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新的狼王
送走程务挺,薛绍并没有在衙门里多作停留。他带上吴铭、牛奔和郭安等一群斥侯亲随,由独孤祎之与沙咤忠义领路,去了洛水河畔的二十万野战军大营。
朝廷迁都,二圣随行从长安带来了万余北衙禁军和五万余上番的府兵。到了洛阳之后为了巩固新都,朝廷曾经下令征召东都附近的军府派兵前来上番,但是应者寥寥。正巧这时候裴行俭去世西征被迫停止,西征军就被拉到了洛阳来,兼负起了巩卫东都的使命。
其实按照大唐一惯的作法,只有在发生了重要的战事而且府兵又不足以应付的时候,才会募兵。当年太宗征讨高句丽时开了这个先河,薛仁贵一介白衣应募投军一战成名,他就是大唐的第一批“雇佣军”。
从此以后,大唐曾经多次发起兵募应付战争,但是每逢战争结束,募兵的“合同”也就算是到期了,军队也会解散。比如上次裴行俭领军的北伐,王师回归之日就是解散之时,将军归于朝班府兵散于军府,花钱雇佣的募兵也就失业了。
但是这一次,二十万西征军在没有了战事的情况之下却依旧没有解散,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还要拿军饷,大唐的朝廷需得支付一笔无比庞大的军费开支。这幸亏是在洛阳,钱赋与粮食都十分的充足。若是停留在闹起饥荒的长安,恐怕这支军队也就只有解散的命运了。
薛绍心想,如今皇帝病危朝廷需要维稳,大唐的边疆也不太平可能随时需要中央派兵远征或是驰援,这才使得裴公生前带过的最后一支远征军,得已保存至今。但是薛绍认定,这支西征军注定是属于边塞与沙场的。洛阳,只是他们暂时的歇脚之地而已!
洛水大营,到了。
巨大的营地虎踞龙盘,一望无垠气势磅礴。
“少帅,李多祚将军与薛楚玉将军,从来就没有懈怠过。至从到了洛阳的第一天开始,他们每天都会练兵。”独孤祎之如此告诉薛绍,“说来惭愧……我们这些人和李、薛二位将军相比,真像是废了一样!”
薛绍淡然一笑,“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现在少帅回来了,不用说,咱们都知道该怎么干!”沙咤忠义接过话来,大声吼道,“好歹要把之前荒废了的时日,全都补起来!”
“那我拭目以待。”薛绍很满意他们的这股精气神,抬手往大营一指,“独孤将军,你去通报!”
“末将遵命!”
片刻之后,洛水大营里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鼓点号角之声,很快旌旗翻滚烟尘漫天,无数骑兵发出大声的呐喊与呼啸,列队出迎!
迎面一骑飞奔而来,赤马白甲如风如电。
薛绍看到他,就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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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奔到薛绍面前还有二十步的地方停住,飞快甚至有些仓皇的滚鞍下马跑到薛绍身前,单膝跪地低头纳拜,“末将,右卫亲府中郎将薛楚玉,率领麾下跳荡军众将弁,拜迎……大将军!”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薛楚玉的声音有点哽咽。
他身后的跳荡军骑兵将士,陆续都在翻身下马走上前来,一同拜迎薛绍。
“薛将军,免礼,请起!”薛绍骑在马上,双手抬起,“众位兄弟,都请免礼!”
“末将……不敢起!”薛楚玉低着头,非但没起身甚至不肯抬头。
薛绍皱了皱眉,小声道:“军中礼数到了即可。你我兄弟之间,又何必如此见外?”
“末将惭愧……没能带好少帅的心血精锐千骑部众!却被小人,窃而取之!”薛楚玉低着头说道,“末将有罪,末将无颜面见少帅!”
薛绍笑了,“傻话!朝廷的官职更迭不是你能决定的,你何罪之有?再说了,千骑可不是我的,那是皇帝陛下的。你这么说,是想害我吗?”
薛楚玉一愣,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薛绍。
薛绍笑道:“行了,起来吧!别像个娘们儿似的,矫情!”
独孤祎之等人都笑了。
薛楚玉顿觉有点尴尬,这才站了起来,满副欢喜之色难以言表,神情非常的激动。
这时,李多祚也带着一大群的将佐出迎了。他见了薛绍的激情与开心可一点也不亚于薛楚玉,叙礼罢后的第一件事情,李多祚就是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终于物归原主——我总算可以落得轻松了!”
“你想得美!”薛绍笑道,“军中的大小事务,还得由你负责操持。这个大将军只负责上朝开会、衙门议事和发布命令这等鸡毛蒜皮之事。”
“反正少帅你一回来,我这儿可就真的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李多祚满副轻松的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胸甲,笑道,“以后哪怕再忙再累,我都可以每天睡上一个安稳大觉!——这三个月,李某真不知是如何熬挺过来的!以李某这种本事德性,也就只能在裴公的身边担茶倒水,做个护卫亲随之流。因此,以后打死李某也绝对不再单独带兵了,尤其是右卫这样的大军!”
“李将军,你也太谦虚了。”薛绍笑道,“你十三岁就跟着你父亲一起带兵打仗了,那时候我还在玩泥巴呢!”
“对!我少年时没空玩泥巴,现在追随少帅麾下,总算有空去玩泥巴了!”李多祚还说得挺得意,“我一定要尽情的玩个够,到时还请少帅不吝赐教!”
众人都一起大笑。
曾经肝胆相照同心同德的袍泽,如今再次重聚一堂。对薛绍等人而言,天底下仿佛没有比这更加让人激动与开怀的事情了。
当晚,薛绍就留宿在洛水大营里,和所有的五品以上郎将和都尉都见了面,算是宣布正式的上任。
以南衙十二卫的传统建制来说,每卫都设一名最高统率三品大将军,副手是两位从三品的将军。其下有“三内五府”,五府各设一名四品中郎将和五品左右郎将各一名。
如此算来每卫都有十八名将军,其他还有长史、参军等人是文职佐官。
但是,这是平常的建制。
眼下的这一支“右卫”大军原本是西征军,属于行军道的战前编制,实际人马数量已经有了正常编制的八个军(每军两万五千人)。
因此,薛绍的手下本该有八倍数量的副将。可是实际的人数,却没有达到这个数量。就连最重要的副手“右卫将军”暂时都只有李多祚这一个人,薛楚玉一直都以中郎将的身份兼任起将军的职事,忙得焦头烂额。
薛绍觉得,这么大的一份家业需要管理,那么现在很有“挖墙角”和“提拔心腹”的必要了。
别的且先不说,憋在在金吾卫里穿小鞋的郭元振是肯定要挖过来的,哪能让他一直在洛阳城里巡大街,像个城管似的?
程齐之的事情既然答应了,只要程务挺能够打通关节,人也是要收进来的。
郭安和吴铭也不用再挂名在北衙做什么火头军了。做为主帅麾下最重要的斥侯统领,这回由不得他们不愿意,至少也得要做一名校尉,不然都不能名正言顺的出入军营。还有牛奔,李谨行的义子总不能混在军队里连个名份都没有。
另外还有卢思义、唐真和潘奕这些人,他们从左奉宸卫开始就一直追随薛绍,现在也和郭元振一样离开了千骑变得飘泊无依。他们先后都曾立过大小的军功,现在也是时候提拔他们一下了。不然人家苦苦追随图的一个什么呢?
……
薛绍现在明白,为何会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说了。原来自己到了这份上,也是不可免俗。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大公无私”?既然坐到了高位需要用人,用生人哪能比得上用熟人那么顺手和放心呢?
次日,薛绍阅兵。
李多祚与薛楚玉每天都在洛水大营里练兵,每天都是兢兢业业做足功课。可是无论他们怎么练,总感觉西征军的将士们是在应付了事,甚至无精打采。可是今天,洛水大营和右卫衙门里的气象如出一辄——因为薛绍的归来,西征大军的精气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一个病怏怏的人突然完全康愈了那样!
“神奇!竟然如此神奇!”李多祚惊叹不已,“看来裴公当初说得没错,将帅就是一支军队的魂魄!”
薛绍笑道:“李将军,当初西征军的将士们,本来就是奔着裴公而来,奔着驰骋疆场、杀敌报国而来。现在就算裴公不在了,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西征军将士的初衷与本色依然无法改变。前一段时间,他们只是有些迷茫了。现在,他们已经全部苏醒了!”
“没错!”李多祚激动的说道,“西征军是裴公生前带过的,最后一支军队。它生来就是热血豪迈而且壮志凌云,既充满了斗志与野性,又拥有极其严明的军纪。他们就像是一群本该驰骋在西域的嗜血孤狼,拥有撕碎一切敌人的恐怖力量。可是前不久,他们却被无端的拉回了洛阳,有人在他们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铁圈拴在了篱笆上,希望把他们变成一群看家护院的狗。但是他们的天性,仍然是吃肉喝血的狼!”
“狼?”薛绍的眼睛一亮,这个称呼我喜欢!——曾经,我的代号好像就叫血狼!
“没错,西征军就像是一个狼群!”李多祚说道,“前段时间,他们刚刚失去了狼王,因此变得无精打采、散漫无度!现在少帅回来了,他们便有了新的狼王!——你看他们今天这副样子,摆明就是在期待新的狼王,率领他们重新驰骋沙场,去喝血吃肉!”
薛绍微然一笑,“我便,为此而来!”
第542章 风起云涌
阅兵尚未结束,杨思勖突然来到了洛水大营找薛绍,说给公主传些口信。军营纪律森严,营门卫士将杨思勖拦在了大营之外,只来向薛绍通报。
薛绍知道,若非是禁中有大事,太平公主不会叫杨思勖这位心腹来传话。军营里面人多耳杂,薛绍亲自到了营门外来将杨思勖叫到了僻静之处,问他何事。
杨思勖告诉薛绍说,太子与裴炎已于昨日经到了洛阳,今日入宫觐见。二圣在禁中私秘接见了他二人,很有可能皇帝陛下已经做出了传位与托孤这些后事安排。事罢之后,皇帝陛下兴许是放下了一颗心头大石,心气由此溃散病情突然恶化,马上就陷入了昏迷之中至今未醒,看来随时可能驾崩!
太平公主让薛绍,做好一切随机应变的准备!另外,太平公主说为了安全起见,除非有她送出来的准信,否则叫薛绍暂时不要急于回洛阳!
薛绍不由得心中很是一紧,太平公主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皇帝陛下真的要驾崩了,那么洛阳城外的二十万野战军足以控制整座洛阳城,足以改变大唐的历史与国运。这么强大的力量,裴炎这位劲敌怎么可能不顾忌?万一这时候自己仓促入城落入了裴炎的圈套,不说被他谋害了性命,被他夺去兵权的可能性将是极大!
“请回复公主殿下,我就当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管在洛水练兵。”薛绍说道,“一但朝中有变,务必尽快把消息告知于我,我会随机应变!”
“是!”杨思勖郑重应诺,拜辞欲走。
“等一下。”薛绍叫停了他,叮嘱道,“让公主殿下,务必小心,务必保重!”
“小人知道了!”
杨思勖走了,薛绍的神经斗然崩紧——步步紧逼,来得好快!
薛绍没有想到自己上任右卫大将军不到三天,皇帝陛下就将要驾崩了。
他仿佛看到,洛阳的上空正在风起云涌。大唐,终于是要变天了!
稍后,薛绍独自一人行走在军营外,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潜心思考。他自忖道,一但皇帝陛下驾崩,朝中的势力肯定会分化为三方。
一方是即将继位的新君李显,一方是即将成为“太后”的武则天,再一方就是托孤的宰相与先帝留给新君的顾命大臣,裴炎。
毫无疑问,这三方人马都会特别重视薛绍这一位,手握二十万野战大军的右卫大将军。
那么薛绍自己,该要何去何从?
仗兵起势控制朝廷?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虽然薛绍现在是这二十万大军的统帅,但他只有统兵练兵之权,没有调兵和用兵之权。更重要的是,西军征这样的正义王师绝对不会忠于某一个个人,他们只会忠于公德、忠于正义!
在军队里面,“人心?人心所向”非常的重要。
现在西军征的将士之所以对薛绍非常的拥护,是因为薛绍是裴公的门生,是曾经的副大行军总管,将士们热切的希望薛绍能率领他们去杀敌报国、继续裴公生前没有完成的遗志。
如果现在要西征军跟着薛绍倒戈去对付朝廷,或许不用等着朝廷出招对付,西征军的将士就已经瞬间哗变把薛绍擒下,送给朝廷法办。绑下薛绍的那个人,甚至有可能会是薛楚玉本人!
于是,这个“乱臣贼子”的念头只是在薛绍的脑海里稍稍一闪,很快就消失无踪。薛绍摇头自嘲的笑了一笑,心想——原来权力的诱惑,比金钱、美色这些东西的诱惑都要来得致命!每个人的心里都同时住着天使与魔鬼,好在我没有利令智昏铤而走险。妄想成为政治暴发户的代价,很有可能是粉身碎骨、祸及满门、遗臭万年!——比如东汉末年的,董卓!
妄自起兵做暴发户看来是绝对行不通了,那么薛绍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一个,在三股势力当中选择一方与之结盟!
裴炎,此人不用多想,薛绍第一时间将他排除。
李显?……这位即将成为新皇帝的太子殿下,薛绍实在想不出跟随于他有什么好结果。哪怕自己现在手握二十万野战王师了,但这支军队的根仍然是被朝廷握在手心里。换句话说,朝廷能让薛绍平步青云统领二十万大军,也能让他一夜之间一无所有。而这些要害之事,显然不在李显的掌握之中!
那么,就只剩下天后了!
想到此处薛绍不由得“嗞”的吸了一口凉气儿!——我说那天我领旨谢恩的时候,天后为何笑得那么坦然、那么大方,那样心满意足并且对我充满期待!原来她早就想得很清楚,一但皇帝陛下驾崩,我就只剩下她这唯一一个盟友可供选择!
若非如此,她岂会同意皇帝擢我为右卫大将军?如果她不同意,病重的李治纵然有心,又岂能如愿实施?
薛绍不由得惊叹出声——“真是老谋深算!”
思虑已清,薛绍连忙返回军营在中军帅帐里召集众将,并对他们下达了自己正式上任右卫大将军之后的,第一道军令——“勤加操练,随时备战!”
众将只当是做好“随时出征”的准备,因此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纷纷表态一定竭尽全力操练军队,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晚饭过后,薛绍正准备派几个斥侯趁夜进入洛阳城打探一下情报,营门卫士再度来报,说有兵部侍郎兼同中书生门下平章事岑长倩,奉中宫之命带着大量的羊肉与果酒前来犒军。
“来得好快!”薛绍不由得惊叹了一声,岑长倩肯定是奉天后之命而来!
思忖片刻之后,薛绍下令道:“李多祚将军,你去收仡交割那批犒军物资。另外有请岑相公,中军帅帐奉茶!”
“是!”李多祚郑重应诺,出去办差了。
“众位兄弟,都请暂避。”薛绍让其他的人都暂时回避了,听一听岑长倩会要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岑长倩就来了。他带人抬着几口盛装宝剑的精致剑箱,满面春风的对薛绍抱拳道:“恭喜薛少帅,贺喜薛少帅!”
薛绍笑呵呵的迎上去,对这位昔日的顶头上司抱拳回礼,“岑相公,薛某喜从何来呀?”
岑长倩笑道:“短短时隔三月,薛少帅就荣膺右卫大将军之职,麾下统领二十万大军,这还不是可喜可贺吗?”
“薛某一介武夫,只知带兵打仗。将军官职无论大小,皆是为国效命为君分忧,何喜之有呢?”薛绍笑道,“倒是岑相公,一别三月就已经登阁拜相领袖朝堂,这才是真正的可喜可贺啊!”
“哈哈!”岑长倩大笑,“我这个小小的兵部侍郎能被二圣破格提拔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得以入阁参政议事,还不是托了你的鸿福?”
“哦,这话从何说起?”薛绍有点好奇的问道。
岑长倩笑了一笑,说道:“薛少帅莫非忘记了,你整顿北衙军纪、发起北衙讲武、后又平定白铁余并在征募西征军的时候,用‘讲武法’迅速征得二十万募兵。这些可都是很大的功劳啊!——岑某忝为你的上司,当然也就跟着沾光被记了一些功劳上去。年初时吏部四善二十七最考评,岑某侥幸居然得了‘中上’之评。后来我又厚颜获得二圣嘉许,这才得以破格提拔,入阁议事!”
薛绍大笑不已连声恭贺岑长倩,和这位昔日的顶头上司相谈甚欢。
其实严格来说,大唐真正的宰相只有中书令、门下侍中和尚书左右仆射这几个人。二圣迁都洛阳之时把中书令薛元超、侍中裴炎和尚书左仆射刘仁轨都留在了长安辅佐太子监国,其实就是暂时把他们给“架空”了起来。
随后到了洛阳,二圣马上就着手提拔了几位品衔并不太高的新人进入政事堂,让他们挂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职,以“副宰相”的名义打理军国大事。其中有两位中书侍郎郭正一和王德真;另有裴炎在门下省的副手黄门侍郎刘齐贤和吏部尚书魏玄同,再一位就是薛绍曾经的顶头上司,兵部侍郎岑长倩了。
岑长倩嘴上说“沾了薛绍的光”才得以入阁拜相,其实薛绍心里很清楚,岑长倩等一些新提拔的“副宰相”蒙受君恩,当然会在政事堂里积极的为二圣效力、为二圣帮腔说话。二圣的这一举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重振中宫皇权,分化与削弱长安的那三位重臣宰相的权力与影响力。
“闲话说了许多,却险些忘了正事。”叙谈一阵后,岑长倩说道,“我奉命来到洛水大营,一为犒军,二为颁赐——薛少帅,这些东西都是天后娘娘赏赐给你的,你赶紧收下吧!”
