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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x     极品驸马txt下载     极品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14章 黑猫白猫

    在大唐这个等级森严、门阀治世的时代里,贵为三军统帅的黑齿常之因为是番国降将,身份其实是挺低微的。( )不说逢人低一等,至少在薛绍这样的贵族子弟面前,他很难抬起头来。

    所以昨日薛绍在三军将士面前放言说“让黑齿常之主动来见我”,并非只是出于一时之狂傲,同样贵为三军统帅的大唐驸马爷完全有资格这样的飞扬跋扈。并且,黑齿常之就算照做了也不会觉得有多么的丢人。

    所以,黑齿常之站在薛绍面前时,并没有什么委屈和激愤的神色。相反的,他是带着谦卑和恭敬而来。

    “末将黑齿常之,久仰薛少帅大名。今日得见……”说到这里时黑齿常之方才第一次抬起眼来看一看薛绍,结果,后面半句却是生生的哽住了。

    黑齿常之那张澄黄发亮的大脸盘上已然现出了许多的惊愕之色,“请少帅恕我唐突……没成想,少帅居然如此年轻?!”

    吴铭在一旁插了一言,“不然,又怎会有少帅的雅称?”

    “对、对!”黑齿常之拍着额头大笑,声如洪钟,“末将糊涂!糊涂了!”

    “将军请坐!”

    “末将谢座!”

    行伍之人都很干脆,没有太多的客套之辞。

    黑齿常之坐下之后,一脸诚恳的抱着拳,说道:“末将此来,专为赔罪。昨日阵前对少帅无礼,还请少帅宽宏大量,饶恕末将!”

    薛绍不以为然的轻笑了一声,“久闻黑齿将军治军极严,我也是带兵之人,可以理解昨日之事并非出于你的本意。”

    “这只是其一……”黑齿常之紧皱眉头耷下了眼睑,仿佛有口难言。

    “愿闻其二。”

    黑齿常之深呼吸了一口一巴掌拍在膝盖上,说道:“末将虽是三军统帅,但麾下并非全是亲勋。而且……”

    “身边多有掣肘,对吗?”。薛绍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这种事情根本不用黑齿常之详细陈述,一猜即知。

    黑齿常之皱了一下眉头算是默认了,说道:“哪怕今日前来拜会少帅,末将也如同做贼一般……”

    “可以理解。”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想知道,朝廷都给你这个孤家寡人的统帅,指派了哪些得力助手?”

    “将佐极多,大半是御林军中的一些将领,末将至今还没有认全他们。”黑齿常之说道,“其中有一个行军道副大总管,少帅想必是不陌生。 [800]”

    “谁?”

    “千骑使,武攸归。”

    薛绍笑了。这根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以武则天的一惯作风,这当口如果没有武家子侄的介入,简直就是不合理。

    黑齿常之没有对武攸归多作评价,只是颇为惭愧和无奈的轻叹了一声,说道:“也不知道武攸归是怎生得知,末将把吴大师等人也请了来,并且提前安顿在这里。他出言威胁于我,说我对太后她老人家阳奉阴违,并暗中与程务挺私相勾结。末将百口莫辩,他便将此视作把柄握在手中,一直对我咄咄相逼。若非末将竭力弹压,他这个副大总管恐怕早就抢过兵权,挥师北上了。”

    薛绍再度笑了,“你大可放心,他最多只是做一做样子。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这个狗胆。”

    黑齿常之也笑了,从而默许了薛绍的说法武攸归如果真有那个胆量和能耐挥师北上解决河北问题,就不会只是一个狐假虎威的副大总管了!

    “末将斗胆敢问一句,少帅是否和武攸归有些旧怨?”黑齿常之小心翼翼的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太后也知道。”

    “难怪……”黑齿常之做恍然之状的点了点头,却没有把话接着说下去。

    薛绍只是微微一笑,心想黑齿常之倒是懂得谨慎。其实不用他来细说,我也能想像武攸归那个小人有多么迫切的想要挟私报复,甚至置我于死地!

    “少帅,末将有一句劝,不知当讲不当讲。”黑齿常之抱拳,语气颇为恳切。

    “请说。”

    黑齿常之思索了片刻,说道:“朝堂之事,我这个边帅番将并不是太了解。但有一点末将可以肯定,现在……太后对程务挺相当之不满。”

    “岂止是不满?”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索性把话说穿。

    “那少帅又何苦一意孤行的死保程务挺,与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愿背道而驰呢?”黑齿常之小心的问道,“少帅你毕竟是当朝驸马,连我这个远在边野的番将也都知道,太后对你极为器重,视你为心腹股肱、国之栋梁。为了一个程务挺而与太后反目……少帅,何苦来哉?”

    薛绍沉默了片刻,平静的道:“换作是你黑齿将军有了今日之境遇,我也会这么做。”

    黑齿常之微微变色,“程务挺与少帅尚有袍泽之谊,但末将与少帅素昧平生……为何如此?”

    薛绍面带微笑的看着黑齿常之,沉默。

    黑齿常之迷茫而渴盼的看着薛绍,敬候答案。

    “以后,你会知道的。”

    “这……”黑齿常之显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表达出什么不满不意。

    “黑齿将军,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薛绍突然离座并且转过了身去,语气冷冷的下达了一个很不客气的逐客令。

    黑齿常之先是愕然一怔,然后只好站起了身来,默默的对着薛绍的后背抱了一拳,转身走去。

    吴铭很合薛绍心意的,起身去送客。

    走出了庄院门口,黑齿常之将要上马之前,抱拳对吴铭道:“吴大师,在下是不是很遭少帅厌弃?”

    “恰好相反。”吴铭微然一笑。

    黑齿常之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面露苦笑,“说来也是,在下不便久离军队,否则会令武攸归生疑。少帅逐我离开,的确是为了我好。”

    “似这等细微末节,少帅从不刻意。”吴铭从容淡定的说道:“等你见识到了少帅是如何对待武攸归,你就会明白他的爱憎好恶了。”

    黑齿常之拧眉沉默了半晌,突觉心中一亮,连忙上前两步走到吴铭身边,突然单膝一跪抱拳而拜,“在下愚钝,还望大师点拨教诲!”

    吴铭呵呵一笑,托住黑齿常之的双肘运足暗力轻巧的一托,黑齿常之顿觉如同腾云驾雾了一般身子轻盈的一弹,整个人一下就站直了。

    愕然!

    “大师好功夫!”黑齿常之第一次见到吴铭使出手段,不由得惊道,“在下万分佩服!”

    吴铭面带微笑,轻松闲定的说道:“将军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件相当无聊的乡野轶事?”

    “在下洗耳恭听!”

    吴铭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曾经有个农户家里闹了鼠灾,仓里的粮食损失惨重。于是农户养了一只猫,一只大黑猫,捉老鼠相当的厉害,没多久农户家里的老鼠就尽绝了。农户因此很喜欢这只大黑猫,每天都下河给它弄来可口的小鱼儿喂它。从此这只大黑猫不用每天捉老鼠也有好吃好喝了。慢慢的它变得越来越懒散和贪玩,有时跑出去几天也不回家。没多久,农户的家里又生出了鼠患,大黑猫在外面玩野了心,主人都很难再将它唤回来了。就算是回来了,它也不再尽心的去捉老鼠,而是三天两头的到外面厮混玩乐不见踪影。将军,换作是你这位农户,你怎么做?”

    “这等不听话又没用的懒猫还要了作甚?撵出家门算是轻的!”黑齿常之不假思索的说道。

    吴铭笑了,“但是农户没有这么做。”

    “哦?”黑齿常之略感惊讶。

    吴铭说道:“他又养了一只白猫,就像当初的大黑猫那样很会捉老鼠。奇怪的是,大黑猫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家门,并且又开始努力的捉老鼠了。农户每天只准备一条小鱼儿,喂给最听话或是捉鼠最多的那只猫来吃。从此农户的家里再无鼠患,只剩下每天都在为了一条小鱼而撕咬打架的黑猫和白猫!”

    黑齿常之的眼睛愕然一睁恍然大悟,弯腰抱拳而拜,“在下,多谢大师金玉良言!”

    “夜路难行,将军好走!”

    笃笃笃,黑齿常之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吴铭悠然的轻叹了一声,回到了薛绍的身边。

    “他走了?”

    “走了。”

    薛绍仰脖喝了一下杯酒,面露苦笑的仰头,呆呆的看着吴铭。

    吴铭在薛绍身边坐了下来轻言劝慰,“与君子为敌,总好过与小人交恶。”

    薛绍沉默的点了点头,心里却隐约升起一丝让骨头都感觉到阵阵清寒的……凉意!

    吴铭如同一位老父那样轻轻的拍了拍薛绍的肩膀,说道:“凡事多往好的方面去想。”

    “怎么想?”薛绍略带忿然的苦笑了一声,“她既是我的岳母也是我的伯乐,还曾经是与我休戚与共的盟友。现在她却故意在军中,为我竖下强敌对头。我与黑齿常之明明可以做朋友,却只能老死不相往来,甚至从此沦为宿敌!”

    “少帅果然心如明镜,大可不必我来说教。”吴铭轻言细语的道,“其实换作是你,你也不会把自己的一切身家和性命安危,毫无保留的完全交付给另外一个人,对不对?”

    “……”薛绍,无言以对。

    “往好了想,太后费了那么大的心思调来一个大名鼎鼎的黑齿常之与你捉对博奕,不也恰巧证明了你现在的重要与非凡么?”吴铭仍是轻言细语,表情当中浮现出一丝和薛绍一样的,无奈苦笑,“身为人臣,尤其是形同股肱栋梁的能臣,这种事情总是在所难免的。”

    “帝王心术!……”

    薛绍不由得恼火的淬了一口,无非就是这鬼东西在作怪!

第715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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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及天明,薛绍马上动身前往黑齿常之的军营。因是公务,只有李仙缘与郭安等人随行前往。

    走到半道,原本宿醉一场晕乎乎的李仙缘突然一拍脑壳,拍得砰响倒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他惊咋咋的道:“小生见了少帅高兴到糊涂,竟差点把一些紧要之事给忘了呈报!”

    “何事?”薛绍早就习惯了他这副体统,见怪不怪。

    “有三件大事。”李仙缘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东西,先是给了一封书信,说道,“这是西域都护王方翼写给朝廷的一份奏表。按照少帅事先下达的密令,在奏表途经夏州驿站之时,我们私下将其扣住。再以少帅的名义给了王方翼一封回书。”

    薛绍连忙将书信拆开一看,当场深吸了一口凉气儿,就差额头冒冷汗了!

    ——还好早就防患于未燃,王方翼果然如同意料(或者说如同历史)当中的那样,在裴炎事发之后急忙上书给裴炎求情。书信之中言辞恳切而激烈,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威胁的味道。

    薛绍具体不大清楚王方翼和裴炎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交情,但是二者同殿为臣数十年,再加上又都是先帝李治器重的大臣,彼此信赖和依托想必不是怪事。

    “好险哪,少帅!”李仙缘在一旁心有余悸的小声说道,“如果不是我们提前截下这一份奏表,王方翼多半怕是人头不保。如此一来,刚刚平定下来的西域又该乱了!”

    薛绍毫不犹豫的将那份书信撕作了粉碎,扔到了路旁。想了想仍不放心,叫随从搂起一把枯草将其烧作了灰烬。

    “众人记住,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一份奏表!”

    “是!”

    薛绍稍稍的吁了一口气。

    “小生好奇了……”李仙缘眨巴着眼睛看着薛绍,“少帅怎能未卜先知的预料得到,王方翼会有此举呢?”

    薛绍正了脸色字腔圆的道,“近来我拜得一位高人,学了一手能掐会算的绝活。怎么样,你这半调子神棍要不要跟我较量一下?”

    “呃……”李仙缘讪讪的干笑,“不说便罢,不说便罢,就当小生从来没有问过!”

    薛绍也笑了一笑,“还有别的事情要呈报的么?”

    “有。”李仙缘连忙说道,“其实我们返京的时候,李多祚将军也与我们同行回了长安。另外,丰州司马唐休璟也跟着我们一道动了身,但是他不是返京,而是去了蔚州。”

    薛绍的表情略微一变,“发生了什么事情?”

    “朝廷下令,拔擢右卫将军李多祚为左羽林卫大将军,即刻赴京上任统率北衙禁军。另外丰州司马唐休璟因为此前番守备丰州与驰援河北作战有功,被提拔为新任蔚州都督,同样即刻上任!”

    “什么?!”薛绍闻言极为惊讶,甚至还有了一些怒气,“李多祚和唐休璟是我最重要的两名副手,我与薛楚玉不在朔方之时全靠他二人主持大局。朝廷此举,与挖我墙角有何区别?”

    “谁说不是呢?”李仙缘一脸难堪的苦笑,“按理来说二位将军都是高升了值得庆贺,可是接到调令之时我们所有人都在骂娘,包括李多祚和唐休璟二人在内。奈何君命难违,二将只能如命赴任。现在朔方军全靠郭元振和张仁愿二人撑着。少帅你是知道的,他二人虽然是你的股肱心腹本身也不缺乏能耐,但毕竟年轻缺乏资历,很难镇住军中的一些骄悍老将。再加上他们官职不高因此名不正而言不顺,更显得朔方军群龙无首。因此……”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薛绍喝止了李仙缘,再道,“还有什么事情?”

    眼见薛绍动了一些肝火,李仙缘说话的声音都细了下来,小声道:“还有就是……银川军屯的开垦初见成效,截止到下官离开夏州之时,银州已经开出了二千六百余顷军田,今秋便有望收成。另有果园菜圃一百余顷,豢养家畜三万余头、战马两万余匹。虞美人的商社已经立足稳定并且日渐兴旺,凡夏州都督府治下和朔方军相关的盐铁粮油布匹之交易,已经尽数归置麾下。”

    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薛绍的心情总算是轻松了一下,马上骂道:“你倒是狡猾,偏把唯一的好消息放到最后来说——等等,你刚才说虞美人?”

    李仙缘讪讪的笑,“现如今虞红叶和她的商社在河陇一带名声暇耳,人们都这么称呼她,虞美人!”

    薛绍顿时便想起了虞红叶的模样,记得初见之时她在西市充作牙人作一副男装扮相,现如今却可算是名动一方的巨商大贾……丑小鸭变白天鹅了!

    李仙缘察颜观色,不失时机的说了一句,“少帅颇具慧眼,还有一手点石成金的绝活儿。下官真是佩服!”

    “少拍马屁。”薛绍没好气的道,“还有事吗?”

    “没了,就这些。”李仙缘嘿嘿直笑。

    “丰州可有战事?”薛绍特意问了一句。

    “至打下官离开之时,还没有发生过任何的战事。突厥人的注意力应该是都投放在了河北,暂时没能顾及朔方。”李仙缘说道,“话说回来,朔方军虽然一时之间群龙无首但毕竟是百战精锐骁勇之师,再加上郭元振和张仁愿等人也不是脓包,真要打起仗来突厥人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少帅应该能够放心。”

    “听了你这话,我反倒是不放心了。”薛绍双眉一拧,沉声说道,“我担心的就是朔方军的战将心生优越自信过头。刚才你说的这一番话,多少反应出了郭元振等人心里有了这样的情绪。”

    “呃!……”李仙缘顿时愣住了,喃喃的解释道:“只是自信……而已!”

    “自信个屁——他们哪来的自信?”薛绍喝道,“放着是我和薛楚玉、李多祚及唐休璟全在朔方,也无时无刻不在励兵袜马小心提防。现在朔方军群龙无首栋梁缺失再加上后方的军屯抽调了大量的兵力前去劳作,你倒是告诉我,这自信从何而来?”

    李仙缘无言以对。

    “不说了!”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我得马上处理完京城的事情,亲回朔方坐镇!——闲杂之事打理得再好,丢了老本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拔马飞奔,薛绍一行人很快就赶到了黑齿常之所部军营。

    放眼望去,军威赫赫。

    薛绍多少有一点佩服黑齿常之了,他带来的可是一支临时在洛阳招募的新军,短短时日就能整顿成这样,确实有点本事!

    通传之后,薛绍倒是挺顺利的进入了军营。

    黑齿常之在中军帅帐摆出了一个很大的刀兵排场,迎接薛绍一行。在一众将佐当中,薛绍一眼就看到了武攸归这个熟人。他还是那副老样子,貌似谦和的一个白面书生,披上了一身军皮也没能给他增长几分孔武之气,倒反衬出几分面善心狠的阴鸷。

    当着众人的面,黑齿常之板着脸,可以说严肃,也可以说怀着几分敌意。

    薛绍大步走到黑齿常之等人面前,见礼寒喧之类的一概免了,开门见山道:“我来只为一件事情,请你们让道,我方大军要渡河返京。”

    “薛少帅说得好轻巧。”最先搭言的是主帅黑齿常之,他站起了身来走到矮他一头的薛绍面前,大有一点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之态,冷冷道:“本帅奉命驻军在此,又不是一颗路边的石头,岂是你随意一脚就能踢开的?”

    “你奉的什么命?”薛绍同样冷言冷语。

    黑齿常之抱拳对着北面遥遥一拜,“皇命!”

    “巧了。”薛绍冷笑了一声,“本官身为河北道黜置大使,所到之处如帝亲临,有便宜行事之权。现在我命你撤军让道,敢有违逆便视同抗旨犯上。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你!……”黑齿常之顿时气煞的下不来台,怒瞪薛绍,没了言语。

    薛绍心中暗暗庆幸,还好黑齿常之的演技不差,这头一场唇枪舌剑的较量,他算是败得名正言顺。

    “二位,都请暂息雷霆怒火。”武攸归走上了前来,笑容可掬的充着和事佬,温言说道,“本是自家人,有事慢慢商量,又何必动了肝火伤了和气呢?”

    “哼!”黑齿常之怒瞪薛绍气乎乎的闷哼了一声,扭头便走表示不再搭理这挡子事,一把就将烫手的山竽扔给了武攸归。

    “武将军,你我倒是多时不见了。”薛绍打了声招呼似笑非笑的看武攸归,这位,才是整场事件的幕后正角儿。黑齿常之,不过是他驾在身前的一面旗帜和一副挡箭牌而已。

    “薛少帅,别来无恙。”武攸归皮笑肉不笑的给薛绍行了一记军礼,貌似熟稔和亲热的凑到近前,小声道:“此间有些事情不便公开议论,还请少帅稍移贵步,我们帐中密议如何?”

