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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x     极品驸马txt下载     极品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26章 心诚则灵

    薛绍和月奴牵着马,走上了狭长的石阶山道。

    走了一小段,月奴突然道:“公子,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薛绍也来了一个深呼吸,“这里山势颇高,我们走慢一点。不然会有高原反应,一下不适应。”

    “高原反应?”月奴怔了一怔,随即就笑了,“公子,你懂得真多!”

    薛绍苦笑了一声,太白山的这段山峰,海拔至少接近三千米。上面这段路要走上去,还真不容易!

    又走了一段,薛绍看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穿着一身单衣,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因为石阶冰滑,他走得很小心很慢,一步一步踏得非常结实。

    薛绍走近之后看到,那名壮汉身上背着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这、这位郎君,请问你们随身带了饮水,或是干粮么?”那壮汉看到薛绍,如同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喘着粗气儿哀哀乞求道,“我的老母亲体弱病重,现在有点饥渴难耐。郎君若能施舍一些干粮饮水,在下磕头作揖,并以十倍价钱相购!”

    “区区小物,何须挂耻?——月奴,取饮水干粮来!”

    月奴应了诺,连忙从马鞍上去取东西。

    “我看你也累了,不如将老人家放下来吃喝一些,你也休息片刻。”

    汉子千恩万谢,薛绍连忙上前帮忙把那位老妇人从他背上托了下来,安顿在一旁坐下然后让月奴给他们吃东西,喝水。

    “郎君真是好人!”老妇人吃了一些东西脸色好看多了,絮絮的道,“郎君登此仙山,是来找孙真人求医问药的么?”

    薛绍点头,“正是!“

    “那请问郎君家中,是何人不幸患病?”老妇人问道。

    “是我的老师。”

    老妇人眨了眨眼睛,“怎么,郎君没将他一同带来?”

    “家师病体沉重,已不便远行。”薛绍答道,“怎么,老人家也是来求医问药的?”

    “是啊!”老妇人答道:“我儿孝顺,一路跪行上山求得孙真人应允,然后回家又背着我上山,来找孙真人求医问药。孙真人真是活神仙啊,我只在他那里吃了三贴的药,病就好了一大半了!——只是他老人家已经年愈百岁,实在难以举步下山。郎君若不将你的老师请来,怕是难以求医问药啊!”

    薛绍顿时愁上了,咬了咬牙,“那我至少,也得先见一见孙真人再说。”

    老妇人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言语了。那汉子抹了一把汗,说道:“郎君,我看你是外地人吧,大约不知此地风俗?”

    “怎么说?”薛绍问道。

    “这方圆百里之内,人人都把孙真人视为活神仙,对他极为尊崇。”汉子说道,“活神仙给人治病,从来不收医金,还频频赠药赠物?赠物。我们这些百姓对他感激涕零无以回报,因此,但凡家中有人病重求医,全都跪行上山。就这条石阶,我们都是一阶一阶的跪行上去。孙真人知道此事之后曾经大力阻止,但是我们仍旧坚持这样。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们真的无比敬佩、无比感激孙真人!求他就如同求仙一样,不诚心怎么行?”

    说罢,那汉子就撸起了自己单薄的裤管,“郎君请看,我就是这样跪行上去的!”

    薛绍低头一看,果然带着新伤。

    “求仙问药,心诚则灵啊!”老妇人絮絮的说道。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便也跪行上山!”

    “公子,不可!”月奴急切叫道。

    “你闭嘴!”薛绍阻止,“跟在我后面,牵马即可!”

    汉子与老妇人同时一怔,公子?!

    薛绍把剩余的饮水和粮食分了一半给那汉子,与之道别。

    老妇人感激涕零,絮絮的道:“郎君想必是位极贵之人,却仍有这般赤诚虚怀,你定能请动孙真人、救你老师!”

    “多谢老人家指点!”薛绍点了点头,双膝一下,就跪在了冰冷坚硬的石阶上。

    “想来郎君也是一位秉性至孝的性情中人,对你的老师深为敬重!”汉子又背起了他的老娘,说道,“郎君保重!愿你求得真人相助,保你老师早日康愈!”

    “承你吉言,多谢了!”

    薛绍用膝盖往上一迈,前行了一步。

    月奴的眼泪哗哗的就往下流,但又不敢阻止。想了一想,她把马疆拴在了自己的腰上,也跟着薛绍一同跪了下来,用膝盖前行。

    “不关你事,你起来。”薛绍说道,“要是我们两个人的膝盖都伤了,稍后但有事情要做,谁得方便?”

    “公子,我……”

    “别废话,牵马随行!”

    “是……”

    薛绍迈着膝盖,一步一个台阶的前行。

    月奴牵着马跟在他后面,眼泪都要流干了。她心想,就算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圣上帝王,公子也没有这般跪过,如今为了裴公……孙真人呀孙真人,你若是不下山救裴公,我管你是真神仙还是假神仙,我都要跟你拼了性命了!

    冰石坚硬,薛绍走了一小段路,膝盖已是破皮疼痛无比。他心想,心诚则灵这种事情我是无所谓了。但是只要能够治好裴公的病,就算是死——我也认了!

    坚持!

    “公子,四下无人,你不如起来吧?”月奴怏怏的小声道。

    薛绍不予理会,迈出了膝盖。

    又走出了小段路,迎面走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牵着一匹小青驴驮着两个布袋子,穿一身青灰色的道袍梳着发髻,做道人打扮。

    那青衣道僮见到了薛绍,主动快步走上前来,稽首拜道:“郎君这般跪行上山,是要求医问药吗?”

    “正是。”薛绍拱手回了他一礼,“敢问仙长,可曾识得医仙孙真人?”