说罢,岑长倩就叫人把那些抬来的剑箱整齐的摆在了薛绍的面前。
薛绍好奇道:“天后所赐,莫非是兵器?”
“这可不是一般的兵器。”岑长倩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天后娘娘请动圣旨,特赐薛少帅班剑二十,以表彰薛少帅护国安民累建军功!”
班剑二十?
薛绍不由得略微吃了一惊,“班剑”其实是一种仪仗用的装饰剑,是君王用来赐给德高望重的元老重臣或是功高社稷的护国元勋,让他们的亲随仪仗们随身佩带,用以彰显地位崇高、功劳显赫并且蒙受君王恩宠。
“裴公生前,都没有被颁赐过班剑!”薛绍连忙拒绝道,“还望岑相公回复天后,就说薛某手无寸功,不敢受赐!”
“薛少帅,你还是收下吧!天后赐你班剑二十,自有用意。”岑长倩凑得近了一些,小声的劝道。
薛绍微微一皱眉,“还望岑相公点拨,天后有何深意?”
第543章 内忧外患
岑长倩神秘的笑了一笑,小声道:“薛少帅在这里管好二十万王师以确保东都的宁定与朝廷的安全,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护国之功吗?”
薛绍心中一亮,明白了!武则天她这不就等于是拐着弯的在告诉我,让我赶紧站到她的阵营里去,到了关键的时刻要助她一臂之力吗?
“少帅勿疑,还是赶紧收下谢恩吧!”岑长倩笑吟吟的说道,神色之间意味深长,仿佛是在说——你懂的!
“臣……受赐,谢恩!”
薛绍收下了。
他心想武则天真是老谋深算,下手飞快!——护国之功,居然也能“提前表彰”!
岑长倩呵呵的长笑,很是快慰。言谈举止之间顿时就和薛绍亲密了许多,感觉就像是把薛绍当作了同一个战壕里的袍泽那样,不分彼此。
“来人,打开剑箱,让薛少帅验一验这二十口班剑!”岑长倩下令道。
剑箱打开,二十口虎皮纹饰的宝剑静静的躺在里面,非常的漂亮。
“薛少帅,这一批班剑可是天后特命朝廷军器监的高手匠人,专为薛少帅定制的。”岑长倩小声的说道,“天后知道薛少帅眼高于顶,一般凡物入不得法眼。因此这一批班剑非但做工精巧极为美观,而且削铁如泥极其实用。薛少帅,何不试剑?”
薛绍心中暗暗苦笑了一声,看来我不仅要接受,还得“非常高兴”的接受才行!
“好,我亲自试剑!”薛绍拿起其中的一柄班剑,拔剑出鞘,剑身如镜寒光凛凛。他摸了摸剑锋,确实锋利无比。又挥剑舞动了几下,剑啸如龙吟,成色确实好!
“好剑、好剑!”薛绍连声称赞!
岑长倩笑吟吟的点头,“薛少帅可以任选壮士,佩此班剑。以后无论薛少帅去到哪里,都可以带上这二十班剑做亲随。哪怕进入皇宫去上早朝或是出入宰相尚书的官署,他们也都不用回避、不必卸剑。”
“正好我手下新练了二十斥侯,就给他们佩带了!”薛绍不由得暗笑一声,看来这班剑还真是——装逼利器!
“一切但凭薛少帅自行区处。”岑长倩仍是笑吟吟的拱手来拜,“少帅军务繁忙,本官不便打扰。就请告辞!”
“岑相公何必急着走呢?”薛绍客气的说道,“我军中有西域新法嘉酿的琥珀果酒,岑相公不如坐下来尝一尝?”
“多谢少帅美意,还是不必了!”岑长倩拱手拜谢,“本官已将差事办妥,还是即刻回宫覆命为上。天后娘娘,还等着我回话呢!”
薛绍听出来了,他言下之意是说这件事情天后“非常、非常”的重视。
“既如此,薛某不敢强留岑相公了。”薛绍抱拳回了一礼,说道,“还请岑相公回复天后娘娘,臣一定不负圣恩,一?,一定无愧天后所赐的二十班剑!”
岑长倩闻言面露喜色,他终于明确表态了!
“少帅放心,我一定如实回报天后!”岑长倩拱手长拜,非常的客气,“不劳少帅相送,本官告辞了!”
薛绍大声喝道:“来人,捡二十瓮琥珀果酒装载上车,给岑相公送去!”
“多谢少帅,多谢少帅了!”岑长倩呵呵直笑,甚是开怀。
岑长倩来得快,去得也快。
随后薛绍下令,明天就把犒军的那一大批羊肉与美酒,尽数发放下去给将士们享用。并且明确告诉全军,这是天后怜悯士卒,特意派人前来犒军所赐。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薛绍知道,武则天听到自己帮她在军队里收买人心的消息,肯定会高兴也肯定会放心。换句话说,如果刚才自己“不识相”的拒绝那二十班剑,或者是把犒军的人情拒为己有,那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右卫大将军,很有可能马上就要挪窝了!
值此风起云涌的非常时期,步步杀机险相环生。薛绍可不希望自己一时糊涂或是因为一些小事,从而招来灭顶之灾!
入夜之后,薛绍心神难定无以入睡,于是走出帅帐到外面透一口气。无意之中他发现,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柴垛上好像躺了个人,正仰头看天嘴里念念有词。
薛绍有点好奇的走过去,这才看清,原来是李仙缘那个半调子神棍,正在“夜观天相”。
“咦,少帅怎么还没有睡?”看到薛绍,李仙缘连忙起身施礼。
薛绍笑了一笑示意他免礼,二人同坐在了一起。薛绍朝上面努了努嘴说道:“大仙,看出了一点什么吗?”
在如今的大唐时代,私下学习天文历法与占卜星相这些东西是大忌,甚至大唐的律法都明文规定了“天文玄远不得私习”。李仙缘曾经逢人就吹嘘他曾经得到族叔太史令“李淳风”的指点,是真是假无人知晓。但是他得以进入太史局供职,这确是不争的事实。
换句话说,李仙缘这厮还是一位得到了“官方认证”的神棍。
“天机玄妙,不可泄露。”李仙缘皱着眉头看着夏日夜空的繁星,煞有介事的啧啧声。
“记得你曾说我,拈花一笑风月无边,顿戟一怒伏尸百万。”薛绍笑道,“这些话我若是传扬出去,你猜你是死罪,还是死罪,还是死罪呢?”
“咳!……”李仙缘脸色难看的干咳了一声,小声道,“荧惑守心,大事不妙!”
薛绍就当是听他说书解闷了,无所谓的笑了一笑,“愿闻大仙详解。”
“少帅请看,那颗泛着红光忽闪忽灭的星,即是荧惑之星。”李仙缘指着天上,对薛绍说道,“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薛绍看了一阵点点头,“那不就是火星么?“
“荧荧似火飘乎不定,因此它才称为荧惑。”李仙缘小有一点紧张的说道,“荧惑又名赤星、罚星、执法,悬于东方之时又被称为悬息,在西方则被称为天理,在南方才被称为火星。”
薛绍不由得笑了,别说,这神棍肚子里还是有点货的!
“荧惑司掌天下人臣之过,主灾旱、兵乱、死丧与妖孽等等。这是一颗不祥之星!”李仙缘一边说着神色一边渐渐变得紧张,“其实关中饥荒的前昔,荧惑就早有现身。我因为早就离开了太史局,因此未敢僭越上报。也不知太史局的同僚,发现和注意到了它没有。”
薛绍问道:“那它的再度出现,又意味着什么呢?”
“当然没好事。”李仙缘紧张的连连摇头,“方才我说荧惑守心,是指荧惑星走到了心宿星的附近——少帅再往那里看,那颗血红如火的心宿星,看到了没有?”
薛绍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在一堆繁星中间看到了他说的那颗心宿星。好在自己曾经在部队学过用星座指路辨别方向,认出了它属于天蠍座。
“此星,名为大火。属二十八宿之心宿。”李仙缘说道,“心宿有三颗星,分别代表皇帝与皇子这些重要的皇室成员。荧惑星一般是很难走到心宿星附近的,一但接近了我等卜星之士就称之为——荧惑守心!”
“不吉利么?”薛绍问道。
“岂止是不吉利,简直!……”李仙缘说了一半,哽住了。
“说下去。”薛绍用眼神威胁他。
李仙缘苦笑,只好道:“我只能举个例子——西汉绥和二年,汉成帝得知了荧惑守星的天相,他非常的惶恐,害怕自己驾崩或者国家将要遭受厄运。于是汉成帝决定移祸于宰相,他先是指责宰相没有尽心辅佐,后来干脆赐死了宰相。可是一年之后,汉成帝自己还是暴毙了!”
薛绍仿佛是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荧惑守心意味着帝王驾崩、国有厄运或者是宰相下台吗?”
“这可是你说的,不关我事!”李仙缘缩起了脖子,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薛绍略微惊了一惊,别说,这神棍乍乍乎乎的但也不是尽无道理。
天文玄远——中国古老的占星术,的确是神奇!
“大仙,犯禁的话我就不逼着你说了。”薛绍笑眯眯的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大唐的周边会不会有兵事兴起?”
“或许有,或许没有……”李仙缘眯着眼睛盯着天上看,嘀咕了半晌,又摇了摇头,“我学艺不精,一时还看不出什么明确的端倪。待我看得清楚了,再报知少帅如何?”
“不争气的神棍!”薛绍没好气的在他头上赏了个凿栗,笑眯眯的走了。
李仙缘缩着头,壮起胆子在薛绍身后小声的嘟嚷了一句,“西……西北!大约就是西北!”
“你何不向太史局上报,让朝廷提前有所防备?”薛绍问道。
李仙缘苦笑,“我已经离开了太史局,无权上报。而且我学艺不精看得未必是准,太史局里能人很多,用不着我去班门弄斧。再说了……就算是朝廷知道了,也未必就会真的做出什么应付的举措。也就是,听一听而已!”
薛绍笑了一笑,说得也是。虽然大唐重视天文星相,但是仅凭方士之言就妄动军国之事,还是显得太过荒诞了。
其实,就算不听李仙缘的胡言乱语,薛绍也早就想到了夏州与朔方一带很有可能出乱子。因为夏州都督王方翼率领安西虎师去了西域平叛,战事胶着正打得非常的艰苦。现在西北边防空虚,再加上大唐的皇帝即将驾崩,朝廷即将陷入一场空前的动荡。北方大漠上的突厥人将会极有可能趁此机会,再度发动反叛。
薛绍心想,大唐的内乱将很有可能引发外患。我倒是很想提前带兵去西北布防……但是朝廷,会放我走么?
内忧外患,大唐的多事之秋很快就要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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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章 惊!
黎明时分,薛绍刚刚睡下才片刻功夫,吴铭亲自跑到了薛绍的帅帐之中|将他唤醒。
“公子,大事!”
吴铭一向稳重,他深夜闯入所说的大事必定非比一般。薛绍心中惊弹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何事?”
“杨思勖去而复返,就在帐外等候!”
“快叫他进来!”
薛绍连忙更衣,心道——坏了,多半是皇帝陛下即将断气驾崩了!
“公子,请速入宫!”杨思勖进来之后连礼数都顾不上了,急忙道,“陛下只剩最后一口气,火速宣你到禁中觐见——怕是有临终遗命交付于你!”
“好!!”
薛绍都顾不上穿戴整齐了,头发散乱的穿着一身内衣,手中抓起花钿绣服就往外跑。吴铭连忙给他捡起了太一御刀和腰带、印信等物追了上来,并唤来郭安和那二十名斥侯亲随,叫所有人即刻动身陪少帅进城入宫!
薛绍心急如焚,皇帝的临终遗命太重要了,很有可能关乎自己本人和整个大唐的未来。眼前的这个大唐,已经和历史上的大唐截然不同的。至少历史上的这一时刻,驸马薛绍绝对没有执掌兵权!
未来如何?没人知道!
今夜,或许就是一个重大的历史转折点!
……
很快,薛绍一行人风驰电掣的冲向洛阳城。仓促之间薛绍都没有时间穿好衣服,只是把外衣随意身上一套。等到了洛阳城前守城卫士要堪验过关印信,薛绍情急之下没有停马,只把没有穿好的花钿绣服脱了下来对他们一扔。
“这便是凭证!”
话音未落,薛绍飞马跃过城门口的拒鹿栅栏,带着身后的二十余骑像旋风一般的冲进了城去。留下一队守城卫士看着那件花钿绣服瞠目结舌,纷纷道——
“方才必是驸马薛绍!当朝只有他一人获陛下特许,可以穿着这件已经废弃了的花钿绣服上朝或是面圣!”
“他不是在城外带失么?今夜竟然如此仓促火急的入宫,莫非是陛下……”
很快薛绍一行快马已经跑上了天津桥,骤然之间迎面射来一阵箭雨!
薛绍猛然惊觉反应奇快,当即立断一个猛然翻身就跃入了洛水之中!
箭矢追随薛绍而下,“噗噗噗噗”射得水面一阵惊响。
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薛绍落水之后感觉后背很是一疼——中箭了!
桥面之上很快就发生了剧烈的打斗,杨思勖与郭安等人已经和埋伏在桥洞里的一群杀手短兵相接。吴铭一记翻身就跳下了水,当下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顿时心中一紧——公子负伤了!!
紧随其后,也有数名黑衣杀手跳下了水来。吴铭趁其中一人刚刚落水的一瞬间掐断了他的喉咙,火速夺刀与落水的其他人厮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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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绍负伤之后潜水躲藏,听不到桥上的动静但能听到水花的剧响。洛水的水流比较急,幸亏薛绍在部队里没少练武装泅渡,他憋着一口气潜到了一根桥西墩之下,双手将其抱住避免被水流冲走。
直到憋不住气了,薛绍才小心翼翼的在桥墩的掩护之下慢慢的冒出了水面,听到桥面上仍有激斗惨叫之声,然后是一片扑通水之响,桥上有人大喊“刺客跳水逃了”!
薛绍藏着没有被发现,看到桥面上亮起了一些火把,好像是有大批的巡逻士兵赶来,一片人声嘈杂但是已经没有了打杀之声。
“少帅?少帅在哪里?”是郭安的声音。
“吴大师在哪里?”
“我在水中,找寻公子!”
“快,我们一同下去找!”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这场暗杀来得快,去得也快。敌人明显准备十分充分,个个水性极好,连逃路的后路都早就想好了!……会是谁呢?
这时薛绍蓦然感觉到一阵乏力和头晕,气也喘得有些急了,连忙大声道:“我在这里!”
“快——救少帅上来!!”
很快就有五六名斥侯跳下水,想着法子把薛绍弄上了桥。薛绍发现,桥上桥下已经有了十几具黑衣杀手的尸体。
看到薛绍的后背中箭负了伤,众人大惊失色。
吴铭即刻给薛绍验伤,大吃一惊——“箭伤不深,但是有毒!”
薛绍努力保持神志清醒,挣扎着道,“是……蛇毒!”
自己以前在丛林里被蛇咬过,这种感觉极其相似!
“速将毒血吸出!——”
吴铭等人毫不犹豫的将薛绍死死按住并往他嘴里塞紧了一件衣服,然后一口气将箭头拔出。薛绍疼得全身一绷,差点把牙齿都咬断了。
郭安等人在闻喜山中跟薛绍学了很多的野外急救之法,应付蛇咬是必修之课,随身都带着一些应急的解毒伤药。稍加查看伤口之后,郭安连忙用匕首将薛绍的伤口划开了一个十字,然后给用嘴吸取血毒。稍后又换了两三个人陆续跟上前吸血,等到新出的血液已是鲜红,这才涂上应急的解毒伤药。
“此法只可应急,必须马上找到对症的解毒之药!”吴铭说道。
薛绍已经有些气虚和炫晕之感,但是咬着牙大声道:“赶紧放开我,让我入宫!”
“公子……”
“违令者斩!”
吴铭一咬牙,“兄弟们,少帅不可活动否则血行加快,蛇毒易于攻心!我等抬着少帅入宫,请宫中御医医治!”
“好——”
吴铭等人果断抬起了薛绍,跨过了桥面上的一群巡逻的士兵举起火把在前引路开道,一行人玩了命似的奔向紫徽宫皇城。
薛绍浑身冒冷汗、大喘气,不停的掐打自己让头脑保持清醒。郭安叫好几个人脱下了披风给薛绍盖上,然后多次给他用药总算是有了一点用处,让薛绍感觉稍稍轻松了一些。
好不容易进了皇宫,薛绍的这副样子将把守宫门的侍卫吓得不轻。终于是到了贞观殿,把守在这里的千骑已是刀出鞘、箭上弦的备战姿态。看到薛绍这副样子,千骑们更是剑拔弩张非常的紧张,一群人呼啦啦的就冲了上来把薛绍一行人给拦住了,郭安等人很恼火,两方人马还差点动了手。所幸有杨思勖跑到了前面去通传开道,千骑的卫士们也认出了薛绍等人,这才没有继续阻拦。
看着蜿蜒向上的龙尾道,薛绍急道——“赶紧抬我上去!”