    “好。”薛绍一口答应。

    “请!”

    二人走进了一间帅帐,别无任何旁人连黑齿常之都没进来。

    “我很忙。”薛绍进去之后便道,“你有话直说!”

    “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武攸归说道,“留下程务挺,我率军开拔给你让道。”

    这个回答早在薛绍的预料之中,他道:“我身为河北道黜置大使,凡河北之事河北之人全归我管。程务挺,当属其中。”

    武攸归冷冷的笑了一笑,“听少帅这口气,是不肯交人了?”

    “你觉得呢?”薛绍针锋相对的看着他,同样抱以冷笑。

    “我早就料到,少帅会给出什么样的答复。”武攸归有恃无恐的正对着薛绍,说道,“但是我还是要提醒少帅一句,这是一件大事。既然是大事,就不要决定得太过于草率。还请少帅,多作思量为上。”

    “你是在威胁我?”薛绍眼睛一眯,逼视武攸归。

    武攸归虽然做了大将,但毕竟只是一个连杀人见血都没见过的大将,因此多少有点犯怵。他连忙退了两步深呼吸强镇心神,说道:“我一个小小的千骑使,哪敢威胁堂堂的薛驸马、薛少帅?……我这里有一份书信,少帅不妨先行看了,再作决断!”

    “拿来!”

    薛绍毫不客气的几乎是从武攸归的手上,抢过了一份书信。原本以为会是武则天的密令手书,展开一看却是令人惊异。

    书中只有寥寥数字,虽然没有落款,但薛绍一眼就看出这是太平公主的笔迹,上面写着——

    “妾将临盆,苦痛无依。万事休管,旋速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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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6章 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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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见此信薛绍着实有些惊异,以他的了解,太平公主私下里固然喜欢撒娇耍宝,但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林黛玉似的小女人。更重要的是,她从来不会在自己要办正事的时候指手划脚或是横生掣肘。

    细下一想之后,薛绍嗅出了这份信当中的诡奇味道。关jiàn的四个字“万事休管”,言下之意是让他不要管河北和程务挺的那摊子事了,赶紧脱身。

    “薛驸马,作如何设想呢?”武攸归笑吟吟的发问了。

    薛绍斜眼看着他,越看越觉得眼前这小白脸笑得够阴鸷,够欠揍。

    “此我家事,与你何干?”薛绍不急不忙的将信折起放入怀中,漫不经心的答道。

    “皇族无家事。”武攸归倒是生了一张好嘴皮,同样不急不忙的说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薛驸马国之勋要,你们夫妻二人以及你们的子嗣对我大唐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

    不用问,武攸归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信中的内容。

    就透过这一小小的细节薛绍已经可以想见,这份所谓的“家书”,其实是一份来自于武则天的、比较委婉的“密令”。但凡是一个“懂事”的人,这时候都应该明哲保身的脱离河北程务挺的这个大漩涡,万事休管归心似箭的飞奔长安,乖乖去陪即将临盆的公主老婆。

    “我自有主张,不用你来插言。”薛绍冷冷的回了武攸归一句,再道,“多谢武将军替我捎来家信。等回了长安,我自当宴请回谢。”

    “宴请就大可不必了。”武攸归脸上仍是挂着笑容,但眼神当中隐隐闪过一丝怒意,语气也“正”了几分,“薛驸马何必装傻呢?你明明知道,这信中的真实含意。”

    “我若是不知道呢?”薛绍如此道。

    “那我也不怕,把话跟你挑明了说。”武攸归突然硬气了起来,站直了身子一字一顿的道,“太后密令,让你即刻返京,不得再行过问河北之事。”

    “密令何在?拿来我看!”薛绍伸出了手。

    “……口令!”

    “口说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在空口说白话?”薛绍冷斥了一声,“反倒是我的手上,握着朝廷正式下发的委任状,命我全权黜置河北军政要务。二者权衡,薛某当然只能是以朝廷政令为准!”

    “……”武攸归怔了半晌,突然哂笑了一声,说道:“薛驸马,唇枪舌战我确不如你。你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拿你没办法。但是别怪我没提醒你,等回了长安你是没法儿向太后她老人家交待的!——说到底,我可是为了你好!”

    “那可真得多谢武将军的一番美意了。”薛绍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平静的道,“现在你我之间只剩一件事情可以磋商——这道,你是让还是不让?”

    “我若是,不让呢?”武攸归的神情之中斗然充满了敌意和挑衅。

    “呵呵!”薛绍反倒是笑了,“你以为仗着有一个黑齿常之给你当打手,就敢跟我叫板了?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就是来先礼后兵的。你若执意拦路,我不介yi让你见识一下我麾下虎狼的威风!”

    “薛绍,你敢造反?!”武攸归就像如获至宝的抓住了薛绍的重大把柄,大声叫喊起来。

    他这一叫,帐外的黑齿常之和一群将弁顿时全都冲了进来,立马将这军帐里堵个了水泄不通,个个虎视眈眈的瞪着薛绍。

    “你们仗着人多,要对我落井下石吗?”薛绍很是平静的看着他们,说道,“武攸归,你想要栽赃于我也不是这么栽赃的。本将出办皇命,挡我者皆可视为犯上造乱。如今你挡我大军去路,我好言相劝你不让道,我自然能够行使钦差特权先斩后奏。黑齿将军和众位将军你们都听好了,我薛绍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了——要么你们现在就将我拿下绑了;要么,稍后我就回了北岸挥军渡河,从你们这儿杀出一条过道来!!”

    众皆悚然!

    “薛绍,你太狂妄了!”武攸归一边大叫,一边往黑齿常之等人的身后缩去,“黑齿将军,如此大逆不道之徒,你还不将其执拿拘押?”

    薛绍大笑,伸出双手对着黑齿常之等人挥动,“来,上来拿我!你们这么多人,拿下我一个人总归是没有问题——黑齿将军,你先来!想你也是堂堂一代名将,别让我看扁了你!”

    所有人站着没动。

    武攸归急了,“黑齿常之!!你也要跟着造反吗?!”

    他不喊还好。他这一喊,黑齿常之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其他的将军们愣了一愣,也跟着黑齿常之一并走了。

    武攸归傻眼了!

    薛绍看着他发笑,冲他伸出了双手,“要不,你来?”

    武攸归狠狠的怔了一怔,一扭头也走了。

    薛绍在帐篷里放声的哈哈大笑。

    “黑齿常之,你为何不将其执拿?!”武攸归出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冲着黑齿常之咆哮。

    “武将军,你是酒肉吃多糊涂了么?”黑齿常之也没好脸色给他,冷冷的道,“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河北钦差,身负皇命特权。你说他反,证据呢?”

    “……”武攸归被他一阵抢白,气得脸都白了,却无言以对。

    “没有证据,你让我们怎么去执拿一个特命钦差?”黑齿常之毫不客气的闷哼了一声,“那不等于就是授人以柄犯上谋逆了吗?”

    “好,好,你总有理由!”武攸归几乎是拿手指点着黑齿常之的鼻尖,一字一顿气愤的咆哮道,“我早就知道你对太后根本就是阳奉阴违,你对薛程二人怀有偏袒私心!”

    “武将军,你不要血口喷人!”黑齿常之怒了,喝道,“难道我们不分清红皂白听命于你滥杀滥抓,才是忠于太后了吗?想必太后她老人家,也是绝对不会纵容任何人有这种行为的!——现在你说薛绍反,手中却是毫无证据。他若当真率军杀将过来,那我军也就有了应对之理由。你就这么害怕薛绍,想要凭借一个栽赃就令其就范吗?”

    旁边的众将一听,纷纷附合“就是、就是”。

    武攸归的脸色倒也转得极快,显然他并不想犯了众怒,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说道:“还是黑齿将军老道持重,说得对,说得对!——只要薛绍敢挥军来杀,那就是摆明了造反,到时黑齿将军和诸将,可不要再心慈手软了哦!”

    “哼,不用你叮咛,到时我等自会办好份内之事!”黑齿常之闷哼道。

    薛绍在帐篷里听到他们这番吵骂,暗暗一笑,走了出来。

    “二位将军若是不打算将薛绍绑缚在此,那薛某可就告辞了。”薛绍对着众人抱了一拳,转身就要走。

    众将表情各异都没说话,倒也都还了礼。

    只有武攸归说道:“薛驸马,在下奉劝于你,还是三思为上。你若一意孤行当真和我们撕破面皮了打上一仗,胜负姑且不论……你恐怕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好马尚且不吃回头草,薛某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连一匹马不都如。”薛绍抱拳一拜,“告辞!”

    “好走不送!!”

    薛绍一行人走了。

    武攸归看着薛绍等人远去的身影,渐jiàn的喜笑颜开,“好,好,真是好极了!”

    “不知武将军,在为什么事情叫好?”黑齿常之问道。

    “看这情形,薛绍是铁了心要死保程务挺,甚至不惜与太后作对、与朝廷为敌了。”武攸归冷冷的笑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倘若当真如此,大唐将要爆发一场空前的内战,社稷不宁百姓荼毒。”黑齿常之怒道,“武将军,这就是你期待的天大的好事?”

    “……”武攸归顿时哑口无言,愤怒的瞪了黑齿常之一眼,大步扬长而去。

    “呸!!”黑齿常之对着地面狠狠的啐了一口,“猪狗不如!!”

    ……

    薛绍一行人回了庄院,立马动身准备驾船回北岸。临行之时,薛绍特意和玄云子道别,示意她不必跟着来了。

    “薛少帅把我当外人,贫道并不介yi。”玄云子面带微xiào的说道,“但是贫道早就卷进了这一场是非当中,想脱身也是不可能。现在,贫道要么站到武攸归那一边,要么就站到薛少帅这一边。少帅现在赶我走,莫非是在替我做出选zé?”

    薛绍笑了一笑,“我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叛国反贼。”

    “没人能代替玄云子,替她做出选zé。”玄云子微然一笑,将手中的拂尘轻盈的一扬,“我跟你走。”

    众人顿时愕然,一同看向薛绍。

    薛绍定定的看着玄云子,看了约有十秒钟。玄云子也直视着薛绍的眼睛,连眼皮都没眨过一下。

    “走吧,船在等着!”

    薛绍翻身上马,率先驰去。

    月奴欢天喜地的骑上马,对着玄云子伸出一只手,“来,上我的马!”

    没多久,薛绍一行人抵达那日登陆的渔村,未看到船,却先看到了无数的兵马停驻在小渔村村口的必经之路上。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骑兵,仿佛是刚刚抵达此处,因为马蹄扬起的灰尘几乎将整个小渔村都给包裹了起来。

    薛绍勒马观望众人依次停住,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武攸归先下为强,派了兵马前来拦截!

    “少帅,让属下上前打探一番。”郭安请命。

    薛绍刚要点头,看到对面奔来了几骑,“不用打探,他们上前来了!”

    众人的心弦顿时绷紧。郭安和斥侯们隐约握刀在手,做好了血战一场的准备。

    可是当来骑渐jiàn奔近之时,所有人的心情马上又从紧张转变为惊喜。

    一面“薛”字大旗,如飞鸿一般飘扬而来。

    “二哥!”

    这一声许久没曾听过的亲昵呼唤,让薛绍打从心底里漾起笑容来,“好兄弟,想死我了!”

    “楚玉在此,等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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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7章 不谋而和

    readx;久别重逢,薛绍和薛楚玉像一对大孩子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大笑大叫,浑然忘我。

    玄云子幽幽的说了声,“我若生为男儿,该有多好。”

    “什么?”坐在她鞍前的月奴好奇问道。

    “没什么。”玄云子笑了一笑,说道,“看来公子的行程要做一些改变了。”

    “会嘛?”月奴迷茫的眨巴着眼睛,“你的意思是说,公子会带着薛楚玉的这一票人马,去把武攸归杀个人仰马翻?”

    玄云子乐得咯咯直笑,“这种事情也就只有你才干得出来。公子才不会!”

    “……”月奴气乎乎的瞪了玄云子两眼,“哼!”

    薛绍和薛楚玉就立在马前聊了片刻,得知,原来开往扬州平定叛乱的李孝逸大军正在班师,就驻扎在离此不远的南方三十里处。黑齿常之所部人马名义上是朝廷派来助战李孝逸的,双方需要一番联络勾洽,因此李孝逸所部人马便临时停顿了下来。很快李孝逸就得知了薛绍这边的动静,以及双方爆发的冲突。为免矛盾升级酿出祸事,李孝逸就请薛楚玉先来寻找薛绍,将他请住再说。

    “如果李孝逸知道了个中的隐情,就不会插手干涉了。”薛绍对薛楚玉道,“他肯定以为这是我和黑▲n,..齿常之、武攸归的私人矛盾所导致,对不对?”

    “李帅多少猜到了一点,但是黑齿常之和武攸归有意隐瞒真相并未言明,李帅就大可装作不知内情。”薛楚玉道,“二哥,依小弟愚见,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别跟自己人打起来的为好。现在有一个假装糊涂的李帅肯于出面来居中调停,兴许是个转机呢?”

    薛绍听了之后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有点道理。”

    “倘若二哥愿意,小弟这就回报李帅,请他出面调停如何?”薛楚玉说道,“话说回来二哥若是不愿意这样做,只须一句话,小弟这就翻身上马陪你杀将过去,撕开一条血路给他颜色好看!”

    “好兄弟,有你这句话我就心里就知足了。”薛绍微笑的拍了拍薛楚玉的肩膀,“其实我根本就没打算和黑齿常之开战,否则又何必大费周章的等到现在?现在既然有李帅肯于出面调停,倒是可以一试。他若不行,我再用自己的法子!”

    “好,那小弟这就先回一步回报李帅!”薛楚玉抱拳一拜,“还要烦请二哥在南岸稍等片刻。”

    “好。我就等上三日。”薛绍道,“你留两个人跟我走一趟,也好得知我的落脚之处。”

    “是!”

    薛楚玉留下了两名心腹骑士认路,带上其他的人风卷残云一般的离去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李仙缘讪讪的上前来,小声道:“少帅,事情会有转机么?”

    “谁知道呢?”薛绍漫不经心的答道。

    “李孝逸生来有些胆小怕事,如果让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内在,其实是太后的意愿在指使。他恐怕逃命都来不及。”李仙缘小声道,“现在他却敢于主动出面调停,着实有些令人奇怪。”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你倒是挺了解李孝逸。但你别忘了,他现在可是挂帅平叛的主将,黑齿常之名义上也是他麾下的战将。如果他的麾下和我起了冲突并激发了一场空前的内战,这个责任他是绝对承担不起的。现在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出面调停,履行的是主帅职责,说到哪里都不为过。就算有那么一点违备了太后的意愿,但终究是情有可原罪不致死。两相权衡,你会怎么做?”

    李仙缘顿时眼睛一亮,“有道理、有道理!我若是李孝逸,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们现在打了起来。有什么事情都将你们一同带回了长安,交给太后亲自去处理,那样他自己就能择身事外了对,这像是李孝逸干的事!”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李孝逸也不是什么活雷锋薛绍如此在心里自忖了一句,再道:“黑齿常之现在骑虎难下,他肯定会乐意接受李孝逸的调停。我倒也不介意卖给李孝逸一个面子。现在关键就看武攸归那厮是个什么态度。他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逼迫于我,估计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是啊,关键就是有那个卑鄙小人在从中作梗!”李仙缘作义愤填膺状的啐了一声,恨恨道,“我听说他曾在大营里高声叫喊‘薛绍谋反’,由此可见,他就是想要凭借这次的事情逼反少帅或是整倒少帅。古人说得对啊,真是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薛绍笑了,“阴沟里的泥鳅,终究翻不起大浪走吧,回庄院!”

    一行人重回庄院,又安顿住了下来。

    两日后,薛楚玉来了庄院,说李孝逸请薛绍到他的大营里“讲和”。黑齿常之和武攸归也会一并前去。

    “好,那便去吧!”薛绍笑吟吟的道,“讲和能否成功是另一回事,李孝逸的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二哥,小弟也想清楚了!”薛楚玉无比坚定的说道,“如若李帅能够成功的调停讲和,便是最好。若是不行,小弟就带上这一拨儿原本就出自右卫的骑兵兄弟们重回二哥麾下,上天入地血火河山,就这么跟着二哥闯下去了!”

    “好兄弟!”薛绍嚯然起身,“走,去李孝逸的大营!”

    薛绍只带了郭安和几名斥侯做随从,和薛楚玉一道去了李孝逸的大营。

    这是一支平叛凯旋之师,整体士气高昂气氛和谐。其中有不少兵马是从右卫的渭水大营里抽调出来的,见了薛绍都是分外的客气和喜悦。还没大营,薛绍先碰到了老熟人魏元忠,将他拦住。

    看得出来,与其说是碰到,还不如说魏元忠专程在这里等着薛绍。

    “恭喜魏兄,此行立下殊功。”薛绍先道了个喜。

    “此事休提,我另有要事和你说。”魏元忠左右看了看,一把将薛绍拉进了一个就近的帐篷里。

    “什么事情,值得魏兄如此紧张兮兮的?”薛绍笑道。

    “我打探得知,昨天半夜武攸归亲来军营秘见李帅。”魏元忠说道,“武攸归搬出了太后威胁李孝逸,叫他休管此间之事。”

    薛绍笑了一笑,“那李孝逸是个什么态度?”

    “他能有什么态度?”魏元忠冷冷一笑显露出一些轻蔑的神情,低声道,“事涉太后,李孝逸惶恐之极手足无措。”

    “那也就是说,今天的这一场讲和,怕是没什么好结果了?”薛绍说道。

    魏元忠轻叹了一声,说道:“李孝逸迫于压力,可能会做武攸归的应声虫,一并劝说少帅交出程务挺,然后双方冰释前嫌把手言和,一道回京覆命。”

    “那我还要他劝个屁的和?”薛绍冷笑。

    魏元忠双眉紧皱面露难色,“那少帅可有别的好法子,一解此前危机?”

    薛绍笑道:“我还以为魏兄将我拦下,是有智谋赐教于我。”

    “这个……”魏元忠苦笑了一声,说道:“赐教不敢当,馊主意倒是有一个。”

    “说来听听?”

