中变作一片烟雨朦胧。
一道白色的影子,不经意的掠过眼帘。武则天连忙擦了擦眼睛,低头定睛一看,好像是玄云子。
“玄云子,是你吗?”
“太后,是我。”
“上来!”武则天稍稍感觉一丝庆幸。这种时候,有个聪明的女子来陪自己说一说话,挺好的。
玄云子登上了望仙台,施礼。
武则天头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玄云子,她拥有让天下所有男人动心的绝世美貌,一袭白衣不施脂粉,从头到脚干净到一尘不染。
“年轻,真好。”
玄云子稽首一拜,“臣,是来向太后告别的。天亮之后,臣就要走了。”
武则天微微一惊,“你要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玄云子微然一笑,稽首再拜,“臣临走之前,特意前来拜谢太后。”
“谢我什么?”武则天有点纳闷,玄云子从来不拘于这些俗礼,今天这是怎么了?
“臣要拜谢太后,让臣真正的认识了我自己。”玄云子说道,“我不会再有迷茫,也不会再有痛苦。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如此执着、如此坚定的想要去做一件事情。不问前尘不计后果,甚至不问对错,无怨无悔。”
“你究竟想要去干什么?”武则天提高了一点嗓门。
玄云子微然一笑,定定的看着武则天,没有回答。
很少有人敢在自己面前问而不答,武则天既觉得恼火又有些诧异。但和玄云子对视片刻之后,武则天突然就明白了,“你要去找薛绍?!”
“不是找,是追随。”玄云子说道,“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也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
“他去了哪里?”武则天的声音变得急切了。
“夏州。”
虽然多少猜到了一些,但武则天仍是呆立了半晌,良久无语。
“记得那天在上清观里太后对我说,我最先得要做好薛绍的妻子。少了这一层,其他的都将没有意义。太后还说玄云子一定行的,你从来都不会看错人。”玄云子微微一笑,说道,“现在我要告诉太后的是,太后你的确没有看错人。我做到了,我会真心诚意的像一个真正的妻子那样,去追随薛绍。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要去做什么。我只要追随于他,哪怕浪迹一生!”
“浪迹一生?”武则天笑了,多么幼稚而可笑啊!
于是她笑的时候毫不掩饰她对玄云子的嘲讽,并怀着刻薄甚至是恶毒的问了一句:“那如果薛绍,一直都不喜欢你呢?”
“那是他的事情,我无法去决定。”玄云子相当淡定的微笑,“当我看到薛绍流泪的那一刻,我就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值得我们用心珍惜和誓死撼卫的东西。从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决心,薛绍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我与他的婚姻能得善终也好,不得好死也罢——玄云子,从此就跟定薛绍了。”
“跟着他,你能得到什么?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武则天仍是嘲讽而且不解的质问。
“或许我什么都得不到,也什么事情都干不成。”玄云子平静的答道,“但如果不去追随他,将来我一定会后悔,我会恨我自己一辈子!”
“……”武则天顿时愕然无语。
“多谢你,太后。”玄云子第三次稽首而拜,“如果不是你提出赐婚,我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原来我早就爱上了薛绍。”
武则天定定的看着玄云子,表情很淡漠,眼神也有些茫然。但嘲讽突然就消失无痕了。
“爱情,或许真的一文不值。尤其是当它,面对权力之争的时候。”玄云子微然一笑,说道,“但我想每个女人一生之中,至少也要有那么一次,为了爱情而奋不顾身。不然等到我们人老珠黄甚至行将就木的时候,连一段可以拿出来细细品味的回忆,都没有。”
“你在讽刺本宫?”武则天脸色一沉。
“我是在羡慕太后。”玄云子淡然一笑,“你很幸运,你遇上了天底下最爱你的男人。他什么都愿意给你,甚至包括这一座大好河山。”
“够了!”武则天脸色骤变,“你走吧!”
玄云子微微一笑,既没害怕也没有走,依旧平静的说道:“我会走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背叛太后。就像薛绍一样,他也从未想过要背叛他的国家。我们都只是想要去做一些,我们的份内之事。”
“难道本宫一直都在阻挠你们,不让你们去干份内之事吗?”武则天大声质问。
“对。”
武则天愕然,“玄云子,你竟如此胆大?!”
“若非如此,太后又怎会选中我呢?”玄云子仍是相当淡定的微然一笑,“薛绍是忠臣,是英雄,还是胸怀热血勇于担当的忠臣和英雄。他有足够的能力做一个好尚书,甚至是一个好宰相。但是他厌恶政治,厌恶充满仇恨、阴谋、自私和狭隘的政治。所以,这个朝堂并不适合他。”
“……”武则天睁大了眼睛瞪着玄云子,像是愤怒,又像是震惊。
“因为在他的心中,国泰民安才是最大的政治。”玄云子继续道,“你让他在神都这个富贵温柔乡里坐看疆土沦丧,坐看他的袍泽弟兄纷纷带着不甘和愤怒死去,本就是这世上最残忍的折磨。所以,他走了。”
“这些,全都是他亲口对你所说?”武则天问道。
“他从未提过。他甚至都不大愿意跟我说话。”玄云子微微一笑,笑得颇有几分自豪,“我以为,被薛绍视为母亲、老师和伯乐的武太后,会是这世上最了解薛绍的人。但没想到,玄云子这样一个很招薛绍讨厌的女人,竟会比武太后了解到更多。”
“……”武则天咬牙,拧眉,无语。
“聪明如太后,怎会如此呢?”玄云子微笑,摇头,“究竟是什么,蒙蔽了太后那一双雪亮的眼睛?”
“如果说够了,你就走吧!”武则天无奈的长叹了一声,转过身来双手扶着凭栏,淡淡的道,“本宫今天,不杀人。”
“太后既然不杀我,那就好人做到底,请再赐我一件东西。只有带着它,我才有脸出现在薛绍的面前。”玄云子说道。
武则天脸色很是一沉,“你很能得寸进尺!”
“这件东西,我想太后会乐意相赐的。”玄云子仍是淡定无比的微微一笑,“韦待价丧师辱国,百死莫赎。河陇危机,唯有薛绍才能力挽狂澜。太后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改命薛绍为提点陇右道诸州各府兵马的行军大总管,也好让他名正言顺的去领兵作战呢?”
武则天眉宇一沉,“说下去。”
“薛绍是出走了,但他并非是叛国,更没有背叛太后。”玄云子说道,“一纸任书,不过几滴笔墨三尺绢帛而已。就让玄云子将它带到薛绍面前吧,将来若有重逢,太后和薛绍也好面对彼此。太平公主,也不会从此陷入痛苦之中。”
听完这番话,武则天转过头去眯起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夜空,低声的喃喃自语道:“如此简单的事情,我竟然需要玄云子的提醒才会懂得怎么去做……稚奴,难道我真的是被什么东西给蒙住了双眼?否则,我又怎会变得如此的愚蠢和迟钝了呢?”
河陇,延昌县。
虞红叶奋尽全力,亲手拉开了两扇沉重的大门。
“公子,全在这里了。”虞红叶拍着手喘着气,带着笑说道。
薛绍走进大门仰头看去,粮食衣被堆积如山,一眼看不到头。
“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仓库。”薛绍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虞红叶,大唐的史书上,应该有属于你的一页。”
虞红叶抿然一笑,“公子说笑了,红叶只是一介商女,哪能留名于青史?”
