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狼狈之盟
薛仁贵这样一个威震天下流垂青史成名数十年的名将,被一个凭借裙带关系而上位的无能晚辈当众怒斥,薛绍都替他愤怒。-
但薛仁贵没有发作,只是气定神闲的上前几步还抱拳一拜,“不知武尚书为何一见面,就如此斥责老夫?”
薛仁贵的闲淡,在武承嗣看来就绝对就是对他的蔑视,不由得越加怒火中烧。正待再度斥骂,斗然见到薛绍也走进了堂中,不由得愕然一怔。
“你来作甚?”武承嗣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
薛绍呵呵一笑,“我说我来打酱油的,你信吗?”
“打、打酱油?”武承嗣满头雾水既惊且怒但又不敢冲薛绍发火,表情一时变得相当滑稽。
薛仁贵则是抚髯而笑。
很明显,薛绍刚一出现,武承嗣的气焰马就就被浇灭了很多。
“那你就打你的酱油吧!”武承嗣没好气的斥了一句,心里也清楚薛绍可不是河北的官员,自己奈何不了他,于是再将矛头对准了薛仁贵,喝道:“你不予通传就擅自带兵离我而去,你可知罪?”
“薛某不知。”薛仁贵仍是很淡定,说道:“薛某受命为边帅,以保境安民为己任,并非是充作仪仗的御林军。河北狼烟四起,战争即是号令,薛某职责所在必须回来主持军务。武尚书如若因此对薛某有所不满,最多也只限于‘私’怨。何来有罪一说?”
“……”武承嗣没有想到之前一直对他隐忍谦让的薛仁贵,竟会变得如此的强硬。这一席话,自己好似有些难以辩对,于是咬了咬牙,再道:“那你强‘逼’都督府出具粮草,‘私’自决定弃守太原挥师北上,又是何样道理?你明明知道本官已经下发了号令,坚壁清野据守太原抵御突厥,现在却又违反我令擅自动兵,分明就是视本官如无物、视朝廷号令如无物!——你在抗旨犯上!”
薛仁贵没有急于辩驳,但是站在他身边的薛绍分明感觉到,老帅已经是杀气外溢怒不可遏,不想再和武承嗣废话!
“这等‘唇’枪舌战之事,还是让我来吧!”薛绍在薛仁贵身后轻说了一句,昂然上前几步说道:“武尚书,可否容我说两句?”
“此间之事,与你何干?”武承嗣见到薛绍就没来由得的心里发紧,发怒,发酸,说完这句眼睛都转了过来,不想再看他。
“一则我是检校兵部‘侍’郎,有权参议大唐军机。”薛绍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说道:“再则先帝驾崩之时,于榻前托孤许我兼负军国重任。凡大唐军事薛某皆可参与谋划。太后、陛下与裴相公尚且主动问计于我,武尚书何敢拒我千里之外?”
武承嗣听说薛绍既搬出了先帝托孤又搬出了“武太后”,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睛,“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出于一番好意想要提醒你一句,你已经犯下了丧师辱国的大罪。再不回头弥补,人头难保!”薛绍语出惊人。
武承嗣是个根底较浅之人,听闻此语果然神‘色’一变,“你别胡说八道!!”
“好,那我就给你细解一番。”薛绍说道,“你奉帝命前来巡视河北,兼领河北诸州军政大权有如陛下亲临,对也不对?”
“是又如何?”
薛绍不急不忙,再道:“黜置钦差的权力很大,同时,需要承担的责任也很大。突厥三十万大军侵犯河北,史无前例。你这位河北钦差临危受命前来主持河北军政大局,事情如果办得好,当然是天大的功劳一件。如果城池接连陷落、军队屡战不利、百姓陷入敌手、国土相继沦丧,你这位钦差大臣就要承担首责。你身为兵部尚书,理当知道大唐的军法赏罚分明相当严厉。如果三军统帅因为自己的错误指挥而战败,轻则贬官流放重则枭首谢罪。几年前阿史德温傅与奉职反叛之时,朝廷任命鸿胪卿萧嗣业为仙萼道行军总管出讨突厥,结果战败。萧嗣业被罢去官职流贬岭南。”
武承嗣连连眨眼左看右看,虽没答话但心中显然已是有些动摇了,同时也有些恼火——虽然身为兵部尚书,自己还真的是不太了解大唐的军法。薛绍不过是一个检校兵部‘侍’郎,自己的直接下属,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我!
“其实当时萧嗣业没有犯多大的指挥错误,仅仅是打了战败而已。”薛绍继续说道,“如果他还丢失了城池和百姓,你认为会怎样?”
武承嗣微微一惊,仍不说话。
“当然,萧嗣业没那个机会丢失大半个河北的上千里国土,因此我也就不多作假设了。”薛绍说道,“倒是武尚书你,你认为你承担起这样的罪责吗?”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武承嗣恼火的叫道,“本官根据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深思熟虑,这才决定退守太原。如果从云朔代三州一带就开始布防,河北兵力难免被分薄,容易被突厥人各个击破。太原地形险要城池坚固,我们以逸待劳的在这里伏击突厥敌军,待其兵马疲惫或是粮草断绝之后再度反击,一举夺回池城——这有何不可?”
“防守反击?”薛绍顿时笑了,“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当斩其头!”
武承嗣恍然一怔,下意识的看向了‘门’外的李仙童。
薛绍心中一亮,果然!!
武承嗣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半点军事也不懂。听他刚才说出的那些话,对与错岂先不论,其中多少还是沾上了一些“兵法”的‘门’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别人教唆于他!
‘抽’丝剥茧的思考下去,薛绍越来越觉得李仙童很有可能是一个“敌国‘奸’细”。从先帝驾崩自己被行刺开始,薛绍就有此怀疑,只是一直没有证据。
武承嗣听薛绍说关系到小命的问题,也多少引起了一些重视,便道:“你若不说出一个道理来,怎让我信服这个战略是错的?”
“错得不能再错了。”薛绍说道,“以突厥国力,无论如何也吞不下整个大唐的河北。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要熬过冬天之后大肆劫掠一番,补充他们急需的粮食和物资。你放弃了太原以北的上千里国境,无疑是正中下怀。他们根本不会前来正面攻打并州,只在其他的州县大肆劫掠一番,随后便裹挟财富粮食和百姓人口扬长而去,你将奈何?”
“那、那我就率军追击,夺回城池和百姓人口啊!”武承嗣瞪大了眼睛。
薛绍又笑了,“岂不论你追不追得上,就算追上了,你打得过吗?就算打得过,被焚毁的城池、被杀害的百姓、被糟踏的庄稼,那些还能复回吗?——这所有的损失,都会算到你的头上!因为你错误的军事部署,导致大唐遭遇开国以来最大的败绩与损失。武尚书,到时候不‘交’出你的一颗人头,根本不足以平军愤、平民愤。到时就算武太后想要保你,也难掩天下悠悠之口。在你的一个颗人头和冒天下之大不韪二者之间两相权衡,你觉得她老人家会如何决择?”
武承嗣浑身一颤,表情当中终于表‘露’出了一丝惧意!!
“还有一些事情,你务必知道。”薛绍继续说道,“薛某一路追击侵犯丰州的突厥敌军辗转杀到河北,侥幸之下救了朔州。随后又趁胜南下,在代州大败突厥五万大军,几乎将其全歼。有此二捷,我军大可以在代州立稳脚跟,与突厥为战。若能驱逐敌军收复云州力保河北内地不受兵祸,好歹也是大功一件。武尚书,我知道你是想要绝地反击,立下收复河北的盖世奇功。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在你立下奇功之前,就先就犯下了杀头的死罪。并且这个罪过,不是任何功劳能够抵偿得了的。那你还不如你听取我们的主张,现在就挥师代州抗击突厥。这至少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武承嗣头一抬,眼一亮,明显是动心了!
薛仁贵一直静静的旁听,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心中却在暗暗的佩服薛绍——他居然能和武承嗣这样的小人相同谋划,并且将他说动,真不可思议!他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隐忍、机智、耐心与清醒的政治头脑,殊属不易!
薛绍的心里其实很清醒,自己为官这么久别的没学会,有一样早就了然如‘胸’——官场之上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只有绝对的利益!
薛绍自己和武承嗣之间是有‘私’仇,但眼下武承嗣不过是想贪图一些军功好回朝向武太后请赏而已。从某种意义上说,武承嗣现在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利益诉求。至于事后如何将军功“坐地分赃”,那是另一码事。当务之急是不能因为这个小人的愚蠢,而白白的贻误了战机。
所以,必须及时点醒他!
正因为心里有了这个底,薛绍才有把握说动武承嗣。否则,他今天绝对不会这么好脾气的和武承嗣长篇大论,良言相劝。
武承嗣暗自琢磨了一阵,犹豫不决的道:“那……云州陷落的责任,谁来承担?”
薛仁贵顿时冷笑,小人!——凡事先想推脱责任!
薛绍不动声‘色’的道:“适才我已经说过了,防守反击的点子是谁给你出的,便斩谁的头!”
“那……若是朝中的宰相事先定下的筹划呢?”武承嗣故意反问。
薛绍再度笑了,心说你当我是傻子么?大唐的朝廷可不是大宋的朝廷,从来就不会让一群书生事先把一场战争的战略和战术,全都死死的写在纸上,并严格约束将领出征之后只能按纸上所写去用兵打仗。
朝廷定下大体战略倒是可能,但一场战争具体该要怎么打,基本上全在统兵将领的把握之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给予将领最大的信任和用兵权,这就是大唐名将辈出、威服四海的一个重要原因所在——我带了这么久的兵,岂能不知?
“那——必斩宰相!!”薛绍还没来得及答话,薛仁贵一口就说了出来。
显然,老将军已是忍无可忍,再也不想废话下去了。
武承嗣被薛仁贵喝斥了一句非但没有发火,反而怒拍桌几一手指向‘门’外,“来人,将李仙童拿下!!”
薛绍当场就笑了,狼狈之盟,往往就是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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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4章 雕虫小技
出乎在场大多数人的预料之外,李仙童没有做出任何的辩白与反抗,一声不吭的任由武承嗣的奉宸卫卫队将他捉拿起来,然后押了下去。。 更新好快。&哈{}
武承嗣的表情明显很惊愕,“他为何不置一辞?”
“别人不了解李仙童,我知道。”薛绍说道,“他就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绝不会大张旗鼓的和谁正面决斗,只会背底里暗使毒牙,夺人‘性’命。”
“言下何意?”武承嗣有点不明白。
“你看看今日在场这架式,我与老将军一同在场,武尚书又对他生出了疑心下令捉拿。他纵然是身上长了一百张嘴巴,又哪能凭借三言两言为自己开脱呢?”薛绍说道,“于是他索‘性’不开口,用沉默代表自己的抗议。他的这一反常的举动,无疑能够勾起武尚书的疑心。待我与老将军走后,武尚书必然会再次‘私’下提审于他——那时,才是他狡辩与翻案的机会。”
“……”武承嗣愕然惊诧,没想到自己此刻心中所想,竟被薛绍一语说中!
“武尚书,你要如何提审李仙童,都是你的权力。嘴长在他的身上,如何辩解也是他的事情。但我始终坚信一点,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事实胜于一切雄辩。”薛绍说道,“对了,我必须要提醒武尚书另外一件事情,李仙童有可能是敌国‘奸’细——当然,只是可能!我并没有真凭实据!”
“敌国‘奸’细?”武承嗣惊呆了,“这怎么可能?”
就连薛仁贵,也表‘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你回头想一想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就不难产生这样的猜测。”薛绍说道,“上次北伐之时,李仙童原本是好好的呆在长安,但却主动请缨来了并州投奔他的祖父李崇义。马上,他陷害程务‘挺’,差点导致朔州陷落。此事败泄之后,他又伙同韦巨源架空他的祖父李崇义,妄图控制整个并州大都督府倒行逆施,拖北伐军的后‘腿’。这件事情再度败泄,他又联合其祖父一同反攻倒算,让韦世源成了替罪羊。此后,他又发动兵变控制都督府,意图夺取老将军李谨行手中的兵权。不料事情被薛某撞破,薛某联合李老将军破了他的局并将他祖孙二人一并拿下。这一棕棕一件件,像不像是一个敌国‘奸’细在我大唐进行内部破坏呢?”
武承嗣目瞪口呆,愕然不已,“听起来,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啊……”
“还有,李仙童为了给自己谋求更多的护身之符,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妻子去与他人‘私’通。此事我不挑明,想必武尚书自己心中有数。此外,到了押送长安受审的最后时刻,李仙童又不惜出卖他的祖父和父亲,从而保全自己。”薛绍说道,“是人皆有底线,忍非常之辱必怀非常之谋。表面看来,他做很多事情都是出于一己‘私’怨在针对薛某本人。但如果只是为了杀薛某一人,搞些下毒的‘阴’谋或是派些刺客即可,又何苦大费周章甚至不惜祸及自家满‘门’?——这难道,不可疑吗?”
武承嗣目瞪口呆,万分惊讶!
“最后再说一件最可疑之事。”薛绍说道,“先帝驾崩之夜,我奉密令前往洛阳太初宫面君,结果在天津桥遭遇了刺客袭击险些丧命。当属非常时期,刺客选在那样的时机杀我,报‘私’仇的可能‘性’极小,主要还是为了搅‘乱’大唐的政局,好让蠢蠢‘欲’动的异族敌人有机可趁。果然,先帝驾崩和我遇刺没多久,突厥马上起兵反叛,连破我大唐边境数州。”
“但你如何确定,那刺客与李仙童有关?”武承嗣问道。
“当时我是奉的密召进宫,知道此事的人极少——但当时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如今的皇帝陛下正陪在先帝左右,他是知道的。而李仙童当时恰恰是东宫率,也就是太子殿下的‘侍’卫队长。他很有可能探知此事。”薛绍说道,“当然,此事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一切只是我的直觉与推测。不过,奉命追查我遇刺一案的大理寺丞狄仁杰,很有可能掌握了一些重要的线索。武尚书回朝之后,不妨问他。”
“好,好!”武承嗣连连应诺,冷汗都下来了。心想‘奸’细一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回头一定要追查清楚!细细一想,薛绍似乎没必要骗我,毕竟他现在正把突厥当作了最大的敌人,没理由再和我这个河北钦差为敌。枉我一直把李仙童当作心腹智囊对其言听计从。云州陷落还只是第一步,按照他给我出的主意,万一真的失去河北上千里国土,我岂不是死定了?好险!真是好险哪!……权衡利弊,现在我还不如就相信薛绍一次。我又不会打仗,想要赶走突厥收复云州为我洗脱罪责,毕竟还得着落在他身上!
“武尚书,薛某言尽于此。”薛绍说道,“事实的真相如何,只有你亲自去查证了。当务之急,我们不能再窝里反斗,必须团结一致对抗突厥保境安民才是首要。如若战事出错河北受殃,我等皆是难逃罪责甚至‘性’命难保。这一点,想必武尚书心中有数!”
“对,你说得对!”武承嗣生平第一次的对薛绍‘露’出了笑脸,和颜悦‘色’的道,“薛驸马想要多少粮草多少兵马,只管开口!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驱逐突厥力保河北!如此,本官回朝之后也才能对太后她老人家‘交’待啊!——至于云州陷落,全赖李仙童那个敌国‘奸’细!此事,我一定彻查!一定彻查到底!”
薛仁贵顿时眉头一拧嘴角上扬,面‘露’鄙夷之‘色’,心说小人倒也有小人的好处,只需因势利导外加恫吓一番,马上就会见风使舵!
“粮草兵马,自然是多多益善。”薛绍也笑眯眯的道,“云州尚有二十万突厥主力大军,或将还有后续援军。我与老将军麾下合兵一处也不过五万人马,粮草与医‘药’物资更是捉荆见肘——这一仗,难打啊!”
“李长史?李长史呢?——来人,快将李孝逸叫来!”武承嗣表现出了比薛绍还要高昂的战斗热情,忙道,“兵马钱粮,会尽快拨送到薛老将军的军中。薛驸马,薛老将军,河北一役……就完全仰仗二位高才了!”
说罢,武承嗣还恭恭敬敬的对薛绍与薛仁贵,拱手一长拜。
薛绍与薛仁贵各自回了一礼,稍作客套之后马上告辞离去。
一路上薛仁贵沉默不语,快要到了军营时他突然说道:“薛驸马,今日若非有你在此,后果不堪设想。休说得到多余的兵马钱粮,恐怕老夫这颗白头都是难以保全。薛驸马非但能征惯战还身怀此等奇智异才,着实令老夫惊叹哪!”
“老将军,我不过是‘摸’准了武承嗣贪图军功又害怕承担罪责的心理,顺势使了一个雕虫小技而已,完全上不得台面。”薛绍笑道,“大约是在京城的时候和这一类小人‘交’道打得太多了,不知不觉之间,薛某就学会了一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雕虫小技。说来惭愧,惭愧啊!”
薛仁贵微微一苦笑,“老夫年轻时若能将此等雕虫小技学得一二,今日何至如此?”
薛绍只是笑了一笑,心说薛仁贵为人耿直刚烈嫉恶如仇,为将一生没少背黑锅也没少被人陷害,乃至于功高盖世名垂青史,却被贬废了十年有余。难怪眼下他对“雕虫小技”的吐槽,是如此的满怀悲愤和无奈啊!
武承嗣拍了板,李孝逸办起事情来效率都高了很多。当天夜里,大量的粮草辎重和五万新军,全都一同‘交’割到了薛仁贵的手中。
河北战事发起之后,武承嗣从京城带来了近万人马,又在并州聚拢河北各州各府的府兵,同时还发布诰令征召了一批新军,总计将有七八万人。眼下武承嗣比薛绍和薛仁贵还要更加渴望收复云州打败突厥,于是一口气拨给了薛仁贵五万人马。
对此,薛仁贵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仰天长叹……雕虫小技,竟能如此神奇!
次日,薛仁贵火速率军开拔直奔代州,薛绍一路同行。
有件事情薛绍仍是放心不下,那就是给薛楚‘玉’找的‘药’材,一直没有凑齐。但河北战事紧急,他必须和薛仁贵一同前往代州。于是临行之前薛绍将十名得力的部曲留在了太原,命其全力督办此事,尽快给出结果。
一路上薛绍都因为牵挂薛楚‘玉’,而有些闷闷不乐。
中途歇马之时,薛仁贵主动问起,“少帅仿佛愁眉不展,不知有何忧思?”
薛绍微微一苦笑,“实不相瞒,我在担心楚‘玉’的伤病。”
“哼!”薛仁贵冷哼了一声,“犬子无能累及三军,竟还劳动少帅费神,老夫真是万分惭愧!”