    “此间事情皆由程务挺而起。”魏元忠小声道,“如果程务挺死了,那不就一了百了吗?”

    薛绍双眉微皱的凝视了魏元忠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让程务挺假死脱身?”

    “对!”魏元忠说道,“程务挺是个性情中人,如果说他因为不想连累少帅.而死,多少也在情理之中。到时魏某从平叛擒获的死囚当中挑选一个罪大恶极之中将其烧作焦炭一堆,便可交差。”

    “……”薛绍沉吟了片刻,说道:“办法倒是或许可行。但是魏兄有没有想过,长安那里还有程务挺一家数十上百口人?我如果这样做了,程务挺这辈子只能做见不得光的活死人。他的家小,命运难测。这样的结果,程务挺不会接受,我也不愿意看到。”

    “少帅,你是带兵之人应该懂得到了生死攸关之时,弃卒保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魏元忠劝道。

    “唉……”薛绍悠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魏兄你可能还不了解。这一次,我要救的其实不止是程务挺区区一条性命。”

    “那少帅还能图什么呢?”魏元忠不解的问道。

    “我是为了,大唐所有武人的命运。”薛绍说道,“我们这些为国征战流血舍命的男人,不求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但求慷慨一生死得其所。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杀将一例万万不能开启。如果开了这样一个自毁长城的坏头,将会使得大唐的军队人人自危,最终将要威胁到整个国家的安危。”

    “如此说来,少帅想要保救的并非保是程务挺的一颗项上人头,而是力保整个大唐军队的元气不丧?”魏元忠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

    薛绍轻轻的点了点头,“我和程务挺这样的人,更应该战死在沙场之上,而不是冤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魏某明白了……”魏元忠深呼吸了一口,猛然抬头仿佛是下定了决定,说道:“如此,魏某就有第二个办法了!”

    薛绍笑了,“看来我不跟你说真心话,你也不会跟我和盘托出。魏兄,你几时跟我这么见外了?”

    魏元忠尴尬的笑了笑拱手连拜以示歉意,再凑近了小声道:“其实太后派黑齿常之和武攸归前来中途拦截,其用意无非两条。其一是用来防范河北反叛,其二是不想程务挺活着回到长安。”

    “对。”薛绍说道,“其实我要带程务挺回去,武攸归说起来也是要带程务挺回去。只不过我是带活的,他只想带人头回去请功!”

    “那办法不就有了吗?”魏元忠说道,“少帅麾下数万大军一时之间渡不了河,但是区区几人乘一小舟趁夜过河,绕开卡哨走小路直奔长安,想必是不难。少帅回了长安,直接带程务挺去面见太后,把一切该说的该讲的都给当面说破。到时程务挺是死是活,就是另一番造化了。程务挺毕竟没有真的谋反,太后碍于种种情面和众目睽睽,或许真会放了程务挺一条生路。再怎么说,总好过双方兵马十几万人杵在这里对峙,一切骑虎难下不好下台。”

    “哈哈!”薛绍顿时大笑。

    魏元忠反倒是愣了,“少帅何故大笑?莫非魏某说的这个法子,当真是相当的愚蠢可笑?”

    “非也。”薛绍笑道,“我要大言不惭的拍一下我们二人的马屁天下高见,大多不谋而和!”

    魏元忠顿时眼睛一亮,“少帅早有如此打算?”

    薛绍神秘一笑,招了招手示意魏元忠走近,对他耳语道

    “此时此刻,程务挺怕是应该抵达长安近郊了!”

第718章 东施效颦

    李孝逸摆了一席军宴,招待薛绍、黑齿常之和武攸归等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由于李孝逸在李唐宗室里面的辈份颇高、声望隆重,再加上他是人所共知的太后之宠臣,因此无论是在朝野还是军队,他都称得上是一个极有影响力的人物。

    不然他也没那个底气敢于出面调停,牵涉薛绍和黑齿常之这类级别之人物的事非问题。

    大唐最重门第出身,同时贵族之间的交往也极其注重礼仪,有时甚至注重到繁琐。今天这场宴会虽然是举办在军营里,但因为主家是皇族老前辈李孝逸,所以席间的礼仪并没有因为这是一场军宴而有所简化。实际上,李孝逸设宴的规格也很是不低,就如同他是在长安的自家府第之∴an∴∴ロ巴,↖.∧△.o中宴请尊贵的皇族内眷。

    薛绍的心里早就镇下了定海神针,更没真正指望过李孝逸能起到什么大的作用。之所以来了,纯粹是给李孝逸一个面子。入席之后,他全然就把这里当作是长安的一次同僚宴会而已,只顾着和魏元忠、宋璟和薛楚玉这些旧识老友们推杯换盏谈笑风声。

    武攸宁也表现得很是轻松随意,只是他会时不时的斜睨薛绍两眼,嘴角情不自禁的就会升起几丝笑纹。

    众人都看出来了,武攸归是在努力表达自己的智珠在握云淡风清,这样的姿态让他自觉应该很是高雅脱俗。可是他现在的这副尊容看在薛楚玉和郭安等人的眼里,却是活脱脱的东施效颦。

    武攸归这个凭借裙带关系一夜达的暴户,仿佛是在有意或者无意的模仿薛绍这个“正宗”贵族公子的神态举止。

    薛绍现在虽是做了带兵的将军,但从小在家庭生活环境下养成的许多礼仪习惯几乎全都烙进了身体的每个细胞记忆里,甚至没有因为更换了灵魂而有所消褪。曾经的蓝田公子,仪表非俗谈吐风雅更是堪称贵族中的贵族。

    现在薛绍现了武攸归的某些做作的小动作,于是决定消谴他一回。

    起身要去给李孝逸敬酒之前,薛绍故意脱掉了军靴,然后穿着一双月奴刚刚亲手缝制的新袜子踩着地毯走到了李孝逸面前。

    “李梁公,在下敬你一杯。”薛绍微笑举杯。

    李孝逸和众人一样都注意到了薛绍是去鞋穿袜而来,却只当寻常未作置疑,只是连忙起身举杯迎上,“多谢驸马盛情,请驸马满饮此杯!”

    二人喝下酒,薛绍退回本席。txt全集下载/

    武攸归在对席见了此景,心里直犯嘀咕:给皇族长辈敬酒,还有脱鞋的规矩吗?

    受邀的客人敬主人的酒是既定的礼仪,薛绍敬过之后自然就轮到武攸归。犹豫了半晌之后武攸归还是决定……脱鞋!

    岂料他的鞋子刚一脱下,满席的人都忍不住皱眉捂鼻太臭啦!

    武攸归已是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像薛绍一样的举杯上前。

    李孝逸的修养一向不错,虽是举杯相迎了,但也实在没忍住捂着鼻子小声问道:“武将军为何脱去靴子?”

    “呃……有何不妥吗?”武攸归顿觉脸上火辣辣的在烧,背后像是有上百双眼睛戳着他的脊梁骨在骂。

    “你……你还是赶紧穿上吧!”李孝逸小声说完这句,马上道,“请武将军满饮此杯!”

    武攸归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匆匆的和李孝逸喝完了酒,连忙跑回本席手忙脚乱的穿上了靴子。

    薛绍笑吟吟的看着对席的武攸归,说道:“军旅之中生活艰苦一切从简,想必武将军很少洗脚也从未更换袜子吧?真是难为你了。我有一爱姬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袜子,稍后我派人给你送一副薰香的新袜过去,如何?”

    “不劳费心!”武攸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直翻白眼珠子。

    薛楚玉和郭安等人憋笑都快要憋出内伤了,纷纷心中想道:月奴总是努力的把少帅伺候成一个贵公子该有的模样,哪怕是行军在外也是每天洗脚每天更换干净的衣服鞋袜。武攸归自取其辱,活该丢人!

    原本该是一场很严肃的谈判,被这一出闹剧一折腾,顿时就像变了味。李孝逸都不知道,该要如何开场了。看眼前武攸归的那副神情活像是被人捉奸在床了的小寡妇,逃之夭夭犹恐来不及,还能指望他站直了身板在这里谈判吗?

    李孝逸有些纠结了。

    薛绍反正没把谈判当一回事,于是安之若素的推杯换盏。

    宴会半死不活的持续近半个时辰之后,倒是黑齿常之忍耐不住了,他起身道:“李梁公,末将今日非为吃酒而来。但有正事,不妨尽早商议。少时人都喝得醉了,便是谈无可谈。”

    “唔,黑齿将军说得是。”李孝逸总算逮到了一个由头来开场,忙道:“其实老夫专请薛驸马、黑齿将军和武将军前来,只为一事。希望你们双方能够各退一步以和为贵。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大唐的臣工,不能同室操戈啊!”

    薛绍只是笑了一笑,不急话。

    武攸归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打扫碎了一地的尊严,这时总算恢复了一点过来,连忙起身道:“李梁公,我等晚辈无不敬你德高望重,也都希望你能调解得法主持公道。只是方才你的这番言辞,应该是对薛驸马说才对。至始至终,我与黑齿将军从未提及一字说要同室操戈。倒是薛驸马,屡次三番言辞凿凿的说要让我等见识一下他麾下虎狼的威风!”

    李孝逸当场眉头一皱面露难色,心想武攸归你怎么像一个顽童打架,打输了告刁状的态度?

    另一边的薛绍便笑了,“我是说了,怎么样?”

    “你!……”武攸归被薛绍一句话呛到气结。

    “我好好的率军回师,没招你没惹你。你却收剿船支隔江阻道,摆明欺我太甚。”薛绍也站了起来,说道,“怎么,许你敢屯兵截道犯我在先,还不许我说两句狠话以示回击吗?”

    武攸归心里顿时就后悔了薛绍有一番唇枪舌剑的功夫素来非比等闲,他都敢在朝堂之上把裴炎这样的狠人骂到三尸神爆跳全无脾气,我怎能主动对他挑起这场舌战呢?

    “李梁公。”薛绍已然走到了宴厅中央,对李孝逸拱手一拜,说道:“既然你老人家是出来主持公道的,那我就拜请于你,劝服黑齿将军和武将军给我军让个道。在下身负皇命急欲回京交旨。耽误了时日,谁都吃罪不起。”

    “这个……”李孝逸犹豫了,心想薛绍故意避重就轻不提程务挺之事,我哪能先开口说呢?

    于是李孝逸看向武攸归,希望他能提出此事。

    武攸归正在一个劲的后悔,哪里再会随便开口授人以柄?于是,闷不吭声!

    黑齿常之也不会主动揽上这个与他不太相干的麻烦,于是噤口不言。

    李孝逸更加不想亲自捂着烫手的山竽,于是索性挑开了说道:“黑齿将军,武将军,你二人怎么说?”

    黑齿常之这下反应极快,“末将愚钝不堪,至率军开拔以来大小事情都听武将军出谋划策一一定夺此事,问他!”

    武攸归恨了个牙痒痒,只好硬起头皮站起了身来,走到薛绍面前,说道:“想让我军让道,当然可以。前提是,薛驸马留下一个人来。”

    “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薛绍答应得相当干脆。

    李孝逸和武攸归同时一怔。

    “那就这么说定了。”薛绍几乎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时间紧急,我马上回北岸准备渡河。告辞了,李梁公、诸位!”

    说罢,薛绍大步流云的转身就走。

    “等等等!”李孝逸正叫着,薛绍人影一晃就消失在宴厅门外。连着和他一起来的郭安等人也都像幽灵一般飞快的闪了。

    “他……答应了?”武攸归几乎还没反应过来。

    “好像是,答应了。”李孝逸绝对是满副“说不准”的神情。

    “鬼知道他又在耍什么花样?”武攸归再次感觉被戏弄了,这一次比“靴子事件”更让他羞愤难当,于是他几乎是跳脚叫骂起来

    “除非姓薛的先把程务挺交到我的面前来,否则宁可鱼死网破,也绝不让道!”

    “……”李孝逸的表情凝滞的无语了。此刻他的心里也算是清楚了,无论是薛绍还是武攸归,都没有真心把他的“调解”当一回事。看来这档子事,还真不是自己能够“调解”得了的。

    接下来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

    那就只有天知晓了!

    ……

    薛绍一行人快离开了宴会营地,刚要上马之时,薛绍对着李仙缘一指:“你留下来!”

    “啊?”李仙缘顿时一愣,“小生留下,能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你做。”薛绍说道,“刚才你没听到武攸归说吗,要我留下一个人他就让道。你可是我的军师,把你留下太有份量,这样就显出我方的诚意了!”

    “这……这不好吧?”李仙缘的表情都像是快要哭了。

    “少废话,快回去!”薛绍板着脸喝斥了一声,马上又忍不住笑道:“放心,李孝逸肯定会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保证让你宾至如归!”

    “……”李仙缘眼睛直的愣了半晌,摇头一苦笑,“我这军师,当得地道!”

    “我们走!!”

    薛绍策马扬鞭,带着郭安等人飞掣而去。

    李仙缘看着薛绍一行人远去的身影,直愣。不过片刻,马上又有几骑飞奔而来在他身边停下,“李军师,可知少帅去了哪里?”

    李仙缘木讷的抬头看了一眼,是薛楚玉。他一言不,抬手朝前方一指。

    “多谢李军师。”

    薛楚玉纵马而过,李仙缘被马蹄扬起了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悻悻的走向了李孝逸的军营。

第719章 见阎王

    薛楚玉追出了不到三五里地,发现薛绍一行人就在官道的叉道口驻马等他。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他刚要发问,薛绍道:“兄弟,回李孝逸那里去。”

    薛楚玉略感意外,但见薛绍的神情颇为严肃,不像是在感情用事的拒绝他的誓死追随,倒更像以往升起帅帐了发号施令之时。

    抱拳一拜,薛楚玉二话不说拔马便回。

    郭安看着薛楚玉的宝马留下的一串烟尘,笑眯了眼睛由衷的说了句,“真仗义!”

    “他说了,上天入地,刀山火海。”薛绍发自内心的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小说..马缰一勒,“走!”

    一行人回了山庄。

    庄门关闭薛绍刚刚进屋坐下,郭安入内来报,“跟来了几条小尾巴,正窝在庄子外面。”

    薛绍淡漠的笑了一笑,这种情况之下武攸归不派人来盯梢,反倒是不正常了。只不过他的手段和他派出的斥侯,大约都只能用低能来形容。

    “安排一下,兵分两路,金蝉脱壳!”

    “是!!”

    入夜之后,庄子外面强打精神瞪大了眼睛的一群斥侯,突然被惊了一弹。

    庄院沉重的大门猛然被打开,从里面奔出一串儿骑士,飞快的往北面河岸的方向奔去。斥侯们吃了一惊,慌忙上马就追。谁知道那串儿骑士出了庄门之后,马上化整为零走上了不同的小道,追逐的斥侯也只好分道去追踪。

    追着追着,这些斥侯发现绕了个圈又回了庄院大门口。而他们追的人,全都追丢了。

    “这是一群什么人哪,简直像鬼魂一样!”有人发出了恼火又羞愤的咆哮。身为一名以追踪和侦察为天职的斥侯居然被人像盲人一般的戏弄,心中的难堪无法言表。

    “早就听说薛绍的手下有一群原是斥侯的亲随,由他亲自秘密调教,个个都有神鬼莫测通天遁地之能。”有人叹息了一声,说道:“传得邪乎得紧,但我从不相信还很是不屑。今日……”

    “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有人喝斥道,“都想想,回去之后该要如何交待?”

    三日后,清晨。

    薛绍和郭安、吴铭、月奴及玄云子一行五骑,出现在了长安近郊的咸阳县里。

    五人都着商旅出行的便装,并不十分打眼。进了县城之后五人准备去往约定的客栈和程务挺碰头,不料县城的主道上突然涌出了很多人来,很快就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看样子,这些人都是城里的普通百姓,士农工商老幼妇孺一应俱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像是在议论本县县令即将被调任的事情。

    “咸阳县令,不是姚元崇么?”薛绍说道。

    正嘀咕着,前方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骚动,呼啦啦的挤上了前去,围住几个人七嘴八舌的争说拥挤,大约是在拦着那几个人不让走。

    薛绍翻身骑到了马上,视线越过人群朝前探看,没错,被这些百姓们拦住的就是姚元崇和他的几名文吏伴档。

    “看来,姚府君在咸阳县颇得民心。听说他要调任,百姓们都不肯放他走。”郭安小声道,“就是不知道,姚府君是被调任到哪里了?”

    “看百姓们这副依依不舍的眷恋送行,他应该是高升了。”薛绍笑道,“如果是平级调任或是降职贬黜,该不会是这样的场景。”

    “应该是了。”

    “走吧!”薛绍下了马牵马步行,对众人道,“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一行人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慢前行,终于走进了约定的客栈里。刚被店小二迎进饭堂,早已在此等候几日的斥侯吴远就迎了上来,殷切的唤道:“少东家,你可算是来了!”

    看他这表情薛绍顿时就放了心,一切妥当!

    稍候,薛绍就进到一间客房见到了程务挺。

    “哎,薛少帅你可算是来了!”程务挺一见薛绍就开始大吐苦水,“这几日,我都快要沤成山里的野蘑茹了!”

    薛绍呵呵直笑,“真是难为你了。”

    “我就不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要像做贼一样的潜回京城?”程务挺有点老大不爽,忿忿的道,“哪怕是回京受死,我也宁愿光明正大的来!”

    “有句俗话,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薛绍苦笑道,“黑齿常之率军拦道,还只是其中的一茬儿。如果我们真的一路招摇回来,指不定路上还有多少的麻烦。为免横生枝节,我只好行此下策了。”

    “好吧!”程务挺咧着嘴笑,“那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去见阎王了?”

    一语双关,薛绍听着感觉很晦气,于是道:“恶来,我不得不跟你说一句丑话了。”

    “只管讲。”程务挺大咧咧的道,“只要不是辱骂我程家的先人祖宗,那都算不得丑话。”

    “那我可就说了。”薛绍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认真道,“从我离开京城到现在回到京城的几个月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努力的想要救你恶来的性命,救你程家满门老小。现在到了关键的时候了,如果你再放任性情与我背道而驰,我会翻脸的。”

    “……”程务挺闻言先是怔了一怔,然后浓眉一皱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这一回那阎王老娘们儿就算让我舔她脚底板儿,我都认了。不是我老程当真服了她的软,而是冲着你这番义气,我既可以不要命,也可以不要脸!”

