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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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衣童儿的引路之下,薛绍去往了王屋山天坛峰。
在山下露宿了一夜的牛奔早已是满肚子怨气,私下对薛绍碎碎念的道:“少帅要找一个小娘们儿,跟我们兄弟俩说一声就是了。我随手一根麻绳便将她绑了来,少帅又何必屈尊亲自来找,还三顾茅庐似的辗转返复?——这也忒瞧得起她了!”
“大字不识几个,亏你还知道三顾茅庐?”薛绍没好气的斥了他一声。
“听俺义父说起过!”牛奔还得yì了起来,“三国志,出师表嘛,说的就是猛将张飞和军师诸葛亮的那档子事!”
“瞎扯淡!”薛绍准备骂他几句又给打住了。算了,跟一个大老粗有什么好较劲的呢?
王屋山天坛峰总算是到了。一路过来多半是崎岖的山路,马匹非但无用反倒像是成了累熬,薛绍真感觉有些够呛。
孙思邈的墓挺简陋,这倒是符合他淡泊名利清心寡欲的个性。实际上,到现在为止知道孙真人已然去世的人,都还只是极少数。
离墓葬不远处的确是建起了一座简单的草芦,但是玄云子人不在。
薛绍见到这草庐多少感觉有些眼熟,曾经并州时,好像就见过这类似的草庐。当时玄云子与司马承祯云游到了并州,两人各居一间并在庐外种了一些简单的花草与茶树。就像眼前这座草庐一样的,虽无花团锦簇,倒也别有一番盎然生机。
“郎君,可惜了师姐不在,贫道也就只能引领你们到此了。”青衣童儿说道,“我还得回药庐整理一下先师的遗物,就不奉陪了。”
“有劳,多谢了。”
薛绍辞别了青衣童儿走到草庐的篱笆边,见到里面种了几洼蔬菜栽了一颗果树,浇园的水桶就放在菜洼边上,里面还有半桶水浮着一个葫芦瓢。显然方才不久,还曾经有人来给菜地浇过水。
“莫非玄云子远远看到了我们的身影,躲了起来?”寻思至此,薛绍多少有点愠恼——我又不是闲来无事之人,抛却了公私大小事宜百般辗转来找你,你躲什么躲?难不成我还会把你绑了回去洞房花烛吗?
牛奔是个急性子见到草庐就要往里闯,薛绍制止了他。但他仍是围着草庐转了几圈左右没有见到人,当下就火了,“少帅,俺就这一把烧了这破庐子,看她出也不出来?”
“不得放肆。”薛绍斥责了一声,说道,“辗转多日爬了这么多座山,便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了,等吧!”
“等便等,少帅说了算!”牛奔嘴上虽是答应了,却是恨得牙痒痒,眼神当中都有了一股子杀气。
上山之前薛绍做了点准备,带了一些香蜡纸钱和贡品准备拜祭孙思邈。现在空等也是等,他便到了墓前清扫祭拜。正要放下贡品时,他发现坟头摆放着一个野花编成的花环。
——似曾相识!
寻思片刻后,薛绍想起来了。上次给裴公寻仙问医时自己曾到终南山找玄云子,在张窈窕的墓前见过这样的类似花环。当时月奴说这必然是出自玄云子之手,因为“只有她才有这等诗画情怀”。从而薛绍也就得知了玄云子的另外一面,她外表冷清仿佛不识人间烟火,其实内心或许也是很浪漫的。
拿起花环看了一眼后,薛绍仍jiù将它摆好,自顾放置祭品。突然他感觉脖脊间泛起一丝凛冽的寒意,后背的汗毛都瞬然竖立了起来。强烈的职业警觉告诉他——有危险!
几乎是在同时,离薛绍仅有数步之遥的段锋大吼一声,“少帅当心!”
“嗖——”
一道厉影如同飞箭一般从侧面射向了薛绍,直取薛绍头胪!
薛绍的反应向lái足够快,一个习惯性的躲弹侧翻就避过了这一击。但对方的速度显然也是极快,薛绍侧翻之后还未及立足到稳,他又连番攻击了过来。
上一次用的是脚踢,这一次换成了是剑刺!
薛绍不敢大意,浑身绷紧如弹簧迅速后撤躲闪,好几次那剑光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刚好抹着他的身体擦过。
险相环生!
段锋如同出匣猛虎已然冲杀了过来,在稍远处照看马匹的牛奔也咆哮杀至。虎师双将以极快的速度挡在了薛绍与刺客之间,给薛绍解了围。
薛绍这时才看清对方装束,是一个白衣的蒙面人,手里提着一把寒光凛冽的三尺之剑。
看那身形体态,倒像是一个女人!
牛奔可是吴铭的嫡传弟子,虽然没有正式的拜师,但他从吴铭那里学了几手横练的硬功夫,霸王肘和铁牛功早已练到精熟。而段锋的功夫一半得至家传,另一半则是他征战多年,在战场上学来的最为实用也最为残酷的杀人技。
他两人联手,薛绍认为世上没人可以招架得住,甚至有可能包括薛楚玉在内!
眼前这名刺客,却已经和他二人周旋了数十招未有落败。
“此人武功极高!”薛绍不禁惊叹,“以柔克刚飘乎不定,打得很是聪明……若是单打独斗,我很难轻松取胜!”
“去死吧!”
牛奔斗然爆出一记怒吼,霸王肘总算逮到了一个机huì撞上了刺客踢来的一脚——硬碰硬!
一力压百巧,刺客的功夫或许强于牛奔,但牛奔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强横了。这一撞虽然没能将他一击而溃,但身形已然失稳。段锋捉住时机快如闪电简单粗暴的一脚踢出,那刺客惨叫一声终于倒地。
牛奔厉吼跃起,将全部的体重和力量运到了膝盖之上,恨不能一下将那刺客顶入十八层地狱。
刺客受了段锋一记重击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牛奔从天而降,却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
“住手!”
薛绍突然大喝一声,牛奔凌空收招,生生的一膝盖顶在了刺客身边一尺开外的一块磨盘大石上。
轰然一声,那石头碎如齑粉!
刺客既没有趁机反击也没有翻身逃走,仍是一手撑地躺着没动。一双大眼睛,神色复杂的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薛绍。
薛绍几乎已经可以判断,眼前这个蒙面的女子是谁了。
因为那双眼睛,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世上能用眼睛说话的人不多,玄云子堪称其中翘楚。
“你们退下。”薛绍淡淡的下令。
“少帅,她可是刺客!”牛奔惊叫。
“退下!”
段锋连忙拉了牛奔一把,两人无声退到数十步开外的拴马之处。
薛绍走到她身前,蹲下,“伤得重么?”
她仍是那样睁着眼睛看着薛绍,眼神中的意味复杂之极。
“我看看?”
“不用。”
一问一答,玄云子仍jiù蒙着面,但是转过了头去不再看薛绍。
“我来找你,并无恶yì。”薛绍说道。
“我有。”
薛绍苦笑,“有必要吗?”
玄云子沉默。
薛绍对她伸出一只手,玄云子却是自己站了起来,手里仍是提着剑,脸上的面巾也没有去掉。
“我不会纠缠你。”薛绍也站了起来,平静的说道,“我来只想告诉你,我从未对你有过非份之想,更没想过要和你成亲。我不知道太后是怎么跟你说的,现在我只想请你回去一同去见太后,当着她的面,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目的只有一个,撤销你我的婚事。”
玄云子背对着薛绍,仍是沉默。
“我话说完,你自己考lǜ。”薛绍说着往马匹那方走去,“我会在这里等你的答复。从现在开始计算,十二个时辰。”
“你为何不问,我因何刺杀于你?”玄云子在薛绍背后问道。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既没转身也没答话,走了。
另一边牛奔的肺都要气炸了。看到薛绍走过来,他急忙迎上来说道:“少帅,这臭娘皮居然要杀你,你咋的还对她如此客气?让俺撕了她多好!”
“稍安勿躁。你别看她出招凶狠,其实未必真的是要杀我。否则,她刚才就有很多次一击致命的机huì。”薛绍平静的说道,“还有,她就是玄云子。”
“啊?”二将大惊。
“玄云子?俺记得她以前和你关xì不挺错的,咱们这些弟兄还都以为她早就和你睡过了哩!”牛奔斜眼瞪着远处的玄云子,骂咧咧的道:“她现在为啥要这样哩?——莫非就是个疯婆娘?”
“闭嘴!”薛绍低斥了一声,“这是我的私事,跟你们解释不清楚。这件事情不得外传,尤其不能让太平公主知道。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俺知道了!”
入夜了,星光点点。
段锋很麻利的扎起了一个行军帐篷并拢起了一堆火,三人就着火堆吃些干粮喝点米酒。牛奔这会儿真像是一尊门神了,他一直站在薛绍的身边就没坐下过,铜铃似的一对眼睛一直死死的瞪着草庐里的那盏油灯,就没挪过眼。
“你累不累?”薛绍道,“坐下,吃饼喝酒准备睡觉!”
“俺不能睡!”牛奔这回抗命了,大咧咧的道,“万一她又来行刺咋办?——段锋,我上半夜你下半夜,咱们得守着!”
段锋苦笑,看向薛绍。
“那随你们了!”薛绍说罢就准备进帐篷睡觉。
这时牛奔突然叫道:“她出来了!”
薛绍扭头一看,星光之下,白衣胜雪的玄云子手执拂尘朝这边走来。手里,好像还提着两个酒坛子。
三人看着她走近。
“两坛毒酒,谁与我共饮?”玄云子平举起两坛酒来,表情很淡漠。
“俺又不傻!”牛奔没好气的叫道,“有事就说,别耍花招!”
段锋则是没作声。他远比牛奔更能沉得住气。
薛绍上前一步,“我陪你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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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7章 人之将死
牛奔一向自恃烂命一条万事无可惧,从懂事的第一天起也就没真的怕过谁。£,但是至从他报名从军之后,他先后遇到了他一生中最敬畏的两个人,一个是薛绍,另一个则是他的义父李谨行。
前者视他为亲兄弟与他出生入死患难与共,后者则是让他生平头一次的感受到亲情的味道。
现在李谨行早已过世,牛奔固执的认为自己在这世上还有唯一的一个亲人,那就是薛绍。
所以牛奔非常的痛恨玄云子,恨到骨子里,恨不能将她撕成碎片再一脚一脚的跺进泥土里连颜色都分不出来。因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天下没人能够出手行刺薛绍,否则就必须死得连渣儿都不剩!
怀惴着这样的不甘和怒火,牛奔和段锋各自抱了一床被褥走进了玄云子的草庐里,席地一铺,他们今晚就得此过夜了。
而薛绍则是和玄云子坐在了火堆边,一人抱着一坛“毒酒”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痛饮。
牛奔哪里睡得着?
他猫着腰凑到了窗边,眯着铜铃般的大眼朝外面瞅。
“别看了。”段锋很是泰然的枕着双臂仰头看天,淡淡道,“少时又要遭来一顿痛骂。”
“被骂一顿,总好过被那疯婆娘害了少帅的强!”牛奔恨得牙痒痒的在碎碎念,“俺就不明白了,少帅一向英明神武,这回咋的就中了这疯婆娘的毒,凡事都随了她的性子呢?”
“你若是能懂,你就是蓝田公子当朝驸马了。”段锋在冷笑。
“你懂?!”牛奔没好气的回骂,“那你咋不跟我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声音稍大了一些,庐外马上传来薛绍的厉斥,“关窗睡觉,否则滚下山去!”
牛奔慌忙关上窗户连滚带爬的回了地塌上,扯过被子捂头盖脸的把自己遮住,大声叫道:“睡了、睡了!”
段锋使劲个笑,“我就说吧,你非要去触这个霉头。”
牛奔斗然冒出头来,“要俺说,那疯婆娘就是欠干!天下的女人都欠干!”
“别胡说了。”段锋淡定的劝他,“你明明就一点都不懂女人。”
“又是你懂!”牛奔瞪大了一对铜铃般的眼睛,“女人就是干了就老实,尤其是玄云子这种自命清高的疯婆娘,你把她衣服扒光了大干三天三夜,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停不下来你看她不老老实实的趴在你身上叫你大爷?”
段锋忍不住嘿嘿嘿的笑了几声,“少扯淡了,睡吧!”
“要睡你睡,我得支起耳朵来听着。万一那疯婆娘又发起疯来,总得有人应个茬吧?”牛奔仍是很不放心,虽然不敢爬到窗边偷窥了,但死瞪着眼睛就是不睡。
段锋摇头笑了一笑,“蠢汉。玄云子的事情,少帅心中自有分数。你就别瞎操心了。”
“还是不是兄弟?”牛奔生气了。
段锋苦笑,“得了,陪你一起盯着!”
没多久,薛绍和玄云子手中的酒坛子都快要见底了。
虽然大唐朝代的酒水度数很低,但是这么一大坛子下去,薛绍也感觉到了一丝飘飘然。在他的印象里,玄云子向来是不喝酒的,今日却也见识到了她的海量。
两人至始至终没有说上几句话,仿佛都在等着对方发起话题。
“喝完了。”薛绍把坛子一放,“有话说吗?”
玄云子沉默了片刻,说道:“薛公子,你的追求是什么?”
薛绍不由得笑了,好吧,这样的环境的确挺适合谈理想、谈人生。
“国泰民安,中华万古。”
“太遥远了。”玄云子道,“眼前最近的呢?”
薛绍淡然道:“活下去,守护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
玄云子拿起酒坛子,把最后一点酒喝了下去,“有念想,真好。”
薛绍突然感觉这话似曾相识对,程务挺说过,落魄后的程务挺!
“我就没念想,不知道活着都是为了什么。”玄云子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火堆,双眼熠熠生辉,“曾经我以为,‘道’就是今生唯一的寄托和追求。后来我发现,这不是。因为我越是强迫自己潜心修道,就越会想起红尘中的许多事。我的哥哥,我的家族,我是否也可以像一个平凡的女子那样嫁夫生子,是否也能拥有一个真正的家?”
“大唐的道姑虽然名为出家,但是还俗嫁人早已司空见惯,你大可不必纠结。”薛绍淡然道,“太平公主的封号从何而来,你总该知道。”
玄云子轻轻的点了点头,“我第一次接触皇家,就是做为太平公主的替身在太平观里出家修道,岂能不知?”
“想法太多,却没有一个明确的追求。这样的人,可能会活得比较累。”薛绍说道,“我们认识也有好几年了,相处得越久,我就发现我越不了解你。你仿佛什么都知道,凡事皆在掌握。但是细下一想,我又不知道你做那些事情的目的何在,包括今天你动手行刺于我。你就是一个谜,永远让人费解。”
“你说得没错,其实我一直都活在痛苦之中。这个痛苦的根源,来自于我自己内心深处的彷徨和迷惑。”玄云子说道,“曾经我以为我能像师兄那样真正做到六根清净超然于物外,可是我心里又非常的渴望亲情与爱情的眷顾。我明明可以放心大胆的去追求我要的亲情与爱情,因为根本没人出面阻止于我。可是我又厌恶这个尘世的污浊与不堪,我怕我苦苦追求得来的东西会让我失望透顶。于是我很痛苦!一直都很痛苦!”
薛绍苦笑了一声,真想告诉她你该去看心理医生!
“世事无完美,我这样的人,就该孤独一生,痛苦一生。连怜悯都不值得拥有!”玄云子再度拿起坛子来准备饮酒,却发现坛子已空。她愤然将坛子高高扔起,砰然碎地。
里屋的牛奔和段锋瞬间冲了出来,薛绍低喝一声,“回去,躺着!”
二将乖乖的回了屋拉上门,再度躺下。
玄云子回头看向草庐,脸上露出微笑,“他们真好。”
“好在哪里?”
“我的意思是,有人与你肝胆相照、为你出生入死,这真好。”玄云子说道,“人真是矛盾。我既渴望超然于物外看淡世间一切,但同时我又渴望融入人群,哪怕是得到他人的一丝惦记与关爱,也会让我心中充满温馨和感动。我渴望有个家,每天都能像你们一样和家人在一起亲密的相处,彼此成为对方生命中最大的寄托。可是我又无法真正去面对,从小将我遗弃送入道门的父母和兄长他们。”
薛绍点了点头,他突然感觉,玄云子真是一个可怜人。
她的可怜不仅仅是因为身世,世间比她身世凄苦的人实在太多了。她最大的可怜就在于,她把太多的事情都给看穿了,却又无法真正做到没心没肺没烦恼。
她极度的渴望爱的降临,又非常的害怕爱将会带来致命的伤害。
“还记得白铁余吗?”玄云子突然说道。
薛绍点点头,“那个不疯魔不成活的狂人,不惜一切代价要娶你。”
“当时我差点就假戏真做,嫁给他了。”玄云子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看着那堆火淡淡的道,“我不喜欢他,甚至对他没有一丝的好感。但是他的那种狂热和执着,让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至少对我来说,这这样的。”
薛绍点了点头,“可以理解。”
“你怎么理解?”
“你从小被家人抛弃,后来又一直生活在一个清心寡欲的道门环境之中。”薛绍说道,“你以为你已经真的遗忘了一个正常的女人该有的追求和渴望。但是白铁余的狂热和执着,唤醒了你深藏于灵魂中的这些本能需求。你发现,原来你也可以像一个平凡的女子那样去享受男人的呵护与追求,你生平第一次离婚姻、爱情和家庭那么的近。”
“你说得没错。”玄云子平静的道,“如果不是白铁余的那一出闹剧,玄云子或许永远都是那个心静如水不识人间烟火的玄云子,她不会生出许多的烦恼,更加不会在今天提剑刺向你。”
薛绍笑了一笑,“二者有关系吗?”
“你说呢?”玄云子反问了一声,“你是第二个,让我距离婚姻、爱情和家庭那么近的男人。”
“不过是咫尺天涯,而已。”薛绍也下意识的拿起了酒坛子,发现是空的,“还有吗?”
“没了。”
“我有。”薛绍起了身来,“不过味道不是太好,牛奔自酿的酸米酒。”
“那我宁愿不喝。”玄云子说道。
薛绍微微一怔,坐了下来好吧,这是她的性格!
“你为何始终不问,我今天为何行刺于你?”玄云子再度问起。
薛绍笑了,“以你的性格,我若反复追问,你大半不会说。我若不问,你反倒会有一些兴趣主动告诉我。”
“我很贱,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薛绍淡然道,“其实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比较的完美。”
“可是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很贱!”玄云子微微一笑,“世间哪有真正的完美之人?越是外表光鲜超凡脱俗,他的内心或许就比普通人还要更加的不堪和痛苦。玄云子就是这样的另类,有时连我自己都想亲手杀了她,让她得到一个彻底的解脱!”
“那你今天,究竟为何行刺于我?”薛绍总算是问了,就当是出于一种礼貌。
玄云子看着火苗,“《论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然后呢?”