    “正是家师。”青衣道僮连忙道,“郎君快快请起,家师说过多次了,不希望有人跪行上山求医问药,直接登门即可啊!”

    “孙真人医德崇高,父母之心。在下无以回报,只能诚心跪求。”薛绍答道。

    “不必了,不必了。”青衣道僮上前来拉薛绍,“郎君也说了,医者父母之心。父母救子,天经地义——郎君快快请起,请随我一同折返,求见家师!”

    “多谢了,我不能起。”薛绍固执的跪着不动,“其实,我是有不情之请。”

    “郎君请说?”道人问道。

    薛绍说道:“家师病重卧床,已是难以出行。在下想要请动真人亲自下山,去为家师治病。若不跪行,何以表示诚意?”

    “家师下山?”青衣道僮顿时面露难色,“郎君,这恐怕是难以办到了。非是家师不近人情,只是他老人家毕竟已是百岁高龄,山路崎岖难行,家师已有十年未曾下山一步了。”

    “我可以背他下山!”薛绍说道,“若我一人不行,我可以编一座轿子,我二人抬着孙真人下山!”

    “这……”青衣道僮苦笑不已。

    薛绍想了一想,拿出了那块铁牌,“不如有请仙长,先给令师孙真人呈上此物。孙真人看了,或许自有主张!”

    “咦,这不是朱雀法简么?”青衣道僮接过那物看了之后,惊奇道,“家师早年曾受衣钵传承,从师祖那里继承了四块这样的衣钵法简,分别以四象圣兽为名。如今道观之中却只剩了两块青龙法简与白虎法简,另有两块朱雀法简与玄武法简不知所踪——不料,这朱雀法简却在郎君手上!”

    薛绍苦笑,我会告诉你,另两块都在我手上么?

    不及废话,薛绍肯求道:“有请仙长,代为通传!”

    “好!我即刻折返,求见家师!”青衣道僮稽首一礼,“还请郎君莫要跪行了,家师知道了未必会喜。不如就请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也好!”薛绍只得应诺,“有劳仙长了!”

    年轻道人把驴子交给了月奴暂时看管,折返回头往山上走去。

    薛绍气喘吁吁的站了起来,膝盖疼痛让他呲牙咧嘴。

    月奴蹲下身来看了看薛绍的伤势,看到他的膝盖破了皮,流出的血还和一些冰石泥渣混在了一起都冻住了。她忍不住又一阵流泪,然后毫不犹豫的把嘴对上了薛绍的伤口,吸吮起来。

    薛绍没有阻止她。这样,或许能让她的心里好过一点。

    就如同,自己明知道意义不大,还愿意跪行上山。

    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

    二人在半山腰上等了不短的一段时间,青衣道僮总算是回来了,稽首拜道:“郎君请随贫道上山,家师有请!”

    “好,多谢了!”薛绍心中大喜。

    二人牵着马,随那青衣道僮走上了山去。七弯八拐曲曲折折,这段路真不短。月奴一边走一边胆战心惊,幸得半道上遇到了这位小道人,不然公子这一路跪行上去,还不知道会把膝盖伤成什么样呢!

    “仙长,你喜欢吃什么,或者是想要什么吗?”月奴问道,“但有所需你只管开口,我一定想方设法为你取来!”

    青衣道僮婉尔一笑,“女施主不必客气,贫道追随家师粗茶淡饭就已知足。最想要的就是一直追随家师,颂经修道、济世活人。”

    月奴先是一愣,然后就嘿嘿的憨笑。

    薛绍也笑了。

    大约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三人总算到了山顶。原本崎岖狭窄的山道到了这里却豁然开朗,平地生出一个碧青色的冰斗小湖来,湖边还建了一栋道舍。

    道舍的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颀长、须发如雪的老道人,手里拄着一根比人还高的古铜色老藤杖。

    真如武攸绪说的那样,仙风道骨,鹤发童颜。

第527章 亏欠

    没有薛绍预料之中的屈膝拜求,甚至没有多余的交谈,一身仙气的百岁老道孙思邈在跟薛绍打了照面之后,简单的说了一句,“裴公何在?贫道随你下山!”

    青衣道僮惊呆了,“师尊,你老人家都有十年未曾下山了!”

    “童儿何须多言?”孙思邈说道,“人命大于天,况乎裴公之命?——收拾,下山!”

    “是!”

    青衣道僮把两个大口的医箱放到了驴子上面,拴了牢实。孙思邈虽然精通养生之术保养良好,但毕竟已是百岁之人,薛绍怕他经不起马匹的颠簸,于是拆了一块门板现做了一块步舆,和月奴一起抬他下山!

    孙思邈没有过多的客气推诿,一盘膝就坐到了步舆上面。从此地到闻喜县,迢迢百里山路崎岖。对薛绍这样的青壮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他这位十年未曾下山的百岁老人来说,可就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了。

    不久后,青衣道僮牵着驴子和两匹马在前引路,薛绍与月奴一前一后抬着孙思邈,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下斗母峰。

    两人非常小心,走得很稳。

    孙思邈盘坐在步舆之上,闭目凝神调息打坐,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薛绍自忖体力算是相当不错的了,可是这样斗峭湿滑的山峰抬一个人下山,还真是有点够呛。月奴就更不用说了,她再武艺高强也终究是一名女子,走出没有多远她就承受不住了。

    只好停下歇息。

    孙思邈仍是闭目凝神盘坐调息,如同一尊雕塑那样,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青衣道僮向薛绍解释说,师尊毕竟已是百岁之人,难堪劳累。他老人家不是不愿搭理公子,他是想把仅存不多的一点体力和精力,全都留在医治裴公的时候去用。