“咳!……”薛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毕竟薛仁贵是楚‘玉’的父亲,难不成自己还和他争论一番?
“少帅放心,犬子之病无须任何‘药’石,老夫能治!”薛仁贵一拍膝盖说得斩钉截铁,“其实老夫早已派了家臣部曲去往朔州,将犬子搬到代州歇病。待我大军抵达代州,看老夫‘药’到病除!”
“哦?”薛绍不由得吃了一惊,“老将军,还‘精’通医术?”
薛仁贵微微一笑,笑得颇怀神秘,“到时,少帅一看便知!”--46261+dsuaahhh+25771430-->
第365章 匪夷所思
代州到了,一切还算正常。--
突厥人攻陷了云州之后,并没有马上挥师南下,直捣河北腹地。大概己军强攻云州也有些疲惫了,突厥人也忙着整顿兵马恢复元气。再者,他们派往朔代二州的兵马意外的遭到了痛击和惨败,这很有可能迫使他们临时改变最初的军事计划。
二十万大军的休整和军事计划的重新制定,想必突厥人也正需要时间。
薛仁贵到了代州,首先就走访了一下尚未完全清理完毕的战场。雁‘门’关下积如山的焦黑尸首和大战之后留在城墙之上的痕迹,让薛仁贵老眉深皱一言不发,神情一直很严峻。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薛仁贵不用多问,已然可以从战场的痕迹看出这一战的惨烈。试想,若非是薛绍一旅奇兵救了朔州,又突然从背后掩杀到雁‘门’关,那朔代二州极有可能同时陷落。如此一来河北防线全面崩溃,武承嗣又退守太原,突厥的铁蹄将要踏碎河北直‘逼’并州。
后果,不堪设想!
饶是薛仁贵这种百战余生久经风‘浪’的老将,在参观了战场之后也不禁心生后怕,同时对薛绍也多生出了几分好奇与感佩之心。
“真乃后生可畏!”薛仁贵不止一次的暗自感叹。
入城之后,早已忧心如焚的薛绍,马上拉着薛仁贵一同去看薛楚‘玉’。
薛仁贵的神情一直很沉寂,甚至有些冷漠。仿佛重伤晕厥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薛绍始终感觉有些好奇,这对父子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病房到了,薛绍派给的张成吴远等人正守在薛楚‘玉’的身边,寸步不离。得知薛绍没能带回所需的‘药’材,他二人同时变了脸‘色’,惊道:“如此……‘玉’冠将军休矣!”
“‘玉’冠将军?”薛仁贵冷笑一声,“他也配!”
众皆无言以对,只能沉默。薛绍更是心中郁闷,楚‘玉’都这样了,老爷子你至于么?
薛仁贵背剪着双手走到薛楚‘玉’的榻边,稍稍弯腰看了一眼,脸上的冷漠神‘色’没有半丝淡去,若无其事的道:“还没死。”
所有人同时苦笑。
薛绍轻言道:“老将军想要如何医治?需要何样的器具和‘药’材?一切只管吩咐,我马上去准备!”
薛仁贵没有回答,只道:“把他的衣服脱了。”
张成和吴远不敢怠慢,马上动手将薛楚‘玉’的上身衣服给脱了,‘露’出一身‘精’铁似的腱子‘肉’,身上遍布淤伤,或紫或青甚至还有明显的肿胀,触目惊心。
“果然如此。”薛仁贵眉头深皱,细细的查看每一处淤肿,不时还用指头戳上一戳。
“老将军,这是何等症状?”薛绍问道。
薛仁贵没有回答只是拧眉深思,似是非而的摇了摇头,再道:“将他抬得站起来!”
众人不解其意,但只能照做。薛绍亲自搭了一把手,和张成吴远一起将薛楚‘玉’抬得站直双臂摊开。
突然,薛仁贵毫无征兆的就出手了,一指就戳中了薛楚‘玉’的膻中气海。力道之沉,让猝不及防的薛绍等人都差点扶不稳。
众人大惊!
膻中气海,别说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哪怕是个身强体壮的正常人受一重击,轻则倒地不起重则当场死亡!
众人还惊魂未定,薛仁贵早已快如疾电的接连出手,连连打了薛楚‘玉’身上好几个地方。
“住手!!”
薛绍这下真是吓坏了,薛仁贵拍打的这些‘穴’位,竟然无一不是死‘穴’!!
谁料薛仁贵根本不停,飞起一爪抓住了薛楚‘玉’的脖颈,一掌就对着他的脑‘门’百汇狠狠的拍了下去!
谁都没有防备。
薛绍眼睛都直了……死定了!
刚刚这一掌,光是听那拍下去的声音就有如打铁。薛绍自忖倘若是自己受了这一击,那头顶的天灵盖就算不碎成齑粉,也至少是重伤晕厥‘性’命堪忧!
“老将军,快住手!”
情急之下,薛绍一闪身挡在了薛楚‘玉’的面前,他的几名部曲也一同上前将薛仁贵死死拦住。
薛仁贵仍是非常的冷静,说道:“还有最后一击,若是不让我打完,他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有如死去的薛楚‘玉’突然动弹了几下——闭着眼睛,浑身剧烈的颤抖,整张脸都憋红了。
“快闪开!”
薛仁贵大喝一声,双臂一挥竟然将薛绍和几名部曲同时推开!
薛绍大吃一惊,好神力!!!
双手同时挥起,薛仁贵左右同时‘插’中了薛楚‘玉’的太阳‘穴’!
“噗——”
众人只听到这一声突响,然后就是漫天的血雨喷洒了下来。
薛楚‘玉’猛然喷出了一口浓血,将他面前的薛仁贵全身几乎都喷红了!
众人一看,薛楚‘玉’仍是闭着眼睛陷在昏‘迷’之中,只是涨红的脸‘色’已经消褪了不少。
“逆子,还不起‘床’!!”薛仁贵雷霆大喝一声,众人感觉如同平地起了一记惊雷,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奇迹发生了。
薛楚‘玉’斗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毕‘露’有如临阵杀敌之时,同时双臂一展将张成吴远推开,并且大喝一声摆出了一个练拳的照‘门’。
薛绍等人,完全惊呆了。
薛仁贵仍是那样的淡若平常,平静的说了一句,“活了。”
“父亲大人?”如同遭了魔障的薛楚‘玉’一眼看到他的父亲,斗然回神双膝一跪就拜倒在地,“不肖子,拜见父亲大人!”
“这……怎么回事?”薛绍完全无法理解。眼前一幕,竟比他看过的小说电影还要匪夷所思!
“起来吧!”薛仁贵恍如平常的背剪着双手,淡淡道,“滚回你的‘床’上,歇养百日不得妄动。”
“是……”薛楚‘玉’像一只小绵羊,乖乖的爬起身来上了‘床’盖上被子,然后就安安静静的闭上了双眼。
都没有和薛绍打上一声招呼。
“这……”薛绍完全‘迷’茫了,随即苦笑一声,“我们先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
薛仁贵已经走到‘门’外了,背剪着双手,静静的看着辽远的天空,独自沉思。
满屋子错愕不已的人陆续走出了病房,但都没人敢去向薛仁贵讨问一个究竟。虎老威不倒,老帅的威风和霸气,实在不是一般人敢于直视。
薛绍带着满脑子问号,走到了薛仁贵的身边。不等他发问,薛仁贵主动出声说道:“这样的假死,老夫生平也曾遇到过一次。”
“哦?”薛绍很好奇。
“那一次,老夫也是力战而竭如同死人。”薛仁贵说道,“当时,老夫以白身投军,追随太宗皇帝陛下远征高句丽。力战假死之时,老夫幸运的遇到了一位身怀奇术的袍泽,他就是用今天这个法子,将我救醒的。”
“实在难以相信!”薛绍直摇头。
“老夫根本不懂医术,所以没什么道理可讲。”薛仁贵说道,“说起来,从老夫祖上薛安都那一辈开始,就曾出现过体格异常之人。除了天生神力,就连骨骼和经脉都与常人不同。这类体格如若习武,多少都会有所成就。”
“岂止是有所成就,绝对是登峰造极。”薛绍惊叹道,“这难道就是楚‘玉’的天赋异秉?”
受了恭维的薛仁贵非但不喜,反而‘露’出了一丝苦笑,“这样的天赋异秉,不要也罢!”
薛绍微微一怔,这下才算是感觉到了薛仁贵对薛楚‘玉’的舐犊之情!
“寻常的武者,一般都是通过日夜不缀的勤学苦练来增强技艺。”薛仁贵悠然道,“这样的苦练最多熟能生巧,很难突破真正的上限和瓶颈。而楚‘玉’这种体格相对比较容易突破极限、达到更高的境界。但前提是,他必须能够突破生死的界限!”
薛绍稍稍的吁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楚‘玉’的武艺以后会更加厉害?”
“九成的可能,他会变成一个连马都骑不了的废人。”薛仁贵双眼微眯,“其实刚才老夫动手的时候,成功救活他的机率还只不到一成。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就像当年,我那袍泽对我一样!”
薛绍惊呆了!
薛仁贵转头看向薛绍,眼神异常复杂,“这样的天赋异秉,你要么?”
……
薛楚‘玉’再度陷入了昏‘迷’。不过他这一次的昏‘迷’比以往情况稍好,旁人能够撬开他的嘴,给他喂进一些汤水了。
薛绍极是担忧,生怕他变成“连马都骑不了的废人”。不过转念一想,战场厮杀终究不是一件好事。自己的好兄弟如果从此不能再打仗了,卸甲归田去过寻常的日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意念通达之后,薛绍的心里轻松了许多。
源源不断的斥侯,被派往了云州刺探军情。薛绍和薛仁贵开始忙于整顿兵马商讨军机,备战突厥。
忙完军务之后,薛绍总是第一时间来看望薛楚‘玉’。四五日过去了,可惜薛楚‘玉’仍是没有苏醒。张成和吴远说,虽然他的脉象仍是很‘乱’,但至少有了一股盎然生机,‘性’命无虞应该是可以保证了。
薛绍总算是放了心,同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薛楚‘玉’不能打仗了,自己一定帮他谋一份轻松的官职或是给他一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助他平平稳稳的安渡余生!;--46261+dsuaahhh+25784710-->
第666章 相逢陌路
突厥在云州按兵不动,唐军在代州全力备战,双方陷入了奇特的僵持状态。,最新章节访问:. 。
薛绍麾下的朔方军,赢得了相当宝贵的一段休整时间。大量的轻伤伤员开始陆续归队恢复训练,重伤的伤员也得到了应有的照顾和转移。薛绍详细的清点了一下麾下的人手,两场战斗下来,朔方军因为战死和重伤致残共计减员六千八百六十七人。
薛绍的肝都疼了。
这可是朔方军最‘精’锐的骑兵,自己手中最引以为豪的一张王牌啊!
薛仁贵仿佛是看出了薛绍的心思,他主动找到薛绍与他一合计,将朔代两战当中俘虏的最‘精’壮的突厥骑士尽数给了薛绍,稍差一点的他就自己带走了。当然这“稍差一点”的俘虏也是薛绍的战利品,薛仁贵没有白拿,他非常大方的提出,要用自己麾下的中军越骑(相当于薛绍麾下的跳‘荡’军)和薛绍做了一笔“‘交’易”,一名越骑换三名俘虏。
薛绍喜出望外,一点没客气的果断答应了!
失去了袍泽固然让薛绍颇为难过,但薛仁贵的“投桃报李”让薛绍得到了一丝安慰。老帅麾下的骑兵可不是寻常货‘色’,在程务‘挺’时代就已经名动天下,何况他给出的还是最‘精’锐的亲勋中军越骑。另外老帅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捉来的突厥俘虏被分散到了不同的部队里会很快被同化,以后也很难聚众生事。
因为薛仁贵的仗义,损失严重的朔方军马上恢复了大半的元气,甚至比以往还多出了两千多骑兵。虽然新来的人手默契程度不及老兵,但有人就好办事,无非是再多‘花’一些时间和‘精’力去训练。
派往云州的斥侯开始频频传回消息了,突厥人正在大肆收集粮草、调兵谴将,看来他们并无见好就收的撤退之意,已经做好了继续南下的准备。
一场大战,眼看一触即发。
代州唐军的备战,由此进入到了一个更为繁忙与紧张的阶段。薛绍麾下的朔方军临时编入了薛仁贵麾下的大部队,所有唐军共计十二万人马,分为传统的七部——前后左右中与左右虞侯军。
薛楚‘玉’仍未苏醒归队更是遥遥无期,张仁愿所率的跳‘荡’军被临时编入了老帅麾下的中军,充任此战的破阵尖刀部队。薛绍与唐休璟各率麾下的一半部队充任左右虞侯军,主要执行侦察、掠阵、奇袭、截道这一类机动战术。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突厥人那边居然派来了军前使者,薛仁贵与薛绍等一批重将一同在军中接见了他们。突厥使者说,愿意在战前和唐军‘交’换一批俘虏。
众人都以为突厥人是来嚣张的下战书,不料却是提出‘交’换俘虏,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薛仁贵便问,如何‘交’换?
突厥使者说,愿用俘虏的七百大唐百姓子民,换回他们被俘的七个草原部落的大小酋长。这听起来不像是坏主意,大唐要他们七个小酋长没什么用,若能提前救回七百名同胞不失为一件善举。
于是薛仁贵同意了。双方约定五日后,由突厥人主动将俘虏送来,就在雁‘门’关以北二十里的迦风古道口,‘交’换俘虏。
这一回,突厥人倒是难得的拿出了一点诚意。
两军‘交’战,斥侯‘奸’细往来不绝防不胜防。薛绍是这方面的专家,同时也不敢小看了足智多谋的元珍。于是他提醒薛仁贵,必须谨防突厥人使诈。万一这七百俘虏当中‘混’杂了个别‘奸’细或是刺客,将会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薛仁贵一听有理,于是两人‘私’下商议决定,到时先不让这七百俘虏直接进代州,而是将其转移到其他的村甸暂时安置,善予照顾的同时也严加监管,待战争结束之后再一一详查验明正身,另作区处。
事情本不重大,安排下来之后薛绍也就没再多管。
不料回去之后,柳盛马上找到了薛绍,对着他就是一场大哭。薛绍问他何故,柳盛吞吞吐吐的说,他刚刚才听说一件事情,他治下的五台县在代州被围时陷落了。他的‘女’儿——也就是郭元振的妻子,被突厥人抓了去!
薛绍顿时大吃了一惊,“你为何不早说?”
“下官也是刚刚才知道啊!”柳盛一个劲的流泪,“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薛绍焦急的走来去走苦思良法,最后急中生智,“没有别的办法了,我马上派人去把突厥的使者叫住,‘私’下对他们加提一个条件!”
“一切全靠薛驸马了!”柳盛六神无主的拜倒在地。
薛绍马上派出了部曲快马去追突厥的使者。所幸运气还不错,把人追上了。薛绍不好把人叫回代州,于是亲自出城面见使者与他商谈。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薛驸马?”突厥使者是一个中年男子,汉语说得极好,正上下打量薛绍,不动声‘色’的道,“草原传言,你将是今后几十年里所有突厥人的噩梦。前不久,你又将这个传言证实了一次。”
薛绍知道他指的是朔代一战,他心里肯定是恨不能马上拔刀砍了自己。但现在不是扯这种事情的时候,于是薛绍不接他的茬,只道:“我来找你,是想谈一谈‘交’换俘虏的事情。我不绕弯子,你们前不久攻破五台县掳走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是五台县县令柳盛的‘女’儿。我要将她换回来。说吧,要什么条件?”
“县令之‘女’?”突厥使者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好像知道这个‘女’人。”
“你都知道什么?”薛绍问道。
“她被我们的副统帅,默啜看上了。”使者笑了一笑,“她不会是你的爱姬吧?”
“她是我朋友的妻子。”薛绍直言不讳,说道,“我不想跟你绕弯子。想要什么条件,你只管开出,我尽量满足。如果她受到了什么伤害,你们的酋长也就别想完整的回去!如果你们拒绝将她放回,薛绍敢以祖坟的名义发誓,一定会砍下你们一万颗人头以示报负!”
“你!!……”使者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神之中充满了愤怒和惶恐!
“一万颗人头”,这种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或许只是一句狂妄的威胁或是一个无聊的笑话。但如果是从薛绍口中说出来的,使者深信,他做得到!
薛绍道,“说,你的条件?”
“我……我要回去先问过默啜!”使者吱唔道。
薛绍闷哼了一声,“这种小事都做不了主,你还充什么使者?滚回去吧,让默啜来见我!——记住,把我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给他!”
说罢,薛绍勒起马缰扬鞭就走,头也不回。
使者咬得牙齿骨骨作响盯着薛绍步步远去,最终无奈的重叹了一声,“如果因为一个‘女’人平添一万条‘性’命,确实不值!……罢了,我还是如实向默啜回报吧!”
五日后,突厥人如约送来了七百俘虏,停在了雁‘门’关外的迦风古道口。他们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大唐会爽约,因此负责押送的突厥士兵还不到一百人。他们在雁‘门’关外摆出了一个弧形的阵形将俘虏圈在其中,还搭了一个临时的行军帐篷,大概是首领在其中休息。
薛绍自告奋勇的出城去接收俘虏,既然突厥人都不怕自己更没必要害怕,于是他也只带了三十名部曲亲随,押着那七个突厥酋长。
薛绍直接走进了帐篷旁边,看到那天那个使者就站在帐篷外面,“你要的人我带来了。把我要的人,当面‘交’给我!”
“可以。她就在帐篷里面,请进!”使者答应得很干脆,说完就走远了。
薛绍略皱了一下眉头,不怕你耍‘花’样!
紧握刀柄提高警惕,薛绍走进了帐篷。
帐篷里面的确有一个‘女’人,穿着一领盖住了头部的紫‘色’‘毛’皮大斗蓬,正背身对着对薛绍。
薛绍和柳氏并不太熟,打量了一眼无法确认,于是道,“你转过身来。”
那‘女’子居然不动。
薛绍不由得眉头一拧,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女’人的背影看,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心中也渐渐‘激’起了一股‘波’澜!
“七尺之躯,已许邦国,再难许卿!”‘女’子说话了!
薛绍心头一震,“果然是你!”
“别来无恙,薛公子!”
‘女’子转过了身来,双眸如星月闪亮,定定的看着薛绍。
——艾颜!