“我理解为,人只有到了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才会真正抛开所有的迷惑与烦忧,真正看清自己的心。”玄云子说道,“所以我想试一试,我想看清玄云子这个孽障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所以你根本就不是想要杀我,而是想要寻死?……不对,如果只为寻死,你有一万种方法,根本犯不着找我代劳。”薛绍说道,“你了解我,你料定我会留你活口问出一个所以然来。所以,你是想寻死又不想真正去死?……好吧,这才是你的性格!”
玄云子沉默,算是默认了。
“那你又看到了什么呢?”薛绍问道。
“红鸾星动,天劫将至。”玄云子说道,“十二岁那年,我的先师祟山潘天师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他说我是他所有弟子当中悟性最高的那一个,但也是尘缘最重的那一个。终有一天我会遭遇我的天劫,就是当我红鸾星动,婚姻即将降临的时候!”
“你信吗?”
“为何不信?”玄云子说道,“天师的说的其实并不是什么推算预言,而是他真正了解我的内心究竟有着怎样的挣扎和痛苦。红鸾星动婚姻降临之时,我要么浴火重生悟道超然,从此了无牵挂飘逸似仙;要么彻底的跌入红尘,变成我曾经鄙夷怜悯的凡夫俗子,永世不得救赎……这不是天劫,又是什么?”
薛绍不由得暗自叹息,心说玄云子就是懂得太多、想得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就像是一个超一流的心理医生,别人的任何心病她往往都能驾轻就熟的去医冶。
但是医者不自医,她偏偏就是治不了自己的病!
第808章 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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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绍虽然懂一点催眠之术,但自忖不是什么专业合格的心理医生,于是他不打算给玄云子治什么病。
“我现在很想知道,你针对这桩婚姻的真实态度?”薛绍问到了核心的问题。
玄云子沉默了片刻,扭过头来认真的看着薛绍,“我会嫁给你的。”
薛绍一怔,我的个亲娘啊,你开什么玩笑?
“玄云子确是遭受心魔所累,活得百般痛苦。”玄云子说道,“但是她,也从来不是一个退缩与逃避的人。”
好吧,你是女汉子!——薛绍心中苦笑不已,但耐着性子问道:“你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你难道不知道,只要我们的婚事还没有正式的确定下来,一切就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如果真有余地,也就不用等着你来出手回旋了。”玄云子的语气很淡,但薛绍分明感觉到一股四射的霸气。
“太后逼迫于你?”薛绍很自然的问道。
“没人能够,真正逼迫得了我。”玄云子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是天劫,就注定是避无可避。我已经把这场婚姻,视作我的一场牺牲。”
“牺牲?”薛绍苦笑,“为谁而牺牲?”
“为我的兄长,为武家,为天xià大安与新朝稳定,为我自己,也为你。”玄云子说道。
薛绍笑了一笑,“听起来是蛮伟大的。但是恕我直言,我不是太能理解。因为在我看来,换作是别的任何一个武家的女人,也能办到这些。你又何必亲身实践呢?”
“除了我,没人能办到。”玄云子说道,“如果换作的别的任何一个武家的女子与你成亲,以你的个性,你必会将其束之高阁不予理睬,这桩婚姻将会有名无实,无法达到缓合你与武家子侄之间矛盾的这个重要初衷,甚至还会起到相反的作用。照此下去,总有一天武承嗣和武攸宁这些人会死在你的手上;或者,你死在他们的手上!”
“也有可能是我死在太后手上,对不对?”薛绍笑着说道。
玄云子再次用沉默代替了她的回答。
“换句话说,如果嫁过来的武家女儿没有足够的份量和能耐,连太后都无未能对我真的放心。因为,毕竟我是李唐的外戚,血统即是原罪。”薛绍说道,“所以说,你的牺牲当中的确也是有我占的一份。”
玄云子的神情很平静,“我说过了,我其实是很在乎我的兄长和家族的。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将来他们死在你的手上。”
“那让他们把我弄死好了。”薛绍冷笑。
玄云子沉默了片刻,眼神迥然的看着火堆中渐jiàn快要熄灭了的火苗,淡然道:“如果我能接受这件事情,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今天的行刺,我们两个就必然只会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薛绍微微的怔了一怔,什么意思?
玄云子略带自嘲的笑了一笑,仍是怔怔的看着火堆,“人之将死的确是其言也善,因为,其心已真。”
薛绍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你的剑尖离我的喉咙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玄云子转过脸来看着薛绍,静静的说了四个字,“你不能死。”
“还有呢?”
“没有了。”
这下换作是薛绍陷入了沉默。玄云子的心事是很复杂,但其实也很明了。说穿了就是四个字——为情所困!
“你的崛起与腾达实在是太过迅速,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玄云子主dòng岔开了话题,说道,“这其中,就包括太后本人在内。”
“也包括你?”
“是的。”玄云子点了点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终南山给张窈窕发丧。当时我就对你产生了好奇,这样一位高高在上即将成为驸马的贵公子,怎会冒着大不韪来给一名娼妇发丧呢?为名?为利?为怜悯?为了救赎自己的良心?……好像都不全是!”
“于是你开始接近我?”薛绍问道。
玄云子微然一笑,“这世上能让我感兴趣的人和事,真的不是太多。”
“后来呢?”
玄云子说道:“当时我的师兄也在,无意中说起了我十二岁那年的天师预言。当时我正在兴头之上,便信口与他说道——如果我还命里还有红鸾之星的话,那也只会遇薛而动。”
“我?”
“你。”
“不过是一句戏言。”薛绍笑道,“当时你对我,一点都不了解。而且你明知道,我快要成为驸马了。”
“你说的没错,当时的确是一句戏言。”玄云子说道,“但是我心里偏偏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和你之间,将来必然还会有很多的故事发生。”
“事实证明,你的预感没有错。”薛绍暗自叹息了一声,真是造了孽了!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玄云子突然问道,“遇到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却总感觉与他似曾相识,感觉彼此之间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曾经一起经lì过很多的往事?”
“有。”薛绍答得毫不犹豫。因为初见到太平公主时,自己的心情之震hàn,绝对永生难忘!
“你就给了我这样的感觉。”玄云子说道,“我变得越来越对你好奇,我想要了解你的一切,又害怕太过接近于你。我很庆幸能和你成为朋友,还有幸曾经参与过你的一些事情。但同时我也很沮丧,因为我发现,我几乎已经迷失了自己,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已经与你有关。到现在我才算彻底明白,我根本就已经陷入了你的人生当中,无可自拔。”
“我的错,抱歉。”薛绍只能这么说了。
“不关你事。是我咎由自取。”玄云子仍jiù平静,如同讲故事一般的娓娓而道:“玄云子是如此可悲的一个人,她连自己的追求是什么都不知道。当她看到薛绍的人生是如此的精彩,他的意志和追求是那么的坚定,她为之深深的吸引,并不由自主的沉湎了进来。就如同是看一本很精彩的书,玄云子就像着了魔一样把自己想像成了书中的主角,与他经lì同样的喜怒哀乐。急他之所争忧他之所忧,为他的成功而欣喜万分,为他的伤心而悲伤落泪。你说,玄云子究jìng是迷茫和空虚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才会沦落至此?”
“……”薛绍愕然无语,并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的压力袭来。
他很想告诉玄云子,这不是迷茫也不是空虚,而是当你……真正的爱上了你一个人,才会如此!
但他没说。
因为玄云子已经够迷茫,够痛苦的了。
“不说这些了!”玄云子强颜一笑,说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一定会嫁给你。婚后,你仍jiù只有太平公主这一个妻子,你的媵妾儿女及家族也仍是与我毫不相干。至于你我二人之间的关xì,在外我们当然是夫妻,我会竭尽全力调和你与武家之间的矛盾,这是我的使命。私下里,我希望我们仍能像以前那样做好朋友,无关男女不涉情爱。你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薛驸马,我仍是那个求仙了道的玄云子——可否?”
薛绍真的很想告诉他,假结婚是吧?我是能做到的,绝对没问题——你能吗?
“别这样看着我。”玄云子努力保持着平静,“我知道掩耳盗铃很是愚蠢,但是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同意。”薛绍认可的点头,“权宜之计,除非以后还能想出比它更好的办法。”
“我的底线,就是不希望看到武攸宁等人死在你的手上。同时,你也不能死在他们的手上。”玄云子说这话的时候,一板一眼,如同一位总统在宣誓就职。
“两虎相争,谁敢劝架?”薛绍苦笑,“玄云子,你大可不必把自己的人生设计得如此的痛苦与艰难。”
“你说得没错,两虎相争,的确没人敢劝。薛绍与武家子侄之间的争斗由来以久。从太平公主定婚的那一天起,你们就几乎已经结下了死仇。将来,也很有可能越演越烈。”玄云子说道,“但是玄云子不才,很想尝试一番。或许我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但至少,我尝试过了!”
“何必呢?”薛绍苦笑。
“我说过了,这是一场牺牲。”玄云子说道,“既然是牺牲,我就不会再有回头路,更加没有患得患失的权力——我准备好了,你呢?”
“我不会娶你的!”薛绍一拍膝盖站了起来,“不瞒你,我也考lǜ过是要牺牲一个武家的女儿;但牺牲的方式不同,人选也不能是你!”
“为何不能?”玄云子也站了起来,向lái风清云淡的她第一次在薛绍面前抬高了声调,几乎像是在咆哮。
“就如同,你不愿yì我死。”薛绍的回答很平静。
“你也会在乎我?”玄云子笑了,笑得有点无奈,有点自嘲。
“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会在乎了。”薛绍的回答不偏不倚,堪称“中正”。
“你说谎。”玄云子的眼神与语言都变得十分的犀利,几乎可以说是咄咄逼人。
“我没有。”
“你有。”玄云子说道,“其实你是想说,你的心里早已被太平公主一个人填满,你可以许诺别的女人一场婚姻一个家庭甚至是一世安好,但你已经无法给出真正的爱情。你在乎我,所以你不希望我陷入这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当中做一世的怨妇,你无法承担这样的亏欠。否则当年,你就不会去亲自给张窈窕发丧!”
明明是在争锋相对激励争吵,到这时,两人突然就陷入了诡奇的安静。
庐内的段锋和牛奔面面相觑,都傻了眼。
“其实,你更加不希望,将来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玄云子说道。
薛绍彻底的沉默了。
“你为何不语?”
“玄云子,人太聪明了,真的会活得很累。”薛绍说道。
“何谓牺牲?”玄云子笑了,“死都不怕,还会怕累?”
“你意已决?”
“绝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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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9章 无碑之墓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薛绍感觉已经没有必要再和玄云子继续纠缠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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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也只能救得了自己想活的人,何况薛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玄云子想当活菩萨也好想要作死也罢,作为朋友自己已经好话说尽、道理讲清、倾尽努力的劝过她了。仁至义尽便已是极限,最终谁也无法代替她做出决定。/p
天亮了。/p
薛绍翻身上马时,跟玄云子说了此行的最后一句话,“我会在洛阳等着娶你。”/p
玄云子点头,没有表情。/p
牛奔在收拾行军帐篷准备架上马背,忍不住在玄云子的背后啐了一口。/p
薛绍看着他。/p
牛奔二话不说从地上捡起一声拳头大的鹅卵石,对着自己的额头砰砰砸了起来,“我错了!我受罚!”/p
头破血流。/p
段锋连忙将他拉住,“你疯了!”/p
“俺对未来的薛夫人不敬,俺就是错了,就是该罚!”牛奔很执拗的叫道。/p
薛绍眼神冷清的看着他们,“收拾一下,回程。”/p
“是!”/p
段锋连忙替牛奔止血包扎。行军打仗流血受伤是家常便饭,这点小伤倒是难不倒他。/p
玄云子上前一步,递上一个药瓶,“止血良药。”/p
“受不起。”牛奔冷冷的道,“你留着自己用吧!”/p
玄云子收起药瓶,默默的走到一边。/p
很快,牛奔的血止住了,简易的行军帐篷等物也收拾起来装上了马背。/p
就在薛绍的马匹将要启动时,玄云子唤道:“薛公子,以前的那个玄云子,是不是已经在你的心里死去了?”/p
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连生死都已经看到了麻木,薛绍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p
可是玄云子的这一问,分明让他感觉到内心一记刺痛。/p
那个白衣胜雪智慧过人,与之相处如沐春风的玄云子,死了吗?/p
死在哪里?/p
她是否,也该拥有一块墓碑?/p
薛绍在心里反复的询问着自己,没有回头没有答话,骑着马走了。/p
玄云子站在草庐的阶檐下,目送薛绍一行人远去,直到他的背影融入了群山的烟雨朦胧之中。/p
“看来,真的是死了……”她低声自语,“我们再也回不到当初,也看不到未来。”/p
薛绍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道百里去了终南山来到玄云观的遗址旁,站在了张窈窕的墓前。/p
由于玄云观被烧毁道姑们都已迁走,张窈窕的墓没有人来打理了,坟上已经长起了一片杂草。墓碑前,摆着着一个已经枯萎了的野草花环。/p
“我本无根草,天涯自飘零。沦落秋风里,未见葬花人。”薛绍轻吟铭刻在墓碑上的这些字句,将花环拿起,轻嗅,余香如故。/p
“你以私人的名义去长安请来一批匠人,把墓修缮一下,并在玄云观的遗址上再建一座香火庙。”薛绍把腰上的钱袋解下来交给了段锋,对他道,“再雇两个孤寡无依的老人来做庙祝,请他们专司照看这里的两座坟。”/p
“少帅,这里只有一座坟啊?”段锋不解的问。/p
薛绍把花环交给他,“挖个坑把这个埋了,就葬在张窈窕的旁边。”/p
段锋愕然接过花环,小心翼翼的问道:“要立碑吗?碑上写什么?”/p
这个问题把薛绍给问倒了。他寻思了片刻,只得叹息一声,“不立碑。”/p
“是。”段锋拿着花环,骑上马走了。/p
薛绍突然有点不想回洛阳了,于是他带着牛奔在终南山漫无目的的逛玩了几天,游历了多家佛寺道观,直到段锋把交待的事情都给办完。/p
玄云观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无名小庙,里面住着两个孤寡老人,每天都会去清扫祭拜张窈窕和那一座无碑之墓。/p
无碑之墓的里面,埋着一个已经枯萎的花环,和一个已经死去却又活在世间的,人。/p
三人启程,回洛阳。/p
走下终南山时,薛绍有一种清明扫墓之后归来的心情。不舍也好忧伤也罢,都被抛在了马蹄后面。自己的人生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待办,几天的郁结寡欢已是极限,薛绍绝不允许自己的心情永远沉溺在琼瑶式的愁风苦雨之中。/p
离洛阳越近,段锋和牛奔就越有一种轻松愉悦甚至是解脱的感觉。因为他们发现,最近一直沉默寡言神色凄迷的薛绍,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神彩这样的薛绍,才值得他们顶礼膜拜、誓死追随!/p
回到家,太平公主正在颇为焦急的倚门而盼。见到薛绍她惊喜的扑上来,没问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而是道:“饿了吗?累不累?想吃点什么?来人,快去准备香汤给驸马沐浴!”/p
薛绍心中仅剩的一丝阴霾瞬间一扫而空,亲吻着太平公主,他笑道:“我一切都好,就是特别想你,想我们的孩子。”/p
“麒玉,快来!你阿爹回来了!”太平公主的声音里,透出无边的幸福与喜悦。/p
她这一唤,旁边的花圃里就钻出了一个泥猴似的小男孩儿来。他张开双臂咧着嘴露出几颗新长的**牙来,瞅着薛绍嘿嘿的笑,“阿爹,抱抱!”/p
薛绍刚刚将他抱起,薛麒玉一巴掌就拍到了他脸上,糊了他一脸的泥巴。/p
“我去!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敢这么嚣张的打老子的脸!”薛绍已是哭笑不得,“小东西,谁准你钻进花圃的?瞧这一身是泥,还洗得干净吗?”/p
薛麒玉笑嘻嘻的露着**牙,“妹妹想要花,我去替她摘呦!”/p
“放肆!”薛绍故意一板脸,“你爹在教训你,你还敢嬉皮笑脸?”/p
薛麒玉毫无征兆的扯开喉咙就放声大哭,“娘,救命啊,阿爹要揍我啦!”/p
薛绍顿时愕然,小兔崽子才这么点大,就学会搬请救兵了?/p
太平公主倒是没有急于上前护犊子,而是站在一旁嘿嘿直笑。看着眼前这一对父子,她的眼神里都已是写满陶醉。她一直都固执的认为,哪怕是宠冠天下富甲四方,也远远比不上这样的天伦之乐。/p
“这才是真正的幸福!我要的幸福!”/p
次日黎明,薛绍整好衣装准备离家,去上朝。/p
太平公主像往常那样送他到正堂门口,停立在屋檐下。/p
薛绍上马之前,回身问道:“你怎么一直不问,我是否找到了玄云子?此行结果如何?”/p
“还用问吗?”太平公主微笑,“我的男人亲自出马,就没有办不妥的事情。”/p
薛绍笑了,“如你所愿,的确是办妥了。”/p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的点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没有多问。薛郎,既来之则安之,别多想。无论如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p
“多谢。”/p
薛绍由衷的对太平公主说出了这两个,原本在一对恩爱的夫妻之间显得相当多余的字眼。/p
太平公主仍是微笑,柔声道:“快去吧,你很久没有上朝了。”/p
薛绍翻身上马,骑行而去。/p
今日的朝会,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但是武则天看到薛绍突然出现在了早朝的班列当中,心中便和太平公主一样的明悟了然玄云子之事,必然已是料理妥当了!/p
于是她也没有特意把薛绍私下叫来问话,而是像往常一样在朝会散后退回了御书房,继续批处大量的奏章。/p
没过多久,薛绍自己主动来到了御书房,求见武则天。/p
武则天将他宣入,笑容可掬的道:“事情妥了?”/p
“妥了。”/p
“这便好。”武则天欣慰舒坦的点点头,“她几时回洛阳?”/p
薛绍答道:“目前她在王屋山,给她的启蒙恩师孙真人守墓。臣建议,在成亲之前给她足够的自由。”/p
“当然可以。”武则天答应得挺爽快。/p
几乎是在武则天的话音刚落,侍人入内通报,说玄云子求见。/p
武则天笑了,薛绍则是愕然。/p
“让她进来吧!”/p
“太后,臣请回避。”薛绍说道。/p
武则天呵呵一笑,“千军万马你也不曾回避,还怕此刻面对你未来的妻子?”/p
“臣无所谓。”薛绍淡然道,“臣只是怕她会觉得尴尬。”/p
“玄云子可不是一般的扭妮小女子,料也无妨。”武则天轻松的笑道,“别走了,一起听听她将要说些什么。”/p
“好吧!”薛绍应了一声,心说玄云子一般是不扭妮,但扭妮起来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p
玄云子进来了,装束神态与往常没有太大区别。光从表面,根本看不出她经历了什么变化。/p
薛绍看了玄云子一眼,玄云子也看了薛绍一眼,两人目光刚刚相触又飞快的分开了,就像是彼此的眼神都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一样。/p
“贫道参见太后。见过薛驸马。”玄云子一板一眼的施礼。/p
武则天呵呵直笑,“都快是一家人了,就不必再拘于旧俗。”/p
玄云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道:“贫道此来只为求请太后,能让贫道住回上清观。直到大婚之日,贫道不想再离开上清观。”/p
“当然可以。”武则天答应得很干脆,“你想住哪里都行,包括本宫的迎仙宫。”/p
“上清观,会更习惯一点。”玄云子稽首一拜,“多谢太后,贫道告辞了。”/p
“这就走?”武则天有点愕然,很想说你难道就不想和薛绍说两句话?/p
“太后还有事吗?”玄云子反问。/p
武则天看向薛绍。/p
薛绍一脸茫然的回看着她看我做什么?/p
武则天只得点了点头,“没事了,你走吧!”/p
玄云子走了。/p
“薛绍,除了进门时的第一刻,她没有再看你一眼,也不想和你多说一句话。”武则天问道,“你和她之间,这是怎么了?”/p
薛绍笑了一笑,答道:“原本一对知己好友,突然就要做成夫妻了。我想,她多少也会有点尴尬吧!”/p
武则天显然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只是道:“你们的私事,自己去处理。本宫只是希望你们在大婚之前,不要再生出什么变故。”/p
“太后放心,绝对不会。”薛绍回答得相当肯定。/p
他心想/p
玄云子都已经主动住回了上清观,还能有什么变故?/p
用她的话说,她已“绝决”。/p
在我的心里,玄云子已死。/p
如今回来的这一个,只是一副即将摆上祭台的皮囊。/p
形如三牲,行尸走肉。/p
第810章 初生牛犊
很久没有去过兵部了,薛绍很想知道城外的大军演已经进行得怎么样。刚刚走进官署,他刚好迎面碰到姚元崇。
姚元崇一眼见到薛绍,马上哭丧着脸苦笑三声,然后掏出钱袋子递给他的随身书吏,吩咐道:“去,买十斤新鲜的羊肉给今日午饭加餐,夏官全体同僚都有份我请。”
薛绍顿时两眼放光的哈哈大笑,“愿赌服输了?”