皇帝的寝宫里,已经有了不少人。霍王李元轨与天后一同跪坐在李治的榻前,太子李显及太子妃韦氏抱着他们的幼子皇太孙跪在榻前,跪在太子身边的就是侍中裴炎。豫王李旦夫妇今天也来了,房中唯有太平公主因为有孕在身是坐着的,但是中间隔了一道屏风。
“陛下,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的么?”霍王李元轨小声的问李治。
李治闭着眼睛仰面躺着,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好不容易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串迷糊的声音。
武则天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公共场合垂过泪了,今天当着这些皇亲国戚与儿女们的面,她已是泪雨婆娑嘤嘤而泣。
“陛下,想说什么?”李元轨把耳朵凑近了李治,仍是听不清楚皇帝的嘴里在嘟嚷什么。
李治放弃了说话,艰难的转了一下脖子,看向了门口。
“陛下是在盼着谁来吗?”霍王李元轨问道。
李治悠悠的睁开了一下眼睛。
武则天忙道:“薛绍为何还不来?速速派人去催!”
李元轨一惊,“驸马薛绍?!”
话音刚落,杨思勖几乎是扑摔进来,“启禀二圣,驸马到了!”
“还不快叫他进来?!”武则天的声音有点急躁。
太平公主顿觉不妙,当场站了起来。
吴铭与郭安等四个人,抬着浑身裹着几件披风的薛绍进了寝宫。
众皆大惊失色,就连奄奄一息的李治都瞪大了眼睛。
“怎会如此?!”武则天惊声喝问。
“刺客!”吴铭简短答了一句。
“臣来迟……臣死罪!”薛绍扑倒在地。
“薛郎!!”太平公主大声惊叫,琳琅连忙将她拦住了没有让她冲出去。
“不要管我!”薛绍艰难的往前爬了几步,“陛下,臣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赶紧交待!”
李治的表情变得非常的震惊,张大了嘴拼命的呼气并且抬起了一只手,不停发抖的伸向薛绍。
“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会查清此事,严惩凶手!”武则天急语道。
李治对武则天的话充耳不闻,神情非常迫切的瞪着薛绍,仍是对他伸着手。
“快来!”武则天连忙上前拉住薛绍,几乎是拖着他“爬”到了李治的榻前。李治拼命的张开手,武则天会意,将薛绍的手放到了李治的掌中。
垂死之际的李治眼睛瞪得更大了,一脸的灰色死气不停的张嘴大呼吸,喉咙发出的声音像是打铁炉的风箱在拉得响。
然后,他的手居然像铁钳一样的握住了薛绍,甚至让力气极大的薛绍都感觉到了疼!
薛绍心中一惊,众人也都明白——皇帝回光返照了!
这时,李治整个人的身子都像是硬挺得快要坐起来,武则天失声哭泣急忙来扶,李治的另一只手突然紧紧的抓住了武则天的右手手腕,一直在发出剧烈怪响的喉咙里,总算憋出了一句话——
“天后佐政,侍中顾命,驸马掌兵,共辅新君!……天命神器,无可亵渎!”
“扑通”一声,李治像是一根被突然绷带了的弦,轰然倒下。
“陛下!!”一片惊叫与哭号之声响起。
与此同时又是“扑通”一声,薛绍也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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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章 变天
薛绍晕倒的同时,太平公主也险些晕倒!
武则天连忙喝呼身边的宫女与宦官们,赶紧将人抬到偏殿请来御医救治。
德高望重的霍王李元轨趴在皇帝的尸体上哭得老泪纵横,太子李显与皇子李旦捶胸顿足几欲寻死,太子妃与皇妃们帮着哭得也很起劲,公主与驸马被御医抬去抢救了……皇帝这一断气,所有的压力仿佛全都铺天盖地的落到了刚刚死了丈夫的武则天身上,甚至让她连哭泣的时间都没有。
第一时间,武则天命令千骑将军武攸归率心腹卫士前来寝宫护驾,严防死守不得任何人随意进出、不得任何人走漏半点消息,否则以十恶罪论处。随后,他又连忙劝止霍王与太子等人不要哭泣——皇帝驾崩与军帅遇刺这两件大事居然同时发生,时局之凶险已经毋庸讳言。值此非常时期,但凡禁中之事一概不宜外传以免引起政局动荡人心恐慌,更要防止奸人趁乱作祟!
天后言之有理,李元轨老道持重倒是忍得住不哭。李显和李旦却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难以自已。武则天恼怒之下真想把他们给轰将出去,到后来还是他们的妻子劝住了他们。
刚刚受了托孤之重的顾命大臣裴炎为表忠心跪着哭了一阵,终于站起来帮武则天分担事情了。他与武则天口头一议,决定连夜召集宰相与重臣在阁部会议共商后事。但是陛下驾崩的消息,至少要押后三日再对外公布。在这三天里,宰相们需得面面俱到的安排好为陛下发丧、宣读遗诏与新君继位的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说来简单,办起来却没有一件容易。其中稍有一件事情办得有所差池,都将给整个大唐天下带来无可挽回的遗害!
另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务必要在三天之内查出刺杀大将军薛绍的凶手与幕后主使,并将其斩草除根一网打尽。以确保陛下驾崩之后、新君继位之前这段非常时期里,皇族与朝臣们的绝对安全!
计议已定,裴炎火速去了政事堂召来所有的宰相紧急议事。很快所有的宰相就被召进了皇宫,从此彻夜留守官署时刻候命,直到禁令解除。
很快,羽林卫大将军程务挺就挑了一副重担上身,他奉命统率羽林卫、金吾卫与监门卫所有兵马,把守整个皇城的所有机要之地并接手了洛阳全城的防务与巡逻,洛阳城开始了全面戒严。
大理寺丞狄仁杰临危受命,开始全权负责调查大将军薛绍遇刺一案。限期三日破案,否则他这位大理寺丞算是做到头了,甚至他的手下和他的直系上峰都将受到牵连。
武则天又派郭安与宫中使者一同回了洛水大营,传令给薛绍的副手李多祚与薛楚玉,让薛楚玉率两百名心腹卫士入宫亲自护卫薛绍榻前??榻前,并负责在薛绍与军队之间通传军令;又命李多祚率洛水大营的野战大军拔营而起,向洛阳城靠近移营十里就近屯驻,按管和把守所有要塞通道,镇戍与保卫洛阳全城!
整个东都洛阳城池,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变了天。
危急时刻,大唐的国家机器飞快的运转起来。武则天一夜之间连发三十二道中宫敕令,接见三品以上大员五十余次。裴炎率领所有宰相在政事堂通霄达旦的办公,处理了无数的军政之事发出上百条的军政命令,一夜之间用掉的纸张就多达三十多斤!
这个时候,本该非常紧张和忙碌的薛绍却静静的躺在病榻之上,由御医在为他紧急症治。刚刚丧父的太平公主眼见丈夫又遭此厄运,几欲晕厥。她心急如焚的守在病榻之侧,虽未号哭但泪流不止。
琳琅与杨思勖在太平公主的身边不停劝慰,吴铭率领斥侯里外戒备密守护,有如金刚下凡威煞十足。
与整个皇宫的忙碌不堪相比,薛绍身在身处的地方,简直宁静得异常。
本该挺身而出掌控大局的太子李显,眼睁睁的看着天后与裴炎把控所有政事却无动于衷,只是一味的在他父亲的遗体前哀哀伤感或是痛哭流涕。太子妃韦氏都急了,恨不能代替太子站出来接管一些事务。但是挡在她前面的是那位能干又强势的婆婆武则天。且先不说太子妃没有名份去向武则天争权,就算是有,韦太子妃但逢看到武则天就如同是老鼠见了猫儿。别说是壮起胆来向她挑衅了,逃命犹且来不急。
因此,韦太子妃只能是心里干着急,越着急她就越加怨恨自己的丈夫实在太过窝囊无用,竟比一妇人还不如!
丈夫浑浑噩噩的不管事,韦太子妃却不得不为未来打算了。她心中暗忖,陛下去世君权让出,太子即将登基为帝,这时候他大可以名正言顺站出来的接管朝中的一切权力。可是他偏却作出妇人之态在先皇的灵前一味哭泣,眼睁睁的看着天后与裴炎上下齐手把整个朝堂和军队都给牢牢把控住了。太子这般的无能和软弱,就算过阵子顺利接位当了皇帝,朝堂上下何尝会一个誓死效忠的得力心腹?那无非就只是一个被天后与裴炎牢牢控制的傀儡皇帝罢了!
韦太子妃越想心中越是不安,她很自然的想到了代替太子去拉拢几个朝中的重臣做为新君上位的股肱。可是思来想去,这满朝上下但凡手中有点权力的人,好像都是天后与裴炎的心腹。就算有那么几个之前是誓死效忠于陛下的,可是太子又跟他们一点交情都没有。
可以说,太子李显从来就没有在大唐的朝堂之上,竖立过任何的恩威,更没有半点的人缘。
满朝文武效忠于先帝却未必肯效忠新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最是懂得。倒是之前和先帝一同执政的天后,朝堂上的大臣就算和她没有很深的交情,也至少是彼此共事多年相当的熟悉。再加上天后这个人实在太有手腕,极会收买人心——相比之下,臣工们好像更加容易效忠于天后!
韦太子妃越想越不妙,她几乎是点着大臣们的人头数过来,最后发现,他们唯一还能找到一丁点希望的,仍然只有太平公主与驸马薛绍!
“太子、太子!”韦太子妃忍不住在痛哭失声的李显耳边劝道,“薛驸马遇刺晕厥,身怀六甲的太平公主也受了很大的惊吓。此时他二人正值卧病不堪,你身为兄长怎么也该过去照料一番你的妹妹,身为即将登基的新君,你也更应该去看望一下你的军国大臣啊!”
“父皇驾崩,我心乱如麻!所有闲杂之事,尽数别来烦我!”李显脾气还很大,劈头盖脸的把韦太子妃给骂了一通,然后继续扑到李治的遗体上痛哭去了。
韦太子妃恨了个牙痒痒真想揍他一顿才好,无奈的仰天叹息了两声,她一声不吭的走掉了。
“你去哪里?”李显对着韦太子妃的背影喊道。
“更衣!”韦太子妃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气乎乎的走掉了。
巧不巧的是,武则天刚好从殿外回来,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李显一见到武则天,当场扑到李治的遗体上哭得更凶了。仿佛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表达出足够的孝心,那样他才能顺利登基一样。
武则天冷冷的看着消失在宫殿拐角处的韦香儿,又看了看埋头痛哭的李显,摇头,叹息。
……
天亮了。
洛阳的百姓们惊奇的发现,整座城池里的气氛都变得非比寻常了。满大街的都是荷甲持兵的卫士在巡逻,哪怕是只容一人通过的里坊小道都有卫士把守,他们还在挨家挨户的搜索什么“天牢逃犯”。所有的城门都关闭了,只许进不许出;所有的船只都不得出港,哪怕是奉公出差的官船都不行。
薛楚玉一行两百骑奉命进城之时,引起了极大的关注。有人认出了他们,是城外洛水大营里的右卫士卒,因为他们的军旗和衣甲与城中的军队都不相同。他们手中执拿的武器也不是一般巡逻士兵用的那种漆枪,而是野战王师当中的精锐越骑才会用的——马槊!
更重要的是薛楚玉等人不过区区百骑,却如同千骑万马一般威风八面。两百挺马槊齐崭崭的横挺出来,已呈横扫千军之势。就连巡逻的羽林卫见了他们都急忙让道退避,就如同一群家犬见到了真正的狼群那样,黯然失色仓皇无措!
片刻之后,薛楚玉一行人如同疾风掠林一般冲到了贞观殿前,铁甲排开,在薛绍的病房外摆出了一个铁桶大阵。然后他们一点也不给面子的,就把事先守备在这里的千骑全都给轰走了。
太子妃韦香儿刚准备走进病房去探视一番,却遭遇这般情景,只好跺了跺脚折返了回去。
御医已经给薛绍瞧完了伤,说幸亏有懂医之人急救得时驸马并无大碍,然后就下去熬药了。房中只剩了太平公主与琳琅等几个心腹侍人。
薛楚玉独自上前,站在病房的门外抱拳拜道:“大将军,属下薛楚玉奉中宫之命率两百卫士入宫,听命于大将军麾下用事!”
太平公主连忙差使琳儿前去回话,琳儿走到门前说道:“薛将军在外护卫即可,但请莫要喧哗。驸马正在卧榻歇息,休要惊扰了他!”
琳儿的话音刚落,一直晕厥不醒的薛绍就突然醒来了。
他斗然睁开的双眼之中,精光奕奕!
“请我兄弟,进来说话!”
第546章 重要
太平公主本是扭着头对向门口没有看到薛绍睁眼,突然听到他说话,太平公主倒是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冰雪聪明的太平公主顿时心中了然。
“薛郎,你?!……”
薛绍一个翻身从病床上起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把太平公主拥入了怀中。本来是想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但因为她身怀六甲肚子挺大,因此薛绍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柔一些。
“坏人,你吓死我了!”太平公主再度哭泣了起来。
“宝贝,别哭了!这样对你、对孩儿都不好!”薛绍连忙在她耳边劝道,“是我不对,让你伤心让你难过了!——现在有我自己的人在身边保护,我才能放心的清醒过来,知道吗?”
太平公主何尝不明白,马上点了点头退出薛绍的怀抱,抹干了眼泪说道:“你让楚玉进来说话,我稍事回避。”
“琳琅,好生照顾公主——我苏醒之事,切勿对外宣扬!”
“是!”姐妹俩应了诺,连忙扶着太平公主去了另一间房里歇息。
薛楚玉进来了,神情焦着急忙掩门,动作极为迅疾的跑到薛绍面前。
不等他开口来问,薛绍就道:“小伤无碍,不必多问!”
薛楚玉重吁了一口气,稍稍放心的点了点头。
“宫中复杂,或有凶险。”薛绍说道,“天后让你亲率两百精兵入宫保护我和太平公主,这既是对我的尊重,也是对我的与信任。毕竟我们这样的军队,一般是不许进城的。就连上番也只能在城池的十五里开外驻扎,否则就是扰民。更何况,天后还让你直接开进了皇宫禁内。”
薛楚玉点了点头,“少帅所言即是。此等非常处境之下,远水不及近火。少帅能将两百精兵带在身边,远比二十万大军驻扎在城外更加实际和管用。我猜测,是否宫中有了内鬼?否则,少帅夜半受诏入宫这样隐密的事情,刺客怎会提前侦知并且半道设伏了?”
“当然有这个可能。”薛绍皱了皱眉,“朝廷里想要我死的仇人,不在少数。更加有人,想要我死在这个先帝与新君交接君权的特殊时期!”
薛绍“嗞”了一声,“少帅言下之意……是姓裴的?”
薛绍摇头以示否决,并用眼神示意让他不要说出口,以防隔墙有耳。
薛楚玉眨了眨眼睛就琢磨上了,既然不是裴炎,那还会是谁呢?
薛绍凑到他近前,小声说道,“可能天后也是怀疑宫中有内鬼,才让你带兵进宫保护于我。”
“难道是千骑?!”薛楚玉恍然回神,非常的惊讶。
薛绍皱着眉头寻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
薛楚玉拧眉沉思,心想,今日之千骑早已不是当初那一支,跟随我们一起征讨白铁余的千骑了。当时我们只剩了不到??不到四百人回来,武攸归复出重掌千骑之后,在天后的支持之下重组千骑扩伍至两千人。其中的绝大多数千骑旧部都被扫地出门,要么是跟着郭元振去了金吾卫巡大街,要么是投靠了右卫现在在我的麾下效命……武攸归有足够的理由要谋害薛少帅,但他没有半点理由谋害天后!
——这难道就是天后让我率军进宫,保护少帅的原因?!
“少帅,如果内鬼真是千骑,那可就防不胜防了!”薛楚玉惊讶道,“千骑现在负责护卫中宫,一切行事都很方便。不如少帅现在转移,离开皇宫去军营里歇养?”
“不可。”薛绍说道,“现在朝堂内外军队上下都是暗流汹涌,天后的压力很大身边正当用人之际。她既然叫你带人进宫来保护我,用意就是不想让我这时候离开。再说了,我们虽然有足够的理由去怀疑某人,但是我认为某人还是没有胆大妄为到这样的程度。那么有可能,内鬼只是隐藏在千骑或者内廷宫人当中,就连天后与某人都不知情。既然敌暗我明,那我索性也就没有躲避的需要了。”
“既不是裴炎也不是武攸归……那还能是谁呢?”薛楚玉低声的嘀咕,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兄弟,不用想了。”薛绍突然打断了薛楚玉的沉思,说道,“值此国难之时,小人谋私,大丈夫奉公。我不管是谁要谋害于我,那都已经不是私恨而是犯了国法的十恶不赦之大罪。此案已是京城大案,朝堂必有区处。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竭力全力稳固朝廷、护卫京城!”
“少帅说得极是!”薛楚玉郑重抱拳一拜,“少帅有令,只管下达!”
薛绍点了点头,“第一道军令,让李多祚率军在所有的洛阳官道与小道上多设关卡加强巡逻,并联合地方州县的各级衙门,以极大力度严厉打击所有的作奸犯科,务必要打出隆重的声势,起到杀一儆百震撼肖小的作用!”
“是!”薛楚玉抱拳应诺,“少帅只管口述下令,我全都写下来。”
薛绍叮嘱道:“非常时期,以临战而论。将第七套和第十三套蓝田秘码隔页抽取,混编使用。往来信件不得见到一个文字,必须全部使用密码!”
“是!”
“第二道命令,即日起全军进入临敌备战状态。所有七品以上|将官除婚丧大事之外不得休假、不得外出!特殊情况需得休假与外出者,须得由你和李多祚二人一同堪校之后报由我来亲自下令,方才获准!”薛绍说道,“同时右卫的衙门官署里,任一时刻不得少于四位郎将与两百精兵值守。无论白天黑夜最多每隔一个时辰,城外大营和衙门官署必须互通一次消息往来。但有大事,即刻入宫报我!”