“哪怕,只是一介商女。”薛绍扭过头来看着虞红叶,认真的说道:“你也比很多的宰相王公,更具资格!”( ) 第828章 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薛绍的一句“我需要情报”,让郭安带着一百多条行军千里之后双腿还在抽筋的汉子,以最快的速度扑向了前方未知的战场。
一路摸索过去,郭安等人见到最多的就是逃亡的百姓,溃败的残兵,还有无人收敛的尸首。所有人都在逃离,郭安和斥侯们只好逆行。
在进入灵州大都督府境内之后,郭安都怀疑自己已经变成了阴间的鬼差。否则,又怎会行走在地狱之中?
他们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躺在尸堆之中散发出恶臭,也见到了沸腾的大铁锅里上下翻腾的人手人脚,锅边总是围着一群似人似鬼的枯瘦流民。以往杨柳依依的清水溪流,现,,,,小说 在已被尸体填塞堆甬成山。城镇集市店铺街道只剩一片灰烬,乡村田野杳无人烟。偶尔看到了一两个活物,也是叼着腐烂人头的野狗或是豺狼。
打了好几年的仗再多的死人都见过了,郭安和斥侯们以为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是趋于麻木。但是深入灵夏二州几天的侦察下来,他们前所未有的憎恨战争,憎恨突厥人,憎恨打了败仗的韦待价和因为内斗乱成了一锅粥的所谓朝廷!
回到延昌报信的每一个斥侯,无不带着浓烈的杀气和怨恨。迷信的小百姓们见到了他们,只当他们是被惨死的冤魂缠上了身,吓到两腿发软避之犹恐不及。
夏州都督府治下的延州,暂时还没有被战火波及,因此成了流民和溃兵们争相奔入的避难所。但是刺史跑了县令跑了,官差衙役也加入了抢食的逃难的队伍。所有的秩序在贺兰山惨败的头几天,就已经完全崩坏。
就在郭安等人外出侦察情况的几天里,仅延昌一个小县城就已经涌入了上万的流民和溃兵。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把能看到的食物全都抢光吃光了,然后就有人跪在了路边举起婴儿和孩子大声的叫卖,说一个孩子只换三张粟米面饼,或者是同样大小的一个孩子煮别人的孩子吃,总好过煮自己的。
多年的战争经验告诉薛绍,战争真正可怕地方其实并不是战场上阵亡了多少英勇的将军,而是战败之后的秩序崩坏和大量流离失所的百姓。这时所有的法律条文和道德约束都将失效,平常再和善的人在这种时候也容易变成吃人的恶魔。
在薛绍看来,眼前延昌里的上万流民,远比上万的突厥敌人还要难对付。他倒是想过开仓放粮救济这些难民和溃兵,但是自己并没有足够的人手用来维持秩序。只要这仓库一打开,所有饿疯了的难民和溃兵就能在同一瞬间全部变成吃人的强盗和恶魔。更何况,虞红叶和月奴还有商队的一批女子,现在都住在这个大仓库里。
说什么力挽狂澜?
还没有面对突厥敌人,薛绍就遭遇了若大的麻烦。为了解决这个麻烦,吴铭和虞红叶等人全都陪着薛绍一起伤透了脑筋,也承受了足够多的惊吓。好几拨的难民和溃兵都只差一点就要冲进了仓库里来。把守仓库的斥侯们迫于无奈,都已经打翻了好几个人。
要想尽快解决眼前的这个大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征调大队人马前来充当助力。但这种事情,只有以前的钦差大臣和薛少帅才能办到。
最终,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入夜时分,薛绍带着吴铭一起乔装改扮了一下,各自揣着几个麦饼混进了溃兵群中。
深夜,薛绍和十几个溃兵蜷在同一间民房里,听着他们发出的节奏不一的呼噜声。吴铭就在他的身边,薛绍对他使了个眼神,他会意的点了点头,挪到了一个疑似队正或是旅帅这类低级武官的溃兵身边。
吴铭拿胳膊顶了顶他。
溃兵醒来,眼中绽出的光芒就如同一头将要吃人的凶兽,“作死?!”
吴铭马上亮出了半块麦饼,溃兵发疯似的一把抢过来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差点噎死。
“再来点!”溃兵毫不客气的伸出手。吴铭摇头,他一把拽住了吴铭的衣领,“不想死就拿出来!”
“要吃的可以,你得跟我走。”吴铭很淡定。
溃兵眨了眨眼睛,发现了在一旁盯着他的薛绍,狠狠瞪了他几眼之后,警惕的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薛绍和吴铭乔装之后连月奴都很难辨认,自然也有足够的自信不被朔军方的将士们轻易认出来。
“我们当然是官军。”吴铭说道,“兄弟贵姓?可是将校?”
“官军?我们都是官军,官你娘的军!”溃兵冷笑,“叫王队就行,别的少问有吃的赶紧拿出来,不然一刀剐了你!”
吴铭皱了皱眉,再给了他半块麦饼,“原来是王队正。你们,都是谁的麾下?”
“你们又是谁的麾下?”王队正反问。
吴铭答道:“朔方军,刘玄意将军麾下武骑团。”
“那你们命好,没有完全钻进贺兰山。逃得早逃得快,路上还能攒到吃的。”王队正咬了咬牙,恨道:“我们这几个都是脓包元帅的麾下亲勋。八千多号越骑兄弟,就逃出来这十几个!”
吴铭和薛绍对视了一眼,再问道:“那脓包元帅,阵亡了?”
“他都没上过阵,阵亡个屁!”溃兵气急败坏的大叫了一声,把屋里其他的溃兵全都吵醒了。
屋里顿时响起骂声一片,还有人捡起石块砖头砸了过来。薛绍和吴铭反应够快闪到了屋外,但王队正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他抱着头让他们砸骂了一阵,待他们消停之后继续悄悄的啃麦饼,砸伤的手上流的血都流进了嘴里。
吴铭用第二张麦饼将王队正悄悄叫到了屋外僻静之处。这次换作了薛绍上前问他:“王队正,我问你一些事情。你要是肯照实告诉我,我给你两张麦饼两大张!”
王队正狐疑的上下打量薛绍,“我看你有点眼熟,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话太多了,我找别人打听去。”薛绍扭头就走。
“行行,我不多话了!你只管问!”王队正急忙把薛绍拉住。
薛绍便将一张麦饼拿到了手上,问道:“脓包元帅的亲勋中军,难道不是薛楚玉麾下的跳荡军吗?”
“他也配?”王队正咧嘴笑了,“至从薛少帅走了以后,整个朔方军就只剩两部人马没有被脓包元帅整成脓包,那就是玉冠将军麾下的跳荡军,和郭元振将军麾下的丰州城防军。其实他们两部人马可以算作是一部,因为他们一直都守在丰州前沿。”
“现在也守在那里?”薛绍问道,“他们难道没和脓包元帅一起去征讨灵州吗?”
“咦,我说你!”王队正惊咦了一声,“你不是朔方军的人吧,连这都搞不清楚?”
薛绍拿起麦饼就啃了一大口,“你还剩一张。”
王队正顿时慌了,“好汉!好汉嘴下留情,我保证不再废话了!”
