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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x     极品驸马txt下载     极品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98章 天才阴谋家

    薛绍很是惬意和轻松的,在瑶池玉林享受了十二天的度假。◎,

    期间上官婉儿多次请辞,太平公主留着不让她走。上官婉儿以太后将要责怪为由,太平公主就派出了一名女使跑了一趟长安,向武则天打了一声招呼。这等小事武则天自然是满口答应,就让上官婉儿多陪太平公主玩乐几日。

    薛绍心想,我是越来越不懂太平公主心里怎么想的了。她明明知道我和上官婉儿之间有暧昧,她还故意把上官婉儿留在身边——生怕我少了偷腥的机会吗?

    上官婉儿的心中,何尝不是有这样的疑虑?其实她再三请辞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身为一名“疑似小三”,上官婉儿当着正妻的面和男主人朝夕相处,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十二天的时间算是平稳、安逸又快乐的度过了。

    期间,武则天派人送来过两次扬州的战报,全是捷报。初战告捷之后,李孝逸率主力大军和李敬业隔江相峙,却派大将薛楚玉等人各率轻骑疾袭了扬州周边的三个重镇,一举斩去了叛军在扬州老巢的羽翼。

    随即,扬州克复!

    叛军集团的重要成员、李敬业的弟弟李敬猷率军来救扬州。魏元忠料敌先机设下计谋,薛楚玉依计而行将李敬猷打了个大伏击。李敬猷全军覆没,本人还被薛楚玉生擒下来。

    李孝逸在军中公开处斩了李敬猷,并将首级送到了长安。

    扬州克复及李敬猷被斩之后,李敬业的军队士气一落千丈,人心也开始离散崩坏。如今,王师正在筹划对李敬业的最后一战。

    收到这份军报时,正是薛绍来到瑶池玉林的第十二天。

    “薛郎,扬州的战事如此顺利,想必即将凯旋。”太平公主说道,“叛乱一旦平定,朝堂的格局怕是也要发生一些大的变化了。我觉得,你应该回长安了。”

    薛绍点了点头,太平公主说得有道理。裴炎之乱,到目前为止还只是处理了一个祸首。如果不是因为扬州叛乱,朝廷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吏部尚书魏玄同、侍中刘齐贤和中书侍郎胡元范等人面临被清洗。

    因为裴炎下狱之后,就数他们三个求情求得最猛烈。这三个人,还都是在政事堂挂衔的宰相。再加上裴炎,至少有四个宰相将要下台——大唐的最高行政机构政事堂里,几乎会为之一空!

    另外还有一大批的官员,曾经都与裴炎关系密切。掐指算将起来,几乎有半个朝廷将要被波及到。

    诚如太平公主所说,朝堂的格局将要迎来一个空前剧烈的大改变了。要说重组,都不为过。

    “那我们回长安吧!”薛绍做下了决定。

    “先不忙急。”太平公主说道,“你先告诉我,你回长安之后,打算怎么做?”

    薛绍眨了眨眼睛,“我倒是想先听一听,你的高见。”

    太平公主嘿嘿一笑,神气活现的道:“高见不敢当,一己之见耳!”

    薛绍顿时笑了,“别装蒜了,说吧!”

    “其实我和朝堂上的官员,都不太熟。我也不太清楚,谁曾经是裴炎的心腹,谁是我母亲的支持者。”太平公主说道,“但是有一点我敢肯定,扬州平叛结束之后,武家的子侄必然会强势崛起!”

    薛绍的眉头顿时皱起,点头。

    太平公主说得没错,武家子侄的春天即将来临,这几乎已是无可改变。虽然武则天心里有数,她的那些侄儿就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栋梁贤才,但是她现在特别需要一批坚定的支持者来掌握大权,帮她控制整个朝堂和国家。算来算去,这朝堂之上所有的大臣,全都曾经是李唐的死忠。只有武家的子侄们,他们曾经一无所有,他们的一切都是武则天所赐。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利益和立场能够完全和武则天保持一致。这是其他的任何人都做不到的,包括薛绍和太平公主在内。

    换句话说,武则天现在需要豢养一批忠心的猎犬,来帮她看门护院,帮她撕咬敌人了。

    思及此处,薛绍说道:“我和武家的子侄们关系都比较恶劣,这你是知道的。尤其是武承嗣,曾经他还想当驸马。这次他出使河北,还被我算计了一把。想必现在,他心里一定恨死了我。”

    “我知道……”太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几年前的事情,我也记忆犹新。现在我仍是庆幸,我没有嫁给武承嗣那一口面目可憎的活猪。”

    薛绍笑了一笑,“裴炎曾经是我的敌人,现在被拔除了。马上,武承嗣这一批人又将站起来,成为我新的敌人。相比之下,我宁愿去挑战裴炎的阳谋和权势,也不愿意和武承嗣这样的小人去缠斗。”

    “古有云,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嘛!”太平公主说道,“现在武承嗣等人即将粉墨登场小人得志,你有何打算?”

    薛绍眨了眨眼睛,“我不是说过了,想要先听你的高见?”

    “硬碰、恶斗,这是肯定不行的。”太平公主说道,“你应该清楚,武承嗣等人无才无德,他们能够矗立在朝堂之上,完全就是为了代表我母亲的意志。有些事情我母亲不方便出手的,就会让他们出面。换句话说,他们是我母亲养的狗。打狗欺主,明白吗?”

    薛绍点头,“没错。”

    “他们是狗,但你是家中的一份子。”太平公主微然一笑,说道:“你没必要和狗一般见识。同时,也不能让他们凌驾于你之上。”

    薛绍顿时感觉脑洞一开——高论!

    “还没想明白吗?”太平公主笑道,“我母亲固然是需要武家的侄儿们帮她办事。但是她老人家一直都是心如明镜,她太清楚她的这些侄儿们是什么样的才能和德行了。同时她更加知道,自己亲生的女儿再怎么样,也比这些侄儿们要更加亲。再有一点非常重要,她知道你才是真正的人才,你是可以帮她总揽军务、荡平天下的军国栋梁!——你在我母亲心目中的地位,是远胜于武承嗣这帮蠢货的!”

    薛绍听完这些话静思良久,最后深以为然的点头微笑,“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少嘴贫!”太平公主撇了撇嘴使起了小性子来,忿忿然的说道,“这几日你的眼神一直就粘在上官婉儿的身上,从来就没有挪开过!”

    “哪有?天大的冤枉!”薛绍呵呵直笑的上前轻轻搂住她,说道:“安然,跟你说一句真心话。我不是圣人,我有些好色。或许我会有很多的女人,偶尔我也会像所有的男人一样走一走神。但是,没人能够取代你在我心目的地位。你是我的妻,是我生命的另一半,是我今生唯一最爱的人——无可替代!”

    太平公主仍作生气之态,但是眼睛里明显有一股兴奋和满足的神彩在闪耀,她讪讪的道:“这些话,我都听了无数次了!”

    薛绍微笑道:“要想证明他人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有一个好办法,就是让他把这些话再重复的说一次。如果前后没有差异,那就应该是真话了!”

    “天花乱缀,胡说八道!——你以前都是这样哄女人的吗?”太平公主嘟着嘴鼓着腮帮的仍作生气之状,但是眉眼之间明显是有了笑意。

    “我以前是哄过很多女人。但是这种话,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薛绍讪讪的道,“但是如果你不爱听,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不准!”太平公主顿时拉起了脸,“我怀孕了脾气大得很,你别招惹我——赶紧再说一次!不对,说三次!”

    薛绍愕然无语:你当我是复读机啊?

    ……

    次日,薛绍一行人离开瑶池玉林,回往长安。

    坐在马车里,太平公主讥讽起薛绍来,“薛郎,枉你自命不凡风流倜傥。这么多日子,你居然都没有将上官婉儿拿下!”

    “拿下?”薛绍很是一怔,好奇葩啊,太平公主居然说出这种充满现代气息的词汇!

    而且这个词汇听起来,怎么就感觉那么淫|荡呢?

    “嘿嘿嘿!”太平公主好一阵乐,“跟你学的!”

    “咳!……”薛绍有点不大自然的干咳了一声,有句话想却没说出口——不是我吹牛,如果不是因为你在,十个上官婉儿都拿下了!

    “咳什么咳?”太平公主很是不屑的翻了一记小白眼,“依我看,上官婉儿分明就是瞧不上你!人家眼高于顶,只看得上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皇子!”

    薛绍顿时一怔,她把“皇子”这个关键词说得重了一些,分明就是在拿情敌刺激我啊!

    士可杀,岂可辱?

    “我竟然藐视于我堂堂的蓝田公子?”薛绍忿忿然的道,“看我一回长安,就迅速将她拿下!”

    太平公主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冷嗖嗖的说了一句,“花心登徒子,上次手下留情没有掐死你,你竟然还敢造次?”

    薛绍的表情一僵,妈的,我居然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看来以后我带兵的时候,坚决不能和女人打仗!——像太平公主这一类女子,那绝对是坑死人不偿命的天才阴谋家啊!

    回到长安之后,薛绍还没来得及坐下歇一口气,家中马上有客来访。

    来的这个客人,还不大好回绝——中书侍郎刘袆之!

    薛绍和太平公主相互一对眼,心中同时了如明镜:刘袆之前来,一定是为了裴炎空出的“中书令”之职!

第699章 国家安危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刘袆之都主动上门了,薛绍只好开门相迎。⊙四⊙五⊙中⊙文¤,

    二人方才坐下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有用的话,门房处突然传来司礼宦官的大嗓门——“太后驾到!”

    刘袆之顿时惊弹而起,“这可如何是好?”

    薛绍顿觉好笑,“不如,就请刘相公先行回避一下?”

    “好,也好!”刘袆之慌忙抬腿就走,走出几步马上又折返回来,紧张兮兮的道:“薛驸马,千万不可告诉太后我来了这里啊!”

    “放心,不会。”薛绍笑了一笑。

    “多谢!”刘袆之仓皇的从后门走了,穿廊过户有如小贼,直接藏到了后院马球场。

    薛绍摇头直笑,这就叫做贼心虚,小人行径!

    武则天来了,薛绍和太平公主一同出迎。

    武则天人未落车笑声先至,“薛郎,你们小两口这些日子玩得还开心么?”

    太平公主连连的眨起了眼睛,心想母亲好过分,见面了只和薛郎打招呼,都不搭理我?

    “托太后的福,我们一切都好。”薛绍笑而答道,“太后远来,臣有失迎讶,还请恕罪!”

    “我们一家人,就不必说这种见外的话了。”武则天笑吟吟的答了一句,这才走到太平公主的身边,微微欠了欠身看着她,还伸手在她的脸上轻轻的拎了一拎,“小太平,你最近乖吗?”

    “啊?”太平公主很是一愣,“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武则天哈哈的大笑,“你就是年过百岁了,也仍是为娘的孩子呀!”

    太平公主讪讪的撇了撇嘴,心想母亲把薛郎当作平辈一样尊重和对待,却把我当作小孩子一样的来哄……偏心!真是气煞我也!

    薛绍请武则天到了正厅坐下,除了太平公主也就没了闲杂人等。他在心中想道:我刚回长安她就赶到了,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呢?

    “薛郎,长安发生了一件大事,你知道么?”武则天突然开口说道。

    薛绍眨了眨眼睛,“臣不知。何事?”

    “本宫下令封锁了消息。你不知道,倒也不奇怪。”武则天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表情显得比较严肃,小声道:“程齐之,悬梁自尽了!”

    “什么?!”薛绍大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武则天叹了一声,“前天。”

    “他……为何悬梁自尽?”薛绍一时有点恍惚,随口就问了一句。

    武则天意味深长的说了三个字,“你说呢?”

    “哎……”薛绍长叹了一声,心想程齐之终究是没能过了自己的良心那一关……杀妻保家之后,他自己也悬梁自尽了!

    “事发之后,为免走漏消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本宫下令将程家所有的人都控制了起来。”武则天的声音有些低沉,透出一股肃杀的味道,“此事,你有何见解?”

    薛绍顿时惶然一惊,“太后,不能这么做啊!”

    “有何不可?”武则天淡淡的道,“你是怕,此举会逼反程务挺吗?”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正式的拱手一拜,说道:“太后,人心都是肉长,程齐之为了保全家族而杀妻明智,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可是事后他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而悬梁自尽,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此事虽然凄惨,但毕竟只局限于程齐之一人。如今太后将程家老小拘禁,势必会让北方的程务挺以为他的儿子儿媳是被朝廷逼迫而死!……如此,弄巧成拙啊!”

    武则天微微一笑,笑得很冷,没有答话。

    薛绍怔了一怔,“太后,臣说错话了么?”

    “你没有说错任何话。实际上,你的见解很有道理。”武则天说道,“但是本宫的看法,与你不同。”

    薛绍眨了眨眼睛,“还请太后赐教?”

    武则天也站起了身来,说道:“说实话,程务挺能在兵变之前离开裴炎自请去往北方镇戍边疆,本宫是很欣赏他的,同时也很认可他的忠诚。但是裴炎事发之后,程务挺父子没有第一时间来向朝廷表明立场,就说明他们内心有所挣扎,说明他们对朝廷的忠诚并不可靠。有道是做贼心虚,如果当真是磊落坦荡心中无鬼,程齐之有必要杀妻明智么?——当时本宫针对程家没有任何动作,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薛绍点了点头,心想那种时候,没有动作比有动作更加吓人好不好?

    “即便如此,在程齐之杀妻明智之后,本宫也全都既往不咎了。”武则天说道,“本宫甚至打算给他选一个武家的女儿续弦,这件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吧?”

    “是,我知道。”

    武则天冷笑了一声,“可是程齐之,居然拒绝了!”

    薛绍微微一怔,“什么?”

    “你没听错。他拒绝了。”武则天冷冷的道,“他说,他这辈子不打算再娶妻了。”

    “……”薛绍无语了,心中叹息不已——程齐之啊程齐之,早知今日可必当初呢?要么你就不要杀妻啊,没人逼你这样做,我想尽办法倒也能保住你们程家。可你既然都已经杀了,又矫情的拒婚,这肯定会让武则天以为你是心怀愤恨、不合作抵触啊!

    “若只是拒婚,本宫倒也会觉得程齐之是一个用情至深之人。但情深之人,又怎会杀妻呢?”武则天再度冷笑一声,“如此矛盾种种,应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程家父子的心中对本宫和朝廷深怀怨恨!程齐之甚至用自己的死,来表达他的抗争与愤怒——他当然知道,如果他死了,他的父亲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太后,这……”薛绍一时无言以对了。实话实说,程齐之的这连续几个举动,确实愚蠢透顶!——裴炎事发时他躲藏起来什么也不做,事后想要亡羊补牢就杀妻明智,杀完了自己又后悔,太后赐婚他又矫情不要,矫情到顶了就悬梁自尽——又把他父亲推到痛苦不堪并与朝廷对立的不利境地!

    思及此处,薛绍仰天长叹直拍额头——真是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本宫现在想知道,你有何见解?”武则天问道。

    薛绍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武则天也不着急催问,静静的等着。

    一直在旁边安静旁听的太平公主,小声的说了一句:“母后,我可以说一句么?”

    “嗯,你说吧!”武则天点头微笑,脸色总算是稍稍好看了一些。

    “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太平公主说道,“程齐之杀妻与自尽,都无人逼迫。朝廷既然问心无愧,又何需扣押程家的家人?依我愚见,朝廷还不如大方一点主动给程齐之操办丧事,并给他配一个冥婚以示哀荣。同时,召程务挺回京来参加葬礼。”

    薛绍听完之后细细一想,太平公主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武则天是一个不那么相信“感情力量”的人。要她把国家安危寄托在个人感情之上,不大可能。

    果然,武则天说道:“太平,你还太年轻了。人心,比你想象的复杂和黑暗。程务挺对本宫素怀忌惮,否则他也不会逃到北方去。裴炎事发之后,程务挺没有任何的动作,他就像一只鸷伏在暗处的饿虎,在窥看朝堂的动静和风向。如果程务挺当真是忠于国家的栋梁之臣,扬州叛乱之时他就应该首当其冲的站出来,请命平叛。现在扬州叛乱未平,京城兵力不足守备空虚。程务挺手握雄兵坐镇河北,只要他心怀异志,大可以直捣两京毁灭大唐。现在他的儿子儿媳又因裴炎的风波而自尽,这更加给了他借口来滋事起兵——国家安危重于一切,任何不利的因素和最坏的结果,我们都必须考虑在最前头。绝不能感情用事,误国误民!”

    薛绍听了这些话,虽然觉得武则天有够腹黑,但不得不承认,这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理当具备的素质——国家安危重于一切,绝不能感情用事!

    “儿臣受教!”太平公主听完之后,恭恭敬敬的对武则天拱手一拜,显得甚为乖巧和谦逊。

    武则天笑了,“我儿真是长大了,变得好学谦逊了!”

    太平公主嘿嘿的笑,看向薛绍。

    薛绍知道,太平公主其实是在帮自己抛砖引玉——她实在是太了解我了!她知道,此刻我心中的想法,其实就和她差不多!但是刚才她说的那些话如果是换作我说出来,必然招致武则天的强烈反感,甚至是敌视。因为而太平公主只是一个打酱油的,她再怎么胡说,也不会成为“呈堂证供”。而我薛绍是统兵大将和是朝堂重臣,我说的话就代表我的政治立场和军事决策!

    小两口对视一眼,薛绍对太平公主投去感激的眼神。太平公主则是满副天真又无辜的在那里嘿嘿傻笑,仿佛她仍是只七岁那样,大可以在她母亲面前随意撒娇胡说八道!

    ……这家伙,越来越古灵精怪了!她除了是一个天才的阴谋家,还是一个天才的演员啊!

    “薛绍,你的想法呢?”武则天的话,打断了薛绍的寻思。

    薛绍说道:“臣以为,可以双管齐下,外松内紧。”

    武则天顿时来了兴趣,“如何一个双管齐下,外松内紧?”

    “双管之一,就是公主殿下方才所说的办法,朝廷主动为程齐之发丧,以表达朝廷的问心无愧,打消程务挺的猜忌和怀恨。同时,召程务挺回京参加葬礼。他若是来,则代表他没有异志。”薛绍说道。

    “他若是不来呢?”武则天问道。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那就是双管其二了。臣会亲率渭水大军,拒守太原险隘,以防北方之不测!——当然,这个军事行动必须是暗中进行,也就是臣所说的外松内紧。不要让程务挺以为朝廷已经把他当作了贼人来防范。这样,只会加剧程务挺心中的猜测和愤怒。”

    “好一个双管齐下,外松内紧……”武则天沉吟默念,思考了良久,突然道,“事情必须先往最坏的局面打算,如果程务挺当真举兵谋反,你有把握战胜他吗?”

    薛绍双眉紧皱深吸了一口气,“臣没有。”

    “你说什么?”武则天的声音斗然拔高,显然是吃了一惊。

    “程务挺盖世虎将,天下难有敌手。河北军久经沙场,骁勇无敌。普天之下,没人有把握一定能在战场上打败恶来!”薛绍重重一抱拳,“但是臣,一定能在别的地方战胜他!”