    片刻的休息之后,薛绍抬着孙思邈继续下山行走。如此且歇且走,到了晚上总算走完了几里山路。

    薛绍和月奴的手,全都磨破了很多的血泡,破了皮流了血。孙思邈叫道僮儿给他们简单的处理了一下。随后,薛绍在县城里租用了一辆牛车,铺了厚实的棉被让孙思邈坐在里面。

    趁着夜色,望闻喜县慢慢行去。

    次日午时过后,薛绍一行人总算重回了裴家庄院。至此,薛绍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

    孙思邈的仙驾光临,让库狄氏痛哭流涕跪地拜迎,如同迎来了真正的仙人下凡。孙思邈一句多话也没有,带着他的药箱直接进了裴行俭的病房。

    到这时,薛绍才算是略吁了一口气。

    “公子和月奴姑娘的脸色好生难看,想必是累坏了!”库狄氏说道,“赶紧用些羹汤,坐下休息吧!”

    “不了。我现在,就想睡一觉!”

    和着衣一觉下去,薛绍只睡了一个时辰。睁开眼睛他就弹坐而?坐而起,直奔裴行俭的病房,在门外听到里面裴行俭和孙思邈在说话。

    “裴公,贫道毕竟只是医者,不是阎罗王。”孙思邈说道,“医者,也只能医得想活之人。似裴公这般做法分明就是在求死,医者无用啊!”

    “老神仙,你听我说!”裴行俭仿佛是在哀求,“两个月,我只要两个月!其他的,我都不要了!”

    “不可。”孙思邈的声音很柔和,但语气很坚定,“以你现在的病体,安心留在家中歇养,让贫道亲自为你调理医治,或可续命两年。如若再去行军征伐,受尽风寒奔波劳累,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则旦夕之间性命难保!”

    “续命两年?”裴行俭呵呵的笑了起来,“老神仙,如果让我裴行俭躺在病床之上,不问国事不分君忧如此苟且偷生,与冢中枯骨何异?就算能够续命二十年,又有何用?”

    “……”孙思邈沉默了。

    “老神仙,裴行俭一生从不求人。”裴行俭说道,“前日,我求了我的学生;今天,我要求你——我不求你治好我的病,也不求续命几载。我只求两个月——两个月就够了!”

    薛绍动了一下脚,很想冲进去阻止裴行俭。

    孙思邈说话了,“人间大义,更胜天道!”

    “裴行俭,拜谢老神仙!!”

    薛绍的眼泪,哗的一下就冲了出来。

    前世今生的很多年,薛绍所有的眼泪加起来,不如这两天的多。

    ……

    孙思邈带着他的道僮儿在裴家庄院住了下来,裴行俭要薛绍回长安,向陛下覆命。

    临行之时裴行俭说,人无信不立,你记得,要愿赌服输!

    老狐狸这话说得很轻巧,可是薛绍听了却很想哭。

    薛绍回到长安,朝廷即将在三日之后开始大举迁都,各处都已大抵准备妥当,羽林军也已经拔营而起,准备到位了。

    薛绍入宫覆命,二圣一同接见了他。

    “裴公如何?”李治亲口问道。

    薛绍简要说道:“裴公病重,难以起行。但他谨受君命坚持出征,我已为他请来太白医仙孙思邈孙真人,为其医治。”

    “那便好,那便好。”二圣拍额相庆,还发出了欢笑。

    他们的笑声让薛绍听了觉得很刺耳,心里一阵酸楚。

    “既然裴公已经应诺挂帅,那么朝廷就可以开始征发兵勇筹措粮草了。”武则天说道,“薛绍,你是裴公的学生。此次出征,你意下如何?”

    薛绍答道:“臣愿追随裴公,一同出征!”

    “可是太平现在身怀六甲……”

    “臣这一次,一定要追随裴公,从军出征!”薛绍几乎是打断了武则天的话,说得斩钉截铁。

    二圣同时怔了一怔,李治点了点头,“好吧,就让他去!”

    “太平那处,你需得妥善安置,好生抚慰。”武则天皱了皱眉,不忘叮嘱。

    “是。”薛绍简单的回答。

    “就让兵部侍郎岑长倩,主持这一次的兵募。”李治说道,“薛绍,你留在长安,辅佐岑长倩一同募兵。待裴公病愈之后,就由你来辅佐裴公一同远征用兵。朝廷诰令,即日下达。”

    “臣遵命!”

    “至于点将发兵之事,待裴公归来之后,朕再与之面议。”李治说道,“到时,你们一同来见朕。”

    “是!”

    武则天眼神深深的看着薛绍,看似有话要说,但没开口。薛绍没有和她过多交流,待李治的话说完,他就告辞走了。

    “陛下,薛绍似乎有所不满。”待薛绍走后,武则天对李治说道。

    “预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啊!”李治叹息了一声,说道,“薛绍是个性情中人,他与裴行俭师生情深。而我们这些年,对裴行俭确实刻薄了一点。”

    “……”武则天沉默了半晌,说道,“那么待这次凯旋之后,再作封赏吧!”

    “也只好如此了!”

    薛绍带着满身的烟尘与疲惫回了家,看到太平公主府的大院里已经停了上百辆车子,全都装得满满的。有很多的脚夫仍在忙碌打点,还有一些货物与物件需得打点装载上车。

    看来,这是准备和二圣一同迁移到洛阳去了。

    虞红叶也在,正在厅堂里陪太平公主喝茶。

    看到薛绍回来,太平公主几乎是惊弹而起,“你这两天去了哪里?”

    “奉命办差。”薛绍简单答了一句,坐下来,浑身像散架了似的累。虞红叶连忙给他斟来茶水。

    “好茶!”薛绍喝了一口,笑而赞道,“虞姑娘的手艺,越加精湛了!”