“回答问题。”薛绍把咬了一口的麦饼扔给了他。
王队正手忙脚乱的接住麦饼,连忙答道:“脓包元帅倒是想把玉冠将军和跳荡军从丰州调来一起征讨灵州。但是玉冠将军就是牛,他根本没理会脓包元帅的调令,和郭元振将军一起留在了丰州镇守。我还听说,玉冠将军还回信把脓包元帅给教训了一顿,说大战在即,但凡任何一个稍稍知兵之人,也不会从丰州这样的军事险隘抽走兵力骂得好,可惜玉冠将军没有一戟戳死那脓包,倒让他害死了我们这么多弟兄!”
薛绍眼睛一亮,但心中既喜又忧,说道:“想报仇吗?跟我走。”
“报仇?”王队正愣了一愣,咧嘴就笑,“别他娘的扯淡了报什么鸟仇?给谁报仇?怎么报?”
“杀突厥人,给你死去的弟兄们报仇。”薛绍正色道,“我带你们打回去,把输了的都赢回来!”
“失心疯!”王队正毫不犹豫的把麦饼砸回到了薛绍的身上,扭身就走。
“你等等!”薛绍一闪身拦住他,“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报仇的念想?”
“不是,我是我们,我们所有人。”王队正冷冷的看着薛绍,说道:“我知道你肯定是一个大人物。因为只有吃饱了撑的没见过死人的大人物,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蠢话!”
薛绍深呼吸,忍了,“报仇很不要脸,很蠢吗?”
“非但臭不要脸,还蠢透了。”王队正满怀敌意的冷冷道,“战争刚刚开打,我们就都不愿意踏上这个见鬼了的战场。现在打败了,更加没人愿意再打回去。死了的算他们倒霉只能是冤死,我们活着的人没有一个再想去陪上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薛绍平静的问道。
王队正冷笑:“我算是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朔方军的人。不然,根本不会问出这么多蠢话。”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呢?”薛绍说道。
“我家那个被人煮得吃了的臭婆娘,时常骂我目不识丁蠢笨赛。我这样的人都不信你,谁还会信?”王队正冷笑不已,“看在我吃了你们一张饼的份上,我就再跟你们多说几句废话吧朔方军至从薛少帅离开以后,没人再愿意再打仗。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薛绍突然就无语了。
王队正仍在一边冷笑一边说道:“别跟我扯什么忠君爱国保境安民,那是吃皇粮的读书人和脓包元帅才喜欢挂在嘴边的鬼话。我们这些贱如泥土的小卒子,只知道提着脑袋玩命,换点军饷和粮食养活家里的婆娘和小崽子但我们不想被人当作畜生一样的对待啊!”
薛绍的心冷冷的往下沉,“脓包元帅,待你们如同畜生吗?”
“畜生大概还比我们强一点,因为它们的皮肉骨头至少还能值几个小钱。”王队正呵呵直笑,“我们全都不值钱,我们只是脓包元帅家养的奴婢。我们给他种田垦荒喂马养挑大粪,银川军屯里六千多顷荒地全是我们开出来的,每年都要丰收无数的粮草果子和鸡鸭鱼肉,但就是没我们的份。我们吃的比鸡差,穿得比还不如。”
“脓包元帅却是一年比一年的肥硕,现在自己都要变成一头活了。他来了夏州都已经讨了十几个小妾,个个花枝招展穿金戴银竟像皇族贵妇。他生了七八个儿女,每办一次满月酒都要收一屋子的贺礼。仓库里的铜钱都生了锈,也没见他给我们添一双过冬的袜子。”
“听说有仗打了他就比谁都还积极,拼命把我们这些贱骨头往战场上赶。死了是我们活该,万一捞着了半点功劳,那他又能升官发财,讨更多的小妾生更多的儿女了!”
“听说夏州都督府也陷落了,真希望脓包元帅和他满屋子的小妾儿女全都被突厥人逮了个正着那他娘的才叫一个,大快人心!”
王队正滔滔不绝时,薛绍就在咬牙切齿。
吴铭上前提醒了一下,薛绍扭头一看,茫茫夜色之中,有百八十个人影像一群丧尸那样歪歪扭扭的走过来。每个人的眼神都像狼一样的散着绿光,全都盯着薛绍和他手中的麦饼。
“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比我们所有人都胖,手里还有粮呢?”王队正不怀好意的咧嘴一笑,倒退步往屋里走去,“大人物,你自求多福吧!”
第829章 东山再起
薛绍可不想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人煮着吃了的大唐驸马,所以他逃了,逃得很是狼狈。
要不是甩出那几块麦饼吸引了大多数“丧尸”的注意力,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会成这些人的一顿美餐。
两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了一条小河边,喝些了水洗了一把脸,躺着半晌无语。
“公子,请恕我直言。他们或许还记得有薛少帅这么一个人。但是,他们恐怕再也不会为你而战了。”吴铭说道,“如今,他们军心涣散斗志消弥。想要重新聚拢这些溃兵,短时间内怕是不可能了。”
薛绍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幻想过一百种重逢朔方军将士的场景,但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情形……不怨他们,是我的错。是我抛弃了他们,是我离开得太久、太久了。”
“公子,我们急需人手,更加需要一个立足的据点。”吴铭说道,“我曾记得,夏州都督府治下的河陇夏绥银三州当中,公子在绥州的根基最为牢固。当年你曾在那里讨伐白铁余,后又铲除鸿云堡,百姓对你非常的拥护。刺史吴彦章,也是公子亲手提拔一边栽培。三州当中,也属绥州人口最多较为富庶,经过白铁余大力修缮的城池也最为坚固。或许,我们可以转道绥州以那里做为据点,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薛绍不禁苦笑,“怎么听起来,我就像是一个割地自治的乱世草头王?”
吴铭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若能力挽这一道狂澜,事后公子真要割地为王,那也未尝不可!”
“扯远了。”薛绍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说道,“先等郭安回报军情再说。绥州是一块好据点,但现在是否已经沦陷都未尝可知。我们先回去吧!”
天亮以后,几名斥侯回来了,同时还带回来一个薛绍的大熟人,李仙缘。
李仙缘见到薛绍就像是见了久别重逢的亲爹,抱着他的腿就是一阵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啃着麦饼,让众人既伤感又好笑。
“你这神棍,瘦是瘦了一点脏是脏了一点,但居然毫发未伤?”薛绍看着他不禁好笑,“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逃命的?”
“突厥的骑兵可上不了树。”李仙缘一边啃着麦饼,一边抖着腿,很有一点小人得志的神韵,说道,“刚进贺兰山我就觉得不对劲,山谷里一股煞气直冲云霄。我对领兵的大将阿史那忠节进言,说前方可能有埋伏我军不宜再做追击。但他非但不相信我,还说我惑乱军心要把我乱棍打走。小生一怒之下就爬到了一颗大树上,一藏就是五天,再也没敢下来!”
众人听了,是既好气又好笑。
“那你目睹了整个兵败的过程?”薛绍问道。
李仙缘的表情阴沉了下来,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把麦饼当作了仇人开始拼命的撕咬。
“朔方军究竟损伤多少?”薛绍再问道。
“韦待价给了阿史那忠节五万人马,除了走在后面的一小撮部队,大部分人都走进了贺兰山这个大坟场。”李仙缘重叹了一声,“至少是,十去七八。”
薛绍都顾不上伤感和愤怒了,沉声问道:“那没有走进贺兰山的,还有多少人?”