阔别多日,薛绍再一次见到艾颜发现她改变很大。以后她就像月奴一样的灵动跳脱,有时也显‘露’出无比张扬和跋扈。现在,她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全都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她比以前稍稍的丰满和圆润了一些,脱去了少‘女’的稚嫩平添了几许成熟的丰韵,神‘色’间也多了一些淡雅与自信。
这一切变化,都使得艾颜增添了雍容华贵的气息,再也不是那个纵马疾奔飞索拿人、要和月奴大战三百回合的草原小母狼了。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不想看到我。”艾颜的语气很平静,嘴角和眼角一同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我只是觉得意外。”薛绍眉头微微拧起,“你怎会来此?”
“你会将我扣押起来吗?”艾颜侧过身,用她的侧脸对着薛绍。
“不会。”薛绍答得很干脆。
“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我是草原的神母?我住在轧荦山上,是突厥顶礼膜拜的‘精’神图腾。”艾颜的口气相当平淡和冷静,如同诉说一件与她不相干的事情。
“我知道。”薛绍再皱了一下眉头,“我还知道你有了一个儿子,名叫克拉库斯,被突厥人奉为‘神之子’。”
“没错。他是我的儿子。”艾颜转过脸来,眼神灼灼的看着薛绍,一字一顿道,“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寄托,和最大的骄傲!”
薛绍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每一位母亲,都很伟大。孩子,是她最大的寄托和骄傲。”
“谢谢你的恭维。”艾颜微然一笑,又转过了脸去,“但是,我不需要!”;--46261+dsuaahhh+25807775-->
第667章 九尾狐之泪
就这一瞬间,薛绍仿佛又见到了当初在草原上见过的那一只……九尾狐!
艾颜的这微微一笑,足以用“妖孽”来形容。====
薛绍算是清楚了,艾颜今天既不是来办正事也不是来打酱油,更不可能是叙旧情——她就是为了刺激自己而来!
“他父亲是谁?”鬼使神差的,薛绍问了这么一句。
话刚出口自己就有些后悔了……我为什么要问?
“你是出于吃醋还是出于牵挂,才有此问?”艾颜反问。
“有区别吗?”
“当然有。”艾颜微微的仰起头朝前踱了几步,这个姿态让她显得分外的自信与骄傲,说道,“你若是因为吃醋才问,那我会很高兴;你若是因为牵挂而问,那我会很愤怒!”
薛绍眉头一皱,“为何?”
“你吃醋是对的。因为孩儿的父亲是草原上真正的神砥,你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他!”艾颜面带着微笑,说道:“这就证明,我离开你是对的,我给孩子找到了一个更好的父亲——我当然要高兴!”
薛绍表情冷寂,保持着沉默。
“虽然我早就知道你对我没有什么感情,但我们毕竟有过夫妻之实,我还把女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你。你若是因为牵挂才问……哼!”艾颜冷笑一声,“那证明你足够虚伪,足够薄情。你若当真对我有所牵挂,早些时日干什么去了?一直要等到我为人妻、为人母之后,才想起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人?——你如此对我,我难道不应该愤怒吗?”
“对,我是有负于你。”薛绍轻叹了一声,“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仍然会那样做。”
“……”艾颜牙一咬眉一拧明显是生气了,话也也打住了。
“当时我把话说得很清楚,如果你愿意从此一直留在大唐,我会娶你。我会尽到一个丈夫该尽的一切责任。”薛绍说道,“但如果有朝一日你与大唐为敌,我们就是天生的敌人。薛绍七尺之躯已许邦国,再难许卿!”
“你好伟大,真不愧的大唐的驸马,不愧是名震天下的薛少帅。”艾颜冷笑一声,长长的吁出一口怨气,“你认为我愿意走吗?你认为我愿意成为突厥人的神母吗?你认为我愿意再一次给草原带来兵荒马乱与流血战争吗?你们的朝廷要派我去河北安抚突厥旧部,我有选择吗?骨笃禄假意投降然后反出幽州,将我捆绑起来一并带走,我有选择吗?乃至于今日我成为突厥的神母,我有选择吗?”
“我也不愿意看到这些事情发生。”薛绍看着艾颜,慢慢的摇了摇头,“但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你若当真对我有情,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我留在你的身边。但你没有这样做,你究竟是无能,还是无情?”艾颜转过了身去,声音变得低沉而幽怨,“薛绍,除了上次战争当中的各为其主的争斗,此后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害你。哪怕明知道你利用了我,我也没有怨过你。哪怕我在你大婚之日行之荒唐举措……也只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嫉妒,你懂吗?”
薛绍无语以对,只是点了点头。
艾颜背对着薛绍看不见,但她仿佛是感觉到了,摇了摇头道:“你不懂。你怎么会懂呢?”
“你现在,可以留下。”薛绍突然说道。
艾颜猛然转过身来,“真的?”
薛绍直视着艾颜的眼睛,“真的。”
艾颜眼神炽热的看着薛绍,脸上尽是欣喜的神色。但是这一层喜色又在慢慢的在淡去,直到完全被失落与恐惧所取代。
她直视着薛绍的眼睛,缓缓的摇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薛绍心里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石,眉头重重的拧起,“因为孩子吗?”
艾颜闭上了眼睛,悠然的道:“他是神之子。我是神母……”
“他的父亲是谁?”薛绍再问
“我已经回答过你了!”艾颜大声的说道,几乎像是咆哮。
“你胡说!”薛绍斗然一下抓住她的双肩,“我才是孩子的父亲,对不对?”
“不对、根本就不是!”艾颜拼命的挣扎,大声叫道,“你放开我!”
薛绍松开了手,退后两步,“艾颜,孩子是无辜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艾颜也在后退,她的表情和眼神逐渐变得让薛绍陌生,她甚至咧开嘴笑了起来,“你真的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我必须知道!”
“哈哈哈!”艾颜突然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
“告诉我!”薛绍大喝。
“那你就听好了!——”艾颜睁圆了眼睛,双眼通红泪花涟涟的看着瞪着薛绍,“他叫——阿史德元珍!”
薛绍顿时呆住,连思绪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艾颜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九尾狐的妖笑,而且平添了一丝凌厉的味道,“你想不到吧?”
薛绍沉默。
“什么神之子,神之母,全是阿史德元珍玩出的把戏。”艾颜冷笑连连,“现在,我们的孩子身负阿史那氏汗室与突厥战神的双重血统,高贵无极,受尽草原人的膜拜!而我也成了万众敬仰的神母。有我们母子十分做为旗帜,阿史德元珍与阿史那骨笃禄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草原上的很多部族拢络了过来。但凡不肯归顺的,他们就用神的名义去讨伐。至今,他们还从来没有在草原上打过一次败仗。九姓铁勒十几万联军听说了我们母子的传说,其中超过一半接连倒戈来降!——薛公子,现在你知道我对突厥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了么?”
“知道。”薛绍深呼吸,轻轻的点头。
“那你还不赶紧将我扣押起来?”艾颜的眼泪一直没停,红红的双眸也一直定定的看着薛绍。
“孩子怎么办?”薛绍直咬牙。
“我说过了,那不是你的孩子,不是!”艾颜大叫。
“但他是你的孩子……”薛绍轻叹了一声,“他还这么小,怎能与母亲分离?”
艾颜怔怔的看着薛绍,慢慢的后退,连着退了好几步,缓缓摇头,喃喃的道:“薛绍,你就是太冷静,太理智了。很多时候,你这样的冷静和理智,其实就意味着冷酷和无情!”
“……”薛绍无言以对。
“你是不是觉得,就算你将我扣押了起来,突厥人还是能用我的儿子做旗帜?”艾颜苦苦的笑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在往下流,“所以,我对你、对突厥人来说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你也根本就不想将我留下,对不对?”
“留下来。”薛绍眉宇一扬,说得斩钉截铁,“我会想办法,将孩子救出来!”
“你……”艾颜再一次睁大了眼睛,“你说真的?”
“真的。”
艾颜低下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相信我。”薛绍上前一步,低声道,“我能做到。”
“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相信我自己,我也不相信骨笃禄!”艾颜抬起了头来,定定的看着薛绍,“我怕我忍受不了我和孩子的片刻分离!我怕我留在这里不走,他们会杀了我的孩子,另外再找一个婴儿冒充!”
薛绍眼中精光一绽,“如此说来,孩子当真是我的?!”
“不、不是!真的不是!”艾颜说罢,夺路欲逃。
“你站住!”薛绍一把将她拉住,力气很大。
艾颜低低的惊叫了一声,顺势一下就倒了过来,直接撞进了薛绍的怀里。
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
“不要走。”薛绍轻轻的说道,“相信我。”
“不……我不能!”艾颜面露惊惧的连连摇头,“你若真有此心,就凭自己的本事将我们母子一同从草原接回来!”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好!——”
“放我走!”艾颜连续的深呼吸平复情绪,抹干了眼泪不再哭泣,“我必须回去了!——我若不回去,郭元振的妻子柳氏也会变成尸体!”
“你是专程来见我一次?”薛绍拧眉问道。
艾颜没有回答,突然捧起薛绍的脸,对着他的嘴吻了上去。
薛绍抱紧她,回吻。
良久。
艾颜突然一把将薛绍推开,一拧身往帐篷外狂奔而去。
薛绍站在帐篷里,没动。
“啪——”
一声脆响,他的脸上多了五枚清晰的指印。
突厥人带着他们的五个酋长走了,七百名汉人俘虏也被人带去安置了。
没过多久,几名突厥士兵押着一辆马车回来,薛绍亲自上前接到,柳氏惊慌失措泪雨未干的从车上跳下来,如同逃避瘟疫一样的跑到了薛绍身后,然后就是放声痛哭。
“夫人别怕,没事了!”薛绍小声问道,“他们可曾伤害于你?”
“我撞墙、咬舌、绝食,如此这般宁死不从,他们没能奈何。后来他们知道了我是郭元振的妻子,就再也没有逼迫于我了。”柳氏哭哭啼啼的道,“多谢薛公子救命之恩,奴家必当誓死相报!”
薛绍这才略略放心,将剩下的两名酋长交给突厥士兵带了回去。
“你们送夫人回城。”薛绍给部曲下令,“容我一人,在此安静片刻。”
“是。”部曲应了诺,带上柳氏回城去了。
薛绍骑着马,慢慢的走到了一处小坡上,静静的看着艾颜消失的方向。
地皮线上,已经只剩一片烟尘,不见人影。
夕阳洒落在荒凉的雁门古地,天地之间一片昏黄与赤红交错,光怪陆离,斑驳零乱。
一如薛绍,此刻的心情。
第668章 袍泽弟兄
艾颜的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让薛绍的心里平起‘波’澜,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宁静。--他甚至有些无法专注于战争了,在帅帐里商讨重要军机之时,都出现了几次走神的状况。
薛仁贵看在眼里,并不当众点破。待会议散后,他将薛绍请到了雁‘门’关的城头之上,站在了最高的位置。
“少帅自从去了一趟迦风古道口接引俘虏,回来之后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薛仁贵说道,“大战在即你却分神,这不是什么好事。”
薛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沉默的点头。
“老夫是过来人,看得出少帅是在为情所‘惑’。”薛仁贵直言不讳的道,“若在平常,老夫绝计不敢去干涉少帅的‘私’事。但如今两军对垒,为将者一念之间就将主宰上万条‘性’命。还望少帅谨慎!”
“老将军教训得是,我确是有些分神了。”薛绍眉头轻拧。
“为将之人,以杀伐为己任。”薛仁贵说道,“我们的功业,完全建立在垒垒的白骨之上。我们忠君爱国,就难免会辜负一些重要的人。这其中的取舍之痛,非外人所能领悟。少帅,你还年轻,出身也异常的高贵。又何苦走上这一条艰难而痛苦的不归之路?”
“一言难尽。”薛绍眉头紧皱。
薛仁贵微然一笑,说道:“老夫为将一生,杀人无数。有人奉我为神明视我为英雄人物,有人恨我入骨视我为毒妮怪。那些年,我时常抛妻弃子远征在外。对他们的思念,是我渡过一些危机的‘精’神支柱。可是我毕竟辜负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我努力去尽到一个臣子的责任,却完全无法做好一个丈夫和父亲。少帅,如果有可能,你不要再沿着条路走下去了。不然,老夫今日‘胸’中的遗憾,就是你明日将要品尝的苦果。”
薛绍微微一怔,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大名鼎鼎的战神薛仁贵的口中说出来?……原来战神的心中,也有着凡人的七情六‘欲’与遗憾失落。
“或许要等到了老了你才会真的领悟到,无论是功业还是名利,真的只是过眼云烟。人生一世最值得你珍惜的,仍是你的亲人和朋友。”薛仁贵举目看向远方,“还有红颜。”
薛绍不禁微然一笑,“老将军,想起了谁呢?”
薛仁贵略略尴尬的也笑了一笑,“芸芸众生茫茫人海,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从相遇、相爱到相守,是多么不容易。缘分妙不可言珍贵无比,如果因为一些虚妄的东西就舍弃它,终有一日会后悔的。其实,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绝不是追逐功利的野心和咬牙杀人的仇恨,而是博大无‘私’的爱。身为一名带兵打仗的将军,能得到这种力量更是不容易。需得珍惜啊!”
薛绍再度笑了,真没想到一向姿态那么高昂的战神薛仁贵,竟还是个情种!
“老夫今日说了许些废话。”薛仁贵很少像现在这样的亲和与低调,微笑道,“其实说来说去老夫只有一句话,我希望少帅能够轻装上阵,打好眼前这一仗。身为一名将军,任何的‘私’人包袱都不应该带到战争当中去。这既是为自己的生死负责,也是为同生共死的袍泽与你效忠的国度负责!”
“我知道了……多谢老将军耳提面命!”薛绍拱手拜了一记,说道,“近日,我确实因为一些‘私’事而稍有分神。我会尽快调整过来。如果不能,我会主动辞去左虞侯军的统兵之权,暂让令郎薛慎言代替于我。”
薛仁贵沉思了片刻,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薛绍点了点头心中沉思,薛仁贵不愧为一名成熟而老道的军事家,他对战争的专注和强烈的责任感,贯注到每一个细节,并且不讲任何的‘私’人情面。他数十年行军打仗的经验是如此的丰富,我真该向他好好的学习。
这时,一名薛家部曲快步行来向薛绍报告说,薛楚‘玉’醒了。
薛绍心中一喜,连忙和薛仁贵一同去看他。
走到薛楚‘玉’病房‘门’外的院子里时,薛绍听到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阵碗碟摔碎的大响。
“拿走!拿走——我不吃了!”是薛楚‘玉’的声音。
薛绍连忙走到‘门’口一看,只见满地都砸得是饭菜和碗碟的碎片,薛楚‘玉’躺在‘床’上双手抬起,悲愤而无奈的盯着自己的双手在看。
“怎么了?”薛绍连忙将张成拉到一边,问他。
张成小声答道:“‘玉’冠将军醒来后,我们伺候他服下了汤‘药’,然后取来饭食。他坚持自己食用不要让服‘侍’……结果他双手抖得厉害拿不稳筷子,洒了满身的饭菜。最后一怒之下,他就将东西全摔了!”
薛绍愕然一怔,筷子都拿不稳?!……真的是成了废人吗?
这时房间里突然传出了薛楚‘玉’的哭声,号淘大哭!
薛仁贵一步踏进房中,怒声喝道:“没用的东西,哭什么!!“
薛绍一惊,连忙跟了进去。
“父亲大人……我!”薛楚‘玉’已经滚爬下‘床’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的举着双手哭号道,“我废了!我连筷子都拿不起了!”
“你生来就是个废物,几时有过用处?!”薛仁贵大喝道,“哭哭啼啼有如童稚‘妇’人,你可曾知道羞耻二字?”
薛楚‘玉’重重的一头撞倒在地,浑身‘抽’搐捂脸痛哭,却不敢再发出声音。
薛绍心中极是不忍,连忙生拉活拽的将薛仁贵请了出来,婉言道:“老将军且息雷霆之怒,楚‘玉’身负重伤刚刚苏醒,手脚乏力情有可缘。病患之人心情容易败坏,不如就让我去劝慰他一番?”
“就随了少帅吧!”薛仁贵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薛绍轻叹一声,心说老爷子明明很是关爱薛楚‘玉’,但为何一见面总把他当作仇人一般呢?
稍后进了房间,薛绍将所有的旁人都摒退了,关上‘门’,用力将薛楚‘玉’从地上扶起。
“少帅?”薛楚‘玉’这才注意到薛绍的存在,连忙挥袖抹眼泪。却不料手臂手掌就是不听使唤,连擦一下眼泪都费劲。
薛绍扶他坐下,伸出手要为他抹泪。薛楚‘玉’连忙将头扭到了一边去。薛绍用力的扳他的脖颈,薛楚‘玉’就是犟着不肯回头。
薛绍火了,站起来大喝一声,“薛楚‘玉’听令,把头转过来,不许‘乱’动!”
薛楚‘玉’浑身一震,慢慢的转过头来,却死活也不肯睁开眼睛。
薛绍十分粗暴的像是擦桌子一样,擦干了他脸上的泪,气乎乎的道:“在我面前还有什么难为情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换作我是你,我会哭得比你更厉害!”
“少帅……我是一个废人了!”薛楚‘玉’睁开眼睛,双眼通红连连眨眼,显然是在努力的忍泪,哽咽道,“我再也不能追随少帅冲锋陷阵,我再也拉不开三石大弓,再也骑不了少帅赠我的汗血宝马!”
“那又怎么样?你还是我的好兄弟!”薛绍用力的拍他的背,说道,“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如今你还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不打仗是好事,不久的将来我也会脱下军袍离开军队。到时我们大可以一同品茗对弈一同结伴郊游,看我们膝下的儿‘女’打闹欢娱,享尽人间天伦之乐,看遍大唐万里河山——岂不美哉!”
“可是我!……”薛楚‘玉’怔怔的看着他那双在不停发抖的手,“我连筷子都拿不起了!我真的……是一个废人了!”
薛绍用力握住他的手,“会好的,一定会好的!等打完了仗,我去请‘药’王孙思邈给你治伤!若是他老人家治不好,我穷尽一生倾其所有带你问请天下名医,一定要治好你!——万一不能,我薛绍就是你的双手!郭元振也是你的双手,我们所有的袍泽弟兄,都是你的双手!”
薛楚‘玉’再度泪如雨下,“我的袍泽弟兄们……”
……
几日后,突厥的使者再一次到来。这次,真的是来下战书了。
“突厥叛逆,遭遇王师讨伐非但不降不逃反而主动来衅,真是狂妄之极!”薛仁贵雷霆大怒,“待老夫亲提大军,与之决一死战!”