    “你奉谁的命出去办差?”太平公主仿佛对薛绍的态度有一点不满,带着一丝忿然说道,“三天两夜不回来,一个音信都没有。突然回来了,就这样一句话草草的对付我!”

    “皇命。”薛绍苦笑,“殿下,我好累!”

    “……”太平公主皱了皱眉,“那你先去洗浴歇息。歇好了之后,我们再谈。”

    “好吧!”

    薛绍知道太平公主心里有火气,但是自己好像都有一点涎不下脸来去哄她了。这才三天不见,她就怒成了这样。万一让她知道自己要在这时候去出征,如何了得?

    三天以后就要迁都搬家了,按照薛绍的意见,虞红叶已经在洛阳打点好了新居。在这件事情上,太平公主已经做出了妥协尊重了薛绍的意见,愿意住在宫外而不是住在方便照顾她这位孕妇的皇宫里。如今薛绍却要去出征……薛绍不知道,该要如何启齿,如何才能说服于她。

    薛绍很累了,可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睁着眼睛在想,太平公主身怀六甲,举家搬迁,正是这个家最需要自己这个男人的时候。

    裴公?……这很有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远征。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陪他走完这生命的最后一段?

    无论自己怎么做,这一次,总会是一场亏欠!

    薛绍闷了两天,没有和太平公主开口去说这些事情。直到两天后的早上太平公主带着家什行礼要去皇宫与二圣汇合准备明天动身了,薛绍才说道:“安然,你先去洛阳一步。我,随后就到。”

    太平公主定定的看着薛绍,没有表情,眼神很犀利。

    这样柔弱的一个小女子,愣把薛绍看得心里直发毛。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太平公主咬牙说出了这八个字,登上了车子拉上了车帘。

    “走!!!”

    大队的车马,载着太平公主的一身怨气,走出了太平公主府。

    薛绍目送他们渐渐远去,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院中,心里感觉,突然就像是空了一块。

    蓦然,太平公主府里的大门前停下一马,奔进来一名奉宸卫的千牛备身。

    “薛将军,陛下召你与太平公主殿下,一同紧急入宫!”

第528章 袍泽

    薛绍骑马,太平公主乘车,夫妻俩受诏入宫。

    按照以往的习惯,一般是两人同乘一车。可是今天气氛有点不对,于是薛绍选择了骑马。太平公主也没有叫薛绍上车,夫妻俩开始了一场冷战。

    至成亲以来,首次。

    到了大明宫蓬莱殿前,太平公主要下车了,薛绍去扶。太平公主倒是像以往一样把手递给了他,可是眼睛看着别处,脸板得有点硬。

    薛绍自知有些理亏,也就没有多说。随后二人结伴并肩走向殿内,仍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尽管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也都知道对方在渴望自己做出一些让步。可是两人心中都不想妥协,尤其现在这情况,仿佛是谁先开口谁就输。

    直到走到了大殿门口,薛绍说道:“安然,你有孕在身,不要生闷气。”

    “不用你管!”太平公主冷冰冰的扔下一句,率先走进了殿内。

    薛绍叹息了一声,跟了上去。

    二圣一同在御书房,薛绍进去后吓了一跳,裴行俭也在!

    两日前还躺在床上不能动的裴行俭,居然穿着一身工整的朝服出现在了御书房。

    薛绍看到了他,眼睛都瞪圆了。也就是碍着二圣在场,他死死忍不住了没有多说话,先给二圣见了礼。

    “薛绍,孙真人果然神医。看他药到病除,裴公气色如此之好。”李治虽然精神不怎么样,但和颜悦色笑眯眯的,说道,“适才朕与裴公聊到了你的事情。裴公说,不许你去出征。你如何说?”

    薛绍猛然一怔转头看向裴行俭。

    裴行俭若无其事笑眯眯的,像一只老狐狸。

    “陛下,臣……臣一定要去!”薛绍急切之下,嘴里都有点打结了。

    “呶,你自己跟裴公说。”李治一顺手,就把包袱扔给了裴行俭。

    “裴公?”薛绍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裴行俭。

    裴行俭先给二圣拱手,又对太平公主拱了拱手,再对薛绍道:“你安心在家,陪伴公主殿下。”

    “……”薛绍无语以对。

    薛绍下意识的瞟了瞟武则天,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两人眼神一触,心中各自了然。

    此刻,薛绍真恨不得跳起来和武则天大吵一架——不用猜了,肯定是武则天对裴公说了什么,裴公的态度才会这样。否则,他没有任何理由,不带自己出战!

    “薛绍,朕这个做岳父的,都忍痛割爱舍你去行军征战了。”李治在一旁说道,“但是你的老师裴公不愿你去,那朕也没办法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二圣加上裴行俭还有太平公主都一致反对自己去远征,薛绍纵然雄心万丈,也不至于再一意孤行。否则,那可就真的是众叛亲离了。

    “裴公。”薛绍正对着裴行俭,说道,?道,“学生真的很想跟随于你,去打这一仗。不为军功,不为名利,甚至不为学兵法,不为别的任何东西。学生只是想,陪你走完这一段路。”

    “放心,以后还有机会。”裴行俭的脸上挂着笑容,笑得仍像是一只老狐狸。

    可是薛绍分明看到,他的眼眶也有一点湿润了。

    这是薛绍第一次看到,裴行俭表现出一些伤感来。

    薛绍使劲的忍,使劲的忍,眼圈还是红了。

    他马上用低头拱手一拜掩饰了过去,对李治道:“陛下,臣是一名将军。臣一切服从陛下的旨令,服从军令的安排……这一场西征,臣不去了!”