李仙缘身为参赞军机的行军记室,这些信息他还是能够掌握到的。回忆了半晌之后,他说道:“薛楚玉和郭元振手下各有三四千人马,一同守在丰州没有参战。独孤讳之与沙咤忠义负责后勤,开战之后韦待价让独孤讳之带了五千人马去守银川军屯,沙咤忠义则有五千人马留守朔方军镇。韦待价自己坐镇夏州都督府,他手边一直都有三千拓羯骑兵这一算起来,贺兰山惨败之后,朔方军大约还剩两万人马没有被打散。但是,他们全都分散在各处。”
薛绍便寻思起来:没有被打散的这几部人马当中,我唯一可以信赖和期待的,大概只有薛楚玉和郭元振的部队了。但是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丰州前沿,想要和他们取得联系都很难,汇师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再者以元珍的谋略水准来推测,既然他在贺兰山设下了那么大的圈套,就一定会有配套的军事计划去针对丰州。要想彻底的瓦解朔方军并且攻占河陇,眼下正是他的大好机会。那么很有可能,现在薛楚玉和郭元振所在的丰州已经陷入了重围苦战之中,胜负难料生死未卜。
这时李仙缘又说道:“我估计,听闻贺兰山惨败之后,韦待价肯定会放弃夏州都督府,带着他的妻妾儿女和三千拓羯一起跑到朔方县去。那里是朔方军的大本营,城池坚固利于防守,还有沙咤忠义的五千人马驻守。八千人,他或许还能守上一守。还有可能,他会把独孤讳之从银川军屯召回来,汇合一处增加兵力。”
薛绍顿时声音一沉,“银川军屯是河陇粮仓、三军后勤保障,岂能轻易放弃?”
李仙缘苦笑不已,“少帅,韦待价要是有你这样的眼界和谋略,那也不会招致惨败啊!这几年他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好了,日子一好过人就会变得贪生怕死。他总是怀疑会有人要暗杀他,于是他以裁汰军中老弱为由,挪用朔方军的军费另行招募了三千胡人组成一支拓羯骑兵部队,日夜带在身边保护自己。就连和小妾行房之时,他屋里屋外也至少得有三十几个人严密护卫。现在打了败仗,他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兵马都带在身边保护自己,哪里还会管什么银川军屯?”
这时,虞红叶急语道:“公子,万万不能让突厥人占了银川军屯!那里留存的钱财、粮草、布匹还有铁器等物,至少可以组建起一只三十万的大军,并能养活他们三年有余!”
众人一同吸了一口凉气!
虞红叶从来都不插言薛绍的军政之事,但是眼下没人比她更加了解银川军屯,因为那里曾是红叶商会的根基之所在。韦待价上台之后使尽了浑身的解数要把虞红叶从银川挤走。迫于无奈,虞红叶只好借助于刘幽求等人的帮助,私下里悄悄的把一部分商会的财富和物资转移了出来。这才有了延昌县的大仓库。
薛绍问道:“李仙缘,至从我走后,独孤讳之和沙咤忠义就完全的倒向了韦待价,是吗?”
李仙缘轻叹了一声,“可以说是吧!”
“那三千拓羯呢?”薛绍问道,“他们战斗力如何?忠诚度又是如何?”
“他们看上去是挺骁悍的,但是自组建之日起,他们就没有真正打过仗。战斗力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这一伙来自于西域和漠北不同地方不同民族的胡人骑兵,只认钱不认人,这是肯定的!”李仙缘说道。
薛绍转头看向虞红叶,“虞姑娘,这仓库里的钱财,足够收买三千拓羯吗?”
虞红叶微微一笑,“三万,都没问题!”
……
此时,洛阳。
党金毗和郭大封一同前来求见武则天,把薛绍留下的那口箱子,交给了她。
“这是薛绍留给本宫的?”
“是。”
武则天再又看向党金毗和郭大封,“二位将军,手是怎么回事?”
“回太后,训练的时候不小心为刀剑所伤。”二将平静的答道。
武则天没再多问,打开了盒子。
里面放着一面紫金鱼符,还有一封信。武则天将信打开,是薛绍的自请辞去夏官尚和检校右卫大将军的,辞职信。
武则天一言不发的,平静的,将信撒成了碎片,撒在了党金毗和郭大封二将的面前。
党金毗和郭大封愕然呆立。
“二位将军,为何不拦住薛绍?”武则天问道。
“末将无能,拦他不住。”
武则天面无表情,“于是你们各自断指为誓,想要追随他而去?”
党郭二将同时跪倒在地,但是一言不发。
“起来吧,不怪你们。”武则天淡淡的道,“薛绍留下了紫金鱼符和辞职表文,并且没有带走洛水大营的一兵一卒,他的用意,本宫完全明白。”
二将仍是跪着,一言不发。
武则天轻叹了一声,亲自走上前来一一将党金毗和郭大封扶起,轻声道:“二位将军忠勇有嘉,一直都是本宫深为倚赖的京都长城。薛绍没有把你们和洛水大宫一同带走,就是希望你们能够继续保卫京城。可是现在突厥人都已经打到了并州,本宫有意想要拜二位将军为正副行军总管,率洛水大军前去救援并州。你们意下如何?”
郭大封连忙抱拳奏道:“太后明鉴,臣与党金毗只可为将、不足挂帅。还请太后另择大将为帅,我兄弟二人愿意诚心辅佐!”
武则天微然一笑,“那王昱如何?”
党金毗与郭大封顿时大惊,再次跪倒在地,“太后,万万不可!”
这下倒是换作武则天惊奇了,“二将,为何如此?”
“臣不敢欺瞒太后!”郭大封急道,“薛驸马临走之时千叮万嘱,切不可用武家子侄和王昱挂帅。若太后有此意向,我二人必须竭力劝谏!”
“就连这些,他都预料到了……”武则天深呼吸,慢慢的坐了下来。心里百感夹杂,真是说不出一个滋味来。
郭大封猛然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说错了话现在,太后肯定比以前更加的怀疑和忌惮薛绍了啊!
“那薛绍有没有说过,何人可以挂帅?”武则天问道。
郭大封再也不敢乱说话了,一个劲的摇头。党金毗自知嘴笨,至从进了御房就没有张过嘴,于是也跟着一个劲的摇头。
武则天不得由苦笑了一声,连他们,都信不过本宫了!
第830章 桃之夭夭
程务挺走出了武台校场的那扇小门,身后一群人对他抱拳而拜,“恭送老师!”
“都回去吧,小兔崽子们!”程务挺呵呵直笑。
门马上就关闭了。
“还真有点舍不得这些小兔崽子们了。”程务挺感觉,自己突然就从一个世界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
“恶来将军。”有两个人朝前走来,在“禁”字碑前停下了。
“姚元崇?”程务挺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走上前——小-说——去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人,“小子面熟,叫什么?”
“恶来将军,在下王昱。曾是薛驸马身边的书令使。”
程务挺呵呵一笑,“想起来了,是曾见过。”
姚元崇拱手道:“恶来将军,想必应该是知道姚某的来意了?”
程务挺满不在乎的咧了咧嘴,“真是没想到啊,我老程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恶来将军,准备什么时候去见太后?姚某,可以居中安排。”姚元崇问道。
程务挺顿时笑了。他招了招手示意姚元崇和王昱往前走避开了门口侍卫的耳目,小声说道:“我是绝对不会再去给那个老娘们儿下跪的,她也绝对不会放心让我再次领兵。所以,姚侍郎在朝堂之上极力推荐让老程复出的这一番好意,我只能是心领了。但是我建议你,另行推荐王方翼老将军。”
“王方翼老将军……”姚元崇轻叹了一声,“前不久,中风瘫痪了。”
“啊?”程务挺很是愣了一愣,仍是摇头,“尽管如此,让我挂帅还是谈无可谈。二位请回吧!”