“是!”
“第三道命令,严密监察洛阳周边通往北方的一切通道,布下天罗地网,谨防洛阳的奸细逃到北方去通风报信!”薛绍说道,“从即日起,只要是去北方的,无论是商人还是平民仰或官员,无论是用任何籍口,一律严加盘查细细审问。但有半分可疑只管先行扣押。宁可错抓一千,绝不可漏放一人!”
“是!”薛楚玉郑重应诺,心中一紧,小声道:“少帅是怀疑,可能有北方来的奸细潜伏在洛阳城中?”
“不是可能,是一定有!”薛绍眉头紧皱,说道,“大唐接连遭遇了旱灾与迁都,之前失去了裴公,现在又是皇帝驾崩——这样的大事,北方怎么可能不关注?”
“难道这一次针对少帅的行刺,还会与北方有关?!”薛楚玉惊讶道。
薛绍皱了皱眉,“是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是,这一次的刺杀行动居然能够安排得如此周密,其中|将有内鬼很大的功劳。如果不把这个内鬼捉出来,真是遗害无穷!”
“朝廷已经着令大理寺丞狄仁杰,全力督办此案,并且限期三日破案!”薛楚玉说道。
“三日?”薛绍不禁皱了皱眉,“先不说这个了——第四道命令!”
薛绍一口气下达了七道命令,全都是与严肃备战、警戒防卫有关。薛楚玉全都用蓝田秘码写了下来。薛绍在军令上盖上了自己的大将军印信,让薛楚玉即刻派人把命令传达到宫外的衙门官署与驻军大营里去,马上执行办理。
薛楚玉拿上命令文书刚刚走到门外,看到天后居然站在十步开外回廊之下,于是连忙上前拜礼。
“薛将军辛苦了。”武则天神色憔悴,但是微笑点头,“朝廷危难,方显忠臣本色。你与驸马,都是大唐的忠臣与干将!有你们二人在,我便能安心!”
薛楚玉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是抱拳而拜。
武则天微微一笑,“你手中所拿的,是驸马刚刚堪发的军令吗?”
“正是。”薛楚玉犹豫了一下,说道,“天后想看吗?”
“不必了。”武则天笑了一笑,说道,“你们那套秘码军令,我看不懂。再说了,驸马发出的命令即是本宫发出的命令。又何须再看?”
“天后英明!”薛楚玉抱拳再拜。
“去忙吧,切记要注意身体,莫要太过劳累!”武则天微笑道,“国家正当用人之际,驸马不幸被小人所伤,你可别再倒下了。否则,谁来率军护佑我大唐神器?”
“……”薛楚玉再度无语以对,抱拳一拜,“臣知道了。臣告退!”
“慢着。”武则天呵呵一笑,“本宫可以,进去看一看你们的大将军吧?”
“当然可以!……天后,快请!”
薛绍躺在房里的病床上,早就听到了武则天与薛楚玉的对话。今日这般的情景,不由得让薛绍回想起了年初的上元节那一夜,武则天叫“太一”与“天官”连夜守护在寝宫之外时的情景。
薛绍心想,人毕竟都是感情的动物,“交情”这东西可遇而不可求。绝大多数时候都能以政治家的冷酷眼光看待一切人事的武则天,也不是完全不顾个人感情。以前自己或许因为能力和立场被武则天所看中。但是从那一夜起,武则天才对自己和薛楚玉这两个年轻的将军,有了一些真正的好感与信任。
正琢磨着,武则天走进了房门,独自一人。
既然武则天都知道自己亲自发出了军令,于是薛绍也就犯不着在她的面前装晕了。
看到武则天掩上门后走向了病床,薛绍正要起身,武则天唤道:“你给我好好躺着!”
话音刚落,太平公主也在琳琅的搀扶之下走了进来。
薛绍眨巴了一阵眼睛,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怪异的想法——她们一个刚刚死了丈夫一个死了刚刚父亲,却都不在灵堂里呆着,倒一同跑到我这里来了!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第547章 大事不妙
武则天进来之后并没有急于说话,而是先把负责医治薛绍的御医赵秉诚亲自叫到了跟前,详细的询间了一番薛绍的伤情。得知抢救得时薛绍大体无恙之后,武则天金口一开,当场赏了赵秉诚绢帛二百匹,并给他加了一阶散官!
赵秉诚当场惊喜坏了,跪地磕头谢恩不停。
薛绍看到这位老人家心里真是哭笑不得,心想我与太平公主相识之初,不就是他给我治的脖子么?后来每次我假装被太平公主打伤,都是他帮忙治的。每次我遭一点小灾,他就发一笔大财——我还真是他命星的大福星!
“赵御医,本宫赏你并非是出于私意,而是公心。”武则天说道,“值此非常时期你救治薛少帅有功,便是有大功于朝廷。此等功劳,值得重赏!”
“臣不胜惶恐!臣将竭尽全力,医治薛驸马!”赵秉诚非常的感激。
“如此最好。”武则天略略放心的点了点头,“你忙去吧,好生为驸马煎药。只要利于驸马尽快康愈,禁中所有的珍稀药材你只管取用。此外,太平公主的孕身之事也交由你来打点了。今后,你便专司伺候公主与驸马,余下闲杂之事一概不用去管!”
“臣遵命!”赵秉诚感激零涕的磕头谢恩,退出去了。
太平公主也觉得有点好笑,“这位赵御医,还真是与我们夫妻有缘。”
薛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孽缘吧?只要他老人家一出现,我准没好事!”
“那也简单,寻个过错赐死他即可!”武则天说道。
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一惊,薛绍忙道:“天后不必如此,臣一时戏言而已——医者父母心,赵御医的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医术也很精湛!”
武则天微微一笑,“那就依你,不杀。”
“臣,谢天后。”薛绍拱手拜了一拜不禁有些惊异,心中想道——因我之故,武则天对赵秉诚破格重赏,两百匹绢折算四五万钱,相当于十几万人民币的购买力,足够京城的一户中产家庭一年的吃喝花销。加一阶散官更是意义重大,绝大多数的官员奋斗四年不犯任何错误,才有这样的机会。
可是因我一句戏言,武则天又马上可以赐死赵秉诚!
——她这是在拐着弯的,对我施以殊恩并表达宠信啊!
“太平,你快坐下。”武则天拉着太平公主的手扶她坐下,声音柔和俨然一位真正的慈母,对她道,“你有孕在身,就不要去灵堂了。一定要好生歇养,莫要太过伤感或是太过激动,以免伤了胎气落下病根啊!”
“多谢母亲,我会照料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儿的!”太平公主温馨的微笑,同样也很温柔的说道,“母亲也不要太过操劳、太过伤感。若是累了,也须得好生歇息。”<?。”
“哎……”武则天悠长的叹息了一声,轻声道,“我与你父皇做了三十年的夫妻啊!——三十年!”
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沉默了,一时都不知该要如何劝慰武则天。
薛绍心想,武则天毕竟也是肉体凡胎,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三十年的丈夫去世了,她不可能不伤心。此时此刻,她不太像那一位叱咤朝堂的天后了,更多的是像一个伤心的未亡人,一个在向自己的子女倾述衷肠的老母亲。
“太平,你熬了一夜未睡,这对你的身子极是不好。”武则天劝道,“你快下去歇着,驸马这里有赵秉诚与薛楚玉照料,定然无妨。你若安心养胎,便是对他最大的安慰,知道么?”
薛绍也微笑的点头,“殿下,天后所言即是。你若安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那好吧,我去躺着歇息……”太平公主很听话的起身给武则天拜礼,又恋恋不舍的多看了薛绍几眼,由琳琅搀扶着去了邻间歇息。
薛绍知道,武则天支走太平公主,肯定是有私密话语和自己说。现在这样的光景,她的每一分精力和每一秒时间都极其宝贵,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探一下病或是褒奖一下赵秉诚,而亲自跑到这里来。
“驸马,你知道赫连孤川这个人么?”太平公主一走,武则天果然开门见山的说起了正题。
薛绍好奇的道:“臣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怎么了,天后?”
“怎么,郭元振没有对你说起过此人?”武则天问道。
薛绍摇了摇头,“从未提及。此人与郭元振有什么关系?”
武则天淡然一笑,说道:“郭元振少年天才,文武双全。他十八岁就考取了进士,被朝廷授予朝泉县尉一职。但是他也非常的贪玩,在通泉任官期间他非但不治政事的,反而纠结一些不法之徒多行劣举。这些事情你知道吧?”
“这我知道。”薛绍笑道,“臣还知道,正是天后将郭元振召到了长安亲自训斥。不料郭元振非但不惧,还向天后进献了一篇自己亲作的《宝剑篇》。天后欣赏他的胆识与才华于是特赦于他,只是没有让他再回通泉做县令了,而是将他留在了长安做了一个管理库藏的铠曹参军。为此,我们还经常取笑于他。”
“其实,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武则天说道,“当初郭元振在通泉结交的,可不是普通的市井无赖,甚至不是一般的江湖匪类。他有一位八拜之交的兄弟,是纵横关中、领袖绿林的大枭贼。当年郭元振涉世不深年少义气,于是交友不慎险些被他带入邪道。”
薛绍略微一惊,“天后,那人就叫赫连孤川么?”
“没错。”武则天说道,“此人武艺高强诡计多端而且博闻强识履历非凡,对于绿林江湖之事无所不知。在大唐的关内一带只要他登高一呼,各路绿林匪盗江湖豪杰都愿为之赴汤蹈火,甚至敢与官府公然对抗。我将郭元振唤回长安之后,密令大理寺查办捉拿此人。大理寺费时两年有余,最后还是在军队的协助之下才将他抓获归案。在押送他赴往京城的途中以及看押的期间之内,前后发生了十余次劫囚事件,给军队和衙门都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薛绍听话听音,小心问道:“如此说来,此人现在仍在看押,并未处斩?”
“聪明。”武则天微然一笑,说道,“能够在绿林道上拥有如此的信望与声威,此人也算非凡之辈,或有一天他就能派上用场。于是我一直留他不杀,只是秘密看押。就连朝廷嗣立皇太孙大赦天下之时,也没有赦免此人。果然,他今天就发挥作用了!”
“是何作用?”薛绍好奇的问道。
“当然是与你的行刺一案有关。”武则天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说道:“案发之后我命大理寺丞狄仁杰全力破案,限期三天。狄仁杰也算是一位见多识广、机智过人的异才,他堪验刺客尸首时发现这些人多半是行走江湖的绿林匪盗,个个身手非凡悍不畏死。为了辩明这些人的身份以便追查凶手与幕后主使,狄仁杰居然找到了曾经在绿林道上厮混过的金吾卫郎将郭元振请教。因为事情与你有关,郭元振倾心相助,还向狄仁杰举荐了他曾经的结义兄弟——赫连孤川。用郭元振的话说,只要是与绿林江湖相关之事,就没有赫连孤川处决不下的。狄仁杰将信将疑来向本宫请示,本宫直接把赫连孤川交给了他,并许他戴罪立功或可赦免开释。”
薛绍听得很好奇,这真像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武侠与侦破故事,于是问道:“天后,那赫连孤川解决问题了么?”
“大有进展。”武则天微然一笑,说道,“赫连孤川只看了刺客的尸体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孟津水枭。洛水贯通天下,一年四季舟船往来千里不绝。这些水枭以保护往来商船免于劫掠的名义行勒索之事,其中不乏本领非凡的忘命之徒,就连官府都剿之不绝。但是大约是半年前,他们当中的很多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全部失踪了。然后今天他们全都出现在了洛阳,对你进行行刺!——你想到了什么?”
“奇怪,我从来没有招惹过江湖绿林中人。”薛绍皱眉寻思,“莫非,他们是被人收买过去,暗中养作了死士?”
“你猜得没错。”武则天点了点头,说道,“赫连孤川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查清了这件扑朔迷离的奇案。孟津水枭当中的一批高手,在半年前被一位神秘人重金收买并秘密豢养了起来,从此音信全无,就连他们的同伙与家人都不知其详。现在狄仁杰正在携同赫连孤川与郭元振,全力追查那位神秘人。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天后方才说,他们大约是在半年前失踪?”薛绍眨了眨眼睛,寻思着说道,“那时候我刚刚北伐回来不久,大约是和公主殿下成亲的前后。”
“没错,就是那时候。”
薛绍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情,说道:“臣记得成亲之前,臣曾经奉命陪公主殿下外出游玩。有一天晚上在瑶池玉林,曾有一位武功非常高强的神秘刺客潜伏到我与公主的身边,观察了我们很久。杨思勖去追他,却没有追上。我怀疑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孟津水枭的那些人就已经盯上我了?”
“很有这个可能。”武则天说道,“狄仁杰回报说,昨夜的行刺计划安排得相当稹密,显然是预谋良久、计划详实。”
“臣有点奇怪,要行刺我,其实机会多的是。”薛绍说道,“我曾不止一次的落单在外,早前的三个多月里我只是隐居在深山之中。那时候杀我不是更加容易成功,而且风险与动静也会小很多吗?”
“或许,对方要的就是闹出一个很大的动静呢?再或许,对方想杀的并非是一个隐居山林的薛绍,而是一个执掌右卫的大将军呢?”武则天的眼神之中,精光奕奕。
薛绍猛然醒神,小声道:“天后言下之意,这一起刺杀并非仅仅是针对我薛绍个人,而是针对大唐的军帅?他们是想在陛下驾崩的特殊期间之内,搅乱大唐的政局并让军队群龙无首?”
“本宫与狄仁杰,同作此想。”武则天表情严峻,“你觉得如何?”
薛绍深深的吸了一口凉,郑重道:“天后,如果是这样,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第548章 忌惮与憎恨
听闻“大事不妙”的武则天不惊也不怒,双臂一挥大袖一展,神情泰然的坐定下来,看来是dǎsuàn与薛绍促膝长谈一番。<-》
薛绍看到她这副姿态有点惊讶,也有些佩服。眼下,皇帝刚刚驾崩朝中大小重担都落在了她的肩上,于私下来说她还刚刚死了丈夫。可是她居然能把这些事情全都抛到了一边,这样安静的坐下来与自己商量行刺一案,真是不简单!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行刺一案的背后,很有可能隐藏着一场重大的军国危机!”武则天的声音很平静,表情却比较严肃,说道,“曾经我也怀疑,是你在朝中的政敌或者仇人对你突施杀手,目的是阻止你入宫接受陛下的托孤遗愿。但是很快,我排除了zhègè顾虑。如今看来,这场刺杀确实是一场处心积虑、谋划良久的重大阴谋。其目的不仅仅在于取你性命,更重要的是针对我大唐的朝廷与军队。唯有如此方能解释,对方为什么一直紧盯着你却没有对你下手。直到你执掌兵权陛下驾崩,在你即将要肩挑军国重任的时候,他们才突然对你下手!”
“天后说得很有道理……”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双眉斗然一拧,“天后,臣斗胆想问一句,艾颜至从去了北方,可有消息传来?”
“你终于联想到她了……”武则天深呼吸了一口,表情非常的凝重。
薛绍心里顿时一紧,“难道,她真的出事了?”
武则天chénmo了片刻,终于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此乃重大机密,至今满朝上下,只有本宫与裴炎知道。”
薛绍重叹一声,坏了!果然是坏了!
他心中飞快的盘算道——
去年北伐之后,裴炎为了排挤裴公并且压制薛元超,提出了一个处斩伏念并要挟艾颜去北方安抚草原部从的主张。裴炎不懂军事也并不了解草原的shiji情况,他完全是出于政治斗争的需要提出的zhègè主张。当时我与裴公、薛元超都一同认定这绝对是一个遗害无穷的愚蠢bànfǎ,想尽了各种bànfǎ想要阻止裴炎。可是没bànfǎ裴炎实在太红太受宠信了,更重要的是,当时他以“政治斗争”为出发点的主张,恰好对上了二圣的胃口并且满足了二圣的需要。
现在看来裴炎的主张非但是愚蠢,简直还愚蠢透顶!
“事已至此,你也牵扯了进来,那便告诉你也无妨。”武则天说道,“当时我曾经设想让艾颜做太平的随嫁媵御将她留在长安,但是太平jujué,你jujué,艾颜本人也jujué了。于是我打消了zhègè一厢情愿的念头,改由奉宸卫郎将刘冕率兵护送艾颜去到幽州,由幽州都督李文谏专司负责,安抚突厥贵族与稳定草原部众一事。”
“天后,后来事情进展如何?”薛绍问道。
“最初,事情进展还算顺利。”武则天说道,“艾颜到了北方十分的配合,在她的号召之下,有很多突厥贵族表示愿意诚心归附大唐,很多四散逃逸在草原上的突厥残兵都陆续停止了反抗与作乱,纷纷归做良民。”
“然后,出了什么事情?”薛绍问道。
武则天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严肃,“我先问你一事——上次你奇袭黑沙捉来哪几个俘虏?”
薛绍答道,“有伏念父子,艾颜,还有冒充伏念的一个男子,shiji是伏念的族侄。”
“伏念的族侄,现今何在?”武则天问薛绍。
薛绍有点惊讶,细细回想,说道:“当时我们把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伏念,温傅与艾颜的身上。伏念的族侄显得并不重要,臣至今甚至都没记住他的姓名。当时臣急忙赶回长安覆命,只带了艾颜一人回京。余下的突厥俘虏何时押解回京或是如何发落的,臣并不十分了解。”
“现在本宫告诉你,那个不起眼的俘虏名字叫——阿史那??骨笃禄。”武则天说道,“他是突厥汗族阿史那氏的旁系后裔,论辈份是伏念的族侄,艾颜的堂兄。”
“阿史那骨笃禄?”薛绍听到zhègè名字觉得无比熟悉,很有可能前世听到过不止一次zhègè名字。可是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还真的一下想不起来了!