“那可不,姚某向来言而有信。”姚元崇叹息了一声,表情仍是很不甘心,“没想到啊,王昱居然真的会赢!”
薛小说+绍兴奋不已,“快来跟我说说,他是怎么赢的?”
姚元崇便将薛绍请到了自己的官署里,奉上茶,找来几份军情奏报给他看,并在旁边讲解道:“此前王昱连输了六阵之后,紧接着又输了三阵并且丢盔弃甲的连弃了三座营盘,不断往后撤离。”
“这么说,他一连输了九阵,最后还弃了三次营盘?”薛绍兴味盎然的看着军报,同时提出疑问,“连输九阵或许可以理解为他是在麻痹敌人诱人深入,竟连营盘辎重都敢放弃这小子有种!”
“是啊,换作是任何一个稍稍知兵的人,看到王昱输成了这样,也万不敢相信他还有翻盘的机会。”姚元崇说道。
薛绍笑道:“这么说,哪怕是谨慎到家的党郭二将也终于相信,王昱是彻底输了?”
“是的。”姚元崇苦笑,“看到王昱连输九阵弃营三次,党郭二将再不怀疑王昱有诈,于是决定大举反击一鼓作气的击溃王昱,拿下最终的胜利。”
“等等,王昱的这个营盘弃得有点意思。”薛绍正看到一份军报,指着其中的字句对姚元崇道,“洛阳周边的地理环境,你我都已十分熟悉。你再细看王昱撤逃与弃营的路线,是不是很诡异?”
姚元崇笑道:“不用看了,因为结果已经告诉我,王昱的心里究竟是怎么盘算的。”
“还是诱敌深入。”薛绍把军报用力一合,神彩奕奕的道,“后面的军报我还没有看,但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王昱最终是用水攻取得了翻盘胜利。”
姚元崇愕然瞪大眼睛,“还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这么说我猜对了?哈哈!”薛绍大笑,“连败九阵弃营三次,王昱从据险而守的高地隘口,一步一步的退向了濒临洛水的大营。为了方便大军取水与后勤补给的漕运运输,洛水大营的周边有好几只洛水支流经过,地势地洼颇多码头,同时也有很多的军船备用。如果能将党郭二将的主力吸引到洛水大营来,王昱只需要掘开一段河堤就可以水淹大营,全歼敌军。而他自己则可以率军登船遥遥观战,坐看这滔滔洛水,帮他翻盘得胜!”
“没错,战事经过大体如此。”姚元崇直挠头,“这小子还真是个初生牛犊愣头青,天不怕地不怕的出手也太狠了一点,连自家的洛水大营他也敢淹!虽然他掘开的河堤不是太宽,水流也不是太急,但是洛水大营里的积水也快有了齐膝之深。为了把党郭二将骗得更狠,他连粮草、帐篷和辎重都没有转移,几乎全给淹了……这一场大水冲下来虽然没有什么人员伤亡,但是财产损失可真不小啊!”
“这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战争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薛绍嘿嘿的笑,“再说了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小子,不当家就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哪会像你这位官居显位的夏官侍郎一样懂得精打细算?我估计啊,战败了的党郭二将看到泡在水里的洛水大营都要心疼死了,他们肯定会想要活扒了王昱的人皮!“
“你说得没错。”姚元崇苦笑道,“党郭二将同时率军前来袭杀王昱做最后一击,当他们看到大水冲进营盘时马上就宣布投降认输了,然后就地率领麾下的军士开始救灾,拼死拼活的总算是止住了水灾抢并救出一批物资来。然后二将一起冲到王昱的跟前要找他拼命。要不是有郭安和你给的令剑在,他们可能真会当场就把王昱给宰了!”
“有点意思。”薛绍笑个不停。
“你还笑得出来啊?”姚元崇苦拉着脸,“这次军演,是不是有些玩出格了?”
“这不是玩,这就是战争。”薛绍的神情严肃了一些,说道:“损失了一批军资,总好过有一天我们的大营包括我们的神都,一起被洛水给淹了。你说呢?”
姚元崇微微一怔,恍然点头,“有道理。这么说来,洛水大营的防洪措施还有待加强。我们对于水路的戒备与管制,也有待加强。”
“不光如此。”薛绍说道,“如果有一天咱们真的被敌人兵临城下了,这滔滔的洛水的确可以做为我们的最后一把利器,帮助我们击退敌人。”
“对。水火无情,洛水就是神都身边的一把双刃剑。既可杀敌,亦可自残。看来我们有必要早做筹备。”姚元崇说道,“这么说来,总算还是有点收获的。”
薛绍笑道:“你就只收获了这么一点东西吗?”
“那还能有什么呢?”姚元崇双手一摊,“一顿羊肉大餐?”
“十斤羊肉就输不起了?姚元崇,你也太抠门了!”薛绍哈哈的笑,“我倒是另有重大收获。”
“什么收获?”
“一个学生。”薛绍笑道,“一个谁都不看好,为了一场军演的胜利而得罪几万人的,傻小子!”
姚元崇微微一怔,“你真打算正式收他做学生了?”
薛绍点点头,“原本我不想太早就把这事挑明,但太后好像很有兴趣,反复强调要我收下这个学生,好生调教。”
“太后现在,是越来越关注年轻将领的培养与成长了。”姚元崇若有所思的道,“她这么早就给你选好了衣钵传人,会不会别有深意呢?”
薛绍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笑道:“如果她真有此等深意,大可以在现成的将军当中提拔起合适的人选,来与我并驾齐驱共掌军事。还犯得着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身上吗?而且这个傻小子,还是我的学生?”
“倒也是。”姚元崇笑了一笑,显然是为自己的“阴谋论”有点抱愧的意思,说道:“王昱是上官婉儿的表弟,太后特别关照一下,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薛绍呵呵的笑道:“王昱做了上官婉儿十几年的表弟也没斩露头角,但做了我几个月的随身书吏就被太后直接关注了这说明了什么?”
“我明白了。”姚元崇恍然大悟太后特别重视并主动想要提拔薛绍身边的人,不就是变着法儿的在拉拢薛绍想要搞好关系吗?
“我得再进宫一趟,把这几份战报拿去给太后看看。记得等我回来,再一起吃午饭啊!”薛绍说罢就起了身来,笑道:“姚抠门,想吃你一顿可不容易!”
“我刚才出门,就是准备进宫向太后秉报此事的,结果被你拉了回来。”姚元崇笑道,“那你速去速回吧,晚了可就连汤都没得喝了。”
“你敢!”薛绍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真要是没了,我就把你剥光了扔锅里煮!”
姚元崇苦笑摇头,“堂堂的尚书却好似顽童一般,全没个正形!”
批完了很多奏折的武则天略感疲累,正准备移驾后宫去歇息,薛绍去而复返再次求见。
“快叫他进来。”武则天便又坐了下来,她明白薛绍从来不会因为鸡毛蒜皮之事来主动找她。
薛绍进了御书房,双手把军报往上一递,喜笑颜开道:“太后,王昱赢了!”
“哦?”武则天的表情颇为惊诧,“快,取来我看!”
侍人连忙上前取过军报奏本交给武则天。她满怀兴趣的逐字逐句一一看完,拍案惊道:“这看似文弱的王家小子,倒是个军事奇才啊!”
薛绍笑道:“太后,整个大营都被淹了,我们损失惨重啊!”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点损失更加不算什么。”武则天颇为欣慰的微笑道:“薛绍,让王昱担任一个什么样的官职比较好呢?仍是充当书令使这样的小吏,对他来说是否太过屈才了?”
“太后,一战之胜负并不能说明太大问题,更何况还不是真刀真枪的实战?”薛绍说道:“王昱或许是有一点天赋,但如果太早的提拔让他官居要职,反倒会有揠苗助长之嫌。”
“何解?”武则天问道。
薛绍答道:“一名将军要想挥洒自如的指挥作战,那他就必须了解军队里的每一个细节。那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先是一名合格的士兵,火长,队正,旅帅和校尉。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他很有可能就会成为赵括式的人物,只配纸上谈兵而已。”
“有道理。”武则天深以为然的点头,“怪不得当初你随裴公北伐时,他非得让你隐姓埋名的先去做了一个无名小卒。”
“是啊!”薛绍说道,“在那之前臣连军粮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更加不知道如何扎营如何饮马如何应对军中常见的疫疾,仅仅只是记得兵书当中的几个段句而已,几乎是和赵括没有区别。那一趟征战下来,臣确实吃尽了苦头还几次差点丧命。但是最后的收获,却也是无法估量的。时至今日回想起来,裴公当时真是用心良苦。如果没有那一趟宝贵的经历,臣绝对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军。”
“看来你早已明确,该要如何调教学生。”武则天点头微笑,“那就由你这位老师亲力亲为吧,本宫就不随意插手了。”
“多谢太后体谅。”薛绍拱手而拜,“臣既然答应了太后,就一定会用心调教王昱,让他将来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
第811章 雪中送炭
三日后,薛绍亲自来到了洛水大营。︽頂點小說,事先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入营之后先在四处“微服”查看了一番。
大军演的分兵攻守对决这一项是结束了,但还有其他的环节项目仍在进行。比如骑兵的骑射大赛,步卒的翘关与步射大赛,以及团体的旗语战阵演练,还有单兵的刀枪拳术格斗以及各项体能较量。
以前的大唐军队进行训练,多半是以枪法箭术的简单操练和战阵演练为主,士兵们就像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只是敷衍了事。薛绍在他推行的军演当中创新了很多的科目,让所有的士兵都参与到了竞争当中来,有输赢有赏罚,有竞争有激情。
薛绍悄悄的接连走访了军营的很多地方,参观了骑射、步射与格斗多项比赛场地,总体感觉很不错。将士们对大军演充满了激情,都搞出了一点后世“奥运会”的氛围来了。
薛绍挺满意。
到了傍晚时分,薛绍来到了中军帅帐。党郭二将各自忙于练兵这时都不在,郭安带着斥侯守着帅帐,却不见了代理主帅王昱。
“王昱呢?”薛绍问郭安。
郭安讪笑,“至从分兵对抗结束,王昱就一直趴着没起过床,饭也很少吃。整天愁眉苦脸的哪像是打了胜仗?”
“把他给我叫来!”薛绍大马金刀的往帅椅上一坐,傻小子闹什么情绪呢?
没多时,王昱来了。
没多少日子没见,原本就显得有些文弱的王昱又瘦了一圈去,现在简直一阵风都能把他给刮走。气色也不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薛绍本想斥他几句,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吃惊且担忧,“你生病了?”
“没有。”王昱连忙单膝下拜双手捧上太一御刀,“尚书回来就好,敢请收回令剑!”
薛绍接过了御刀挂在腰上,“坐下说话——你怎么回事?”
“学生谢座。”王昱坐了下来,愁眉苦脸的低着头半晌不说话。
“几天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薛绍没好气的喝道,“问你话呢,说话!”
王昱怔了一怔,满副愁态的说道:“我掘开河堤放水冲了军营,淹了很多的粮食和帐蓬被褥。现在害得很多的将士都没办法睡觉了,伙食也都给减了半。大水泡过的军营里还生出了一些疫病,现在每天很多人跑肚拉稀浑身骚|痒……这都是我害的!”
“你因此自责?”薛绍问道。
王昱点点头。
“呶。”薛绍随手扔给王昱一纸文书。
王昱连忙打开一看,顿时面露喜色两眼放光,“朝廷一口气拨发了这么多的粮草被褥和医药物资?太好了,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薛绍就笑,“那你觉得,朝廷上谁会那么好心的来给洛水大军雪中送炭,来给你王昱这傻小子擦屁股呢?”
王昱顿时恍然,连忙下拜,“多谢尚书!多谢尚书!”
薛绍呵呵直笑,“带上清单去找党郭二将,叫他们尽快去把物资领来。”
“是!”王昱脸上的愁云瞬间已是一扫而光,笑着小声说道,“尚书,你一口气给洛水大军拨放了这么多的物资,其他各卫的大将军知道了,不会说什么吧?”
王昱毕竟是在兵部干过,知道其中的一些利害。
“那没办法,谁叫我既是兵部尚书又是检校右卫大将军?”薛绍满不在乎的道,“其他各卫的大将军眼红也好嫉妒也罢,都随他们去——谁叫他们是后娘养的呢?”
满帐篷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薛绍正了正脸色,“记住了,这种话千万别在外面乱说。”
“是!”
正说着,党郭二将来了。两人进帐的时候都在骂骂咧咧的,看似脾气都不太顺。
郭安在薛绍身边小声道:“至从水淹大营后,二将就没有一天好脸色。”
薛绍笑着点了点头,“可以理解。要是有人一把火烧了你家的院子,你怎么想?”
党郭二将进来了,一眼看到薛绍,急忙冲上前来叫道:“少帅你可算是来了,赶紧给咱们主持公道!”
“行了闭嘴闭嘴!”薛绍不耐烦的摆手,“我知道你们想嚷什么——王昱,把东西给他们!”
王昱连忙将清单递过去。党郭二将挤在一起大眼瞪小瞪的看了一阵,顿时一同哈哈大笑。
“少帅是好人,大好人哪!”
薛绍呵呵直笑,“你们两个,也就这么点出息。不就是淹了你们一点东西吗,我还能亏了你们?”
“那是!少帅从来都不亏待我们这些老弟兄!”党金毗笑嘻嘻的道,“行了,这一回咱们哥俩的气都顺了——多谢少帅!”
郭大封则是道:“军演的输赢其实不打紧,到头来我们仍是心疼那些受损的物资。将士们的日子本来就过得苦,少了这些物资,那就更苦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薛绍点点头,“所以呢,我来之前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给你们筹措到这一笔军资。希望它们来得正是时候。”
“太是时候了!”党金毗和郭大封很是感动,一同抱拳而拜,“还是少帅懂得体恤我们这些难兄难弟啊!”
“别跟我客气。咱们是弟兄,是一路人,我哪能不懂你们的疾苦呢?”薛绍呵呵直笑,说道:“今天我四下查看了一番,大军演进行得不错,你们都辛苦了。将士们都很投入,消耗也很大。等我回去后,再想办法给你们征调一批活羊来,让将士们也能吃到上好的新鲜羊肉,好好的打一打牙祭。”
“多谢少帅!”二将大喜。
王昱看在眼里,心想怪不得少帅能够得到这么多将士的拥戴,他真是无微不至的真心关爱这些将士们——换作是我,我也愿意给他卖命啊!
这时薛绍说道:“这次的大军演还要持续一两个月,务必要搞出一些隆重的声威来。有什么需求你们尽管提,我尽量满足。”
党郭二将连忙答道:“暂时没有什么别的需求,咱们就想和王昱再打一次!”
薛绍哈哈大笑,“怎么,输得不甘心?”
“那当然!”党金毗大叫道,“要是输给少帅,咱们无话可说。输给一个书令使……”
“闭嘴!”郭大封连忙一扯党金毗的衣袖。
王昱站在一旁一直没吭声,这时脸色不大好看,挺尴尬的。
薛绍看了王昱一眼,呵呵笑道:“英雄不问出处,书令使怎么了?——王昱,来给我倒杯茶喝。”
“学生马上。”王昱也没多想,连忙倒了一杯茶来递给薛绍。
薛绍随意喝了两口,把茶杯子往帅桌上一顿,“王昱,从今天起你才可以名正言顺的在我面前,自称为学生。”
王昱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郭安连忙在他后背拍了一巴掌,“傻小子,还不下跪拜师?”
“啊!”王昱手足无措大吃一惊,连忙弯曲双膝准备下拜。
“不用。”
薛绍一把将他扯住,说道:“我不是教你春秋大义孔孟之道的老夫子,用不着你焚香沐浴的几叩几拜,军队里也不兴这一套”
“当年我的恩师裴公遇到他的恩师苏定方时,苏定方就拍着裴公的肩膀大笑了几声,好,就你小子了!”
“裴公当时还不明就理呢,苏定方说我看你小子挺机灵的,以后就跟我学兵法吧!——就这样,裴公就成了苏定方的学生,继承了药师一脉的兵法。”
众人都用心的听着,很安静。
薛绍环视众人,笑道:“别这么严肃。王昱还是以前的那个书令使,所不同的是,以后我可以名正言顺的骂他揍他了。”
“哈哈哈!”众人大笑。
薛绍走到王昱面前,表情比较严肃,“你别忙着得意,我在军队里和在官署里,是截然不同的。不信你可以问郭安,当初他还是一个新兵的时候,就是我的手下。”
郭安点头,“少帅那时化名承誉以小卒从军,因军功荣升旅帅。我们同旅的弟兄都被他练到半死因此叫他魔鬼旅帅,裴公说他是所有草原人的噩梦,河陇一带则是称为他薛人屠。”
王昱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说还真是跟官署里的那个衣冠楚楚、儒雅贵气的薛尚书不同啊!