薛绍从旁说道:“老将军勿要着急,我怀疑这有可能是元珍的诈谋!”
“诈谋?”薛仁贵的眉头顿时一皱,“何以见得?”
“突厥人惯于游击战术,很少站住了阵角主动约战。尤其是他们的谋主元珍,足智多谋用兵诡诈,前番突厥屡破大唐州县,都是采用了他的诸般战术才能得逞。”薛绍说道,“此人曾是大唐的官吏,对大唐的一切都相当的熟悉,想必他也仔细的研究过老将军与我的作战习惯。现在突厥人既然敢于主动约战,就必然是有恃无恐准备妥当,其中或有陷阵也说不定。因此,我们不得不多作防备!”
“难道我们还拒之不战?”薛仁贵道,“突厥人正当猖狂,若是拒战只能更加助长他们的气焰。老夫为将一生,也从不知怯战为何物!”
薛仁贵的最后一句话恰是让薛绍心中一亮,忙道:“老将军,我认为突厥人恰是抓住了你‘性’情当中的刚强之特点,认定你必定慨然赴战,而且他们将会战之地点选在代州与朔州中间的固良小邑。到时我军远离朔代根本,守军也将薄弱。倘若敌军派一旅偏师奇袭朔州然后趁胜拿下代州,我军就将无家可归并且面临一个被前后夹击的窘境。到时,岂不危矣?”;--46261+dsuaahhh+25848509-->
第669章 威风!
薛仁贵的眉头狠狠一拧,“少帅所虑甚是!老夫‘激’愤之下,险些忽略此一层。--倘若敌军用上调虎离山之计攻破朔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老将军,虽然敌人未必会来奇袭朔州,但我们不得不防。”薛绍说道,“不如就让我率本部人马前往朔州提前设防,以备敌军突袭。”
“倘若突厥人没来奇袭朔州呢?”薛仁贵反问道。
“那也正好!”薛绍道,“调虎离山之计,他们不用我来用!等老将军与突厥主力开战,我便师出朔州绕行北方袭杀云州断了他们的归路!如若成功,就可以和老将军对其形成前后夹击关‘门’打狗之势——岂不胜算大增?”
“如此甚好,真是妙计!”薛仁贵大声赞叹,“少帅真不愧是裴公‘门’生,卫公一脉的谋战派军帅,如此冷静睿智足智多谋,真让老夫佩服!”
“老将军过誉了。”薛绍忙道,“我向来最是擅长纸上谈兵。真要打起仗来,我是绝对比不上老将军之万一的!”
“哈哈!”薛仁贵大笑,“多说无益!——此一战,就按少帅所提方略来打!老夫亲提五万大军前往固良小邑赴战,少帅率本部人马先走一步前往朔州布防。留下人马‘交’由犬子薛讷固守代州。如此,可停当否?”
“敌军人多势众,老将军何不多带些人马?”薛绍说道,“有我在前方布守朔州,代州用不了那么多的兵力防守。”
薛仁贵轻抚银须嗬嗬一笑,“老夫单枪匹马尚且无惧他突厥二十万大军,如今带了五万袍泽同去赴战,已是太多!”
薛绍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就笑了。心说“兵不在多在于‘精’”这句话,大概就是为薛仁贵而生。他为将一生创造了无数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当年远征高句丽,他一席白衣单枪匹马就冲‘乱’了高句丽的万人大阵,天山一役他更是“三箭定天山”大破铁勒十几万大军!
真正的历史,有时比小说还要夸张。
但关于薛仁贵的这些事迹,它真的——是真的!
次日,朔方军先行一步出发,开往朔州。
薛楚‘玉’不顾医师的劝阻,亲自来到雁‘门’关外一路相送。
朔方军的将士们见到薛楚‘玉’,无不欢喜万分。尤其是张仁愿和跳‘荡’军的骑士们,个个欢欣鼓舞‘激’动不已。
薛楚‘玉’穿着一身便服站在路旁伸出手来,经过他身边的将士一一和他拍手而过。
薛楚‘玉’的脸上一直挂着温暖而满足的微笑,可是心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失落和悲戚。
曾经,眼前的一幕是薛楚‘玉’最为熟悉的。每每出征,他总是率领最‘精’锐的跳‘荡’军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他是朔方军最锋锐的杀敌快刀,他是朔方军的战神图腾。
可是现在,他只能站在路旁像一个局外之人,目送自己的好兄弟们去征战沙场。
薛绍骑着马停在了薛楚‘玉’的身边,与他对眼一望,各自点头微笑。
“兄弟,回去好生歇息。”薛绍道,“待我得胜归来,再与你大醉三千场!”
“好,一言为定!”薛楚‘玉’紧紧的咬牙用力的点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薛绍微笑的点头,“一言为定!”
“擂鼓壮行——”鼓吏大声喝呼,隆隆的战鼓之声响起。
‘激’昂磅礴的大唐军鼓奏响起来,节奏厚沉气势迭‘荡’,让出征的将士们个个壮怀‘激’烈,热血沸腾。
薛楚‘玉’突然走到一名鼓吏身边,“把鼓槌给我!”
“‘玉’冠将军,这等事情岂能由你……”
“少废话,给我!!”
薛楚‘玉’不由分说的抢过了鼓槌,对着薛绍等人大声道:“我的袍泽弟兄们,楚‘玉’为你们擂鼓壮行了!!”
薛绍不由得停住了马,好多人都驻足注目而观。
薛楚‘玉’拿着两枚大鼓槌,双手不停的发抖好似根本举不起来。
鼓吏连忙小声道:“‘玉’冠将军,还是小人来吧……”
“滚开!”
薛楚‘玉’狠狠的一咬牙走到一人多高的大军鼓面前,几乎是奋起全身之力挥起双槌砸中了大鼓!
“嘭嘭”两声,薛楚‘玉’手中的鼓槌被撞飞了。
连绵不绝的鼓声因为这一记‘乱’响节奏被打‘乱’,愕然停止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薛楚‘玉’的方向。
薛楚‘玉’茫然的看着自己软软垂下不停发抖的双手,宛如石化。
鼓吏连忙上前一步准备捡起双槌继续敲打,薛楚‘玉’突然大喝一声抬起双手扶住了大鼓的鼓沿,扭过头来嘶声喊道:“我的袍泽弟兄们,你们要早日凯旋!”
“嘭——嘭——嘭!!”
沉沉的鼓声响了起来。
薛楚‘玉’以头撞鼓,竟然撞出了大唐军队最威壮的鼓点——《威风》!
薛绍愣住了。所有的跳‘荡’军骑士们,愣住了。
“早日凯旋——!!”
众鼓吏齐声大喝一声,然后一同擂响了军鼓!
朔方军的将士们个个热泪盈眶的挥舞兵器,发出了雷鸣般的大吼——
“威风!”
“威风!!”
“威风!!!”
……
一路急行军,薛绍的骑兵部队很快就开抵了朔州。留在这里守城的薛讷亲自出城迎接,一开口就询问薛楚‘玉’的伤情。
薛绍不知如何来说,索‘性’道:“老帅让我将你换回,你即刻带领你的麾下去代州。等到了那里,你自然就知道了。”
薛讷听他这么说,知道薛楚‘玉’的情况肯定不是太好,于是眉头紧锁愁云不展。
“慎言兄,有件事情我知道我不应该打听。但如果不将它‘弄’清楚,我会一直如鲠在喉。”薛绍说道,“不知慎言兄,能否给我解一解‘惑’?”
薛讷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大概知道,少帅想要打听什么——少时安顿了军队,我二人‘私’下再谈吧!”
“也好。”
驻扎军队‘交’割了防务与军事之后,薛讷请薛绍到他的‘私’第赴宴。薛绍如约而至。
宴席非常的简单,只是寻常的军中伙食。朔州一直缺衣少粮,能有这样的招待已经很不容易了。
“慎言兄,想必你也知道我想打听了什么了。”薛绍道,“记得那一日在长安的时候,我去你家中拜会。却偶尔撞见……”
薛讷轻轻的点了点头,“没错。至从五弟投军以后,父亲每每见到他不是怒骂就是痛打,将他视作仇人一般。”
“这究竟是何故?”薛绍问道。
薛讷眉头微皱的面‘露’苦‘色’,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们五兄弟当中,家父是喜欢的就是楚‘玉’。因为他从小就最聪明,长相和‘性’格也最像家父。最重要的是,他从小就表现出了极强的武者天赋,就像家父当年一样。”
“那后来是什么原因,让令尊对楚‘玉’改变了态度呢?”薛绍问道。
薛讷轻叹了一声,说道:“楚‘玉’十岁那年,家父因为大非川一役战败险些被处死,最后落得一个贬官流放。那时我们四兄弟都一起陪着父亲去了流放之地。唯有楚‘玉’最是年幼,家父不忍让他承受流放之苦,于是想了办法让他和他的母亲一同去了老家安置。”
薛绍点了点头,薛楚‘玉’是庶出之子,他的母亲是薛仁贵成名之后娶的小妾。
“之后的几年里,因为家道中落、孤儿寡母,楚‘玉’和他母亲受尽了白眼吃尽了苦头。”薛讷说道,“但正是这一番逆境,练就了他坚强而不服输的‘性’格。他拼命的练武,总想着变成父亲那样的盖世虎将大英雄,还立志要大破吐蕃并亲手杀了噶尔钦陵,一血家父战败之耻——噶尔钦陵是吐蕃一人之下的权臣和统帅,官拜‘大论’,也称论钦陵。家父惨败于大非川的一役,就是噶尔钦陵打的!”
薛绍双眉紧皱的点了点头,“后来呢?”
“楚‘玉’十六岁那年,家父因为朝廷的特赦得已返京,并被授予了一个驻守新罗的武将职官。”薛讷说道,“楚‘玉’因为家父的归来欢欣鼓舞,并自高奋勇要随家父一同前往新罗——他要追随家父去从军打仗。但家父当时完全不同意,他强烈反对楚‘玉’从戎。实际上,自从大非川一役之后,家父就强令我们几兄弟不许练武不许学兵法,让我们好好读书以科举取仕。我因为从小就学武年纪太大无法改变,无奈才做了武将,但是老二老三和老四全都听了父亲的话陆续做了文官。唯独楚‘玉’因为那六年里没有跟随在父亲手边,这才自己练武学了兵法并立志从戎。”
薛绍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薛仁贵在雁‘门’关上跟他说的一些话,想必是他为将多年之后的心态已经改变,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步入自己的后尘。听他说的那些为将之苦全都发自肺腑,其实薛仁贵是为了楚‘玉’好!
“为了不让楚‘玉’从戎,家父和庶母给楚‘玉’相了一‘门’亲事,想将他拴在家中好好读书经营家业。”薛讷说道,“迫于父母的压力,楚‘玉’最初无奈答应了。可是父亲前脚刚走去了新罗,他后脚就逃出了家‘门’,‘私’自跑去投军了!”
“啊?”薛绍不由得吃了一惊,苦笑不已,“想不到那么孝顺温良的楚‘玉’,也有过这样的叛逆之举!”
薛讷也是摇头苦笑,“我们几兄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他,原来他奉了朝廷颁布的‘举猛士诏’前去‘私’自投军了,用的还是假姓名。我劝他回家,他却仿借霍去病的话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气得我当众打了他一顿。他没有还手,但是誓死坚持要投军。后来他母亲也来劝他,他就是不听。结果我们都没办法只好由得他去了……后来他在河陇与大非川一带从军三四年,跟随在黑齿常之麾下与吐蕃作战,立下了赫赫的战功打出了大大的威风,随后因功回朝充任御林军军官,人称‘飞骑‘玉’冠’。但是他的母亲却早已经因为思儿心切日夜忧惧,竟一病不起,病死了!”
薛绍恍然一怔,“这就是令尊大怒的原因么?”
“算是吧……”薛讷长叹了一声,“我的母亲,也就是家父的元配夫人早年过世了,后来续娶楚‘玉’的母亲,为人极是温良贤淑深得家父喜爱。二老相敬如宾,多年来一直伉俪情深。至从她老人家过世之后,家父每每见到楚‘玉’,不是怒骂就是痛打。我们兄弟四人既不敢帮劝也不也阻拦,最多就是跪在楚‘玉’的旁边,陪他一起挨打挨骂。”
“原来如此……”薛绍长声叹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想到薛楚‘玉’和他父亲之间,还有这样的一段恩怨。
薛讷也是叹息不已,“其实家父最气的,还不是他气死了母亲。而是他不听家父的教诲,执意要从戎。其实我们都知道,楚‘玉’仍是家父最喜爱的儿子。但家父是一个带兵的人,他对楚‘玉’有多么喜爱,表现出来的就有多么严苛。这一点,想必少帅能够理解。”
薛绍沉默的点了点头,就像我当初训练麾下的将士一样,越器重的将士我训得越狠、骂得越难听,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多长本事,能在战场上多活一会儿。
没办法,军人就是这样的‘尿’‘性’。到了生活当中,有时也一下转变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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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0章 人间炼狱
薛绍派了几名得力的部曲携带信鸽跟随薛仁贵,随时保持联络,‘交’换双方的军情。--到了朔州以后,薛绍在长城一带严密布防建起无数烽火,另有多股哨骑昼夜不停的四处巡视。暗底里布下的斥侯密探,更是将侦察活动延伸到了三十里周边的大范围。
相比于同一时代的其他将军们,薛绍更加重视战场上的情报搜集工作,这或许是前世多年特战经验养成的习惯。这一习惯,让他在大唐的战争当中无往而不利,正应了古老兵法的那一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斥侯的作用,被薛绍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尤其是这一次的增援河北一役,郭安手下原来的二十名老斥侯带出的上百名新斥侯在实战之中迅速成长,有的还大放异彩成为了独挡一面的人才。还有薛家部曲的表现也相当优异,他们本质上其实也是斥侯,只不过他们在身份上只是隶属于薛绍‘私’人,不是真正名义上的军人。
抵达朔州七日之后,薛仁贵那边终于来了消息,说薛仁贵率主力抵达固良小邑之后,发现突厥敌军并未履约来战。相反,他们放弃了云州——脚底抹油,开溜了!
薛仁贵大为震怒,一口气率军追进云州,发现敌人果然一个不剩全跑光了。同时整个云州城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废墟,百姓和财产全都被一卷而空。薛仁贵只好暂时将军队驻扎在了云州城和长城城关之间的空地,让后方转运粮草前来补给军队。同时他告信于薛绍,请他去往云州面议下一步的军事计划。
收到这个消息,薛绍心中是既惊且怒。没想到突厥人居然玩了这么一出,看来当世流传的关于突厥胡人的评价“无信义多诡诈”,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薛绍猜测,突厥人的爽战撤逃无外乎两个原因:
其一是,他们根本就没想要决战,之所以主动下来战书,目的是转移唐军的注意力、拖延唐军的出兵时机,为自己的安全撤退赢取时间。如果他们真的开到固良小邑来与唐军决战,就算薛绍不出奇兵夺取云州,幽州大都督府方面也有可能行此之举。一但身后的云州被切断,他们就有可能陷入重围之中无法脱身。
其二是,他们确实制定了调虎离山的计划,但却发现朔州有了薛绍的严密防守而无法下手,左右都是没了油水可捞,于是干脆一走了之。无论如何,正面决战决不是突厥人擅长和期待的,云州的城池他们拿了也没什么用。他们从来就不稀罕大唐的城池,他们只要城池里面的财富、粮食和人口。
薛绍给薛仁贵回了一信,将自己的推测和分析先告知了老帅,让他临事多有一个借鉴。随后薛绍就率领跳‘荡’军出城前往云州与薛仁贵汇合,共商下一步军事计划。把守朔州的重任,则是‘交’给了副手唐休璟和二万余朔方军骑兵主力。
三日后,薛绍率部抵达云州。入眼所见,尽是焦土废墟。
薛仁贵的部下正在努力清理城中的余烬,掩埋百姓和将士的尸首。可是几天过去了,城中还有大量的尸体没有掩埋完毕。其中不乏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和孩子,尸体大多缺胳膊少‘腿’很难见到一整副齐全的。很多‘妇’‘女’被剥光了衣服吊在树上,下身尽是血迹,足以看出她们是饱受凌辱之后被突厥人用刀子捅杀下身而致死。其中还有多名孕‘妇’,肚子被剖开了‘露’出了腹中已死的胎儿……
种种惨相,让薛绍和他的部下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负责掩埋尸首的一名将官找到薛绍,将他请到了云州都督府的府衙,请他入内观瞻。薛绍进去之后看到,都督府的正堂里整齐划一的摆着一大片人头,每颗人头之上都用纸条标注了姓名和官职。
这里死的,全是云州的官将。云州都督李文谏的人头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焦黑,也摆放在其中。
而正堂的隔壁,还残留着一片酒宴的痕迹。可见突厥人是在这里砍杀了一批大唐的官将之后,又举行了庆功之宴。
都督府的官第主宅的楼匾已经被摘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长达数十米的绢质大横幅,上面写着一行字——
“谨以云州举城之生灵,活祭我突厥汗国阵亡于朔代二州之英烈!今日在此举族盟誓——突厥必杀薛绍,一雪国耻血仇!”
薛绍看着这副字幅,双眼之中杀机四‘射’,牙齿咬得骨骨作响。
“薛少帅,我们的人在城中找到了几位侥幸生还的云州百姓。”领路来的将官对薛绍说道,“他们说,突厥人攻占云州之后就开始在城中大肆搜捕大唐的官员和将士,大肆抢夺财物、‘奸’|‘淫’‘妇’‘女’。不久以后,他们就开始在城中进行大屠杀。除了极个别身怀奇巧的匠人和生得漂亮的年轻‘女’子,其余人等尽被杀害了。而且突厥人杀人的时候还对云州的军民宣称,要怨就怨薛绍在朔代二州杀了他们太多的人,他们这是在为同胞报仇。所有的仇所有的怨,都要归咎于薛绍一人头上!”
这名将官的话刚说完,薛绍身后的将士们全都怒骂起来。
“真是巧言令‘色’,无耻之尤!”张仁愿大声爆喝道,“战场无‘私’仇,彼此各为其主,怎能将仇恨延伸到手无寸铁的百姓身上?突厥如此残暴不仁,纵然人间不除,天亦除之!”
“简直是畜生!”
“下次见到突厥人,管他是什么人,一个不留全杀了!”
“杀!杀光他们!!!”
“一定要为云州的父老乡亲和袍泽们报仇血恨!!”
……
“闭嘴!”薛绍大喝一声,“你们全是市井的泼‘妇’吗,居然在此骂街?”