    “……”薛绍着实沉默了半晌。对程务挺这样的人来说,不要脸远比不要命,难上百倍。

    “那好,我们现在就回京!”薛绍道,“我即刻带你进宫……一起见阎王!”

    ……

    傍晚时分,夕阳洒落在大明宫玄武门的城头之上,旌旗翻飞兵甲林立,如同一副古老又雄厚的历史画卷。

    薛绍一行数骑走到距离玄武门还有一段距离之时,全都勒住了马。

    “刷刷刷——”

    几乎是在众人刚刚勒马停住之时,一排箭矢就射定在了他们的马蹄之前。

    “宫闱禁地,擅闯者格杀勿论!”玄武门上的军士大声喝道,“来者何人,速通姓名!”

    薛绍太明白这里的规矩了,刚才他们若是擅自前行多走一步,都将做了箭下冤魂连道理都没处可讲。于是他叫郭安抬手起箭,将一封自己早已写好的绢书稳稳的射上了城楼,钉在了一根台柱上。

    把守玄武门的军士见对方放了箭,顿时如临大敌一同搭箭上弦严阵以待。当然也有人取下了箭来拿了绢书一看,连忙快步奔走。

    “这样行得通吗?”程务挺有点担忧的道,“少帅为何不在明日天明之后行走宫门正道,入宫求见?”

    “还是那句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薛绍说道,“现在几乎还没有人知道你已经回到了京城。一但消息散开,我真不知道将要闹出怎样的满城风雨。到那时,恐怕不等阎王宣判,你的命运就已经被那些小鬼们七嘴八舌的给定夺了。”

    “京城!”程务挺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这鬼地方要远比边疆的战场,凶险千百倍以上!”

    片刻之后。

    玄门武的侧边小门被打开了,里面快步跑出一个人来。

    衣甲鲜亮雄气纠纠的一个将军,跑起来的样子就如同一竿移动的铁枪。

    “李多祚,拜见少帅!”他的喜悦之情,显然溢于言表。

    薛绍匆匆的微笑一点头算作回应,说道:“闲话以后再说。现在,我必须进宫面见太后!”

    李多祚飞快的在扫视了一下薛绍身后的几人,眼睛明显睁大了一下。

    “看什么看,不认得吗?”程务挺大咧咧的道。

    李多祚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显然是马上意识到了薛绍进宫将要作甚。

    “姓李的,宫门禁闭之后私放他人潜入宫闱,这可是杀头的干系。”程务挺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乍乎乎的道,“更何况将要放入的还是老程这等钦命要犯,那更是诛连亲族的大罪。你可要想清楚了!”

    李多祚再度一苦笑。

    薛绍点了点头,“恶来说得没错。你要考虑清楚。”

    “多祚,没什么可考虑的。”李多祚上前一步牵起薛绍的马缰就往玄武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道:“太后把太平公主殿下接到了宫里照顾,一同住在蓬莱殿。”

    程务挺在他们身后哈哈大笑,“姓李的,你傻了吧!”

    薛绍完全忽略了程务挺的声音,当场一怔,“太平也在?”

    李多祚点头,“听说,就要生了。”

    薛绍的心里顿时如同有一道电流掠过,很快浮现出了很多异样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他的脑海里胸腔里往来冲斥奔腾不休,几乎将他身上的血液都要点燃。让他的心中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瞬间出现在太平公主的面前。

    程务挺还在那里哈哈的大笑,“真是个傻子!”

    “恶来,你笑够了没有?”薛绍头一次这么不客气的对程务挺怒喝了一声,“笑够了,就跟我走!”

    程务挺就当真不笑了,点了点头,摸了摸鼻子,忍不住仍是咧嘴一笑小声的嘀咕:“走喽,见阎王了!”

    薛绍回头对吴铭等人道:“你们回家,要好好招待仙姑。等我回来。”

    “是!”

    玄云子微然一笑,“不必劳烦了。贫道寻个女冠的道观前去歇脚便好。改日再行拜访少帅。”

    “你几时变得如此磨叽推三阻四了?”薛绍有点坏脾气的回声道,“哪儿也别去,就去我家歇着。等我回来,还有很多事情问你!”

    玄云子颇感意外的表情发怔,连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点了点头,“既如此,贫道恭敬如不从命了!”

    “恶来,走了!”

    薛绍一行三人,很快就走进了玄武门内。

    玄云子的表情仍是有点愣怔不解。月奴却在嘿嘿发笑。

    “你笑什么?”玄云子侧目看着她,“这种事情,也值得你兴灾乐祸吗?”

    吴铭很自觉的拍马先走了。两名晚辈女子的闺中密语,他可没兴趣张听。

    月奴贼兮兮的凑上来了一些,小声笑语道:“公子凶你,就代表他终于不把你当外人了。”

    玄云子面带微笑的眨了眨眼睛,“你是说……终于?”

第720章 该死之人

    readx;“后!”薛绍抱拳一拜,抬起头来看着她,一板一眼的说道:“程务挺或许该死,但是,他不能死!——尤其是现在,不能死在自己人的手上!”

    仿佛正在气头上的武则天被当场反驳了,但并未发怒,平静的道:“为何?”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这么多天来所想过的所有理由当中最有说服力的,归纳成一句话说了出来——“朝廷杀程务挺,最受益也最高兴的,必然是突厥人!”

    武则天的态表情依旧是没有一丝的波动,表现得异常的沉默。

    薛绍心里清楚,她这样一个执政数十年的政治大手,没理由想不到这一层面的因素。所以,自己也没有真的指望单凭刚才的言两语就能将她说服。

    这会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薛绍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是最坏的打算。

    武则天起了身,慢慢的走到薛绍身边来。

    和她相处了这么久,薛绍也渐渐熟悉了一些她的习惯。但凡需要深思熟虑或者是说一些非常的话的时候,武则天总会离开座位走出来,走到他人的近前面对面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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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腹之患,远胜于肘腋之疾。”武则天走到了薛绍的身边,神情淡漠到有些冷肃,说道:“薛绍,你不仅仅是一名将军,还是本宫最信任的女婿和最器重的股肱,更是先帝留给新朝的托孤重臣。你考虑问题,不能只看眼前之利害或是单凭一己之意气。更多的,你要站在社稷与朝堂的立场去思考。”

    “臣知道。”薛绍点头,认真的回道,“后,臣确实就是按你老人家所说的,是站在国家社稷与民族长远的利害角,来思考程务挺的生死之事。”

    武则天的眉宇微微一沉,“那你都思考出了一些什么样的结果?”

    “臣是一名将军,在其位谋其事,大多是从军事角来思考的。”薛绍说道,“无论我们承认不承认,如今之突厥汗国都已然雄起。今后的很多年里,他们都将是大唐最为棘手的外敌。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这战乱之秋,朝廷每杀一将,无异于自毁一道戍边的长城。这种事情,无疑是亲者痛仇者快。程务挺,他是大唐抗击突厥外敌的重要将领之一,深为突厥人所忌惮。现在,他是否犯罪或者其罪行当不当死,姑且不论。只要大唐开启了自戗边将的恶例,必使得为将者人人自危,军队中人心惶惶,从而军心涣散士气跌落。外敌就将有机可趁。此消彼涨……杀一个程务挺给大唐所带来的恶果,是难于估量的!”

    武则天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沉默不语的踱着步深思熟虑。良久之后,她说道:“程务挺确是一条猛虎,足以撕裂任何外敌。然而,养虎终为患。”

    薛绍忙道:“后,正因为猛虎足以撕裂任何敌人,那么它的存在,也就足以震摄任何敌人!——前提是,让它活着。哪怕是圈养在笼里,那也是一种震摄。如果只是一张被扒下的虎皮,那也就毫无用处了!”

    武则天的眼睑微微一抬,仿佛是有那么一点心中灵犀一闪的意味。

    薛绍走近了一些,小声道:“后,程务挺或许是因一时糊涂而险些误入歧途。但他毕竟迷途知返,并未给大唐造成巨大的损失。现在他都已经提着自己的脑袋来了长安请罪,足以证明他是诚心悔悟。此时此刻的程务挺,就像是一只自废了爪牙的猛虎,正在心甘情愿的要走近笼里听凭发落。当此之时,如果杀了程务挺不过是了却一些莫须有的猜忌和陈年的旧怨,却是帮助我们的敌人除去了劲敌,换作是他们欢欣鼓舞。如此看来,仿佛是一利害。”

    武则天的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说下去。”

    “反之,如果留下程务挺一条性命,而是双赢利。”薛绍说道,“朝野上下尽皆知晓程务挺与裴炎是儿女亲家,裴炎败亡之后程务挺在河北蠢蠢欲动的消息,也是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扬州徐|敬业的叛乱这么一闹,民野姓无不惶恐,以为隋末乱世又将到来。如今万幸,程务挺主动来了长安请罪和解,后若能既往不咎对其赦免,足以显得后宽大为怀,同时也就有力的粉碎了大唐即将爆发河北内战的谣言。这对大唐的社稷民生之大定,是相当有利的。再者,至从裴炎倒台之后,朝臣人人自危唯恐遭受波及清算。此时若能留下程务挺的性命,会相当的有利于稳定人心,稳定朝堂。当然,也能稳定军队!”

    “然而程务挺着实该死。”武则天说道,“身为国家重臣戍边军帅,他仰仗旧功和手中的兵马,意欲反叛朝廷。虽然他最终被你劝服回头,但是他但凡有了这样的举措,那就绝对不是国家律法所能容忍的。若不惩处程务挺,今后边将尽皆效仿于他,仰仗兵权尾大不掉与朝廷作对——此例一开,又将如何?”

    “犯上谋逆,十恶之首。臣自然懂的……”薛绍说道,“然而律法治罪,也是在其行也不论其心。若是论心定罪……天下该死的人可就多了。恐怕为臣也是难逃一死啊!”

    “别油嘴滑舌!”武则天没好气的低斥了一声,“难不成你也在心里辱骂过本宫和先帝?”

    薛绍稍显耍宝的嘿嘿低头一笑,当然不会答话。

    “说来说去,你这么多话里其实只有一层意思。”武则天说道,“程务挺该死却不能死,可罚而不可杀。对不对?”

    “对。”薛绍说道,“杀之无益,留之有用。况且现在的程务挺对后对朝廷都已经没有了半点的威胁。朝廷就把他当作一个废人扔在一旁不管不问,任其自生自灭便是。又何苦祭出那一刀授人以柄呢?”

    武则天突然笑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后何故发笑?”

    “薛绍,你固然是诚心待人,忠心谋国。但是,你未免过单纯与良善,竟不知人心与世态之险恶。”武则天说道,“今日,你苦心要救程务挺;难保他日,你不为其所累。”

    薛绍呵呵的笑了一笑,说道:“后,如果这朝野上下的人都只想着趋吉避凶明哲保身,那臣就真的感觉,会为其所累。”

    “好,既然你如此坚持,本宫可以你这一次。”武则天转过了身来正对着薛绍,脸上的表情是认真而严肃的。但已经不再是朝堂之上“武后”的那种认真和严肃,而更像是一个理智而严厉的长辈,她说道,“薛绍,在本宫的眼里,你已经胜过半个儿。在这宫闱之中,有很多的话是不该挑明和说透的。但是本宫今日要破一次例,对你挑明和说透。”

    “还请后示下。”薛绍拱手一拜。

    “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叫我后。”武则在的声音柔缓了许多。

    薛绍微微一怔,再拱手一拜,“还请岳母大人训示!”

    “其实杀不杀程务挺并非主要,重要的是消除河北的军事危机。这件事情你办得相当的圆满,值得褒奖。”武则天稍稍满意的轻扬了一下嘴角,说道:“话说回来,程务挺之所以该死,恰是在其心而不在其行。如果他真的举兵反了,朝廷反而很好应对。如果留他性命,以他在军队里的资望和他快意恩仇的脾性,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造次?——你,能吗?”

    薛绍拧眉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沧海桑田世事无常,人心善变难以估摩。臣……不能!”

    “我知道你和程务挺情深,但是再深的情感,能深得过父之情兄弟之情吗?”武则天微然一笑,慢慢的踱起了步,“那么多的宫庭政变骨肉残杀,想必不用我来多说了吧?”

    薛绍轻轻的点了点头。

    “薛绍,本宫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和想法。你年轻热血才绝艳,雄心壮志慷慨激昂。你的身上几乎凝聚了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所有优点。”武则天说道,“但同时,你的身上也有着年轻人惯有的缺陷。”

    薛绍眉头微皱,“是感情用事和单纯幼稚么?”

    武则天微然一笑,“谁都曾年轻过,我也不例外。所以我知道,单凭说教是无法改变你此刻的想法的。所以本宫愿意成全你这一次,留下程务挺那颗惹事生非的人头,以观后效。很多事情唯有让你自己去亲身的经历,你才会真正的懂得,那许多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惨痛教训!”

    “……”薛绍既然一下无语以对。

    武则天反倒是嗬嗬一笑,“你若还不去探望平,我这个做岳母的可就当真要发怒了!”

    薛绍几乎是“嗖”的一声就闪了,都没有参礼拜谢。

    跟朝堂之上圣威炎炎的武后不能有半丝唐突,和自己的岳母还有什么可客气的?

    武则天的脸上漾起一丝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叹得是无比的寂寞。她独自轻吟道——

    “忠心的不能干,能干的又不省心……你们这些混沌未开的儿郎们,几时才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第721章 猛虎生死

    薛绍离开书房时琳琅正守在‘门’口,薛绍拉起其中一个就叫她带路,准备直奔太平公主之所在,却正巧看到程务‘挺’在那里呵呵的傻乐。800--薛绍再一看那几个跟着一起来的千骑卫士,个个鼻青脸肿蔫得像六月地里的枯藤死瓜,没了半点脾气。

    “不服?再来两下!”程务‘挺’笑道,“老子玩了几十年角抵,从来没遇到过对手!——就你们这几个小鬼,我老程一膀子甩翻十个!”

    薛绍顿时无语,都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口,程务‘挺’居然还有兴趣和这些小兵蛋|子们玩摔跤!

    “恶来啊,恶来!!”薛绍跑到他身前,左右手捂着他‘毛’茸茸的络腮,啧啧的道:“好头,真是一颗好头!”

    “啥意思?”程务‘挺’一时有点发懵,“你想要,那便拿去呗!”

    “我是‘挺’想要的。”薛绍面带微笑的长吁了一口气,“所以你要好好保存,随时等我来拿!”

    “行!”程务‘挺’一咧嘴,答应得很爽快。

    薛绍一≈哈,m.撒手飞快的跑了,琳琅也飞快的跟了上去。

    程务‘挺’看着薛绍的背影愣了半晌,恍然一怔,总算是回过神来。

    “这么说……他真的把我这颗头给保住了?”程务‘挺’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看来他在那个老娘们儿的心里,还真是‘挺’有份量!”

    “在说什么呢?!”

    冷不丁的从程务‘挺’身边传来一声低斥,声调有点怪。

    程务‘挺’回身一看,原来是武太后的贴身内‘侍’,正一脸不善的瞪着他。

    “嗬嗬!”程务‘挺’干笑了两声,“我就骂了骂我家里那个,见不得人的糟糠!——公公有何吩咐?”

    “跟着来吧,太后宣你觐见!”内‘侍’宦官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程务‘挺’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抖了抖袖子,迈步跟了上去。

    进了书房。

    武则天端坐于上位。

    程务‘挺’规规矩矩的参拜见礼之后,就是一片沉默。

    武则天居下临下的看着垂手而立的程务‘挺’,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桀骜不驯,难于掌控。

    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一向都是。

    这么多年来,但凡这样的人多半都已经变作了死人,哪怕是自己亲族也未能例外。但是现在,她却打算放过眼前这个人。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程务‘挺’。”武则天开腔了。

    “罪臣在。”程务‘挺’答话。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小说网(www.800book.net)

    “你本是有大功于社稷的股肱之臣,奈何心生反意,意图不轨?”武则天开‘门’见山的问。

    “臣一时糊涂,请太后降罪!”程务‘挺’也不否认,并且马上以额贴地的跪倒下来。

    “总算你‘迷’途知返,未曾酿出大祸。”武则天用非常“官方”的语气说道,“但是身为朝廷重臣,但凡生出不臣之心皆是大错。念在你往日有大功于朝,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

    “太后只管降罪,罪臣无话可说!”程务‘挺’跪地说道。

    “薛绍对本宫说,朝廷只须将你当作一个废人扔在一旁,不管不问任你自生自灭便可。”武则天说道,“你意下如何?”

    “臣一切罪有应得。哪怕是要取了罪臣这颗项上人头,也是理所应当。”程务‘挺’毫不犹豫的说道,“若能留下‘性’命得以善终,已是太后莫大的恩赐。臣感铭肺腑,三生难忘!”

    武则天的眉头一皱,程务‘挺’的悔罪态度越好,她的心里却越发的有些不舒服。

    ——区区一个大老粗,不畏皇权不惧本宫,却偏偏服了薛绍!

    这叫她心里怎生舒服?

    又是一阵沉默。

    程务‘挺’跪在地上心里一阵打鼓,倒不是害怕,而是在反复琢磨自己刚才有没有说错话?该不会毁了薛绍的一番拼命努力吧?

    武则天起了身走到程务‘挺’身边来,抬了一下脚尖示意程务‘挺’起身。

    “谢太后。”程务‘挺’站了起来。

    “薛绍很聪明,他的意思是,只要能够保你‘性’命,其他再如何发落都是可以。”武则天说道,“你明白他的聪明之处么?”

    程务‘挺’‘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罪臣愚钝,罪臣不明白。还请太后赐教。”

    “如果本宫不仅仅是赦免了你的死罪,还留你一个虚散官阶享有朝廷的禄米,衣食无忧得以安度余生,便显得本宫心‘胸’开阔以德报怨,并对你程务‘挺’有了莫大的恩赐,好让你感恩戴德。”武则天说道,“现在懂了吗?”

    “臣明白了……”程务‘挺’的心里突然通通的跳了起来,怎么听她这口气,像是对薛绍有点不满了呢?

    “但你的‘性’命确实就是薛绍救下来的,本宫不占这种便宜人情。”武则天的声音很平静,让程务‘挺’完全听不出她的喜憎好恶,只听她道:“若非是他一力作保,你确实早已经是个死人。非是本宫心‘胸’狂狭隘容不得你,而是国家王法确实容不下你这种不臣之臣。哪怕是仅有不臣之心,也不可以。程务‘挺’,你可明白?”