“所以呢,做我的学生未必是件好事。”薛绍说道:“现在我就想到了一个法子,先要狠狠的整饬你一顿——瞧你这副身板,实在是太过赢弱了,哪里经得起行军打仗的折腾?”
“恩师教训得是……”王昱的脸都红了,“学、学生从小就比较的瘦弱无力。”
“那你不会练吗?”薛绍沉声道:“给你半年的时间,把你的身板练到像郭安这样。否则我就把你扫地出门,让你做一辈子的书令使!”
“咝——”
众人整齐的吸了一口凉气,这也太苛刻了吧?——郭安的这副体格外表看来是算不得雄武壮硕,顶多只是匀称而已。但脱去衣服就能看到,他浑身的腱子肉就像是精铁打成的,几乎用针都挑不出一丝的肥肉来。实际上,他的力量、耐力、敏捷和爆发在全军来说,都称得上一流上乘罕有人及!
王昱呢?和大多数的男人比起来都要瘦弱一些,横竖看来都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王昱紧张得直咽口水,话都说不出来了。
“办不到吗?”薛绍冷笑一声,“那你趁早走人。我可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害了你的性命。”
“我办得到!”王昱急忙叫道,“我练,我狠狠的苦练!”
郭安上前一步微笑道:“你若真能吃苦,我可以帮你。”
“能,我能!”王昱狠狠咬牙,斩钉截铁道,“你们能行,我也能行!”
“郭安,别对他太好。”薛绍冷冷道,“会惯坏的。”
“少帅放心,我一定把他往死里整。”郭安笑道:“当初在三刀旅被整得那么惨,现在我终于也有机会整人了!”
帐篷里的其他人听着薛绍和郭安的这一番对话,纷纷感觉后背升起一丝凉意——得了,看来用不着羡慕王昱。给薛绍当学生,那先得要脱去几层皮! 第812章 极品母女
一个多月以后,天气已经变得比较炎热。
薛绍在官署里处理一些公务,虽然衣衫单薄但仍然汗流浃背。他不禁无限怀念21世纪的空调电扇,还有冰箱里冒着咝咝冷气的冰镇啤酒。
啤酒?
薛绍不禁脑子里一亮,啤酒的酿造可不难,所谓的啤酒花本是一味草药叫蛇麻花。公主府的冰窑里还有很多冬天取来深藏的冰块,冰镇啤酒简直太适合这个夏天了。
这个大可以试试,自娱自乐也可以嘛! &&&&&小说 nbsp;他正想着下班回家以后便马上开始自酿啤酒的计划,明日公休便能付诸实施。不料宫中来了一名使者叫薛绍赶紧进宫,说是太后有要事相请。
薛绍有些叫苦,眼看着就要下班还得“千里迢迢”的进一趟皇宫。不过,想必应该是比较要紧的事吧!
“王昱,备马进宫。”薛绍下意识的喊了一声,起身开始整理衣装。
新任的兵部主事钟绍京应声进来了,拱手拜道:“尚书,王昱仍然留在洛水大营里没有回来。”
薛绍微微一怔,我倒是忘了,最近这个把月王昱多半的时间都泡在洛水大营里,像一名普通的小卒那样在党金毗的手下参加训练。听说他练得挺刻苦,好几次中暑晕倒仍在坚持……好吧,希望这小子的身体能够扛得住!
“钟绍京,你随我进宫。”王昱不在,薛绍便临时抓了个壮丁。万一进了宫有个写写划划的活儿,也能有个人分担一下。
“属下遵命。”
钟绍京和刘幽求、苏味道这三人,同是裴行俭留给薛绍的行军书吏。如今刘幽求与苏味道都已经成为了夏州都督府的重要官员,钟绍京却混得相对“较惨”。但这也不能怪薛绍厚此薄比,相比于刘苏二人,钟绍京的各方面能力都要差一些。但他有一门特长很有意义,写得一笔好字。
上次薛绍要给朝廷上表汇报大军演的事情,王昱不在就让他捉笔。结果表文递上之后,从宰相到武则天都对表文上的字迹大加赞赏。武则天还特意向薛绍打听了执笔之人,从而钟绍京就因为这一笔好字在武则天那里都留下了不错的好印象。武则天再一打听,原来钟绍京还是追随过裴公南征北战的老书吏,以往从征多少有些功绩,于是将他提拔为从八品夏官主事(相当某办公室主任一类的职务),成了薛绍的一名助手。
虽然品衔不高,但是“八品京官”对于大多数的寒门仕子来说,可能就是倾尽一辈子的努力也无法达到的目标。所以出身于南方寒门的钟绍京很是自足,办起事来也相当的认真和负责,很快就弥补了王昱留下的空缺。薛绍对他还是挺满意的。
稍后薛绍就进了宫去,武则天直接就在膳食堂里等他。薛绍到了之后,武则天便叫他一同用膳,边吃边说。看到钟绍京也一同来了,武则天挺大方的叫钟绍京也同席用膳,这不禁让钟绍京受宠若惊就算是当朝宰相,也很难有机会得到太后的亲自招待呀!
薛绍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入席之后毫不客气的先把肚子吃饱再说。武则天也没着急说事,一个劲的劝薛绍和钟绍京多吃菜多饮酒,显得颇为好客。
酒足饭饱,薛绍都在打嗝了。
武则天这才叫人撤去宴席,对薛绍道:“承誉,适才收到云州都督薛讷的快使来报,说契丹与奚族的首领已经在六天前从幽州入关,途经云州时薛讷派了一百铁骑随行护送,想必不日即将抵达神都。你看是不是提前做好一些迎接与招待的准备?”
“臣会提前做好相应准备的。”薛绍眨了眨眼睛,“太后,突厥的使臣没有来吗?”
“目前还没有消息。”武则天说道,“奚族与契丹二族的领土毗邻,彼此互为唇齿。突厥则是相隔甚远而且素怀吞并之意。既是仇敌,想必他们不会约好了同时动身。甚至有可能,突厥不会派使前来。”
薛绍冷冷一笑,“我倒是希望突厥真的不来。”
“哦?”武则天略微惊咦,“为何?”
薛绍答道:“突厥本就没有和解之心,就算是派人来了,估计也就只是敷衍了事。他若不来,便就落下了口实。到时臣便能使出一些解数,尽可能的笼络奚族和契丹。一但他日突厥再度生事,这两个部族就有望成为我们的友军,帮助我们一起对抗突厥。”
“好,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办了。”武则天道,“本宫会责令鸿胪寺等相关衙门一同听从你的调谴行事。再有什么需求,你尽管开口来提。”
“是。”
“另外……”武则天犹豫了一下,看向钟绍京。
钟绍京很自觉的先退出去了。
武则天笑了一笑,说道:“不是本宫多事,我就想关心一下,你最近有见过玄云子没有?”
薛绍转着眼珠子“呃”了一阵,苦笑道:“没有。”
“蓝田公子,你公务再忙也不会缺了片刻幽会的时间吧?”武则天笑道,“有空,还是去看一看她。莫要太过冷落了。”
“行。”薛绍顿觉一阵头大,心说武则天你就这么惦记玄云子?劝我去和她约会,让太平公主知道了心里怎么想?你这老娘可是做得经典啊!
“对了。”武则天突然道,“最近妖儿闲来无事也会跑去上清观,与玄云子作伴。明日公休,你若没有其他要事,我们一起去那里看看,如何?”
“臣乐意奉陪。”看到武则天都想尽办法劝自己去一趟了,薛绍只得答应。
稍后,薛绍回到了家里。太平公主仍在等他一起用膳,眼看天都黑了薛绍还没回来,菜都快凉了。
“我吃过了。”薛绍怀着歉意对太平公主道,“你母亲突然宣我入宫说些公务,顺便让我在宫里吃了一顿。”
“吃过了便好,我就怕你饿着肚子忙个不停。”太平公主一点怨言也没有,自己坐了下来用膳,顺口说道:“明日公休,我想去洛水泛舟,你有时间陪我吗?”
“抱歉,没有。”薛绍苦笑,“岳母大人给我派了个活儿,让我陪她……”
太平公主的筷子一停,“去哪里?”
“你猜?”
“上清观?”
薛绍顿时笑了,“怎么你一猜就中呢?”
太平公主淡然一笑,继续细嚼慢咽的吃她的饭,说道:“你是该去看看了。”
“是,应该。特别特别的应该。”薛绍瓮声瓮气,“要不明天我干脆睡在上清观,不回来了?”
“那也可以啊!”太平公主满不在乎的道,“洞房花烛嘛,反正是迟早的事情。”
薛绍气鼓鼓的翻起了白眼,瞪着屋顶一声不吭了。
太平公主暗笑了两声,说道:“薛郎,我怀孕了。”
薛绍像是一根压扁了的弹簧斗然弹起来,一脸狂喜两眼精光直冒,“真的?”
“假的!”太平公主大笑不已。
“我去!”薛绍顿时抓狂。
“真的。”太平公主微笑的轻声道。
薛绍大喜,连忙把饭桌往旁边一推,“这饭菜有些凉了不能吃,赶紧叫厨房换新鲜的!”
“能吃能吃!”太平公主急了,“我正饿着呢,不能等!再说了,大热天的我不想吃太烫的东西。”
“好,好,你喜欢就行。”薛绍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仰头哈哈大笑,“真是苍天有眼哪!”
“傻样儿!”太平公主摇头直笑,“我们都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以前倒是没见你这么开心?”
“这次不同。”薛绍搂着她的双肩,“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这么说,麒玉和宁晋都来得不是时候了喽?”太平公主直翻白眼。
薛绍啪啪的就掌了两下嘴,“我嘴笨,掌嘴掌嘴!”
“行啦!”太平公主连忙将他的手给拉住,嗔笑道,“这种话以后不许在家里说,万一让麒玉听到了,他会生气的。”
“嗯,我知道。”薛绍笑呵呵的道,“小兔崽子现在多少懂一点事了。”
“呸!不许你再说他是小兔崽子!”太平公主怒了,“那你岂不是大兔子,我不成了母兔子了?”
“好,都听你的,我以后再不说了!”薛绍心里乐翻了天,眼下太平公主说什么那都会依了。
次日清晨,薛绍如约进宫来到了迎仙宫,与武则天一同去往内廷上清观。
武则天先问道:“你告诉了太平,今日要去哪里么?”
“告诉了。”薛绍如实回答。
“她怎么说?”武则天倒是挺关心。
薛绍笑了一笑,“她绝对是太后亲生的。”
武则天微微一怔,“此话怎讲?“
薛绍笑道:“她本是想要让我陪她去泛舟,但听我说要去上清观马上就改口了,并劝我是该早些去看看。而且,她说的话都和太后是差不多的。”
“哈哈!”武则天笑了,“他确实不愧本宫亲生,气度恢宏识得大体。”
薛绍听得很别扭,心里一阵瞎嘀咕:哪有催着赶着还帮着女婿在外面另寻新欢的?你们还真是一对极品母女!
第813章 妖儿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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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儿大呼小叫的担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包子从厨房里冲出来,欢快的道:“仙姑仙姑,大肉馒馒出笼喽!”
玄云子从房间里走出来,微笑道:“你小心一点。”
话刚落音,妖儿一脚踢中小土堆朝前就倒,蒸笼落地肉包子全撒了出来。
玄云子赶紧上前去扶,“没事吧?摔伤哪里没有?”
“哇”
妖儿放声就哭泪如泉涌,“我的大肉馒馒!!”
玄云子愕然且好笑,连忙将妖儿身上检查了一番,倒是没有摔伤哪处,便道:“我当你是摔得疼了,原来是心疼你的大肉馒馒?”
妖儿连忙抹泪伸手去捡肉包子,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会摔倒了就哭呀?……我就是心疼这些大肉馒馒。一会儿神仙哥哥来了没得吃,可怎么办呀?”
玄云子不禁赧然失笑,“嗯,你的确不是小孩子了。”
“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妖儿挺执拗的争执了一句,将一个弄脏的肉包子撕去了外皮,放到嘴里咬起来。
玄云子急道:“脏了,不能吃!”
“能吃能吃!”妖儿大口大口的吃着包子,嘴里含糊不清的道:“可香了!”
玄云子摇头笑了笑,“你这么喜欢,我去给你做一笼好了。”
“不要!”妖儿摇头,“我自己去做。神仙哥哥只爱吃我亲手做的。”
玄云子笑道:“你怎么知道他爱吃?”
“因为……”妖儿想了一想,笑嘻嘻的道,“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就是在吃大肉馒馒。后来我特意去跟那家店的老板学了很久的手艺,学了很久哦,直到和那家店里做出的味道一样呢!”
玄云子微笑道:“可以跟我说一下,你和神仙哥哥的故事吗?”
“好呀!”妖儿很爽快的答应了,招招手示意玄云子跟她去厨房,边走边道:“但是,我得一边做馒头一边跟你讲故事我们的故事很长呦!”
“好,我洗耳恭听。”玄云子笑道,“顺便我还可以给你帮一帮忙。”
“不用你帮忙,你就站在一旁听故事就行了。”妖儿笑嘻嘻的道,“那我开始讲了哦?”
“好。”
“嗯,那是一个太阳好大的晴天。我饿得头晕眼花的去长安西市乞讨……”
看到妖儿这副神气活现的样子,玄云子挺不淑女的噗哧就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呀?”妖儿皱起了眉毛不悦的道,“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因为就在那一天,我的母亲去世了!”
玄云子微微一怔,面露愧的色的小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说吧,我再也不笑了。”
妖儿斜瞟了玄云子一眼,“我现在又不想说了。”
“为什么?”
“我不高兴!”
“……”玄云子愕然的怔了一怔,心说这个小姑娘还真是直性子,不懂一丁点的掩饰。
这时妖儿又笑了起来,欢快的搂起衣袖叫道:“我做包子喽!”
玄云子便默默的退出了厨房,看到妖儿在那里忙忙碌碌的小身影,突然发觉自己在面对妖儿的时候,总有一点心虚甚至是自惭形晦。
“我真的好羡慕她。”
“简单,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无论是快乐还是忧伤,都是那么的纯粹和干净。”
“难怪所有人都喜欢妖儿……”
玄云子漫步在道观的小庭院里,低声自语,“难怪,他就是不喜欢我……”
半个时辰以后,薛绍和武则天一同到了。
玄云子站在道观门口相迎,妖儿急乎乎的从厨房里跑出来,“等一下,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薛绍惊奇道:“妖儿,等什么?”
“大肉馒馒啊,马上就熟了!”说罢妖儿又急冲冲的跑回了厨房。
武则天和薛绍等人全都笑了。
看到他们这样轻松而溺爱的笑容,玄云子越发感觉到自己和妖儿之间的落差是如此的巨大薛绍也好太后也好哪怕是包括师门道兄这些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笑得这样轻松和快乐!
“难得今日如此闲适,我们就在这亭院的树荫下坐坐,随意聊一聊家常里短。”武则天轻松的说道,“顺便呀,尝一尝妖儿姑娘做的大肉馒馒。”
薛绍听到武则天也说“大肉馒馒”顿时就笑了。
“你笑什么?”武则天假愠的道,“那就叫大肉馒馒!”
“好吧,好吧!”薛绍呵呵直笑,“我去厨房给妖儿帮忙。”
众皆愕然。
武则天道:“我看你还是别去了,省得帮倒忙。”
“太后别小看我。”薛绍大言不惭的道,“我的厨艺,那是深藏不露的!”
“那你去吧!”武则天笑道,“记得给我们留几个,不要偷吃光了。”
薛绍哈哈大笑的走进厨房,眼神始终没往玄云子身上落过一下。
玄云子倒是一直面带微笑的目不斜视,彬彬有礼的扮演着她的东主角色请武则天入座,并开始亲自煮茶。
武则天见薛绍进了厨房,小声道:“玄云子,你和薛绍之间究竟是有了什么隔阂?”
“回太后,没有。”
武则天摇了摇头,“本宫是过来人。”
“真的没有。”玄云子认真说道,“只是……我们一时还无法接受和习惯,对方的身份之变化。”
武则天轻轻的扬了一下手示意侍从人等退远,然后道:“今日本宫不妨对你说一句实话,你与薛绍的婚姻,将直接关乎本宫和整个国家的命运。”
“贫道知道。”玄云子点头,她哪能不知道呢?太后的登基之日,恐怕就是自己和薛绍的成亲之日。从根本上说,如果没有薛武两家的联姻,太后就无法真正得到军队强有力的支持。或许她可以通过别的途径达到这一目的,为此甚至不惜除掉薛绍。但是这样做付出的代价将是相当惨重也是相当危险的,最终就连鹿死谁手都未必可知。薛绍早已经展示过他的实力了,或许他没办法抢走太后所拥有的一切,但他绝对有能力毁灭所有人拥有的所有一切!
相比之下,联姻将是一笔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你不要再一口一个贫道的了。”武则天有点不悦的说道,“你是本宫的侄女儿,不日本宫还会正式收你做义女并封你为公主,视与太平旗鼓相当。到时候你的身份就不再只是属于你一个人,而是属于皇权,属于国家!”
“是……”玄云子轻低着头,挺不自然也挺不情愿的说了一声,“儿臣知道了。”
武则天微微皱眉,“玄云子,本宫曾经给过你选择,哪怕是在你离开皇宫去了王屋山的时候,你也仍然具备选择的权力。但是最终你答应了这门婚事并主动回到了上清观,那也就意味着你已经承担起了这一份责任。”
“儿臣知道。”玄云子点头。
“光是知道,是没用的。”武则天说道,“你还得真正的去履行它!”
玄云子微微皱眉,面露难色的看向武则天,“太后,我也想。”
武则天将她的手拿过来捂在自己的掌心,说道:“对我们女人来说,嫁给一个男人,就等于是这辈子都跟定了他。自己的所思所想所做所为,一切都该是为了他。本宫让你嫁给薛绍,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情。但是对你来说,你首先得要做好薛绍的妻子。缺少了这一层,其他的全都将要失去意义。”
“太后,我也想……”玄云子喃喃的重复这句话。
“给自己一点信心,也给薛绍一点时间。”武则天微笑的轻拍玄云子的手,“本宫从来都不会看错人,你行的!”
厨房里,薛绍一边动作机械的帮着妖儿往灶里填柴,一边竖起耳朵来听着外面两个女人的对话。
“她们好像低估了我的听力。”薛绍暗自发笑,经过特种训练的人只要注意力足够集中,能够听到常人无法想像的细微声响你们说悄悄话的声音已经太大了!