众皆收声,但个个咬牙切齿,余怒难消。
“我们是军人,手中的兵器才是我们的语言。”薛绍说道,“无论你有多少的仇恨,都给我到战场上去发泄,平日里休说废话少放臭屁!”
“是!!”
“走,随我去见老帅!”
不久后薛绍进到了营地,见到了薛仁贵。
“少帅已经见过城中之情景了么?”薛仁贵的脸‘色’铁青。
“我还去了一趟都督府,看到了横幅。”薛绍说道,“突厥人把仇恨宣泄到平民百姓的身上,薛绍忍无可忍!”
“老夫何尝不是?”薛仁贵咬牙切齿,恨道:“只恨那贼寇甚是油滑,屠城之后马上就逃出了云州。我派了多股斥侯前去打探,得知他们的人马并未完全撤走。”
“哦?”薛绍有点好奇,“并未完全撤走,怎么说?”
薛仁贵答道:“据我查知,突厥人在撤出云州之后,约有一半人马带着裹携的百姓与财富逃进了大漠之中,却有另一半人马停驻在了距离云州约有一百里的北部戈壁滩上,像是别有图谋。”
“这倒是奇了。”薛绍也感觉有些意外,“突厥人竟然都已经屠杀了云州城,就再没有留下的理由。难不成,是他们内部出现了分歧?”
“一时之间,不得而知。”薛仁贵道,“老夫本待率军前去追击,又恐敌况不明落入埋伏中了‘奸’计。恰是少帅来了,老夫倒想听一听少帅之高见——那股敌人,杀是不杀?”
薛绍沉思了片刻,说道:“正如老帅所说,敌况不明不可轻举妄动。为今之计,只能加派斥侯探明敌情,再作定夺。我麾下尚有几名得力的斥侯,老将军若是信得过,我派他们去走一趟。”
“甚好。”薛仁贵微然一笑,“老夫等的就是少帅这句话——少帅麾下的斥侯,早让老夫刮目相看。如今,正是他们用武之时!”
薛绍马上|将郭安叫来,将任务分派了下去。
郭安领诺而去时,薛仁贵连声‘激’赞,“老夫戎马一生,从未见过此等‘精’干的斥侯。少帅练兵有方啊!”
“老将军过奖了!”薛绍笑而不语,心说我用现代的特种作战经验来训练斥侯,自然是独树一帜了。
次日,薛绍派出的斥侯还没有回报敌情,后方并州都督府却来了一名信使。
原来是武承嗣得知了云州“不战而复”极是欢喜,派了人来向薛仁贵与薛绍道喜,同时“拜请二位军帅早拟捷报奏知朝廷。”
武承嗣,这是要急着向朝廷请功了。
薛绍和薛仁贵恨不能将那信使当场打杀算了。
“你赶紧滚回并州,对武承嗣说!”薛仁贵没好气的对他信使怒喝道,“云州是不战而复了,可它已经完全变成一座无人空城,是遍布尸血的人间炼狱,所有军民百姓已被突厥屠杀殆尽!此情此景,我们哪里还有脸去向朝廷请功?请罪还来不及!”
“是、是!……”信使哪里招架得住薛仁贵之虎威,‘腿’都吓软了,仓皇‘欲’逃。
“且慢!”薛绍将他拦住,又将薛仁贵请到一旁,小声道,“老将军且息震怒,现在我们的后勤补给和粮草转运全靠并州支持,我们还用得着武承嗣。云州光复非但不是军功,朝廷一但追查下来,还会是一项天大的罪过。既然武承嗣现在一心想要骗取军功请赏于朝廷,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把就收复云州的功劳全部让给他算了?”
薛仁贵顿时会心一笑,“既然狗改不了吃屎,咱们就喂他一坨掺了砒|霜的好粪也罢!”
砒|霜好粪?
薛绍忍俊不禁的笑了,老将军倒是‘挺’有才的!;--46261+dsuaahhh+25868646-->
第671章 铁颈神笔
二人计义已定,薛仁贵就开始动手给朝廷写奏章。--因为涉及到朔代二州的战事,于是将薛绍请来一同拟奏。
在大唐这个没有即时通讯器材、也没有影相资料传递的时代里,军帅用文字给朝廷上表汇报军情和战况,其实是一个“技术含量”相当高的政治活动。同一件事情用不同的笔法和语气去说,会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所以,军队里一向就有专人专项负责起草“公|文”。薛绍手下就有三大名笔——苏味道、刘幽求和钟绍京,他们从裴行俭时代|开始就负责秉笔军中。这样的秘书在军队里看着不起眼,但是他们对主帅来说相当的重要。
 ++;可是这次远征河北,薛绍没有带其中的任何一人出行。于是薛仁贵叫来了一名他麾下的行军管记负责秉笔,是一名非常年轻的男子,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岁上下,言谈举止颇为端正儒雅,典型的腹有诗书其气自华,给薛绍的印象还算不错。
“少帅,老夫有必要向你引荐一下。”薛仁贵指着那名行军管记说道,“他名叫宋璟,字广平,邢州南和人,是老夫麾下的行军管记。”
行军管记相当于军队里的首席幕僚、第一军师。余下的行军记室、掌记等等,地位都低于管记。
“宋璟?”薛绍不由得微微一怔,脑海里条件‘射’的就想到了开元贤相“姚崇宋璟”。
“怎么,少帅认得他?”薛仁贵好奇。
“只是耳熟,可能在哪里听到过。”薛绍微然一笑。
“呵呵!”薛仁贵扶髯而笑,说道,“少帅听过他的名字,并不奇怪。别看他年轻,却是早已成名于两京。老夫得闻少帅身边有一位得力干将名唤郭元振,当年十八岁中举惊闻朝野,是也不是?”
“没错。郭元振进士出身投笔从戎,是我的得力臂膀。”薛绍点了点头,时下有一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考中了进士还被人称赞“少年得志”,足以见得大唐的进士科是相当之难。郭元振当年十八岁中进士,确实可以算得上是惊才绝‘艳’。
“郭元振十八岁中进士,才名撼动天下。”薛仁贵不为自豪的道,“但是眼前这位宋璟还超越了郭元振,以十七虚岁一举进士及第,授任义昌县令。老夫闻其大名并慕其高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请到老夫的军中拜为管记,秉笔执书参赞军机。”
薛绍微微一惊,看来真是那个“宋璟”——十七岁中进士,这是他的独‘门’标志啊!
“恩帅,谬赞了!”宋璟不卑不亢的拱手一拜,“我们还是快点开始书写奏疏吧?”
“哈哈!”薛仁贵大笑,“好吧,现在就开始!”
薛绍笑了一笑,心说这个宋璟年纪轻轻,倒是一点也不浮夸虚荣。换作是一般人,自己的顶头上司、一个大军|区司|令员在外人面前称赞自己,那是求之不得感‘激’涕零。但是他却一点喜‘色’都没有,只是一心想着奏疏之事。
宋璟端坐下来铺开纸笔,先请薛绍开始口叙朔代两战之经过,他好记下要点,总结归纳之后再行起草文本,待薛绍看过之后提出意见再作修饰与增改,如此一篇军情奏疏才算初步完成。至于最后的成文,还得收集战争的伤亡、杀敌、损耗与战利等等各项详实数据,一同汇总上报。
没有满腹的才华和超强的实干能力,再加上对军队各个细节的了如指掌,是绝对干不来行军管记这个活儿的。大唐的历史上,有很多的宰相和名将都曾经干过行军管记、行军记室这一类活儿。现如今,朔方军的三大名笔之一刘幽求,就深受薛绍的器重和信任,全权代表薛绍执掌夏州都督府的实权,虽无名分但实如长史,司行一切日常工作。
薛绍从“起兵丰州追击突厥游寇”开始口叙,就用的正常的语速,中间不时的‘插’叙补充。宋璟全神贯注运笔如飞,中间没有片刻停顿或是打断。
在口叙当中,薛绍有意好几次强调“此战之胜,夏州都督府长史韦玄贞厥功甚伟”。薛仁贵在一旁静听没有‘插’话,只是笑而不语。
彼此都是带兵的将军,了解为将之不易。将士们在战场上拼命厮杀,后方连战场都没有见过的文官也要跟着一起领受功劳,这是军中的惯例——美其名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当然,一场战争的胜利确实离不开军队的后勤保障,和谋士的出谋划策。但是薛仁贵深知,韦玄贞远在夏州逍遥快活,他和丰州军队驰援河北一点关系也没有。薛绍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在卖皇帝的面子——这是夏州都督府和朔方军的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薛仁贵当然不会‘插’手多嘴。
薛绍口叙刚刚完毕之时,宋璟马上就将这一部分口叙整理完毕了,当即就递呈给薛绍来看。
薛绍和薛仁贵同时吃了一惊,“如此挥笔而就,莫非你早有腹稿?”
“在下并无腹稿。”宋璟一板一眼的答道。
薛绍惊奇的拿起草文一看,除了自己‘插’嘴的地方有所涂改增删,其余的文字全部一气呵成贯连成章,根本就不像是一本草稿,而像是多次修改与润‘色’之后的成品公|文。
“真是一枝神笔!”薛绍赞声不绝。
“神笔宋璟,名符其实!”薛仁贵呵呵直笑,“少帅,如此人材不可埋没啊!”
薛绍心领神会的微笑点头,心说薛仁贵倒也是个爱材之人,他知道我在朝中的根底较深,有意向我推荐宋璟,是想为他谋得一条更好的出路。毕竟“行军管记”这项差事只能是一块跳板,用来积累经验磨练本领倒是不错,不能当作真正的归宿和舞台。
宋璟仍是不动声‘色’的端坐,好像根本就没把薛绍与薛仁贵的对话放在心中,只道:“恩帅,在下对云州的战况知之甚详,早已‘私’下拟写了一份战报。还请恩帅过目!”
说罢,他就递上了一份书稿。
薛仁贵拿起书稿一看,顿时面‘露’难‘色’,顺手就递给了薛绍。
薛绍拿起来一看,当场苦笑。
宋璟的军情奏疏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写的是李文谏死守代州的经过,其中细叙了他举家焚自烧化为烽烟示警的经过,文辞异常的凄美悲壮,足以让人义愤膺潸然泪下。
这一部分无疑是写得极好,但后面一部分,可就不太妙了。
宋璟详细的描述了突厥人攻陷云州、使诈约战和屠城撤逃之事,叙说了屠城之后的诸班惨相,并且,还毫不讳言的指出武承嗣该为云州陷落负上全责。
这无疑会打‘乱’二人“砒|霜好粪”的计划。再者,这样的奏疏拿去给武承嗣,非但最终递不到朝廷的手中,还会让武承嗣勃然大怒并最终与前线决裂——前线的后勤保障还着落在他身上,到时可就大不妙了!
“不行,不能这么写。”薛绍说道,“军情奏疏,只需如实上报所见所闻,一切赞赏与批驳都不能出现在行文当中。谁有功谁有过,朝廷自会取证查实,我们不能妄加导引。”
“没错。”薛仁贵点头,“宋璟,按少帅所言,重写一份。”
“二位明鉴,在下确实是据实而报,没有任何的掺假伪报。”宋璟不为所动,拱手而拜道,“前番武承嗣下令将恩送代州主力调回并州,一路陪他前往文水县祭祖,除此之外再无作为。主力部队被撤走,朔代二州因此战况紧急并无力驰援云州,最终导致云州陷落。若非薛少帅仗义来救,朔代二州恐怕也要陷落。当然,在下并没有将这一层推测写在行文之中。但是无论如何,武承嗣撤走恩送代州主力并放弃云、朔、代三州,退而据守太原——这全都是不争的事实,为何不能上报朝廷?”
一席话,说得薛绍和薛仁贵有些无言以对。
薛仁贵只好婉言道:“宋璟,不是我等非要瞒报,而是这其中颇怀利害,非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你只管按老夫说的来做,不必细究!”
“事非黑白板上钉钉,岂能敷衍塞责?”宋璟半点也不退让,拱手而拜正‘色’说道,“云州陷落,数万军民惨遭屠戮。若不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若不让朝廷追谥忠良、奖掖功勋、惩戒恶吏、处罚罪臣,天理何在公义何存?”
“你……你怎的如此迂腐?”薛仁贵有点哭笑不得了,“莫非你认为,老夫是一个不分是非、不辩忠‘奸’的昏匮之辈?”
“在下并无此意。”宋璟仍是不退不让,满脸的坚定的果决,大声道,“但是在下认为,战争的一切事实与经过,都必须如实向朝廷汇报!其中容不得半点的隐瞒与掺假!”
薛绍在一旁看着他二人争执,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发笑,和薛仁贵一样的哭笑不得。
“不必争了!”薛仁贵终于是有些恼火了,“你退下吧,我另外叫人来写便是!”
“如若恩帅执意曲报军情,在下只有自行上书,向朝廷陈言真相了!”宋璟拜倒在地,拱手而道,“恩帅对在下有知遇提携之恩,有如在下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下没齿难忘!但是在下无法苟同恩帅的做法,只能辞官而去前往京城,向朝廷揭发此事!”
“你!……”薛仁贵这下真是被气乐了,猛然一拂袖,“你要去,没人拦你!”
“宋璟,拜别恩帅!”
宋璟跪在地下,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起身就要走。
薛绍突然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来人,将宋璟拿下!”
薛仁贵顿时一惊,薛绍以眼‘色’示之,薛仁贵这才按捺不动。
几名军士冲了进来,当场就将宋璟按倒在地。
薛绍满面怒容的走到宋璟面前,说道:“宋璟,老帅对你如此厚恩,你却恩仇报,真是令人不耻!军中法令如山,你却抗命行事,岂不知军法无情?”
宋璟冷哼了一声,“恩帅之恩,‘私’也;军情上奏,公也。宋璟岂能公‘私’不分、歪曲事实?”
“你竟如此冥顽不灵?!”薛绍怒喝一声,“推出去,砍了!”
军士们拖着宋璟就往外走。
“要砍便砍!”宋璟大声叫道,“再锋利的刀斧,也斩不去公义天理!”
“可惜了,你却没有铁打的脖颈!”薛绍大喝,“带走!”
“慢!慢!慢!”薛仁贵一见薛绍像是要动真格的,当场急了,“少帅,还是先将他关押起来,待战事完毕之后再行区处吧?”
薛绍板着一张臭脸,眼中却含着一丝笑意,佯怒喝道:“宋璟是老帅的人,当然是老帅说了算!”
薛仁贵领会到了薛绍之意,心中吁了一口气,脸上却也是同样的怒气森森。
“将宋璟关进大牢,严密看守!!”。--46261+dsuaahhh+25871098-->
第672章 干掉薛绍
关了宋璟,薛绍自己亲自动笔书写奏疏,完成之后给薛仁贵来看。。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 。↑哈,
薛仁贵一字不漏细细的看了,心说真是文如其人,宋璟文辞华美妙语连珠,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子轩然灵气,通读下来让人感觉如饮美酒。薛绍的文章就是一篇真正的“公|文”,虽平铺直叙但言语谨密,甚合‘春’秋笔法之微言大义,看似简单朴实其中却富有深蕴,典型的大巧不工、内有千秋!
“甚好。”薛仁贵只作此一评,然后就果断在奏疏上签写了自己的姓名,并盖上了官印。
薛绍点头微笑,同样签名画押,再将奏疏‘交’给了武承嗣的使者,命其带回。
“少帅,宋璟是个难得的人才,但是棱角突出锋芒太锐有待雕琢。”薛仁贵道,“老夫已经太老了,带不了他几年。因此老夫就想将他引荐托负于你,不知少帅意下如何?”
薛绍微笑道:“在下岂不知老将军之美意?——今日将他暂且收押,就是为了打下一个铺垫。其实,我偏偏看中的就是宋璟的那一道凌厉的锋芒。如今天下,才子多如过江之鲫,但忠直耿介之仕却是寥寥寡少。老将军,慧眼独灼啊!”
薛仁贵闻言大喜,连声道:“宋璟是一匹千里马,但千里马往往‘性’烈如火极难驯服。老夫只会带兵打仗,御人荐才不是擅长。如今宋璟得遇少帅,真是良才遇伯乐啊!”
薛绍呵呵直笑,“老将军太抬举我了。其实我与宋璟年龄相差并不大,将来若能志同道合结为肝胆兄弟,便是足矣。”
薛仁贵满怀赞许的微笑点头,心中暗道:虽是年龄相若,但薛绍的历练和阅历何止丰富百倍,其眼界与心‘胸’明显比宋璟高出若干境界,居为尊长绰绰有余……大唐人才辈出,老夫该当欣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大戈壁的突厥军营之中。
阿史那??默啜双眼通红的拍案而出,怒声喝道:“元珍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居然连派十道黑衣快使前来催促,命我火速撤军!”
帐篷里的其他人都噤然无声,只有一人站了起来将其他人轰出了帐外,自己走上前来说道:“二哥,我们的兄长对元珍信任有嘉,拜他为谋主、官授阿‘波’达干。元珍的命令,就连兄长自己都从不违备。现在……”
“咄悉匐,你给我闭嘴!”默啜没好气的大骂道,“你这没用的东西,我们是可汗的亲兄弟,难不成还怕了一个外人?——元珍是有些干才,辅佐兄长平定草原各部不断崛起,在对朝唐的战争当中也立了一些功劳。但他的心和眼睛完全被艾颜那个妖‘女’给‘迷’住了,他有了‘私’心!”
咄悉匐是默啜的亲弟弟,当然二人也都是骨笃禄的亲弟弟。骨笃禄在成立突厥汗国以后封二弟默啜为“设”,相当于大唐的“大将军”,是实际执掌兵权的武将和权臣。另一个弟弟咄悉匐则被封为“叶护”,地位仅次于可汗,有点类似于大唐的亲王、皇太弟,但没有太大的实权也没有法定的汗位继承权。
咄悉匐身为叶护还被默啜指着鼻子辱骂,却没有半点脾气,只是小声小气的道:“大哥时常教导我们兄弟二人,一定要紧密团结,一定要听循元珍的号令行事。此次挥师南下,原本一切顺利眼看就要拿下大半个河北,不料薛绍从丰州那边斜刺里杀来,坏了我们的好事。尽管如此,我们也洗劫了云州及其周边的多个州县城池,收获颇丰。唐朝那一边,薛绍和薛仁贵已经合兵一处,后方的并州大都督府也提供了支持。再打下去,已经没有好处没有意义了。元珍下令撤军,依小弟看没什么错啊!”