姚元崇和王昱对视一眼,程务挺会有这样的一个态度,其实是在预料之中。
“恶来将军别太急着把话说死。”王昱递上来一封信,说道,“这是我的老师薛驸马临走之时,留给你的一封信。恶来将军看了之后,再作决断不迟。”
“你的老师?”程务挺好奇的直眨眼,“他去了哪里?”
王昱便把薛绍的动向和现如今河陇、河北之战况,简单的对程务挺说了一说。
程务挺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听到后来就有点火了,“老娘们儿尽不干正事,薛绍海一样的肚量,竟也能被她气走!”
说着他就急忙打开了信。这一看,他的两道老眉就皱了起来,直叹气,“薛绍啊薛绍,你还真能算计人……得嘞,咱们走吧!老程今日破例了,就给那老娘们儿再下一次跪吧!”
姚元崇和王昱同时怔住了,信里究竟写的一些什么呢?怎么刚刚态度还这么强硬的程务挺,立马就转口答应了?
程务挺突然大步跑了起来,“军情如火,你们还不快点跟上!”
王昱连忙道:“姚侍郎,你陪恶来将军去见太后便好。在下这里还有一些老师交待的事情,等着要去办理。”
“好,你去忙吧!”
二人马上分道而行,王昱去了玄武门通报,以家眷的名义求见内廷才人上官婉儿。
内廷的女子想要见到外廷的亲人,是相当困难的。也亏得是上官婉儿这样的“御前红人”,否则王昱的求见未必能够得允。尽管如此,上官婉儿也是过了很久天都快黑了,才匆匆赶到了玄武门来和王昱见上一面。
“姐姐,薛驸马临走时留下了两封信,让我代为转交。这其中有一封是留给太平公主殿下的,她现在住在宫里我见不到她,只好烦请姐姐代为转交。”王昱将信递了上去,“还有另一封……好像是留给你的。”
“好像?”上官婉儿接过两封信来看了看,其中一封的封皮上写了太平公主亲启的字样,另一个封皮却是没有写字,只是画了一枚桃花花瓣上去。
看到这个花瓣上官婉儿的心突然就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心说难怪王昱会猜到这封信是给我的,最近几年来我额上贴的都是桃花花钿。
“我会把信,转交给太平公主的殿下的!”拿着信,上官婉儿转身就走。
她走得很急,一直走到九洲池附近天都黑了四下无人,她才停了下来。对着月光,她拆开了那一封“好像”是写给她的信。
是薛绍的字迹没错,但这好像不是什么信件,而是抄写的一篇古老的诗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上官婉儿突然痛哭起来,就像是一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
……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薛绍和郭安带着六名斥侯一同化装成了溃兵模样,用门板抬着“奄奄一息”的李仙缘,停在了朔方县的军镇护城河之前。虞红叶也乔装之后,以李仙缘的“相好”的名义一同跟了来。
虽然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了,但是到了这里虞红叶仍是难免有些紧张局促。
薛绍悄悄的握了一下她的手,“别怕!”
虞红叶整个人都轻轻的颤了一颤,深呼吸,“公子在,我不怕!”
“你们就不要郎情妾意的了!”躺在门板的李仙缘低声叫道,“你现在可是我的外宅相好,过来、快过来!”
虞红叶脸上一红窃笑了一声,连忙走到了门板旁边,装出一副关心焦急的神色来。
薛绍不由得笑了,要论演技,虞红叶还真得向李仙缘多学一学。
军镇的悬门吊桥放了下来,走出来一队兵卒,为首之人大声道:“李军师何在?”
“躺着呢!”李仙缘没好气的叫道,“快抬我进去,我有重要军情向韦都督禀报!”
那队兵卒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高个儿精瘦的中年汉子,六品都尉,复姓欧阳。他们除了验明李仙缘本人正身,更多的是在仔细打量薛绍等人。
“李军师,他们是什么人?”欧阳都尉问道。
“当然是我的亲卫。”李仙缘大喇喇的叫道,“不然,你以为谁会那么好心的把我从战场上救回来?”
“据末将所知,李军师好像是没有亲卫的。”欧阳都尉不无嘲讽的笑了起来。
“真是虎落平阳了!我堂堂的军师,竟也会被一介小小的都尉所轻视!”李仙缘看起来像是有点生气了,“再跟我唠叨个没完,我保证你明天就变成我的亲卫,你信不信?”
“末将职责所在,还请军师息怒。”看来欧阳都尉并不打算当面得罪李仙缘这样一个,朔方军人见人调戏的“吉祥物”,抱拳一拜后他说道:“李军师,请入城关!”
“算你识相!”李仙缘冷笑,非常小人得志的样子。
“等一下!”欧阳都尉突然又大叫一声将他们拦住,盯着虞红叶,“她是什么人?”
虞红叶胆战心惊的扭过了脸去。
“警告你,别吓着我的女人!”李仙缘愤怒的大叫起来,“不然,我就跟你拼了!”
欧阳都尉这下还真没被吓着,淡然笑道:“李军师,军中严令不许女眷入内。你就不要为难末将了。”
李仙缘冷哼一声,“你是在说,韦都督应该把他的十几个小妾女儿都从朔方县里赶出来,对吗?”
欧阳都尉眼珠子直转愣了半晌,苦笑一声让开道来,“请吧,军师!”
李仙缘气急败坏的在床板上乱摸了一阵,拿起一只破鞋就朝欧阳都尉砸去,“别怪我没警告你,再敢在我面前嚣张,我就让你到银川去放羊!!”
欧阳都尉躲开了这一击,苦笑不迭的连连抱拳,“军师息怒,请吧请吧!”
薛绍等人无不暗笑。这吉祥物的演技,真是无敌了!
不算特别顺利的,薛绍等人总算是抬着李仙缘走到了韦待价的中军帅帐附近,就再也无法前进半步了。李仙缘想要求见,但是韦待价已经睡了谁也不见。帅帐周围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全副武装的胡人武士,火把照着他们的铠甲把这一片地方映得亮如白昼。
薛绍不由得暗自犯愁起来,看来李仙缘说得没错,韦待价的确不是一般的怕死。要想在这种铁桶般的严防死守之下偷偷潜入到韦待价的身边,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神棍,快想办法!”薛绍低声道。
李仙缘苦着脸双手一摊,“这种时候韦待价天王老子都不会见的,我有什么办法?”
虞红叶暗笑了一声,突然一下用力掐到了李仙缘的胳膊上。
李仙缘如同杀一般的大叫起来,“啊啊啊!”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上百名胡人武士同时拔刀出鞘,飞快的冲到了李仙缘的身边。
李仙缘吓傻了,怔怔的指着虞红叶,“我娘子……掐我!”
胡人武士们恶狠狠的瞪了李仙缘和虞红叶一阵,又收刀回鞘走了回去。
这时,中军帅帐里走出了人来,“何事惊哗?!”