第700章 河北危机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战争充满太多的变数,武则天虽然不会带兵打仗,但是这样的道理她懂。△¢四△¢五△¢中△¢文∈♀,对于薛绍给出的谨慎答复,武则天未置可否,只道——

    “不打仗,仍是最好。”

    “这也是臣最期待的。”薛绍说道,“扬州叛乱,已经给大唐带来了重疮。如果河北再乱,后果不堪设想。大唐连番内战,得益的只会是虎视眈眈的异族敌人。所以臣建议,针对程务挺还是安抚为上。”

    武则天神情严肃的沉吟了片刻,说道:“人心难测。一直以来,本宫都感觉程务挺有些难于捉磨。薛绍,你跟本宫说一句实话——如果让你全权代表朝廷出面安抚,你有几成把握稳住程务挺?”

    薛绍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五成。”

    “好……”武则天双眉紧皱,压低了一点声音,“如你所言,大唐现在再也经不起内战的消耗。本宫现在就密授你临机专断之权,全权代表朝廷去往河北处理程务挺一事。但在你出发之前,本宫必须要让你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你和程务挺之间的私事,这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军国大事。所以本宫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

    “臣,领命!”薛绍抱拳应诺。

    “还有一件事情,本宫要提醒你。”武则天说道,“扬州叛乱朝廷动荡,突厥人一定在伺机而动。程务挺那处,如果突厥人有什么动作,也未可知。”

    “嗯,臣知道了。”薛绍的心里紧了一紧,心说武则天还真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现在程务挺坐镇河北是大唐在北面的一道长城,深为突厥所忌惮。如果我是突厥的谋主阿史德元珍,一定不会放过现在这个大唐内乱的好机会,伺机出手铲除程务挺甚至是将他逼反叛国,都有可能!

    “此事机密,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武则天说道,“明日,本宫就会出具一道圣令假派你前往并州,暂时代替领兵出征的李孝逸,检校并州大都督府长史一职。另外,原并州大都督府司马柳盛在守卫代州时颇有功劳,本宫已经着令中书门下将其官复原职,仍旧担任并州大都督府司马,也好辅佐于你。至于其他,你看还有什么需求,只管开口来提?”

    “有,儿臣有!”太平公主马上接过话来。

    武则天眉头一皱,“你想说什么?”

    太平公主嘿嘿的笑,“母亲,就让我陪薛郎一同去并州吧?”

    “胡闹!”武则天一口斥道,“你身怀六甲,岂能远行?再者薛绍此行是去经办军国大事,何来闲暇照管于你?——好好在长安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呜……”太平公主哭丧起了脸,“母亲,你可是答应过我,在我分娩之前,不会让薛郎离开我的!”

    “此一时,彼一时。”武则天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柔声劝道,“我儿需得更加懂事一些。薛郎乃是社稷重臣,军国之危重于泰山。”

    “好嘛……国家大事,国家大事!”太平公主碎碎念的道,“你们心里都只装着国家大事,就没有我这可怜的大肚子!”

    薛绍在一旁忍俊不禁的暗笑,心说太平公主又在故意耍宝了。她这样在武则天面前提出的埋怨和不平,只是为了更好的衬托我的伟大……堂堂的帝国第一公主甘当我的绿叶,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好了太平,你就不要忿忿不平了。”武则天毕竟是心疼女儿,只好耐心再劝道,“为娘不会亏待你们的。待薛绍解决了河北隐患归来,为娘定会重赏于他。”

    “那我呢?我就没有任何补偿嘛?”太平公主仍是忿忿不平。

    薛绍再度笑了,忍不住劝道:“殿下,不可得寸进尺!”

    “好啦、好啦!”武则天也忍不住摇头而笑,“太平,等你诞下麟儿,若是男孩儿就封爵,若是女孩儿就赐封邑——这你总能满意了吧?”

    “儿臣多谢母后!”太平公主总算是美滋滋的妥协了。

    武则天无可奈何的呵呵直笑,薛绍也是笑而不语。

    再度聊了一些家常之后,武则天不顾太平公主的挽留,马上就起驾回宫了。

    在后堂躲避多时的刘袆之总算如蒙大赦的又走了出来,有些情急的问薛绍,“敢问驸马,太后都和你说了一些什么呢?”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太后她老人家只是前来探望身怀六甲的公主殿下,聊了一些家常而已。”

    “哦……”刘袆之眨巴了一阵眼睛,不好再行探问下去,于是施礼拜辞而去。

    太平公主对刘袆之挺是不屑,说道:“我不喜欢这人。两面三刀鬼鬼祟祟。”

    “外加处心积虑野心勃勃。”薛绍笑道。

    “他来找你,一定是想获取你的支持,力挺于他接任中书令一职。但要我说,他还不如裴炎呢!”太平公主直撇嘴,“薛郎,你可不能帮他!”

    “放心,我谁也不会帮。”薛绍淡淡的道,“如今正值朝廷剧烈动荡、人事更迭频繁的非常时期,谁也无法保证今日的宰相,会否是明日的阶下之囚。和谁拉帮结派,都不是明智之举。再者,我现在肩负重责要去处理河北危机,离开长安我便再也无暇他顾。”

    “嗯。”太平公主深以为然的认可点头,说道,“看得出来,母后针对程务挺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你能将程务挺的事情处理圆满,避免内战的发生和人才的折损,将有大功于社稷。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国家重臣最该做的事情。虽然现在朝堂之上出现了很多肥缺,无数人都在积极的钻营想要谋取自己梦寐以求的官职。但你常说小胜靠智大胜靠德,从长远来看,目前解决河北危机远比急于钻营谋求官职,有益得多!”

    薛绍笑了,“安然,你在你母亲面前,怎的就不说这些话?”

    太平公主嘴一撇,“反正你们都喜欢把我当作不懂事的糊涂孩儿,那我就索性胡闹一气喽!”

    薛绍禁不住哈哈大笑,心说有个词来形容太平公主最为贴切,叫什么来着——扮猪吃虎?

    三日后,夜半子时,渭水大营。

    薛绍带着郭安等斥侯在中军帅帐里,向党金毗和郭大封等将出示了兵部堪发的调兵鱼符和皇帝密旨,征调五万步骑星夜出发开往并州。

    党金毗和郭大封都已是薛绍的死忠,毫不犹豫的执行了命令。薛绍让他们严守机密不得向任何将佐泄露此行的目的,另外让他们尽量分批动身,昼伏夜行避开官道绕走小路,一路偃旗息鼓的隐伏急行军,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开抵并州境内。到了并州再张打起并州大都督府麾下府兵的旗号,对外宣称他们在此集结是为了随时准备增援扬州平叛。

    党郭二将领命而去,五万渭水步骑分作几批,陆续开出了营盘望并州而去。

    “少帅,这能瞒得了程务挺么?”郭安问道。

    “怎么可能?”薛绍苦笑道,“程务挺这么老道的兵家,鼻子一皱就能嗅出并州的怪味儿。”

    “那我们岂不是,掩耳盗铃?”郭安说道。

    “如果只是为了去打仗,掩耳盗铃的伎俩无疑是蠢到了家。”薛绍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但如果是去处理一场政治危机……掩耳盗铃倒显得体面了!”

    郭安顿时就笑了,“在下,当真是搞不懂政治!”

    薛绍轻叹了一声,不懂才好!我也希望,我屁都不懂!

    次日清晨,特命钦差、检校并州大都督府长史薛绍,骑着拉风帅气的高头大马,带着统一服色的部曲和卫队,浩浩荡荡的从长安出发奔赴并州上任了。

    朝廷上下,对于薛绍这时候去往并州,并不是太理解。毕竟他现在已经是一个风云人物,在王师平叛扬州和朝堂格局发生重大改变之时,薛绍突然离开长安,让很多人猜测纷纷。

    有人说薛绍是为今后正式接掌并州大都督府做铺垫,也有人说他是有意避开现在的官职竞逐脱身党争之外。这两种猜测占了主流,而且他们一致认为这是薛绍和太后暗中达成的协议——太后在朝中主持朝政,薛绍在并州坐领北方并壁江山的军国大事,就如同二圣时代的英国公李勣,充当大唐的北面长城一般。

    不管人们怎么猜测,总之薛绍又离开了长安,去了河北。

    一路上薛绍走得不快不慢,抵达并州时,司马柳盛已经复职上任,率领大都督府治下的官员将弁都来迎接。另一方党金毗和郭大封二将已经按照薛绍的吩咐,把右卫的五万步骑安置妥当,就驻扎在并州以南的府兵大营里——为了最大程度的安抚程务挺,薛绍有意将军队驻扎在朝南的方向,而不是针对防范北方的朔代。

    前来迎接薛绍的官将队伍很庞大,多达数百人。薛绍一眼扫过去,不见程务挺。

    以程务挺的身份和地位,他理当站在队伍的最前列。

    论管职,薛绍这个检校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是程务挺的顶头上司。论私交,程务挺没理由不来迎一迎薛绍。若说路途遥远,新任云州都督薛讷比程务挺远多了,他都来了。

    “看来,真要出点事儿了……”薛绍不由得轻声的暗叹了一声。

第701章 胆小如鼠

    郭安和他的属下们打死也不会想到,他们陪碰着薛绍在代州这个简陋的小军驿里,一住就是半个月。⊙四⊙五⊙中⊙文,

    在这半个月里,薛绍可以说是“完全自由”的,他可以在代州城内城外的任何地方随意走动,但是军营里不能进去。如果他想离开,也不会有人阻拦。实际上,这半个月里薛绍享受了极高的待遇,他们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绝对不是军队里的普通将佐所能享受到的。派来伺候薛绍的人甚至还绞尽脑汁的请来了一队乐伎,闲来无事就请薛绍享受一番军旅之中极难见到的声色之乐。

    但是这半个月里,程务挺没有露过一次面。他的人每天都会来向薛绍致歉,称说恶疾未祛不敢与少帅相见,唯恐传染。

    程务挺都说这种话了,薛绍够如何?

    于是他相当沉得住气的,在代州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边境军镇里,晃荡了半个月。知道内情的,当他是大名鼎鼎的薛少帅;不明就理的还以为这位贵公子疯掉了,那么多的好山好水不去游玩,窝在代州这一个连女人都没有的地方穷磨蹭。

    第十六天,下了一场大雨。薛绍没有出门,只在宅中和郭安捉对厮杀,下起了一盘围棋。

    这雨从早到到晚没个停歇,围棋也就下了一整天。就连一向耐性极佳的郭安都有点厌烦了,忍不住道:“少帅,我们就这样一直磨下去?”

    薛绍手拿一枚棋子微微笑道:“那要不然呢?”

    “且回并州,等程务挺的病好了再传他来见,这样如何?”郭安说道。

    薛绍摇头呵呵的笑了一笑,“如果此法可行,那一日我刚刚抵达并州时,程务挺肯定第一个上前来迎我了。”

    “这恶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郭安有点愠恼,咬了咬牙,骨骨作响。

    “他心里的想法,一定比我们多。他现在承受的压力,也一定比我们大。”薛绍平静的小声说道,“与其说他在想什么,还不如说,他在……等什么!”

    “等?”

    “对。等!”薛绍说道,“你难道忘了,南边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郭安的眼睛顿时一亮,马上一挥手让左右心腹的斥侯去外面严加戒备以防隔墙有耳。待旁人散去之后,他压低声音小声道:“难道程务挺会与徐|敬业有所勾结?”

    李敬业叛乱之后,武则天下旨已削去他家门御赐的“李”姓,恢复本姓为徐。因此李敬业,就成徐|敬业。

    薛绍轻轻的哼了一声,说道:“换作你是徐|敬业,你会不会针对程务挺动一点脑筋呢?”

    “咝……”郭安深吸了一口凉气沉思了片刻之后,猛然一点头,“还真会!”

    “理由呢?”薛绍微笑的问道。

    “程务挺与裴炎的关系,人所共知。现在裴炎败亡于太后之手,程务挺与太后的关系就变得相当之微妙。再者因为程齐之夫妇之死,程务挺与太后的关系更是进一步恶化。”郭安说道,“所以我认为,徐|敬业能否争取到程务挺,这难说。但是他一定会——试一试!”

    薛绍微笑的点头,“那如果你是程务挺,当你得悉徐|敬业的意图之后,你会怎么做?”

    “咝——”郭安再度深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都睁大了,小声的沉声说道,“我会观望一段时间,看徐|敬业能否成事!——他若能够成事,我或许真会与他联盟;如果他败了,那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薛绍呵呵的一笑,“现在你不奇怪了吧?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窝了半个月,程务挺都不露一次面。”

    “这个恶来,难道真的生出了二心想要谋反?”郭安既恼怒又惋惜,连连叹息道:“他可是为大唐效忠了大半辈子的当世虎将,难道就想把自己的一世英名都给葬送了?”

    “说他想要谋反恐怕还是有些过了。但说他在观望和犹豫,多半是真的。”薛绍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只不过,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绍的话刚落音,斥侯吴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帅,有客到!”

    二人马上停止了谈话,郭安收拾了棋盘。

    “请进。”薛绍泰然的坐了下来,笑道,“半个月了,家里第一次来客。难得、难得!”

    正说着,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个子挺高生得孔武有力,身穿一袭戎服身上已经淋湿了,四十开外的年龄。

    薛绍认识他,左鹰扬卫将军裴绍业。此人出身闻喜裴氏与裴行俭同族,但是辈份比裴行俭低了很多,算起来要称呼裴行俭为“曾祖父”。

    重要的是,他是程务挺最重要的膀臂之一,就像薛绍身边的薛楚玉和郭元振一样。

    薛绍看到他心里就一亮,莫非程务挺想通了,肯见我了?

    “末将,鹰扬卫将军裴绍业拜见薛少帅!”裴绍业上前,规规矩矩的施礼参见。

    “免礼,请坐。”薛绍面带微笑,“如此深夜又兼狂风骤雨,裴将军专程前来,想必是有要事了?”

    军人之间说话就是这样,没有太多的弯子可绕。薛绍单刀直入。

    “这个……”裴绍业有点为难的看了看左右。

    薛绍笑了一笑,摆摆手示意郭安等人全部退出去了,连门窗都关了个严实。

    “出君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吧!”薛绍一句废话也没有。

    裴绍业双眉紧皱的沉思了片刻,像是鼓起了勇气来,说道:“少帅可想知道,恶来将军为何不见你?”

    薛绍微然一笑,“他不是病了么?恶疾,会传染。”

    裴绍业笑了一笑,摇头,“他没病。他的身体比以前在长安时更好了,因为他现在每天都会苦练武艺打磨筋骨。”

    “他想干什么?”薛绍冷冷的问了一句。

    “他……”裴绍业把这个字拖得很长,显然是在犹豫。

    “你可以不说。我就当你没有来过。”薛绍淡淡的道。

    裴绍业狠咽了一口唾沫像是下定了决定,说道:“他想要联合徐|敬业一同讨伐武太后,清君侧!”

    薛绍表现得相当平静,这完全出乎了裴绍业的意料之外。

    于是裴绍业惊诧了,“少帅不相信?”

    “信。”薛绍淡淡的道,“他如果不想反武,那才是不合理。”

    裴绍业愕然,“看来少帅早有预料?”

    “不是早有预料,是我知道一些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薛绍说道,“恶来是一个爱憎分明的性情中人,向来是有恩必偿有仇必报。这不奇怪!”

    “少帅既然知道,为何还敢来代州?”裴绍业惊叹道,“如果恶来将要起兵反武,第一个要攻打的地方就是并州!——少帅,你就是他的第一个敌人!”

    薛绍微然一笑,没有答话。

    裴绍业再度狠咽了一口唾沫,看那情形他都替薛绍着急了,“甚至可以说,恶来把你当作最早的对手!最强的对手!甚至是……唯一的对手!”

    “这是我的荣幸。”

    裴绍业傻眼了!

    薛绍看着他,微然一笑,说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你跟我说这些,等于是出卖了恶来,把他定为了反贼。”

    “这……”裴绍业的脸皮狠是僵了一僵,然后无可推卸的点了点头,“没错,是这样!”

    “我还是三刀旅的旅帅的时候就知道,你是程务挺身边最得力的臂膀和生死之交的兄弟。”薛绍眉头微皱,目露精光的凝视裴绍业,“你我都是军人,知道何谓袍泽。现在连你都会出卖程务挺……难道他,真的已经众叛亲离了?”

    “哎……”裴绍业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他是否众叛亲离,我不知道。其实我也犹豫了很久,应不应该把他的异举向上面呈报。到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们这么多的兄弟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比亲兄弟还要亲,我们在战场之上,会毫不犹豫的为对方去挡刀挡箭。这些年来,我们虽不说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但至少是行得正走得直半夜不怕鬼敲门。但是如果他要带着我们去造反。一但失败,我们自己固然是死无葬身之地并且遗臭万年,连我们的妻子宗族都要尽被诛戮,我们的祖坟也都要被夷平!……这、这委实难以接受!”

    薛绍面带微笑的轻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只在心中想道:恶来,裴绍业说的这些话如果不是你亲自教唆了前来试探我的,那么,你就真应该亲耳听一听!

    “在下此言,句句发自肺腑。少帅莫非,不相信?”裴绍业面露惊色的看着薛绍。

    “我相信。”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

    “那少帅就应该赶紧离开代州回往并州,在那里严密布防啊!”裴绍业焦急的说道,“少帅对我们代州军应该不陌生,十万大军全是饱战的精锐。一但真的发动起来,河北之地摧枯拉朽无人可挡!唯有少帅提前准备,依凭太原的坚固城池严密布防,或可抵挡一时以待朝廷援军!”

    “多谢你的建议。”薛绍微笑的点头,言语的表情都很诚恳。然后话锋斗然一转,说道:“但是,如果没有见到恶来,我是不会走的!”

    “什么?!”裴绍业大吃了一惊。

    “没错,就是这样。”薛绍肯定的说道。

    裴绍业惊呆了,“那、那万一恶来要对少帅不利,如何是好?到时,大唐恐怕再也无人能挡恶来之锋芒啊!”

    “到时我都死了,还管得了那么多?”薛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如果恶来当真要谋反,就让他拿我薛绍的人头去祭旗,以壮军威吧!”

    “……”裴绍业目瞪口呆!

    薛绍微笑,上前轻轻的拍了拍裴绍业的肩膀,“如果恶来连杀我的勇气都没有,那他还造什么反?那还不如趁早一刀把自己的脖子割了,也省得将来造反失败死于非命,还得举族被诛祖坟被刨。你说呢?”

    “呃……”裴绍业表情木然的轮了轮眼珠子,“少帅的意思是说,恶来不会造反?”

    薛绍笑了,“自有时间来证明一切。你我在此空说,毫无益处。”

    “……好吧!”裴绍业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说道:“少帅既然是代表朝廷前来巡视河北,那下官对少帅说了这番话也就等于是向朝廷尽忠了。将来会发生什么,那就听天由命吧!”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薛绍微然一笑,说道:“裴将军忠君爱国大义凛然,舍小义而顾大局,是好样的!”

    “多谢少帅夸赞,下官愧不敢当!”裴绍业很是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对薛绍抱了抱拳,“下官,告辞了!”

    裴绍业走了。薛绍独自安坐下来,笑而不语。

    郭安走了进来,惊讶道:“少帅,我们是不是应该趁早离开?”