“你懂个屁!”默啜怒骂道,“至从黄‘花’堆一役之后,元珍再不染指丰州,还见了薛绍就躲。你以为他真的是怕了薛绍吗?他是受了那个妖‘女’的蛊‘惑’!”
咄悉匐愣了一愣,“不会吧?”
“怎的不会?”默啜怒道,“元珍‘私’下早已爱慕艾颜许多年,据说从儿时就已开始。以前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部落小吏,连接近艾颜的机会都没有了。现在好了,他成了突厥汗国的阿‘波’达干,他发达了,连艾颜都要靠他来保护——你说他会不会旧心萌发想要得到艾颜?”
“那有何难?”咄悉匐冷笑,“无非是使些蛮力推倒在地,脱衣扒‘裤’一戳便了!”
“我们这么想,元珍可不是!”默啜冷笑道,“他们一个是满腹经纶深受汉学熏陶的大才子,一个是从小在中原长大的贵族名媛,彼此都爱风‘花’雪月卿卿我我,良辰美景朦朦胧胧。”
“我一句都听不懂!”咄悉匐直撇嘴。
“总之,元珍就是着了艾颜的魔!”默啜没好气的道,“你可知道,上次元珍派人去和薛仁贵‘交’换俘虏,居然允许艾颜偷偷的一同去了?”
“哦,有这事?”咄悉匐一惊。
“这都不知道?看来,就你最笨!”默啜骂道,“艾颜去代州能干什么?还不是会他的小情人薛绍!两人早就有了一‘腿’,说不定那孩……”
说到一半,默啜嘎然而止。
无论如何,“神之子”的神话不能被打破,不然凝聚草原各部的‘精’神图腾就要倒塌。默啜再如何对元珍不满,也不会傻到要去拆自家的台!
“唔……唔!”咄悉匐也没有说破,但是连连点头以示会意。
“元珍为了那个‘女’人,已经蠢到无可救‘药’了。他肯定是听信了艾颜的蛊‘惑’,让他不要与薛绍‘交’战,这才下令让大军撤退。”默啜说道,“三弟你想想,国家大事哪能经受儿‘女’情长所摆布?如今唐朝河北空虚,竟然需要薛绍千里救援才能勉强支撑过来。我们虽然在朔代二州损失了一些兵马,但那不过是一些次等的控弦之士、其他部族的‘私’兵还有新募的柘羯散勇,我们突厥人自己的附离‘精’锐仍然握在我的手上,仍然元气未伤!”
突厥汗国的兵马分为三大部分,主要组成部分是控弦之士,是由各部族的普通牧民组成;有一部分是从其他各个游牧民族‘花’钱雇来的职业骑兵,称为“柘羯”。最‘精’锐的兵马是直属于可汗的‘侍’卫之士,称为附离,“附离”就是狼的意思。如今,突厥汗国的‘精’锐附离(也称狼骑)全都归属于默啜的统辖之下。
“有道理!”咄悉匐这下点了点头,“薛绍运气好,突然杀到朔代二州,刚好捏中了两颗围城打援的软柿子。如果他和二哥麾下的狼骑正面相抗,必定惨败!”
“大哥一路建立汗国统一草原各部,绝大多数功劳都归了元珍。我们兄弟二人,虽然一为叶护一为设,但因为功劳不大全都受制于元珍,岂不憋屈?”默啜说道,“这回咱们就不听他的,自己回去和薛绍打一仗,定要击败唐军。若能杀了薛绍就是大功一件,就算杀不了,挫一挫他的锐气也好。朔代两战之后,薛绍的名气更大了,关于他的那个传说在我们的军队里越传越邪,说什么薛绍就是今后几十年里所有草原人的噩梦,这让好多部落首领和将军闻薛绍之名而变‘色’——我偏就不信他的邪!我偏就屠了云州向薛绍示威挑衅,看他能耐我何?”
“话说回来……二哥!”咄悉匐有点担忧的道,“元珍下令,不许我们滥杀平民和俘虏。二哥却把云州给屠了。回去之后会不会……”
“就你胆小如鼠!”默啜喝道,“只要你我兄弟二人同心协力,我就不信元珍还能唆使兄长对我二人不利!”
“对!”咄悉匐狠狠一咬牙,“用汉人的话说,我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这才是我的好弟兄!”默啜笑眯眯的拍了拍咄悉匐的肩膀,“别多想了,跟为兄挥师而回,和薛绍决战一场!”
“等一下!”咄悉匐忙道,“怎的是和薛绍决战,唐朝的河北元帅不是薛仁贵吗?”
“那不过是一个障眼法!”默啜大笑道,“至从裴公去世、恶来调任京城,唐朝已经没有名将可用,于是就假借薛仁贵之名镇住河北,让外族不敢入侵。其实薛仁贵十年以前就被唐朝的皇帝贬废了,早就死在了流放之地——象州。”
“真的?”咄悉匐连连眨眼十分怀疑,心想这不会是兄长的诡辩,只为稳定军心、鼓舞士气吧?
“我的好弟弟,这当然是真的!”默啜咧着嘴嗬嗬一笑,“你想一想,如果河北真有薛仁贵,我们攻陷云州、兵困朔代的时候,怎么都不见他老人家大显神威呢?如果河北真有薛仁贵,薛绍还犯得着千里来援吗?如果河北真有薛仁贵,他们还会放弃三州退守太原去当了缩头乌龟吗?——由此可见,唐朝派来坐镇河北的那个薛仁贵,就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元珍却因此被吓破了胆撒‘腿’就跑,你说可不可笑?”
“二哥所言即是!”听默啜这么一分析,咄悉匐打消了心中顾虑,“就听二哥的,咱们杀他一个回马枪,去干掉薛绍!”
“对,就是要干掉薛绍!!”--46261+dsuaahhh+25893660-->
第673章 血魄之战
次日,屯聚在大戈壁上的突厥大军拔营而起,部队向南靠近云州的方向挺进了十多里,在一处依山傍水之处再次停下屯扎。点然后,他们砍伐树木升炉打铁,开始动手修筑一个祠堂。
遵循突厥人的古老习俗,每逢起重大的军事活动,必要前往祠堂祭祀。其实大唐的军队也有这样的习俗,出征之前祭祀天地神明和雨师风伯,一般都由天子主持,仪式之上还要将斧铖授予出征大将。
但是突厥人的祭祀与大唐不同,他们要祭祀的是象征精神的狼图腾,象征胜利的战神轧荦,还有象征勇敢的一位人间战神。
前二者当然是固定不变的,只有最后一位人间战神,在不同的时代则有着不同的人选。有的时候是一位,有的时候有几位。有时是突厥本族的勇士,也有可能是外族的名将。
突厥是一个相当敬重勇士的民族,只要是勇冠三军名扬天下的勇士,他们都会顶礼膜拜,哪怕这个人是突厥族的敌人也是照拜不误。在他们看来,勇敢没有国界,越了民族、生死和历史。
今日,突厥人将要祭祀的人间战神只有一位。
震威天下名扬史册的白袍战神——薛礼,薛仁贵!
当年,薛仁贵以一介平民之身投军充为小卒,随唐太宗李世民往征高句丽。登上高句丽的战场之时,薛仁贵穿一袭白袍单枪匹马杀入敌军丛中,百万军中取上|将级,手中神箭更是连杀敌军多员悍将,独自一人冲乱了敌人数万大军的阵形,力助唐军获得了一场大胜。自此薛仁贵一战成名,唐太宗将他宣到御前亲自嘉奖。
从此以后,薛仁贵就完成了从一个布衣小卒到盖世虎将的华丽转变。每逢出征,薛仁贵必穿白衣白袍。“白袍战神”名扬天下,令异族胆战心惊!
……
三日后,云州。
薛绍和薛仁贵一老一少,一同在云州都督府里主持公祭,祭奠云州死难的将士和百姓。全军将士都参与了。
若大的空地上,摆满了无数的灵位。悲壮的气息让云州的天空都变了颜色,愤怒的嘶吼震荡着整座城池。
强烈的憎恨,来源于男人心中对家国同胞深沉的爱恋。无需多余的言语去鼓动,在场的将士全都见过云州城中的种种惨相。云州陷落,成为了每一名唐军将士心中最大的痛。杀敌报仇,成为了他们心中最大的愿。
薛仁贵一向吝于言辞,主持公祭之时没有多作陈辞,于是托请薛绍多说几句鼓舞士气。
薛绍也没有多做准备,走上祭台之后临场挥,凭着胸中那一股真正的悲壮与愤怒,对全军将士说道——
“军人的天职,就是要保境安民。城池沦陷、袍泽牺牲、家园被毁、百姓遇害,是我们最大的耻辱!”
“看到眼前云州的惨相,我认为,我们在场所有的军人,全都没有苟活的理由,全都该死!”
一开场,薛绍就放出了这样的一枚重镑炸弹,让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包括薛仁贵。
薛绍异常严肃的环视场中所有人,大声道:“你们没有听错,我们全都该死!”
“但不是死于悲戚,不是死于怀念与哀怨!”
“更不是死于麻木不仁,不是死于得过且过!”
“我们要拿起刀枪,像真正的勇士那样,死到战场上去!”
“唯有如此,才不负李文谏化身烽火,以身勋国!”
“唯有如此,才不负云天之上,俯视我们的万千英灵!”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朝头顶看去,阴的天,黑沉沉。仿佛真有万千灵魂飘荡其中,静静的注视着在场的五万唐军将士。
全场斗然之间化作一片寂静和肃穆,大风呼啸而过,将每一名将士心中的战火煽至极燃。
“我的袍泽弟兄们——”
薛绍深深和呼吸,慢慢的拔出了宝剑,“谁愿与我死战突厥,血荐云州?”
“我——!!!”
“死战突厥,血荐云州!”
千呼万应,惊涛骇浪!!
整座云州城池,有如泰山之崩,有如天降雷霆!
薛仁贵不动如山的端坐在后席,脸色紧绷神情严肃,嘴中却喃喃念出一句,“好一个,我的袍泽弟兄们!”
这既是一场公祭,也是出征前的大誓师。
对于薛绍鼓舞士气之能耐,一向不擅此道(或者说无心此道)的薛仁贵,已是绝对的叹服。一个人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让成千上万人同仇敌忾,这绝对不是巧知如簧、巧言令色所能办到。那只能证明,他的心里有着和绝大多数将士一样的理想和一样的抱负,有着同样的感遇和同样的情怀。
上下拥护万众同心,这不就正是一位统帅最应该具备的能耐吗?
薛仁贵沉思至此,心中暗暗一叹:老夫离朝多年,大唐人才辈出。看来老夫真的是老了,该是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
云州陷落,这是一个为将之人无法承受之重,是大唐这个天朝上国无法忍受之国耻,是每一名唐军将士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和惨痛。
所以,当斥侯来报屯扎在大戈壁的突厥部队非但没有撤退,反而还向云州挺进之时,薛绍与薛仁贵一致决定——出师迎击。
此一战,就是纯粹的战争。没有政客的个人立场之干预,没有上位者的利益得思之考虑。
“全都该死”的五万唐军,把所有的仇恨和精神都贯注到了手中的兵器之上,万众一心同仇敌忾,为的只是血管里奔腾不息的战士热血,为的只是胸中难以平息的切骨之痛、切骨之恨!
“薛少帅,老夫请你率领本部兵马留守云州,以备接应与善后。”薛仁贵非常肯切的说道,“河北军事,全在老夫身上。少帅千里来援,早已仁至义尽。此一战,老夫必须独力独为。还请少帅成全!”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说道:“老将军,薛绍明白你的用心。但若错过此战,薛绍必定悔恨终身。就请让我独自一人随你同去,我答应你不上战场,只在后方擂鼓助威如何?”
“不可!”薛仁贵一口回绝,容不得半点商量。
“求你。”薛绍认真的看着薛仁贵的眼睛,“薛绍以一个普通军人的名义,求你——肯求老将军,允许我亲眼目睹这一战!”
“……”薛仁贵逼视着薛绍的眼睛,眼神之中精光迸现。
薛绍毫不回避的看着他,诚恳之极。
“请!”
薛仁贵大喝了一声转身便走,虎步流云。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大声道:“张仁愿,你来代我留守云州,以备善后!”
“是……”张仁愿应诺之后苦笑一声,惨也,我便错过了此战!
五万唐军,师出云州,向突厥大军挺进。
薛绍随身带了三十名部曲出,全被编入了主帅中军的鼓乐队仗当中,一路随行。
薛仁贵,是铁了心不让薛绍参战。薛绍没有一味的坚持,他只是不想错过这一场大战,这一场为了军人之血魄而战的,大战!
大军刚刚出,郭安率斥侯亲自回报,说突厥人移师十里之后,开始兴建祠堂祭祀神明,准备与唐军决战一场。
“如此最好,倒省去了老夫一番寻敌追击的功夫!”薛仁贵豪气大起。
郭安看了薛仁贵一眼,郑重拜道:“老将军,小将还打听到,突厥人祭祀的神砥之一,就是老将军你本人!”
“哦?”薛仁贵不由得惊咦了一声,随即放声大笑,“突厥小儿,定是以为老夫早已不在人间化作枯骨了!”
“恐怕真是如此。”郭安答道,“小将捉了一个突厥的斥侯舌头,逼问之下得知,这一拨突厥兵马就是隶属于可汗的附离精锐,号称狼骑。他们的统帅是阿史那默啜,此人是突厥伪可汗骨笃禄的亲兄弟,极其骁勇善战,向来最是敬服老将军,视老将军为人间战神。但是他对麾下的军队宣称,驻守河北的薛仁贵是假的,真正的薛仁贵早已经病死象州,不复人间。”
“有趣!”薛仁贵抚髯一笑,不再多言。
薛绍也笑了,说道:“想必默啜只是为了安抚将士,稳定军心。其实草原上不光是默啜一人敬畏老将军。至从老将军三箭定天山这后,数十年来草原人一直都把老将军视作至高无上的战神。前番我随裴公北伐之时曾经深入漠北,在很多地方都见到了草原各部族为老将军所建的祠堂,四时祭祀从无间断。每逢出征,突厥人也肯定会到老将军的祠堂里去祭祀。”
“想不到老夫一介凡俗,竟然会成为异族心目中的战神!”薛仁贵微微一笑,“且不管他们如何祭祀如何胡言乱语,老夫此来只为杀敌报仇——老夫就是一名大唐的将军,生时是,死亦然!”
大军继续前进。为了保存体力,行军的度并不太快。
斥侯再次回报,突厥人祭祀罢后,也一同拔营而起向南方挺进。对方显然也已经侦知我军的动向,正擂鼓大躁的稳步前进,摆出了一副决一战死的派头。而且他们呼喊的口号煞是可笑——“尽灭唐师,活捉薛绍!”
听闻此报,薛仁贵似笑非笑的抬头看了看头顶飘扬的“薛”字帅旗,说道:“突厥小儿,当真以为老夫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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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4章 龙门薛礼
两军不断的接近,斥侯在周边不停的游弋,彼此的行军速度都不快。£★顶£★点£★小£★说,ww±w.23∞wx.co∽m唐军用的是李卫公手上传下来的,传统的七军六花阵。薛仁贵率中军居中,其余六军以中军为圆心,分布在周边的圆弧之上。
每一阵皆是牌盾布列于前,弓弩暗藏于侧,陌刀紧随其后。骑兵布列于两翼,随时准备发动掠阵冲击。
寸草不生平坦如砥的大戈壁,一年四季大风肆虐。滚滚黄沙之间十几万人马布列成阵如城墙般辗压挺进,天地间一片杀气纵横,浩瀚磅礴!
薛绍站立在一张拖拽大军鼓的军车上,一手叉腰一手握刀,眉宇微沉看着前方滚滚升起的那一片烟尘。
十万狼骑,这是新兴的草原汗国最精锐的部队,是他们的国之脊柱。
薛绍至今有些想不通,为何突厥人会去而复回,并豁出自己手中最重要的一支部队,来与唐军决战。此战突厥人就算获胜,也没什么大的油水可捞,最多赚取一点虚名。但此战如果他们败了,那将会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他们的国之根本都将动摇。
——这绝对不会是元珍之谋!
薛绍无比确信这一点。
至从骨笃禄起事之后,无论是治国之略还是谋战之术,突厥人一直都在严格遵照元珍的治国理念与治军思想在行事。事实证明,元珍确实是一个上马能治军、下马能理政的全面型人才。
对突厥而言,元珍是国之柱石;对大唐而言,元珍是心腹之患!
薛绍思之再三,最后推测出一点:眼前一战,应该是突厥内部出现了权力纷争的结果。默啜是统兵大将,是骨笃禄的亲弟弟。为将者最需要的就是军功,可是突厥自建国以来,大小的功劳全在元珍一个人身上。身为汗室重要成员之一的默啜,就像是元珍手下的一个打工仔。他哪能甘心呢?
思及此处,薛绍连忙下了车,骑上马找到薛仁贵,对他道:“老将军,在下想到一件事情,必须在开战之前对你说。”
“少帅请讲!”
薛绍说道:“此一战,很有可能是默啜的个人主张。他们的元帅与谋主阿史德元珍,已经率领一部分人马携带战利品先走一步回了大漠。”
“那又如何?”薛仁贵有些不解。
“如果我是元珍,一定不会容许默啜打这一仗!”薛绍说道,“眼前的十万狼骑,是突厥汗国的立国之本。此战若胜,他们不过赚取一些虚名而已。此战若败,突厥将有倾国之危。因此,元珍一定会拼命阻止默啜出战!”
“事实摆在眼前,两军即将交战。”薛仁贵眉头紧皱,不解道,“少帅究竟在担心什么?”
“默啜不足为虑。我唯一担心的是——元珍!”薛绍说道,“如果两军开战之后,元珍突然率军来援或是从后面包抄夹击,我军将有覆巢之险!”
“!!”薛仁贵表情微然一变,抚髯沉思了片刻,说道,“如此,确实不得不防。如果元珍当真前来夹击,除非我们马上改用一字双头长蛇阵,方能应对。”
一字双头长蛇阵,顾名思义,将军队拉成一条长蛇之状,两头都设大将,可前后兼顾防止被夹击,两头随时可以牵引军队发动攻击或是抵御来犯之敌。
“在下愿意担纲另一蛇头,还请老将军应允!”薛绍抱拳请战。
薛仁贵眉头深皱的沉思,双头长蛇阵,阵头阵尾的大将一定要能做到随机应变,必须拥有极强的战场嗅觉和极高的军事素养,并且个人的武艺要相当出众。自己麾下并不缺少战将,但要找出一个随机应变独挡一面的将才,还真是难!