    “也好……”李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道:“回家收拾一下,和太平一同随朕去洛阳。”

    “陛下,且慢!”

    众人一惊,同时扭头一看,太平公主说话了。

    “太平,何事?”李治好奇的问道。

    太平公主上前两步正欲下拜,武则天连忙起身来扶住了她,“罢了罢了,你有孕在身,不必行此大礼。”

    “谢天后。”太平公主没有坚持,站着拱了拱手,说道:“儿臣有请陛下,收回成命。还是准许驸马,追随裴公一同西征去吧!”

    “什么?!”所有人大吃一惊!

    “太平,你糊涂了!”武则天当场就有点急了,“你……你知道你说什么吗?”

    “儿臣知道。”太平公主的语气很平静,如同叙说一件与她不相干的事情,淡淡的道:“儿臣比谁都希望,驸马能够和我一同去洛阳,从此陪在我的身边朝夕之与共,直到我们的孩儿出世。”

    “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驸马对哪一个人,有像对裴公那样真挚而热切的感情。”

    “我想,在驸马的心中,裴公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

    “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驸马,如此坚定的想要去做一件事情。为此,他已是不惜一切。甚至是我和我腹中的孩儿加起来,也无法让他回心转意。”

    “如果不让他去做这一件事情,他一定会很后悔,很失落,很伤心。那我就会比他更后悔,更失落,更伤心。”

    “到时候,他的人或者是在我身边;但是心,已经随裴公去了西域。就算能够将他强留下来,又能如何呢?我们都不会开心。”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倾听,太平公主一字一句的说着这些话。

    薛绍的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滋味难以陈述!

    “陛下,儿臣虽然身怀六甲,但一时不会临盆。”太平公主继续道,“驸马要照顾儿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况且就算驸马不在了,儿臣不是还有父皇和母后么?儿臣可以住在宫里,让侍御医照顾儿臣。但是追随裴公远征这样的机会,却是不常有。因此儿臣肯求陛下收回成命,就让驸马追随裴公一起,去远征吧!”

    太平公主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武则天则是来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几乎所有人都听到她把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显然,这是一口伤心的怨气。她在怨愤自己的女儿居然把自己的一番好意当作了驴肝肺那样的,生生扔弃了!

    薛绍突然不怪武则天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武则天这个做母亲的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在怀孕期间,能有丈夫在身边照顾。

    因为她也是一位母亲,她比这些男人都要知道怀胎十月有多么辛苦。

    “陛下,你决定吧!”武则天发话了。

    李治面露难色的皱了一下眉头,转头看向薛绍,“你何不说句话?”

    武则天把包袱扔给李治,李治又回扔给了薛绍本人。

    薛绍觉得只要自己开口,无论说什么,好像都是错的。一时间,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太平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驸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们又何必逼他表态呢?——还是陛下决断吧!”

    李治沉默了片刻,说道:“适才你们都不在,唯独朕与裴公在这里相谈。朕私下对裴公说,大唐真是太需要你,也太感激你了。一直以来,大唐也亏欠了你太多。现在无论你想要什么,朕都一定满足你。”

    “你们猜,裴公如果回答朕?”

    众人都沉默。

    李治自问自答,“裴公说,他只要他的袍泽,和他一起去打这最后一仗。”

    现场寂静无声。

    李治微微一笑,“朕和裴公一样,都是疾病缠身。只有朕,最能理解裴公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朕当时非常的感慨,几乎一时说不出话来。因此,朕没有当即给出答复。”

    “现在,朕可以回答裴公了。”李治的声音好像也有一点发抖了,“你要的袍泽,除了李谨行,朕都可以给你!”

    裴行俭双膝一跪拜倒在地,五体投地老泪纵横,“老臣,拜谢陛下!”

    “儿臣告退。”太平公主一拧身,往外走去。

    “殿下!”薛绍唤了一声,二圣一同对他挥手,示意他快去追。

    薛绍匆忙拱手一拜,快步走出书房追上了太平公主。

    “安然……”薛绍将她拉住,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也不必说了。”太平公主背对着他,说道:“我在洛阳,等你回来。”

    薛绍拉着太平公主的手腕,不松。

    太平公主轻叹了一声,“去吧!……裴公,时日不多。你应该,多陪他。”

    薛绍松开了手。

    太平公主走了。

    ……

    当天傍晚,薛绍陪着裴行俭回到了他在长安的家。门已坏死,庭院之中还残留着去年的枯败杂草,迎面就是一股腐烂与霉坏的气息。

    “裴公,不如去我家住吧!”薛绍说道,“太平公主已经去了宫里和二圣同住,明日去往洛阳。若大的一个公主府,只剩我一个人。”

    “不去。”裴行俭答得干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若有心,就帮老夫收拾一下。稍后,老夫还得在这里宴客。”

    “宴哪些客?”薛绍煞是好奇的问道。

    裴行俭仍是那样古怪兮兮的一笑,“老夫说请李谨行,你信吗?”

    薛绍便笑了,“行,我去叫几个人来,一起收拾!”

    刚转过身来,薛绍就看到一位二十多岁的灰衣青年站在门口,腰挎一口茶色木鞘、麻布裹柄的老旧横刀。貌不惊人,安静到木讷。

    但薛绍知道,那把刀绝对是一把杀人饮血的快刀。

    这个人,就和他的刀一样!

    “李多祚,拜见裴公!”双膝下跪额头贴地,他拜倒下来。

    薛绍惊喜的往他身后一看,看到了曾经一起北伐的程务挺、程齐之、张虔勖、程伯献、崔贺俭、独孤祎之,沙咤忠义,党金毗,郭大封,还有苏味道,钟绍京,刘幽求,薛楚玉,郭元振,魏元忠……很大一票人!