“神仙哥哥,我都说了几遍不要加柴啦!”妖儿急切的叫了起来,还咳嗽,“你看看你塞那么多柴进去,全是烟,呛死人啦!”
薛绍连忙把柴禾把外拉,“不加了,不加了!”
“两大笼,全熟喽!”妖儿欢天喜地的叫道,“神仙哥哥,你先吃!”
“拿出去,大家一起吃!”
上清观里,开了一场包子宴。
薛绍一口气吃了三个。不得不承认,妖儿的手艺绝对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现在去开一家包子店绝对的生意兴隆食客如云。
武则天也吃了一个,一边吃还一边打趣妖儿,问她,“妖儿你为何长得如此之快,现在都快要和本宫一般高了。”
“嗯,我是大人了!”妖儿挺自豪的扬着手里的包子。
“那你想过没有,将来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武则天笑问道。
“当然是嫁给神仙哥哥喽!”妖儿毫不犹豫的答道。
众皆愕然,薛绍差点一口把嘴里的包子喷了出来。
武则天既惊奇又好笑的问道:“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妖儿笑嘻嘻的看着薛绍,一点羞涩和犹豫都没有,说道,“我高兴!”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薛绍。
薛绍有点小尴尬的吞下了包子,上前来对妖儿道:“妖儿,你别乱说。嫁人,哪能这么随便呢?”
“我没有随便呀!”妖儿睁圆了眼睛很认真的说道,“从第一天认识神仙哥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将来我要么不嫁人;如果要嫁,那一定得是神仙哥哥!我都在我母亲的坟前都发过誓了!”
第814章 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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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太平公主府。
薛绍骑着马急冲冲的跑回了家,头一次没有先回正厅去向太平公主报个道,而是奔向了后院新修的酒竂。
还隔着老远,薛绍就闻到了浓郁的麦香味。巧了,太平公主和陈仙儿、琳琅等人全都好奇的围在酒竂外面观望,看里面几名酒师和学徒在挥汗如雨的熬煮麦醪。
见到薛绍回来,太平公主等人都围了上来好奇的盘问,为何要买下了这几名酒师自行酿酒呢?家里已经窖藏了那么多的珍品美酒,十年也喝不完呀!
薛绍笑而不语神秘兮兮的走进了酒寮中。酒师们见到薛绍回来大喜过望,忙道:“主人回来得正好,这麦醪终于按照你定下的规矩熬煮妥当了。只是这蛇麻花该要做何用处?小人酿了半辈子酒,从未用到过这号东西啊!”
薛绍微自一笑,回来得正是时候!
于是他把蛇麻花的用处、处法和用量以及其他的许多细节,全都一一的教给了酒师们。并且亲自从旁监工,看着他们用小铜称称量好了蛇麻花,然hòu小心翼翼的添加到了麦醪之中继续熬煮。
“奇了!这麦醪竟然变得清亮了!”酒师们惊诧不已。
“后面还有很多道工序,一丝都不能错。如果错了,又得全部从头来过。”薛绍道,“还有,我教给你们的秘法半点不许外传。”
“小人抵死不敢!”酒师们慌忙下拜。卖身契都在薛绍手里了,他们这些人根本不会生出半点忤逆之心,否则就是跟自己的死活过不去。
薛绍满意的离开了酒寮去了膳堂。太平公主等他开饭已有多时,派了几轮侍婢来催。
薛绍刚一迈时膳堂,太平公主就急急的问道:“薛郎,你那是酿的什么酒嘛?”
薛绍笑眯眯的答道:“我新创的,夏酒。”
“何谓夏酒?”太平公主问道。
薛绍笑道:“当然就是,适合夏天喝的酒喽!”
“那不能叫夏酒,太平庸了。”太平公主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就叫——太平酒!”
“太平酒!”薛绍啧啧的道,“这个,这个的确是比较的……高大上!”
“那就这么定了,太平酒!”太平公主欢快的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鱼脍到薛绍嘴边,“犒劳一下聪明能干的夫君,张嘴——啊!”
薛绍一口吞下鱼脍,心说我这横跨千年的伟大发明专利,居然就被这一块鱼脍给轻松的买断了!
“对了,我还有件事情要问你。”太平公主喂完了鱼脍,笑嘻嘻的道,“我听说那日在上清观,妖儿亲口说非你不嫁,可有此事?”
“童言无忌,何必当真?”薛绍不禁苦笑了一声,她消息倒是蛮灵通的。
“看来是真的喽?”太平公主故意板起了脸来,连珠炮似的开始数落,“薛郎,你还有没有一点良知道德与人之本善呀?妖儿还是个小孩子呢,那么的天真无邪善良单纯,你居然也去勾引她?!”
“天地良心,绝对没有。”薛绍说道,“在我心里,妖儿就是我的妹妹,甚至就像是我的女儿一样。”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据我了解,你和妖儿之间也的确不像是那么一回事。但为何你回来之后,对上清观一行的事情只字不提呢?”
薛绍淡然一笑,“因为没什么可提的。”
“唉!”太平公主叹息了一声,“你和玄云子……”
“吃饭,吃饭!”薛绍拿起碗筷,一个劲的狼吞虎咽。
太平公主微微苦笑了一声,不再盘问——薛绍从来都不喜欢唠叨和纠结的女人,这一点太平公主相当的肯定。
夫妻俩闷声吃饭。
太平公主左右感觉气氛不佳,于是主dòng寻找话题,说道:“今天我进了宫。”
“唔。”薛绍满嘴饭菜,口齿不清。
“母亲说,要给我新造一座府第。”太平公主说道。
薛绍的筷子稍稍一停,“这里不是住得挺好的么,为何又要新造?——这又是明堂又是宫殿还要再造一个太平公主府,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岂是好事?”
太平公主早就料到薛绍会这么说,于是小心翼翼的答道:“我也是照这么说的,回绝过母亲了。但她主意已定,不容反驳。”
薛绍眨了眨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当真如此?”
太平公主面露难色的沉默。
薛绍一眼看向她,太平公主心虚的低下了头。
“我向lái不喜欢别人对我撒谎。”薛绍的脸色微微一沉,“你就更不应该了。”
“薛郎,我错了。”太平公主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凑到薛绍身边来,小声道:“我听说朝廷已经在计划动工,给玄云子新造一座公主府。我就去向母亲打听了一下,然hòu嘛,母亲就答应我说……”
“哎……”薛绍长叹了一声,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去酒寮看看。”
“薛郎薛郎,别走!”太平公主急忙拉住薛绍,“我都认错了,你就原谅我嘛!”
薛绍也没动气,耐着性子说道:“你跟玄云子,有什么好攀比的?不就是一座府第么,我们不缺钱,你想要那我们就造十座都没问题。你犯得着跑到太后那里去争风吃醋吗?”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太平公主委屈的叫道,“我就是……问了问!”
“你就不该去问这一问。”薛绍正色说道,“这件事情连我都没去关心从不过问,你有什么好问的?你这一问,不就让别人觉得你没自xìn、器量小、有意争风吃醋了么?——我对你怎么样,对玄云子是什么态度,外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你还有什么可斤斤计较的!”
“薛郎,你生qì了噢?”太平公主可怜巴巴的厥着嘴,小声道,“我怀孕了哦,你不可以凶我!”
薛绍苦笑,连忙把她抱在怀里,“我没有凶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玄云子的府第是造给外人看的,不是给你看的。谁都可以眼红嫉妒,唯独你不能。因为你是天xià无双的太平公主,你是薛绍唯一最爱的女人,没人可以取代。你必须足够的骄傲足够的自xìn。明白吗?”
“天xià无双的太平公主,已经明白啦!”太平公主乖巧的躺在了薛绍的怀里,笑嘻嘻的道,“明天我就进宫,无论如何也要劝得母亲收回成命,我们不要她新建府第了。”
“对。天xià无双的太平公主不需要和任何人攀比,因为任何人也不可能比得上她。”薛绍微xiào点头,“如果这里你住得腻了,你的男人会给你造一座新的。你想要多么辉煌气派都行!”
“吹牛!”太平公主笑嘻嘻的用指头刮着薛绍的鼻子,说道,“你有钱吗?你连田产都给了你的三弟,就剩那点俸禄还不够你养那些部曲斥侯的,新近又买了酒师和仆人再添二十几张嘴要养活。我看你呀,都快变成穷人驸马喽!”
“穷人驸马?少瞧不起人!”薛绍冷笑,“我有的是钱,只是没像你一样都锁在珍宝阁里。一般花些小钱的时候,我当然不会动用了。我的钱,那都是用来干大事的!”
“那给你心爱的妻子造一座金碧辉煌的新府第,算不算是大事呀?”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问道。
“算,当然算了!”薛绍认真真的道,“现在我就正式的问你,你确定你真的想要一座新府第吗?”
太平公主兴奋的坐直了身子,“确定!”
薛绍把手对着太平公主一伸,一本正经大言不惭的道:“你先预支钱款给我,过段时间双倍奉还!”
数日后。
薛绍带着一个车队来到了立德坊,走进了宰相王本立的家,亲手把好几车的绢帛钱财交给了他。
青天白日的,薛绍当然不是来给宰相行贿,而是——把他的府第给买下了!
薛绍与太平公主现在住的太平公主府,还是当初二圣迁都之时虞红叶帮忙买下翻修的,地处距离皇城不太远的归义坊。而立德坊则是处在归义坊与皇城中间并且紧挨皇城,四面环水溪河纵横,环境极其优美。
王本立曾在太后扳倒裴炎的激战当中突施冷箭重疮裴炎帮了太后的大忙,因此非但得以晋升为阁部宰相,太后还把占据了立德坊半坊之地的这座精美豪宅赏给了他。
薛绍至从那天和太平公主说起“府第”之事以后,就把这件事情真的放在了心上,并且满洛阳的打听最好的地皮用来兴建府第。最终他看上了立德坊的王本立住宅。
太平公主本以为薛绍只是玩笑而已没成想他居然当了真,当她听说薛绍要把宰相王本立的住宅买下时,太平公主都惊呆了。
“薛郎,你向lái是不喜张扬不爱铺张,这回怎的如此大动干戈?”太平公主问道。
“跟张扬铺张全没关xì,男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薛绍豪气干云,说完又向太平公主伸出了手,“再借点钱,到时照样双倍奉还!”
以“投机”发家的王本立至从当上宰相之后,很少把别人放在眼里。他花了大量的钱财把自己的宅子装修得相当的气派辉煌,几乎快要和金谷园一样变成了洛阳一景。满洛阳的百姓心里都清楚,现在这座豪宅对于王相公而言,既是他的宰相府第和传之于子孙的遗产祖业,又是他“深蒙圣宠”的金字招牌,更是他绝对不许外人觊觎半分的命|根子。
从来没人想过要打王相公这座豪宅的主意,薛绍是头一个。
当然,也是最后一个。
只是从旁人的嘴里听说到薛绍想要买下自己的住宅,王本立马上就主dòng的找到薛绍,说愿yì“分文不收双手奉上”。薛绍当然不会白要他的豪宅了,否则岂非是要落下一个强取豪夺的罪名?
于是乎,在第三方的公平估价与居中证介之下,薛绍一文不少的以洛阳市价买下了王本立的豪宅。并且当天就有八百多号工人赶到了现场破土动工,该拆的拆该修的修。从洪门借来的六十多条船已经开始昼夜不停的从各地运来建造材料,源源不断的沿洛水水道直接送到立德坊的工地上。
一时间,洛阳轰动。
朝野上下街头巷尾的都开始评议,薛绍新造府第的事情了。
直到此时太平公主才真的相信——薛绍这回是动了真格,要给她造一座新府第了!
太平公主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他对薛绍说道:“薛郎,其实你不用这么较真的。”
“我不是在跟你较真,我是在做一件非常重要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薛绍答道,“我们成亲五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给你送东西——你难道不喜欢,你难道不想要?”
“我当然喜欢,当然想要了,只是……”太平公主不知道该怎么说。另一边玄云子的府第正在日夜施工,这一边薛绍就动手开始给自己造一个新家……她总感觉,这有点怪怪的!
“那你就等着收下,其他的都不要想。”薛绍满不在乎的说道,“男人给自己的妻子送礼物,天经地义,谁也管不着!”
太平公主无语以对。她头一次感觉,薛绍居然这么蛮不讲理。
——但是自己居然就像着了魔了一样的,爱死了他的蛮不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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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族和契丹的首领使团,终于抵达了洛阳。
按照惯例,先由鸿胪寺负责接待。武则天改革官名,鸿胪寺现已更名为司宾寺。这次专司负责接待奚族与契丹首领的是司宾丞田归道,武则天让他直接听受夏官尚书薛绍的调谴行事,大小事宜不决之处都问薛绍。
最初田归道有点想不大明白,为什么隶属司宾寺的外交事宜要让一位掌管军事的夏官尚书来担纲。但是当他接到奚族与契丹的首领并请他们下榻司宾寺之后,田归道就彻底的明白了。
奚族派来的代表,是他们的“王子”李大酺。当然,“王子”只是一个习惯的称谓并非十分准确。李大酺的父亲原名叫“可度者”,早年率奚族部落内附于大唐。大唐在奚族领地设立了饶乐都督府,任命可度者为饶乐都督并封为楼烦县公,赐为皇族李姓。
奚族王子李大酺体魄雄健能骑善射,牛高马大壮如熊罴。他说他父亲年岁已高不堪远行,于是由他代替前来。田归道则是认为,李大酺此来洛阳可不是出于一片孝心,至少不全是。因为他刚刚下榻司宾寺就急着要出去见识一下繁华似锦的神都洛阳。田归道以安全为由婉拒不让他出门,李大酺就吵吵嚷嚷的让田归道给他安排美女来陪他过夜。为此他愿意自己掏钱,多少钱都行。
是的,他要**。
这样的要求,身为儒生重臣的田归道当然无法答应了。否则传扬了出来,中华礼仪之邦的脸可都要被他丢尽了。这让李大酺很不痛快,他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为难司宾寺的官员与侍从们,有几次还差点惹出斗殴的祸端来。
奚族的王子很不安分,很不好伺候。
但是相比之下,契丹的使臣更让田归道感觉到不安。
与奚族类似,大唐在契丹部族的领地也建立了讼漠都督府。现任讼漠都督名叫李尽忠,这次他派了他的大舅子孙万荣来担任使臣。田归道在鸿胪寺用事多年,他知道这位孙万荣是个什么人物——契丹的至高军事统帅。
让这样的一个人来担任外交使臣,李尽忠的用心可以说是比较叵测的。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孙万荣名为使臣,但恐怕他更重要的身份会是“军事密探”。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很有可能是要刺探大唐的内部虚实。他们此一行从幽州入关一直走到神都洛阳,大唐内部的多项军事部署他肯定早已探清查明了然如胸。
奚族的王子李大酺在鸿胪寺里为了**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孙万荣却是相当的安静,他只和自己的两名心腹侍从骆务整与何阿小呆在一起。主仆三人足不出户神神秘秘,轻易不让司宾寺的人太过接近。田归道因此相当的担心孙万荣会在私底下进行什么细作活动,但他又不能把国宾当作囚犯一样的去看管和关押。
这两族的使臣,让外交经验丰富的司宾丞田归道觉得很为难。思来想去,他觉得太后用人还是颇为得法的,本朝恐怕还真的只有薛绍能够应付得了奚族与契丹的刺头使臣们。他记得裴公裴闻喜生前好像有一句名言,薛绍将是未来几十年里所有草原人的噩梦。哪怕这只是传言,想必奚族与契丹的人也应该都是听过的。
于是田归道马上找到了薛绍,向他汇报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
详细听完田归道的汇报之后,薛绍笑了,说道:“我曾与李大酺的父亲李可度者打过交道,在于都今山。”
田归道微微一怔,但马上就想起来了,说道:“薛尚书说的可是那一次裴公北伐,你与恶来将军挥军深入平定判乱,踏平于都今山一役?”
“是的。当时奚族也加入了阿使德温傅的叛军之中。”薛绍说道,“当然,事后奚族首领李可度者的解释是,他是被温傅裹挟不得不从,否则就有灭族之危。于是我放了他,让他率领奚族的兵马撤出了于都今山,回归了自己的领地。否则,当时奚族可能就真的会有灭族之危。”
“那难怪李可度者不敢亲自前来,却派了一个愣头脑脑的糊涂儿子李大酺来做为代替。”田归道笑道,“有了于都今山一役的惨痛经历,奚族应该不敢再对大唐生出什么异心了吧?”
“田司宾的意思是,李大酺只是来走个过场,奚族归降之诚意早已明了?”薛绍问道。
“难道不是吗?”田归道反问,“若非薛尚书网开一面,奚族恐怕早就灭族了。奚族难道还想再冒一次险与大唐作对?”
“此一时彼一时。如果仅凭久远的一场战争就能决定当下的一切问题,那历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战争了。”薛绍说道,“奚族弱小,他们必须选择一个强大的盟友来投靠,从而自保。以往大唐是他们坚定不移的唯一选择,但是至从突厥死灰复燃,尤其是这一次突厥脱离大唐自行建国之后,奚族的信心就动摇了。”
“薛尚书的意思是,大唐已经江河日下,这些蛮夷不愿意再俯首称臣了?”田归道问道。
薛绍微然一笑并未反驳,只是道:“大唐仍旧强大,但近年来由于各种原因而对奚族与契丹这样的北狄部落,失去了以往强有力的管控。与此同时,有一个离他们很近的突厥汗国斗然兴起。不是有一句老话,叫做远水难解近渴么?奚族就算有心投效大唐,也不能忽视了悬在他们脖子边缘的钢刀。再加上近年来他们好邻居契丹部族在不断的壮大,留给奚族可供选择的余地就更小了。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只能像是跟应声虫一样的追在契丹身后摇旗呐喊。弱国无邦交,李大酺此来只是做为一名花花公子专事游玩而已。主要的决策权,恐怕还得着落在老谋深算的契丹军事统帅,孙万荣的身上。”
“薛尚书,熟知边情精熟军务,深谋远虑言之有理啊!”田归道顿时对薛绍刮目相看。在他的印象里薛绍就是一个顶着无数美丽光环、显得无上高大——但或许只是徒有其表的贵族公子。
薛绍不难从田归道的话里,听出他以往对自己的成见。但他只是报之以淡然一笑,并点没往心里去。
因为,他早就习惯了。
薛绍的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在如今这个朝堂之上,真正了解薛绍其人的并不多。像田归道这样罕与自己直接接触、仅凭印象与传言就一直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待自己的人,其实大有人在。没办法,谁叫自己蹿升实在太快、顶的光环实在太多,以往还有一个蓝田公子的纨绔形象呢?现在又是煊赫一时的当朝驸马和手握兵权的太后股肱,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裙带宠臣”的特有标志。
当一块顽铁与一块真金同时刷上了艳丽的油漆,人们就很难单凭一双肉眼去做出分辨了。
“薛尚书,接下来我们该要做何安排?”田归道开始请示,并用上了“我们”一词。
这个词让薛绍听了略觉舒坦,他说道:“让使臣安心休养三日恢复体力养足精神。三日后,我请他们邙山射猎。”
“邙山射猎?”田归道微微一惊,“此前预先的安排不是麒德殿设宴,太后亲自接见两族使臣么?”