    薛绍摇了摇头,“我们不走。就留在这里等,直到见到了程务挺为止!”

    “那万一程务挺真的反了呢?”郭安惊讶道,“裴绍业是他的心腹爱将,他来告密,应该不会有假吧?”

    薛绍眉头紧皱的沉默了良久。

    郭安见他脸色铁青,双眼之中杀气溢溢,都有点不敢再说话了。

    “一个是出卖袍泽的裴绍业,一个是与我肝胆相照的程务挺……”薛绍深呼吸,双眼之中精光一绽,“郭安,你说——我应该相信谁?”

    郭安顿时恍然大悟,“少帅睿智!”

    “恶来这个憨厚耿直的性情中人,好像有点太低估了人心的险恶。听着,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必须尽快和程务挺见上一面。”薛绍闷哼一声,“再晚一点,恐怕事态就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将要失控了!”

    “属下明白!”郭安重重的抱了一拳,压低声音道:“同时,我们要不要把裴绍业先给捉起来?”

    薛绍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先不要打草惊蛇。想办法见到程务挺之后,再说!”

    “是!”

    夜色雨幕之中,在将近两百名守卫的眼皮底下,几条影子像幽灵一样溜出了薛绍所住的小庄院。

    薛绍凝视着窗外,心说:恶来,如果你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你哪来的资本去和武则天一战呢?

    来吧,我就这里等着你!

    袍泽也好死敌也罢……都是时候,见个分晓了!

第702章 袍泽与死敌

    郭安和他的属下们打死也不会想到,他们陪碰着薛绍在代州这个简陋的小军驿里,一住就是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里,薛绍可以说是“完全自由”的,他可以在代州城内城外的任何地方随意走动,但是军营里不能进去。如果他想离开,也不会有人阻拦。实际上,这半个月里薛绍享受了极高的待遇,他们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绝对不是军队里的普通将佐所能享受到的。派来伺候薛绍的人甚至还绞尽脑汁的请来了一队乐伎,闲来无事就请薛绍享受一番军旅之中极难见到的声色之乐。

    但是这半个月里,程务挺没有露过一次面。他的人每天都会来向薛绍致歉,称说恶疾未祛不敢与少帅相见,唯恐传染。

    程务挺都说这种话了,薛绍够如何?

    于是他相当沉得住气的,在代州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边境军镇里,晃荡了半个月。知道内情的,当他是大名鼎鼎的薛少帅;不明就理的还以为这位贵公子疯掉了,那么多的好山好水不去游玩,窝在代州这一个连女人都没有的地方穷磨蹭。

    第十六天,下了一场大雨。薛绍没有出门,只在宅中和郭安捉对厮杀,下起了一盘围棋。

    这雨从早到到晚没个停歇,围棋也就下了一整天。就连一向耐性极佳的郭安都有点厌烦了,忍不住道:“少帅,我们就这样一直磨下去?”

    薛绍手拿一枚棋子微微笑道:“那要不然呢?”

    “且回并州,等程务挺的病好了再传他来见,这样如何?”郭安说道。

    薛绍摇头呵呵的笑了一笑,“如果此法可行,那一日我刚刚抵达并州时,程务挺肯定第一个上前来迎我了。”

    “这恶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郭安有点愠恼,咬了咬牙,骨骨作响。

    “他心里的想法,一定比我们多。他现在承受的压力,也一定比我们大。”薛绍平静的小声说道,“与其说他在想什么,还不如说,他在……等什么!”

    “等?”

    “对。等!”薛绍说道,“你难道忘了,南边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郭安的眼睛顿时一亮,马上一挥手让左右心腹的斥侯去外面严加戒备以防隔墙有耳。待旁人散去之后,他压低声音小声道:“难道程务挺会与徐|敬业有所勾结?”

    李敬业叛乱之后,武则天下旨已削去他家门御赐的“李”姓,恢复本姓为徐。因此李敬业,就成徐|敬业。

    薛绍轻轻的哼了一声,说道:“换作你是徐|敬业,你会不会针对程务挺动一点脑筋呢?”

    “咝……”郭安深吸了一口凉气沉思了片刻之后,猛然一点头,“还真会!”

    “理由呢?”薛绍微笑的问道。

    “程务挺与裴炎的关系,人所共知。现在裴炎败亡于太后之手,程务挺与太后的关系就变得相当之微妙。再者因为程齐之夫妇之死,程务挺与太后的关系更是进一步恶化。”郭安说道,“所以我认为,徐|敬业能否争取到程务挺,这难说。但是他一定会——试一试!”

    薛绍微笑的点头,“那如果你是程务挺,当你得悉徐|敬业的意图之后,你会怎么做?”

    “咝——”郭安再度深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都睁大了,小声的沉声说道,“我会观望一段时间,看徐|敬业能否成事!——他若能够成事,我或许真会与他联盟;如果他败了,那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薛绍呵呵的一笑,“现在你不奇怪了吧?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窝了半个月,程务挺都不露一次面。”

    “这个恶来,难道真的生出了二心想要谋反?”郭安既恼怒又惋惜,连连叹息道:“他可是为大唐效忠了大半辈子的当世虎将,难道就想把自己的一世英名都给葬送了?”

    “说他想要谋反恐怕还是有些过了。但说他在观望和犹豫,多半是真的。”薛绍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只不过,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绍的话刚落音,斥侯吴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帅,有客到!”

    二人马上停止了谈话,郭安收拾了棋盘。

    “请进。”薛绍泰然的坐了下来,笑道,“半个月了,家里第一次来客。难得、难得!”

    正说着,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个子挺高生得孔武有力,身穿一袭戎服身上已经淋湿了,四十开外的年龄。

    薛绍认识他,左鹰扬卫将军裴绍业。此人出身闻喜裴氏与裴行俭同族,但是辈份比裴行俭低了很多,算起来要称呼裴行俭为“曾祖父”。

    重要的是,他是程务挺最重要的膀臂之一,就像薛绍身边的薛楚玉和郭元振一样。

    薛绍看到他心里就一亮,莫非程务挺想通了,肯见我了?

    “末将,鹰扬卫将军裴绍业拜见薛少帅!”裴绍业上前,规规矩矩的施礼参见。

    “免礼,请坐。”薛绍面带微笑,“如此深夜又兼狂风骤雨,裴将军专程前来,想必是有要事了?”

    军人之间说话就是这样,没有太多的弯子可绕。薛绍单刀直入。

    “这个……”裴绍业有点为难的看了看左右。

    薛绍笑了一笑,摆摆手示意郭安等人全部退出去了,连门窗都关了个严实。

    “出君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吧!”薛绍一句废话也没有。

    裴绍业双眉紧皱的沉思了片刻,像是鼓起了勇气来,说道:“少帅可想知道,恶来将军为何不见你?”

    薛绍微然一笑,“他不是病了么?恶疾,会传染。”

    裴绍业笑了一笑,摇头,“他没病。他的身体比以前在长安时更好了,因为他现在每天都会苦练武艺打磨筋骨。”

    “他想干什么?”薛绍冷冷的问了一句。

    “他……”裴绍业把这个字拖得很长,显然是在犹豫。

    “你可以不说。我就当你没有来过。”薛绍淡淡的道。

    裴绍业狠咽了一口唾沫像是下定了决定,说道:“他想要联合徐|敬业一同讨伐武太后,清君侧!”

    薛绍表现得相当平静,这完全出乎了裴绍业的意料之外。

    于是裴绍业惊诧了,“少帅不相信?”

    “信。”薛绍淡淡的道,“他如果不想反武,那才是不合理。”

    裴绍业愕然,“看来少帅早有预料?”

    “不是早有预料,是我知道一些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薛绍说道,“恶来是一个爱憎分明的性情中人,向来是有恩必偿有仇必报。这不奇怪!”

    “少帅既然知道,为何还敢来代州?”裴绍业惊叹道,“如果恶来将要起兵反武,第一个要攻打的地方就是并州!——少帅,你就是他的第一个敌人!”

    薛绍微然一笑,没有答话。

    裴绍业再度狠咽了一口唾沫,看那情形他都替薛绍着急了,“甚至可以说,恶来把你当作最早的对手!最强的对手!甚至是……唯一的对手!”

    “这是我的荣幸。”

    裴绍业傻眼了!

    薛绍看着他,微然一笑,说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你跟我说这些,等于是出卖了恶来,把他定为了反贼。”

    “这……”裴绍业的脸皮狠是僵了一僵,然后无可推卸的点了点头,“没错,是这样!”

    “我还是三刀旅的旅帅的时候就知道,你是程务挺身边最得力的臂膀和生死之交的兄弟。”薛绍眉头微皱,目露精光的凝视裴绍业,“你我都是军人,知道何谓袍泽。现在连你都会出卖程务挺……难道他,真的已经众叛亲离了?”

    “哎……”裴绍业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他是否众叛亲离,我不知道。其实我也犹豫了很久,应不应该把他的异举向上面呈报。到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们这么多的兄弟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比亲兄弟还要亲,我们在战场之上,会毫不犹豫的为对方去挡刀挡箭。这些年来,我们虽不说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但至少是行得正走得直半夜不怕鬼敲门。但是如果他要带着我们去造反。一但失败,我们自己固然是死无葬身之地并且遗臭万年,连我们的妻子宗族都要尽被诛戮,我们的祖坟也都要被夷平!……这、这委实难以接受!”

    薛绍面带微笑的轻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只在心中想道:恶来,裴绍业说的这些话如果不是你亲自教唆了前来试探我的,那么,你就真应该亲耳听一听!

    “在下此言,句句发自肺腑。少帅莫非,不相信?”裴绍业面露惊色的看着薛绍。

    “我相信。”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

    “那少帅就应该赶紧离开代州回往并州,在那里严密布防啊!”裴绍业焦急的说道,“少帅对我们代州军应该不陌生,十万大军全是饱战的精锐。一但真的发动起来,河北之地摧枯拉朽无人可挡!唯有少帅提前准备,依凭太原的坚固城池严密布防,或可抵挡一时以待朝廷援军!”

    “多谢你的建议。”薛绍微笑的点头,言语的表情都很诚恳。然后话锋斗然一转,说道:“但是,如果没有见到恶来,我是不会走的!”

    “什么?!”裴绍业大吃了一惊。

    “没错,就是这样。”薛绍肯定的说道。

    裴绍业惊呆了,“那、那万一恶来要对少帅不利,如何是好?到时,大唐恐怕再也无人能挡恶来之锋芒啊!”

    “到时我都死了,还管得了那么多?”薛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如果恶来当真要谋反,就让他拿我薛绍的人头去祭旗,以壮军威吧!”

    “……”裴绍业目瞪口呆!

    薛绍微笑,上前轻轻的拍了拍裴绍业的肩膀,“如果恶来连杀我的勇气都没有,那他还造什么反?那还不如趁早一刀把自己的脖子割了,也省得将来造反失败死于非命,还得举族被诛祖坟被刨。你说呢?”

    “呃……”裴绍业表情木然的轮了轮眼珠子,“少帅的意思是说,恶来不会造反?”

    薛绍笑了,“自有时间来证明一切。你我在此空说,毫无益处。”

    “……好吧!”裴绍业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说道:“少帅既然是代表朝廷前来巡视河北,那下官对少帅说了这番话也就等于是向朝廷尽忠了。将来会发生什么,那就听天由命吧!”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薛绍微然一笑,说道:“裴将军忠君爱国大义凛然,舍小义而顾大局,是好样的!”

    “多谢少帅夸赞,下官愧不敢当!”裴绍业很是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对薛绍抱了抱拳,“下官,告辞了!”

    裴绍业走了。薛绍独自安坐下来,笑而不语。

    郭安走了进来,惊讶道:“少帅,我们是不是应该趁早离开?”

    薛绍摇了摇头,“我们不走。就留在这里等,直到见到了程务挺为止!”

    “那万一程务挺真的反了呢?”郭安惊讶道,“裴绍业是他的心腹爱将,他来告密,应该不会有假吧?”

    薛绍眉头紧皱的沉默了良久。

    郭安见他脸色铁青,双眼之中杀气溢溢,都有点不敢再说话了。

    “一个是出卖袍泽的裴绍业,一个是与我肝胆相照的程务挺……”薛绍深呼吸,双眼之中精光一绽,“郭安,你说——我应该相信谁?”

    郭安顿时恍然大悟,“少帅睿智!”

    “恶来这个憨厚耿直的性情中人,好像有点太低估了人心的险恶。听着,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必须尽快和程务挺见上一面。”薛绍闷哼一声,“再晚一点,恐怕事态就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将要失控了!”

    “属下明白!”郭安重重的抱了一拳,压低声音道:“同时,我们要不要把裴绍业先给捉起来?”

    薛绍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先不要打草惊蛇。想办法见到程务挺之后,再说!”

    “是!”

    夜色雨幕之中,在将近两百名守卫的眼皮底下,几条影子像幽灵一样溜出了薛绍所住的小庄院。

    薛绍凝视着窗外,心说:恶来,如果你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你哪来的资本去和武则天一战呢?

    来吧,我就这里等着你!

    袍泽也好死敌也罢……都是时候,见个分晓了!

第703章 江山如画

    天亮时,郭安回来了。

    “程务挺已经答应,今日与少帅见面。”郭安像往常一样站在薛绍的面前,抱拳而拜平静的说话。

    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答复,但是薛绍能够想象郭安等人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方能办到。此刻,他和刚刚回来的几名斥侯都显得非常的疲惫。

    “辛苦了。”薛绍微笑的点头。

    郭安欣慰而释然的笑了一笑,放下手。

    薛绍的眼神向来很毒,瞬然间发现了郭安的左手一直保持着握拳的状态,有异常。

    “你的手怎么了?”薛绍问道。

    “没什么啊!”郭安做无辜状。

    “右手。伸出来给我看!”

    “真的没什么!”郭安怔了一怔,面露难色。

    薛绍上前一步,伸手掐住他的右腕想将他的手拖出来。郭安使足了浑身力气死命的僵着不肯动。薛绍也使足了力气用力去扳,郭安便用上了双手。

    两个男人在房间里面较起了劲来,旁边的斥侯们都看傻了眼,也不敢上前帮劝。

    薛绍猛然收手,大喝一声:“把右手伸出来,这是命令!”

    郭安无奈,只好慢吞吞的将右手伸了出来。

    薛绍看着他的右手,眉头紧皱,脸皮一下就绷紧了。

    郭安右手的食指,没有了!

    伤口还没有做过包扎,简单的缚了一点止血药,还能见到森森的白骨和新鲜的红肉。看那伤口参差不齐,像是被齐根儿咬断的!

    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薛绍问道。

    郭安低着头,小声道:“程务挺认为少帅是太后的心腹,此次前来河北专为针对与铲除他程务挺。我说少帅一直都把程务挺当作生死之交的袍泽弟兄,少帅此来河北只是为了阻止大唐发生内战,阻止程务挺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我还把少帅在长安帮助程齐之的事情一一对他说了。可是他不相信,他甚至认为少帅伙同武太后一同给程齐之设圈下套将他夫妇二人逼上了绝路。因此他怎么也不愿意再与少帅见面……属下无奈之下,只能咬指为誓。他这才勉强答应,今日和少帅见面一谈。”

    薛绍死盯着郭安手中的那处断痕,牙关紧咬半晌无语。

    郭安低着头,也没吭声。

    良久。

    薛绍重重的吁出一口气,轻轻的拍了一拍郭安的肩膀,“下去休息,好好治伤。”

    “是……”郭安应了诺,往外走。

    薛绍转过了身去,只觉得一阵眼圈刺痛,心如刀绞。

    半个时辰以后程务挺派了一个人来,对薛绍说程务挺的病好了,今日给薛少帅补上揭风洗尘宴。

    薛绍如约而至,程务挺就在都督府的膳食堂里等着薛绍。

    说是“宴会”,但只有薛绍与程务挺两个人参加。两名火头军在两条食几上摆上了一些酒食就悄然退下了。

    程务挺和往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但好像平添了几丝白发。他见到薛绍时的态度,称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冷漠。两人各自在宾主的位置上坐下之后,简单的寒暄了两句然后彼此劝酒相敬,就像是很普通的一次共用午膳。

    “少帅是钦差上官,千里远来,本官有失远迎,罪过。”程务挺的眼睛都没有看向薛绍,盯着自己的食几,像是在背书一样的说道:“为表歉意,本宫有薄礼相赠,还望少帅笑纳!”

    薛绍知道程务挺的为人,他哪里会真的是要送礼,章。

    于是道:“拿出来吧!”

    程务挺没有叫人,自己亲自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拿出来三个差不多一样的四四方方的木盒子,比篮球略大一些。

    摆在了膳食堂的正中央。

    “什么东西?”薛绍问道。

    程务挺没有回答,他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少帅何不,亲自打开来看上一眼?”

    薛绍便走了身来走到三个盒子面前。正要伸手去揭开盖子时,程务挺说道:“少帅不妨,从左到右依次打开。”

    薛绍便依了他的,最先打开了左边的盒子。

    一颗人头!

    薛绍眉头一拧,伸手将那枚人头提了起来。

    这是一颗已经不“新鲜”了的头,看样子割下来至少有三五天了。看那五官发饰,明显是一个突厥人!

    薛绍这认识这个人。

    他不惊不忙的将人头放了回去,问道:“这是谁?”

    程务挺面无表情闲定自若的拿起杯子来自斟自饮,说道:“少帅聪明过人,应该不难想到。”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是阿史那骨笃禄派来的人?”

    “准确的说,是阿史那骨笃禄的堂弟,阿史德元珍的小舅哥。”程务挺平静的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毫无疑问,突厥人最先想到“争取”程务挺。但是程务挺给出了很明确的答复——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叛国投敌!

    “少帅认为,我应该把这颗人头给阿史那骨笃禄送回去么?”程务挺问道。

    “你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又何必再来问我?”薛绍答道。

    程务挺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虽然笑得有些牵强,“还是少帅知我心——来,我敬少帅一杯!”

    “请!”

    二人喝下了一杯。

    此前已经喝了不少,但薛绍认为,这才是第一杯朋友之间该喝的酒。

    “少帅,请随我来。”程务挺左右双手各提起一瓮酒,说完就朝后堂走去。

    薛绍跟着他,一路穿廊过户走到了后院的一个军用僚望塔上。

    塔上狭窄,两人并肩而立。

    程务挺把两瓮酒都掏去了泥封,将其中一瓮递给薛绍。

    薛绍接了过来,两人捧着酒瓮一言不发的对碰了一下,开始一阵牛饮。

    直到把整瓮酒全都喝干了!

    “呼——”

    程务挺长吁了一口气,仿佛是想要将胸中的郁闷之气全都吐尽一般。随后,他将酒瓮扔到塔下,咣当一声摔作粉碎。

    薛绍没有摔,轻轻的将酒瓮放到了脚边。

    程务挺转头看着他,表情之中有点不解之意——军人对饮,摔碗摔瓮那是常事,很多时候是为了表现一种奔放与豪爽。

    “它应该被珍惜。”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它曾经装着袍泽该喝的酒”

    程务挺这才了然。他转过了头去看着南面的方向,“嗬嗬”的笑了两声。

    薛绍不知道他这个“嗬嗬”是想表达什么用意。唏嘘?不屑?伤感?还是嘲讽?