“记住zhègè名字。”武则天说道,“因为此人,很有可能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很有可能成为你最强劲的敌人!”
薛绍略自一惊,“天后,他究竟干了一些什么?”
“待我思之,慢慢与你说来。”武则天思考了片刻,说道:“骨笃禄世袭祖上,曾在云中都督府治下担任吐屯啜的官职,是一名部族首领。他前后跟随过奉职与伏念两任突厥伪可汗,参与了两次突厥贵族发动的反叛。第一次裴公击败奉职之后,他率部投降被朝廷特赦;第二次他被你从黑沙生擒,战后裴公主张招抚伏念与一干突厥俘虏,于是zhunbèi将骨笃禄与伏念等人一同带到长安,接受大唐朝廷的特赦与招抚。但骨笃禄认为长安之行凶多吉少不愿与伏念同行,于是他找了个借口,带着十几个人偷偷的溜走了。正如你所说,当时骨笃禄一点也不起眼,甚至裴公都放任他去了。”
“然后呢?”薛绍追问。
“然后,朝廷处斩了伏念等一干俘虏。骨笃禄就趁机在草原上煽风点火,暗中招兵买马。”武则天说道,“在艾颜到了幽州的时候,骨笃禄的手下已经有了数千的人马,并与许多草原部族暗中勾结图谋不轨。幽州都督李文谏得知此事决定先礼后兵,他先以艾颜的名义对骨笃禄提出了招抚。骨笃禄十分狡猾,他声称愿意接受招抚并很快就率领麾下部众一同归附了幽州大都督府。随后一段时间,骨笃禄也biǎoxiàn得很老实,这其实只是为了麻痹李文谏。后来骨笃禄趁李文谏一次疏远大意杀将闯关,几乎把所有归附的突厥人全都一同裹挟而去,同时他还劫走了艾颜并杀死了刘冕和许多奉宸卫的将士。李文谏急忙率军去追但为时已晚,骨笃禄早已逃到了北方大漠深处。朝廷在数日前接到幽州都督李文谏的密报,骨笃禄与艾颜至今不知所踪。李文谏请求朝廷提高警惕增兵北疆驻防,突厥人很有可能再次复叛!”
听到这里,薛绍的心里已经像惊雷一样的在炸响——我终于想起来了!阿史那??骨笃禄,jiushi后突厥汗国的创立者!jiushi从他手上开始,大唐与草原突厥开始了连绵百年的争斗!……该死的,我当时只留意伏念与艾颜了,骨笃禄告诉过我他的姓名,突厥语我听不清楚没记住更没有把他那个“冒牌货”放在心上!
“早知如此,我就该提前剁碎了他!”薛绍懊恼的一拳砸到了腿上,突然震动了箭疮,疼得直吸凉气。
“别jidong!你有伤在身,切勿动怒!”武则天连忙来劝薛绍,“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气恼。就算没有那个骨笃禄,贼心不死的突厥人也迟早会聚众复叛。略有不同的,只是时间的早晚与贼首的不同而已!”
薛绍深呼吸了几口忍住剧痛,咬着牙点了点头。武则天这算了说了一句大实话,在处斩了伏念等人之后,突厥复国几乎已是历史的必然。就算没有骨笃禄,也会有“别的笃禄”站出来领导与推动这件事情。
想到此处,薛绍说道:“天后,如果这次暗杀真是突厥人在幕后操纵,那么很有可能意味着,突厥人一直都想再次举兵造反。骨笃禄一直藏着,是因为他一直在等待时机——现在,他们的时机终于到了!”
武则天深呼吸了一口,chénmo不语。
薛绍读了一下她的微表情,知道她心里是认可自己的zhègè观点的,只不过她绝对不会承认!因为现在的zhègè局面,是之前裴炎的一次重大施政错误所导致的。按理说,宰相出现这样重大的施政错误至少应该免官。但是现在先帝刚刚驾崩,大唐的朝廷要完全依靠天后与裴炎的合力操持才能稳定大局。于是他们把这些事情当作“重大机密”藏掖起来密不外宣。
但是这样的大麻烦,是能藏得住的吗?!
薛绍越想越恼火,咬牙道:“天后,裴相公首当其冲,理当为当前的军国危机负责!”
武则天皱了皱眉不置可否,chénmo了片刻之后,说道:“如今正值非常时期,裴炎身为先帝托孤的顾命大臣与主持政事堂的侍中宰相,大唐的朝廷对他还有颇多仰仗。他或许是有一些过失,但功劳仍是主要的。将相失和乃是军国大忌,为了顾全大局你就不要耿耿于怀了,现在也不是追责的时候。我们还是想一想如何解决这一次的军国危机吧?”
武则天说得有道理,薛绍深呼吸了两口暂且忍下了这口恶气,点了点头说道:“天后,我们必须提前做出最坏的dǎsuàn。”
“细细说来。”武则天正襟危坐,凝神期待薛绍的下文。
薛绍说道:“当下最坏的情况jiushi,突厥人已经早已做好了zhunbèi,随时可以起兵造反。陛下驾崩大唐朝廷纷乱,jiushi他们最好的时机。之所以要在行刺于我,只是为了给他们的造反增加成功的机会。”
“李多祚也曾执掌西征大军,为何就没人去行刺李多祚呢?突厥人,怎会对你如此忌惮?”武则天的口气,好像还有一点好奇。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可能是因为上次的北伐经历,让突厥人对我的特别的shēnkè,也特别的憎恨!”
第549章 事不过三
很显然,武则天是一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她并非不在乎李治,但是比起死人来说她更加在乎活着的人,于是她密切关注薛绍的伤情并亲自来探望;她并非不重视李治的葬礼与当前那么多的朝堂政事,但是她更加关注刺杀一案背后隐藏的军国危机,于是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安静的坐下来和薛绍一起商量这件大事。
这是有史以来,薛绍和武则天最长的一次tánhuà,也是武则天第一次向薛绍咨问军国之事。
薛绍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一年多以前,自己第一次入宫面见武则天时的情景。那时的情景,是一个执掌天下权柄的皇后,面对一个布衣白身的纨绔子弟。从那时候起,武则天在薛绍面前的姿态始终都是高高在上,有时甚至盛气凌人,经常直言不讳的jiāoxun甚至斥责薛绍。
哪怕是在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婚事quèding了以后,武则天也仍然保持着自己的高姿态,说话的方式总是高屋建翎,神态表情也以lěngmo与傲慢居多。
对比以往,今天二人对话的情景让薛绍最大的感觉jiushi,武则天的姿态要放低了许多,两人之间的身份落差,不再那么鲜明与强烈了。隐约之间,薛绍感觉武则天对自己的态度当中,已经有了一层以往没有尊重与倚仗的意味。
这很难得,这也让薛绍有了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通过自己的努力与拼搏获得地位的攀升,展现自己独特的价值,赢得他人的尊重——对于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zhègè更加重要呢?
“承誉,本宫有很多的yiwèn,需要你来帮我解答。”武则天说道。
薛绍听到武则天对自己的zhègè新鲜的称呼心中微微一动,君上或者长辈在比较正式的tánhuà当中称呼下臣或者晚辈,大可以超乎姓名。如果称呼了对方的表字,则是一种极大的尊重。
这让薛绍想到了裴公……他老人家生前,总是这样称呼自己。
“天后请讲。”薛绍答道。
“上次你的北伐经历,我虽然多有耳闻,也曾在军情驰报当中有所了解,但要么是道听途说,要么是语蔫不详。”武则天说道,“也jiushi说,本宫对你在北伐当中的经历其实并非十分了解。所以,我并不是特别理解突厥人为何对你,那样的忌惮与憎恨?”
薛绍笑了。心想武则天今天真是够坦承的,她说出了大实话,也说出了人之常情。
人,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时候居多。自己的痛苦别人永远无法切肤体会,别人的苦难自己终究无法完全的理解。
这就好比,小孩子拿开水烫蚂蚁玩的时候只知欢笑,不知蚂蚁的痛苦;在报纸听新闻上看到很多的惨烈车祸,虽觉可怜但始终无法真正体会到当事人的悲惨。
同样的道理,永远不要指望一个统筹大局的上位者,会真正去体谅下臣的难处与辛劳。尤其是君王与宰相这样的人,他们基本不会真正理解军队里的将士究竟有多难,有多苦。他们关注的是只是战争的胜负以及由它带来的后果,就连那么多的将士死伤与那么多的家破人亡,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份落笔在军情驰报上的冰冷数据,就更不用提战争过程当中的细节与某些个人的经历了。
这并非是完全出于lěngmo,而是每个人扮演的角色与所站的wèizhi不同,而带来的视角与思维的差异所致。
“你为何笑而不语?”武则天轻皱眉头问道,好似有些不满。
薛绍拱了一下手,“天后,你统筹大局即可,至于那些细微末节的小事,你不必花费心思太过了解。”
“如果我一定想知道呢?”武则天还有点执拗了,说道,“你是我的女婿,也是我的股肱。对你的那些经历,我有兴趣知道。”
“好吧……”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让突厥人对我忌惮与憎恨的事件细节,我想,大约有三件。”
“详细说来。”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第一件事情,当然jiushi我奇袭黑沙。当时突厥人的兵势很猛,裴公的主力仍然没到朔州,程务挺将军独守孤城。在那样的情况下,换作任何人都会死守城池苦待援军。但是我反其道而行之,以百人之军袭杀到了突厥人的空虚背后,将他们的老巢给捅了还将他们的可汗等人给捉了,然后全身而退。”
“此举大智大勇,此事天下皆知。”武则天郑重的点头赞许,“精彩!”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在此之后有一个小小的细节,与战争本身guānxi不大,但是不可忽略。”
“何样细节?”
薛绍答道:“jiushi裴公在提审伏念的时候,曾经指着我对伏念说——记住zhègè人,今后几十年里,他一定会是你们所有突厥人的噩梦!”
武则天笑了,“这话,似曾相识。也可见,裴公对你寄予厚望。”
薛绍也笑了一笑,方才武则天仿佛也这样提醒过我,但她指的是阿史那骨笃禄。
“第二次,jiushi我担任军中使节,携艾颜出使阿史德温傅的叛军大营。”薛绍说道,“当时的局势非常的复杂,一言难尽。简而言之jiushi我在敌营当中使了一出美人反间计,让阿史德温傅父子相互猜忌并自相残杀,最终导致他父子二人双双陨命,草原叛军从此群龙无首陷入了一场内斗大混战。”
“上兵伐谋,大智慧!深入虎穴探得虎子,壮哉!”武则天拍手大赞,“这件事情,本宫居然头一次听说!”
薛绍淡然笑了一笑,说道:“第三次事情,jiushi战争的收尾时期,我以黑沙前军行军长史的身份,shiji指挥了于都今山一役,也jiushi最后一战。战争的过程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写的,叛军颓势尽显我军气势如洪。但是我在搬出伏念招抚草原各部族首领的过程当中,给他们留下了shēnkè的。因为其中有很多的草原部族首领是中了我的网开一面伏兵之计被生擒而来。当时,他们全都面临身败名裂与灭族之危。这些恐怖,正是我带给他们的。”
“看来裴公所言不差,你第一次在草原的亮相,就让所有的草原人都发了一场噩梦。”武则天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难怪突厥人会如此处心积虑的duifu你。你才刚刚北伐回来不久,他们就开始密切关注的紧紧盯着你。一但发现你有可能执掌兵权,就对你用上了暗杀这样的阴谋。”
薛绍略微笑了一笑,“天后,现在还不知道刺杀是不是突厥人的行为。其实,我宁愿它不是。否则,大唐就将面临一场军国之危。”
“如果是呢?”
“那必须提前防范。”薛绍说道,“我纵观整个大唐的北部边境,幽州大都督府一直是我大唐的边防重镇,兵力重多突厥人未必敢于轻犯。朔代二州易守难攻更有战神薛仁贵镇守,突厥人向来对他老人家极为敬畏,也未必敢去轻易冒犯。如此一来,他们就只能南下阴山,去攻击如今大唐北防线上最为空虚的一个破破口了。”
“你是指,夏州的灵武与朔方一带?”武则天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薛绍点了点头,“西域的十姓突厥部落与漠北的突厥部族本出一脉,彼此有所串通实属情理之中。如今看来,西域十姓突厥的叛乱,难说是不是一场由阿史那骨笃禄暗中挑唆起来的叛乱。目的,jiushi在于分散大唐的注意力,分薄我们的兵力。当然,十姓突厥受了前后两次草原叛乱的影响,肯定也滋长出了一些狼子野心想要称霸西域自立王国。否则,他们也不会甘愿为他人所liyong。”
“……”武则天chénmo不语,表情严肃到有一些难看。
薛绍猜想,她现在心里肯定非常的懊恼。因为事实证明,当时拉回西征军改派王方翼去平叛,又是一个因为迁都与政治斗争的需要,而做出的一个愚蠢透顶的决定。
当然,迁都的shiji内涵,也正是出于武则天的某种私人的政治野心。因为长安是李唐的根基所在,洛阳才是她如鱼得水的地方。
武则天重叹了一声,“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只有两个bànfǎ。”薛绍说道,“其一,停止西征召回王方翼所部,对漠北的突厥人严加防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战争已经行进过半,王方翼打得艰苦卓越刚刚取得了一点战果,岂能半途而废?再者,西域迢迢千里,命令往来一番已是逾月,王方翼能否迅速的全身而退也是个重大yiwèn。另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朝廷朝令昔改一纸号令就将他们中途召回,这绝对是白白的浪费他们的努力与鲜血,势必引起将士不满。”武则天说道,“此法不通,说一说你的——其二。”
“其二,当然是朝廷派兵前往灵武与朔方一带,加强布防。”薛绍说道。
武则天再度chénmo了,表情非常的严峻。
薛绍知道,其实自己说的这两个法子并非有多复杂有多高深,她执掌军国之事这么多年,哪会想不到?她只是不想那么做。于是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来咨询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别的法子可用。
果然,沉思片刻之后武则天一口说道,“其二,也不可!……还有其三么?”
薛绍摇头,“天后,臣愚钝,想不出其三了!”
第550章 同舟共济
薛绍心里很清楚的知道,在现在zhègè当口,朝廷是绝对不会派兵出征的。<-》
如今皇帝刚刚驾崩,大唐面临皇权更迭,稳定朝纲确保帝都的安宁是重中之重。与之相比,余下之事皆是次要,包括突厥人要造反。
哪怕大唐失去几个边镇城池和一些疆土,在天后与裴炎这样的上位之人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
但是天后既然问了,薛绍就直言不讳的说了。因为职责所在,说不说在于自己;采不采纳,那是朝廷的事情。
“如若派兵,多少兵马才算足用?谁能挂帅,方能称职?”武则天没有急于否定,jixu问。
薛绍答道:“天后,突厥人以骑兵为主往来迅捷行踪飘乎,做战的风格也是兴之所在游移不定,除非我们事先知道他们要攻打哪处地方,否则只能拉长战线严防死守。北疆有边境千里,若想防止突厥骑兵南下劫掠,至少要守住阴山以南丰州一带的七百里黄河防线。”
“丰州,七百里黄河防线?”武则天吸了一口凉气儿,“那得要多少兵马驻防?又得要多少钱粮的支撑?”
“臣保守估计,二十万大军勉强堪用。”薛绍说道,“至于钱粮……这可能就得去问宰相与户部的那些人了。”
“二十万,才勉强堪用……”武则天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另外一个关于挂帅人选的问题,她索性都懒得问了。
遍观如今的大唐朝野与军队,除了程务挺与薛绍,还有谁能带得了二十万大军呢?
“那,舍弃丰州,据夏州朔州重镇而御敌,如何?”武则天问道。
薛绍直摇头,“天后,丰州七百里黄河沿线,是突厥人越过阴山之后南下的必经之路。一但zhègè缺口被打开,从丰州到夏州的千里坦途,突厥人的骑兵将会长驱直入防不胜防。最多,我们只能在夏州稍作抵御,防止突厥人突破西部边防插入大唐的关中腹地。丰州若弃,千里疆土尽丧敌手。突厥人的气焰将不断高炽,实力也将极大增强,从此成为大唐最大的边患。zhègè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之奈何?”武则天很恼火。
薛绍小心的道:“天后,就让臣率领右卫的西征军将士,去镇守丰州吧?”
“不可!”武则天突然提高了声调,“你都伤成这样了,只能卧床歇养。本宫可不希望因为一时之得失,而葬送大唐百年之栋梁!”
薛绍苦笑了一声,“那……让恶来将军率军前去,也可!”
“……”武则天chénmo了yizhèn,站起了身来,“容我三思。”
“臣,恭送天后。”薛绍当然也不至于死缠烂打,拱手而拜。
“你只管躺着好生歇息,若有重大军情,本宫会亲来与你商议。右卫大军的琐碎军务你尽量交给李多祚与薛楚玉代为处理,余下之事你不必多想。”武则天叮嘱道。
“臣知道了。”
武则天走了,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趴在了床榻之上。
参议军国大事,这是宰相才有的权力。可是今天武则天跟薛绍谈了这么多的军国之事,这让薛绍感觉,自己在朝堂之上的角色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以前的那个体制边缘人薛绍,今天,好像已经正式步入了朝堂,参与到了大唐的重大军政决策当中。虽然自己提出的构想未必就一定会被采纳实施,但是至少,自己已经能够直接向朝廷表达自己的意志了。
这很重要。
这一次和武则天的tánhuà,对薛绍来说具有“里程碑”式的重大意义。
裴炎?