    裴行俭站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看着这些人,捻着胡须笑得眼睛都眯起了,活像是一只刚刚偷到了一只肥鸡的老狐狸。

    “众袍泽,都来了?”

    “那就同老夫一起吃个饭,喝个酒啊!”

第529章 父亲

    薛绍有一些低估了这个无网络时代的消息扩散能力。裴行俭来了长安还不到一天,结果就这么多人知道。

    其实长安的官僚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是自己关注的消息,一定能在第一时间打探得到。

    显然,凡是今天来了裴行俭家里的人,都无比的关注裴行俭。

    一时间,薛绍感觉像是回到了当初的北伐之时。若无战事,当时大家总会想办法三五成群的聚到裴公的帅帐里,哼哼唧唧的找他蹭肉吃、蹭酒喝。

    无论是程务挺这种年近半百令敌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还是薛绍这种二十冒头初入行伍的年轻人,大家在裴行俭面前都像是一群永远也不长大的毛头小子。

    这种感觉,就像是春节的时候一家子兄弟都从外地赶回来,簇到老父膝前享受亲情的味道。

    裴行俭,就像是所有这些将军们的,父亲。

    既然都来了,用裴行俭的话说“上门就是客,大家别客气”——自己亲自动手打扫卫生,煮肉沽酒吧!

    于是薛绍领头,一群将军们像火头军那样的忙碌了开来。清理庭院、扫地擦桌,修灶刷锅、买肉打酒,所有人忙得不亦乐乎热乎朝天。就如同,真是要聚在一起过个大年了一样。

    华灯初上之时,裴行俭家里的正厅里,已经升起了四炉旺旺的大炉火。李多祚这位靺鞨族出身的将军动手烤了一只全羊和四只大肥鸡。军用大马盂里的食油滚滚翻开,程务挺亲自下厨,做起了大家都爱吃的油炸散子。一瓮盐水加些羊油胡粉佐料,专用来烫蔬菜吃。郭元振搞来了军中新酿的果酒,薛楚玉说他以权谋私回去了要收拾他,结果薛楚玉喝得比谁都多。

    薛绍则是在裴行俭的要求之下做回了一次“蓝田公子”,负责给大家演奏音乐。裴行俭听得摇头晃脑,非常的享受。

    这是薛绍至从来了大唐以后,参加的最有趣的一次聚会。唯一遗憾的是裴行俭既没吃肉也没喝酒,因为药王孙思邈时刻不忘亲自监督裴行俭,不许他乱来。

    直到夜半时分,所有人的兴致都还十分浓烈。但是有些人,不得不走了。比如程务挺和张虔勖,他们奉命率领羽林卫护卫中宫前往洛阳,明天一大早就要动身。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程务挺是真不想走。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想追随裴行俭一起去西征。

    但是,这由不得他。

    临走之时,程务挺拉着裴行俭的手死活不放。裴行俭很嫌弃的一把甩开他,大声道,“走吧!”

    程务挺猛一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程务挺又生生的定住了,转过身来,众目睽睽之下双膝一跪,给裴行俭磕了几个头。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很不吉?不吉利,但大家都没有阻止,也没有表示出异议。

    裴行俭只是笑了一笑,“这就算是,给老夫送终了?”

    一句话,就把横扫千军的恶来说得眼泪汪汪,几乎是踉跄号泣而去。

    接下来,又有一些人陆续离开。剩下的,都是铁了心要和裴行俭一起去西征的。哪怕裴行俭没有向二圣提交其中一些人的名册,他们也赖着不肯走。

    “薛楚玉,郭元振,你们两个肯定只能去一个。”裴行俭说道,“要是都去了,千骑谁带?”

    “他带。”两人同时指向对方。

    裴行俭就笑了,“要不你们打一架,输了的算倒霉,陪老夫去西征。”

    郭元振当场就哈哈的大笑,“不用打,我赢了!”

    所有人都一起大笑,骂他没出息。

    薛楚玉淡淡的道:“那是我输了。我陪裴公去西征。”

    “你!……我跟你拼了!”郭元振大叫。

    “好的。”薛楚玉硬挺挺的往地上一躺,“看吧,我又输了。”

    所有人再度一起大笑。

    “二竿子,你居然也会耍无赖?!”郭元振气结了。

    薛绍走到郭元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算了,你就承让一次吧!楚玉曾在裴公麾下率领跳荡中军,裴公用得极是顺手。换作是你我二人都不去,也不能少了楚玉。”

    “哎!……”郭元振摇头叹息,“反正跟你们两个在一起,好事总没我的份!”

    “看吧,这家伙说真话了。”薛绍笑道。

    “讨不着便宜,还不让人说话了吗?”郭元振很恼火,不停的嘟嚷。

    这时候,刚刚离开的殿中侍御史魏元忠去而复返,而且带回来一个高大健硕的孔武青年。他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同僚,同为殿中侍御史,名唤张仁愿。”

    薛绍心中一亮,张仁愿?此人也可算是历史上有头有脸的一员名将了!

    高高大大的张仁愿上前一步,抱拳一拜给在场的将军们行了一个军礼,说道:“裴公与诸位将军在上,请受张某一拜!”

    “哟,张御史一介文官,倒显得孔武有力。”郭元振笑道,“练过武吗?”

    张仁愿挺谦虚的笑了一笑,“张某从小自募武师,跟着练过一些花拳绣腿,未尝上过阵仗。也不知堪不堪用。”

    魏元忠说道:“郭将军,你可别小看了张仁愿。他虽然是和你一样也是进士出身,但是弓马娴熟拳法精湛,而且颇识兵法。若论拳脚,我反正是肯定打不过他了。郭将军若有兴趣,不妨一试。”

    “好、好,你们比试一场!”在场的都是一些行伍之人,一说起这个都来了兴头。连裴行俭也跟着一起起哄。

    郭元振笑嘻嘻的点头,“好,那就点到即止,比划两下!”