    “少帅,请看——”程务挺突然抬手指向南方。

    薛绍举目看去,苍山如影大漠鹰扬,黄沙滚滚战马如龙。

    好一派边塞沙场的雄壮景象!

    “那里就是大唐的,万万里河山!”程务挺说道。

    薛绍眉头一拧,他看到的都已经不是沙场,而是……江山了?

    “我看到了。”薛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江山如画!”

    “好一个江山如画!”程务挺仰天大笑。

    “江山如画,何忍践踏?”薛绍拧眉远眺,轻声叹息。

    程务挺猛然转头瞪向薛绍,“少帅,老夫今日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敢如实回答吗?”

    “你问吧!”薛绍的表情很平静。

    “若论沙场争雄,放眼大唐谁能与我程务挺一较高下?”程务挺问道。

    薛绍眉头微拧看着远方,平静的答道:“西域王方翼,清远黑齿常之,朔方薛绍,或可与你一战。”

    “少帅待我不薄,这个时候,还愿意跟我说这种大实话。”程务挺笑了,“那如果是你我二人联手,谁人能敌?”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天下无敌!”

    “哈哈哈!”程务挺放声大笑!

    薛绍沉默不语。

    “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像你我联手踏平于都今山的盛举,再也看不到了。”程务挺说道:“如今,王方翼远在万里开外的西域,黑齿常之与蠢蠢欲动的吐蕃人对峙于大非川。如此说来,倘若真要一决雌雄,也只有少帅能与我慷慨相陪了?”

    “是。”薛绍平静的答了一个字。

    “这就是你来河北的因由吗?”程务挺问道。

    “不是。”薛绍的回答仍是很平静。

    “那你为何从渭水大营里带来五万步骑,你的右卫嫡系?”程务挺问道。

    “国家安危重于一切,防患于未燃。”薛绍答道。

    “哈哈!”程务挺大笑,“冠冕堂皇!——分明就是信不过程务挺,分明就是把我程务挺当成了国贼来防!”

    “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薛绍说道。

    程务挺恍然一惊,万没料到薛绍会如此回答,他不是应该良言相劝,百般解释么?

    旋即,程务挺就怒了,“既然如此,你还来此作甚?——速速回你大营,整兵前来与我一战!”

    “恶来,你好糊涂!”薛绍转头看着他,神情很是无奈。

    “我向来自知,不是什么精明过头的奸狡之辈!”程务挺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想看薛绍。

    “好吧,我是精明过头的奸狡之辈。”薛绍平静的说道,“我明知道你心怀二志想要起兵谋反,还跑到你的军营里来送上我的项上人头,让你祭旗涨你军威!”

    程务挺恍然怔了一怔,转头看向薛绍,神情之中满是不解,“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好奇了——你当真就不怕死么?”

    “怕。”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当然怕。”

    “那你还敢来?”程务挺双眉紧皱,大声质问。

    “我不怕战死于疆场,不怕冤死于阴谋,也不怕老死于碌碌无为。”薛绍对视着他的眼睛,“我只怕,死于亏欠和自责!”

    “你!……”程务挺先是一怒,随即又满副不解,“你别拐弯抹角,你究竟什么意思?”

    “如果不能让你悬崖勒马,避免这一场内战的爆发……”薛绍深呼吸,说道:“你将遗臭万年,我将百死莫赎!”--5545+679905-->

第704章 你死,我亡

    遗臭万年!

    百死莫赎?!

    程务挺听到薛绍说出这个话来,斜着眼睛看了看他,突然就笑了。∷四∷五∷中∷文⊙,

    笑得很是不屑,也有一些失落和无奈。

    “你别笑。”薛绍说道,“我大概知道你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心境。也许你早已经打算豁将出去什么都不在乎了,你甚至不再刻意的追求什么样的结果,只求放手一搏,酣畅淋漓的出一口恶气。”

    程务挺扭转头来看着薛绍,呵呵的笑,“还是那句话,唯有少帅最是懂我。”

    “你是一个性情中人,你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薛绍微微皱眉,“这是你最大的美德,也是你最大的软肋。”

    “嗬……”程务挺转过头去只给了薛绍一个侧脸,语气变得有点冷,“如果不是顾念你我袍泽一场,如果不是顾念裴公在天之灵……说实话,你的人头已经装在那其中一个匣子当中了!”

    薛绍笑了,当着我的面说要砍我的人头……没错,这的确就是程务挺的性格。直来直去,不懂掩饰!

    “三个匣子,一个装着突厥使臣的人头,一个想要装我的首级。那第三个呢?”薛绍问道。

    “武太后!”程务挺答得毫不犹豫。

    薛绍说道:“杀突厥使臣,是因为你绝对不会叛国投敌。杀我,是因为我是你最大的阻碍。杀武太后,是因为她是你的彻骨仇人。对吗?”

    “对!”程务挺仍是毫不掩饰。

    薛绍微然一笑,“那么杀完这三个人之后,你想怎么样?”

    “割下自己的项上人头,黄泉之下去寻你!”程务挺深呼吸了一口,声音当中突然有了一点哽咽,“请你将我千刀万剐,但求还能与你痛醉一场!”

    薛绍摇头笑了,呵呵直笑,然后是哈哈大笑。笑着着笑,眼前好像就有一点模糊了。

    “如果真有这一天。”薛绍弯腰下身提起脚边的那个酒瓮,“我会带上它!”

    程务挺深呼吸,努力忍着不发出哽咽的声音,“多谢!!”

    两人突然就陷入了沉默。死寂一样的沉默。

    良久之后。

    “其实我也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会如实回答我么,恶来?”薛绍说道。

    “你说吧!”

    “你十五六岁就从军,当时就誓与薛仁贵一决高下,从此名满军旅。”薛绍说道,“至今已有三十多年。我想知道,你这些年来最想要的是什么?”

    “世间没有战争,大唐不再需要军队!”程务挺几乎未加思索,就回答了。

    “和我想的一样。”薛绍点了点头,满怀戏谑与感慨的笑道,“世人大多以为我们这些将军都是穷武好战之辈,以为我们渴望获取军功,借此才能飞黄腾达。但实际上,我们比任何人都更加痛恨战争。它让我们失去了太多太多,它让我们不得不一再的承受生离死别,承受常人无法忍受的寂寞与痛苦。军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知兵者不好战,你我皆是如此!”

    程务挺深呼吸胸膛大起伏,悠然道:“我为大唐打了三十多年的仗,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背叛大唐。今天,仍是如此!”

    “我相信。”薛绍说道。

    程务挺双眉紧拧,“少帅,我不希望与你反目成仇,更不希望与你沙场相见。要是你我联手一同起兵,勤王清君侧,那该多好?——你说得没错,你我联手,天下无敌啊!”

    “勤王清君侧。”薛绍微然一笑,“然后呢?”

    “陛下正得君位,神器稳固天下大定!你坐镇朝堂上辅君王下黎庶,我还是回我的代州带兵对付突厥人!”程务挺斗然提高了嗓门,“这有什么不好?”

    “听起来,是不错。”薛绍微然一笑,“扬州徐|敬业,好像也是这样打算的。”

    程务挺微微一怔,连连的眨了眨眼睛,“他是乱臣贼子,我才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恶来,你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薛绍笑了,“尤其是在我面前,你用不着撒谎!

    “是!我是说谎了!”程务挺大叫一声,“徐|敬业是来联络过我,当时他才刚刚才起事。曾经我满以为徐|敬业是一个大大的忠臣,以为他是一心想要匡复李唐神器。但是后来我知道了,他只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叛贼和小人!他起兵之后没有直扑关中,而是转道南下攻打了润滑二州。他是想划地为王与朝廷分庭抗礼——他根本就不想勤王清君侧!”

    “这就是一直按兵不动,坐地观望的原因吗?”

    “算是其中之一!”

    薛绍微笑的点头,值得欣慰,至少程务挺没有在自己面前一味的偷奸耍滑!

    “那么现在,徐|敬业已是反贼不值得你与之联盟了。”薛绍说道,“于是你就想,一个人干?”

    “我最希望,你和我联手!”程务挺说道,“那个女人,是个什么东西?她有什么资格在朝堂之上指手划脚?太宗在世之日,她不过是个倍受冷落的小小才人,凭借自己的姿色不顾天理伦常的勾引了先帝。随后她用尽了阴谋诡计登上了皇后之位,再又软硬兼施的从先帝手中谋取权柄。先帝去世之后她又驱逐新君、腰斩顾命宰相、囚禁另一新君、大权独揽于一己之身——这样的祸国妖孽,岂不是人人得而诛之?!”

    薛绍听完程务挺这一番针对武则天的激烈批判,表情很平静内心更加平静。因为程务挺说的这些理由,骆宾王早用他的檄文传得天下皆知了。

    一点都不新鲜。

    “我难道说得不对吗?”程务挺有些激动,反问薛绍。

    “对错姑且不论,但那确属事实。”薛绍答道。

    “——少帅!”程务挺大叫一声,“难道就因为她是你的岳母,你就甘心充当他的鹰犬爪牙,一直助纣为虐?甚至帮她巅覆大唐的江山社稷?”

    鹰犬爪牙?助纣为虐?

    这样的字眼如果是从别人的嘴里骂出来,薛绍肯定会将立毙于眼前。

    但是此刻他沉住了气,说道:“恶来,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就跟你说一句真心话。”

    “洗耳恭听!”

    薛绍眉头微皱凝视远方,如同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轻声的,但是字字清晰的说道:“我与一般的大臣将军可能不同,其实谁当皇帝谁掌神器对我来说都不是特别的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朝廷政治是否清明,军队是否战无不胜,社稷是否康宁强盛,百姓是否安居乐业。”

    “你是在说,你忠君,但不止于忠君。你更加忠于社稷,对吗?”程务挺说道。

    薛绍轻叹了一声,“对!”

    “啊……”程务挺双手叉腰长叹了一声,抬头起头看向头顶的苍穹,“你说的这些话,让我想起了裴公!”

    薛绍微微一怔,“怎么说?”

    “记得那次北伐时,裴公曾与我对酒畅谈。”程务挺说道,“裴公对说我,他年轻的时候也和大多数的热血仕人们一样,满脑子都想着忠君爱国。谁要是敢在他面前对皇帝有半点不敬,他会怒声喝斥甚至将其视为仇敌。天地君亲师,在年轻的裴公的心里,确实把君王的位置摆放得非常之高,高过他的亲生父亲!”

    薛绍点了点头,在饱受儒学教化的大唐时代,程务挺说的这种现象不奇怪。在很多人的心中君王已经完全被神化,高高在上不可亵渎,他们会发自内心的崇拜和敬畏君王,甚至不亚于崇拜神明和敬畏他们的亲生父亲——哪怕那是个昏君!

    “可是几十年以后,裴公才渐渐的领悟。忠于社稷,远胜于忠于君王一人。说实话,此等境界程某恐怕一生也领悟不了,更不说达到这样的境界。”程务挺说道,“少帅,看来你不仅仅是从裴公那里学到了兵法……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你说得没错。”薛绍点了点头,说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何自甘堕落的充为他人的鹰犬爪牙,助纣为虐了?”

    “这……”程务挺面露一丝尴尬之色的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你是觉得大唐的朝廷在那个女人的掌控之下,还算不错?”

    “至少目前看来,没有人比她更加合适。”薛绍说道,“其实从先帝时代|开始,她就一直代为执政。这些年来大唐总的来说,还算是不错。只不过很多的功劳归了先帝,黑锅就由她在背……你相信么?”

    程务挺拧眉深思了一阵,不置可否。

    但是,不表态其实也就是一种表态。

    程务挺和大多数的朝臣们心里其实都有数,如果抛开武太后的性别和私德不论,单就作为一名执政者来说,她确实有胆魄、有能力也有建树。无论是对比同时代的帝王将相还是往上对比前朝的那些人,也就只有太宗皇帝陛下的执政能力,能比她强!

    但正因为她是一介女流,性别几乎就成了她的原罪,在某些人看来这已经足以否定她一切正面的东西。

    “就算抛开以往不论,就现今来说。”薛绍说道,“如果庐陵王没有被贬废,你认为现在大唐会是怎么样?”

    程务挺沉默不语,心想——庐陵王,那个家伙只能用荒唐和无知来形容!

    先帝驾崩先后正值大唐内忧外患之时,庐陵王李显除了想要任人唯亲的提拔皇后的娘家人,除此之外毫无主张更无作为。当时,就连经验丰富老道持重的裴炎都接连犯错,并且权迷心窍的走上了不归之路。如果没有太后主持军国大局,让庐陵王一直把这个皇帝当下去并且亲自主政,大唐还真不知道乱成一个什么样,江山是否姓“李”更是难说!

    薛绍再道:“再假设,就算徐|敬业真的起兵勤王成功了,武太后被成功剪除,当今皇帝终于坐到了龙椅上来亲政。大唐又会是一个什么模样呢?”

    程务挺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叹出,如果让徐|敬业这样的人霸占神器挟天子以令诸侯,不用想,那必然是朝廷不安天下大乱、枭雄遍地割据并起——最终就像隋末时的一样,王朝气数走到尽头!

    “恶来,我说的这些你肯定都能想个明白。”薛绍说道,“如果你真的要起兵南下前去勤王清君侧,说实话,我未必拦得住你。但是只要你起兵,整个河北必将陷入战乱,无数人将因为这一场战乱而死于非命,大唐的气数也将为之溃散。这些东西,曾经让你花了三十多年的时间去誓死保护、誓死撼卫。如今你却要亲手去毁了他……你就真的忍心么?”

    程务挺站得挺直看着南方,像一尊铁塔一样。但此刻,他的身躯微微一怔,脸皮也不自禁的抽动了几下。

    “请恕我直言。”薛绍说道,“其实,你所说的勤王清君侧和徐|敬业叫嚣的理由,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归根到底,都是私怨和野心在作祟!”

    “你胡说!”程务挺大喝一声,“程某累受皇恩,眼看神器易主帝王不保,怎堪坐视不理?”

    薛绍很是淡然的微微一笑,“那如果太后真的归政给皇帝了,你就不再怨恨于她,不会再想起兵之事了吗?”

    “!!”程务挺恍然一怔,呆住了。

    薛绍笑了,“所以,就是私怨!就是野心!就是借口!”

    “我!……我没有!”程务挺大声叫道,“程某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大唐!”

    “但是你却想过,背叛你的良心!”薛绍猛然抬手,几乎是指着程务挺的鼻子大声喝道,“恶来,你扪心自问去吧,我不愿再多说!——如果你仍旧执意起兵南下,就请用我的人头去祭旗,再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程务挺脸色狠是一沉,“你别逼我!”

    “我没有逼你!”薛绍将手收回,认真的一字一顿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誓言。我不管你恨谁,不管你蒙受了多大的冤屈,我也不管怀有什么样的野心和目的,这都不足以成为你起兵谋反、荼毒天下、毁灭大唐的理由!只要你敢起兵,你就是大唐帝国的反贼,你就是祸害天下的罪人,你就是我薛绍的敌人!”

    “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程务挺针锋相对的怒吼,脸涨得通红,口水都喷了薛绍一脸。

    薛绍拧眉怒视正对他的凌厉眼神,“你将要去毁灭我誓死撼卫的东西,那就是我的敌人!到那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种选择——就像,我们曾经对待造反的突厥人那样!”

第705章 生死浪漫

    程务挺是个厮杀汉,向来脾气火爆。︽,今天他在薛绍的面前,也一直表现得相当的强硬。可是当他听到薛绍这一番近乎“宣战”的激烈言辞之时,却出奇的没有发怒,反而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薛绍该说的都说了,对程务挺这样的人犯不着像个说客一样唠唠叨叨,多说反而无益。于是他侧转过了身去,双手扶在了望塔的扶手之上,凝视看着远方。

    ——从长城边关到北都太原,上千里大好河山!

    “少帅,不管最终我们是敌是友,程某感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一番话!”程务挺扔下这一句,突然扭头就走了。

    薛绍微微一怔,想叫住他,但是忍住了。

    忠言逆耳,程务挺现在的表现,说明他的心里至少还保持着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失自己的操守和底线……薛绍如此心中暗说,禁不住轻声叹息了起来——谁会心甘情愿的背弃自己的国度和良知?还不都是被逼的!

    起风了,北风。

    从长城以北的大漠吹来的秋风,带着明显的肃杀之意。

    薛绍猛然想道,这个季节正是北方的胡骑南下侵略的“大好时节”。一整个夏天的肥美水草,已经将他们的战马养得骠肥体壮。草长鹰飞之时,就是他们跨着战马四处游猎和抢劫,为过冬做准备的时候到了。

    ——如果这时候,驻守朔代二州之国门的程务挺把枪头往南方调转打起了内战,这对大唐来说绝对是一场空前的浩劫!

    风刮得越来越大,竹木搭建的了望塔都有些微微摇晃了。薛绍心里的那根弦也越绷越紧。

    他知道,自己必须迅速的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了!

    如果程务挺仍旧一意孤行……薛绍深呼吸了一口,双手重重的拍在了扶手上,“那我,也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薛少帅!”

    这时,了望塔下方有人出声呼唤。薛绍低头一看,是一名较为眼熟的军卒,记得他是程务挺时常带在身边的私人部曲的一名首领。

    “何事?”薛绍问道。

    “恶来将军派小人来问少帅一声,少帅能否在代州多住两日再走?”小卒答道。

    薛绍心中微微一动,这么说程务挺的心里确实动摇了,只不过他感觉如果自己当场表态愿意回头,难免有些尴尬下不来台!——我必须主动给他找一个台阶来下才行!

    “好!”薛绍答应得很干脆,马上还加了一句,“顺便,把我们的主食换一下。每天都吃油炸散子,腻了!”

    小卒一听这话,当场大喜——薛绍这时候还能提出生活上的小要求,看来他是真心的想留下!

    “多谢少帅!小人这就回复恶来将军,一定极力改善少帅与麾下的膳食!”

    薛绍点了点头,看着小卒一路跑着回去,稍稍的吁了一口气。心说:只是希望,这两天不要再出岔子就好!

    这时,薛绍心中如同一道精光毕闪,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裴绍业!

    好不容易程务挺有了回心转意的迹象,现在万一裴绍业绕过我薛绍,提前把程务挺一状告到了朝廷那里,岂不是前功尽弃?

    思及此处,薛绍马上走下了望塔直奔程务挺的官第。部曲侍卫们拦着薛绍不让进,说恶来将军说了这两日谁也不见。薛绍说有关乎生死之事要与恶来当面商议,部曲们这才进去通报。

    等了半晌,进去通报的部曲去而复返,对薛绍说恶来将军现在当真不愿见客,请回。

    薛绍不由得有点上火,当面没有和这些部曲小卒争执,绕到后院翻墙而入。

    尽管薛绍潜伏的功夫已是炉火纯青,但都督府里戒备森严又是大白天的再加上有猎犬护院,他仍是被发现了。马上就有一大队的部曲侍卫来将薛绍包围了。

    “薛少帅,你这样会让我们很为难。”部曲们口头上客气,但表情都有些不善。

    “看来我是没得选择了。”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解下了身上的披风随手扔到一边,“今天我就是一路打进去,也必须见到恶来!”