薛绍很难不想到zhègè人,至从北伐归来,就屡屡遭受他压制、挑衅甚至是羞辱。比如程齐之的婚礼之上,比如自己想要给裴公报丧的时候。
但是到了今天,他还能那样对我吗?
薛绍反复思忖,裴炎jiushi一块拦在自己面前的重大绊脚石。迟早一天,自己将要和他兵戎相见,一决生死。
但绝对不是现在。
如今大唐面临重大的危机,一切私怨都应该被抛到脑后,所有人同心协力渡过危机才是重中之重。如果自己zhègè带兵的军帅和执政的宰相,在这样的时候闹矛盾,将对整个国家和朝廷带来不可估量和不可挽回的损失。那样,两个人都将被国家与民族唾弃,无异于自掘坟墓。
薛绍坚信,裴炎的心里也是有着这样的底线和觉悟的。乃至于从一开始,薛绍就相信行刺一案绝不是裴炎所为。那种不顾大局、损人败国又不利己的愚蠢阴谋,不是裴炎这样的人能干得出来的。
所以就目前而言,薛绍还是dǎsuàn抛下私仇与政见相佐之争,和裴炎精诚团结,共渡危机。
于是次日,薛绍zhudong向天后提出,想要和裴炎裴相公,当面谈一谈。
武则天感觉很yiwài,但她同意了。
裴炎虽然贵为宰相,但薛绍是病号,所以还是裴炎屈尊来到了薛绍的病房里。
“大将军,找我何事?”裴炎zhudong开腔,倒是和颜悦色。
“裴相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也不用绕什么弯子。”薛绍说道,“这一次,我们可能面临了重大的军国危机。”
“本阁知道。”裴炎点了点头,“昨日你与天后商谈,事后天后已经对本阁说过了。大将军还是很有见地的,本阁对大将军的军事才能还是很佩服的。”
“佩服就不用了。”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当务之急,是想出一个处理的bànfǎ才行。漠北的变故,至今还是军国机密,只有你我二人与天后知晓。所有,还得是我们三人来拿主意。”
“这是当然。”裴炎说道,“如今陛下刚刚驾崩,朝廷正处危难动荡之中。为了大局稳定着想,此事暂时秘而不宣。若要实施处理bànfǎ,也得是隐秘行事。”
“那裴相公,可曾有了应对之法?”薛绍问道。
裴炎皱了皱眉头,表情有一点愠恼也有一点尴尬。
薛绍心里稍稍的暗爽了一把,你不是宰相么,军国大事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就不能拿出一个处理bànfǎ?……我知道你不擅长军事,我guyi这么问你的!你要是再敢提出一个类似“处斩伏念”这样的愚蠢bànfǎ,看我不当场骂你个狗血淋头!
——别人怵怕于你,裴公忍让于你,就连天后都坦护着你,我可没那么好惹!
裴炎想了一想,幽幽的说一句,“难道大将军是想,让本阁自刎以谢天下,然后把本阁的头胪送到草原上去,安抚草原部众?”
薛绍差点就笑了起来。
得,这倒是bànfǎ!
但是zhègèbànfǎ,好像没有什么实用价值。诚然裴炎是伏念等人被斩杀的幕后主使,但是把宰相的人头拿去安抚突厥人,那非但是起不到半点安抚的作用,反而会让突厥人更加洋洋自得、肆无忌惮。
“裴相公说笑了。”薛绍尽量用正常的口吻说道,“如果大唐都已经沦落到了用杀害自己的宰相去安抚边患,那还不如让国土尽丧敌手呢!”
裴炎的脸皮一绷,胡须都颤抖了几下。
很显然,他被薛绍的这一记冷幽默给狠狠的呛了一下。
“那依大将军之意呢?”裴炎倒是有点涵养,忍住了没有发作,用正常的语气反问道。
薛绍说道:“我以为,就算朝廷不派大军前往丰州驻防,也至少要做出一点严加防范的姿态。必须要让突厥人知道,大唐已经有所警醒有所防范。那样至少,可以让他们心怀猜疑与忌惮,不再那么有恃无恐。常言道做贼心虚,如果此法能够延缓突厥人的造反与南下劫掠,那jiushi最大的收获了!只待朝廷渡过了当下的危机,我们腾出手来去duifu他们了!”
裴炎顿时眼睛一亮!
薛绍从他的微表情当中读出了一个讯息——此法甚妙!
“裴相公,以为如何?”
“大将军言下之意,是让大唐在丰州一带大造声势多布疑兵?”裴炎反问。
薛绍点了点头,“我只是一名将军,在兵论兵。shiji操作起来是否可行,我并不十分了解。我只知道如果敌军来犯我军兵力虚弱无以抵挡,我要么脚底抹油趁早溜之大吉。要么,我就用这样的疑兵之计来蛊惑对方。就算不把他吓退,也可以争取时间等候援军。”
裴炎“嗞”了一声,眼神当中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
薛绍又忍不住差点乐了,很显然,裴炎zhègè传统的古板的儒家仕大夫,对自己这种“兵油子”似的军事战术,既感觉到惊奇又感觉到了它的实用价值。
当然,这也正是裴炎死活也想不出的bànfǎ!
“大将军既然早已成竹在胸,为何昨夜没有对天后明说?”裴炎问道。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天后统筹全局,问的是国策与战略。所以我只对天后说了大体战略上的tiyi。裴相公是宰相,具体负责各项军国大事的处理与安排。所以,我才对裴相公说了具体的战术安排。再者,zhègè战术有那么一点点上不得台面,岂能对天后当面来说?”
裴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薛绍这些话还是说得很有道理的。
“裴相公若是觉得可行,就该jinkuài安排人手实施下去。若是觉得不可行,也该尽早想出别的应对之法。”薛绍说道,“如果不出所料,突厥人很快就要动手了。因为洛阳行刺,他们已经打草惊蛇。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我们的时间则更少了!”
“本阁知道了。”裴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非常正式的对薛绍拱手一拜,“多谢大将军提点,本阁,谨受教。”
“裴相公客气了!”薛绍笑了一笑,拱手回礼,“既是同殿为臣,就该同舟共济,共赴国难!”
裴炎眉头稍稍一拧,眼神深深的看了薛绍两眼,点了点头,“大将军所言极是。同舟共济,共赴国难!”
薛绍微然一笑,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裴炎是敌人,但他绝对不是小人.
【累了,今日只有一更】
第551章 重大阴谋
薛绍不知道这一次自己被刺杀负伤,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负伤固然是倒霉而且很疼,但大难不死总算是不幸中之万幸。另一个意外的收获,就是揭开了一层隐藏极深的重大阴谋!
皇帝驾崩后的第三天,也就是武则天给狄仁杰的最后期限到来之时,薛绍被薛楚玉等人抬到了大理寺。
狄仁杰在郭元振与赫连孤川的协助之下,集官府、军队与绿林三方人马之合力,还真的在三天之内破了案。他们甚至抓了一个活口,把薛绍请来,就是想让他亲自听一听,对方这个阴谋究竟是什么样的。
狄仁杰抓来的那个活口,是孟津水枭当中的一个头目,还曾与赫连孤川有些交情。孟津水枭个个都非常的凶悍而且不怕死。除了这个活口听从了赫连孤川的劝说在负伤之后投降,其他的都在拒捕的过程当中被杀或是自裁。
审讯是秘密进行的,武则天也派了心腹来旁听。那名俘虏交待,他们孟津水枭一伙大约有三十人,在几个月前被一拨神秘人“强制”收买,然后参与了一段时间的愚化洗脑与各种刺杀特训。
之所以说是“强制”收买,是因为那一拨神秘人也不知怎样的神通广大,居然把他们的家人都给扣押控制了。
那一拨神秘人的行事极为诡密,手段狠辣而且精明到刁钻,至今孟津水枭的人也不知道对方的领是一个怎样的真实面目,只知道他被手下称为“谋主”。这个称呼常见于突厥军事贵族当中,因此对方极有可能是突厥人。
俘虏交待,谋主操控与训练孟津水枭的最大目的,就是针对薛绍。先,他们时刻都在盯着薛绍的一举一动,但轻易不打草惊蛇。他们甚至想办法买通了经常出入宫闱的采买宦官,用来进一步的掌握薛绍在皇宫禁内这种特殊地方的一切行为。
被俘的活口毕竟只是受雇于人的杀手并非核心成员,也就只知道这些而已。在刺杀行动开始之前,“谋主”派了一个人来传递信息与下达命令之后,就集体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审讯罢后,薛绍与狄仁杰等人商讨分析。
“狄公,我感觉很奇怪。”薛绍说道,“对方盯了我那么久却一直不肯杀我,这是为什么呢?他们难道还想在我身上,做出一点别的什么文章吗?”
狄仁杰拧眉沉思,缓缓的摇了摇头,“大将军,这一点本官现在也有一点琢磨不透。对方那个谋主处心积虑的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与人力物力,好像并非只是为了谋害大将军而已。否则,他们派出自己的杀手即可,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本官认为,他们之所以收买与控制孟津水枭,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关中的本地人,熟悉这里的一切风土地人情并且干惯了藏头露尾之事,因此很容易隐蔽行藏不易被人觉。谋主最大的用心,好像是监视大将军。至于这一次的刺杀,更像是狗急跳墙被逼无奈。”
“没错,我也是这样的感觉。”薛绍说道,“对方要杀我,实在有太多的机会,完全没必要等到现在。可是这就让我更加不解了——如果不是单纯的为了杀我,那对方究竟是想对我干什么呢?”
狄仁杰等人冥思苦想,都一时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对方太狡猾,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了。”狄仁杰说道,“在没有证据与线索的情况下,本官只能推断——莫非对方的内部有分歧?有人想杀大将军,但有人却不想杀?”
薛绍顿时心中一亮,难道艾颜现在真的已经成为了突厥叛逆当中的领袖之一?阿史那骨笃禄等等一些遭遇过我的突厥贵族想杀我,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艾颜现在也在突厥贵族当中取得了重要的地位和言权,那么她倒是有那么一点可能,主张“不杀我”。
但是不杀,又能怎样?还能把我捉到草原上成亲吗?
薛绍越想越觉得迷茫与荒诞,忍不住苦笑的摇了摇头,“算了,不猜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千军万马都不怕,我还怕他几个小杀手吗?”
“大将军,明枪好躲暗箭难防。”狄仁杰提醒道,“这一次已经非常的凶险了,如果对方还会另外有所行动,下次肯定会更加的隐秘和周全。再者,大将军不光是要注意自身的安全,也要多加注意亲眷的安全。对方处心积虑凶狠毒辣,怕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多谢狄公提醒!”薛绍拱手一拜,心里也的确是提高了警惕,就算我不怕,万一那班杂毛对我用上对付孟津水枭的法子,的确棘手。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那班杂毛伤了太平和我的兄嫂等人。
“大将军不必客气。本官办事不力,未能尽剿贼人,实在惭愧。”狄仁杰拱手拜回还礼,说道,“此案,本官会一直追查下去,直到所有的真相水落石出,直到捉住对方那个‘谋主’元凶!”
“好!我深信以狄公之能,定能办到!”薛绍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那个“关中大枭”赫连孤川,对他生出了一些好奇。
赫连孤川这人,单从外表与气质上判断,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一个“混黑道”的家伙。他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健硕生得孔武有力,但是一点也不粗蛮狂野,相反的他还长得比较英俊。但是给薛绍印象最深的绝非是他这一番不俗的外表,而是他身上那股独特且然的气质。
从来都是“民惧官”、“贼怕兵”,这在大唐时代更加显得天经地义。但是赫连孤川这个贼上了公堂之面对一群兵头儿和朝廷大官,居然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连拘谨都没有,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像是到大理寺公堂之上来旅游观光的豪客。
“郭元振,你这位义兄倒是有趣。”薛绍不禁笑道,“他好像,什么都不怕。”
郭元振苦笑一声,“他生来就这副德性,我从未见他有过任何惧怕!”
赫连孤川呵呵一笑,上前一步对薛绍抱了一拳,说道:“久闻蓝田公子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我已经不做蓝田公子很多天。”薛绍笑道,“关中大枭,赫连孤川——你犯下的事情,够你死上十次有余。但你非但是活到了今天,还能在大唐的最高司法衙门大理寺之内谈笑风生——做贼做到你这份上,也算是殊属不易了!”
“薛大将军,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是想做贼的。”赫连孤川很是坦然的笑道,“其实我也很想做薛大将军这样的贵公子,但可惜投错了胎;我也很想做郭元振这样的天才少年十八岁进士及第做大官,可惜我八岁就成了孤儿,然后就跟着我养父开始混迹绿林直到被天后派人逮住。有幸还能活到今天并且与官府合作一起去抓贼,我感觉我的人生实在是太有趣了!”
薛绍和郭元振都笑了。狄仁杰在一旁既不露笑也不板脸,神色很平静,但是很明显他在密切关注薛绍等人的谈话。
“狄公。”赫连孤川对狄仁杰拱手一拜,说道,“在下久闻你的大名,刚正耿直断案如神。哪怕在下一介草莽也一向对你非常的敬畏。如果朝廷要处死我,我绝无二话,因为我的确罪有因得。但如果朝廷仍有用得着我赫连孤川的地方,我也乐意效劳。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只在狄公麾下做事。”
“为什么?”狄仁杰平静的问道。
“因为我是贼,我天生对官府没有好感,对当官的人更加深恶而痛绝之。”赫连孤川直言不讳的笑道,“除了我的结义兄弟郭元振和狄公你,当然还有曾经的蓝田公子、今天的薛大将军。只有你们这几个为数不多的官员,让我感觉还不错可以相处。但我又不想在军队里做事,东征西讨绝不是我要的生活。那么,我就只能为狄公效劳了。”
薛绍就笑了,“赫连孤川,你敬仰狄公、交好兄弟这些都好理解。但薛某人好像和你不熟,也没有什么值得你看好的地方吧?”
“是不多。”赫连孤川笑了一笑,直言道,“你只有一件事情,让我觉得你还算是一条有情有义的汉子,或许值得一交。”
“何事?”
“我本无根草,天涯自飘零。沦落秋风里,不见葬花人。”赫连孤川居然在公堂之上吟起诗。
薛绍的表情略微一变,他居然在说张窈窕这件陈年旧事!
“大哥,别乱说话!”郭元振连忙提醒。
“在场都非外人,狄公当初不也是亲上终南山,陪薛大将军一起去为张窈窕丧了么?”赫连孤川不以为然的微笑道,“勿用讳言,原本当初我是想杀了薛绍这个薄情之人,为张窈窕报仇的。但在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之后,我非但不想杀薛绍,还想交薛绍这个朋友了。”
薛绍皱了皱眉,“你与张窈窕什么关系?”
“一个贼一个娼,除了露水夫妻一场还能是什么关系?”赫连孤川毫不讳言的淡然一笑。
“仅仅是露水夫妻一场,你就愿意为她杀人报仇?”薛绍问道。
“就算没有做过露水夫妻,我也会想这么做。”赫连孤川说道,“因为,世间薄情寡义之徒尽皆该死!”
“有意思。”薛绍笑道,“看来你在绿林道上混到今天的地位,绝非偶然。”
“但是现在,我不想再混了。赫连孤川坦然笑道,“天后事先许我,只要我协助狄公侦破了刺杀大将军一案,就放我生路,但前提是不许我再为恶。我赫连孤川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之人,既是再生为人,我就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再是贼。狄公,你时常在外办案怎么也需得一两个跑腿的亲随,和识江湖懂武艺的护卫吧?——你看我赫连孤川,怎么样?”
郭元振一听大喜,“大哥重获新生浪子回头,小弟喜不自胜——狄公,不如你考虑一下吧?”
“狄公,我看行!”薛绍当场就乐了,狄公的身边,哪能少了元芳呢?
第552章 收买人心
对于赫连孤川zhudong请缨的投诚,狄仁杰既没有当下接纳也没有一口jujué,而是说:“目前刺杀一案还没有完全了结,赫连孤川你也仍是朝廷钦犯。<-》你就留在大理寺,哪里也不要去。余下之事,待案件处理完毕之后,再议。”
没有jujué也就意味着还有希望,赫连孤川欣然应承,郭元振也非常的gāoxing。
这样的一个小插曲,让薛绍连日来紧张又阴霾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正待告辞离开,狄仁杰zhudong说道:“大将军,本官听说近日你麾下的大军,在东都京畿各处抓了不少人,可有此事?”
“有这回事。是我下的命令。”薛绍并不否认。
“大将军是怀疑,值此非常时期,会有细作往来于东都么?”狄仁杰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怎么,狄公不同意我这么做?”
“国丧期间,理当提高警惕。本官并不反对。”狄仁杰说道,“只是这几日本官在东都一带查访案情时了解到,有一些无辜的bǎixing也被大将军麾下的卫士误当奸细给捉了去。bǎixing无处申告,官府也干预不得军队之事。因此,颇为凄苦。”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zhègè责任在我,不怪我的麾下。是我下达的命令,宁可错抓三千也不可放过一个可疑之人。但请狄公放心,如果真是良民,我们是不会把他为难的。只待调查清楚之后,我们就会放人。大局当前重担在肩,我们偶有一些失误,还请狄公见谅。”
“本官可没有那个权力,指责大将军。”狄仁杰也笑了一笑,说道,“只是不知,大将军可有用得着我狄某的地方?”