“老将军,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了!”薛绍再次抱拳,“还请老将军尽速下令变阵!”
“好吧……”薛仁贵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劳请少帅率领老夫麾下的亲勋越骑,担纲另一蛇头押于后阵,相机行事以作应对!”
“是!”薛绍重重一抱拳。
中军主帅的六面红色大纛高高扬起,七军六花阵马上变阵,化作双头长蛇。薛仁贵把自己麾下最精锐的骑兵部队——五千亲勋越骑全数交给了薛绍,并授予他三面红色主帅大纛,可以号令三部军马。
薛绍马上点起越骑率军后行,来到了战阵的最尾,立起三面大红旗。左右虞侯军和后军三部兵马,至此全部听悉薛绍之号令行事。
薛绍率中军跃居于前,成为了双头长蛇阵的另一头,首当其冲的直接面对前方的默啜。
七军六花阵,是唐军最常用的临敌阵型形,主帅坐镇中心指挥若定,一般不会亲自上阵搏杀。大唐多儒帅,李靖、李勣和裴行俭等名帅都常用这个阵形。而一字长蛇阵,主将是一定会身先士卒的亲自冲锋阵陷的,因此对主将的个人武力有着极高的要求。
大唐至开国以来,很少会用这种破釜沉舟、以少击多、比较冒险一字长蛇阵,因为主将特别容易阵亡,这非常容易导致一场战争的失败。早在隋末唐初一群猛将叱咤疆场的大乱世时代里,这样的阵型才用得比较多。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包括李世民都爱用此阵,他们时常身先士卒的冲锋陷阵,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创造了很多以少胜多的辉煌战例!
薛绍立于马上紧紧握着刀柄,看了看头顶飞扬的薛字帅旗,心道:普天之下敢用一字长蛇阵的,已是为数不多。薛仁贵,大气魄!
十万突厥狼骑,缓步朝前挺进。为了保持战马的体力以备冲锋陷阵,默啜甚至下令让骑手们下马步行。
大风忽起,战意飞扬。一场血战,眼看一触即发。
忽然斥侯来说,告诉默啜说唐军临敌变阵了。他们放弃了常用的七军六花阵,全军化作了一条蜿蜒十余里的长蛇。
“一字长蛇阵?”了解唐军并深黯战法的默啜微然一惊,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唐军的这一种阵型,但是听过此阵的诸般传说。相比于七军六花阵的中庸式攻守兼备,长蛇阵是一种以少击多、孤注一掷的纯攻击性阵型。
“唐军阵中,必有猛将!”默啜当下判定,“说不得,就是那薛楚玉!”
“薛楚玉?鬼月将军,薛楚玉?”身边众将听了,脸色微变。
“什么狗屁鬼月将军?尽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默啜怒骂道,“区区一个薛楚玉,一箭就能放倒,这有何可惧?薛绍必是看到我军势大难以为抗,这才摆出一副破釜沉舟之态,妄图先声夺人侥幸取胜。他也不想想,我们不是那些一冲即垮、中看不中用的小部族控弦之士。这般如顽童打架似的舍命相搏,对我们附离精锐来说是没有用的!”
“对!”众将听默啜这么一说,信心倍涨。
“听我号令——全军上马,准备突击作战!”默啜大声下令。
十万附离骑兵纷纷上马,如同平地起了一阵黑浪,不停翻涌。
两军即将对碰,彼此已能看到双方的排头兵。双方各派箭手出列放出一箭,彼此按照这一箭的距离布结军阵,止步不前。
薛仁贵一身白衣白袍骑着一匹银亮的白马,手提一竿方天画戟站在队伍的前头。身边跟了一名帅旗使,掌着一面若大的“薛”字帅旗。在其身后,则是三面指挥三军的红色大纛和他的亲随部曲。
两军止步,列阵而待。
大风呼啸而过,数十里大战场之上战旗翻滚黄沙腾腾。双方将士各自看着对方的阵营,突厥人那边是一片黑色的布衣皮甲,精壮的战马马头排成一条线,全阵如同一片黑潮覆盖了大戈壁,一眼看不到头。唐军这边,则是一片耀眼的鲜衣亮甲,高高的盾牌紧密的布列于阵前,有如城墙一般固若金汤。
默啜提着一柄形状奇特、远比一般佩刀都要粗大的大弯刀,站在阵型的最前。长满浓密络腮胡子的脸上,布满了肃杀和冷酷。一对鹰眼之中,更是冷如寒冰杀气迸闪。
紧盯着前方的唐军阵营,默啜慢慢的举起了弯刀,准备发动冲击。
就在这时,唐军的盾阵突然从中分开,走出雪亮的一骑。
白袍白衣,骑白马,提方天画戟!
默啜脸色微变暗然一惊!
排头在前的突厥骑兵们也全都同时吃了一惊!
“白袍神将”的传说,家喻户晓。在北方草原上,更是神话一般的存在。再加上两军交战之前,有传言说大唐的河北军师就是“白袍神将”薛仁贵。如今两军阵前出现了这么一位外貌神似者……
十万突厥兵,军心为之一动!
薛仁贵单枪匹马走出阵外,朝前走了一百余步,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对面骑士的面容。
“默啜小儿何在,出阵与老夫答话!”薛仁贵平举方天画戟指着对方阵营,虎声如雷!
突厥阵营当中,顿时发出一阵骚动!
默啜更是心中一惊,莫非!……
“默啜小儿,滚出阵来!!”
面对十万敌军,薛仁贵浑然无惧气贯长虹,再次发出了雷霆虎吼!
所有的突厥人,都将眼神投向了他们的统帅——默啜!
突厥人是如此的敬重勇士,既然唐军的大将能够无畏十万大军、能够不惧冷箭暗杀,自己的统帅难道就不敢出阵答话吗?
默啜骑虎难下,只好纵马而出朝薛仁贵奔来,手举弯刀怒声喝道:“哪来的小贼,敢在狼骑阵前耀武扬武!!”
薛仁贵仰天大笑,嚯然举起方天画戟指着默啜,大喝道:“无知小儿,认得龙门薛礼么!!!”
“龙门薛礼”!
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响在了默啜的心头,也响在了十万突厥大军的阵营之中!
第675章 神!
默啜自幼悍勇无敌,年仅十三岁就凭一把号为“狼毒”的大刀和一柄名为“要离”的三石铁胎弓,在草原上以勇武而闻名。︾,↗.23¢x 成名近二十年来,狼毒与要离,几乎成了草原上“勇士”的代名词。默啜的头顶,也戴上了至高无上的勇士光环。现如今他还只有三十出头就成为了三军统帅,率领突厥汗国最精锐的十万狼骑,其中固然有血统亲缘的缘故,但他更多的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否则,敬重勇士的突厥人也不会服他。
勇而无畏者,谓之勇士。
从生下来到今天,默啜也确实不知“畏惧”为何物,但有两次是意外。一次是在黄花堆一役中,他在阵中遇到了薛楚玉被打下马来,险些命丧当场。
另一次,就是今天!
默啜看着眼前这位白衣白袍骑白马,连胡子都白了的老人,莫名的感觉到一股,从内心深处油然而升的寒意!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它叫做……恐惧!
“你……真的是薛仁贵?”默啜瞪大了眼睛,眼神显得颇为迷乱,充满了紧张和不可思议。
“薛仁贵有何了不得,老夫还冒充他不成?”薛仁贵再度仰天大笑,说道,“默啜,老夫听闻你也是算是一介勇士,狼毒弯刀要离宝弓威震草原。今日两军大战,生死早已各安天命。老夫与你约定,稍时开战之后,你我二人阵前捉对决一雌雄,敢应否?”
“!!!”
默啜的眼睛都直了!
“答话,敢应否?!”薛仁贵大喝!
排头在前的突厥骑兵们,清楚的听到了薛仁贵的大喝之声,顿时出一片惊悸的骚动——“真的是薛仁贵吗?!”
眼看军心都要动摇,默啜也是急了,提起弯刀指着薛仁贵大喝道“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你根本就不是薛仁贵!你是假的!”
“哈哈哈!”
薛仁贵第三次仰天大笑,将方天画戟往地上一顿稳稳插住,抬起手,慢慢的脱去了头上的红缨兜鍪。
“默啜小儿,尔等每逢出征必要贡拜老夫!——但尔等可曾真的认识,老夫之真容!!”
兜鍪卸去,白长舞,雪须飘飘。
薛仁贵双目如龙睛,眼神如疾电,居高临下的逼视默啜。
默啜骇然的睁大了眼睛,脑中瞬时失神!
“可曾看清了?”薛仁贵冷笑一声,“记住老夫这颗白头,少时开战之后,老夫只等你默啜亲自来取!!”
“神!……神!——真天神也!!”
当真如同鬼神附体了一样,默啜当场滚鞍下马,对着薛仁贵磕头就拜。
“神——哪!”
后方的突厥骑兵,哗啦啦的一同滚鞍下马,纳头就拜!
唐军,集体惊愕!
薛绍远远的立于后军,隐约见到前方阵中的景象,顿时心中骇然一惊——薛仁贵脱帽退万军?!
这是人类战争史上的一个怪谭,这是中国史书之上最不真实的一页,这是一个可以媲美神话的传说,这是属于薛仁贵一个人的神迹!
“历史拐了一个弯,居然又回到了它的轨迹之中!”薛绍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心脏更是在猛烈的砰砰乱跳,喃喃而道,“想不到,我居然能亲眼看到这样的一幕!”
十万突厥兵络绎不绝的滚鞍下马,他们高举双手以额碰地,如同虔诚的教徒在朝圣一样,口中称神五体投地的连连纳拜。
眼见这样惊世骇俗的一幕,薛仁贵不急不忙的重新戴上兜鍪,拔起方天画戟,将兵器往前猛然一指,“全军突击!”
帅旗高展,大纛飞扬!
薛仁贵半点也不领受默啜和十万突厥兵的崇敬美意,悍然动了突击!
唐军将士闻令而动,大声呐喊的挥杀了过来。
默啜当场肝胆俱裂,不及爬上战马,撒腿就往本阵奔去。
薛仁贵拍马赶上,方天画戟高高举起,眼看就能将默啜一戟挥为两段……薛仁贵终究是手下留了半分情义,临时改砍为拍,横着一戟拍中了默啜的后背。凶猛的力道直接将默啜打得飞起,惨叫的撞落在了突厥人丛之中,瞬间就被淹没了!
“杀!——”
白衣白袍骑白马,如同一道白虹,薛仁贵第一个杀进了突厥人丛之中。
突厥兵早已军心散乱而且多数还跪在地上,哪里还有心思交战?
无数人,鬼哭狼号的弃马狂奔。
唐军将士趁着敌军大乱,如同汹涌澎湃的浪潮滚滚而至,杀进了突厥阵营之中……
刚刚还是剑拔弩张的一场血战之相,转眼间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薛绍所在的三军,看着前军如此得势杀得这么兴起,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准备跟着一起冲阵。
薛绍疾声大呼,“传我严令,三军固守本阵不得妄动!有违将令者,阵斩不饶!”
三面大纛高高扬起,左右虞侯军和后军被薛绍的这一道命令死死摁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薛绍和三军将士们一眼,充当了这一场神迹之战的最近观众。他们亲眼看着老将军薛仁贵率领如狼似虎的友军,在对突厥人展开无情的屠杀。突厥人溃不成军一路败逃,几乎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十万突厥人在逃,薛仁贵率两万唐军在追杀。
眼前的这一幕若非是亲眼看见,哪怕是它被记载在了严肃严谨的史书当中,薛绍也难以相信!!
渐渐的,突厥人逃远了。薛仁贵率军一路追去,也没了身影。
数十里大战场上,留下了无数的残肢断骇和血染的战旗,还有薛绍和三军部队。
有薛仁贵的部将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来对薛绍小心翼翼的道:“少帅,我军为何不予追击?”
“等。”薛绍不想解释,只说了一个字。
“……”副将不敢多言,只好怏怏的退下。
就这样,半个时辰过去了。薛绍和三军部队寸步未动。
更多的唐军将士按捺不住了,但碍于薛绍不是他们的直嫡长官,因此不敢造次多言。
但是,军心生了微妙的变化。薛绍清楚的意识到了,麾下将士对他的不满。
又过了半个时辰,十余名将官一同找到薛绍,“少帅,我们不能坐视不战!我等合力,请求出击!”
“本帅已经下达过严令,违抗军令者,阵斩不饶!”薛绍沉声大喝道,“尔等,是在小覻于我?”
“末将不敢!”众将官同时心里一寒,好大的将威,你真敢斩我们吗?我们可不是你的亲勋部属,我们是老将军的人!
“还不退下!”薛绍大喝一声,“再敢私自邀战者,必斩!”
众将官无奈,只好退下。每个人的心里,都憋了一肚子火气,对薛绍极是不满。
片刻后,郭安骑一匹快马,背后插了三道红色令旗飞驰而至。
薛绍远远看到看,心中已是惶然一惊:郭安亲至,三道令旗——必有紧急战事!
“全军听令!”薛绍大喝一声,“准备战斗!”
“诺——”
三军将士总算听到了他们最想听到的命令,一同抖擞精神斗志昂扬!
“报!——”郭安飞驰而来,不及下马大声喝道,“西北方向出现无数敌骑,正向老将军左翼劫杀包抄而来!”
“必是元珍率部来救!”
薛绍咬牙大喝一声,嚯然挥刀出鞘,“我令,迎击西北敌军,驰援老帅!”
“诺——!!”
至此,众将士才明白薛绍为何一直按兵不动。原来,他是为了防备敌方援军,为了给老将军殿后!
“杀啊!!”
大旗飞扬烈马横空,薛绍身先士卒的最先冲杀了出去。滚滚的铁蹄踏响了荒凉的大戈壁,越骑将士们紧紧的跟着薛绍,向西北方向冲杀而去。
西北数十里开外,元珍坐在一辆观战的大战车上,听闻斥侯回报,当场一捂额头险些一头栽倒下来!
“谋主!谋主!!”左右部曲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左右将元珍扶住。
“闪开!”
元珍怒不可遏大喝一声,“默啜刚愎自用擅自回战,又愚蠢之极在阵前给敌人下跪,导致全军溃败,其罪当诛!当诛!当诛!!!”
众皆惊愕万分!
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有如翩翩公子般儒雅的谋主元珍,如此气急败坏的暴跳如雷。
“传我令!”元珍气得急喘不停,双手紧紧的握着战车的扶拦,大声道,“柘羯骑兵火出击,向追杀默啜的唐军身后急杀!务必要冲乱唐军阵角,断其归路,截杀聚歼!”
“是!”
狼头大纛高高的飞扬而起,两万余柘羯骑兵山呼海啸的冲杀出来。他们是突厥汗国花重金招募而来的西域游骑,全是职业军人。虽然他们的凝聚力不如附离,但战力丝毫不差!——他们是元珍的亲勋部队!
霎时间,漫山遍野尽是黑色的柘羯骑兵高举着弯刀,像狂奔的洪流向薛仁贵所在的唐军身后,袭杀而至!
片刻过后,柘羯骑兵们眼看就要抹到薛仁贵的身后,他们几乎都已经看到了前方作战搅起的滚滚烟尘,也看到了地上残留的无数战马和尸。就在这时,东南方向突然出现了一飙疾驰而来的骑兵,红旗招展衣甲鲜亮,显然是唐军!
率军突击的柘羯大将顿时一愣,怎的我们后方也出现了唐军?——看来,薛仁贵还有援军!
没办法,总不能顾头不顾尾的去截杀薛仁贵。柘羯大将只好转道东南,先堵住这一拨唐朝的援军!
战马的冲势极猛,不等柘羯骑兵完全调转头来,漫天的箭雨就已经招呼到了他们头上。
骑射!
柘羯大将还没有回过马身来,就被一枚冷箭射中脖颈,当场栽倒下马死于非命。
“杀啊!!——”
滚滚如惊雷的喊杀之声气贯云霄,薛绍手提太乙宝刀冲在队伍的最前列,对着突厥人的阵形最中央,猛然杀进了敌群之中——蛇打七寸拦腰截杀,骑兵战术的精髓之用法!
对左右两翼的柘羯骑兵,则用骑射来压制与驱赶,让他们不能固成严阵彼此呼应。
柘羯骑兵遭受了迎头痛击和拦腰截断,他们骑兵冲势极猛很难一下止住。霎时间后军撞前方,不及交战就自相残杀撞死撞残好大一批。顿时阵不成阵,战无可战。铺天盖地的箭雨,让柘羯骑兵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斥侯飞马急报元珍。
元珍听得此信,再度恍然失神,脸色煞白半晌无语。
“双头一字长蛇阵……”元珍嘅然长叹了一声,“传我令,全军撤退!”
众皆大惊,“谋主,就这样撤了?”
“败局已定,再战下去,只会平添伤亡。”元珍仰天长叹,闭目摇头喃喃自语,“凡人与神,岂能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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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6章 恍然如梦
柘羯骑兵只是拿钱干活的雇佣军,对突厥汗国没有什么感情,更谈不上荣誉与忠诚。。 更新好快。∫哈,他们遭遇拦截痛杀之后落入下风败局,再加上主将都已阵亡,更加没了战心。听闻后方传讯要撤,他们不顾一切的撒‘腿’就跑。
一场遭遇战,瞬间演变成了柘羯骑兵的逃亡大比拼——谁跑得快,谁就更有活命的机会!
薛绍率部追杀了几里地斩获了一些人头,果断勒马停住,让旗令使发号施令约住全军,不许再追击!
耗子急了还咬人,穷寇莫追!
“收集逃散战马,迅速集结防守大阵!!”薛绍的第二道命令马上下达,众将士无不依令而行,再也对薛绍没有了质疑。
方才短短的几个时辰里,薛绍的冷静、沉着、果敢与敏锐的战场嗅觉,都让薛仁贵麾下的这些骄兵悍将们服了气。身为久经战场的老兵他们非常了解,当一个男人上了战场很容易就会走火入魔,要么手足无措只顾逃命,要么变成一个双眼充血|头脑发热的莽夫。他们见过平常非常暴戾强悍的人上了战场大小便失禁,也见过平常非常冷静相当胆怯的人,上了战场却被那一股浓烈的杀戮气息所掌控,变成一个‘迷’失本‘性’只知砍杀的狂徒。
要在战场上变得勇敢和无畏,这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勇敢与无畏的同时还能保持冷静与睿智。如果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发挥出过人的军事才能、表现出非凡的指挥艺术,便可谓“将才”也!