    这些部曲们全都是在战场上杀人如切菜的彪悍之辈,薛绍这句话刚一落音,他们二话不说一拥而上,直接就动手了!

    薛绍自己也是养了部曲的人,知道他们这些人连皇帝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从来只认一个主子。说得难听点,他们就像藏獒一样。

    他们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薛绍也就没打算点到即止!

    “咣啷”一声龙吟,太乙御刀出鞘了。挥出的第一招,就直接抹断了一名部曲的脖子。

    漫天的血雨喷洒出来溅了薛绍一身,众部曲不由得整齐的微微一怔——想不到一向以儒雅示人的薛少帅,竟有此等功夫?!

    “杀!!”

    趁着他们稍稍一愣神的功夫,薛绍怒吼一声挥刀就上。众部曲毕竟都是百战之辈丝毫不甘示弱,马上摆开了阵势对薛绍展开了围攻。其中一部分人之前还稍有保留的,现在看到同伴被杀也全都拔刀出鞘起了杀心,招招夺命的对薛绍攻杀起来!

    瞬然间,都督府里刀兵大响喊杀声起。

    程务挺听到了这些声音。换作是往日以他的脾气,要是有人打上门来他肯定头一个挥刀出手。可是现在,他却像是一个入定的老僧那样安坐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之前给薛绍传话的那名部曲小心翼翼的上前,低声说了一句,“将军,是薛绍。”

    程务挺仍作闭目养神之态,连表情都没动一下。

    于是那部曲也就不吭声了,悄然退下。

    薛绍有段日子,没有亲自动手厮杀了。今日这杀心和招式一放开,就有点收不住了的架式。诚然程务挺的部曲全都是百战余生的沙场虎狼,但是薛绍积累了两世的“杀戮修为”显然不是他们轻易所能抵挡的。

    凭借一把太乙刀,薛绍从上百名部曲当中冲杀了出来,一步一个血脚印的站到了程务挺的房间之前。

    这是一条真正的血路。

    薛绍全身上下,几乎全都红透了。刀尖上的血滴一丝丝的流下来,在他脚边汇成了一团血花。在他身后全是杀红了眼的程家部曲,和十几具流血不止的尸首。

    “杀——”

    部曲们看到薛绍突出重围闯到了程务挺的房间外,这是他们严重的失职,于是全都发了狂似的冲了上来。

    薛绍正要抬脚怒踢房门,里面传来一声低喝,“住手,退下!”

    数十名部曲听到这个声音,如同中了一个魔咒瞬间止步,马上整齐划一的归刀入鞘转身就走,看都没有再多看薛绍一眼。

    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薛绍就是一团空气一样!

    薛绍手握太乙刀,刀尖微微发抖仍然指向地面,全身笼罩在一团几乎肉眼可见的杀气之中,双眼之中精光迸闪,瞪着房门。

    “吱哑——”

    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程务挺出现在了薛绍的面前。

    他看着薛绍,表情有些复杂。似有敌意,又似有担忧和不忍。

    “你是来杀我的?”程务挺的声音很是平静。

    “我是来救你的。”薛绍仍旧那样提着刀,双眼直视着程务挺的眼睛。

    “可是你杀了我不少的人。”程务挺也正对着他的眼睛。

    “他们阻我救你,所以我才杀了他们!”薛绍深调整呼吸收敛杀气,手中的宝刀却是慢慢扬起,横在了两人之间,“我必须救你。谁阻我,我杀谁!”

    程务挺突然就笑了,咧着嘴笑,没有发出笑声,“如果是太后要杀我呢?”

    “我只知道,今天我必须救你。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薛绍说道,“说不定,我还会死在你的前头!”

    “你救不了我的。”程务挺摇了摇头,这一次是微笑,“她绝对不会放过我。”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

    直到此刻,程务挺才算是说出了心底话。

    “如果你执意要救我,我敢保证,她连你也不会放过。”程务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柔和了许多,并且伸出手慢慢的握到了太乙刀的刀柄上,稍稍使了一份暗力。

    薛绍松开了手,太乙刀便落在了程务挺的手上。

    程务挺举起刀,微眯眼眸细细的打量刀身,喃喃吟道:“滴血不留!——先帝御赐的太乙宝刀,果然非凡!”

    薛绍微微皱眉看着程务挺。他感觉到了程务挺身上溢出的杀气!

    没错,就是杀气!!

    没有谁,比频频踏上战场的人更加熟悉这种气息。

    “你就不怕,我现在一刀杀了你?”程务挺突然说道。

    薛绍非但不惧,几乎连表情都没有发生一丝的变化,“你不会。”

    “好刀!!”

    程务挺突然大喝一声,手腕飞快的一抖,太乙宝刀如同一匹白练归入了薛绍腰间的刀鞘之中。

    ——信任!

    此刻,薛绍心里只剩下这样一个词。

    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不管时局如何险恶,哪怕到了生死关头,薛绍感觉自己和程务挺之间,仍旧保留着并肩袍泽之间的那种——信任!

    “说吧,你杀出一血路来见我,想对我说什么?”程务挺掷完刀就转过了身云,问道。

    “你的副将,裴绍业呢?”薛绍问道。

    程务挺沉默的片刻,“我让他去长安了。与之同行的,有数十人。”

    “什么?”薛绍大喝。

    “我知道你为什么提起他。”程务挺的表现出乎薛绍预料之外的淡定,悠然道,“裴绍业等人,跟我都是多年的袍泽弟兄。但是人各有志,程某不想拉着他们一起死!”

    “你!……你简直太天真了!”薛绍几乎是气岔了,“裴绍业,未必还把你当作是袍泽弟兄!你可知道,他背着你怎么干的?”

    “我知道他背着我做了什么”程务挺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明显透出了无奈和伤感,“我哪能不知道呢?”

    薛绍真是有点气急了,“如果让他们去了长安,事态就会完全超出我的掌控之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薛少帅,恶来虽是一介粗俗武夫,但我不傻。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程务挺说道,“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没有裴绍业去告密,照样隐瞒不住!……袍泽啊!程某宁愿自戗也对他们下不了手,程某不想连累他们,更觉无颜面对于他们!”

    “那么你也无颜面对于我?你一再的拒绝我,根本就是害怕连累于我?”薛绍沉声道,“所以你一直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甚至不惜摆出一副反目成仇的丑恶嘴脸?!”

    程务挺仍旧背对着薛绍,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们怎么想的,不重要。在程某的心里,你们仍旧是我的袍泽弟兄……这就够了!”

    薛绍忍不住仰天长叹——程务挺你这个大老粗,死到临头倒像个酸儒一样的玩起了生死浪漫!

    “程某已经一无所有了,将来还会死于非命、遗臭万年。”程务挺苦笑了两声,“那还不许程某把你们这些袍泽弟兄,藏在心里,留在回忆里吗?”--61428+d4z5w+16191575-->

第706章 人头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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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绍有些无语了。

    没有想到,程务挺这样一个以杀戮为生的职业军人,内心还有着那么单纯的浪漫情怀。

    这种情怀或许肉麻或许感人,但到了大事大非面前,绝对是致命的!

    “恶来,你糊涂!”薛绍大喝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感情用事?——你知道不知道,你有多自私?”

    “自私?”程务挺听到这个词转过了身来,面带愠色的看着薛绍,“我如何自私了?!”

    “你放裴绍业那些人走,说是不想拖他们下水。但是代州这里还有十万将士,你就忍心带他们去死吗?”薛绍走近一步,几乎是和他面抵着面,沉声道:“再说了,裴绍业已经知道我和你的事情。如果他到了长安向朝廷揭发,说我到了代州一味的姑息纵容于你,我又能逃得过罪责吗?”

    “……!”程务挺的表情明显一变,但是没说话。

    “你不计生死快意恩仇,其实是一种懦弱的逃避。”薛绍道,“因为到了你这般处境,死其实很容易,有所担当的活下来才需要真正的勇气。你是可以一死了之万事皆休,但你的那些活着的亲族、朋友、袍泽他们将要面对的,是由你带给他们的灾难。恶来,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我说得对是不*对?”

    “……”程务挺仍是沉默的看着薛绍,表情慢慢变得越来越凝重。

    “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薛绍长吁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你这种人,有时候非常的可敬。有时候,也非常的可恶!”

    说罢,薛绍转身就走了。

    “你!……”程务挺猛的一扬手想叫出那句“你等等”,话到嘴边却咽了一半进去。

    薛绍大步不停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程务挺的都督府,一步一个血脚印。

    郭安等人见到薛绍一身是血的回来,都惊呆了。

    “搞砸了!”薛绍没功夫跟他们解释,一边自己换衣服一边愤恼的说道,“我还真是低估了恶来,他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加感情用事!”

    “怎么了?”郭安等人惊问道。

    “他主动放裴绍业等人,去了长安!”

    “啊?!”郭安顿时惊呆,第一时间就想道,“那岂不是,还要连累于少帅?”

    薛绍眉头紧皱心里烦闷,连累?谁说不是呢!……说程务挺感情用事,我自己何尝不是?

    “少帅,事到如今,恐怕没有别的选择了。”郭安的表情很是严肃,“再这样下去,非但救不得程务挺,少帅你自己也要受累。”

    薛绍眉头紧皱,他哪能不明白郭安的意思?这时候,如果能够狠心一点动用手中的钦差特权直接将程务挺拿下或者处决,绝对是一了百了。再不济,派个刺客干掉他也不是难事!

    ——但是这样的事情,我薛绍又岂能干得出来?

    郭安见薛绍沉默不语,忙道:“属下失言了,少帅恕罪!“

    “你没说错什么。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薛绍微然一笑安慰了他,再道,“程务挺把裴绍业放走,其用意除了是顾及袍泽之情,更主要的就是想要断了自己的后路。看得出来,他的内心也是相当的犹豫和挣扎。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在裴绍业抵达长安之前,把事情解决。”

    郭安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少帅,那就只有两个办法了!”

    “说!”

    “其一,程务挺答应少帅马上动身,和你一起回长安。我们再沿途去追赶裴绍业,阻止他的行程。”郭安道,“其二,带上程务挺的人头,马上启程回长安!”

    薛绍的眉头狠狠一皱……难道,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正当这时,户外的斥侯迅速进来通报,“少帅,程务挺来了!”

    众人同时一惊,郭安忙问:“多少人?”

    “只带了一个随从。”

    薛绍轻叹了一口气,“稍安勿躁,各归各位!”

    “是!”

    程务挺进了屋,手上提着两个蓝布包着的大包裹。唯一的一名随从都留在了院子外面看护马匹。

    两人对视,都沉默着。

    程务挺上前几步,将两个大包裹放到了薛绍的面前,然后亲手将它们都打开了。

    两个木盒子,薛绍刚刚见过的。其中一个带着一些陈旧的血迹,里面装着突厥说客的人头。

    “你想干什么?”薛绍略感心中不妙,警惕的问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都是我的错。一切都已无可挽回,程务挺必须死。”程务挺平静的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我放了裴绍业那些人的生路,却未曾想到会牵累到少帅——现在,就请少帅带上两颗人头回京覆命!”

    话音刚落,程务挺飞快拔刀直接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薛绍早有预料,箭步上前飞起一掌切中了程务挺的右手手腕。

    程务挺下意识的大叫一声并且踉跄后退一步,惊诧的看着薛绍。手腕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握不住刀柄,不停的发抖。

    “切腕”算是薛绍的一门杀手锏,曾经用来对付了不少的敌人,中招者多半是手腕寸断只剩一层皮肤连着,瞬间丧失大半的战斗力。刚刚电光火石之间的这一击,薛绍也算是用尽了全力。也亏得是程务挺常年习武手骨够硬,否则必然残废!

    “咝……”程务挺终于是扔了刀子,直吸凉气。

    ——疼、疼疼疼!!

    薛绍面带怒容的瞪着他,“死都不怕,你还怕疼?!”

    程务挺脸上涨得通红咝咝的吸凉气,眼神尴尬的左飘右闪,勉强挤出几个字,“这是两码事!”

    薛绍见他如此窘迫,原本是想痛骂他一顿的但终究是内心有所不忍。深呼吸的平复了情绪之后,薛绍上前捡起地上的刀插回了程务挺的刀鞘之中,对他道:“恶来,我相信你无意害我;更加相信你是真心愿意用你自己的人头,来换我的平安无恙。”

    “程某虽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也绝非欺世盗名的伪善之徒!”程务挺的声音很大。

    薛绍点了点头,认真道:“既然你都愿意为我去死,那你为何就不肯听我一劝,随我到长安走一趟呢?”

    “……”程务挺的表情一滞,瞬间陷入了沉默。

    薛绍挥了一下手示意左右人等尽皆退散,掩上了门,再将程务挺拉得坐下了,耐心的道:“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有什么样的顾虑?”

    “我不怕死。”程务挺浓眉紧皱表情沉寂,说道:“但我怕死得窝囊、死得冤枉、死得毫无意义!”

    薛绍点了点头,算是明白程务挺的意思了——他害怕去了长安之后,被武则天迫害打压和政治清算。身败名裂举族被诛的裴炎,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你是觉得,太后一定不会放过你,会用对付裴炎一样的手法来对付你,对么?”薛绍问道。

    “对。”程务挺点头,“这个女人非是一般的狠毒。她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经与她为敌、或是有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迟早,我会被她定为叛国反贼或是别的十恶罪名,落得和裴炎一样的悲惨下场。与其这样,我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起了刀兵和她大战一场——这样,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薛绍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恶来,你错了!”

    “我错在哪里?”

    薛绍说道:“朝堂之上,太后和裴炎势同水火,二者注定只能存其一。曾经裴炎是很不错,但是近年来随着他的官位高升,他的权欲不断膨胀、性情开始迷失。别的不说,北伐之后伏念被杀裴公被排挤,这是他的手笔吧?随之而来的一系列的军国危机,他全都处理的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说因为他的一己之私,已经给大唐带来了巨大的无可挽回的损失。恶来,你只看到了太后将裴炎腰斩,却没有把事情往深处想。裴炎这样的宰相,早已经不配再留在朝堂之上执掌权柄,他的败亡是必然的。纵然没有太后的出手,也一定会有别的人干掉他!——这个人,也有可能是我!”

    程务挺微微一怔,诧异的看着薛绍。

    “你没听错。”薛绍认真的道,“当一个人的存在严重的危害到了国家利益,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曾经有多么崇高、曾经建立了多大的功勋,他也一定会走向毁灭。干掉他的或许是他的某一个敌人,但真正想要摧毁他的,是公道人心和不断前行的历史!”

    “……”程务挺沉默了半晌,说道:“你说的话,我大约有一半是听不太明白的。但你的意思我大概是懂了——你是说裴炎逆天而行,咎由自取?”

    薛绍微然一笑,“对。”

    “那我呢?”程务挺说道,“我与裴炎是儿女亲家。就冲这一层关系,太后都不会放过我。否则,我的儿子和儿媳又怎会含冤而死?”

    “令郎的事情,我知之甚祥。我已经给你详细的叙说过了,但是你对太后有着强烈的猜忌和成见,所以你并不相信。这甚至让你,对我都失去了信任。”薛绍说道,“但我仍要告诉你,我说的当真就是事实。或许太后确实对你们程家有所警惕,但她真的没有实施任何的动作,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裴炎被腰斩吓坏了程齐之,他方寸大乱最终自戗而死。如果你信不过我,大可以回去问你的家人,事实是否如此?”

    “齐之……”程务挺痛苦的双手掩面,使劲的来回搓脸。

    “这些年来太后杀的人是不少,要有人说她心狠手辣我并不否认。但有一点我很确定,在她的心里,大唐的国家安危和社稷安宁一定是高于个人恩怨的。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她就没那个可能执政大唐数十年。”薛绍再道,“我不是在为太后辩污或是张目,而是想提醒你——恶来,你是大唐的功勋战将和封疆大吏,不要把个人恩怨看得太重……你的眼界的心胸,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吗?”

    薛绍这话一说,程务挺当即拍案而起,“最多不过一死而已,我便随你去了长安便是!!”i1292

第707章 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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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程务挺的这一记拍案而起,薛绍这一次的河北危机之旅算是可以告一段落了。

    军事危机算是解除了,但是整件事情并未完全尘埃落定。薛绍心里清楚,等回了长安,可能还有更大的一个困局在等着他。

    对于武则天的为人,薛绍其实比程务挺更加清楚。程务挺说太后不会放过他,薛绍比他还要更早知道。虽然武则天在朝堂之上反复的强调过不会“因言而获罪”,但是因“心”而获罪完全却是完全有可能的。

    换句话说,程务挺曾经对大唐(或者说对武太后)心存反意,仅此一条,足以让他百死莫赎。薛绍和程务挺两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既不用挑明也犯不着谁去忽悠谁。

    但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之下,程务挺仍旧答应了薛绍跟他一起回长安,等于是放下了一切恩怨并把自己的性命和程氏一门的存亡,全都一起交给了薛绍。

    薛绍扪心自问,如果自己也身临这样的处境,还未必就能做到像程务挺这样的坦荡仗义和慷慨凛然。

    “终我一生,必不负卿!”薛绍所有的感慨,只凝成了这八个字。

    “少帅言重了。”程务挺满不在乎的笑笑,“少帅固然是有点拨于我,但程某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凭了自己的良心。将来如何,一切听天由命。宠辱也好兴衰也罢,都是我程某人自己作出的选择,与他人毫不相干!”

    程务挺越是这么说,薛绍是感觉有些过意不去。但是再要做何劝慰或是誓盟,都会显得矫情,都不像是薛绍和程务挺两人之间该说的话。

    “我们回长安吧!”薛绍问。

    “行!”程务挺答得干净利落。

    三日后。

    临走之时,身为北方国门的程务挺必须把手上的军务进行交接,才有可能走人。薛绍这位巡视河北军政要务的钦差,选定了一个暂时接替程务挺重担的人物,就是云州都督薛讷。程务挺对此倒是没有意见,但是在进行最后一次敌情侦察时,发生了状况。

    斥侯急报,突厥的南牙汗帐黑沙城一带,正在陆续聚集大量的兵马,行为反常,似有南下之举。

    看来,回长安,没那么容易成为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倒也好,让他们来吧!”程务挺听到这个消息倒显得振奋了,“临走之时,大干一场!”

    薛绍眉头一皱,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真有大仗要打,程务挺铁定会身先士卒的去冲锋陷阵。若能博个血溅沙场马革裹尸,那会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恶来,稍安勿躁。”薛绍道,“如今之大唐,扬州叛乱朝堂动荡,举国上下人心惶惶,北方将士忐忑不安。如果再打这一仗,无论胜败,对我们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那要是突厥人杀上了门来,我们还拒不迎敌吗?”程务挺反问。

    薛绍沉思了片刻,微然一笑道:“放心吧,我自有退敌之策!”

    “愿闻详情?”程务挺很好奇。

    薛绍哈哈的大笑,“天机不泄露,到时你就知道了!”

    “连你这副智珠在握的神情,都像极了裴公之生前!”程务挺有些愤然,“裴公还真是偏心啊,程某跟了他那么多年,怎的就没见他正式收我门生?……莫非程某当真很蠢?而你才和他老人家是同一类人,都是千年的狐仙转世?”