    当下,众人就把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开来,让郭元振与张仁愿二人比拳。

    张仁愿很谦逊,摆出一个照门来承让郭元振。众人都可算是个中行家,只见张仁愿刚摆了一个照门就知道,这人的武艺定然不弱。

    郭元振当然也看出来了,他当场就笑了,“别说,是挺像一回事!——来吧,张御史!”

    话刚落音,张仁愿怒吼一声如同猛虎下山,就朝郭元振出招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显然不是一名进士出身的文人搞法,分明就是上阵杀敌之人才有的狠辣风范!

    郭元振并未轻敌,两人拳来脚往打成了一团,居然不分上下。

    裴行俭见他二人比划了一阵没分胜负就劝停了他们,笑道:“两只小牛犊子,都还不错。但是行军打仗,并非徒逞匹夫之勇。尤其是对于你们这样的将军来说,脑子里面有没有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谨受教!”众人一同抱拳来拜。

    “裴公。”魏元忠上前一步,拜道:“在下愿向裴公举荐张仁愿。他虽然是一介御史,但确有军武之才。而且他仰慕裴公和薛将军已久,愿追随裴公与薛将军一同去西征!还请裴公成全!”

    张仁愿连忙上前来就要下拜,裴行俭阻止了他,“张仁愿,老夫其实早就听说过你的姓名,甚至不比魏元忠晚。”

    “张某,诚惶诚恐!”张仁愿低头纳拜。

    裴行俭笑了一笑,说道:“你一介书生有志从戎,对大唐军队而言这当然是好事。但你是殿中侍御史,老夫权征调于你。”

    “无妨!”张仁愿情急道,“只要裴公肯用我,我愿即刻辞官投军,在裴公麾下充一马前小卒!”

    众人都笑了。

    薛绍说道:“裴公,张御史拳拳之心,你何不成全了他?如果大唐能够多一些像张御史这样文武全才、赤子热血的年轻将军,何愁天下不宁?”

    裴行俭呵呵的笑,不表态。

    张仁愿连忙又对薛绍一拜,“张某此生夙愿,就是做成薛将军这样的人!若能鞍前马后向薛将军求学,张某此生足矣!求薛将军成全带携!”

    “那你怕是没机会了。”薛绍挺认真的说道,“因为当今二圣,只有太平公主这么一个女儿。”

    众人都一起大笑,张仁愿窘得脸都红了。

    裴行俭笑了一笑,说道:“承誉,那你就带上他吧!都是志趣相投的年轻人,你们在一起也好共事。”

    薛绍抱拳一拜,“裴公有命,薛绍岂敢不从!”

    “谢裴公!谢薛将军!”张仁愿喜不自胜,一拜再拜,“张某,这就去辞官投军!”

    “喂喂喂——慢着、慢着!”薛绍连忙一把拉住急将奔走的张仁愿,笑道,“你这人,倒是急性子。你怎么就不想想,裴公能带上同为殿中侍御史的魏元忠一起西征,怎么就不能带你一起了呢?”

    “那方才裴公不是说……”张仁愿愣住了。

    薛绍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裴公喜好诙谐,他老人家逗你呢。以后你慢慢就习惯了。”

    众人都一起大笑,张仁愿也跟着窘窘的笑了起来。

    “哎……新来的都有份,就我没份!”郭元振忍不住长吁短叹。

    薛绍走上前来,小声对他道:“陛下龙体欠安,又临迁都之事。如此一来,戍卫陛下御前的千骑就显得至关重要。如此关键时刻,你肩上的责任重于泰山,千万可别调以轻心。”

    “这我知道。”郭元振苦笑不已,“但是你们都去了,唯独落下我一个人……我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说罢,郭元振都偷偷的瞟向裴行俭。眼神之中悄然流露出,浓烈的不舍与哀伤。

    薛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自己和郭元振这些人都还很年轻,想打仗以后多的是机会。

    但是追随裴公这位老父亲一起出征的机会……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

第530章 誓师出征

    次日,二圣起驾东幸,百官携家相随。浩浩荡荡的万人大队伍,开向了东都洛阳。

    就在这同一天,为讨伐西域叛乱的十姓突厥,大唐朝廷再一次颁布了“举猛士诏”,号召全国的青壮踊跃投军。

    两京关内聚集了大唐三分之一以上的府兵,是主要的兵员来源。

    府兵就是大唐的“义务兵”,农民们闲时为农战时为兵,还得自带粮食和被褥等物从军。但近些年来土地兼并比较严重,很多农民失去了土地,自然也就无法再义务从军,这使得大唐天下军府的府兵兵员一直在锐减。

    但大唐毕竟是个尚武的国家,只要朝廷出钱出粮来募兵,那些曾经的府兵还是愿拿起刀枪来为国而战的。尤其是今年关中大旱闹饥荒,很多农民正愁没了生计。跑来投军赚得一些粮饷养活家人,成了他们不错的选择。

    关中府兵当中有很多是上过战场的老兵,还不乏立过战功的平民勋官,兵员素质相当的过硬。尤其是当人们听说这次西征的主帅是裴行俭,从军的热潮更加汹涌。

    朝廷计划只募二十万兵马西征,结果关内的几个募兵点不到五天的时间,就接到了不下三十五万人的踊跃投军。这让主持募兵的兵部侍郎岑长倩与员外郎薛绍都有点头疼,要从这三十多万人当中砍去将近一半,是个很难的工作。

    那其中有很多人,是抱着求生计的心愿来的。他们都愿意把性命卖给军队了只求一碗饭吃,军队如果不收留他们,他们很有可能变成流民甚至是流寇,这极不利于关中的社会稳定。另有一些是慷慨抱国的热血青年,如果回绝了他们无疑是打击了他们的尚武之心与爱国热情,这也是很不利的。

    想要求得朝廷允许多征兵马,显然更加不现实。现在关中大旱眼看就要闹饥荒,缺的就是粮食。在这节骨眼上朝廷敢于征发二十万雇佣军去征讨西域已经是咬着牙根了,还怎么可能拿出粮食来多养十几万人?