“那就是三千拓羯的副统领,西域石国人,都叫他石将军。”李仙缘小声道。
“正统领呢?”薛绍小声问。
李仙缘怪笑一声,“稍后你会知道的。”
石将军已经带着人走了过来,衣甲嚯嚯虎步生风,倒是挺有气势。
“李军师?”石将军十分警惕的打量李仙缘和薛绍等人,沉声道,“你来此何干?”
“我刚刚从战场上逃命回来,有重要军情向韦都督禀报!”李仙缘说道。
石将军死死盯着薛绍等人,“跟我说一样。我会转达。”
“不行,我必须和韦都督当面来说。”李仙缘说道,“事关重大,非比儿戏。”
“都督睡了,谁也不见!”石将军转身就走。
李仙缘苦笑不已。
正在这时,帅帐里又走出一人来,却是一个红纱蔽体的赤足半裸女子,怀里抱着一把宝石湛亮的带鞘弯刀,叽哩古噜的说了一串胡语。
“粟特语。”虞红叶马上听了出来,小声道:“她说,让那个姓李的傻子进来。韦都督已经被惊醒了,想要当面骂他个狗血淋头!”
粟特人特别擅长经商,足迹遍布大唐所有角落。现在粟特语几乎已经成为了大唐商人们的“官方用语”。
“姓李的傻子?还狗血淋头?”李仙缘顿时瞪圆了眼睛,小声道:“那个臭娘们儿就是三千拓羯的正统领,同时也是韦待价最宠爱的小妾。据说刀法厉害并且精通媚术,都叫她媚罗刹!”
薛绍不由得笑了,韦待价别的本事没有,艳福倒是不浅!
第831章 短兵相接
几年不见,薛绍几乎认不出韦待价了。,
此刻他正躺在一张竹蔑榻上,身上只穿了一件丝绢制成的袍子。他实在是太胖了,身边有两个小妾打扇他也在不停的流汗,汗水湿透了丝衣看起来近乎完全透明。只要稍一动弹,他肚皮上的肥肉就会像波浪一样的翻滚**起来。
薛绍非常有理由担心,眼前这大一堆肥肉早已经站不起来、走不动路了。
韦待价也确实非一般的怕死,哪怕是接见李仙缘这样一个毫无杀伤力的“吉祥物”,也只许他一个人进来。李仙缘反复坚持说自己的腿受了伤无法行走,韦待价才勉强允许让他带两个随从抬他进来。李仙缘便指派了薛绍与郭安二人。再又听说李仙缘随行还带了一个相好,韦待价倒是毫不犹豫的把虞红叶也叫了帐来。
四人进帐之后,韦待价就一直在盯着虞红叶看,那双贼亮的眼睛就像一对探照灯那样在虞红叶身上来回的搜寻,一刻也未曾离开。看那情形,他就想用这一双“眼刀”把虞红叶给当场剥光了。
他完全忽略了薛绍和郭安。
倒是韦待价身边那个号称“媚罗刹”的胡姬小妾,一直都在盯着薛绍。薛绍被盯得烦了瞟了她一眼,她居然对着薛绍舔了一圈嘴唇,做出一副饥渴难耐的表情,像是要把薛绍给一口吞了。
韦待价马上就发现了媚罗刹的小动作,非但不怒反而大笑,“李军师,走的时候把你的相好和随从都留下。我赏你杂绢百缎好马一匹!”
媚罗刹大喜,当着众人之面立马扑倒在了韦待价的大肚皮上,抱着他粗如水桶的脖子,一个劲的亲他的脸。
薛绍直皱眉,真是一对狗男女!……以前韦待价不是这样的,至从来了夏州,居然腐化堕落得这么快!
李仙缘讪讪的道:“都督,我还没有禀报军情呢!”
“没什么好禀报的了。”韦待价拍了拍媚罗刹的屁股让她站起来,然后懒洋洋的道,“该知道的军情,本官全都已经知道了。眼下,你们就跟随本官好好的守住朔方便是。等待时机成熟我们再打回去,收复灵州报仇血恨。到时有了功劳,本官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薛绍顿时笑了,这货还想打回去报仇血恨?哄哄自己还差不多!
“你笑什么?”韦待价怒目瞪向薛绍,“你是在嘲笑本官吗?”
薛绍上前一步淡然一笑,“对。”
韦待价大怒,“捉起来,砍了!”
石将军为首,帐篷里十几个胡人武士齐刷刷的拔刀出鞘朝薛绍冲了过来。
媚罗刹急急的嚷了一串胡语,惹得虞红叶脸一红当场啐了一口,“寡廉鲜耻!”
石将军等人则是大笑,对薛绍道:“臭小子你艳福不浅,我们大首领要在你临死之前,赐与你有生以来最**的一刻!”
“我看还是不必了。”薛绍无视了架在脖子上的冰凉弯刀,平静的道,“韦待价,你认不出我的人,还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李仙缘连忙道:“都督,这就是小生要向你禀报的军情。这一条军情,肯定是你不知道,甚至是你想不到的!”
韦待价愕然瞪大了眼睛死死打量薛绍,突然一拍大腿,“薛绍?!”
“大胆!”郭安厉声沉喝。
韦待价满身的肥肉都荡起了波浪,“收刀退下。扶我起来!”
几名胡人武士吃力的把韦待价扶了起来,他走到了薛绍的面前,亲手撕去了薛绍脸上贴的假须、脏涂的泥灰,然后就傻了眼,“真是你!”
“是我。”薛绍淡然道,“多余的话我就不想哆嗦了。你即刻启程去往洛阳吧,这里,交给我。”
韦待价骇然瞪大了眼睛死盯着薛绍,一动不动。那个表情就像是一个突然暴毙了的人,死不瞑目。
薛绍毫不避让的迎着他的眼神,不怒自威。
石将军和媚罗刹等人面面相觑的都很纳闷,他们虽然也听过薛绍的名号,但实在猜不透,眼前这两人为何都死盯着对方不放?
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心理战,正在生死上演。
“韦待价,你没听清楚少帅的号令吗?”郭安沉声道,“即将交出兵符印信,打点行装去往洛阳!”
“等一下。”韦待价回过了神来,痴肥的脸肉挤成了一团露出一个难看的古怪表情,仿佛是在冷笑,“无凭无据,本官为何要交出兵权?”
薛绍淡淡的道:“韦待价,你为官多年应该知道朝廷的法度。如此惨败丧师辱国,百死难辞其咎。念你往日功劳,我已经在太后面前为你求情。如果你即刻去往洛阳俯首认罪,尚能保住性命。再若拖延下去,福祸已是难测。若你贪恋权位不肯移交兵马,从而导致战机错失甚至招来更多的惨败,那你就真的是,神仙难救了。”
“薛绍,我可不是唐怀壁,你休想恐吓于我,更不要妄想对我动用什么私刑。”韦待价非但不怕,反而冷笑起来,“我韦待价,是朝廷钦命的封疆大吏、镇边统帅,纵然我犯下了天杀的大罪,那也只有朝廷的司法章程能够给我定罪下判。任何人,包括你薛绍在内,都没有权力对我妄加评判,更不要妄想从我手中夺走兵权。”
薛绍的眉头已经皱起,心说韦待价的确是有点城府和心机,他肯定是已经猜到我并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名不正则言不顺,按理来说,我的确是拿韦待价没办法但是,我他妈的根本就不是来跟你讲理的!