    薛绍当场就笑了,“恶来,你想像力倒是挺丰富,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

    当天薛绍就下令,调拨驻守并州以南的右卫步骑火速北上代州,应对随时可能入侵的突厥人。另外,薛绍也以河北道钦差的名义给云州、朔州等各处边防军镇发出了命令,让他们严防死守以备突厥入侵。诸州军镇之间必须随时保持彼此的通信联络,一切军事行动,全部听从薛绍的统一指挥。

    之前程务挺“即将叛乱”之时,河北一带的所有军队里,几乎都弥漫着一股惶恐猜忌与动荡不安的负面情绪。可是现在,所有的刀箭又重新对向了长城以北的大漠,将士们斗志昂扬,曾经这支铁血之师的精气神又完全回来了。

    瞬息之间,大唐河北的整条边境防线,就被薛绍重新拧成了一股绳。

    程务挺看在眼里感慨于心,原来……真的没人愿意打内战!真的没人愿意当叛国之贼!

    几日后,党金毗和郭大封奉薛绍之命,从并州带来了八万步骑。薛绍让党郭二将率领这八万步骑驻守代州,自己和程务挺的本部人马一同去了朔州最前线。

    抵达朔州之日,薛绍叫程务挺下令将全军驻扎到长城的城关之上,并且大张旗鼓的做出了积极迎战之势。

    “少帅,近些年来突厥人已经不像以往的游寇强盗了,他们一般都是计划周密的有备而来。”程务挺好奇的问道,“现在你这样大张旗鼓虚张声势,恐怕没那么容易把他们吓退吧?”

    薛绍不置可否,只是笑道:“能被吓退的敌人,要么特别胆怯,要么特别狡诈。你觉得如今的突厥人,像是哪一类?”

    “当然是后者。”程务挺眉头深皱的寻思了半晌,“但是,上次少帅和薛老帅在云州联手狠狠的痛揍了他们一顿,他们一直恨得咬牙切齿寻思报负。现在既然都已经起势了,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收手。”

    薛绍轻拧眉头的看着远方的茫茫大漠,说道:“北方游牧人的骑兵一直都很难缠,凭的是快马和弯刀。现在他们比以前更加难缠了,因为除了快马和弯刀,他们还有了……脑子!”

    “你是指阿史德元珍?”程务挺道。

    薛绍点了点头,“突厥人在短短的几年里就横扫九姓铁勒雄踞北方草原并且建立了自己的汗国,光靠武力是绝对行不通的。元珍这个人极富谋略,而且手腕厉害。再加上突厥可汗阿史那骨笃禄对他极其的信任和尊重,言必听计必从,这甚至引起了骨笃禄的胞弟默啜的嫉妒。上一次突厥大军在云州的大败,就是因为默啜对元珍的嫉妒所导致。据我探查,默啜被老帅亲手重伤但是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回到汗帐之后骨笃禄削去了他的兵权让他养伤。从此,默啜麾下的兵马也就是突厥汗国最精锐的可汗嫡系部队——附离狼骑,就归属于到了元珍的统率之下。现在,元珍已经是突厥汗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和统帅。南牙黑沙城的大部兵马调动,一定是出于他的手笔。”

    “说来也巧,你与元珍都是一样的少年得志惊才绝艳,连外貌都是一样的英俊倜傥,但又生于同时各为其主!”程务挺笑道,“如此说来,你二人的对决还真的称得上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没有作出回应,心中却在想道:如果我和元珍还因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而有了私人的纠葛与恩怨,那又该怎么算呢?

    棋逢对手也好,将遇良才也罢,都只是说得好听。现在我们两人心里想得最多的肯定就是——杀了对方!

    “报——”

    斥侯一声长啸,打断了薛绍的深思。

    程务挺亲自大步上前询间,斥侯说,黑沙城的突厥大军保守估计已不下二十万之众,目前已经大体集结完毕正在清点粮草打理辎重,很有可能将要挥师南下。

    “狗|娘养的,就怕他不来!”程务挺怒喝道,“恶来已经闲散太久,骨头都要长毛了!——弟兄们,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大干一场了!”

    “吼——!!!”

    附近全是程务挺的亲勋袍泽,声势磅礴的大声怒吼起来。

    薛绍只是暗自微然一笑,大干一场?……你猜元珍,会如你所愿么?

    次日,薛绍邀程务挺出长城而射猎。

    程务挺有点惊愕,大战大即还去射猎嬉游?这等轻佻的举止可不像是薛绍一惯的作风。

    “怎么,不赏我这个脸?”薛绍笑道。

    “既然少帅有兴趣,程某自当奉陪!”虽有疑惑,但是程务挺半句也未多问,“走吧!”

    薛绍哈哈的大笑,“我就喜欢你的干脆!”

    突厥大军即将来犯,长城的城关以北随时可能遭遇敌人的斥侯游骑。程务挺不敢大意,点起了他麾下最精锐的中军越骑亲勋部队,三千铁骑陪薛绍出关射猎。

    出关之后,薛绍除了偶尔对着草丛里的獐兔发一两箭,其他时候都只顾着策马向北狂奔。他的威龙宝驹非是一般的骄健,程务挺等人追得既吃力又担心——照这样跑下去,可就要进入突厥大军的势力范围了!

    出关三百里时,薛绍停住了,叫程务挺安营扎寨歇养马匹。

    程务挺万分不解,问道:“少帅,别说是射猎,就是上天入地我程某人也一定奉陪。但是你出关之后狂奔三百里不停,现在已经快要接近突厥人的黑沙大军的攻击范围了。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薛绍神秘的笑了一笑,拿出一封书信来交给程务挺,说道:“派一个精通突厥语的斥侯,送到黑沙交给元珍。”

    “你写的书信?给元珍的?”程务挺很惊讶。

    “是的。”薛绍说道,“准确的说,这是一封战书!——我要约元珍,在这里决一死战!”

    “啊?你疯了?!”程务挺一拍膝盖就弹坐了起来,“要决战,你也不让我多带兵马前来!仅此三千人马,如何同他二十万大军决战?”

    “我没疯。”薛绍笑吟吟的道,“就按我说的做吧,放心!”

    “……放心?”程务挺直轮眼珠子,“程某,如何就能放心呢?”

    “恶来,你怎么又信不过我了?”薛绍笑道,“他是有二十万大军,咱们的人很少。但是打不过,咱们还跑不过吗?”

    程务挺苦笑不已,“好吧,都听你的!——我就这派人,去给元珍下战书!”i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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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8章 元珍的大礼

    次日,清晨。

    薛绍还刚刚起床,有快马斥侯来报紧急军情,说黑沙的突厥大军有了新的全自动。大约有三万左右数量的骑兵,正朝薛绍所在的驻地开挺而来,像是充作了先锋前来为大军开道的。按他们的脚程计算,最多明日此时将会与我军相遇!

    三万,这个数量已是薛绍与程务挺身边,所带军队数量的十倍。在旷野和突厥人的骑兵交战,绝对会是一场噩梦!

    程务挺对此非常的警惕,马上对薛绍道:“少帅,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我们暂避锋芒,退回朔州如何?”

    “不退。就在这里等。”薛绍说道,“给你的亲勋越骑传令,结成锋矢攻击阵,随时准备战斗。”

    “攻击阵?!……”程务挺当场就愣住了,忙道,“少帅,程某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和突厥人对拼,好像并非上策啊?”

    “我稍安勿躁,我自有安排。”薛绍微然一笑,“再说了,真要打起来,别说是三万,三十万你我又会怕了么?”

    “那是自然!”程务挺瞬间被薛绍激起了好胜之心,扯开喉咙大声吼道,“儿郎们,锋矢大阵,准备作战!!”

    顿时一呼百应,三千越骑整齐划一的披甲提刀翻身上马,旌旗翻飞马踏尘嚣,战阵很快结成,杀气震震威势非凡,有如铜墙铁壁天神杀器。

    薛绍驻马静观,不由得心中感叹:号令严明训练有素,静如山岳侵略如火,恶来麾下的骑兵的确是罕见的精锐之师。如今之大唐天下,恐怕也就只有薛楚玉麾下的跳荡军能与之相提并论……大唐必须珍惜这样的卓越将才,必须珍惜这样的虎狼之师才是啊!

    半日后,斥侯再次回报,说突厥敌军的三万先锋骑兵突然止步不前了,就停在距离我军不到一百里的地方。

    程务挺对薛绍道:“很显然突厥人的斥侯已经侦察到了我军的动向。因为出乎意料,所以他们才没有贸然轻进。现在,他们肯定是回报元珍请示号令去了。”

    “应该是这样。”薛绍微然一笑,说道,“不出意料的话,我们送出的战书也应该快要递到元珍手上了。”

    “我若是元珍,一定抓住这个机会挥师杀来,将你我生擒斩杀以除心腹大患!”程务挺不假思索的说道。

    薛绍笑而不语。

    程务挺满头雾水,“莫非你认为,元珍不会这么做?”

    薛绍仍是笑而不语。

    “你倒是说话呀,急煞我也!”程务挺跳脚大叫起来。

    薛绍哈哈大笑,“结果稍后便知,又何必猜来猜去?”

    ……

    黑沙城,新突厥汗国的南牙汗帐(相当于大唐的洛阳陪都),曾经薛绍刚刚出道之时,一战成名之地。突厥的大汗阿史那骨笃禄一般是坐镇于都今山的牙帐,黑沙南牙这里就交给他最信任的阿波达干,阿史德元珍来打理。

    于都今山固然是突厥汗国的最高政治中枢。相比之下,黑沙城的军事战略地位更加重要。这里是突厥汗国面对大唐帝国的“前线总指挥部”,元珍就是这里的“最高司令官”。不仅如此,凡突厥汗国所有的兵马元珍都有权将其征调到黑沙来,其中甚至包括可汗骨笃禄的亲勋部队,同时也是突厥汗国最精锐的骑兵,附离狼骑。

    一个时辰前,五万骑附离狼骑,刚刚抵达了黑沙城。他们的副统帅阿史德曳洛荷刚刚从败战养伤的统帅默啜手里接过兵权,第一次单独带兵出征来到黑沙。

    奉的就是元珍的号令!

    元珍站在大毳帐外,远远的看着前方一尊铁塔似的巨汉,正大步如云虎虎生风的朝自己走来。

    “曳洛荷……”元素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笑了。

    曳洛荷在突厥语里,就是“勇士”的意思。而阿史德曳洛荷,绝对配得上这个名字!

    元珍身边站着上百名威武不凡的猛士,全都是突厥汗国从西域各个游牧民族当中征募而来的“柘羯”骑兵。这样的骑兵在突厥汗国的数量不少,自组建之日起就一直由元珍统率。草原上早有传言,说柘羯骑兵的战斗力并不比附离狼骑差多少。尤其是“个人战斗力”,柘羯骑兵甚至还要胜过附离狼骑一筹。

    这样的传言,自然会让打着“高贵”与“精锐”之标签的附离狼骑们,非常的不爽。这就使得柘羯骑兵和附离狼骑之间,有了一些“莫须有”的竞争和矛盾。

    现在听说附离的新统帅要来,柘羯骑兵们不约而同的左袒衣衫半露出结实如铜块的肌肉,腰间的弯刀擦得格外的森亮,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气息也远比平常更加的肃杀和冷酷。仿佛他们将要迎接的不是本国的一名大员,而是来自敌国的将军。

    元珍当然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些武士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是面前带微笑的看着大步而来的曳洛荷,一言不发。

    曳洛荷带着二十名如狼似的近卫勇士大步走到了大毳帐附近,铜铃般的巨眼往毳帐一扫,眼前这阵势顿时让他心中了然。

    手一挥,二十名近卫勇士停了步,曳洛荷独自一人大步走向了元珍。

    元珍身边的柘羯骑兵们斗然之间气势大涨,仿佛是想要用这股子强大的气场,帮助元珍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新来的狼骑统帅,给镇住。

    但是真正等到曳洛荷走到他们面前时,这些柘羯骑兵们的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感觉到一阵寒意和慌乱,他们甚至不敢正眼去看曳洛荷,个个都像是变成了庙里的泥胎菩萨一般,只是机械而木讷的站在这里,瞬然间气势全无!

    曳洛荷一个人的气场,远胜百人!

    元珍笑了。

    “你们不必妄自菲薄。面对手突厥汗国的第一勇士,连熊罴和虎狼都会感觉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落荒而逃。”他如同吟诗一般说道。

    众柘羯们闻言同时一惊,马上又感觉到无边的惭愧和耻辱。这感觉,就如同一个不自量力的顽童拿起木质的刀剑叫嚷着要去上山打虎,然后被人当众揭穿和嘲笑了一样。

    身高不低于两米的曳洛荷,如同一座烧燃烧着烈焰般的山丘一样,来到了元珍的面前。

    元珍面带微笑的看着他,曳洛荷则是看着元珍的脚尖。

    突然之间,曳洛荷气势全消并且低下了他硕大的头胪,抚胸跪膝一拜,声如巨雷的道:“英明伟大的阿波达干,您忠诚的仆奴回来了!”

    说罢,曳洛荷双膝跪地的匍匐向前,亲吻了元珍的靴尖。

    众柘羯顿时全场石化,目瞪口呆。

    “起来吧,曳洛荷。”元珍仍是淡如清风的微微一笑,说道,“你已是三军统帅,不再是我的奴隶。”

    “在曳洛荷的心中,阿波达干永远是我的主人,是我的父兄,是我的神明!”曳洛荷用他巨大的头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这才站起身来。

    若论身材,可以形容元珍瘦削挺拔玉树临风,曳洛荷则是壮如山岳威风八面。可是众人惊奇的发现,当他二人站在一起时,分明会有一种元珍居高临下之感。曳洛荷就像是一条匍匐在他面前的,忠实的猎犬!

    “大汗好吗?”元珍问。

    “大汗很好。他最近纳娶了一个漂亮的汉人的小妾,每天心情都很不错。”曳洛荷毕恭毕敬的答道。

    元珍微然一笑,“默啜好吗?”

    “不好。”曳洛荷脸色一沉大头摇起,说道,“他在云州大败了一场自己还差点被薛仁贵打死,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逃回去,又被大汗罢免了官职,兵权也落到了我的手上。现在他每天都喝到大醉,然后就用鞭子抽打他的奴隶,还杀掉了几个侍妾。”

    元珍仍是微然一笑,默啜的这些反应全在预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默啜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性如烈火脾气丑陋。而且,他向来就反感大汗对我元珍这个“外人”太过信任和倚重。

    “阿波达干,我们什么时候出兵打唐朝?”曳洛荷沉声道,“如果这一次,我能辅佐阿波达干打下几座城池、杀他几个唐朝的官员将军,也好让默啜闭嘴死心!”

    “我知道你急于立功,来保住自己的兵权和帅位。”元珍微然一笑,说道,“这也正是我调你来的原因。”

    曳洛荷顿时喜笑颜开,大嘴一咧如同狮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但是现在,你必须要领兵回于都今山了。”元珍突然说道。

    “啊?”曳洛荷猛的一怔,没反应过来。

    “没听清楚吗?”元素眉头微皱。

    “这……”曳洛荷愣愣的眨了眨眼睛,“阿波达干,我率五万附离狼骑不远千里而来,专为阿波达干效力。现在,说走就走?这仗,不打了?”

    元珍的脸色稍稍一沉,“这话如果是大汗问的,我会回答。如果是你自己想问的……”

    “嘭”的一声,曳洛荷突然一下双膝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曳洛荷不敢质疑阿波达干的号令,我这就领兵回去!……请尊贵的主人饶恕你无知的奴仆!”

    “算了,你起来吧!”元珍淡淡的道,“回去之后你告诉大汗,就说战机已失,此役不可展开。”

    “是!”曳洛荷二话不说,起身就准备走。

    “你等一下。”元珍想了一想,将一封书信拿出来递给曳洛荷,说道,“把这份书信拿去给大汗过目。他看了自然会明白,也就不会责怪任何人了。”

    “是!”曳洛荷接过书信,表情木讷且带着一丝惧意,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

    元珍笑了,“你不识字,但你怎么就不问一下,这是一封什么样的书信?”

    “奴仆不该问的,就不能问!”

    “但是附离狼骑的副帅,必须问。”元珍微笑道,“这是薛绍刚刚派人送来的战书。他本人和程务挺,率三千骑兵就在距离我们的先锋部队,不到一百里的地方驻扎。”

    “薛绍?战书?三千骑兵?”曳洛荷顿时又来了精神,“那我们为什么不去跟他们干一场?若能杀了薛绍和恶来,绝对是大功一件!”

    “这些,可就真的不是你应该问的了。我一时也跟你解释不清。”元珍笑道,“你就照实回报大汗就是了。”

    “……”曳洛荷轮着铜铃大眼怔了半晌,抚胸弯腰一拜,“是!”

    然后,他虎步流云的转身就走了,如同一座烈焰燃烧的山丘。

    元珍看着曳洛荷的背影,轻吁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微笑,轻言自语道:“薛绍啊薛绍,单凭你一封三言两语的战书,就让我筹划良久的计划毁于一旦,二十万整戈待旦的突厥大军打道回府……今日我便送你一份大礼;改日,你一定会还回来的!”

    ……

    次日。

    斥侯回报,对峙于百里之外三万突厥骑兵,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撤了。马上再有回报,说黑沙城那边刚刚聚集起来的大批军队,也正在依次谴散。尤其是刚刚从北方于都今山赶来的数万附离狼骑,刚刚抵达黑沙马上就转身北回了,几乎都没来得及吃上一顿饭。

    听到这些消息,薛绍笑了,程务挺则是彻底的愣了。

    “这仗,当真就不打了?”程务挺惊道。

    “当然。”薛绍轻吁了一口气,“现在,我们可以回长安了!”

    “这都是为什么?!”程务挺百思不得其解的惊问道,“我怎么感觉,你和元珍之间总有默契?你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虽然打多次交道了,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元珍,更谈不上了解。所以这不是默契,而是一种共识。”薛绍说道。

    “怎样的共识?”程务挺不舍的追问。

    “知兵者,不好战。”

    程务挺双眉紧皱,“愿求详解?”

    薛绍笑道:“兵者民之司命。身为一名统帅,不会轻易发动战争,尤其是没有太多胜算、打赢了也捞不到太多好处的战争。”

    “这类似的话,裴公在世之时也经常说起。”程务挺说道,“如此说来,你和元珍都一致认为,现在这场仗如果打了起来,对大唐和突厥都没有好处?”

    “是的。”薛绍说道,“大唐就不必说了,如今正值朝堂动荡江南叛乱。对突厥而言,他们原本是盯着你和朔代。他们迫切希望恶来和朝廷反目,至少元珍相信武太后把持的大唐朝廷一定不会放过你。这样一来,大唐的北部防线必然出现漏洞,他们便有机可趁了。”

    “哦!……我说呢!”程务挺恍然大悟的拍了拍额头,“于是当元珍看到我和少帅一同出现在这里,少帅还主动下了战书,他心里就已经明白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于是,他的军事计划也就只能取消了?”

    “是的。”薛绍微然一笑,说道,“他肯定没有料到,朝廷会派我薛绍来巡视河北。他更加低估了,恶来的深铭大义和忠心为国!”