薛绍眼睛一亮,抓奸细审疑犯,这是大理寺的职权也正是狄仁杰的专长啊!李多祚那些粗人,怕是都只记住了我的命令当中“宁可错抓三千”这一句了,于是全都瞪大了斗鸡眼见人就一顿胡抓。虽说这是针对特殊时期的特别处理bànfǎ,但是过多的骚扰与伤害了bǎixing,终归是不好。
“既然狄公zhudong示意,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薛绍笑道,“不如,我就让李多祚把抓获的嫌犯全都送到大理寺来,有请狄公代为审讯甄别一并发落,如何?”
“如此甚好!”狄仁杰挺gāoxing,说道,“大将军明鉴,狄某并非只是为了谋求一个‘为民请民’的虚名,而是狄某觉得万一那些被抓的人当中,有孟津水枭的同伙或是谋主的帮凶,那么此案或许会有很大的进展。”
“那就这么说定了。”薛绍微笑点头,“我马上给李多祚下一道命令,让他把被抓的人都交给狄公处置。另外,现在东都一带全被军队强力管制,所有人包括朝廷的官员在内,都不得擅自行动。我会特别赠送一份我的手令给狄公,便于你自由的出入各地,包括我麾下军队的大营。”
“狄某,多谢大将军!”狄仁杰非常感激的对薛绍,拱手而拜。
“狄公不必客气。值此国难当头,我们同殿为臣之人正当精诚hézuo。再者,其实你做这些,于公于私也都是在帮我。”薛绍微笑,说道,“以后但有所需,狄公只管开口。凡力所能及,薛绍义不容辞!”
“多谢大将军!”狄仁杰再度拜谢。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和狄仁杰这样的人打交道,的确是舒服。首先他很聪明,绝对不会zhudong冒犯于人,更加懂得为别人着想。更为难得的是,他这样一位学富五车的儒家仕大夫,身上并没有特别浓厚的书生气。相反的,他为人非常的朴实与大气。
用现在的话说,狄仁杰这人实在,不装逼。
“赫连孤川,你是郭元振的义兄,而郭元振是我的xiongdi。按理来说,我们应该能够合得来。”薛绍又对赫连孤川说道,“但你现在仍是朝廷钦犯,我希望你能jinkuài重获自由之身。或许那时,我们可以一醉方休。”
“在下热切期待。”赫连孤川微然一笑,对薛绍抱了一下拳,说道,“据在下观来,薛大将军应该是一条讲义气的汉子,否则我的xiongdi郭元振也不会愿意把性命都交给你;再者,薛大将军应该也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否则狄公也不会愿意与你为伍。但是薛大将军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还得是在下亲自与你接触相处之后,方能定论。”
薛绍笑了,“我是怎样的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是否能够合对彼此的脾味!”
“说得好。”赫连孤川大笑,“就冲你这一句话,你zhègè朋友,我交定了!”
薛绍笑了一笑,“那你就好好的在狄公麾下效力,jinkuài解决你的身份问题。到时候薛某或许可以想些bànfǎ,让你正式成为一名大理寺的公人,名正言顺的追随于狄公麾下。”
“薛大将军,我可是一个贼,皇粮我是肯定吃不惯的。”赫连孤川笑道,“但我不介意以狄公私仆的身份,追随在他老人家的zuoyou。当然,这还得要狄公舍得每日赐我一饭一粥,才行!”
“狄公说了,这些事情都等案件jiéshu之后,再议。能不能让狄公收下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薛绍笑了一笑,对众人拱手一拜,“诸位,薛绍告辞了!”
“等一下、等一下!”
郭元振急忙当众叫住薛绍,笑嘻嘻的凑上前来,小声道:“少帅,你怎么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呢?”
薛绍就笑了,“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一点都不好!”郭元振苦着脸,“每天在洛阳城里巡大街,和那些商贩脚夫吵得面红耳赤,那能好吗?”
薛绍笑道:“现在非常时期,金吾卫也正缺人手,我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挖人墙角吧?那多不地道啊!”
“那倒是,那倒是……”郭元振愁眉苦脸的点头。
“我心中有数,你再忍耐一段时间。”薛绍说道,“现在你身负天后下达的特殊使命,先和你的义兄辅佐狄公办好案子。待案件jiéshu之后,我自有分晓。”
“行!有少帅这句话,我就安心了!”郭元振欢喜不已。
随后,薛绍这位病号仍是坐上了让他最不喜欢的文官轿子,一步一摇的让薛楚玉等人抬着走了。
“这人不错,实在,也没什么当官的臭架子。”赫连孤川看着薛绍等人远去的背影,对郭元振道,“xiongdi,这回你总算是交上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郭元振把脸一板,正色道:“我从来就没有错交过一个朋友!”
“那我呢?”赫连孤川笑道。
“你,是我兄长啊!”
薛绍回了贞观殿刚刚坐下,武则天就来探望病号了。
适才大理寺审案,武则天也派人去旁听了,想必是知道所有的细节。她来了之后一开口就说道:“承誉,那些刺客处心积虑,或许仍不死心。你以后需得小心谨慎严加防范,随行出入要多带护卫,家人亲眷也需得派人保护。”
“天后所言即是。臣正zhunbèi向天后提出一些私人的请求,还请天后恩准。”薛绍说道。
“何事?”
薛绍拱了拱手,说道:“臣身为一名军帅自己也会一些武艺,臣只要提高警惕了,自己的安全问题很好解决。倒是公主殿下和我的兄嫂等人,让我比较的dānxin。”
武则天点了点头,“那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兄嫂那处,我可以花些钱财多雇一些民间武师养作家奴,帮忙看家护院。若有必要,我也可以把他们接过来,与我同住。”薛绍说道,“只是公主殿下身份特殊,又时常需得出入禁中,她的安全问题要特别对待。”
“现在她身边只有琳琅与杨思勖这些人护卫,人手确实是少了一点。”武则天说道,“要不然,本宫再拨派一批禁军卫士,随行保护?”
“天后,禁军卫士毕竟是男人,公主殿下身边多为女眷。我若在家还好,万一不在家,恐怕不大方便。”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所以臣想找天后,借调一些人手。”
武则天也笑了,“你的思虑倒也周全。说吧,你想要什么人?”
“我想找天后,借一批宫中习武的射生儿宫女,我将她们特别训练一番,再让她们以后时常携弓带剑,护卫殿下zuoyou。”薛绍说道,“琳琅曾经jiushi射生儿当中的佼佼者,杨思勖对这批人也非常的熟悉,这样易于行事。”
“此法可行。”武则天点了点头,“你要多少人?”
“臣不要太多,十八人即可!”薛绍笑道,“天后不是赐我二十班剑吗?原本我是想把它们赐给我身边的斥侯,现在它们有了更好的用处了!——我就让琳琅和十八射生儿佩带二十班剑,做太平公主殿下的贴身护卫!这样我时常在外带兵,也才能心安理得啊!”
武则天非常欣慰的微笑点了点头,“难得你对太平如此关心,也kǎolu得这么周全——准了!”
“臣,多谢天后!”薛绍拱手一拜,“那臣现在可就让琳琅和杨思勖,去掖庭局挑人了?”
“去吧!”武则天hēhē一笑,说道:“另外,本宫听说你把裴公的遗孀和幼子们都请到了洛阳来定居,这本是好事。但是现在外面不太平静,为了他们的安全起见,我建议你把他们一同接到宫里来住。暂时就让他们与你一同住在贞观殿,你看如何?”
“臣,多谢天后!”
薛绍拱手再拜,虽然明知道这是武则天的收买人心之举,但心中仍是充满了感激。
他心想,这或许jiushi武则天的独到与高明之处。
第553章 峥嵘显露
按照中华的传统与帝室的习俗,老皇帝驾崩之后的第七天(也就是头七)的时候,新皇帝要在先帝的灵柩之前继皇帝位。
但是也正是在这七天里,随着李治的去世,大唐的最高权力出现了短暂的真空时期,这引起了很多人的高度瞩目,也引起了一些明争暗夺。
在这场争夺当中,出手最快、最准也最狠的,当然是武则天。
至从“二圣同朝”开始,武则天就在李治的授权之下不断的行使大唐的“最高权力”。这么多年以来,武则天通过多年的执政已经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也拢笼了很多的人心,乃至于在广大的群众平民当中都拥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与支持率——比如她提出的建言十二策,这么多以年一直都在贯彻执行。那其中有很多都是为低下层人仕谋求福利的纲领。
她现在的行动证明了,她根本不想放权、不想退休。
薛绍时常回忆李治的那几句遗言——“天后佐政,侍中顾命,驸马掌兵,共辅新君!天命神器,无可亵渎!”
遗言的前半句,是李治临终做出的人事安排。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能逼着李治去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情,毫无疑问那是他深思熟虑以后的自我意志体现。在遗言当中,李治任命裴炎为顾命大臣总揽朝政,这个是没有悬念的。遍观如今的大唐朝廷,也只有裴炎有这样的能力与声望做这个一言九鼎的顾命大臣。
但是薛绍一直都清楚李治有个心结,那就是他自己吃过顾命大臣的苦,他对大臣并非完全的信任。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李显继位之后,也成为一个傀儡皇帝——更何况李显还是一个这样无能的窝囊玩艺,李治一点也不相信他能像他老爸当年那样斗得过权倾朝野的顾命大臣。
于是李治做出了另一手重要的人事安排——天后佐政。
这个“佐”字可就用得颇有心思了。如果说是“代为执政”或者“临朝称制”,那武则天可以名正言顺的把皇帝扔到偏殿里坐着,自己仍像高宗末年那样代为行使最高权力,再不济来个垂帘听政总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李治偏偏只说“佐政”,那就意味着武则天只能从旁“辅佐”,就像是一个高参或是智囊那样的给皇帝出谋划策,而不是直接走到朝堂上面去决断是非、下达命令。
至于“驸马掌兵”,薛绍心想李治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新皇帝的皇位要想坐得稳,首当其冲的得是有军队的强力支持。李治在军队里瞅来瞅去,北衙的程务挺这些人都是天后提拔起来的大将;薛仁贵或许值得信任但他太老了,谁知道他还能活几天呢?王方翼远在千里之外,在朝中没有任何的根基和影响力,同样的他也老了一点……那么挑来选去,还就只有自己的女婿值得信任一点。
如此一来,李治就在遗言当中做出了裴炎打理朝政,天后高级参谋,驸马执掌兵权的“三权分立”的人事安排。
薛绍觉得,这其中李治对天后的“定位”最是奇怪。他既没有一脚踢开天后不许她再干政,又没有明确她的权力范围。由此可见,李治到了临终之时对武则天也仍是非常的倚仗,但又并非完全的信任。
二圣一起走过了将近三十年的风风雨雨,他们结发于危难,扳倒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这些顾命大臣真正夺回皇权。他们相互扶持,李治身体欠恙武则天就挺身而出为他打理朝政,这些年来大唐被治理得还不错,武则天的功劳还是很大的。同时,二圣也一直都在明争暗斗,直到李治死的那一刻也仍在斗。
二圣从来没有真正的完全信任对方,同时又非常的离不开对方。
现在李治终于去世了,这对武则天来说既是莫大的危机,也是莫大的机遇。因为,授予武则天权力的那个人没有了,同时唯一能够“压制”武则天的人,也不存在了!
权力就像是毒品,沾上了就很难再戒掉。朝野上下现在都很清楚一件事情,天后绝不甘心就这样让出权柄,退出大唐的朝堂舞台。
在新旧帝王交接君王的这七天里,武则天可算是忙坏了。她一边悉心的打理李治的葬礼,一边联合裴炎等人大肆揽权,在朝廷的各个机要部门安排心腹,往并州、益州、扬州、荆州和幽州等等这些重要的经济中心和军事重镇,安插人手接掌实权。同时,武则天也下了很大力气来稳定朝野人心。
霍王李元轨这样的老皇族都被武则天上下令封为了“太尉”或是“太子少师”。这是三公或是三师级别的高官,显荣无比却无实权。但是李元轨这样的人别无所缺,图的就是一些虚名、爱的就是一个面子,武则天绝对是把准了他们的脉然后投其所好。
果然,显赫无比的三公官位一到手,李元轨等人乐滋滋的接受了,当下也就对武则天在朝堂之上的上蹿下跳睁一眼闭一眼了。
就连李元轨这样的人都不指手划脚了,其他的大臣当然也就不好再多嘴多舌。如此一来,东都朝堂的政治局势大体就算是稳定下来了!
眼下,武则天最想要的就是东都太平、朝堂稳定和自己的权柄与地位得到保障与巩固。那么,她光是把一群玩笔竿子的文官安抚下来,是远远不够的。“枪竿子里出政权”,武则天当然不知道这句原话,但她肯定懂得这个道理。要是惹毛了一个带兵的将军,一百个拿笔竿子的文官也挡他不住。
于是,让武则天付出了最多心思和努力的,还是稳住军队、拉拢军队的将领。
这其中有三个执掌不同兵权的将领,特别的突出。
第一个就是千骑将军武攸归,他现在带兵护卫武则天本人的左右。武则天任命他做到这样的大官,已是莫大的殊荣与优待。现在朝野上下都知道,每每天后出行都有一条好狗在前开道,这条狗的名字就叫武攸归。
武则天重点拉拢的第二个重要的将领,就是现在控制整座洛阳城与紫徽皇城的禁军大将,程务挺。
程务挺已是羽林卫大将军,武职基本上已经到头没什么再上升的空间,但他的散官本品仍不高。于是武则天一口气给他升了两阶,相当于少奋斗了八年。此外,武则天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程务挺希望自己的儿子去右卫、去薛绍手下干事。不等程务挺主动提出,武则天大笔一挥,去吧孩子——把程齐之封为右卫勋一府中郎将。
但是,这是薛楚玉现在正在担任的官职。
那么为了给程齐之“挪位置”,年仅二十多岁的薛楚玉完成了一次人生的重大飞跃,从四品中郎将被提拔为从三品右卫将军,正式和另一名右卫将军李多祚一起,成为了薛绍的左膀右臂。与此同时,一同同调到右卫的还有郭元振,级别比程齐之略低一级,右卫勋一府左郎将。
这两件针对薛绍的最好兄弟与最佳拍挡的人事任命,都是武则天主动做出的。她的用意非常明确,为了拉拢薛绍这位好女婿和执掌二十万大军的右卫大将军,她不惜血本!
虽然薛绍只上任了区区的几天,但他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是先帝临终遗命交托兵权的“托孤大将”。这太厉害了,哪怕是新皇帝上任之后也得对薛绍礼敬有嘉奉为上宾,因为他自己的皇位和国土都得指望着薛绍去替他保护。
所以,武则天现在真是把薛绍当成了摇钱树一样的宝贝疙瘩给哄着、贡着。薛绍负伤行动不便,她就破格让薛绍住在了贞观殿里,并让薛楚玉率领两百精锐进宫保护。
其实,这两个行为都是严重违反宫中制度的——后宫里从来只许住下皇帝一个男人,这是铁律;野战军一般不得入城,更何况是皇城之内这样的禁地。
可是因为薛绍遇刺受伤,武则天为他破例了!
不仅为他一个人破例,武则天还把薛绍的兄长和弟弟两家人全都接到了宫里来住,名义是安全起见避开刺客;此外,就连借住在薛绍家里的库狄氏一家,也都搬到了贞观殿里来住。
除此之外,武则天非但同意了薛绍在掖庭当中任意挑选十八名习武的射生儿去做他的私奴,还派了一百余名宦官和宫女,伺候薛绍一大家子人——这可是皇帝生前住过的地方,这种待遇别说是宰相,就是皇子也没有享受到过。
很多人都说天后对薛绍的礼遇已是“出格”,其中必然包含拉拢收买之意。但毕竟太平公主也是武则天的爱女,如今身怀六甲再加上薛绍有伤在身,所以武则天私下对薛绍的过份优待,勉强也还说得过去。朝臣们虽有议论,但并非特别的耿耿于怀。
但是在公事上,武则天对薛绍也是特别的重视与特别的拉拢。
薛绍的兄长薛顗至从卸任济州刺史以来,散居长安赋闲已久。但是皇帝驾崩的第五天,一纸任状就交到了薛顗的手上——任命他为司农少卿。
司农少卿是从四品的官职,而且是一个执掌实权、非常重要的官职。
在大唐的中枢建制当中,三省六部是决策与发令的机构,下面的“九寺”(或者说九卿)才是实际办事的衙门。司农寺就是主管全国农业的重要机构,司农少卿相当于现在的“农业部副部长”。
大唐可是一个以农耕为立国基础的农业大国,“司农寺”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薛顗此前曾在外地做过三品刺史,的确在劝课农桑方面有着比较丰富的经验。但是外官三品不如京官五品,这是大唐官场上的共识。现在,一直赋闲的“前刺史”薛顗一夜之间就被提拔为四品京官还负责大唐的农业机要部门,这其中的意义已是一目了然。
不仅仅是有着从政经验的薛顗平步青云了,薛绍的弟弟、还在国子监念书的薛绪,也被封为了富平县男(男爵)——他坐在家里啥事没干,被一笔赏赐砸昏了头。谁都知道,这当然不是因为薛绪的书读得特别好,读得感动了朝廷、感动了天后和宰相。
薛绍是躺在病榻上,静静的看着武则天在朝堂之上兴云布雨,看着身边的一些人平步青云或者万劫不复,他还看到很多人在千里之外张牙舞爪,还有很多人在黯然神伤茫然无绪。
薛绍心想,眼下,已经是时代走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我很幸运,我之前制定了正确的战略,我让我的岳父老皇帝充分的发挥了他的余热,才让我有了今天的地位和实力。
我也很不幸,如今武则天峥嵘已露,她与裴炎的政治联盟如日中天,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驾驭他们、压制他们。但是我的岳父老皇帝临终之时把他的宝贝儿子,那个很难扶起的阿斗李显托付给了我,让我替他保驾护航。
在这样的时代大浪潮之中,我该何去何从?