“改了。”薛绍淡然道,“三日后,邙山射猎。”
“……是。”虽然满腹怀疑,但田归道还是应诺而去。
薛绍目送田归道离去,心中暗自一笑,这位田司宾,此前恐怕很是瞧不起我。但好在他不像某些儒生那样泥古不化叽叽歪歪,否则我肯定会要换人。
没等到三日后,当天傍晚薛绍就换上了一身平服,带着琳琅和几名仆人来到了司宾寺。田归道连忙出来迎接,但薛绍叫他不要声张,自己先要以私人名义见一见那个奚族的王子,李大酺。
“尚书,哦不……公子,请!”田归道在前引路,他看到薛绍带的仆人扛了一个木筒很是好奇,便问这是何物?
“给李大酺治疗色疯病的良药。”薛绍笑道,“田司宾,今日让你见识一下薛式邦交的独有特色。”
田归道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薛式邦交?好吧我拭目以待!
天气炎热,已是喝到半醉的李大酺敞胸露怀的在房间里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嘴里不停的在骂骂咧咧。
门开着,田归道把薛绍领到这里就悄悄退下了。
李大酺见到薛绍怒目而瞪,“你是谁?来干什么?”
薛绍听他的汉话说得有点鳖脚但大体还算流畅,于是没用突厥语与之交流,用汉语说道:“我来给王子送酒。”
“酒?——你是说这种让人反胃呕吐的马尿?”李大酺很不客气的拿起一个酒壶重重摔碎在地,“你们叫它杏花村?莫非就是因为它是村汉用来喂猪的泔水?”
碎片与酒水四溅,洒到了薛绍的身上。琳琅大怒,若非是薛绍有言在先,她们早已冲上去把这个无礼的蛮夷刺穿百八十个窟窿了。
李大酺一眼瞟到了薛绍身后、站在门外的琳琅,顿时两眼放光走上前来,伸出手要扒开薛绍,“滚开吧,我原谅你了。”
薛绍用力钉着,李大酺扳了几下一动不动。然后他就恼了,运足力气用力一推,薛绍仍是纹丝不动。
而且面带微笑。
李大酺的眼神终于离开了琳琅,落定在了薛绍身上不停的上下打量,“你力气很大。你武艺很强,对不对?”
“不强。刚好足够保护我的姬妾。”薛绍只是微笑,“我来给王子送酒。王子难道就不想尝试一下?”
李大酺自动忽略了薛绍后半句,问道:“她们是你的姬妾?——很好,开价吧!”
“免谈。”薛绍淡然道,“我知道你们奚族人把妻妾当作牛马,可以随意的交换与共用。但这里是大唐。”
“你错了。我们的姬妾可以随便交换,但是马匹,不能。”李大酺笑了,“还有,我知道你们的风俗。在南国——好吧在你们大唐,一样有很多人每天都在交换姬妾玩乐。”
“我不是。”
“难道你欺负我是蛮夷,故意搪塞拒绝我?你在藐视我?!”李大酺的眼神再度转到了琳琅身上,双眼发红,就差流口水了。
“看来我是瞒不过王子了。”薛绍淡然道,“这样吧,我知道你们奚族人敬重勇士。如果你能表现出足够的实力,我可以考虑安排两位姑娘来陪你,虽然不是我自己的姬妾。”
李大酺顿时双眼放光,“你此话当真?”
“当真。”
“你说话能算数?”李大酺又表示出了质疑,“那个田归道呢,你让他出来做证,我就相信你。”
薛绍微然一笑,“好。”
田归道果然来了,虽然他很是不解更加不赞同薛绍这样的行为,但是迫于无奈,他只好答应“做个见证”。
“开始吧,就在这个院子里,比什么都行!”
牛高马大的李大酺已经脱去了上衣,一身肌肉因为流汗而闪闪发亮,像是一个从古罗马角斗场里走出来的高等角斗士。而且他的眼神一直死盯着琳琅,甚至还咽了几口口水。
琳琅咬牙切齿目如喷火,若非是碍着薛绍严令在先,她们早把这个精|虫上脑的愚蠢蛮夷大卸八块几十次了。
“不可致残不可杀人。”薛绍对琳琅道:“但也不用忍了。上吧!”
“是!”
琳琅痛快的应了一诺,整齐划一的撸好袖子走上前来。
李大酺当场就愣了,指了指琳琅又指了指自己,拼命摇头,“我?她们?比武?——不能!不能!”
薛绍笑道:“为什么不能?”
李大酺摇头晃脑的咧嘴笑道:“因为奚族的勇士只会干女人,不会打女人。”
话刚落音,李大酺轰然倒地蜷成一团动弹不得。琳琅一左一右的用脚踩着他,冷冷的齐声道:“还有被女人打,对吗?”
田归道瞪大了眼睛,差点当场晕倒在地——我的个苍天哪,这就是薛氏邦交的独有特色?! 第816章 卧榻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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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田归道有点吃惊,吃了一记闷亏颜面扫地的李大酺居然没有发怒,而是满不在乎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你们赢了,我愿赌服输。说吧,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穿好衣服,来一起喝酒。”薛绍说道。
李大酺一怔,“如此而已?”
“当然。”薛绍笑道,“我说过了,我就是来给王子送酒的。”
“好,喝酒!”李大酺二话不说大步就往房里走。
田归道上前来对薛绍小声道:“薛尚书,这位奚族王子虽是粗野无礼了一些,倒也颇为爽直干脆。”
薛绍说道:“北方的草原人把比武看得十分重要,同时,他们也都赢得起输得起。刚才我如果让他挥刀抹脖子,他一定毫不犹豫。”
田归道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点头,“薛尚书对草原人,不是一般的了解啊!”
“你身为司宾丞,不了解草原人吗?”薛绍反问。
田归道苦笑一声,小声道:“下官在司宾寺接触到的草原人,不是贵族使臣就是可汗酋长。他们从来不会像李大酺这样,展现出类似特质来。”
“言之有理。”薛绍笑道,“来吧,田司宾。尝尝我自酿的新酒
“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薛绍带来的仆人们打开了两个木质的酒桶,用大勺舀出金黄色的啤酒来盛进海碗之中,再取了冰块加入冰镇。
李大酺和田归道等人都觉得十分惊奇,目不转睛的盯着。
“二位,我先干为敬了。”薛绍拿起一大碗啤酒咕咕咕的猛饮了一通。
微苦而冰凉的啤酒沿着喉咙落入腹中,然后一股热汽从喉中吐出,无边的清爽与痛快,难于形容!
“爽——”薛绍忍不住大吼了一声,真是很多年没有这样痛快的喝过啤酒了。这次酿成的啤酒是失败了很多次以后才好不容易酿造出来的,虽然味道比起后世的那些精酿名啤来说还有点差距,但也相当的不容易了。
李大酺本就是个爱酒之人,看到薛绍如此海饮他早就按捺不住了,马上担起海碗仰脖猛饮。由于喝得太快,很多的酒水洒到了他的胸膛上。刚刚喝完他就扯开喉咙长啸了一声,并且有样学样的大叫了一嗓子,“爽!”
“再来!!”
田归道一介儒生看到他们这样把酒当水喝都快吓傻了,担起碗来尝了一口试了试,味道很奇怪,既苦又甜却不像一般的酒那样刺舌辣喉,重要的是炎炎夏日喝到冰镇的东西可不容易。于是他放开矜持大口喝了两口。冰凉的啤酒落入腹中,田归道张开嘴来长吁了一口气,感觉满身的热燥都随着这一口浊气通通散去了,从头到脚感觉到一阵清凉爽意——怎是一个“痛快”可够形容啊!
若非碍于书生的修养和矜持,田归道真想和薛绍李大酺一样大叫一声“爽”!
“神酒、神酒!!”李大酺喝下了三大碗,手舞足蹈的大叫,“这是中原的神酒,一定是!——来,再来!”
几名仆人忙得不亦乐乎,不停的给薛绍和李大酺等人倒酒、加冰块。房间里洒了很多的酒水颇为狼籍,但是向来极为注重礼仪的田归道都顾不上这些了。这酒可不是想喝就能喝到,他也抡起了袖子开始一碗碗的痛饮。很快,把官袍都给淋湿了。
立于户外的琳琅看到屋里的男人喝得这么痛快,都忍不住舔|起了嘴唇。姐妹俩不约而同的拿定主意:等回了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酒寮里去搬一桶酒来,躲到房里痛饮一番!——对,一定要多加冰块!
很快,一桶酒居然见了底。
薛绍都有点傻了眼,虽然这酒的度数低,但是我们三人的肚皮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
“还有吗?还有吗?我请求你,再来一点!”李大酺极其不顾王子形象的担着碗向薛绍乞求,活像是个叫花子。
薛绍大笑,“暂时没有了。”
李大酺直咽口水,“那我还有机会,再喝到这种神酒吗?”
“有。三日后,邙山猎场。”薛绍笑道,“这酒已经有了名字——太平酒。”
“太平酒?”李大酺开始好奇的上下打量薛绍,“我知道大唐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殿下。请问,她和这个酒有关系吗?”
田归道当然是不问也知道,所以他开始笑。因为到现在为止,李大酺居然都还不知道薛绍的身份,他都没问过。
“太平公主,是我的妻子。”薛绍微笑道,“这个酒,就是她亲自命名的。”
“呃?”李大酺轮着眼珠子,表情有点呆滞了,喃喃道,“这么说,你就是——薛驸马?”
“嗯。”薛绍点头。
“我……”李大酺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死盯着薛绍,薛绍真担心他会爆出一句“我|操”来。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突然,李大酺夺门而逃。
薛绍大笑不已,“王子殿下好像有点肾虚啊!”
田归道苦笑,“下官也请告辞片刻。”
“去吧,去吧!”薛绍呵呵直笑的坐下来,“我肾好,我就不用去。”
田归道也匆忙离开直奔茅厕。薛绍马上叫仆人取来一个夜壶,痛痛快快的尿了满满一壶。
“我的天,憋死我了!”
啤酒度数再低,喝多了也是能够醉人的。再者大唐时代的酒度数本来就不高,对没有喝过高度白酒的田归道和李大酺这样的人而言,喝下这么多的啤酒想要不醉,基本上已经是不可能了。
于是田归道直接醉在了过道上,被司宾寺的仆从抬去歇息了。李大酺的酒量要好很多,但也是扶着墙回来的。但是刚刚走进房间还没得来得及坐下,他马上又再度跑回茅厕吐了个翻天覆地。
“可惜了,可惜了!”李大酺叫悔不迭,“如此神酒,喝下竟然全给吐了!”
薛绍叫仆人弄来了醒酒汤。既然酒已经喝到了痛快,那么事情也就该好谈了。
李大酺虽是喝醉了但心里是相当清楚的,薛绍何许人,他私下来访当然不会是只是为了喝一场酒。
于是稍后,两人很有默契的坐在了一起。李大酺不再吵嚷着要喝酒,而是老老实实的喝下了一大碗醒酒汤。
“王子殿下,海量啊!”薛绍笑道。
“薛驸马,请不要称呼我王子殿下了,在下受之不起。”李大酺的态度已经变得非常的谦恭,他站起身来对薛绍抚胸纳头单膝一拜,“家父临行时万般叮嘱,若是到了神都见到薛驸马,一定要恭敬谦逊的拜谢驸马大恩。我奚族能够得以保全留存至今,是完全仰仗了薛驸马的恩德啊!”
“王子言重了,请起。”薛绍连忙将他扶起来,微笑道:“当年在于都今山,我初出茅庐锋芒毕露,肯定有很多得罪令尊的地方。他不记我的仇,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还哪敢承受王子大礼?”
“不。我们奚族当时被温傅武力逼迫,不得不跟随他们一同起兵。因此,我们对薛驸马的再造之恩,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李大酺一改之初的放|荡轻佻,正色道,“同时,我们也是发自内心的崇敬薛驸马。因为你是征服草原的勇士,是令狼图腾都黯然失色的战神!”
“过誉了。”薛绍淡然一笑,“王子请坐。我想和你谈一些重要的事情。”
“薛驸马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奚族绝对唯大唐马首是瞻,绝对听从薛驸马号令行事!”李大酺说得斩钉截铁。
薛绍心中微微一亮,这个李大酺在小节方面他或许是有些乱七八糟,但是面对大事他心如明镜态度坚定——谁还能说他真是个草包呢?
“我想知道,你们奚族现在能征惯战的兵马,究竟还有多少?”薛绍说道,“当然这样的重大秘密,你身为王子有充足的理由不告诉我。我也不会怪你。”
“不足万骑。”李大酺毫不犹豫的就说了,说完还叹息了一声,小声道:“薛驸马向来知道奚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我们以马为家,追逐水草放牧射猎为生。几年前我们都还有将近三万名精壮骑手,可以组成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保护我们的部落和子民。但是突厥部族连续发动了三次大的草原叛乱,我们奚族被迫都被卷入。三次战争过后我们的精壮男丁三|去其二,马匹牛羊的损失更加惨重。现在,我们不得不依附于契丹,否则随时都会有灭族之危。”
薛绍点了点头,“据我所知,三次的草原大战契丹都没有直接参与。其他各部族在战争当中都有损耗,唯独契丹保留了自身的实力,在不断的壮大。”
“是的。”李大酺点头,“契丹的壮大,让突厥汗国都感到了不安。于是才有了这一次,骨咄禄可汗派军十五万前来征讨。好在有大唐出面干预让骨咄禄可汗撤去了兵马。否则,这一次我们奚族会和契丹一起,面临灭族之危。”
“十五万?”薛绍眉头一皱,朝廷方面接到的信息说是“十万”也有说“二十万”的,于是问道:“这个数字准确吗?”
“只多不少。”李大酺说得很肯定,“上次默啜在云州率领汗国的精锐部队附离狼骑与薛仁贵大战,但是一溃千里元气大伤,后来突厥就与大唐讲了和。但是近一两年来突厥接连吞并了漠北的仆骨部与同罗部,又联合回纥部吞灭了薛延陀部,得到了无数的牛羊和战马。战败部族的男丁,全被收编到了附离狼骑之中。相比于云州之战以前,光是附离狼骑这一支直属于可汗的精锐部队,兵力就已经翻了一番。其他分布在各个不同部族当中的控弦之士与拓羯部队肯定更多,那些我就不大清楚了。”
薛绍的眉头深深皱起,至从云州大战后,大唐朝廷的注意力几乎完全放在了内部争斗之上,对草原的关注度实在太低了。今天如果不是听李大酺说了这些情况,我自己这位军国大臣居然都还不知道,突厥的元气已经完全恢复,甚至还要强于云州之战以前了!
“我们能够了解到的突厥情况,不是太多。”李大酺说道,“与我同来的孙万荣是契丹部族的统帅,经常能有机会和突厥的可汗、谋主、统帅这样的人物直接接触,他肯定比我知道得更多。薛驸马,不妨向他打听打听。”
“好,我会的。”薛绍点了点头,问道,“那你知道,契丹现在的兵力情况如何吗?”
“不是太清楚。”李大酺摇头,“近年来契丹没有直接参与过什么战争,一直很神秘。连家父都搞不清楚契丹现在到底有多少兵马。三万?五万?八万、十万?好像都有可能!”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的卧榻之侧,已经藏了好几只猛虎。而我们的国家,还在酝酿一场改朝换代的大变革。酷吏在横行,朝野在动荡,兵力在削减,军费在吃紧。
我们在被争斗与内耗所纠缠,敌人却在不断壮大磨刀霍霍。
——危机!
薛绍感到了莫大的危机! 第814第章 天下无双
几日后,太平公主府。
薛绍骑着马急冲冲的跑回了家,头一次没有先回正厅去向太平公主报个道,而是奔向了后院新修的酒竂。
还隔着老远,薛绍就闻到了浓郁的麦香味。巧了,太平公主和陈仙儿、琳琅等人全都好奇的围在酒竂外面观望,看里面几名酒师和学徒在挥汗如雨的熬煮麦醪。
见到薛绍回来,太平公主等人都围了上来好奇的盘问,为何要买下了这几名酒师自行酿酒呢?家里已经窖藏了那么多的珍品美酒,十年也喝不完呀!
薛绍笑而不语神秘兮兮的走进了酒寮中。酒师们见到薛绍回来大喜过望,忙道:“主人回来得正好,这麦醪终于按照你定下的规矩熬煮妥当了。只是这蛇麻花该要做何用处?小人酿了半辈子酒,从未用到过这号东西啊!”
薛绍微自一笑,回来得正是时候!
于是他把蛇麻花的用处、处法和用量以及其他的许多细节,全都一一的教给了酒师们。并且亲自从旁监工,看着他们用小铜称称量好了蛇麻花,然后小心翼翼的添加到了麦醪之中继续熬煮。
“奇了!这麦醪竟然变得清亮了!”酒师们惊诧不已。
“后面还有很多道工序,一丝都不能错。如果错了,又得全部从头来过。”薛绍道,“还有,我教给你们的秘法半点不许外传。”
“小人抵死不敢!”酒师们慌忙下拜。卖身契都在薛绍手里了,他们这些人根本不会生出半点忤逆之心,否则就是跟自己的死活过不去。
薛绍满意的离开了酒寮去了膳堂。太平公主等他开饭已有多时,派了几轮侍婢来催。
薛绍刚一迈时膳堂,太平公主就急急的问道:“薛郎,你那是酿的什么酒嘛?”
薛绍笑眯眯的答道:“我新创的,夏酒。”
“何谓夏酒?”太平公主问道。
薛绍笑道:“当然就是,适合夏天喝的酒喽!”
“那不能叫夏酒,太平庸了。”太平公主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就叫——太平酒!”
“太平酒!”薛绍啧啧的道,“这个,这个的确是比较的……高大上!”
“那就这么定了,太平酒!”太平公主欢快的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鱼脍到薛绍嘴边,“犒劳一下聪明能干的夫君,张嘴——啊!”
薛绍一口吞下鱼脍,心说我这横跨千年的伟大发明专利,居然就被这一块鱼脍给轻松的买断了!
“对了,我还有件事情要问你。”太平公主喂完了鱼脍,笑嘻嘻的道,“我听说那日在上清观,妖儿亲口说非你不嫁,可有此事?”
“童言无忌,何必当真?”薛绍不禁苦笑了一声,她消息倒是蛮灵通的。
“看来是真的喽?”太平公主故意板起了脸来,连珠炮似的开始数落,“薛郎,你还有没有一点良知道德与人之本善呀?妖儿还是个小孩子呢,那么的天真无邪善良单纯,你居然也去勾引她?!”