    “哈哈哈!”程务挺放声的大笑,“什么深铭大义、忠心为国,少帅你不用往我脸上贴金。如果不是你来巡视河北,换作是别的任何一个人……孰难预料!!”--5545+784763-->

第709章 大角歌

    九月鹰飞秋高气爽之时,轧荦山的南山之麓就是最好的猎场。△¢四△¢五△¢中△¢文●⌒,

    不管是对于游牧为生的草原人来说,还是对于食不厌精的中原贵族来说,黄羊都是上等的美食。

    轧荦山的南麓,黄羊成群。但放眼整个草原,几乎没人敢到这里来狩猎。因为这里是突厥的战神之山,是所有草原人心中的神砥之所在。

    半山麓,落英缤纷枯草飞扬。一骑飞踏如火而来,藏身灌木丛中的一群黄羊惊悸奔散开来。弓弦三响,三匹黄羊嘶鸣的倒下。

    神骏的枣红马上跳下了一名红衣红袍的窈窕女子,身影矫健的几个轻跃落入灌木从中,将三箭收获的猎物一手提了出来。

    在她身后不远处,有四名女奴团团的伺候着一个勉强刚会下地行走的幼儿。看到红衣女子单手提来三只猎来的黄羊,其中两名身强体壮不输男子的突厥女奴,同时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张大的嘴巴里面足以放进一个大鹅蛋。

    草原之上早有传闻说艾颜公主弓马娴熟武艺高强,非是常人可比。但近两年她一直都在怀孕或是哺乳,别说是显露武艺就连马都没再骑过。

    今日小露一手,技惊四座!

    “哎,多时不曾动弹,骨头都要绣坏了——接着!这是上好的补品,回去给小郎熬些肉粥!”艾颜神情自若的走上前来,三名女奴上前各自接过一头黄羊双手抱起。

    “公主,山下有人来!”抱着幼子的汉人女奴,用秦腔的汉话说道。

    艾颜没有转头往山下去看,却是下意识的微然一笑。秦腔,每每听到这样的口音,总能让她想起幼少之时跟随父汗在中原关内生活时的情景。那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最为甜美与幸福的时光。

    “好像是……阿波达干来了。”那女奴再道。

    艾颜不用看也不用问,心中早已有数。除了元珍,还有谁会不经通请就擅自跑到这轧荦山上来呢?

    这时,被汉人女奴抱在怀里的小娃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娘、娘……抱抱!”

    “小郎乖!”艾颜马上|将孩子接了过来亲手抱着逗玩了片刻,再将孩子还给了汉人女奴,“你们四个,先带小郎回寒宅去。”

    “是!”四名女奴乖乖的应诺,抱起幼子带着猎物牵着马匹先走了。

    艾颜独自一人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山下的元珍一步步的走了上来。

    他仍是独自一人前来,每次来,必然会带着一样并不奢华但显得非常有心的礼物。有时会是自酿的中原米酒,有时会是汉女喜爱的花钿饰物,或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姻脂水粉。

    艾颜从来都不会欣然接受,也不会固执的推辞。这就是她一直以来对待元珍的态度,不冷不热若即若离。

    元珍走上了前来,脸上泛着微笑,手里提着一把精致的画眉雕纹弓。

    艾颜看到这把弓,不由得眼睛微微一亮……这是长安的贵族们爱用的宝弓,在草原上很难见到。

    “我想想这时正是狩猎的好时节,便把这弓给你送来了。”元珍双手将弓递上来。

    艾颜伸出右手将弓拿过来,反手一挽就利落的将它背在的肩上,“多谢。”

    元珍的表情当中明显显露出一丝异讶和惊喜,“你是在谢我?”

    “我正缺一把趁手的好弓,这弓不错。”艾颜淡淡的道,“还有事吗?”

    “呼……”元珍轻吁了一口气略微一苦笑,说道,“没事,我就不能和你多说几句话吗?”

    “可以,说吧!”艾颜道,“不过时间不能太久。小郎现在片刻离不得我,不然就会大哭大闹,仆人们奈何不得。”

    元珍颇显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我适才出征了回来。”

    “黑沙那边动静很大,我知道。”艾颜道,“怎么,看来是打胜了?”

    “何以见得?”元珍反问。

    “若非是胜了,你怎会特意跑来跟我说起此事?”艾颜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满是戏谑的味道,再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一次你终于战胜了他吧?”

    “何必如此冷嘲热讽呢?”元珍的眉头稍稍一皱,表情略显苦闷,而且他转过了身去看着远方辽阔的草原,淡淡的道,“如你心中所料,我确实又遇到他了。”

    艾颜的表情明显一动,声音也斗然提高,“他输了吗?”

    元珍摇头。

    “那是你输了喽?”

    元珍仍是摇头。

    艾颜有点急了,“你别在我面前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实情如何——说!”

    “唔……”元珍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如果我告诉你,我麾下二十万枕戈待旦的精锐之师,原本视朔代二州如囊中之物。进发之时,却闻薛绍之名落荒而逃——你信吗?”

    艾颜先是愕然的睁大了眼睛,随即显露出了怒意,“你敢逗我?”

    “实情,即是如此。”元珍的表现很平常。

    艾颜的表情凝滞了片刻,慢慢的脸上的怒意消散淡去,转而嘴角轻扬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这下我信了!”

    “……”元珍背对着艾颜,沉默。

    “不战而逃威风扫地,这不可不像你的作风。”艾颜问道,“你专程赶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

    “当然不是。”元珍转过了身来,微微一笑的看着艾颜,眼神之中精光奕奕。

    艾颜突然感觉心里稍稍有一点发毛。眼前这个男人,可以说他颇富儒雅风度,这在突厥人当中是极其罕见的。但同时,他也有着寻常之人所没有的隐忍和心机。所以,每每当他显露出这种充满自信的笑容,艾颜就感觉心里很是没底——天知道他又有了什么惊人的阴谋计划?

    “那你是怎么想的?”艾颜问道。

    “我不战而退,是因为此战的战机已失。如果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而勉强去打这一仗,哪怕是胜了,对汗国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利。”元珍说道,“同时也知道,薛绍现在也不想打这一仗。于是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给他,打道回府了。”

    “他却未必,会领你这个情。”艾颜冷冷的道。

    “我也没做这个指望。”元珍微微一笑,说道,“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元珍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领受的。”

    艾颜突然心里一紧,颇怀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你想怎么样?”

    “放心,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卑劣。否则,又何必等到今天?”元珍笑了,再道,“我说过,我会用我的行动来证明,我比薛绍更有资格做你的男人……并且,做小郎的父亲!”

    艾颜的脸色顿时寒变,“小郎不是你叫的!”

    元珍略略一怔,随即微然一笑,连忙抚胸弯腰对着艾颜一拜,“至高无上的轧荦战神,请宽恕元珍一时失语。元珍无意冒犯神鹰之子!……尊贵的神母,元珍乞求你的原谅!”

    “下山去吧!”

    艾颜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元珍呵呵的笑了一笑,目送艾颜步步走远,最终消失在了山道的转角处。

    “艾颜,薛绍,神之子……”默念着这几个名字,元珍慢慢的走到了山崖边,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大片穷尽万里的绿色草原,静静的沉思。

    片刻后,他轻声的自语:“元珍,现在的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能追求一点什么呢?”

    “艾颜,这一个我梦想多年的完美女子?”

    “如果我真要得到她,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但这样的得到实在太过轻易,必然会是一场索然无味。”

    “薛绍!”再次念到这个名字,元珍禁不住深呼吸了一口,“若不能亲手打败你、战胜你、击垮你,一切都将索然无味!!”

    ……

    朔州,长城。

    城关上的朔州将士们惊奇的看到,薛绍和程务挺带出去的三千越骑回来了。

    这本不是什么惊奇的事情。

    但如果是三千人一同大声唱着大唐的军歌欢天喜地的回来,就足以让过惯了枯燥生活的将士们,充满好奇了。

    “风飞兮旌旗扬

    大角吹兮砺刀枪

    天苍苍、野茫茫

    蓝天穹庐兑猎场

    锋镝呼啸虎鹰扬”

    ……

    《大角歌》,永远都是那样的慷慨激昂。若是戍边的健儿们在征尘滚滚的沙场之上唱出来,更是让人热血沸腾。

    很快,城关上的唐军将士也跟着唱合了起来。他们挥起了大红的战旗,擂响了巨大的军鼓。

    长城内外,顿时间浩气四塞、壮气磅礴!

    “痛快啊!!”程务挺放声哈哈的大笑,“老程打了快四十年的仗,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凯旋!”

    “痛快!痛快!!痛快!!!”

    他身边的近卫将士们一同大声欢呼,个个欢声大笑。

    “不费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箭,只须笔墨挥动,抚袖间退去二十万劲敌!”程务挺大声道,“儿郎们,这是百年罕见的征战之奇迹啊!!!”

    薛绍呵呵的笑,“恶来,你都一路吹嘘了几百里了,还没够吗?”

    “事实如此,怎是吹嘘?”程务挺瞪圆了眼睛认真真的道,“几百里哪够?我还要一路喊到长安、喊到朝堂上去!”

    “那好吧,你随意。”薛绍笑道,“不过,长安那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我们还是尽快交接了军务,动身回京吧!”

    “是该回去了。”程务挺深呼吸了一口,沉声道,“那里好像还躺着我一个儿子,等着我去白发人送黑发人!”

第710章 西疆长城

    长安,皇宫。⊙四⊙五⊙中⊙文√∟,

    上官婉儿全神贯注的聆听,手中的墨笔正在灵捷挥动,表情认真到严肃。

    近来,太后每逢接见重要的大臣,都会叫她上官婉儿前来从旁笔录。谈话完毕之后,太后会再回头查看她的笔录,看看自己都遗漏了什么,或是谈话当中有过什么重要的内容须得备忘。

    君王的身边时常跟随着起居郎记录他的一言一行,为将来编入史册做准备。但太后现在毕竟还不是君王,上官婉儿的身份却比起居郎还要显得更加特殊和重要了几分——这意味着,她已经是太后身边最为亲近和信任的私人秘书。

    今天太后谈话的对象,对上官婉儿来说比较的陌生,同时也让上官婉儿对他充满了好奇。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上官婉儿甚至被他惊了一惊。

    因为这个人的身材,实在是太过高大了,不管往哪个人群里站去,他都会显得鹤立鸡群。更何况他的身板还像是城墙一样的厚实,脸上像是刷过一层桐油那般澄黄,说话的声音则如洪钟一般。

    这个人,名叫——黑齿常之!

    他曾经是百济人。百济被大唐灭国之后,黑齿常之归顺了大唐。多年以后黑齿常之已经成为大唐的一员名将,尤其是在对吐蕃的战争当中表现极为出众。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近些年来大唐对吐蕃的战争一直都是负多胜少。那为数不多的一些胜仗,几乎都是黑齿常之打出来的。

    如今,黑齿常之和儒将娄师德一同镇守鄯州及大非川,他们麾下的河源军极其骁勇善战,吐蕃人畏于其锋不敢犯境。

    可以说,黑齿常之就是大唐防范吐蕃的一面西疆长城。

    可是今日,这面西疆长城却出现在了帝都皇宫,与太后在书房里密谈。而且二人密谈的内容还或多或少和薛绍有关……这就由不得上官婉儿,不多几番惊诧与好奇了。

    “黑齿将军,本宫火速招你来京,是想要派你前往江南助战李孝逸,以求尽速讨灭徐|敬业逆党。”武则天说道,“洛阳那边已经招募了十万精壮之士,将要充作你的麾下。你意下如何?”

    “太后有命,臣必当遵从。为国效力,也是臣之本份。”黑齿常之抱拳而拜,答得一板一眼,“臣这就前往洛阳,领兵出发!”

    “且慢!”

    武则天的声音当中突起高亢之音,黑齿常之眉宇一沉,上官婉儿手中的墨笔也是微微一颤。

    武则天起了身,慢慢的走到了黑齿常之的身前。

    上官婉儿稍稍侧目看了一眼,心想太后的身材高矮不输一般男子,站在黑齿常之的身前却如同孩稚一般矮小……这人简直就像是一座庙里的浮屠宝塔!

    “将军为何就没有问上一句,江南的战况如何呢?”武则天道。

    黑齿常之目不斜视的微微弯腰抱拳而拜,说道:“待臣到了洛阳,臣的副将和长史司马等人会将此战相关的一切事务,巨细无遗的悉数告知于臣。此等小事,臣又何敢劳驾太后亲口来说?”

    “嗯。”武则天略微一笑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但本宫还是要告诉你。其实……李孝逸已经快要凯旋了。”

    “啊?”黑齿常之明显的一怔,非常的不可思议。

    上官婉儿眉宇微沉连连眨了几下眼睛,她也一时想不透太后为何如此安排?——黑齿常之镇守河源防范吐蕃,关乎军国干系重大。李孝逸身边有薛楚玉和魏元忠这些能人相助,率三十万大军讨伐徐|敬业,一直都在捷报频传眼看即将大获全胜。这时候太后却把黑齿常之调来并给他十万大军前去江南助战……这步棋,当真下得诡异!

    看到黑齿常之这样的表情,武则天只是微微一笑。

    黑齿常之连忙低声问道:“不知太后有何深意,还望太后垂训赐教?”

    “适才和你谈到过薛绍,你好像对他颇感兴趣。”武则天道。

    “是。”黑齿常之答道,“薛驸马少年英雄名扬天下,是我大唐军旅当中出类拔萃的一代英杰。臣着实对他钦慕已久,朝夕只盼瞻见。”

    武则天微笑点头,“那么程务挺,你知道么?”

    “恶来之名威震天下,臣岂能不知?”黑齿常之也答道。

    武则天的眉头稍稍一皱,“那万一薛绍和程务挺在大唐的河北打了起来,该如何是好?”

    “什么?”黑齿常之惶然一惊斗然提高了声调,惊诧的道,“这、这……这不可能!”

    “万、一!”武则天不惊不怒的一字一顿。

    “……”黑齿常之瞪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凉气,瞬间沉默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太后为何火速将他从河源调到京城来了——助战江南是假,防范河北是真!

    执笔挥毫的上官婉儿表情顿时凝滞,不觉之间,笔尖的一团黑汁掉到了纸上。她惶然回神,连忙伸出指尖将它抹去。

    “你明白了么?”

    “臣,明白了!”

    “本宫会派一名得力之人,充作你的行军司马辅佐于你。但有不懂之处,你可问他。”武则天的语气和缓了话多,“你可以去洛阳了!”

    “臣告退!”黑齿常之抱拳应诺转身便走,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

    武则天转过了身来,上官婉儿连忙收敛心神挥笔疾书。

    武则天走到了上官婉儿的身边,伸手,将她刚刚写下的纸笺拿了起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滴被抹去了一片的墨团。

    上官婉儿慌忙弃笔跪伏于地,“婉儿不慎脏污了笔录,请太后责罚!”

    武则天只是微然一笑,动一动手,将那张纸笺慢慢的撕成了碎片,轻轻的扔在了上官婉儿的桌几上。

    “婉儿,如果有一天,本宫要将你赐与薛绍,你将如何?”武则天轻飘飘的问道。

    “婉儿自裁!”上官婉儿以头贴地,惶恐的答道。

    “为何如此?”武则天问道。

    “太后有命,婉儿不敢不从。但是,婉儿承蒙太后再生之厚恩并予以信任和重用,终此一生,婉儿只能、也只愿侍奉于太后左右。因此……婉儿只能自裁!”上官婉儿跪地答道。

    武则天微微一笑,再道:“那如果有一天,本宫要你去杀了薛绍,你又将如何?”

    “婉儿……”上官婉儿的身子轻微发抖起来,“自裁!!”

    武则天笑了,“除了自裁,你就不会做别的事情了么?”

    “婉儿愚笨,婉儿无能!……请太后责罚!”上官婉儿在地上磕起头来,砰砰作响。

    “好了,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本宫就是信口一说,与你谈笑而已。”武则天呵呵一笑,“薛绍是本宫的好女婿和心腹爱将,还是国之重臣和将来的社稷栋梁,你又是本宫最喜爱的女官和半个女儿。你们都不是外人,就像是本宫的手心和手背一样,明白吗?……你起来吧!”

    “谢……太后!”上官婉儿惶恐不安的站了起来,都不敢抬头。

    “话说回来,薛绍去了河北这么久,也该有点动静传回来了。”武则天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婉儿,你我在此说些不必告人的闲言私话。你认为,薛绍有没有那个可能,会和程务挺结成一道与我为敌呢?”

    “婉儿愚见,绝无此种可能!”上官婉儿声音虽轻,但答得斩钉截铁。

    “为何如此肯定?”武则天眉头微拧,问道,“你可不要低估了他们之间的袍泽之情。”

    “回太后,婉儿以为袍泽之情固然可贵,但绝不足以让薛驸马背叛他的家人、国度和……良知!”上官婉儿答道。

    武则天再度笑了,“看来,你对薛绍确实比较了解。”

    “……”上官婉儿咬着嘴唇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那你认为,薛绍能把程务挺拽回来么?”武则天问道,“昨日我接见了河北来的将军裴绍业,当时你也在场。他可是程务挺的心腹臂膀和多年的袍泽,连他都说程务挺要反,可见此事确凿无疑。”

    上官婉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婉儿以为,就算薛驸马不能将程务挺从迷途之上生拽回来,也一定能将他的人头,从河北死带回来!”

    “生拽?死带!……很好!”武则天展颜而笑,“呵呵,婉儿,本宫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走吧,陪本宫去太平公主府,看望一下我那即将临盆的宝贝女儿!”

    ……

    河北,朔州。

    大营里的将士还在沉浸在那一场独特的胜利带来的喜悦当中,薛绍和程务挺这边,却是忙得焦头烂额了。

    薛讷听奉河北钦差薛绍的调谴,从云州赶来了。交接军务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活儿,薛绍等人忙活了两三天几乎没怎么合过眼,总算把事情办出了一个眉目。

    “总算是可以走了!”程务挺长吁了一口气,有释然之意,也有失落之意。

    薛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很有可能他这一走,就很难再回河北来了。这里,毕竟是他打拼了半辈子,让他流血流汗也流过泪的地方。

    “薛将军。”程务挺对薛讷拜拳而拜,“以后河北这一方国门,可就全靠你了!”

    薛讷庄严肃穆的抱拳回礼,他也分明感觉到,程务挺就像是在临终托孤一般。

    薛绍在旁笑道:“恶来,没必要搞得像是生离死别一样。你可是大唐最能打仗的将军,你这辈子都别想脱下这一身征衣!”

    “那如果恶来这辈子,就此完结了呢?”程务挺笑呵呵的,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

    “完不了。”薛绍微然一笑,轻言细语但是斩钉截铁,“我保证!”