第554章 新皇登基
先帝李治的头七这一日,朝廷举行了隆重的祭礼正式为皇帝发丧,昭告天下。同时,新君李显在李治的灵柩前继承了皇位,谥李治为“天皇大帝”,庙号高宗。
在这个重大的新君继位典礼上,裴炎当着满朝文武与皇族的面,宣读了先帝留下的遗旨。
薛绍和满朝文武一样,跪伏于先帝的灵柩之前,听裴炎宣读了这一份先帝遗旨。
其实遗旨和那几句遗言的意思差不太多。只不过相比于李治临终时的“口头”嘱咐,先帝遗旨当然更加的正式、严肃和重要,这是普天之下最为神圣、最不容更改与亵渎的命令,高于一切法律和规则。它使得新君李显的继位名正言顺,也使得裴炎这位顾命大臣、薛绍这位大唐新军帅的权力和地位,有了最权威的保障。
遗旨当然少不得提到了武则天,表面上听来,算是基本明确了武则天的职权范围——皇帝如果有重大的军国之事委决不下,可请动天后出谋划策或是出面决断。
薛绍细细一揣摩,这份遗诏的内容还是和李治的遗言相差不多,只不过遗诏是硬性规定了武则天不得直接执政,只有针对皇帝“决定不下”的军国“大事”才能干预。
换句话说,如果皇帝事事都能自己决断,把国家治理得相当的漂亮,那武则天就可以彻底的退出大唐的朝堂了。
这一下不光是薛绍,满朝文武都感觉出来了,先帝的遗诏当中仍然是流露出了对天后的既信任、又不信任。
如果不信任天后,先帝李治大可不必在遗诏当中规定天后针对军国大事的“最高参谋权”。新君李显是个什么货色,先帝李治对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他就是怕李显接管不好这座江山,于是仍然让她的母亲在身后随时准备“擦屁股”。做了将近三十年的夫妻,李治对武则天的能力还是相当认可的。
但如果先帝李治真的是完全信任天后,就会直接给她“参政议政”之权,而不是强行规定,只有在新君李显“搞不定”的时候让她出面收拾一下残局。
薛绍心想,面对这份遗诏武则天的心里肯定是既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李治总算顾念了一点夫妻情份,没有把她用完了就一脚踢掉;郁闷的是……李治只许她专业擦屁股,平常没事别瞎掺合!
这换作是任何人,心里都得是五味杂陈。
新君李显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尊他母亲为“太后”,从此满朝文武都得改口不再称“天后”而是太后了。第二件事情,李显策立了原太子妃韦香儿为皇后。
这些都是正常的程序,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感觉奇怪。
可是李显登基后干的第三件事情,可就让很多人感觉到惊奇了——他在先帝李治的灵柩前宣布,由于父皇新丧他的内心无比悲痛,暂时无法亲自打理朝政。再加上故老的习俗,父亲死后儿子要为父守孝三年(帝王是以一天算作一个月),那么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里新君李显仍要为先帝服丧守孝,不问其他。
所以这段时间以内的国政,仍然请侍中裴炎辅佐太后一同,代为处理!
李显把这事儿一宣布,当场很多大臣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了!
表面看来,李显这是以“孝”为先,大唐本来就是以孝治国,他这位新皇帝以身作责并不算错。但是现在面临君权更迭的关键时期,他这位新君在朝堂之上本来就没什么根基,怎么还能空出权力、任由天后与裴炎继续折腾这个新朝堂呢?
但是,尽管很多人反对李显的这一决定,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说一声反对。
否则就是阻止皇帝为先帝尽孝,是为大逆不道!
再有精明之人细下一琢磨,仿佛是想出了一些端倪——新君固然是希望自己能够早日亲政执掌权柄,但他肯定是在私下里背负了很大的压力,才不得不做出“服丧让权”的妥协。
这个压力,当然只可能来自于天后与裴炎。这些日子以来他二人都在拼命的揽权,可是短短的七天哪里够用?于是“新君为先帝服丧”就成为了他们最好的借口。面对“孝”这样的一个重大课题,李显这样一个没什么底气和主见的皇帝,不得不做出让步。
薛绍对于这些事情都在预料之中,没什么好惊奇的。因为他每天都在贞观殿里看着李显什么事情也不干(或者说他想干也干不了),就知道在李治的灵柩前哭泣烧纸钱。与此同时,武则天和裴炎可是忙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太需要时间了。
也就是说,今天这一出为先帝发丧、请新君登基的典礼虽然进行得非常的隆重,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当前的朝堂格局。新君李显还得像之前的七天那样,每天跪到李治的灵前去哭泣烧纸钱,天后与裴炎仍旧把持朝政,并且有了更加充裕的时间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情。洛水大营里的二十万大军仍然镇戍东都京畿一带,严加防范;程务挺和武攸归所干的事情,也和前几天没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薛绍从贞观殿里搬出来了,带着太平公主和兄嫂、弟媳及库狄氏一家人,一同住到了临时太平公主府里。
因为新君已经登基了,这大唐的后宫里已经不方便再让任何男人住下去了。李显和韦香儿倒是胜意拳拳的执意相留,但薛绍固辞不受,坚持搬出了宫去。
为此李显还有些生气,当面说薛绍只受天后人情,不理朕的好意。薛绍跟他解释说,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臣刚刚遇刺曾一度晕厥,再加上宫外有些危险,天后才临时收我一家人进宫来暂住几日。如今臣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身边也有了人手保护,更重要的是——从来就没有皇帝留请哪个臣工夜宿后宫的先例,这可是“大忌”。
李显无奈,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薛绍一家人浩浩荡荡的搬出了皇宫。
一出皇宫,薛绍就来了几口深呼吸,感觉像是身上有个枷锁被卸去了,浑身都轻松了许多。虽然在这七天里享受了一段“帝王级”的待遇,可是薛绍感觉一点也不爽,根本没自由,就像是坐了七天牢一样。
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情,薛绍不顾御医赵秉诚的劝阻,在琳琅的左右搀扶之下陪太平公主一同,在这个洛阳的新家里走了走,看了看。
他的心情顿时轻松和惬意了许多!——果然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薛郎,你有伤在身,不要活动太多。”太平公主虽然依了薛绍陪他散步,但仍是劝道,“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自己的家里,想什么时候走走看看,都是可以的!”
“这我当然知道。”薛绍笑道,“但是我在笼子里面关了足足七天,还不许我出来走动走动吗?”
“说的什么话!”太平公主假愠,嗔怪道,“太后悉心照顾你七天,你就这么不领情?”
“当然不是了。只不过,皇宫那种地方左右都是拘谨,这怨不得太后。”薛绍笑道,“怪只怪我在军队里野惯了,无福消受皇宫里的美好生活啊!”
“野,你继续野!”太平公主有些忿然了,“才当了大将军没几天,就差点被人谋害了!以后,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薛绍笑了一笑,左右示意琳琅,说道:“你放心,我会把琳琅这二十班剑训练成天下一流的护卫,确保家中无恙。”
“哎……”太平公主叹息了一声,幽幽的道,“薛郎,我从来就没有担心过自己的身家安危。但是,只要你不在我身边,我的心里就永远也无法安生。别说是二十班剑,就是二十万大军牢牢把我护在核心,也换不来我内心的安稳。”
“……”薛绍无言以对了,只好满含愧意的轻轻揽她入怀。
“我要求不高。这一次你能陪我到孩子出生,不再离开么?”太平公主小声的问道。
“……能!”薛绍答得有点,缺乏底气。
“究竟如何?”
“能!一定能!”
太平公主总算是笑了,“你若是真能做到,我就给你生个儿子!若是不能,就只是个女儿!”
“女儿也很好啊!”薛绍笑道,“像你一般的聪颖和漂亮,我这当爹的不知道将有多么的喜欢!”
“你言下之意,是准备食言了?”太平公主柳眉一扬杏眼圆瞪,看似就要发怒。
“不不,当然不是了!”薛绍连忙打着哈哈来赔罪,“我只是想说,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特别喜欢!——至于那个承诺,绝不食言。这回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
“……怎么你越是说得信誓旦旦,我越是胆战心惊?”太平公主皱起了眉头,幽幽的道,“那一日你与太后商量事情的时候,我有听到支言片语。大概北方又不平静了吧?万一突厥人闹出什么乱子,你会不会又要请命出征?”
薛绍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说道:“无论如何,在新君亲政以前我是绝对不会离开洛阳的。就算我想走,朝廷也不会让我走。因为这段时间新朝廷很不稳定,太需要军队的保护了。所以这一个月内我肯定哪里也不会去,朝夕陪伴于你。咳咳……最好是,这段时间你把孩子给生了,如何?”
“岂有此理!”太平公主真是气乐了,“这种事情,岂是我能决定?我才怀孕半年,你就让我生孩子?——你究竟什么居心?”
“一时语失,我错了,我错了!”薛绍连忙赔罪。
“哪有你这样做爹的!真是气煞我也!”太平公主张牙舞爪了。
“殿下息怒,息怒!”
“看打、看打!”
第555章 神之子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薛绍化身为宅男安心在家养伤陪老婆,并且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也从来没有上过一次早朝。<-》
他的这一举动,多少有一点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天后与裴炎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恨不能把一天瓣成两天来用,但是同为托孤大臣的薛绍,怎么就这么闲呢?
因此很多人猜测,薛绍虽然名为托孤大将,但实际上已被挂起闲置、兵权也早已旁落,他被天后与裴炎一同指派的心腹李多祚给架空了。
也有人猜测,薛绍在被行刺之后性命垂危,还怎么可能抛头露面?朝廷秘而不宣,肯定是怕引起军心的浮动导致政局的不稳。
更有一些人抛出了阴谋论,说现在天后与裴炎正在联合争权,刚刚登基还没有来得及亲政的皇帝李显,很有可能沦为“傀儡”。为了避免遭遇这样的事情,皇帝李显与皇后韦氏正在积极的活动努力拉拢大臣,薛绍就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位。另外,天后与裴炎之间也存在一些或明或暗的竞争与猜忌,也就是说朝堂之上很有可能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这三方人马,都想争取薛绍——这些日子以来薛绍按兵不动,其实是在待价而沽。他想看清楚这三方人马究竟哪一方,最值得投靠。
另有许多五花八门的谣言与猜测,全都通过郭安这些斥侯传入了薛绍的耳朵中。
薛绍每听到一种新的版本,就都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不得不承认,其中有一些猜测还是或多或少沾上了一点边。比如那个阴谋论——虽然薛绍的心中早就有了定案,但是他选择在这段时间里销声匿迹,虽说不是待价而沽,但确实是有一点“坐山观虎斗”的意味。
每天与薛绍朝夕相处的太平公主,也听到了这些猜测与谣言,她对薛绍说道:“薛郎,你托病不出闭门谢客,外界的议论与猜测层出不穷。要不你就现一个身,粉碎这些谣言如何?”
“谣言止于智者,不必我去解释。”薛绍淡定的说道,“再说了,对那些心思复杂的阴谋者来说,我的辩解就意味着掩饰,他们反而会说我做贼心虚。到时候越描越黑,反倒坏事。”
“那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你既不上朝也不理军务,就真的可以么?”太平公主担忧的道。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知道最近李多祚他们很忙,正是最需要我的时候。但我如果在这时候表现得太过活跃,与天后及裴炎的行为形成了唱合,岂不就是让人觉得我是在积极的配合他们二人揽权?”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言之有理!”
“朝堂之上的权力争夺,我绝对不能掺合进去。所以我才执意搬出了皇宫,并且托病不出。”薛绍说道,“现在这当口,我既不能和新君走得太近,否则会让天后与裴炎觉得我是投靠了新君,蓄意与之争权;但我也不能和裴炎一样表现得太过活跃,因为我毕竟只是一名将军,我的职责只是带兵护卫帝都。现在我的军队正在执行这件事情,那么我的本份就已经尽到了。至于其他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想掺合。至于那些闲言碎语,我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我明白了!”太平公主恍然大悟的点头,小声道,“记得当年太宗皇帝陛下与隐太子兄弟争权之时,军帅李靖与李勣就是采取的绝对中立的措施,这反而赢得了太宗皇帝陛下的尊重与信任。看来,你不仅仅是从卫公那里学到了兵法,还学会了这种为官处事之道?”
“不是学的,我完全是被逼的!”薛绍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手背手心都是肉,我能偏向谁?——就拿你来说,万一你太后母亲和你的皇帝兄长争斗了起来,你帮谁?”
太平公主先是一怔,随即就恼羞成怒,“不许你说这个!”
薛绍撇了撇嘴,“我就说吧,左右都是为难,还不如关起门来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呢!”
“哎!……”太平公主无奈的长叹了一声,幽幽的道,“父皇生前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他苦心孤诣的想要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仍是没能办到!”
薛绍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让先帝失望了?”
“不是……”太平公主皱了皱眉,说道,“父皇用你为托孤大将,不光是为了给太子哥哥保驾,更多的用意仍然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着想。我觉得父皇始终都是心如明镜的,他肯定早就料到了你会面临一个手背手心都是肉的尴尬局面。但是这个尴尬的局面,又何尝不是一个相当安全的局面?——无论是新君还是太后甚至包括此前与你有些仇隙的顾命大臣裴炎,现在都不敢小觑于你,都想拉拢和争取你。如果你能效仿李靖与李勣,在这种时候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那么你就绝对是安全的,你的地位也会相当的稳固!这样一来,你就可以脱身于党争之外,用手中的兵权保家卫国,撼卫李唐的神器——父皇真正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么?”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用一种“惊奇”的眼光看着太平公主,啧啧道:“了不起啊,了不起!你居然能够把帝王的心思,揣摩得如此的透彻?”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本就生在帝王家!”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其实说白了,我父皇固然希望太子哥哥的皇位能够稳如泰山,但是他更大的心愿,是我李唐的江山稳固、社稷宁定。皇族家天下,我父皇想的绝对不止只是自己的子孙,而是整个国家、整个天下!”
“说得好。”薛绍深以为然的点头,这恐怕就是皇族的人和普通的人,心态不尽相同的地方。他们以天下为家,以天下事为家事。他们或许有着霸道和自私的缺陷,但他们也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远见卓识与历史责任感。
“薛郎,我支持你的决定!”太平公主双眉紧锁的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很严肃,像是做出了一个痛苦而伟大的决定,非常郑重的说道,“无论朝堂之上的权力斗争上演到了何样激烈的程度,你都不要介入进去。一但大唐出了什么事情,仍是需要你来挺而出保护疆土子民、撼卫社稷神器。因为,你必须时刻保持中立,唯有如此才能稳妥的保住手中的兵权!——这才是先帝对你最大的嘱托!这才是你做为一名托孤大将,最应该去做的事情!”
薛绍微然一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知我者,安然也!”
……
几乎就在薛绍与太平公主讨论这些事情的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大漠之中,正是薛绍曾经叱咤风云令所有草原人都谈之色变的——于都今山,正在发生一件足以载入史册、并且影响到中原大唐今后之百年国运的大事!
无数的突厥骑兵茫茫如蚁群,正围在一个大祭坛的周围,全体屏息凝神,非常庄重且严肃的注视一个打扮怪异的女巫医,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跪在祭坛的狼图腾下方,念咒祈求。
祭坛很大,周围遍布火盆。火盆中有熊熊的火焰在燃烧,滚滚的黑烟飘荡在烈日当顶的草原之上。在祭坛的正北方向有一座纯白如云朵的轻纱帐篷,清风一抚,偶尔露出阿史那艾颜疲惫又紧张的面容来。
她在紧紧的盯着那名巫医,看着她抱着那个婴儿跪地祈求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她又看了看稍远处,在祭坛的外围跪着阿史那骨笃禄和他的一些重要心腹。
围在祭台周围的,至少有三万骑兵!
艾颜禁不住重叹了一声,“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时,祭台上的女巫医突然高声一叫,双手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婴儿,婴儿放声大哭。艾颜本能的吓得一弹,幸好有身边的两名心腹侍婢将她按住,否则她都要惊弹起来。
阿史那骨笃禄高举双手然后五体投地跪伏于地,大声欢呼。其他的数万名突厥人全都下马,和骨笃禄一样跪倒在地,双手举天然后跪伏于地。
这时,几名光着上身,身上涂着油彩粘着羽毛的巫医助手将一匹白马牵到了祭台之上,合力将白马按住,其中一人举起一把巨型的大斧,一刀将白马的头胪连着脖颈一半斩落下来!
鲜血喷溅,突厥人再度大声欢呼,伏地跪拜。
巫医抱着那个婴儿走到马尸的旁边,用手沾上了马血,在婴儿的额头与脸上飞涂的涂抹,一边涂抹一边念着诡奇模糊的咒语。
这时,阿史那骨笃禄大声道,“感谢至高无上的腾格里神,赐予我们突厥族部族吉祥与胜利的神鹰之子!——阿史那克拉库斯!”
数万名突厥人一起伏地跪拜,大声的呼喊一个名字——
“阿史那克拉库斯!”
“阿史那克拉库斯!!”
在突厥语中,克拉是“巨大”的意思,库斯是“鹰鸟”的意思,克拉库斯则为“神鹰”或者“凤凰”之意。
鹰,在突厥人的文化里代表神灵。这个婴儿被取名为阿史那克拉库斯,意思就是他是——神之子!
躺在白色帐篷里的艾颜面带微笑却流下了眼泪,喃喃的道:“阿史那克拉库斯,你是阿史那艾颜与神灵生的儿子,你是神灵赐予草原的吉祥与胜利!你是神之子!”
“呵呵,神之子?”
“呵呵呵,神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