“天地良心,绝对没有。”薛绍说道,“在我心里,妖儿就是我的妹妹,甚至就像是我的女儿一样。”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据我了解,你和妖儿之间也的确不像是那么一回事。但为何你回来之后,对上清观一行的事情只字不提呢?”
薛绍淡然一笑,“因为没什么可提的。”
“唉!”太平公主叹息了一声,“你和玄云子……”
“吃饭,吃饭!”薛绍拿起碗筷,一个劲的狼吞虎咽。
太平公主微微苦笑了一声,不再盘问——薛绍从来都不喜欢唠叨和纠结的女人,这一点太平公主相当的肯定。
夫妻俩闷声吃饭。
太平公主左右感觉气氛不佳,于是主动寻找话题,说道:“今天我进了宫。”
“唔。”薛绍满嘴饭菜,口齿不清。
“母亲说,要给我新造一座府第。”太平公主说道。
薛绍的筷子稍稍一停,“这里不是住得挺好的么,为何又要新造?——这又是明堂又是宫殿还要再造一个太平公主府,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岂是好事?”
太平公主早就料到薛绍会这么说,于是小心翼翼的答道:“我也是照这么说的,回绝过母亲了。但她主意已定,不容反驳。”
薛绍眨了眨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当真如此?”
太平公主面露难色的沉默。
薛绍一眼看向她,太平公主心虚的低下了头。
“我向来不喜欢别人对我撒谎。”薛绍的脸色微微一沉,“你就更不应该了。”
“薛郎,我错了。”太平公主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凑到薛绍身边来,小声道:“我听说朝廷已经在计划动工,给玄云子新造一座公主府。我就去向母亲打听了一下,然后嘛,母亲就答应我说……”
“哎……”薛绍长叹了一声,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去酒寮看看。”
“薛郎薛郎,别走!”太平公主急忙拉住薛绍,“我都认错了,你就原谅我嘛!”
薛绍也没动气,耐着性子说道:“你跟玄云子,有什么好攀比的?不就是一座府第么,我们不缺钱,你想要那我们就造十座都没问题。你犯得着跑到太后那里去争风吃醋吗?”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太平公主委屈的叫道,“我就是……问了问!”
“你就不该去问这一问。”薛绍正色说道,“这件事情连我都没去关心从不过问,你有什么好问的?你这一问,不就让别人觉得你没自信、器量小、有意争风吃醋了么?——我对你怎么样,对玄云子是什么态度,外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你还有什么可斤斤计较的!”
“薛郎,你生气了噢?”太平公主可怜巴巴的厥着嘴,小声道,“我怀孕了哦,你不可以凶我!”
薛绍苦笑,连忙把她抱在怀里,“我没有凶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玄云子的府第是造给外人看的,不是给你看的。谁都可以眼红嫉妒,唯独你不能。因为你是天下无双的太平公主,你是薛绍唯一最爱的女人,没人可以取代。你必须足够的骄傲足够的自信。明白吗?”
“天下无双的太平公主,已经明白啦!”太平公主乖巧的躺在了薛绍的怀里,笑嘻嘻的道,“明天我就进宫,无论如何也要劝得母亲收回成命,我们不要她新建府第了。”
“对。天下无双的太平公主不需要和任何人攀比,因为任何人也不可能比得上她。”薛绍微笑点头,“如果这里你住得腻了,你的男人会给你造一座新的。你想要多么辉煌气派都行!”
“吹牛!”太平公主笑嘻嘻的用指头刮着薛绍的鼻子,说道,“你有钱吗?你连田产都给了你的三弟,就剩那点俸禄还不够你养那些部曲斥侯的,新近又买了酒师和仆人再添二十几张嘴要养活。我看你呀,都快变成穷人驸马喽!”
“穷人驸马?少瞧不起人!”薛绍冷笑,“我有的是钱,只是没像你一样都锁在珍宝阁里。一般花些小钱的时候,我当然不会动用了。我的钱,那都是用来干大事的!”
“那给你心爱的妻子造一座金碧辉煌的新府第,算不算是大事呀?”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问道。
“算,当然算了!”薛绍认真真的道,“现在我就正式的问你,你确定你真的想要一座新府第吗?”
太平公主兴奋的坐直了身子,“确定!”
薛绍把手对着太平公主一伸,一本正经大言不惭的道:“你先预支钱款给我,过段时间双倍奉还!”
数日后。
薛绍带着一个车队来到了立德坊,走进了宰相王本立的家,亲手把好几车的绢帛钱财交给了他。
青天白日的,薛绍当然不是来给宰相行贿,而是——把他的府第给买下了!
薛绍与太平公主现在住的太平公主府,还是当初二圣迁都之时虞红叶帮忙买下翻修的,地处距离皇城不太远的归义坊。而立德坊则是处在归义坊与皇城中间并且紧挨皇城,四面环水溪河纵横,环境极其优美。
王本立曾在太后扳倒裴炎的激战当中突施冷箭重疮裴炎帮了太后的大忙,因此非但得以晋升为阁部宰相,太后还把占据了立德坊半坊之地的这座精美豪宅赏给了他。
薛绍至从那天和太平公主说起“府第”之事以后,就把这件事情真的放在了心上,并且满洛阳的打听最好的地皮用来兴建府第。最终他看上了立德坊的王本立住宅。
太平公主本以为薛绍只是玩笑而已没成想他居然当了真,当她听说薛绍要把宰相王本立的住宅买下时,太平公主都惊呆了。
“薛郎,你向来是不喜张扬不爱铺张,这回怎的如此大动干戈?”太平公主问道。
“跟张扬铺张全没关系,男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薛绍豪气干云,说完又向太平公主伸出了手,“再借点钱,到时照样双倍奉还!”
以“投机”发家的王本立至从当上宰相之后,很少把别人放在眼里。他花了大量的钱财把自己的宅子装修得相当的气派辉煌,几乎快要和金谷园一样变成了洛阳一景。满洛阳的百姓心里都清楚,现在这座豪宅对于王相公而言,既是他的宰相府第和传之于子孙的遗产祖业,又是他“深蒙圣宠”的金字招牌,更是他绝对不许外人觊觎半分的命|根子。
从来没人想过要打王相公这座豪宅的主意,薛绍是头一个。
当然,也是最后一个。
只是从旁人的嘴里听说到薛绍想要买下自己的住宅,王本立马上就主动的找到薛绍,说愿意“分文不收双手奉上”。薛绍当然不会白要他的豪宅了,否则岂非是要落下一个强取豪夺的罪名?
于是乎,在第三方的公平估价与居中证介之下,薛绍一文不少的以洛阳市价买下了王本立的豪宅。并且当天就有八百多号工人赶到了现场破土动工,该拆的拆该修的修。从洪门借来的六十多条船已经开始昼夜不停的从各地运来建造材料,源源不断的沿洛水水道直接送到立德坊的工地上。
一时间,洛阳轰动。
朝野上下街头巷尾的都开始评议,薛绍新造府第的事情了。
直到此时太平公主才真的相信——薛绍这回是动了真格,要给她造一座新府第了!
太平公主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他对薛绍说道:“薛郎,其实你不用这么较真的。”
“我不是在跟你较真,我是在做一件非常重要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薛绍答道,“我们成亲五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给你送东西——你难道不喜欢,你难道不想要?”
“我当然喜欢,当然想要了,只是……”太平公主不知道该怎么说。另一边玄云子的府第正在日夜施工,这一边薛绍就动手开始给自己造一个新家……她总感觉,这有点怪怪的!
“那你就等着收下,其他的都不要想。”薛绍满不在乎的说道,“男人给自己的妻子送礼物,天经地义,谁也管不着!”
太平公主无语以对。她头一次感觉,薛绍居然这么蛮不讲理。
——但是自己居然就像着了魔了一样的,爱死了他的蛮不讲理!( ) 第815章 薛式邦5交
奚族和契丹的首领使团,终于抵达了洛阳。
按照惯例,先由鸿胪寺负责接待。武则天改革官名,鸿胪寺现已更名为司宾寺。这次专司负责接待奚族与契丹首领的是司宾丞田归道,武则天让他直接听受夏官尚书薛绍的调谴行事,大小事宜不决之处都问薛绍。
最初田归道有点想不大明白,为什么隶属司宾寺的外交事宜要让一位掌管军事的夏官尚书来担纲。但是当他接到奚族与契丹的首领并请他们下榻司宾寺之后,田归道就彻底的明白了。
奚族派来的代表,是他们的“王子”李大酺。当然,“王子”只是一个习惯的称谓并非十分准确。李大酺的父亲原名叫“可度者”,早年率奚族部落内附于大唐。大唐在奚族领地设立了饶乐都督府,任命可度者为饶乐都督并封为楼烦县公,赐为皇族李姓。
奚族王子李大酺体魄雄健能骑善射,牛高马大壮如熊罴。他说他父亲年岁已高不堪远行,于是由他代替前来。田归道则是认为,李大酺此来洛阳可不是出于一片孝心,至少不全是。因为他刚刚下榻司宾寺就急着要出去见识一下繁华似锦的神都洛阳。田归道以安全为由婉拒不让他出门,李大酺就吵吵嚷嚷的让田归道给他安排美女来陪他过夜。为此他愿意自己掏钱,多少钱都行。
是的,他要**。
这样的要求,身为儒生重臣的田归道当然无法答应了。否则传扬了出来,中华礼仪之邦的脸可都要被他丢尽了。这让李大酺很不痛快,他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为难司宾寺的官员与侍从们,有几次还差点惹出斗殴的祸端来。
奚族的王子很不安分,很不好伺候。
但是相比之下,契丹的使臣更让田归道感觉到不安。
与奚族类似,大唐在契丹部族的领地也建立了讼漠都督府。现任讼漠都督名叫李尽忠,这次他派了他的大舅子孙万荣来担任使臣。田归道在鸿胪寺用事多年,他知道这位孙万荣是个什么人物——契丹的至高军事统帅。
让这样的一个人来担任外交使臣,李尽忠的用心可以说是比较叵测的。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孙万荣名为使臣,但恐怕他更重要的身份会是“军事密探”。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很有可能是要刺探大唐的内部虚实。他们此一行从幽州入关一直走到神都洛阳,大唐内部的多项军事部署他肯定早已探清查明了然如胸。
奚族的王子李大酺在鸿胪寺里为了**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孙万荣却是相当的安静,他只和自己的两名心腹侍从骆务整与何阿小呆在一起。主仆三人足不出户神神秘秘,轻易不让司宾寺的人太过接近。田归道因此相当的担心孙万荣会在私底下进行什么细作活动,但他又不能把国宾当作囚犯一样的去看管和关押。
这两族的使臣,让外交经验丰富的司宾丞田归道觉得很为难。思来想去,他觉得太后用人还是颇为得法的,本朝恐怕还真的只有薛绍能够应付得了奚族与契丹的刺头使臣们。他记得裴公裴闻喜生前好像有一句名言,薛绍将是未来几十年里所有草原人的噩梦。哪怕这只是传言,想必奚族与契丹的人也应该都是听过的。
于是田归道马上找到了薛绍,向他汇报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
详细听完田归道的汇报之后,薛绍笑了,说道:“我曾与李大酺的父亲李可度者打过交道,在于都今山。”
田归道微微一怔,但马上就想起来了,说道:“薛尚书说的可是那一次裴公北伐,你与恶来将军挥军深入平定判乱,踏平于都今山一役?”
“是的。当时奚族也加入了阿使德温傅的叛军之中。”薛绍说道,“当然,事后奚族首领李可度者的解释是,他是被温傅裹挟不得不从,否则就有灭族之危。于是我放了他,让他率领奚族的兵马撤出了于都今山,回归了自己的领地。否则,当时奚族可能就真的会有灭族之危。”
“那难怪李可度者不敢亲自前来,却派了一个愣头脑脑的糊涂儿子李大酺来做为代替。”田归道笑道,“有了于都今山一役的惨痛经历,奚族应该不敢再对大唐生出什么异心了吧?”
“田司宾的意思是,李大酺只是来走个过场,奚族归降之诚意早已明了?”薛绍问道。
“难道不是吗?”田归道反问,“若非薛尚书网开一面,奚族恐怕早就灭族了。奚族难道还想再冒一次险与大唐作对?”
“此一时彼一时。如果仅凭久远的一场战争就能决定当下的一切问题,那历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战争了。”薛绍说道,“奚族弱小,他们必须选择一个强大的盟友来投靠,从而自保。以往大唐是他们坚定不移的唯一选择,但是至从突厥死灰复燃,尤其是这一次突厥脱离大唐自行建国之后,奚族的信心就动摇了。”
“薛尚书的意思是,大唐已经江河日下,这些蛮夷不愿意再俯首称臣了?”田归道问道。
薛绍微然一笑并未反驳,只是道:“大唐仍旧强大,但近年来由于各种原因而对奚族与契丹这样的北狄部落,失去了以往强有力的管控。与此同时,有一个离他们很近的突厥汗国斗然兴起。不是有一句老话,叫做远水难解近渴么?奚族就算有心投效大唐,也不能忽视了悬在他们脖子边缘的钢刀。再加上近年来他们好邻居契丹部族在不断的壮大,留给奚族可供选择的余地就更小了。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只能像是跟应声虫一样的追在契丹身后摇旗呐喊。弱国无邦交,李大酺此来只是做为一名花花公子专事游玩而已。主要的决策权,恐怕还得着落在老谋深算的契丹军事统帅,孙万荣的身上。”
“薛尚书,熟知边情精熟军务,深谋远虑言之有理啊!”田归道顿时对薛绍刮目相看。在他的印象里薛绍就是一个顶着无数美丽光环、显得无上高大——但或许只是徒有其表的贵族公子。
薛绍不难从田归道的话里,听出他以往对自己的成见。但他只是报之以淡然一笑,并点没往心里去。
因为,他早就习惯了。
薛绍的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在如今这个朝堂之上,真正了解薛绍其人的并不多。像田归道这样罕与自己直接接触、仅凭印象与传言就一直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待自己的人,其实大有人在。没办法,谁叫自己蹿升实在太快、顶的光环实在太多,以往还有一个蓝田公子的纨绔形象呢?现在又是煊赫一时的当朝驸马和手握兵权的太后股肱,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裙带宠臣”的特有标志。
当一块顽铁与一块真金同时刷上了艳丽的油漆,人们就很难单凭一双肉眼去做出分辨了。
“薛尚书,接下来我们该要做何安排?”田归道开始请示,并用上了“我们”一词。
这个词让薛绍听了略觉舒坦,他说道:“让使臣安心休养三日恢复体力养足精神。三日后,我请他们邙山射猎。”
“邙山射猎?”田归道微微一惊,“此前预先的安排不是麒德殿设宴,太后亲自接见两族使臣么?”
“改了。”薛绍淡然道,“三日后,邙山射猎。”
“……是。”虽然满腹怀疑,但田归道还是应诺而去。
薛绍目送田归道离去,心中暗自一笑,这位田司宾,此前恐怕很是瞧不起我。但好在他不像某些儒生那样泥古不化叽叽歪歪,否则我肯定会要换人。
没等到三日后,当天傍晚薛绍就换上了一身平服,带着琳琅和几名仆人来到了司宾寺。田归道连忙出来迎接,但薛绍叫他不要声张,自己先要以私人名义见一见那个奚族的王子,李大酺。
“尚书,哦不……公子,请!”田归道在前引路,他看到薛绍带的仆人扛了一个木筒很是好奇,便问这是何物?
“给李大酺治疗色疯病的良药。”薛绍笑道,“田司宾,今日让你见识一下薛式邦交的独有特色。”
田归道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薛式邦交?好吧我拭目以待!
天气炎热,已是喝到半醉的李大酺敞胸露怀的在房间里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嘴里不停的在骂骂咧咧。
门开着,田归道把薛绍领到这里就悄悄退下了。
李大酺见到薛绍怒目而瞪,“你是谁?来干什么?”
薛绍听他的汉话说得有点鳖脚但大体还算流畅,于是没用突厥语与之交流,用汉语说道:“我来给王子送酒。”
“酒?——你是说这种让人反胃呕吐的马尿?”李大酺很不客气的拿起一个酒壶重重摔碎在地,“你们叫它杏花村?莫非就是因为它是村汉用来喂猪的泔水?”
碎片与酒水四溅,洒到了薛绍的身上。琳琅大怒,若非是薛绍有言在先,她们早已冲上去把这个无礼的蛮夷刺穿百八十个窟窿了。
李大酺一眼瞟到了薛绍身后、站在门外的琳琅,顿时两眼放光走上前来,伸出手要扒开薛绍,“滚开吧,我原谅你了。”
薛绍用力钉着,李大酺扳了几下一动不动。然后他就恼了,运足力气用力一推,薛绍仍是纹丝不动。
而且面带微笑。
李大酺的眼神终于离开了琳琅,落定在了薛绍身上不停的上下打量,“你力气很大。你武艺很强,对不对?”
“不强。刚好足够保护我的姬妾。”薛绍只是微笑,“我来给王子送酒。王子难道就不想尝试一下?”
李大酺自动忽略了薛绍后半句,问道:“她们是你的姬妾?——很好,开价吧!”
“免谈。”薛绍淡然道,“我知道你们奚族人把妻妾当作牛马,可以随意的交换与共用。但这里是大唐。”
“你错了。我们的姬妾可以随便交换,但是马匹,不能。”李大酺笑了,“还有,我知道你们的风俗。在南国——好吧在你们大唐,一样有很多人每天都在交换姬妾玩乐。”
“我不是。”
“难道你欺负我是蛮夷,故意搪塞拒绝我?你在藐视我?!”李大酺的眼神再度转到了琳琅身上,双眼发红,就差流口水了。
“看来我是瞒不过王子了。”薛绍淡然道,“这样吧,我知道你们奚族人敬重勇士。如果你能表现出足够的实力,我可以考虑安排两位姑娘来陪你,虽然不是我自己的姬妾。”
李大酺顿时双眼放光,“你此话当真?”
“当真。”
“你说话能算数?”李大酺又表示出了质疑,“那个田归道呢,你让他出来做证,我就相信你。”
薛绍微然一笑,“好。”
田归道果然来了,虽然他很是不解更加不赞同薛绍这样的行为,但是迫于无奈,他只好答应“做个见证”。
“开始吧,就在这个院子里,比什么都行!”
牛高马大的李大酺已经脱去了上衣,一身肌肉因为流汗而闪闪发亮,像是一个从古罗马角斗场里走出来的高等角斗士。而且他的眼神一直死盯着琳琅,甚至还咽了几口口水。
琳琅咬牙切齿目如喷火,若非是碍着薛绍严令在先,她们早把这个精|虫上脑的愚蠢蛮夷大卸八块几十次了。
“不可致残不可杀人。”薛绍对琳琅道:“但也不用忍了。上吧!”
“是!”