    “臣……明白!”程务‘挺’莫名的感觉到一丝心底生出的寒意,眼前的这个‘女’人,比起上了战场的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她都显得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换作是平常,自己随便抬一下手就可以抡死她这样的十个八个。

    再一细细回想,程务‘挺’自己也从来没有惧怕过眼前这个“老娘们儿”。可是今天,他突然改变了这个想法。

    这个‘女’人,太可怕。

    她仿佛能看穿任何人的心思,并且总能在他人心头的软|‘肉’之上,准确的瞄上一根随时可能一击毙命的毒针!

    程务‘挺’扪心自问,自己并不怕死,否则根本不会来长安。但他很怕自己牵累到薛绍……偏偏就是这么一丁点心思,被眼前这个老娘们儿一眼就看穿了。听她字字句句,从来没有拿他程务‘挺’一家老小的‘性’命在要挟,反而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薛绍。

    这一枚毒针,她算是瞄得极准了!

    至于何时扎下何时毒发身亡?

    仿佛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扑通!”

    程务‘挺’跪下了,额头几乎是贴着武则天的鞋尖,“太后,臣罪该万死!!臣悔不当初!……就请你老人家下个令,将我这颗该死的项上人头一刀取走,臣也就不用在悔恨与愧疚之中,煎熬余生了!”

    “本宫言出必行,说不杀你,就一定不会杀。”武则天转过身,慢慢的走回了她的座位,抚一抚袖,安然的坐了下来,“至于你,你应该好好的活下去。否则,就辜负了薛绍那一番肝胆相照的热血赤诚。”

    “……”程务‘挺’无语以对。这个套,已经牢牢的套在了自己的头上,再也解不开。如果自己以后再有半分的不轨言行,哪怕是‘私’下里骂了一句老娘们儿,非但是对国家社稷的大不忠,而且是对薛绍的大不义。

    “你可以回去了。”武则天说道,“你的事情,朝廷不会大肆宣扬公然下判。你就在家里一面料理好令郎的丧事,一面等侯朝廷的发落。”

    “罪臣……告退!”

    “记住了,以后,要好好的活着。”

    这轻言细语稀松平常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铁锤一样敲打在程务‘挺’的心头。他生平头一次真正的唯唯喏喏的退了出去,心中一片森寒之意。

    内‘侍’出来传令,叫千骑卫士护送程务‘挺’回家。

    那些个鼻青脸肿的千骑卫士们上了前来,原本是对程务‘挺’有些惧意不敢离得太近,但现在却发现他整个人和之前判若两人。非但气势全无‘精’神萎靡不振,连脸‘色’都有些发白,背后的衣襟都有些汗湿了。

    那些千骑们顿时又来了‘精’神,“我当你有多大能耐。见了太后她老人家,还不是吓得‘尿’了‘裤’子?”

    “哈哈哈!”一片哄笑之声。

    程务‘挺’表情木讷的朝前走,嘴里喃喃的道:“虎落平阳,你们只管来欺。”

    “哼,老匹夫!”千骑们碎碎的骂。若非碍于是在殿内,倒有几人真的想要上前来动手揍他一顿。

    “打从今日起,昔日的恶来程务‘挺’,就只能是‘混’吃等死苟延残喘,连死活都不能自己做主。”程务‘挺’无视了那些小卒们的谩骂,凄然一笑,仍是喃喃的道,“早知今日,还不如早一些马革裹尸,落得干脆一了百了……”

    ……

    薛绍风一样的冲到太平公主所在的产房,远远就听到了太平公主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当场就被吓了一个心惊‘肉’跳!

    在薛绍的记忆里,自己真的很久没有过这种害怕的感觉了,眼下却真是感觉心脏都在‘抽’搐了一般,全身都紧绷了。

    “安然!!!”

    大叫一声,他就像一匹烈马那样冲向了产房。

    “驸马留步!”宦官朱八戒和几名‘侍’‘女’拼死拦在‘门’前,“房内血污不净,驸马千万不可入内!”

    “滚开!!”薛绍大吼一声,将拦在身前的几个人全给推开了。

    “驸马留步!”

    一声低喝,马上一条人影忽闪似的拦在了薛绍的面前。任凭薛绍用足了力气也一把没将他甩开。

    薛绍稍稍回神定睛一看,杨思勖!

    “驸马息怒,稍安勿躁。”杨思勖马上拱手拜揖,说道:“房内有宫中的彤史稳婆和御医照料,公主必然平安无恙。驸马进去反倒会惊到了公主和彤史御医人等,于事不利啊!”

    这么一说,薛绍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连连点了点头,“好吧,好吧……你你,你赶紧进去跟他们说,无论如何,要保母子平安!”

    “是!……驸马尽管放心!”杨思勖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琳琅连忙上前来,左右给薛绍擦汗。这时薛绍才发现自己满脸满头的全是汗,就像是被一桶水淋过一样。

    房内仍然不断的传出太平公主凄厉的惨叫声,后来她还高声喊起了“薛郎、薛郎”,一声声都像是钢针一样的扎在薛绍的心头,让他好不难受。

    “母子平安!好了吗?……母子平安!好了吗?”薛绍怔怔的盯着产房的大‘门’,嘴里只念着这两句。

    琳琅看着薛绍这样子,是既惊讶又羡慕……一直以来,她们还从来没有见到薛绍如此的局促不安甚至是惊慌失措。

    所谓关心则‘乱’,看来太平公主在他心目的地位,确是无人可及!;

第723章 一诺千金

    次日,皇宫内外乃至整座长安京城都已尽知,薛驸马喜得千金!

    母女平安,薛绍的心情都不足以用喜悦和激动来形容,那感觉就像是自己赢得了整个世界,拥抱了天下所有的幸福。 [800]

    武则天也很高兴,这还真不是装出来的。但她表达高兴的方式一向高调而独特,一定要让群臣共享、天下尽知。

    于是皇宫里摆起了国宴,宴请京畿所有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宴罢之后,武则天亲登朱雀门楼对长安的百姓派赏。

    派赏的方式也是简单而粗暴,直接将铜钱从城楼上撒下。

    那真叫一个,漫天花雨撒金钱。

    这还不算,武则天还下了一道懿旨,要专给她的小外孙女儿新建一座佛寺祈福,寺内僧侣和香火都由内廷供养支付。也就是,她亲自掏腰包不用国家和外人的钱。

    遥想当年太平公主曾经假意在太平道观出家,太平公主的女儿刚一出生就有了佛寺为她祈福,母女俩都像是含着玉如意出生的天之骄女。

    人们不难想到武太后这是爱乌及屋,她对太平公主的偏爱已经延绅到了小外孙女儿的身上。内廷的一些人会更加清楚,武太后对女儿有着特殊的偏爱,这与她当年失去了第一个女儿仿佛有着莫大的关系。

    但也有一些心思深沉的人会私下琢磨,武太后对刚出生的小外孙女儿表达出这样的殊爱,在某些方面甚至过了当年她对自己的亲生儿女,这是否是在有意的传达一些特殊的讯号呢?

    再一联想到薛绍近年来的种种表现,有不少人私下猜度,这是薛绍即将正式迹和大力雄起的一个标志。

    其实早在先帝去世前后,临危受命担任右卫大将军的薛绍就已经初露峥嵘引人注目。这几年来,身份本就特殊的薛绍东征西讨攘外安内屡立奇功,背景资历和威望功劳都有了。那么他现在的官职和地位,仿佛就显得与他的身份不太相符了。

    于是乎,朝野上下已经有一片猜测纷纭薛绍不会是要入阁拜相中枢理政了吧?

    看武太后最近的种种表现,这仿佛很有可能。

    但是……不到三十就入阁拜相,又是否太年轻?太逆天了?!

    ……

    外界的种种流言猜测,薛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更不会放在心上。现在对他来说,没有比陪伴太平公主母女更重要和更幸福的事情了。txt小说下载/足足半个月的时间,除了既定的上朝薛绍几乎足不出户。

    只不过,他几乎每天就会派人去程务挺家里过问丧事操办的事宜外加嘘寒问暖一番。程齐之出殡的当日,薛绍还亲自去送殡了。

    除了程家的内亲,薛绍是唯一一个前去送殡的友朋。

    白人送黑人的痛苦和悲伤,让程务挺无心去想人心凉薄世态炎凉,他甚至没有对薛绍表达出什么感激欣慰之情。

    因为,这好像不需要刻意的去表达。

    薛绍却现了一件事情,仅仅是年过五旬的程务挺好像突然就衰老了。这不仅仅表现在他鬓角突然冒出的白,更多的是他的精气神好像一夜之间就散了去,像一个刚刚被阉割了的宦人。

    送殡回来时薛绍就在想,他现在这副样子,我究竟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罔顾生死不管对错的怒啸而起虽血溅三尺人头飞天哪怕遗臭万年也再所不悔,这仿佛才是程务挺最该有的风范。

    “……我是不是,错了?”

    到了程家大门口,程务挺与薛绍道别。

    “恶来,多保重。”薛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抱拳而拜。

    程务挺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一言不,转身,往门内走去。

    “你心中的郁结,我明白。”薛绍在他身后说道,“现在我怀疑,我是不是……错了?”

    程务挺停了一下脚步,但没有转过身来,“你没有错。”

    薛绍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天地如棋,你我……都只不过是棋子。”程务挺突然说了一句,根本不像是他应该说出来的话,然后叹息了一声,补充了两个字,“而已!”

    说完,他就走了。

    薛绍静静的目送程务挺走进门内,程家的老仆慢慢的关上了厚重的大门。干涩的门栓出吱嘎的沉闷声响,门楣上抖落了几片出殡时撒开的白色冥钱,在风中飘零残舞。

    薛绍感觉,这扇大门的关闭,就像是一具棺材合上了盖。

    棺材里面,躺着一个本该气吞万里如虎的活死人。

    “这样冰冷的盖棺定论……”薛绍翻身上马,双眉深皱的看着灰旧斑驳的程家大门,“真是我想要的吗?”

    数日后。

    薛绍带着太平公主母女离开蓬莱殿回太平公主府了。小女儿即将满月,这满月酒还得是在自己家里操办。当然这只是理由之一,更重要的是夫妻俩都想家了。

    皇宫虽好,哪里比得上自家的安乐窝呢?

    还没动身之前,薛绍先去派人请了兄嫂和弟弟一家。不用猜,薛绍知道他们肯定都已是望眼欲穿的想要见到,薛家新添的这一位小小千金。这种快乐,也最是应该和家人一同分享。

    果然,薛绍前脚刚到家,后脚薛顗和薛绪兄弟俩就一同携家带小的全来了。得到消息的库狄氏也带着妖儿和裴家的三个小公子,迅赶来添喜道贺。

    整座太平公主府里,顿时幸福满屋欢乐开怀。

    薛绍都快要乐醉了,所有的烦恼仿佛都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夜半时分,快乐热闹了一整天的太平公主府,总算渐渐安静了下来。

    薛绍忙碌了一天非但不觉得累,反而睡意全无精神抖擞。在亲自哄得太平公主睡下之后,他仍然感觉这一天不应该这么的过去了,仿佛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很多的幸福和快乐没有享用。

    亢奋,是他现在的状态。

    “现在要是有人和我一起喝酒就好了。”如此琢磨一番,薛绍马上想起了府里还住着几位客人。除了李仙缘这个早已经大醉睡下的酒囊饭袋,仿佛还有一位妙人值得深夜把酒一叙。

    于是薛绍对月奴问道,“玄云子呢?我回府一天了,怎么不见她人影。”

    “她一整天就呆在后院的厢房里焚香读书,我拽都拽不出来。”月奴答道。

    薛绍笑了一笑,玄云子性情淡薄喜静不喜动。今天府里这么热闹喧嚣的场景,显然不是她乐意出席的。

    “弄些清淡酒水,请她到天井花亭一叙。”薛绍说道。

    “现在?”月奴瞪大了眼睛,表情仿佛是在表达“孤男寡女深更半夜”这样的顾虑。

    “现在怎么了?”薛绍不以为然的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可这是在公主府里呀……”月奴小声的道。

    “那又如何?”薛绍不满的眉梢一扬,“你今天怎么神神鬼鬼推三阻四的?不行我另外唤人了!”

    “公子息怒,月奴马上去办!!”

    月奴一溜烟似的跑了。

    薛绍不由得自内心的出了一丝笑意,人显然不能只为了那些关乎国家社稷和生死存亡的所谓大事而活着。身边的这许多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乃至鸡毛蒜皮,才具有生活最该具有的味道。

    这味道,养人。

    深更半夜,天井花亭一壶酒,玄云子来了。

    “仙姑请坐。”薛绍微笑相迎,“连日来,多有怠慢了。”

    “恭贺少帅,喜得千金。”玄云子淡淡的微笑施了一礼,欠身坐下。

    “时间真快,转眼都快回京一月了。”薛绍说道,“这段日子,仙姑住得还好么?”

    “有月奴相伴,自然是好。”玄云子微然笑道,“公子下的严令,让她殷勤招待。于是她恨不得把整座公主府都让我吃了,仿佛,如此才算尽心如命。”

    “我哪儿有?”月奴在一旁郁闷的嘀咕,“这砖啊瓦的,能吃吗?”

    薛绍和玄云子都一同笑。月奴红了脸索性不出声了,只在一旁斟酒。

    “仙姑,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挺好奇。今日趁着机会,想在你面前讨教一番。”薛绍说道。

    玄云子眨了眨眼睛,“请说。”

    薛绍拿出了一个略显沉重的盒子放到桌上,推到了玄云子的面前。

    玄云子将它打开,里面装着一个半掌大小略显陈旧的雕纹铁块。

    “玄武法简。”玄云子伸手将它拿起,表情和眼神都显得有些意味非常,像是看到了一位阔别已久的挚友。

    她静静的说了一句,“久违了。”

    薛绍点了点头,“我想你大概知道,我想问什么了?”

    玄云子默然的将法简放回了合子里,轻巧的将它合上,抬头看向薛绍,“是,我知道。”

    “那这法简究竟有何特殊?为何又要赠送与我呢?”薛绍道,“仙姑,可否赐教一二?”

    玄云子静静的沉默了片刻,莫名的巧倩一笑,“不可说。”

    薛绍不由得微微一怔,这个回答好像有点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之外。

    “驸马何须多想?”玄云子说道,“就当它是友人之间的寻常馈赠,有何不可呢?”

    “但是这个东西,明显是不寻常。据我所知你所拥有的玄武法简,是来自于太白医仙孙真人所传。其中,颇有衣钵传承的用意。况且,你的医术也确是不错。”薛绍说道,“孙真人曾经送过一块类似的法简,给我的先师裴闻喜公。其用意,可不止是一诺千金生死相托。”

    玄云子笑了。

    “我若当真生死相托,驸马可敢一诺千金?”

第724章 谜样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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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玄云子这话,换作是上辈子十几岁的小青年时代,薛绍或许会心有戚戚蔫的想入非非。可是前世今生经历了这么多的生离死别之后,薛绍的第一反应是嘴角轻轻一扬的笑了一笑。

    ——你演偶像剧呢?

    玄云子也只是笑了一笑。两人都挺默契的选择性忽视了那一个貌似沉重的问题。

    “河北归来之后,驸马有何打算?”玄云子岔开话题,问道。

    薛绍道:“你是问公事,还是私事?”

    “闲谈而已,二者皆可。”玄云子答说。

    薛绍仰面凝视无星无月的夜空,长长的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很想多一些时间陪伴我的家人。但是,西北那边我又有些放心不下。”

    “你走之后朔方群龙无首,又接连调走了李多祚和唐休璟,的确令人担忧。”玄云子淡淡的说了一句。

    听话听音,玄云子可是刚刚从朔方那边过来的,薛绍马上心中一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玄云子微微拧眉,沉默。

    薛绍知道她的顾虑,于朔方军而言玄云子只是一个不沾边的外人。要一个外人要对别人家里的事情指指戳戳说长道短,那还得看她有没有这资格。

    “仙姑,我当你是无话不谈可以交心的挚友。否则,也不会如此深夜不避嫌隙的请你来把酒叙话。”薛绍道,“有些事情,就连李仙缘这种人都不敢对我说。因为,没人愿意背后告同僚袍泽的状,这种事情在军队里是最为人所不齿的。所以他现在对我有所隐瞒,我都没理由去怪他。但你不同,你不是朔方军的人。你完全可以在中立的立场上,把一些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对我如实相告。现在无论你说什么,出君之口入我之耳,绝对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而且,我还会对你心存感激——月奴,你先退下。”

    月奴静静的走了,但走得不远,留着当侍卫。

    玄云子的表情沉寂了下来,薛绍耐心的等着她开口。

    “众所周知,朔方军原有十二骁将和四大军帅。”玄云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娓娓言道:“四大军帅又以你为首,再有薛楚玉、郭元振和李多祚——驸马,这其中有个问题你发现了没有?”

    薛绍皱了皱眉,“什么问题?”

    “你们为首的四大军帅,一个比一个年轻。”玄云子说道,“而副佐的十二骁将,除了张仁愿是年轻的晚辈,唐休璟是投笔从戎的新晋儒将,其他人都是资历深厚的沙场宿将。”

    薛绍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十二骁将当中有十个老将,他们要么是裴公留给我的同僚袍泽,再不就是曾经追随王方翼的安西虎师旧将。”

    “那薛驸马有没有想过,在你走后,谁还能镇得住朔方?”玄云子说道。

    薛绍心中稍稍一沉,顿时陷入了深思之中。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问题由玄云子这个外人提出来,薛绍猛然有所醒悟。

    按理说无论是官场还是军队里,都讲求一个尊师重道或是论资排辈,一般来说都是以老带新。玄云子说得没错,整个朔方军的人员架构其实是很奇怪的。最年轻的薛绍等四人组成了军队的最高层。

    薛绍本人由于身份特殊(既是皇族驸马又是裴行俭的嫡传门生),再加上他确实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赢得了众将的拥戴,所以当薛绍本人身在朔方军时,有些矛盾和问题就不那么明显。但是一但薛绍离开了朔方军,那么剩下的人当中就没有一个能够起到薛绍的作用,取而代之的成为朔方军的真正领袖。

    用玄云子的话说,那就是——谁还能镇得住朔方?