毫无疑问,薛绍刚刚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再加上他身先士卒的带队冲锋,生死与共的袍泽感情莫过于此。刚刚还对薛绍满肚子怒火的两万多将士,现在毫不犹豫愿意和他一起赴汤蹈火。
男人间的感情,有时就是来的这么简单炽热又真诚无‘私’。
布结防守大阵半个时辰之后,薛绍派出的斥侯回报消息,西北方向的突厥援军已经徐徐而撒,看来再无战意。
薛绍暗吁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脊背后方一阵冰凉。
统帅的压力,除了自己没人能够理会。其实,刚才如果这一拨突厥援军当真发起死战突袭,薛绍未必就能轻松应对。顶多就是拼死将他们扛住,让前方追击默啜的薛仁贵有个警醒,莫再穷追逃寇。
现在看来,那一拨突厥援军的统帅也是非一般的理智。他已经意识到此一战的胜负已有定数,自己已经无法救默啜于水火。再打下去,就算尽灭了这一拨唐军他们也无法挽回自己的损失,只能平添伤亡。
虽然没有确切的情报,但薛绍料定,这一拨突厥援军的统帅十有八|九是元珍。只有他,不会像一般的突厥人那样意气用事,逞一时之蛮勇、拼一战之输赢。他看重的是整个突厥汗国的大局和未来,他不想因为一场无妄的战争,给汗国带来哪怕是多一丝的损耗。
帅与将的境界,截然不同!
薛绍暗暗的深呼吸,元珍,确实是一个棘手的对手!
“薛少帅,如今敌军已撤,我军下一步该要如何行动?”之前请战的副将来问薛绍,言辞谦逊态度诚恳,与之前判若两人。
薛绍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你亲率部曲出发,务必追上老将军请他收兵回云州,切忌莫要追敌太深,以免落入敌军重围之中。我率部众在此休整恢复体力,随时准备接应老将军。若有紧急军情,施放行军烽火、派谴快马斥侯速报于我!”
“诺——”副将领了诺,马上率领自己的数十部曲卷尘而去。
薛绍下令,全军原地休整,造饭用食轮班歇息。薛仁贵所部已经追出去了大半天,保守估计也在数十里开外。现在想要撤回来,还需要时间。
为防突袭,薛绍在周边数十里加派了二十多股哨骑,往来反复的侦察。全将将士轮番休息,一夜平安。
次日午时,北面出现了大量的烟尘。巡逻的哨骑前来回报,是薛仁贵凯旋而归了。
薛绍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还好,薛仁贵没有落入敌人的包围圈!
薛仁贵所部兵马回来之时,漫山遍野的都是欢呼之声。无数的战马和牛羊被驱赶而来,那是他们从默啜手中剿获的战利品。每一名唐军将士的手中,几乎都提着带血的人头。还有上万名突厥俘虏被绳索绑成了串儿,低耷着头被一路押来。
这是一场,名符其实的大胜!
薛绍率部曲亲自迎上,远远的就看到了“薛”字帅旗,也看到帅旗之下,一身红白斑驳的老将军薛仁贵!
薛绍再吁一口气,薛仁贵平安无恙,放心了!
“老将军,在下拜服!!”薛绍拍马上前,由衷的拱手一拜。
薛仁贵抚髯大笑,“一切休絮,回城再说!”
“好,班师回营!!”
两军汇合一处向云州‘挺’进,唐军将士个个欢欣鼓舞,甚至载歌载舞。
薛绍骑马走在薛仁贵的身边,见他一直神‘色’淡然恍若平常,但他眉宇之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笑意,仍是难以掩饰他心中的壮气豪情。
“老将军,今日此景,与‘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相比,如何?”薛绍问道。
薛仁贵微微一笑,“皆是杀人,没甚区别。”
薛绍稍稍一愣,不由得想起薛绍曾经说过,为将者以杀人为本业——返璞归真的境界!
薛仁贵的境界,恐怕已经不是一般人所能领悟。他的这一份淡定与从容,恐怕早已经超越了功利与生死……说来也是,换作是一般人,面对十万突厥敌人的跪地膜拜,还会果断挥军前去砍去吗?
当看到云州的长城时,薛绍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一场神话般的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突厥与大唐的一场较量,应该也要告一段落。大唐损失了云州及其周边的许多州县,数以万计的将士和百姓化作为冤魂飘‘荡’在河北的天空,多个城镇乡村被毁,万亩良田化作废墟,无数个家庭被毁灭。
突厥人的损耗当然也不小,保守估计他们损失了十万大军,另有战马牛羊无数。
“这就是战争……”薛绍恍然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人类怎么会如此大规模的无情的屠杀同类呢?人类的历史,难道一定要在战争中前进吗?
不得其解。
薛绍暗暗摇头苦笑,作为一名纯粹的军人,我怎么会思考这些问题呢?……还是,我已经不再纯粹了?
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的长城城关之上,无数唐军在挥舞旗帜高举刀枪,欢呼薛仁贵的凯旋归来。
喊声震‘荡’山野,至少上万人!
薛绍和薛仁贵都不禁有点惊疑——云州只剩张仁愿所部的数千兵马,怎会突然之间多出了这许多人?
正狐疑间,城关大开,从中奔出一队人马。鲜衣亮甲,确实是唐军的旗号。待为首之人走近,薛绍和薛仁贵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了然。
——武承嗣!
在他身后,还有留守代州的薛讷。
“二位凯旋归来,本官特意出关相迎!”武承嗣满面喜‘色’的骑在马上,频频拱手,“如此大捷,真是可喜可贺啊!”
薛仁贵几乎是没有正眼瞧过武承嗣一眼更没有答话,只一眼瞪上了薛讷,“你怎会来此?”
“哦,老将军息怒!”武承嗣连忙笑呵呵的抢过来答话,说道,“本官听闻云州战事紧张,唯恐老将军麾下兵力捉荆见肘,因此特意亲赴代州,将留守代州的兵马悉数带到了云州,准备相助老将军一臂之力!”
薛绍与薛仁贵同时冷笑,武承嗣这个不学无术的贪生怕死之辈,哪会有心助战杀敌?他几乎已经把“抢功”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武尚书,大军厮杀已累,不如回城再说吧!”薛绍就怕薛仁贵会当场发作,于是说道。
“好!”武承嗣仍是相当的殷勤,“本官早在城中备下了庆功大宴,专请诸位将军入席庆功!”
“不敢劳烦。”薛仁贵冷冷道,“老夫还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说罢,薛仁贵拍马上前,径直走了。其他的官将也都跟着薛仁贵,陆续走了。基本上没有一个人,主动上前来搭理武承嗣。
武承嗣浑身僵硬脸皮直‘抽’筋,很是尴尬下不来台。
薛绍笑了一笑,走到他身边小声道:“武尚书不必挂怀,老将军没有歹意,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一副脾气,习惯就好。”
“对,对。我等晚辈,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武承嗣呵呵直笑,他可不敢在这样一群骄兵悍将面前,表现出对薛仁贵的半分不敬。
薛绍微皱了一下眉头,心说我也不想给武承嗣什么好脸‘色’看,但是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鬼知道他当面不发作,回朝之后将要如此使坏?自己固然是不怕他,但若他对薛仁贵挟‘私’报复使些‘阴’招,如何是好?
“回城吧!”
武承嗣热脸贴冷屁股的讨了个没,怏怏的走了。
薛讷没有跟着他的父亲走,却是落后一截停在了薛绍身边,小声道:“少帅,在下有一事相求!”
“慎言兄不必客气,请说。”
薛讷说道:“楚‘玉’也和我一同来了云州。这些日子里,我们谈了许多,也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楚‘玉’的心境发生了改变。楚‘玉’此来云州,只为一件事情。”
“何事?”薛绍一听楚‘玉’,来了‘精’神。
“他要向父亲大人认错,重修于好。”薛讷道,“因此,想请少帅做一个中介人帮忙说和。”
薛绍更是好奇了,“他要如何认错?”
薛讷苦笑一声,“很简单,按父亲的意愿脱下戎装卸甲归田,并马上成亲。”
“成亲?还马上?”薛绍顿觉惊讶,“问题是——和谁呢?”--46261+dsuaahhh+25926283-->
第647章 佳偶天成
薛讷的回答,让薛绍有一种听到了童话的感觉。。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 。√哈,
早在五六年前,也就是薛楚‘玉’偷偷跑去从军的时候,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薛楚‘玉’曾经定下过一‘门’亲事,可以说就只差‘洞’房‘花’烛了。‘女’方是一位姓姚的人家,出身吴兴姚氏大姓,算起来也和薛仁贵的家世‘门’第比较匹配,而且亲家翁曾是薛仁贵的一位多年好友。
可是因为薛楚‘玉’的“逃婚”,这棕婚礼最终没有如期举行。这不仅仅让薛仁贵失去了他的一位好朋友,还让这户姚氏人家从此在亲族当中抬起不起头来,待嫁的‘女’子也几乎一死以明志。
在如今这样一个时代里,名‘门’大姓的‘女’子如果到了十七八岁都还没有许配人家,那就已经可以算是大龄“剩‘女’”了,那是家‘门’不幸,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如果许了婚却被人退掉,或者是男方逃婚,则比当“剩‘女’”还要更加悲剧更加可耻。
薛仁贵对薛楚‘玉’的愤怒,恐怕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出于他的逃婚之举。
转眼这件事情翻过了五六年,薛仁贵和那位老友再未见面,薛楚‘玉’也都快要忘记了自己还曾经有一位“未婚妻”。但缘分就是这样的妙不可言,那一位姚姓人家千转百回的搬迁到了并州都督府治下的乐平县,姚父还担任了县令一职。
而姚‘女’至从许婚之后,虽未正式成婚,但一直以“薛姚氏”自居,把自己视为薛楚‘玉’的妻子。这五六年来,她足不出户心无旁鹜只在家中‘侍’奉父母、刺绣‘女’红或是读些诗书,典型的良家闺秀。有人劝她再嫁,她严辞拒绝。有翩翩美公子对他垂青,她也不屑一顾。就这样过了五六年,她已是二十岁的大姑娘——这在大唐时代来说,绝对是“超龄剩‘女’”。
薛仁贵上任代州都督,自然引起了姚家的注意。但碍于种种情由,两户人家仍是没有互通往来。薛仁贵几乎不知道,自己曾经的老友如今就在乐平县为官。
战事发起之后,薛楚‘玉’代父把守朔州几乎战死,消息很快传到了乐平县的姚家耳中。姚‘女’不顾一切的跑到前方寻找薛楚‘玉’,在兵荒马‘乱’之中费尽周折、饱受折磨,终于在代州找到了薛楚‘玉’!
这时,薛仁贵已经率军向固良小邑进发,薛绍也率军去了代州布防准备换回薛讷。薛楚‘玉’独自留在代州养伤,身边仅有一些军医照料。姚‘女’找到薛楚‘玉’之后,往事种种她绝口不提,只是不由分说的承担起了照顾薛楚‘玉’的责任。
衣不解带,朝夕在侧。
薛楚‘玉’出于一番愧疚之心努力推辞、甚至佯作大怒的骂辱驱赶,姚‘女’完全不为所动,一味只是温柔倍至的细心照料。
料薛楚‘玉’身边的军医和曲部们,全都被姚‘女’的真诚所感动。薛楚‘玉’,终于也被打动了。后来回到代州的薛讷,同样也被感动了。
此事,很快就在代州传为了一段佳话。
就这样,薛讷做主,带着他的弟弟和准弟媳来到了云州拜见薛仁贵,准备把当年未完的婚礼,真正的举行一次。
同时,或许是因为姚‘女’的出现发挥了特殊的作用,重伤难愈的薛楚‘玉’心态也渐渐的平和了下来。他不再执着于冲锋陷阵充一猛将,而是愿意携姚‘女’之手共结连理,从此接受现实去过平常人的生活。
这才是最让薛绍欣慰的!
“少帅若能说和家父与楚‘玉’,则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在下也斗敢要请少帅做楚‘玉’的媒人!”薛讷道,“不知少帅意下如何?”
“那还用说?”薛绍已经有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了,用力的拍着‘胸’膛,“楚‘玉’的事情,全都包在我身上!”
薛讷大喜,“多谢少帅!”
大军回城之后,一片欢庆。整个大军营里,都相当的热闹。武承嗣在薛仁贵那里讨了个没趣,庆功宴一事也就作罢。薛绍乐得一个清净,马上就叫薛讷带路,去找薛楚‘玉’了。
薛楚‘玉’回到云州之事,并未张扬。除了薛讷和他兄弟二人的亲随部曲,知道的人并不多。现如今,他就住在云州一处不显眼的民宅之中,宅里宅外还残留着突厥人纵火留下的烧痕。
宅外有几名军士把守,远远见到了薛绍就准备入内通报。薛绍对他们打手势说不用——非得给楚‘玉’一个惊喜才行!
众军士于是按捺不动。
薛绍下了马,轻轻的迈着步子走进宅院之中。
院落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但是清扫得非常的干净。院子里晾着几件衣服,还有一片新开出的菜圃和‘花’圃。陈旧的土胚木板瓦房共分三间,虽显平易但一点也不破落,有好几处新加修缮的痕迹。
薛绍不由得会心一笑,想必是薛楚‘玉’入住之后,对这座房子进行了一些修缮——莫非他还打算在此常住?
这时,瓦房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薛郎,喝粥了——张嘴,啊!”
一声“薛郎”让薛绍有些恍然失神,脑海里条件反‘射’的就想到了太平公主!
“不必如此夸张。”显然是薛楚‘玉’的声音,“我能动,我自己来。”
“不许动!听话!”‘女’子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满含关爱的娇嗔,“张嘴,啊——”
“好吧——我啊!啊!啊!”
“咯咯!”一片欢愉的笑声,‘女’孩儿的声音很动听,像清风吹拂窗口的风铃。
薛讷示大声干咳了一声以作提醒,脸都红了。薛绍则是哈哈的大笑,想不到楚‘玉’也有耍宝的时候啊!
“坏了,丢人了!”
里面马上传出薛楚‘玉’惊慌的叫喊声。声音未毕,一名身着鹅黄襦裙、体态纤柔婀娜的年轻‘女’子快步从房内走出,见了薛讷跪地就拜。
“原来是兄长大驾光临!”‘女’子以额贴地,忙道:“五郎有伤在身不得全礼,小‘女’子代他跪迎兄长,还望兄长恕罪!”
“姚姑娘快请起。”薛讷忙道,“我与楚‘玉’既是兄弟又是袍泽,彼此亲密无间誓同生死,大可不必如此多礼。”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薛家名‘门’望族,小‘女’万不敢失礼。”姚‘女’再拜,受薛讷一再请邀,这才起身。
“兄长——兄长!”屋里传出薛楚‘玉’焦急的声音,“适才我听到一阵大笑之声,可是少帅来了?”
“少帅?”姚‘女’微然一惊,看向薛绍。
薛绍上下一打量姚‘女’,虽不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是长得非常的舒服,温柔可人贤淑静雅,眼神清澈而明亮,行为举止落落大方,绝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古典美‘女’。
“男才‘女’貌佳偶天成,好!”薛绍不假掩饰的大赞了一声。
姚‘女’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慌忙矮身下礼,“小‘女’子见过薛少帅!”
“少帅,真是少帅来了吗?”薛楚‘玉’的声音里透出无限的急切。
“姑娘免礼!”薛绍满心欢喜哈哈的大笑,抬步就往里屋走去,“兄弟,是我来了!”
“楚‘玉’拜……”
“少来这套!”薛绍大笑,一把上前搀住勉强要从‘床’上下来行礼的薛楚‘玉’,紧紧捉住他的双肩,喜不自胜的说道,“恭喜你了,兄弟!这真是一个好姑娘,一段好姻缘!——我打从心眼里替你高兴!”
薛楚‘玉’就像是一个大孩子那样,满脸通红腼腆不已,左顾右盼不知道说什么好。
“哟,还害羞了?”薛绍大笑连连,“我离开代州没几天,你就找了这么好的一个妻子。看来我以前低估你了,你不仅仅在战场之上无双,情场之上也是无往不利呀!”
“别、别!千万别这么说!”薛楚‘玉’连连摇头,脸红得像擦过了胭脂,尴尬不已的小声道:“她就是我以前许过婚的那个……”
“我知道啊!”薛绍仍是全无顾忌的大笑,笑了好一阵,这才温言说道:“当年你负她而去,一去就是五六年。她不吵不闹更未改嫁,独自一人安安静静的等了你五六年。问世间情比金坚者,还能有几人呢?如今听闻你遭受厄运,她非但没有变心放弃,还冒着生死之危跑到战火纷飞的边关来找你,朝夕不离的照顾你。患难见真情,楚‘玉’,恭喜你——你遇到了一位当世罕有的好姑娘。你一定要加倍珍惜啊!”
薛楚‘玉’紧紧咬牙重重的点头,“少帅放心,我一定会的!”
“别一口一个少帅了。”薛绍欣慰的展颜而笑,说道:“你我原本就是本家兄弟,我在家中排名第二,年纪稍长你数月,你以后就叫我二哥即可。”
“嗯……二哥!”薛楚‘玉’叫了这一声,眼圈突然一下就红了。
少帅,二哥,不同的称呼,不同的境遇。想到自己真的要告别军旅、告别这么多的袍泽,薛楚‘玉’纵然是有一颗铁打的心,也难免伤感。
“别想多了。等成了亲,你也就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薛绍轻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们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不仅是你们的媒人,还要当你们第一个孩子的义父!——不用议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驻立在‘门’外的薛讷和姚‘女’闻言同时一喜,姚‘女’连忙走进屋来拜倒在薛绍面前,“小‘女’跪谢薛少帅大恩大德!”
“弟妹快请起,以后大可不必如此客气。”薛绍笑道,“我与楚‘玉’相识于军旅,一惯不喜太多的繁文缛节。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以后就像楚‘玉’一样,称为我二哥吧!”
“是,二哥!”姚‘女’仍是又磕了几个头。
“好了,快起来吧!”
姚‘女’这才起了身,挨到薛楚‘玉’的身边。夫妻二人眉目含情的对视微然一笑,万般情意寓于其中。
看着他二人情深意浓,薛绍的心中是大为舒畅,哈哈大笑的迈步而出。
薛楚‘玉’急了,“二哥别急着走,好歹也要用过午宴啊!”
“我急着喝你们的喜酒,这就去见你们的父亲大人,说媒喽!!”薛绍大笑而出,骑上马飞奔而去。
薛讷看着薛楚‘玉’小夫妻俩,同样也是欣慰之极并且轻吁了一口气,“成了!这件美事但有薛少帅出面促成,就必然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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