琳琅痛快的应了一诺,整齐划一的撸好袖子走上前来。
李大酺当场就愣了,指了指琳琅又指了指自己,拼命摇头,“我?她们?比武?——不能!不能!”
薛绍笑道:“为什么不能?”
李大酺摇头晃脑的咧嘴笑道:“因为奚族的勇士只会干女人,不会打女人。”
话刚落音,李大酺轰然倒地蜷成一团动弹不得。琳琅一左一右的用脚踩着他,冷冷的齐声道:“还有被女人打,对吗?”
田归道瞪大了眼睛,差点当场晕倒在地——我的个苍天哪,这就是薛氏邦交的独有特色?!( ) 第817章 权臣之心
次日没有早朝,但薛绍仍是很早就来到了兵部官署。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姚元崇也来得很早,两人在官署门口刚好相遇。
“元之,有突厥来使的消息没有?”薛绍当头就问。
“没有。”姚元崇摇头,“最近下官也是每天都在等待和打听,但是一直没有半点突厥谴使前来的消息。”
“进宫,问太后。”薛绍二话不说,拉上姚元崇就一起进了皇宫。
武则天一向勤政,几十年如一日的黎明早起很少睡懒觉。但是今天薛绍到了贞观殿御书房却没见到武则天,只有后宫御正华阳夫人库狄氏,她正在代替武则天阅读一些奏折。
薛绍便问她,太后人在哪里?
库狄氏面露难色,示意薛绍还是不要问了。
薛绍心里哪能还不清楚,现在柳怀义以监工明堂为由时常在宫中留宿……罢了,等等吧!
“薛驸马,有何要事?不知可有我能效劳一二的地方?”库狄氏问道。
薛绍一想,武则天现在都放心让库狄氏帮她读奏章了,想必她应该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于是便问她,可有突厥谴使南下的消息?
“没有。”库狄氏回答得很肯定,“近日太后也很关注这件事情,每天都在打听,但是一直没有突厥谴使入关的消息。”
“有麻烦了……”薛绍双眉紧皱的喃喃自语。
库狄氏微微一惊,“要不我去通报一声?”
“方便吗?”
“……我见机行事。”说罢库狄氏就走了。
姚元崇的表情变得很尴尬了,小声道:“要不下官先行回避?”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不行。一会儿你得给我帮腔!”
“呃,好吧……”姚元崇直挠头,虽然柳怀义的事情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但是当面撞破好像还是挺尴尬的!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薛绍都等得快要七窍生烟,武则天总算是来了。
“承誉这么早进宫,有何要事?”武则天倒是笑容可掬,没有半点尴尬可言。
薛绍便直言道:“太后,我觉得突厥行事诡异,近期内很有可能发动南侵的战争。”
武则天微微一怔,“消息的来源,可靠吗?”
薛绍摇头,“只是臣的推测。”
武则天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你是根据什么来推测的?”
姚元崇在一旁不禁愕然,心说这么大的事情仅凭“推测”就敢上报,也亏得是薛绍本人,换作是其他人肯定先要挨上一顿臭骂,严重的甚至要被问罪了!
薛绍便将昨天与李大酺密谈的事情向武则天简单做了汇报,然后道:“太后,如果李大酺所言属实,那么突厥早已注备了武力击败奚族与契丹的实力。但是他们仅仅是唐出面调停就撒去了十五万大军,那么这一举动的背后,必有其他图谋。”
武则天沉思了良久,说道:“十五万大军说来就来说退就退,空费钱粮无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的确是有些诡异。但是仅凭李大酺的一面之辞就做出判断,是否也太过草率了一些?”
“太后,防患胜于补救。战争和劫掠对突厥人来说相当的重要,他们已经有一两年没有和我们打过仗了,草原上现在对茶叶丝绢瓷器铁器这些物品的需求已经相当巨大。”薛绍说道,“虽然我们开放了一些边境榷场与草原通商,但是这对数以百万计的草原人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我从李大酺那里了解到,现在我们的一块茶砖在黑沙牙帐的黑市当中,已经能够换到一匹牝马外加一担羊毛,比以往的价值长了三倍有余。面对这样巨大的利润差价,所有的突厥人脑海里都会升出同样的一个念想——我们为什么不去南方多抢一点来呢?”
出身商人之家的武则天虽然没有学过“经济学”,但是她非常能够理解薛绍这番话的意思。追逐利润与财富不是商人的特权,国家和政权更加需要财富来做为支撑。如果大唐的茶砖真的能在黑沙城卖到那样的天价,那么一两个突厥人就会想要搭伙了去偷茶砖,七八个突厥人凑在一起就会想要抢劫贩茶的汉商。当成百上千数以万计的突厥人包括突厥贵族也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以侵略和掠夺为主要目的战争,就再也无可避免了!
但是偏偏,武则天现在最不希望的就是和突厥重新开战。战争就像是一个巨大而无底的漩涡,无数的财富和资源都将被它吞噬殆尽。由此引发的兵权外放,在改朝换代的节骨眼上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重大隐患——谁能保证领兵出征的将军不是李唐死忠,不会居心叵测的在关键的时候对她反戈一击呢?
于是武则天沉默了很久,只是说道:“本宫不是已经多次重赏骨咄禄与元珍,以示安抚了么?”
“太后,突厥本是狼种,并非豢养的家犬。我们喂给的肉食再好,也不如他们自己捕杀的带血活物更加爽口。”薛绍说道,“再者说了,整个草原都对中原的富饶物产有了极大的渴求。就算可汗与贵族们自己不缺这些东西,他们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子民的需求意愿。当然最重要的是,突厥已经从云州之败当中恢复了元气,他们每天都在变得更加强大,他们已经注备了发动战争报仇血恨的实力。仇恨,同样也是驱使突厥人发动战争的一个重要因素!”
武则天再度陷入了沉默。有动机,有实力,那么突厥人就只缺一个发动战争的契机和借口了。而契机和借口,从来都无法阻止战争的爆发。
再又想起自己此前对突厥的多次封赏,武则天不觉有些忧愤难当,恨道:“本宫从来不曾亏待了突厥,但狼就是狼,永远兽性难驯!”
“太后,我们有必要提前准备,做出防患。”薛绍说道。
“他们会打哪里?边境线这么长,我们该要如何防患?”武则天双手一摊,既苦恼又气愤。
薛绍双眉微皱,抱拳道:“臣建议,以突厥没有谴使来唐藐视宗主国为由,我们联合契丹与奚族主动出击。臣以为,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唯有如此,才能打乱突厥的军事部署,从而占据战争的主动权!”
此言一出,武则天当场震惊,姚元崇也很是愕然。
——此情此景,恐怕除了薛绍,没人再会想到大唐还能主动出击!
“不行。”武则天果断的就否决了,“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尽量的避免战争。又岂能主动挑起战事?”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太后,已经避无可避了。”
“仅凭李大酺的一番话就做出这样的推测和决断……”武则天满腹犹豫的皱眉,说道,“是否,真的太过武断了?”
这时,姚元崇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薛绍与太后的直接对话,别说是他一个兵部侍郎,恐怕宰相也不会随意的出口插话。
“元之,你有何话说?”武则天主动问起。
“太后,臣以为薛尚书的谏言,值得采纳。”姚元崇便说道:“臣以为,或许我们是没有必要主动发动战争,因为战争的胜利对我们来说意义并非很大。但是我们很有必要占据战争的主动权,因为防守对我们来说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千里国境线,但凡被突厥打破任何一个点,其损失都是无可估量的。现在契丹与奚族的首领都在神都,正是我们联合两大部族一同对抗突厥的大好时机。而突厥没有谴使南下接受调停,也给了我们师出有名的最好借口。若不趁此良机主动对突厥施压,等到他们主动发动战争,我们就只能疲于应对。到那时就算我们能够赢得战争,但战争的地点是在我们的疆土之上,我们的损失已经无法弥补。薛尚书有一句话正切要害——防患胜于补救。臣更加赞同以攻代守出动出击的战略。御敌于国门之外,这才是上上之策啊!”
武则天沉思了良久,旧相当的犹豫,问道:“具体,该要做出怎样的军事部署?”
薛绍说道:“臣建议,让臣亲率洛水大营的右卫大军赴往北疆,联合薛讷所部的定襄军还有奚族契丹之联军,对突厥兴师问罪。”
“不可。”武则天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右卫大军拱卫京师,岂能擅离?你是总揽军务镇国定邦的夏官尚书,本宫朝夕之间都要向你问策,更加不能让你率军远征。”
“太后,时局艰危战机稍闪即逝,不容犹豫啊!”薛绍大声力谏。
“……”武则天沉思犹豫,犹豫沉思,“你们先行退下,容本宫三思。”
“请太后,速下决断!”薛绍与姚元崇一同连连苦谏。
“二位爱卿,先请退下吧!”
走出贞观殿时,薛绍快步疾行一言不发。
姚元崇忧心忡忡的跟在他背后,都不敢说话。
过了下马桥翻身上马之时,薛绍慨然长叹一声,元崇想要说话,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姚元崇见他脸色铁青,只好小声劝道:“尚书不必忧愤,事情或许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严重呢?”
“心怀侥幸!”薛绍正一肚子气没处撒,张口就骂,“专吃败仗的,就是你这种人!”
“你再如何骂我,那也无济于事啊!”姚元崇摊着手苦笑,“再说了,心怀侥幸的,那也不是下官本人哪!”
“骂的就是你!”薛绍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心说她倒不是心怀侥幸,她就是不想打仗,就是不想让我领兵外出!
奶奶个腿的,真想现在就一把将她拽到皇帝龙椅之上,再死死将她按住别再乱动——其他的问题,全都交给我来解决!
薛绍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历史上会出现那么多的权臣了。
他们固然是有野心,但野心绝对不是他们唯一的动机。( ) 第818章 突厥入关
两日后,邙山大猎场。
烈日当空,薛绍从羽林卫调来的一千飞骑和洛水大营的两千越骑,一同在猎场上排开了阵势。清一色的明光甲战甲和高头大马,旌旗鲜艳刀戈雪亮。
如此阵势,与其说是打猎,还不如说是阅兵。
无论是李大酺还是孙万荣,见到如此阵势无不大开眼界。契丹和奚族都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从来都不缺好的骑手。但是他们绝对没有这么多的明光战甲,军旗也远不如大唐的鲜艳和耀眼。那么多的战马几乎全是齐头一样高、齐尾一样长,连鬃毛都减到一样的齐整,这更让李大酺与孙万荣叹为观止。
“薛驸马,果然治军有方啊!”孙万荣感叹道,“隆隆军威令敌胆寒,未战而先胜了一场。壮哉!”
“孙帅谬赞了。”薛绍说道,“羽林卫是皇家卫率,不是我带的兵。另外的两千骑兵隶属于洛水大营右卫麾下,而我只是检校右卫大将军。他们真正的领兵将领是党金毗与郭大封。”
孙万荣也是淡然一笑,“在孙某看来,凡大唐天下之兵马,皆是薛驸马的麾下。”
“为何?”
“薛子镇国,谁敢来犯?”孙万荣微笑道,“此一语早已在草原上流传开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薛绍苦笑,“惭愧!”
“薛驸马何出此言?”孙万荣问道。
薛绍摇了摇头,说道:“四野不宁边患连连,薛子镇国谁都敢来犯上一犯——我能不惭愧么?”
孙万荣呵呵的笑,“薛驸马,那不是你的错。”
薛绍正准备再和孙万荣攀谈几句,另一边李大酺已经骑上战马来回疾奔,一边跑还一边打着呼哨,像是奔驰在草原上驱赶猎物一样挥扬起套马索,大声叫喊道:“薛驸马,何时开始围猎?我已经等不及了!”
“现在就开始!”薛绍大喊了一声。
战鼓擂起号角吹响,三千骑左右奔开拉成了两道圆弧。只等这两拨骑兵碰头,一个圆形的大猎场就将形成。然后他们会不断的驱赶躲藏在森林与草丛中的猎物,让薛绍等人分头猎杀。最终谁的猎物打得多,谁就是胜者。
对草原人而言,围猎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重要手段。而出色的猎手,将会享有极高的地位与荣誉。于是他们把围猎的输赢竞争看得很重,不亚于比武。
李大酺是个急性子,看到圈围猎场的骑兵跑开他头一个就冲了出去,身后跟着他的一队骑卒随从。
“孙帅,请!”薛绍示意孙万荣先行一步。
“好,那孙某就不客气了!”孙万荣干脆利落的跨上马,带上他的九名随从包括自己一共十人,一队人马带着猎犬和弯弓飞掣而去。
薛绍选的九名骑手都是自己的斥侯,以郭安为首。
这时郭安上前来请示,“少帅,我们也出发吧?”
“出什么发?”薛绍淡淡的道,“猎物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用再去射。”
“哦?”郭安一怔。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我早叫党金毗射了几只野兔放在这里。让他们赢,我们不予争锋。”
“这……”郭安和斥侯们都有点不解。听说要射猎,众人都摩拳擦肩准备了许久,就等着大干一场显显威风。
“不必多问了。”薛绍说道,“你们去林子里随便跑两圈了就回来。记住,一箭都不许发!”
“是。”
虽是不解,但郭安等人都乖乖的领诺而去。
党金毗在一旁直挠头,“少帅,射猎如同比武,咱们凭什么要让着他们哪?万一输了,倒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薛绍淡淡道:“我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们的骑兵中看不中用。”
“啊?”党金毗眼睛都瞪大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北狄素以骑兵和箭术自傲,看不起我们中原的骑兵和箭术。那我就逐了他们的心愿——别忘了,契丹一直没有参与过什么战争,我们对他们的骑兵战法与箭技一无所知。凭什么,我们要把自己骑兵和箭术的功底,先行展露给他们来看呢?”
“哦,藏拙!”党金毗嘿嘿直笑,“我明白了!”
“其实,藏是藏不住的。孙万荣是行家,那双眼睛非一般的毒。”薛绍微笑道,“但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有这个‘藏’的意思。”
“这……不懂!”党金毗直摇头,满头雾水状。
“凡带兵之人无不多疑。当孙万荣知道了我刻意在藏,他就忍不住会猜来猜去。如此一来,哪怕他看到了真东西都会心生疑窦。这样,他就摸不清大唐军队战力的虚实了。”薛绍笑道,“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懂懂懂!”党金毗点头如捣蒜。
薛绍哈哈的笑,“行了,你去烤羊吧——这门手艺不用藏,记得烤香一点,晚上的大餐就全靠你了!”
“行嘞,交给我吧!”党金毗乐滋滋的去烤羊了。
薛绍叫左右侍卫卸去了自己身上沉重的战甲和披风,往行帐的卧榻上一躺,揣起一本书悠然自得的看了起来。
没多时,他就进入了梦乡。
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正有些迷迷糊糊,薛绍觉得鼻间很是痒痒,猛的一个喷嚏打出就醒了过来。
耳边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薛绍朦胧睁眼,居然看到了太平公主。
“太平,你怎么来了?”薛绍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没错就是她。
“打猎也不带我来,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太平公主故意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坐到了薛绍身边,讪讪的道,“你还记得,我上次打猎是什么时候吗?”
薛绍笑呵呵的道:“我知道你喜欢打猎,也很久没有打过猎了。但你不是有孕在身活动不便么?再者,这次围猎是关乎邦交的国家大事,不是纯粹为了玩乐。所以呢……”
“行啦,不用反复解释了。”太平公主轻哼了一声,说道,“是母亲叫我来的。”
薛绍微微一怔,“她叫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传话喽!”太平公主怏怏的道,“都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堂堂的公主竟成了跑腿的小厮,专在你和母亲二人之间传话。”
薛绍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武则天身边有用不完的使女和侍从,有什么话非得让身怀六甲的太平公主亲自来传呢?
“说吧,什么事?”
太平公主便说道:“昨天我进宫给母亲请安,她让我转告你,突厥的使臣已经从灵州入关,不日即将抵达京城了。”
薛绍不由得一怔,“灵州?——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昨天下午。”太平公主说道,“收到灵州大都督府急报的时候,我也在场。”
薛绍淡然一笑,“当时你母亲,是不是挺得意?”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不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母亲呢?”
“哦,不是得意,是高兴——高兴,行吗?”薛绍呵呵的笑道,“其实是这样的,之前我进宫向你母亲进言,说突厥没有谴使来唐是别有图谋,要提前做出军事防患。你母亲不同意,我反复苦谏,最后她把我轰了出去。不料马上就收到了突厥使臣入关的消息——她当然有理由高兴了。”
太平公主直皱眉,“薛郎,怎么我感觉你对我母亲……”
“你别多心,我对你母亲一如既往的尊敬和拥护。”薛绍说道,“我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多操一点心。急切之下,就难免会有一点过激。”
“难怪我母亲说你,这一次多少有点过于敏感和急躁了。”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她让我来劝一劝你,在军国大事的判断拿捏之上,不要过于依赖自己的直觉和推测,还是依据事实稳健为妥。”
“臣,谨受教。”薛绍正儿八经的对着太平公主,弯腰拱手而拜。
“去你的!”太平公主没好气的对着薛绍的手打了一巴掌,“不许你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冷嘲热讽。”
薛绍呵呵直笑,“臣万万不敢。”
“还来?”太平公主瞪起了眼,“我怀孕了,我最大。惹了我生气,叫你好看!”
“我错了,我错了。”薛绍连忙赔着笑把太平公主请得坐了下来,笑嘻嘻的道,“宝贝夫人既然来了,那就陪我打几天猎吧——但有一个条件,你不许亲自参与,只能从旁围观!”
“好耶!”太平公主像个孩子一样的欢呼起来,抱着薛绍的脖子就在他脸上一阵猛亲,“我就知道,夫君最是疼我了!”
脸上在被太平公主一阵猛亲,但薛绍的心里已经在另作盘算了——突厥的使臣为什么要绕了那么远的路,选择从灵州入关呢?
灵州地处河陇贺兰山一带与夏州都督府毗邻,二者同为重要的军事要塞。在薛绍上任夏州都督之前,丰州这个极其重要的前线军镇,都是划归在灵州大都督府治下的。
而且灵州大都督府治下还有“鲁、丽、塞、含、依、契”六胡州,当年太宗皇帝李世民平定草原之后收降的突厥降部,都安置在这一带落户。尔后几十年里,但凡有归降的胡人部族,大唐都按惯例将他们安置在六胡州居住,西域来的很多胡人,也都落户于此。
薛绍越想心里越有点不安,突厥人的行动颇怀诡异,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好吧,我又有了很多不好的推测。但是,我不能再去向武则天谏言了。
“阿弥陀佛,千万别让我的推测成为事实!”薛绍忍不住念叨出声来。
“薛郎,你瞎嘟嚷一些什么?”太平公主不满的嘟起了嘴,“我以后,再也不亲你了!”
薛绍连忙嘿嘿赔笑,“我说,亲得我好爽啊!不要停,不要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