    大唐的军队可不是别的地方,从戎这么久,薛绍可是什么都见识过了。军队里的那些汉子们个个争强好勇脾气火爆。他们既敢于把脑袋别在腰上和敌人拼命,也会和自己人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甚至是拔刀相向。尤其是在没有战争的和平的日子里,窝里斗更是屡见不鲜。

    一尘不染的绝对纯洁,是不会有的。

    “人无完人,更何况我手下的那些将军们没几个受过诗书教化,更加没有一个是好脾气。”薛绍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说道:“你就直说吧,他们内斗,斗到了什么份上?”

    玄云子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叹了一声,说道:“唐休璟远调蔚州,李多祚回京应职。这些,还不够吗?”

    “岂有此理!”薛绍顿时恍然,一巴掌拍到了桌几上。

    玄云子小声说道:“安西虎师的旧将阿史那忠节与独孤讳之、沙咤忠义志趣相投结为友朋,三人又分别负责丰州驻军的粮草转运和银川军屯的府库收支。有一次阿史那忠节送粮晚到,李多祚大怒要治阿史那忠节的罪。阿史那忠节不服抗上,独孤讳之与沙咤忠义联合求保,这件事情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但他们之间的梁子也就这样结下了。与此同时,刘玄意和裴思谅等一批老将,都开始眼馋独孤讳之等人手中兼管的银川军屯的肥缺差事,开始对主管军勤内务的唐休璟施压,要求调换岗职。唐休璟不允,老将们就开始处处和他作对……”

    “别说了,都是一些什么破事!”薛绍闷哼了一声,沉声骂道:“没了仗打,这帮混蛋就像妇人一般的捉对撕咬起来了。真是丢人现眼,气煞我也!”

    玄云子笑而不语。

    薛绍越加郁闷,“你在兴灾乐祸呢?”

    “没有。”玄云子淡淡的道,“薛驸马,有些事情如果你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想一想,就不会如此生气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怎么说?”

    “你是高贵富有的皇族外戚,从来都是衣食无忧。再加上你出身名门饱受诗书教化,德操志向亦是出人一等。”玄云子说道,“可是你麾下的那些将军们,他们和你比起来就是一批俗人。是俗人就要为生活而奔波,就会喜爱酒色财气,追求升官发财。”

    “其实我也是一介俗人,一样的有所欲有所求,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所以,我理解你说的意思。”薛绍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不奇怪。但是同为出生入死的袍泽弟兄,却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或是鸡毛蒜皮而自相内讧,甚至闹到李多祚和唐休璟都被排挤走人——我无法做到不生气!!”

    玄云子微然一笑,“归根到底,这还不是怪你?”

    “我?”薛绍微微一怔,但没有发怒,“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麾下的所有将士,全都对你深信不疑百般推崇,甚至明知道你要带着他们去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玄云子说道,“但是,他们全都只是信服于你一个人,别的都没放在眼里。一但你不在,那些将军们就目中无人的没了管束。同僚袍泽之间固然是感情深厚,但牙齿还会有咬着舌头的时候。那些将军们会生出一些内斗,也就不奇怪了。”

    薛绍深吸了一口凉气……没错,朔方军组建的日子还短,很多地方还不健全。可以说,目前这支军队里唯一的精神领袖和一切凝聚力的来源,就是我薛绍本人!——换句话说,朔方军可能连王法朝廷和皇帝老子这些都不认,却只认薛绍。

    ——这既是大利,也是大弊!

    “所以,别怪你麾下的那些将军们。”玄云子说道,“驸马请恕贫道班门弄斧——你麾下的那些将士们,个个都是血性耿直的厮杀汉,一切直来直去不知隐藏。他们不是道德崇高的圣人,无法做到事尽完美。他们会奋不顾生的去和敌人战斗,同样也会头脑发热的和自己人内斗。这些,恰是证明了他们都是吃着粟米的大活人,有着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和美丑善恶。这就需要有人来善加引导和扬长避短。”

    “看来我的确还有很多,做得不够的地方……以后,我既得练兵还得育人。那样就能像裴公一样,即使我不在了,我留下的军队依旧是真正的虎狼之师!”薛绍郑重的点头道。

    玄云子微笑,“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普天之下怕是很难有人会比你做到更好。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裴公花了几十年才做到的事情,你还是循序渐进的好,不必操之过急。”

    仿佛有一道灵犀从薛绍的脑海中闪过。他算是听出来了,玄云子这是在拐着弯的劝自己……别留在长安了,赶紧去朔方吧!

    ——那里才是你的根基,留着你的魂魄!

    薛绍不由得不想到,玄云子和武则天的关系非常特殊。武则天既然能派她去河北做“说客”,是不是就有可能提前对她吐露过一些特殊的机密?

    “贫道多言了,驸马恕罪。”玄云子打断了薛绍的思虑。

    薛绍举起杯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二人对饮。

    饮罢之后玄云子站起了身来,“夜深了,驸马该去陪太平公主殿下就寝了。”

    看来玄云子是不想再深谈下去了,于是薛绍也起身点头微笑,“月奴,送一送仙姑。”

    “是。”

    二女结伴而去。

    薛绍独自一人留在天井花亭当中沉思了良久,越想越觉得玄云子今天说的这些话奇怪。他心里就在琢磨——

    怎么感觉,她像是在催着我早点去朔方?

    她为什么这么做呢?我去不去朔方,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还有那玄武法简,刚认识的时候她就送给了我。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它究竟有什么深意。

    每当我们相处到了熟络亲密时,她就会悄无声息的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每当我快要忘记她时,她又总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而且每逢她再次出现,总是在一些特殊的时间地点或是紧要关头。

    总感觉她和我若即若离,我好像和她很熟,又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她。

    ……这真是一个,谜一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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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5章 夫妻交锋

    readx;夜已深沉。

    薛绍和太平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相处了。两人都侧身躺卧着没有入睡,中间躺着他们还不到满月的宝贝小女儿。

    不用言语和任何肢体动作的表达,仅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对方的心思都已知悉。

    这样静谧而温馨的夜晚,薛绍希望永远不要天亮。

    夫妻俩就这样安静的看着熟睡的小女儿,居然看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小女儿哭醒了,太平公主才唤来奶妈将女儿抱走伺候。

    终于只剩下二人世界。

    太平公主产后不久,夫妻房事显然是不太适宜。两人并肩躺着,手扣着手,静静的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仿佛不分彼此,两个人就是一个人。

    “薛郎?”

    “嗯?”

    两人同时扭过头来看着对方,薛绍惊奇的发现了她眼神中悄悄闪过的一抹心虚。

    薛绍不由得笑了。

    “你笑什么?”太平公主翘起嘴来,仿佛有些不满。

    “你想对我说什么?”薛绍直接问道。

    太平公主知道瞒他不过,于是转换了一副稍稍认真的态度,说道:“我确实有事情对你说。虽然你回来好些天了,但一直~≮,..没有适当的机会。”

    “今晚不错。”薛绍微笑道,“你说吧!”

    “嗯……”太平公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急于开说。反而是眉头微锁仿佛是有一点犹豫该要如何开口。

    薛绍越发觉得奇怪,这可不像太平公主平日的风格。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薛绍问道。

    太平公主轻皱了一下眉头仿佛是下定了决定,说道:“你从河北回来的时候,可曾收到了一封我托武攸归带去的家信?”

    “是的,收到了。”薛绍答道。

    “那你为何不听我劝,放下河北和程务挺之事,马上回京呢?”太平公主并非是诘难的口气,更像是迷惑不解。

    薛绍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若半途而废,后果不堪设想。”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太平公主说道,“以我对你的了解,我也早就知道你会坚持下去,不会因为我的一封书信而改弦易张。”

    “那你为何还要写那封信呢?”薛绍问道。

    太平公主的嘴角轻轻一扬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薛绍完全读得懂她的这个表情,仿佛是在说你懂的!

    “看来我的岳母大人,很不希望我和武家的子侄之间闹出什么不愉快。”薛绍笑着说道。

    “既然知道,你为何还要一意孤行呢?”太平公主说道,“其实我母亲的态度很是分明,只要河北的军事危机能够顺利得到解决,其他的事情都小事。你别嫌我妇人之见……你此行功德圆满,母亲看在你的颜面上要特赦程务挺一条性命,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你却因为一个程务挺而与武攸归翻脸闹僵,这很难让我母亲心里高兴啊!”

    薛绍听了,沉默良久。

    虽然太平公主的语气很是柔和,但不难从她的话里听出,武则天其实是蛮不爽的。从而似乎也可以推断出,武则天已经在着手大力培养和提拔她的侄儿们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派出的侄儿们就是她的权力分身。和武家的子侄们作对,几乎就等同于和武则天做对。

    “薛郎,这次回京,你嗅出什么奇怪的味道了没有?”太平公主突然问道。

    “什么怪味?”

    太平公主说道:“此前扬州叛乱、裴炎逼宫、河北危机,一度将我母亲逼到了水深火热之地,大唐社稷都面临了一场空前的浩劫。但是随着裴炎问斩、李孝逸平叛和你的河北凯旋,这所有的危机都得到了解决。这三件大事,足以改变改变大唐的国运并重塑历史。然而……这三件大事你全都参与其中,而且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嗯,然后呢?”薛绍很用心的听着。

    “然后,该是到了秋后算帐和论功行赏的时候了。”太平公主说道,“扬州叛乱的匪逆们必然死无葬身之地,程务挺托你的福算是捡了一条性命,姑且不论。以前裴炎的那些党羽,迟早也该一一被清除了。这样一来,朝堂格局必将大变。”

    薛绍沉默的点了点头。裴炎曾经权倾朝野甚至敢于逼宫武则天,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但是他倒台之后,武则天并没有急于清算他的派系人马,而是出于稳定大局的需要暂时隐忍姑息了。现在扬州叛乱和河北危机都解决了,的确是到了秋后算帐的时候了。

    薛绍不由得不想到魏玄同、刘齐贤、刘袆之这些现任的宰相们。细细一算下来,大半个朝廷都可以被清洗。这岂止是“格局大变”?分明就是重新洗牌,破而后立的节奏啊!

    有人被拿掉,就必然要有人顶上他们的空缺。可以想像,顶上来的人必然会是武则天的心腹股肱。这样的洗牌最终只会有一个结果更多的权力将要归于武则天的手中。从此以后,朝堂之上再也无人能够与之抗衡!

    “薛郎你有没有想过,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你该何去何从?”太平公主问道。

    “你跟我绕了半天的弯子,就是想跟我说这个吧?”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已经有了想法,直说吧,我听听。”

    太平公主嘿嘿的笑了一笑,说道:“我在宫里住了许久,与母亲朝夕相伴。就这件事情,母亲和我商议了多次。最后我们觉得……”

    “你们觉得?”薛绍笑了一声,“怎么样?”

    “觉得……”太平公主有点心虚的样子,连连眨着眼睛,嘴里也有些结巴。

    “说嘛!”

    “你还是卸下军职,留在长安当一个尚书或者宰相比较好。”太平公主说了。说完就有些小紧张的看着薛绍,使劲的观察着他的表情。

    不料,薛绍只是淡定的微笑了一下,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惊愕,这仿佛还有点让太平公主失望了,但也让她安心了许多。

    “你觉得如何?”太平公主有点急切的追问道。

    “我觉得……”薛绍眉头微拧拖长了声调,“不怎么样!”

    “为什么?”太平公主有点急了,手臂一撑就坐了起来,“尚书,宰相,这样的官职还配不上你吗?你还不到三十岁啊,大唐至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年轻的宰相尚书!”

    “这不是配,或者不配的问题。”薛绍道,“一时之间,我不知该要如何向你解释。”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太平公主急语道,“方才我与你说了许多,意思还不明白吗?朝堂即将破旧立新,这既是大风险也是大机会,而且我母亲身边正当用人之际。首要,她老人家就先想到了你。她知道你擅长军事,于是准备正式任命你为兵部尚书,主管全国的军务。同时让你挂衔于政事堂平章军国事,虽不是正式的宰相,但也有参议军国大事之权。待个三五年之后你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和功绩,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入主阁部成为大唐宰辅这有何不可?”

    “……”薛绍一时无语以驳,沉默了。

    他不由得想道,平心而论,武则天这个丈母娘待我这女婿不薄。不到三十出将入相,这在古往今来都是罕见。更何况现在正是一个破旧立新甚至有可能马上改朝换代的时代,武则天最应该培养和提拔的是她武家人。但她首先想到的是重用我这个身负李家皇族血脉的“外人”……这很不容易!

    看到薛绍沉默不语,太平公主有些急了,“我以为,你就算不会特别的兴奋,也至少不会抵触和反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一个态度!”

    “安然,你先别生气。”薛绍也坐起身来轻抚她的后背,好言劝哄了一阵让她不再愠恼,再温言说道:“你和太后的好意,我当然明白。一直以来,你们都对我很好,是真心的好。”

    “知道,你还不领情?”太平公主假愠的翻着白眼。

    “不是我不领情。”薛绍说道,“而是这份情,我暂时领不了。”

    “怎么说?”太平公主有点好奇,问道。

    “做人做事,都得讲求一个善始善终吧?”薛绍说道,“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在带兵打仗,夏州那边刚刚经营出一点眉目。如今突然要我放下军队和夏州去做宰相尚书,说实话,我感觉我是背叛了我的袍泽弟兄们。因为现在,正是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

    “背叛?这话从何说起!”太平公主不解的道,“你从来都不曾亏欠他们什么,不是吗?”

    “是不曾亏欠。”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但是,我们之间还有着一份从来没有用言语说过的,承诺。”

    “什么承诺?”

    “行伍人的承诺。”

    “我不明白……”太平公主迷茫的摇头,“你做了宰相尚书,一样可以记着你的袍泽弟兄们。你不是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若高升了,不是可以更好的照顾他们吗?这又怎能是背叛呢?”

    “不是这一层意思……”薛绍轻叹了一声,“你不会明白的。一时之间,我也解释不了。”

    “你不说,我也明白……”太平公主的表情有些黯淡了下来,轻声道,“别人给的东西再好,不是你想要的,你从来都不稀罕。”

    “……”薛绍微微一怔,无语以对。

    虽然太平公主说的这话有那么一点闹情绪的偏激味道……但是,意思却是表达清楚了!

    宰相也好,尚书也罢……薛绍在自己心中说道,这还真不是我想要的!

    “你宁愿苦兮兮的挣扎着去弄一碗没有油荤的隔夜饭,也不会正眼去瞧他人施舍的山珍海味。”太平公主说着说着又有点气乎乎的了,“薛郎,我真忍不住想骂一个难听的字眼!”

    “什么?”薛绍笑问道。

    “你就是矫情!”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的在他胸口来了两拳,说道,“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挤进三省六部政事堂,而我母亲把这些地方所有的大门向你敞开任你挑选,你却不屑一顾你说,你是不是矫情太过?”

    “我不是矫情,真的不是。”薛绍认真的说道,“我只是觉得,我还有许多本该是我去办,却没有办完的事情。我抽不开身,也挪不出心啊!”

    “没人强施于你,让你去办那些事情!”太平公主急语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人在长安心在朔方。你日思夜想的就是回去做你的都督、做你的将军,你就不能寻思一点别的事情吗?”

    “我有啊,我有寻思!”薛绍说着搂住了太平公主,笑眯眯的道,“我天天想你,想我们的儿子,想我们的宝贝女儿!”

    “油嘴滑舌,我不跟你说了!”太平公主气乎乎的一下转过了身去,忿忿道,“就让母亲去亲自跟你说。到时,我看你还将如何嬉皮笑脸的推托塞责?哼!”

    薛绍心里稍稍一紧,看来太平公主只是来打个前哨试探一下口风的。迟早,武则天将要亲自找我说事摊牌。

    难道,她这回是真的铁了心不让我再去带兵了?

    这怎么行!!

第726章 独一无二

    readx;薛绍的女儿即将满月,太平公主府里提前数日,就已经开始张罗要操办一场满月酒宴。

    喜气洋洋,热闹欢腾。

    最先赶来的当然是薛绍的兄长和弟弟两家人,还有汾阴薛族的族人们。外宾只是道贺,他们提前赶来也好给东家帮一把手。虽说太平公主府里不缺人手,但是这样的宴会堪比国宴,很多事情不是那些下人能够打理明白的。

    比如薛绍的弟弟薛绪,就和“买褚得薛不失其节”的大才子薛稷,一同担任了迎宾的重职。薛稷长于书法绘画,薛绪出口成章独领风骚。两人既是年龄相仿的同族兄弟又是同窗密友,还是目前国子监内比肩齐飞最为著名的两大才子,是汾阴薛族这一辈当中的治学翘楚,看势两人都有可能接过薛元超留下的“”的这面大旗。

    光是这两个迎宾的“门子”,就已经足以艳长安。

    但这,其实并非是出于薛绍的本意。全是武则天,一手安排的。

    小女儿满月了,薛绍固然是高兴。但他从来就不会因为高兴而得意忘形,更没有招摇显摆的习惯。按他自己的意思,就是把自家3兄弟和关系要好的同僚们请来饮宴一番,私下热闹庆贺一下便已是极好。但武则天只用一句“皇族无私事,皇族无小事”就把主意定下来了。

    在这种事情上,薛绍没理由和她争个高下于是同意照办。与此同时,薛绍心里也很是清楚老太太此举的深意——之前嫡长子薛麒玉满月,都未尝如此兴师动众。现在为一女儿庆生却尽极周章之能事,显然是别有安排。

    府里热闹忙作一团,薛绍这个家主反道是落了个清闲无事。在与家人欢聚一番之后,薛绍带着半薰独自出来散一散步,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后堂的天井花厅里来。

    已是黄昏。

    仆人丫鬟都去前堂忙碌,后堂是客房和仆婢们的居所,现在四周相当的安静。

    “奇怪,我来这干什么?”薛绍左右四下看了看,没人。

    正要转身回走,薛绍听到一记窗棱支开的声响,然后就是一个动听的女声,“驸马既然来了,却又急着要走?”

    薛绍回头一看,玄云子正站在窗户后面露出半个身子,微笑。

    “腹中酒食难消,我便随意走动走动。”薛绍笑了一笑,说道,“相请不如偶遇,仙姑可否稍移贵步,到花厅一叙?”