“韦待价,我劝你不要冥顽不灵。”薛绍仍是保持着平静,说道,“早点把军权交给我,让我带着他们打回去。若能收复几个城池,或可减轻你的罪行。再若僵持下去,你保你身首离异遗臭万年,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是三岁孩子,别想吓唬我。”韦待价冷冷瞪向李仙缘,“吃里扒外的无耻小人,我早该一刀宰了你!”
“你根本就没那个胆量,不然你早就宰了。”薛绍淡然道,“从都督府到军队,此前全是我的人。你来到夏州,不过是坐享其成而已。朔方军也好,银川军屯也罢,甚至包括专给都督府和朔方军输送钱粮赋税的红业商会,全都是我的留下来的。让你糟榻了这么多年,现在也是时候连本带利的全都还给我了!”
“这里是大唐的州县和大唐的军队,不是你薛绍的私人产业!我乃朝廷正式授命的官员,你没有任何权力对我指手划脚!”韦待价大声咆哮起来,“薛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私自潜逃而来,手上根本没有朝廷的任书。否则以你的派头,那必然是铁甲开道旌旗千里,人还没到就先发来了十几道号令。这第一道号令,肯定就是先用囚车把我韦待价给关起来,押送洛阳再说!”
薛绍微然一笑,“你说得没错,以前我的确是这样的。但这一次战况紧急,我比大队人马先走了一步。党金毗与郭大封率领五万洛水大军,已经到了凤翔境内。你当真是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吗?”
“少唬我!就算你先行一步,也犯不着扮成流民溃兵的模样潜进朔方你分明就是一个私逃离京、前来夺我兵权的反贼!”韦待价恼羞成怒的一挥手,“今日,我就是一刀把你给杀了,那也是职责所在怨不得我!他日朝廷问起,我大可以说称兵荒马乱,堂堂的薛驸马或已不幸死于乱兵之中!”
薛绍冷笑,“说了这么多,你死活就是不肯交出兵权了?”
“绝对没得商量!”韦待价几步走到了薛绍面前,硕大的肚皮差点把薛绍顶得倒退两步,咬牙沉声道,“有军队,我就还有翻盘活命的机会。都给了你,我就只能去见阎王!换作是你,你交不交?”
薛绍轻叹了一声,“韦待价,我已经给过你活命的机会了。”
“谢了。”韦待价冷笑,“但是,我不稀罕!”
“好吧!”薛绍轻叹了一声,“记得上次处决唐怀壁的时候我曾说过一句话,今天照样送给你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抓起来!!”韦待价斗然大喝一声
胡兵们一拥而上先把薛绍和郭安给扭住了。躺在床板上的李仙缘吓得哇哇大叫满地打滚,石将军等人居然一时逮他不着。
正要把虞红叶也捉起来的时候,她突然大叫了一声,“韦都督,你还认识我吗?”
韦待价微微一怔,走到虞红叶死瞪了几眼,惊道:“是你?!你不是早就滚出河陇,回了洛阳吗?!”
“托韦都督的福,我走到延昌就很累,再也走不动了。”虞红叶这下反倒是冷静了,突然换成了粟特语,对媚罗刹说道:“无论韦待价给你们出价多少,我出双倍雇佣你们!”
媚罗刹顿时脸色一变,用粟特语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是虞红叶!”
媚罗刹神情骤变,马上就和石将军凑到了一起商量起来。虞红叶低声在薛绍身后耳语,“河陇之地或许有汉人不认识我,但只要是粟特人就一定认识我媚罗刹身上穿的,还是我们红叶商会特制专卖的胡衣文胸!”
薛绍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嗯,差不多是d杯罩。
韦待价已经慌了,他挥舞起肥硕的双臂大声叫道:“三倍,我出三倍的价钱!”
虞红叶冷笑,“我说了,无论你出价多少,我都是你的双倍无论!”
“五倍!”韦待价大叫起来,“石将军,媚儿,我出五倍!”
虞红叶很淡定,“那我就是十倍。如果你再说十倍,那我就是二十倍!”
“臭婊子,我早该一刀宰了你!”韦待价气急败坏的大叫起来。
“全都不要乱动!”石将军和媚罗刹已经商量完了,举起弯刀大吼一声。所有的胡兵都已经弯刀出鞘。石将军还特意把刀对准了韦待价,“包括你!”
所有人都站着没有再动,除了媚罗刹。
她赤着双脚慢悠悠的走到了薛绍的身边,围着他转了两眼,轻轻伸起一只手来搭着薛绍的肩膀,惦起脚,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
“你很俊!”
“原来你懂汉语?”薛绍扭头,看着她,
“我懂的,远比你想像的要多。”媚罗刹贴得更紧了,薛绍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臂在被两团柔软又火热的东西所挤压,耳朵也很痒,一直痒到了心里去。
“媚儿,你过来!你是我的女人!”韦待价急了。
“我已经受够了,你这头又老又臭的肥猪。”媚罗刹的一条腿已经抬了起来缠在了薛绍的腰上,在他的耳边低声呢喃,“男人,告诉我你希望这头肥猪,怎么死?”
第832章 并肩为战
换作是以前那个根正苗红后台坚挺又初出茅庐立功心切的薛绍,韦待价的确是可以人头分家去见阎王了。但是现在,薛绍的心态却是出乎所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预料之外的平和。
于是,韦待价只是被关押了起来。
薛绍特别叮嘱,给韦待价穿上他的官服,保证他的衣衫工整、饮食正常并且不予捆绑和虐待。
可是韦待价并不领情,不停的在破口大骂。郭安被惹恼了给了他两脚,将他反手绑上并且堵上了嘴。薛绍闻讯后亲自前来给韦待价松了绑,扯去了堵在他嘴上的乱麻布。 &nbs小说+p;“韦待价,你是打了该死的败仗,犯了很多愚蠢的过错,干了很多令人不齿的荒唐事。可以说,你让我极度的厌恶和憎恨。”薛绍对他道,“但是在你受审判刑之前,你始终都是我的袍泽弟兄。每一个为大唐而战的男人,都应该有他的尊严如果你还没有忘记,你也是一位大唐将帅的话!”
薛绍说完,转身就走了。
韦待价不再叫骂,而是双手捂头闷声哭泣。
黎明时分,薛绍在中军擂起了大鼓,整个朔方县都可听闻。
中军擂鼓聚将,分驻各处城防的将领们连忙快马赶来。曾经被戏称为“十二生宵”的朔方军十二骁将,现在来了四位。独孤讳之与沙咤忠义领头前行,王智方和阎敬容紧紧相随,四人身后还有三四十位大小将校。
薛绍大马金刀的坐在帅位,身前摆开斧戟兵阵,十六挺号角、三十二面军鼓与六十四色令旗森然罗列。在他身后,六面赤焰如火的主帅大令旗迎风飞扬。身前,更有十八红衣刽子手威势凛然。
独孤讳之与沙咤忠义一路走来,越发感觉气氛不对劲。以往三千拓羯一直充为韦待价的中军亲卫同时也兼负主帅仪仗之职。但是今天这仪仗分明透出一股子杀气,就连鼓声都比以前的刚猛劲烈了许多。
“不对劲。怎么回事?”众将一同生疑,停下了步子窃窃私语起来。
薛绍远远的看到了停在刀兵大阵以外的诸将,一扬手,“号角!”