第711章 拦路虎

    夜半时分,忙碌了一整天的薛绍总算是躺了下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感觉身心俱疲。

    最近这段日子,真是紧张与忙碌不堪,连思维都没有停下过片刻。此刻总算稍稍放松并且清静下来,一些人的面孔开始像幻灯片一样的浮现在薛绍的脑海里。

    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平公主。

    想到她的容颜和那副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的样子,薛绍的嘴角不自觉的轻轻上扬,露出一抹温馨又陶醉的笑容。

    “终于可以回家,见到我的妻儿了。”薛绍禁不住自言自语说出声来,“算算时日,我的第二个孩子就快出生了。我得尽快赶到她身边才是,想想该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一样什么样的见面礼呢?取什么样的名字?我已经有个儿子了,这回若是个女儿该有多好……”

    想着这些琐碎平凡但能让人内心感觉到温暖的家&无&错&小说{}常小事,薛绍一直紧绷的神经渐渐的的越发放松,眼看即将进入梦乡。

    正当这时,户外值哨的斥侯张成走到门外来,低声道:“少帅可曾睡了?”

    薛绍马上睁开了眼睛,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从来都是知道轻重的,若非重要之事绝对不会半夜来叨扰自己的休息。

    “何事?”

    “有一怪客,深夜求见。我等区处不下,还请少帅亲自定夺。”

    “怪客?”薛绍皱了皱眉头,能让张成等人感觉到“怪”的,定是不一般了。

    “带他进来吧!”

    薛绍发了令,旋即起身披衣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仪表。

    门被推开了,张成和吴远左右陪着一个身披防风斗蓬的人走了进来。看那人身材瘦削偏向矫小,倒像是一名女子。

    三人走进来后,张成和吴远同时对薛绍抱了一拳,示意已经仔细搜查检视过了,来人身上没有藏匿毒物或是凶器。

    “你是何人?”薛绍平声问道。

    来人掀掉了罩在头上的斗蓬,露出一张中年妇人的脸庞来。长相平凡无奇,就像是一个邻家大婶的模样。

    奇怪的是,这大婶居然也不说话,只是手双托着一个布包递上前来。

    “哑巴?”薛绍有点好奇。

    老妇人频频点头并且眼神炽热的看着薛绍,迫切希望他接过这个布包的样子。

    薛绍眼神示意了一下,张成上前接过布包,将其打开。里面露出一片红色的布片,张成将它抖开了一看,是一件婴儿穿的肚兜。

    那肚兜上,绣着一只展翅飞扬的雄鹰!

    薛绍嚯然站起将那肚兜抢过来,“这东西哪里来的?”

    妇人显得有点紧张,迷茫的摇头、摆手。

    张成上前一步来说道:“少帅,这妇人我有几分眼熟,曾经见她和另外一些人同行前来给火头军送过蔬菜瓜果,应该是朔代附近的哪个村子里种菜种瓜的村民。要不属下这就前去查实一番?”

    那妇人连连点头示意张成说得没错。

    薛绍轻吁了一口和缓了脸色,面带微笑道:“大嫂,这东西是不是有人交给你,再让你来转交于我的?”

    妇人连忙点头,还掏出了一摞铜钱要塞给薛绍,示意这是她得到的报酬。

    “大嫂,你自己收下吧!”薛绍面带微笑的将铜钱推了回去,心知既然对方有意谨慎回避,那就肯定很难从这个妇人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于是道:“张成,带大嫂下去安顿歇息,须得好生招待。天明之时,派些盘缠护送她平安顺利的离开。”

    “是!”

    三人都走了,房间里马上又归于一片宁静。

    薛绍静静的坐着,拿着那个还带着奶香味的婴儿肚兜,轻轻的嗅,细细的看。

    ——鹰!

    一只金丝绣成的,张扬展翅的雄鹰!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艾颜……!”

    ……

    次日,薛绍和程务挺一行人,启程离开朔州。薛讷和许多的朔州将军一道相送,直到城外十余里。

    “慎言兄,你们该回去了。”薛绍勒住马,回头对薛讷等人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边关的防备时刻不能离了你们这些将军们。”

    程务挺也大声的对他那些昔日的部下和将佐们喝道:“我走了以后,你们要老老实实的、悉心全力的辅佐薛将军,可千万别给程某丢人!听到没有?”

    “是……”这些将佐们多少有点伤感。

    “大声一点,老子听不见!”程务挺怒吼。

    “属下遵命!!”众将弁们雷声大吼。

    薛讷感激的对着程务挺抱了一拳,“恶来将军请放心,薛某一定倾尽心力带好军队守好朔代,专等恶来将军回来物归原主!”

    “什么话!”程务挺满不在乎的笑道,“城池是大唐的城池,军队是大唐的军队,可不是我程务挺一个人的!——薛将军,虽然你一向沉默寡言不喜张扬,但老程知道你胸怀韬略文武双全,无愧将门虎子。你一定能让大唐的北方国门,固若金汤!”

    “恶来将军,过誉了。”薛讷人如其名,神情总是有些不苟言笑的木讷,为人更是谦虚谨慎,忙道:“我资质粗陋德行浅薄,更没有什么带兵的经验。恶来将军离开一日,薛某勉为其难就将朔代守上一日。恶来将军何时回来,薛某马上退位让贤,绝不多留片刻!”

    程务挺哈哈大笑,“迂!!”

    薛讷直愣神,无言以对。

    薛绍笑道:“好了,你们两个爽快人大可不必像妇人一样的,将这点事情说来说去。恶来,我们该走了。朔代交给薛讷,你我总能放心!”

    “少帅的话,说得通透。”程务挺抱起拳来对着薛讷和他昔日的袍泽长长的一拜,“拜别诸位,程某走了!”

    掉转马头挥鞭扬尘,程务挺独自一骑率先奔走了,速度极快。

    薛绍轻笑了一声,与薛讷等人抱拳道别,拍马追上。

    薛讷驻马看着薛绍一行人扬尘而去,轻声的叹息,“此一别,又何时再能相见?”

    ……

    七日之后,在并州都督府盘桓了两日善后军政要务的河北钦差薛绍,正式启程赴往京城。早在三日之前,薛绍让麾下的两名佐将党金毗与郭大封率领右卫的五万步骑,先行一步开拔回京了。

    此时扬州的平叛也到了尾声,李孝逸的大军一鼓作气彻底击溃了叛军主力,徐|敬业和他叛乱集团的核心人物非死即俘。徐|敬业这个成不了气候的暴发户,在倒霉失势逃亡之时,被他身边的心腹之人割了下人头送给了李孝逸。

    短短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徐|敬业发起的这一场袭卷江南半壁江山、至大唐开国以来最大的武装叛乱,来得猛烈去得飞快。期间还有首席宰相裴炎的落马倒台,河北危机的尘嚣喧起与无形消弥。

    这三件足以改变中华历史的重大事件,薛绍全都亲身经历或者是亲自参与了。

    骑在马上走出并州城时,薛绍禁不住回头看了看这一座饱经沧桑的太原古城,恍惚之间有种感觉……眼前的一草一木、当下的每时每刻,都是历史!

    一路无事平安南行,薛绍一行人已然抵达了黄河飞凌渡。这里是河东地带进入关中的,必经之路。过了飞凌渡就将进入洛州境内,也就离东都洛阳不远了。

    此时天色已晚,薛绍等人按例投宿于官驿歇脚,并且要在这里联络地方官府的人安排船支,渡他们过河。可是方才走进驿站,薛绍就在这里看到了一个他不该看到的人——郭大封!

    “你不带兵回京,在此作甚?”薛绍隐约感觉有不妙,上前斥问。

    郭大封吞吞吐吐的一脸难色,连忙将薛绍一人请到了辟静之处,小声道:“末将在此专等少帅前来……有件事情,相当之棘手!”

    “何事?”

    “南岸有无数军队把守渡口并扣押了船支,不让我军渡河!”

    “什么?!”薛绍闻言心头火起,怒道:“谁敢如此大胆,阻我右卫王师的行军之路?你和党金毗是干什么吃的,竟然会在自己的地盘之上如此吃鳖?!”

    郭大封一边咧牙一边挠头,尴尬不已的小声道:“换作是一般的人,料也没有这等熊心豹子胆。但对方既然是敢于拦截……就不是末将和党金毗能够抗衡的了!”

    “少跟我拐弯抹角的废话——谁?!”河北一行让薛绍的心情相当的不爽,没成想回程之时又出这样的妖蛾子,他的语气已经很是不耐烦。

    “黑齿常之!”

    “哦?”薛绍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冷静了许多,脑子里也开始了飞快的盘算——黑齿常之镇守河源军防范吐蕃,职责重于泰山轻易不会离开。他怎么会率领军队出现在了飞凌渡,并且拦住了我军的行程?!

    思索了片刻之后,薛绍心中斗然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来——武则天!

    除了她,还有谁能挪动西疆的擎天玉柱黑齿常之?

    除了她,还会有谁如此多疑在飞凌渡这样的地方驻军,先把河北来了个未雨稠穋的提前防堵?

    “……就是她,没错了!”薛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忍不住说声来。

    郭大封连连点头,“没错,就是黑齿常之!”

    “就是个屁!”薛绍没好气的道,“有没有打听,黑齿常之想干什么?”

    “北岸已经一艘船都没有了,我们过不了河,一切也就无从打听了……属下无能,少帅恕罪!”郭大封惭愧而尴尬的说道,一边说还一边缩着脖子,看那情形就像是活怕了当场就被薛绍一刀砍去肩膀上的六斤半。

    薛绍深吸了一口闷声怒瞪了郭大封一眼,都懒得骂他了。同时薛绍的心里再也清楚不过,郭大封不是过不了河更不是探查不到,他只是害怕打听得太多而一脚踏进了他不该踏进的漩涡里。此前险些牵扯到裴炎的事件之中,这早已经让他和党金毗二人变成了惊弓之鸟。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连夜给我弄一条船!”薛绍如此道,“明日天一亮,我就亲自过河去会一会那条名叫黑齿常之的,拦路虎!”

第712章 意料之外

    次日清晨,薛绍带着郭安和郭大封这一批将佐和部曲们,登上了一艘颇显贵气的民间私家画舫驶向南岸。

    时值秋冬,黄河的水流并不湍急。郭大封从附近渔村请来的一些船夫们把船驾得很稳,不多时船已行过了半程,隐约可以看到对岸的港口。

    若大的一面“薛”字大旗迎风飘扬,薛绍站在船头,面无表情眼神冷峻的看着眼前这个,对比以往大为不同的飞凌渡港口。

    很显然,飞凌渡这个黄河沿岸之上小有名气的通商港口,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军港。河面上非但没有了往日里穿梭不息的民用商船、客船和渔船,港口前还加置了水栅和箭楼,内里屯集了许多的船支彼此串连,兵卒可以骑着马在那里面往来巡逻。

    “少帅,短短月余的时间,黑齿常之就把这里建成了一个军港。”郭安在薛绍身边小声的道:“他这摆明了就在提防河北。”

    薛绍没有答话,眉头微微拧起,脸色不是太好看。

    郭安再道:“黑齿常之曾是百济旧将,黯习水战。如果真有不测之事发生……我军缺舟少楫更不惯于水战,很是不利!”

    薛绍轻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郭安很识趣的收了声,退后三步站定。

    [船支继续前行,离军港大约还有两箭之地距离时,水栅洞开,从里面飞快的滑出两船体形庞大的军船来。薛绍曾是兵部员外郎专管各类军事战械的图籍,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两艘非比一般的大船大唐的艨艟巨舰!

    大唐惯以陌刀步兵和精锐轻骑击讨敌军威服天下,但不代表大唐的水军就很弱。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大唐就已经有了相当强大的水军。当时大唐驰援新罗征讨百济,名将刘仁轨率领百余战船数万水军,在白江口完胜百济和国的联合水军。这一场战役不仅仅成就了刘仁轨这颗将星,更让大唐跨海作战的艨艟巨舰及一流的造船技术和强悍的水战能力,名扬四海标秉史册。

    曾经,这些用于海战的艨艟巨舰和大唐水军一起,都屯驻在滨海的蓬勃一带。可是今日,却出现在了黄河飞凌渡。薛绍所乘的画舫在内陆河道来说绝对称得上是庞大气派,但和眼前的艨艟巨舰比起来,就像是一名婴儿面对一个成年的大汉。

    “黑齿常之,他什么意思?!”看到眼前汹汹而来的两艘巨舰,郭大封有点怒了,沉声骂道:“这是在耀武扬威,向少帅挑衅吗?”

    “闭嘴!”薛绍喝骂了一声,定定的站在船头,安静的看着前这两艘有如泰山压顶一般冲来的巨舰。

    两方渐渐接近,薛绍叫船夫抛锚停住,对方也减速停下。很快,对面船上打出了军用的旗语,问来者何人?

    郭安用旗语回话昭示薛绍的身份,对方沉默了一阵,给出的旗语回复是军防重地不予纳客,让薛绍绕道!

    “岂有此理!!”满船的人都气煞了。

    薛绍也怒火中烧,但忍住了,让郭安打出旗语,说要面见黑齿常之。

    片刻之后,对方仍是给出了同样的回复军防重地不予纳客,绕道!

    “狗|娘养的欺人太甚!!”船上有人大骂起来,“黑齿常之不过一介蕃将,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托大,轻慢我家少帅!!”

    就连一向沉稳冷静的郭安都气不过了,说道:“少帅,黑齿常之实在太过无礼!就算他奉命驻军职责所在,少帅都已经屈尊前来磋商了,他还敢闭而不见。就算是两军交战,都没有驱逐来使的道理!……此等奇耻大辱,少帅胸怀如海忍得下去,我等兄弟着实忍不下去了!!”

    “那要不然,现在就跟他们干一架?”薛绍冷冷的道。

    郭安一怔,顿时无语。满船的人也很快冷静了下来,不再叫骂了。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平静的道:“我与黑齿常之素昧平生,更谈不上有什么私恩旧怨。他如此对我,必有缘由。就算要寻他的晦气,问清了情由料也不迟。”

    “少帅说得在理。”郭安道,“那现在如何是好?”

    薛绍淡然一笑,“听他们的安排,调转船头离开飞凌渡,在南岸找个合适的滩涂登岸便是。”

    郭安顿时眼睛一亮,低声道:“还是少帅冷静睿智。对方虽然没有迎请我们进入军港,但也没说不许我们在南岸登陆呀!”

    “别废话了,起,开船!”

    “是!!”

    插着薛字大旗的画舫在两艘巨舰的中间驶过,巨舰上的军士们个个如金刚般肃立,战旗在猎猎的飞扬,军威很是盛壮。

    薛绍仍是站在船头,微微仰头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将士们,高声说道:“劳烦船上的袍泽弟兄,代我传一句话让黑齿常之,主动来见我!”

    “让黑齿常之主动来见我”这句话一喊出来,两艘巨舰上的上千水军将士,无不耸然变色好大的口气!

    好霸道的口气!

    众目睽睽之下,小小的画舫在两艘大大的军舰身边静静的滑走了。上千名水军将士的眼神无不落在船头的薛绍身上,直到目送他消失在远方的天水相接之处。

    朝南行驶了足有十几里水路,薛绍的船在一个小渔村的码头靠了岸。几乎就在薛绍的脚刚刚踏上陆地之时,小渔村的村口出现了几匹快马,迎着薛绍就跑了过来。

    “莫非是黑齿常之来了?”有人发表疑问。

    “那厮不是很嚣张么?想必现在识趣了!”

    可是等那几骑跑到近前众人却发现,并不是什么黑齿常之来了,来的是个熟人,一个让薛绍都出乎意料之外的熟人李仙缘,和他的几名亲随文僚!

    “你这神棍,不在银川军屯给我好好的种田,怎会来了这里?”薛绍迎头斥问。

    李仙缘滚鞍下马小跑上前,仍是那样没个正经的嬉皮笑脸。先是给薛绍来了个九十度的深揖见礼,然后才道:“少帅,这要细说起来,怕是两天两夜也说不完。”

    “限你五十字之内说清楚,否则当场扔到江里喂鱼。”薛绍太了解李仙缘的这副死操性了,把脸一板,“郭安,准备!”

    “是!”郭安很是配合的大喝了一声。

    “别别别!!”李仙缘连忙叫道:“黑齿常之叫我来的!”

    众人都笑,纷纷说但凭少帅这一吓唬,非但用不了两天两夜,只消八个字就说清楚了。

    薛绍也禁不住笑了一笑,“先找个落脚之地再说。”

    “在下早有安排。”李仙缘笑嘻嘻神秘秘的道,“少帅和诸公,但请随我前来!”

    “朝前带路!”

    李仙缘连忙将自己刚刚骑的马牵了来,弯腰下身做了一个较为夸张的迎请动作,“请少帅上马,在下牵马坠镫步行引路!”

    “马屁精!”薛绍骂了一声骑上马,一行人绕开了小渔村走上了一条羊肠小道。

    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天都快黑了,郭大封等人都在骂骂咧咧说肚子饿了几时能到,李仙缘总算是停住了脚步。

    “到了!”

    众人一看,眼前是一座占地广阔格局清雅的庄院。若非是尚可入流的地主老财置办的别墅产业,就是某个秩仕官员的隐居养老之地。

    “这是什么地盘?”薛绍问道。

    李仙缘仍是笑嘻嘻的:“少帅随我进来,不就知道了吗?”

    “还敢卖关子?郭安!”

    “别别别!……”眼看薛绍要发飙,李仙缘连忙哀求道,“不管怎么样,我总不会害了少帅吧?”

    众人都笑,薛绍例来就爱捉弄李仙缘,同时李仙缘也是薛绍的死忠心腹和私交好友,这两点大家心里都相当的明白。

    于是乎,李仙缘牵着马引了薛绍和众人进了庄院。刚一进去,大家就马上见到了另外一个老熟人,吴铭。

    薛绍不由得心中一动,吴铭都来了,那月奴……

    这一念头还没落定,薛绍马上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惊叫,“公子!!”

    现在叫薛绍为“公子”的人已经不多了,月奴就是其中少有的一个。哪怕是已经正式的给作了薛绍的媵人,她也一直都没有改口。

    一道身影,居然是从房顶上飞跃了下来,连着几个利落的翻腾和起落,如飞燕一般直接落到了薛绍的马背上。

    然后,月奴就不管不顾的紧紧的抱住了薛绍,死也不肯松手的连连嘤泣了。

    除了吴铭站在稍远处面带微笑的对薛绍抱拳施礼,其他人全都相当识趣的转过了身去,并且双手捂住了耳朵。

    薛绍看着吴铭点头笑了笑,再拍了拍月奴的背,“你哭什么?”

    月奴不肯说话,只把薛绍抱得更紧,也哭得更厉害了。

    正当这时,庄院的主宅正厅里款款走出来一个衣袂飘飘的婀娜身影。在月光的掩映与夜风的吹拂之下,就如天宫仙子踏月而来。

    “玄云子,见过少帅。”

    薛绍不由得笑了,“你们还组团来的?”

    “组团?”玄云子煞是玩味的重复了一句,嫣然笑道,“一别有期,少帅近来可曾安好?”

    “非常不好!”薛绍故意说得有些大声。

    月奴顿时一惊,马上松开了薛绍急切问道:“公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薛绍一本正经的道:“嗯,现在没事了!”

    “啊?”月奴明显的一愣,没反应过来。

    薛绍哈哈的大笑,“适才被你抱得骨头都发疼,还哭湿了我的衣裳,岂能算好?”i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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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驸马介绍:
命里犯桃花,拈花一笑风月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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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极品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极品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