    玄云子微然一笑轻轻放下窗棱,“待我焚香。”

    片刻后,两人对坐于花厅之中。一鼎铜炉幽香漫溢,两盏清茶润喉沁心。

    “喜气盈门,驸马却面带愁云,却为何故?”玄云子几乎没有说一句多余的闲话,直接就问道。

    薛绍不禁笑了,为什么我偏就会喜欢她这种明明很不礼貌,却又深得我心的单刀直入呢?

    “不瞒仙姑,确有烦心之事。”

    “何不说来听听?”

    薛绍拧眉思索了片刻,说道:“早前公主跟我说了,希望我能卸去军职,回朝作官。”

    “想必,公主转达的该是太后的意思?”玄云子道。

    薛绍点了点头。

    “驸马意下如何?”

    “你说呢?”

    玄云子没有说,只是微然一笑。

    看到她这一抹微笑,薛绍心里莫名的轻松了许多。不必言传便可意会,这便是默契。

    ……转瞬间,薛绍脑海里突然就想了很多。或许是酒的作用,让他的思绪比平常更加活跃,更加会想到一些平常不怎么会去想的事情。

    这叫做——懂!

    有一个人懂你,这很!

    “出将入相,煊赫无极。”玄云子轻声说了这八个字。

    薛绍果断就摇头了,“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那是因为,公子的戎武生涯,还有未竟之志。”玄云子说道。

    薛绍的表情微微一怔,心里却在不停的悸荡。

    ——知己!!

    ——连太平公主都想不通的事情,她却如此明白!……为何她又不称我驸马,改称我公子了?

    “人活着,都要图一个念想。如果迷失了那个念想,纵然得到再多,也不会感受到人生的乐趣。”玄云子说道,“于庶民而言,这叫念想。于公子而言,那叫志趣。”

    薛绍沉默。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激动的叫出“知我者仙姑也”这句文皱皱又煞风景的废话。

    “然而,太后的意志恐怕不容改变。”玄云子马上又泼了薛绍一头冷水,再又补充道,“或许,这并非只是她的一己之意,而是现在大唐的朝廷所亟需。”

    薛绍不禁大感惊奇,一个云游四海心在方外的道姑居然谈起了朝政?

    “何以见得?”于是薛绍很想听一下,她这位世外高人对于国事有何独特的见解。

    “太后虽是精明强干古今罕有,但毕竟是一女流。她长于国政,但逊于军略。”玄云子轻声说道,“遍观如今的大唐朝野,至裴闻喜与李谨行故去之后,大唐的军队首推王方翼与程务挺二人为尊。然而原因不说大家都知道,这两位大将都不能尽如太后之心意。于是就有了程务挺的,也有了王方翼平定西域立不世奇功,却不得还朝受封的怪乱之相。”

    薛绍不禁咧了咧牙,“你还真敢说。”

    “字字诛心,句句犯忌。”玄云子微然一笑,继续道,“公子从大唐开国时开始历数,我朝的军队哪时哪代没有一个出类拔萃领袖群伦的至高统帅?武德出秦王,贞观有药师,永徽数茂公,茂公传闻喜。然而令师裴闻喜一去,我大唐的军队已然群龙无首。这绝对不是太后愿意看到的;同时,这也是大唐的一个莫大危机。扬州叛乱居然会用到李孝逸这种不会打仗的人去挂帅,程务挺一介边帅敢在河北制造军国危机,这都是‘群龙无首’所带来的恶果。”

    薛绍不觉眼前一亮心中一弹,真知灼见!

    ——这些话,会是武则天跟她说的吗?!

    “公子心中不用猜了,太后是跟我说过类似的话。”玄云子很是坦然的微微一笑,“我相信,这是她老人家的肺腑之言。”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吁出,点了点头。

    是的,武则天有可能会在任何一个臣子面前遮掩,但绝对没必要去忽悠一个人不在朝又堪称心腹的道姑。

    “塞翁失马,蔫知非祸。”玄云子继续道,“太后尝到了群龙无首的恶果,但也从这两场危机之中看到了希望。”

    “你说的这个希望,就是我?”薛绍问道。

    “是的。太后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的军事才能,估计满朝文武也都没人怀疑。但是大家都只看到过你的一战之能,也就是为将之才。却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的筹谋军国之能,也就是为帅之才。”玄云子说道,“扬州平叛,公子虽未亲至但兵马将帅全由公子遴选点派,用人无不得法,以至那一场震荡江南的叛乱旬月就被平定。河北危机,其实远胜于扬州之祸。因为李|敬业等辈不过乌合之众终究难成大事。然而程务挺却是威震天下的沙场猛虎。这一把曾经无往不利的国之利刃一但转头刺向自己人,远比十场扬州叛乱都还要更加致命。然而,公子未动一刀一剑就将这一场危机化为乌有,顺手还用一封书信退去了阿史德元珍的二十万犯边之寇。太后亲口亲言,‘凡此三役,虽古之名帅或药师再世,也不过如此!’”

    薛绍顿时哂笑了一声,我有这么牛逼?……原来玄云子也会拍马屁啊,而且功力不弱!

    “所以,太后希望你能成为新朝的一代统帅,总揽大唐军事。”玄云子说了一句总结的话,“,领袖军方。”

    “听起来,很是让人心驰往。”薛绍不禁微微一苦笑,“但你见过不带一兵一卒的光竿统帅吗?”

    玄云子微然一笑,“太后确是此意。但具体将会如何,贫道不知。贫道毕竟是个方外之人,并不太懂军国之事。”

    薛绍呵呵的笑了一声,说道:“我就打个比方吧!——如果我把仙姑在终南山上的玄云观一把火烧个干净,连经书籍藏和你的衣冠拂尘全都一点不剩,老道姑小道姑也全都卖去为奴。事罢之后我送你黄金万两和爵位田土,让你去做个富甲一方的乡野豪强。你愿意吗?”

    “……”玄云子先是无语的愣了一愣,随即就婉尔笑了。

    “如你所言,人活着都是图个念想。”薛绍微微一苦笑,轻轻的摇了摇头,“了这个念想,就将永远的失去快乐。”

    “。”玄云子面带微笑的轻轻点了点头,“贫道祝愿公子,能够如愿以偿。”

    “难。”薛绍抿嘴一笑,微微苦涩。

    外有武则天的意志加上国家和朝廷的需要,内有太平公主的压力……薛绍头一次的感觉到了,有些力不从心!

    “事在人为。”玄云子轻声道,“一个将要快速奔跑和高高跃起的人,势必先会矮下身段,蹲伏蓄力。公子,又何必争于一时呢?”

    薛绍顿时感觉心中有道灵犀飞闪而过,眼睛睁大,看向玄云子。

    “贫道告辞。”玄云子起身,就这样飘然而去了。

    薛绍没有出声挽留,心里却感觉到一丝茅塞顿开之后的隐约激动。

    蹲伏蓄力,以待时机?……姑且答应下来,先用一个缓兵之计把武则天和太平公主稳住,这仿佛不失为上策。否则的话,至少我和太平公主的夫妻关系会大受影响。就算最终我勉强挣扎着回到了朔方军,武则天恐怕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做我的坚实后盾。那样的话,对我个人和对整支军队都不是好事!

    色已然弥漫。

    “玄云子……做得一手好说客。”薛绍起了身来,看着点起了油灯的那一扇窗,不禁自语道,“你究竟是站在武则天那一边,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呢?”

第727章 福兆隐忧

    薛绍长女的满月宴,办得十分的隆重。 [800]武则天亲自到场,京城的文武百官几乎全来了,如同重大节气和朔望大朝时的国宴一般。

    当着众宾客的面,武则天让侍从宣读皇帝的圣旨,钦封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嫡长女为宁晋县主。

    按大唐成例和律法,除了皇太子的嫡女封郡主,其他亲王和公主的嫡女都封县主。但是刚刚满月就得以封赐的县主,可不多。

    再按大唐时代的成例,女子出阁之前一般不取大名(连太平公主这种级别的女儿都是一样),于是乎“宁晋”就成了大家对她的称呼。对此薛绍可不习惯,自己的宝贝女儿哪能连名字都没有呢?但听起来“宁晋”似乎也还不错,还与他的☆,ww∷.c○om哥哥麒玉有那么一点点谐音。于是乎薛绍就顺理成章的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取上了这个名字——薛宁晋。

    武则天喜欢女儿,宫里宫外甚至满天下都是人尽皆知,这最直接的就表现在她对太平公主的溺爱。现在太平公主也生了女儿了,武则天是更加的高兴和喜欢。生日大宴的那一天,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抱着宁晋小县主,连接受朝臣敬酒恭贺之时也没舍得放手。

    宁晋小县主倒也不客气,除了哇哇大哭的一直吵嚷她这位震烁天下的外婆,还在她身上尿了两回。武则天非但不怒反而大喜,说这是大大的福兆。

    热热闹闹的宴会结束了,宾客们依次散去。太平公主府里只剩下薛绍的兄弟这两家内亲,再就是武则天了。

    武则天仍是不知疲倦的哄逗了小县主许久,直到她睡着了,才让奶妈抱去伺候。

    这时,薛绍正听他的弟弟薛绪汇报,今日来宾的礼单之事。薛绍并不关心那些客人都送了一些什么样的珍宝器玩,他只想知道有几个“特殊”的人今天都来了没有。

    当薛绪念到程务挺的名字时,薛绍打断道:“他本人没来吧?”

    “没有。”薛绪答道,“说是偶染风寒不便出门,派了他胞弟、太子洗马程务忠代表前来恭贺。”

    “太子洗马,程务忠。”薛绍轻吟了一声,心中想道现在太子东宫都是空着的,太子洗马自然是一个空得不能再空了的官职。txt全集下载换作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官职,怕是多半不保了。

    薛绪继续念诵,薛绍听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直接问道:“黑齿常之派人前来道贺了没有?”

    “好像是没有。”薛绪说道,“愚弟这一眼扫下去,就没有一个姓名是有四个字连在一起的。”

    薛绍不禁笑了,“大唐十六卫共有十六个大将军,除开我自己一共有十四位前来道贺,也就只有黑齿常之这个左鹰扬卫大将军没来了。”

    薛绪怔了一怔,小声道:“愚弟听闻,二哥前些日子与他闹得水火不容,险些兵戎相见……他若是来了,反倒是有些反常了吧?”

    薛绍顿时把脸一板,“好好读你的书,管这些事情做什么?”

    “愚弟失言,二哥恕罪!”薛绪慌忙拜倒下来,以额贴地。

    正当此时,门口响起一个声音,“久闻汾阴薛氏门风严谨最重孝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太后!”薛绍连忙起身相迎。

    “不必多礼了。”武则天笑呵呵的走过来,说道:“本宫不请自来,叨扰了你兄弟俩了。”

    “太后说哪里话。”薛绍笑道,“闲来无事,听他说些家长里短而已。”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武则天笑道,“现有外人在此,薛绪,你怎么还跪着?赶紧起来呀!

    薛绪仍是跪着,说道:“臣回禀太后,长兄如父,兄长如何责骂薛绪都是应当,不算家丑。再而言之,太后也不是外人啊!”

    “这小子伶俐,我喜欢。”武则天呵呵直笑,“薛绍,看来得是你发令,他才敢起身了。”

    “傻小子,还不快起来向太后见礼?”薛绍没好气的道,“读书读呆了你!”

    薛绪连忙起身,一脸通红的弯腰作揖,“臣拜见太后……臣多有失礼,望太后恕罪!”

    武则天呵呵直笑,“薛绪,本宫在深宫之中都多次听闻,你和薛稷是国子监里并肩齐名的大才子。更有人言,你二人都有望成为继薛元超之后的第二位出自汾阴薛氏的天下文宗。按理说,你该是意气风发倜傥风流。怎么回到了家里,你就像是小老鼠进了猫儿窝呢?”

    “这……”薛绪无言以对,脸更红了。

    “出去!”薛绍低喝了一声。

    “是……”

    薛绪乖乖的出去了。

    武则天呵呵直笑,“薛绍,没想到你在家里,还挺威风的。”

    “没有。”薛绍也笑,“只是父母早逝,我们兄弟三人打小相依为命。薛绪年纪最小,心里对他的两个兄长颇为依赖和敬畏,视同父辈一般。因此,我和大哥如果不板起脸来凶恶一点,他还会不习惯了。”

    “有点意思。”武则天笑道,“如此看来,你们兄弟三人的骨肉亲情非是一般的浓厚。本宫听闻,你把蓝田县的祖业田产全都转到了薛绪的名下,还每月送他许多金帛粮米,好让他在国子监里安心读书潜心治学。可有此事?”

    薛绍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些许鸡毛蒜皮的家事而已,太后你老人家的消息真是灵通。”

    “非是本宫刻意打探消息灵通。你的家事,莫也不是本宫的家事?”武则天说道,“自家的事情,本宫自己还不能多作关心吗?”

    “太后说得是。”薛绍拱手而拜,“臣,多谢太后挂怀关切!”

    “见外了。”武则天微微一笑,“坐下说话。”

    “臣谢座。”

    “这是在你自己家里,谢什么座?”武则天笑道,“别拘于俗礼过于客套。今日,我这个老太婆要和自家的女婿,聊一聊家常。”

    “小婿乐意奉陪。”薛绍笑了一笑,“岳母大人,请讲。”

    武则天笑容可掬言语轻松的便开说了,“薛绍啊,你与太平成亲也有几年了,儿女都已生下了一双。可你想过没有,打从你们定婚开始,你就一直混迹在军旅当中,没个消停的南征北战。”

    “是。”薛绍点了点头,“我很惭愧,一直很少有时间陪伴公主。”

    “于国,你立下了大功德。于家,你却是太过亏欠了。”武则天说道,“朝廷用人,务求近乎人情。让你这样一个成亲不久的弱冠之子,常年累月的征战在外,确是不公。”

    薛绍早就知道武则天想要说什么了,无非就是太平公主提过的那事儿,想让自己卸下征袍回朝做官。

    他没有急于争辩,先听一听武则天想要说什么。

    “薛绍,你回朝京职,如何?”武则天向来不大喜欢在臣子面前绕弯子,尤其是在私下的场合。

    薛绍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个问题,臣也有仔细的思考过。于公于私来说,臣都愿意回朝就职。但是,臣有一点放心不下朔方的边防。”

    “如何放心不下?”武则天说道,“近一年多来本宫接连收到夏州与朔方传来的奏报,说那里的边防已是非常之稳固。朔方军曾是裴公带过的军队,后来又由你精心调教,早已是军兵强马壮将帅杰出,士卒用命每战必捷。如今随着银川军屯的开垦,更添粮草丰足补给无忧。本宫遍观大唐边防,最称得上固若金汤的,非朔方莫属。”

    “太后,表面看来,朔方确实稳固得很。”薛绍道,“但是其中也深埋隐忧,令人难以彻底的放心。”

    “有何隐忧?”武则天问道。

    “其一,群龙无首。”薛绍道,“臣离开朔方已经太久,一直没有进行正式的军权交割。这样一来,臣麾下的那些大将们就容易心生桀骜互不相服。若在平常,倒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一但打起仗来没了统一指挥,他们就会各自为战处处碰壁。”

    “说得有道理。”武则天认可的点了点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再强悍的士卒也需要指挥得当,方能百战百胜。”

    “其二,臣曾经领兵多次击败突厥人,朔方军被突厥人视为眼中之刺,肉中之钉。他们一定会来兴师报复的。”薛绍说道,“不是臣非要如此狂妄自大,一但臣离开了朔方军,那里就再也无人能够对抗阿史德元珍。一但他们兴师来犯,我军必然吃亏。”

    “你这不是狂妄自大,是说得在情在理。”武则天微然一笑,说道,“朝堂上的大臣,或许不尽知晓。但是军队里的人却是个个都清楚,你就像是元珍的天敌和克星。就连突厥派来的使臣都亲口说起,阿史德元珍纵横草原从无敌手,但只要遇到你就必然失败。乃至于上次元珍在黑沙南牙兴兵二十万将要南侵,却被你一封书信就退了去。你就是所有草原人的噩梦,这句话曾经是裴公说的吧?现在却由突厥的使臣,转述给了本宫来听。”

    薛绍不由得微微一怔,“突厥的使臣?”

第728章 狼之阳谋

    readx;“没错。↖,”武则天点了点头,“元珍黑沙退兵之后,他们的伪可汗骨咄禄就派了使臣前来,意在求和。”

    “求和?”薛绍大感意外,“竟有这种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现在不就知道了吗?”武则天说道:“双方交战边关不通,突厥的使臣是本宫亲自下令秘密放入护送前来的。他们刚到长安不久,你比宰相尚书们可都要先知道。”

    薛绍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他们意欲何为?”

    武则天说道:“突厥自立汗国骨咄禄自称可汗,一直与大唐为敌连年累战不休。打来打去,双方都损失惨重。因此,骨咄禄派人前来请降求和,罢兵休战。”

    “请降求和?罢兵休战?”薛绍的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陷入了沉思。

    武则天静静的等着,待薛绍思虑良久之后,她方才问道:“承誉,你有何高见?”

    薛绍回过神来,这可是一等一的军国大事,可不是什么家长里短了。于是他起身拱手一拜,说道:“太后,此等军国机要,太后应该在阁部与参政的宰相们一同会商才是。”

    “无妨。本宫就是想要在阁部会商之前,先听一听你的高见。”武则天淡然道,“你是先帝钦命的统兵大将,又屡与突厥交锋。你的意见,非常有价值。”

    “那臣,可就说了。”薛绍认真的道,“以臣对突厥人尤其是对元珍的了解来分析,这必然是一个诈谋。”

    “怎么说?”武则天问。

    薛绍答道:“突厥本是狼性,狼凶残而多诈,有仇必报血债血偿才是他们一惯的作风。臣接连数次大破突厥,尤其是最近一次在代州,臣一次就灭了他们五万大军。随后又有老帅薛仁贵在云州一战大破默啜和他麾下的附离狼骑,杀得骨咄禄的亲勋部队尸横遍野元气大伤。为此,捡了一条性命回去的默啜都被罢官免职。此等血仇,突厥人必然只会拼命报复,断然没有息事宁人之可能。”

    “你说得没错。”武则天道,“几番征战下来,突厥与大唐已然结下了死仇。但现在不管我们承不承认,突厥已经不再是一个叛乱的部族,他们有了自己的国。既然是国,就会有邦国之策。经国安邦不能仅凭仇恨与战争,还得是有战有和有邦交。骨咄禄和元珍这个叛贼,还是有点能耐的。这一点肤浅的道理,他们必然懂得。”

    “太后言之有理。”薛绍道,“虽然是敌人,但臣也不得不承认,骨咄禄和元珍确有本事。若大的一个草原,部族林立各拥兵马,彼此攻伐分崩离析,却硬是被他们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拧成了一个国。比起前两次策动草原叛逆乱的伏念等人,他们堪称当世枭雄。”

    “果然。”武则天笑了。

    薛绍不解,“太后,何谓果然?”