一人多长的大金角呜呜吹响,整个朔方县城都震荡起来。
金角号令,十万火急。
独孤讳之与沙咤忠义等人连忙整肃军姿,大步走了进来。原以为,等着他们的肯定是敞衣露怀如同弥勒的韦待价,大肚皮上多半还趴着那个只着短裙与文胸、红纱蔽体赤着双足的风骚媚罗刹。却不料,他们只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金甲红袍手握宝刀,如同一竿精钢铸成的长枪,凛然站立在六面赤如烈火的帅旗之下。
“薛少帅?!”所有人震惊万分!
“久违了,我的袍泽弟兄们!”
一言出,独孤讳之、沙咤忠义、阎敬容和王智方这四位朔方军旧将,同时泪盈满眶单膝下拜,“参见薛少帅!!”
其他的三十多位大小将校,或是薛绍曾经的旧部,或是韦待价上任之后提拔起来的新人,全都跟着一同下拜。
薛绍走到他们身前,“都请起。”
众将各自起身,满怀激动和惊诧的看着薛绍。
“既然是袍泽弟兄,我就不能欺瞒你们。”薛绍看着他们,平静的说道,“仡今为止,我还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我不是你们真正的统帅。”
“啊?”众将发出了一阵惊咦,也有人问,“那韦都督呢?”
“你们放心,他很好。在朝廷的旨令抵达之前,韦待价仍是你们的都督。”薛绍说道,“我来只为一件事情,和你们一起把这场战争进行到底。把我们输了的,全都赢回来。你们可以选择和我一起并肩为战,也可以选择继续追随你们的韦都督。我不勉强。”
众将沉默,面面相觑。
“把韦都督请出来。”薛绍下了令,郭安马上进到一个帐篷里,把韦待价叫了出来。
独孤讳之和沙咤忠义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韦待价,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因为严重发胖的韦待价已经有很久没有穿过官服,更别提战袍与铠甲了。可是今天韦待价的穿戴很是工整,就像他第一天刚到夏州来上任时的一样。
韦待价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站在薛绍的身边,定定的看着独孤讳之等人。
“韦都督,刚才我说的话想必你是听到了。”薛绍平静的说道,“现在你的人都在这里,你可以随便对他们发号施令。”
“……”韦待价咬了咬牙,一言不发。
“请都督下令!!”二三十个将校一同拜跪下来。其中就包括独孤讳之和沙咤忠义二人。
薛绍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淡然道:“韦都督,实不相瞒,我是想过要一刀杀了你永绝后患,然后用你的人头号令三军。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不会质疑我的权威。从而,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因为我一直都相信,我们大唐的军人在国难当头的时刻,是可以抛弃私怨尽弃前嫌并肩为战的。”
“我更加相信,收复疆土、给死去的袍泽弟兄们报仇血恨,这是朔方军每一个男人的职责与使命,也是朔方军每一个男人至死也会念念不忘的初衷。所以,我不希望用阴谋、兵变、欺骗和自己人的鲜血,让任何一个朔方军的将士蒙羞也包括你,韦都督。”
“我知道在场的诸位当中不乏会有人觉得,我现在这样的做法很愚蠢、很天真,今天我还会因为这样的愚蠢和天真而付出惨痛的代价。如果是这样,我认了。”
说罢,薛绍将自己的太一御刀抽了出来,用力插在自己身前的泥土上。然后把头上的兜鍪取了下来,挂在刀柄上。
“郭安听令”
“在!”
“如果今天薛绍死在了这里。任何人,不许给我报仇。”薛绍说道,“我命令你和所有的斥侯、还有我的部曲、以及红叶商会雇佣的三千拓羯骑兵,全都从此听命于韦待价。我命令你们全力辅佐并效忠于去他打好每一仗。竭尽全力,把我们输了的,全都赢回来!”
郭安单膝跪在地上,咬牙切齿全身发抖。
“若不奉命,休怪太一刀下无情!”
“郭安,奉命!”
薛绍转头,神色淡然看着韦待价,“你可以下令了。”
韦待价也转过了头来,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薛绍。双拳紧握,全身都在轻微发抖。
薛绍也看着他。
又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心理战,在生死上演。
“呜呜呜!!”
北面城关之上的号角之声突然惊天响起,所有人瞬时神色大变。
“一定是突厥人打过来了!”
“请韦都督,尽快下令!!”众将一同大吼。
韦待价仰起头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拿起兜鍪并将太一御刀拔了起来握在手中。然后转过身,他定定的看着薛绍。
薛绍双眉微皱,静静的看着他,“请韦都督,尽快下令。”
“扑通”一声大响,韦待价肥硕的身躯全然跪倒在地,双手托举兜鍪和太一御刀,大声道:“有请薛驸马暂代本帅,执掌三军发号施令!敢有不从者,军法严惩绝不容情!”
一时之间,众将有的惊喜、有的诧异、有的激动、有的紧张害怕。北城的号角越吹越紧,无论他们怀着怎样的情绪,全都一同拜倒在地大声喝道“请薛少帅,尽快下令!”
薛绍上前一步走到韦待价身前,先是接过自己的兜鍪戴上,然后接过了太一御刀挎回腰间,最后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把韦待价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的袍泽弟兄们!!”薛绍用自己的左手,拉着韦待价的右手一同举了起来,大声道:“从现在起,我们并肩为战!收复疆土,报仇血恨!!”
“收复疆土!”
“报仇血恨!!”
……
贞观殿,御书房。
满头灰白头发的程务挺,跪在鬓角染霜的武则天的面前,两人都陷入了诡奇的沉默。
库狄氏悄悄的提醒了一下,该请他平身了。
“我们,都老了。”武则天平静的说道,“程务挺,你心里还在想着要杀了本宫,给你的儿子报仇吗?”
“回太后,臣每天都会想起死去的儿子。但是臣,已经没有报仇的念头了。”程务挺仍是跪在地上,说道,“臣老了,仇恨只会带来毁灭和摧残。臣,招架不住了。”
“那是什么让你走出尚武台,跪在了本宫的面前?”武则天说道,“跪在了,你的仇人面前?”
“是恩情。”程务挺说道。
“什么样的恩情?”
“臣能活到今天,全靠恩情。”程务挺说道,“薛绍的袍泽之恩,太后的不杀之恩,朝廷的宽恕之恩,还有我的学生们对我的奉养之恩。”
“奉养?”武则天有点不大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程务挺说道:“我在尚武台的学生们,朝夕与我相伴。他们被我严苛的管教和操练,依旧尊重我、孝敬我,待我如师如父。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我活得有滋味有尊严,也找回了一些曾经做父亲的感觉。所以,臣非常的感激我的学生们。如果没有他们的恩情奉养,程务挺肯定早就无声无息的死去了,抱着他的酒坛子,像一具行尸走肉那样的死去了。”
武则天微微皱眉,淡淡的道:“程务挺,请平身。”
“臣谢太后。”
一旁的库狄氏微微一怔,这是和解的讯号吗?
程务挺站了起来,两人都平静的看着对方,沉默不语。
库狄氏好奇的看了看程务挺,又看了看武则天,心中惊奇道:他们今天说的话真是有够奇怪的,一举一动也都离奇的很。眼下他们这样沉默的平静的对视彼此,是想从对方的眼神当中,再去发现一些什么吗?
“程务挺,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愿意与本宫并肩为战吗?”武则天突然问道。
程务挺深吸了一口气,重重一抱拳,“如果生平仅剩这最后一次机会,程务挺愿与太后并肩,为国家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