    “只有你这种和突厥打过深交道的人,才会有这样理智而清醒的认识。”武则天说道,“现如今的大唐朝堂之上仍有很多人固执旧见,认为突厥只不过是一群不足成事的乌合之众,和李|敬业那种犯上作战的叛逆没有两样。他们还认为,大唐轻易就可以荡平这群草原叛逆。这样的论调,在朝堂之上还颇为泛滥。仿佛非如此,不能显示我大唐是正朔天朝,而他们都是社稷之臣。”

    薛绍笑着点了点头,可以理解,毕竟此前突厥人乖乖的在大唐脚下趴了半个多世纪。那些没有上过战场的文臣们,心中自有泱泱天朝梦。因此哪怕是突厥人已经吞没了大半个华夏,他们也能依旧如此固执旧念。

    “正因如此,本宫才秘密的准许突厥使臣进京。”武则天道,“很多朝臣对突厥、对边防、对战争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因此,他们会凭着心中的臆想去决断军国大策。如果让他们知道突厥派使臣前来议和了,他们最先想要做的,就是愤然怒骂说突厥根本就不是一个国,哪来的资格向大唐派谴使臣?……由此,也就议无可议了。”

    薛绍算是听出了武则天的弦外之音,于是问道:“太后的意思是,此议和,可议?”

    武则天的表情挺严肃,但没有直接回答,只道:“你是带兵的人,应该深知‘国虽大好战必亡’的道理。”

    “兵者民之司命,臣理解。”薛绍点头。

    “其实突厥的反叛,最早可以从平定辽东开始溯源。”武则天道,“那时大唐国内兵员不足,于是开始频频从突厥征调骑卒。随后大唐又与吐蕃争锋数年,西域那边也是征战不休,全都从突厥部族征调了兵员。打仗自然就要死人,突厥部族因此损失了大量人丁,族内多有孤儿寡母。对大唐仇恨的种子,就此在他们的心中埋下。而接连的大战,让富庶的大唐都感觉到疲于应对了。近几年突厥反叛,裴公生前指挥了两场平定突厥的大战,动用的兵马都在三十万以上,消耗的粮草钱帛不计其数。裴公去后,由你指挥的大战又有几次。虽然频频得捷,但是大唐的消耗又再度加剧了。承誉,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本宫今日给你交个底……大唐,打不起了!”

    “臣可以想见。”薛绍点了点头,“穷家难当。臣去夏州之后频频找朝廷要钱要粮要人力物力,颇是难为太后了。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臣才会亲自动手去剿了绥州的乡绅恶霸并查抄其家,连着白铁余那里剿来的贼赃,一共充作了军用。真要追究起来,臣有些举动确实是为国法所不容的。若非是太后在上面一力周旋,臣现在真的可以沦为阶下之囚了。”

    武则天呵呵直笑,“有你这句话,本宫就已经很欣慰了。”

    “臣今日,郑重拜谢太后。”薛绍拱手一拜之后,说道:“所幸现在银川军屯已经开垦出来了,朔方军大可自给自足。能为朝廷减少军费的开支,能为太后省去许多的烦恼。臣的心里,多少才算安稳了一点。”

    “文治也好武功也罢,你在夏州和朔方都干得很不错。”武则天说道,“此前你立下许多军功朝廷一直没有赏赐,这看似非常不公。其实,是本宫想要择一良机好好的对你论功行赏。现在突厥请降议和,且不论其真假诈谋,至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边境战争。你便可以趁这段时间交割朔方的军务,回朝就职了。至于官职大小,三省六部九卿的任何衙门,三品以上,由你挑选。”

    薛绍不禁暗吸了一口凉气儿,三省六部九卿,这是大唐朝廷的中枢机构。三品以上任由挑战,这个空头支票开得可不止是“大方”二字就能形容了。

    但武则天的话里也透出了另一层意思——军队十六卫,可就不在你挑选的范围之内了。

    换句话说,将军就别再当了。

    武则天的神情挺和蔼的,说道:“承誉,本宫知道你是不世出的将帅之才。但是把你用在朔方这样的一个苦寒边塞之地,其实是屈才了。你若立于朝堂之上,可以为国家建立更多的功德。本宫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成为本朝的中流砥柱,擎天之石。”

    薛绍沉吟了片刻,说道:“太后,臣当然很想立功报国。但是臣入仕尚浅经验不足,最多也就只能料理一点点军务。三省六部九卿里的那些臣工们,哪个不是积攒了几十年的行政经验?臣和他们比,没优势啊!”

    “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是会做事的,都得学。”武则天道,“朝中一般的臣工,大多都是从县令一级的地方官做起,慢慢的一步步做到州官刺史,然后调入中枢为官,或许又要远调州县。这样有利于他们积累丰富的行政经验,熟悉各门各部的一切政务,这样才能彼此通力合作,从而保障大唐朝廷的健全与稳定。”

    “没错啊!”薛绍说道,“臣从入仕起就只在军队里混迹,夏州都督也没当过几天。非但是地方官的经验欠缺,对中枢三省六部九卿各部门的政务,全都一无所知。臣这个样子要去做一个三品高官,岂不是尸位素餐?”

    武则天笑了,“本宫方才说的,是一般臣工的仕途轨迹。但你,是一般的臣工么?”

    “呃……”薛绍怔了一怔。

    “这么说吧!”武则天笑道,“已经过世的先帝和现在的皇帝陛下,他们可曾做过一天的县令或是将军?”

    薛绍顿时笑了,“那当然是没有了!”

    “既如此,他们连皇帝都做得,你却做不得三品高官吗?别忘了,你可是当朝唯一的驸马,是皇族至亲的内眷。而且以你现在的功绩和威望,没人会说朝廷任人唯亲。”武则天微笑道,“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以你的能耐,没什么事情是能够难倒你。但有不懂的,潜心去学便是。”

    薛绍心想,其实回朝做官也未必就是洪水猛兽。古往今来亿万仕子无不渴望出将入相,这是莫大的荣耀和成就。方才武则天说这么多,倒也表达出了她对我的一番期待——她现在很需要帮手,得力的帮手,懂军事的、能在身边随时替她分忧的得力帮手!

    “你仔细想想,考虑清楚再给本宫回复。”武则天仍是商量的口吻。

    薛绍也不是知不好歹,其实朝廷要给哪个臣子调换官职,直接下令便可,又哪里还用商量呢?武则天,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

    “太后,臣还是那句话。”薛绍说道,“臣愿意回朝做官。但是臣,确实信不过突厥的请降议和,并且对朔方军放心不下。”

    武则天微然一笑,说道:“如你所言,突厥狼性残忍多诈。有可能他们今日请降,明日便开战。”

    “对!”薛绍道,“我就是担心这个。”

    “大唐的朝廷,倒也不是那么好愚弄。只要有了防备,那也就不怕他们使诈。”武则天说道,“承誉你不妨往深处想上一想,其实停战议和这件事情,大唐现在只能接受,不好拒绝。”

    薛绍微微一怔,仔细一想……武则天这话,有道理。

    近年来尤其是先帝李治过世之后,大唐周边多生战乱,内部也是动荡频仍。远的不说,扬州叛乱就刚刚才平定。享受了几十年和平的唐人,现在多少有那么一点人心惶惶的感觉了。

    再加上新君刚立裴炎下台,朝堂之上也可以用一个“百废待兴”来形容。

    只有经历了动荡和灾难,才会让人们意识到安宁与和平的可贵。如今的大唐朝野上下,大家都在渴望和平和宁静,这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且不论突厥请降议和的诚意与否,朝廷都只能先行接受下来。否则,就将是背离人心之所向,终将导致人心离散、更加动荡不安。

    由此,代为执政的武则天,也就别想把位置再坐稳了。

    “如此说来,这是一个阳谋。”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骨咄禄和元珍,仿佛是已经看透了我们的心肝脾肺肾,他们甚至比我们自己还要更加明白,我们现在迫切的需要什么。”

    武则天表情冷肃的点了点头,“对这两条恶狼,目前只能暂且姑息。迟早,还是要打掉的!”

第729章 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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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9章 一分为二



    大唐即将接受突厥的请求,与之罢兵和解了。。しwxs520。

    这是继扬州叛乱平定之后,发生的另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突厥的可汗阿史那骨咄禄在国书中称,愿归降于大唐帝国,并如同朝|鲜半岛上的新罗国一样,从此尊奉大唐为宗主国,年年进奉岁岁纳贡。

    这是武则天最先对朝野上下宣布的事情。乍一听起来,仿佛很是振奋人心,因为突厥不战自降,乖乖归附了。

    但是稍稍有一点政治嗅觉的人都查觉到了其中的异样——突厥,什么时候就是一个“国”了呢?

    原本,突厥汗国成立的“合法”与否,是一个相当尖锐且重大的问题,重大到直接触及了大唐的底线。试想,如果大唐治下的异胡部族都像要突厥部族那样分裂出去独立成国,后果哪堪设想?

    但是这个重大问题,仿佛都被骨咄禄的“请降求和”给悄然掩盖了。绝大多数的民众不明|真相也很难想到深处;能够想到深处的人,更加知道如今的大唐不得不暂时牺牲一点底线来换取边疆的和平。连年的征战,已经让大唐内忧外患疲于应对。

    说得好听,这叫退一步海阔天空。

    外界能够知道的,大约也就只有这些了。真正涉及到“两国和谈”的核心细则,却只有武则天和少数一些宰相重臣们参与和知晓。

    薛绍当然也在其中,每一次的和谈会商他都参加了。武则天和皇帝李旦都没有直接参会,只在会后听取汇报。和谈双方的人选,级别必须对等。

    突厥那边派来的,是他们的叶护阿史那咄悉匐,可汗骨咄禄的亲弟弟。“叶护”是突厥的官名,地位仅次于可汗。就连元珍这个统帅突厥所有兵马大权的阿波达干,在他面前也得逊让三分。当然若论实权,咄悉匐肯定是比不上元珍的。

    薛绍第一次和咄悉匐打交道,感觉他和他的亲哥哥骨咄禄截然相反。骨咄禄沉稳厚重内敛大气,咄悉匐则是油腔滑调狡诈贪婪。他脸上始终挂着谦逊又和气的笑容,但薛绍分明感觉他胸中藏着随时可以拔出杀人的铮亮快刀。

    和这样的人,薛绍不想多言。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讨价还价,向来也不是薛绍所喜。于是,几场会商下来他几乎从来就没有发表过一个意见,就像是一个有他不多没他不少的旁观者。

    谈判接近尾声时,重要的细则差不多都厘定下来了。大唐不愧于“泱泱大国”,在很多问题上表现得相当的大度,其中有一些在薛绍看来甚至大度到了“纵容”的程度。比如说,突厥汗国暂不接受大唐派谴国使常驻他们的牙帐,言外之意不许大唐干涉他们的内政。双方边境各自驻军把守暂不开放通商,突厥暂时不会放回曾经俘虏的大唐子民。其他诸如大唐派官驻军,就更加无从谈起。

    突厥的和谈诚意,仅仅表现在骨咄禄献来的一纸请降国书,和些许进贡的草原土特产。大唐赏赐回去的,却是不断退让的底线和大批的金银财宝。

    薛绍心中自然不爽,但从大局上考虑一番,便也忍下了。实事求是的说,并非是武则天和这些宰相们有多败家,大唐向有此成例,但凡异邦属国前来进贡,大唐必然数倍于之的反馈回去。这摆明了赔本的买卖,如果真能换来一段时间的边境和平,其实倒也划算——打仗烧的钱,肯定比这一点赏赐要多得多。更重要的是,打仗还得死人!

    和谈到此,基本敲定。薛绍自己用一句话来总结了这次和谈,那就是原本生死相搏的双方,暂时都把刀子藏在了身后,貌似心平气和的坐了下来脸上同时挂起虚假的笑容,签下了一份貌似祥和实则虚假的和平盟约。

    最后一次会商罢后,薛绍和宰相们一同前去向武则天汇报。皇帝李旦一直都在后宫偏殿“养病”,武则天总揽朝政之全局。

    盟书递上给武则天之后,重臣们全都噤声不语。

    “这些细则条约,多半是大唐吃亏。”说完这句,武则天的脸上几乎是没有表情。

    重臣们也没有一个反嘴回话,现场很是安静。

    “图全大局,不争小节。”武则天将盟书往桌上轻轻一扔,“罢了,照办就是!”

    “臣等遵命!”重臣们都吁了一口气,一同拜诺。

    武则天仍是面无表情,那一双罕有生在女人脸上的炯炯龙睛却看向了薛绍,并问道:“薛爱卿,本宫听闻,数次会商下来你几乎是一言不发。因何如此?”

    宰相重臣们也一同看向了薛绍,这或许也是他们想问的。

    薛绍走出班列上前拜了一礼,说道:“回太后,和谈会商讨价还价,并非臣之所长,于是臣不敢班门弄斧,以免误国误民。”

    这话一说出来,武则天和在场重臣们的脸色都沉了一沉。很明显,薛绍一点都不愿意和谈。

    “薛爱卿,本宫知道你胸怀不忿,不愿与突厥和谈。”武则天当众说道,“同时本宫也很欣慰,你能抛弃私念顾全大局,促成这一次的和谈。”

    “回太后,臣尊重大局,保持己见。”薛绍回道,“和谈能成,自然最好。如其不然,臣愿意马上奔赴疆场,用我们的唐刀和汉剑,打到他们跪地请降!”

    “诸公,现在你们知道薛爱卿为何在数次会商当中,一言不发了?”武则天斗然提高了声音,大声道,“唐刀和汉剑,才是他的语言!”

    “臣等知道了!”重臣们一同参拜,然后又一同对薛绍拱手拜了一拜,以示敬重。

    薛绍回了礼,心中不由得想道:这次和谈原本就是武则天授意的,不然这些重臣们不会接受这些专做赔本买卖的和谈细则。他们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也绝对不是卖国求荣的软骨之辈——至少,不全是!

    可是事罢之后,武则天又想在这些大臣们面前挽回一点面子,仿佛是在说大唐可不是因为打不过突厥了才被迫和谈……我们只是,暂时不想揍他们了!

    看着武则天和在场重臣们各不相同的表情神态,薛绍在自己心中喃喃自语:“刚刚演的这场双簧,真够无聊的……把我留在长安,就是专干这种事情的?”

    次日中午,武则天将要在麒德殿设宴,宴请并欢送突厥使臣阿史那咄悉匐一行。薛绍实在是有点厌烦这样的场合了,本想推托不去,但实在拗不过太平公主的软磨硬泡,只好硬着头皮再去走一过场。

    “薛郎,在京为官就是这样的,你总得慢慢适应。”临行之时,太平公主这样温言细语的劝慰。

    “我明白,做京官无非就是吃吃吃,喝喝喝,笑笑笑,拜拜拜。”薛绍没好气的道。

    太平公主噗哧就笑了,“看来对于这次的和谈,你心中很是不爽。”

    “我本可以活活揍扁那个咄悉匐,现在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拿走我们一堆的金银财货,我还得满脸堆笑的拱手欢笑。”薛绍忿忿的道,“你说,我心里会是一个什么感觉?”

    “好啦,别孩子气了。”太平公主轻抚着薛绍的后背,笑吟吟的道,“你现在可不是一介边帅,而是朝廷重臣了。别老想着打仗,该要多想一想深远和大局。”

    “那好吧,不说了。”薛绍叹了一气,“我去混吃混喝了,你带好孩儿在家等我回来。”

    “去吧,夫君。”太平公主笑道,“记得要吃饱喝足,哪怕是醉了也不打紧。我叫琳琅在麒麟殿外候着,车马伺候。”

    薛绍扬鞭拍马,飞驰绝尘而去。

    太平公主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却有一点僵住了……以往离家,他总是牵马慢行,时时回望面带微笑。今日却是飞掣而去头也不回。看来他的心里,当真是很不痛快。

    “琳琅。”

    “在。”

    太平公主微皱眉头的沉默了片刻,小声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琳琅面面相覻,一同摇头,“殿下都不知道,奴婢哪能知晓?”

    太平公主微微一怔,“这几日,夫君不是宿在你们姐妹房中吗?就没和你们说什么?”

    琳琅仍是摇头,小声道,“这几夜,一直是月奴陪着夫君……”

    太平公主先是略微一怔,随即就有了一点恍然大悟之感。

    “要不,奴婢去把月奴唤来,殿下当面质问于她?”

    “不必了。”太平公主一口回绝,说道,“月奴和你们不一样。除非她自己愿意主动前来跟说起,否则,我都不好去找她打听,就更别提质问二字了。”

    琳琅同时一惊,都像是呆住了……堂堂的太平公主殿下,还会招惹不起自己家中的一个媵人吗?

    太平公主看着她们脸上疑惑和惊异的表情,自己摇了摇头微微一苦笑,小声道:“你们不要胡思乱想,本宫只是出于对夫君的尊重,才不去找月奴打听和质问。”

    琳琅明白的点了点头,疑惑道:“奇怪,夫君究竟有什么瞒着我们呢?看他整日,都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

    “他没有事情瞒着我们。”太平公主轻叹了一声,说道,“只不过,他还有一半的心和一半的魂,暂时还没有回来。”

    “啊?”琳琅同时一惊。

    太平公主轻轻的摇了摇头,“夫君早把自己一分为二。一半在长安,一半在朔方。长安的这一半,你我都能懂。可是朔方的那一半,却只有月奴能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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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驸马介绍:
命里犯桃花,拈花一笑风月无边!
胸中有杀气,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我是薛绍,太平公主是我的红粉之一。我将要在属于武则天的时代里,打下一片大大的后宫,和一片大大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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