    兵部侍郎岑长倩对薛绍说,这些人很有可能是你曾经的袍泽,或者未来的袍泽。如何遴选剔除,你来操办。

    当上司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就能理直气壮的把烫手的山竽扔给手下。

    于是还没出征,薛绍就遇到了棘手的大问题。思之再三并与相熟的几个臭皮匠商量之后,薛绍决定,让各个募兵点效仿“北衙讲武”的形式,来进行优胜劣汰的现场选兵。公平竟争,那样被淘汰了的才会没话说!

    虽然时间仓促,但是现场举行翘关与箭术这两门比试还是没问题的!

    岑长倩一听,或许可行。再与裴行俭一商量,裴行俭身为主帅但是一向不管这些战前之事,他当然也没意见。

    马上执行!

    于是,薛绍一?绍一边派出亲信之人前往各个募兵点,主持与监督那里的选兵工作。另一面,他不停派人前往洛阳催促粮草。

    又过了五天,二十万精锐募兵和朝廷派发的大量粮草与民夫,一同到位。

    终于可以誓师出发了!

    薛绍在外面征兵忙了有整整十天,刚回长安急忙跑到裴行俭那里报个道,却发现……裴行俭的病情,恶化了!

    孙思邈告诉薛绍,这些日子以来裴公每天都要接待很多的将军,每天都要处理很多的军务。到了夜里他也不好好的睡,总是点灯熬夜的研究西域叛乱之地的那些县志、地图和自己当年在西域为官时留下的手稿。这些东西堆积如山,裴公几乎每天晚上都和它们睡在一起。

    就这样,他的病情恶化了,已经发展到了每夜咳血的程度。哪怕是医王孙思邈每天都守着他,也无法改变这个现状。

    薛绍看到裴行俭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睡着了。脸色腊黄,人好像又瘦了一圈去,简直只剩皮包骨头了。

    “薛公子,不能再让裴公如此操劳了。”孙思邈对薛绍说道,“否则,神仙难救!”

    薛绍点了点头,却无语以对。他心想,很多军事只有主帅亲历亲为,别的人都代替不了。裴公带了这么多年的兵,他当然比谁都知道当一名主帅有多么劳心劳力。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却仍旧这样熬夜操劳……他分明,就是在用最后残留的生命,在与时间赛跑!

    薛绍一直留守在裴行俭的病榻前,直到他微微睁开眼睛。

    “承誉,你回来了。”裴行俭的声音非常的虚弱和嘶哑,“兵员和粮草的事情,怎么样?”

    “两样大事,皆已办妥。”薛绍小声的答道,“随时可以,誓师出征。”

    “不错,能干。”裴行俭轻吁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裴公,学生以为,大军新募,用三五天的时间来进行一番短暂磨合,再行出征比较好。”薛绍见到裴行俭的身体差成了这样,劝他道,“此去西域迢迢万里,准备充分,总没有错。”

    裴行俭闭着眼睛,慢慢的摇了摇头,“老夫知道你是何用意。军情如火,岂能因为老夫一人之故,再作迁延?现在,距离朝廷接到西域军情已经过了半个月,再耽搁下去,老夫担心十姓突厥将要窃取大片疆土,甚至开国立邦了!”

    薛绍无言以对。其实当他那天在御书房看到裴行俭就知道,他老人家就是念着“军情如火”才强打精神,提前去见了皇帝。

    薛绍无法相像,裴行俭的意志究竟强到了怎样的程度。他都已经病得躺在床上不能动了,还能撑着病体从病榻之上爬了起来,挑起这样一副重担。

    这时,裴行俭从自己的被子里面拿出一卷厚厚的黄色藤麻纸,递到了薛绍面前,说道:“承誉,这是老夫花了十天的时间,从那一堆浩如烟海的籍册当中收集出来的,对西征有用的东西。老夫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唯恐忘记,于是将它们都抄录归总在了一起。现在由你来替老夫保存,从旁备忘。”

    薛绍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心里非常的酸楚。

    裴行俭的话没说清楚,但薛绍明白他的意思——万一老夫出师未捷身先死,总算还能留一点对平叛有用的东西给你。

    “明日辰时,誓师出发!”裴行俭说完了这句就闭上了眼睛,仿佛是陷入了昏睡。

    孙思邈连忙上前来请薛绍暂时离开,他要对裴行俭进行急救了。

    薛绍只能离开。他手里拿着裴行俭给的那一大卷黄麻纸手稿到了门口,无比担忧和心酸的回头看着裴行俭,终于还是被那名青衣道僮请出了门外。

    薛绍的心里有了深深的担忧……明天,裴公还能出现在点将台上吗?

    次日,阴天,有大风。

    长安城外的渭水大营里,二十万枕戈待旦的大唐王师列队集结完毕,旌旗如海粮草似山。

    薛绍和李多祚、薛楚玉这些副将,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开始忙碌,准备誓师大会。今天,留守长安监国的太子李显还将代表二圣前来,主持誓师大会。

    辰时将到,太子提前到了。他带来了一辆特制的露天大马车,上面装载着金光闪闪的斧和钺。

    按照中原王朝的军队代代相传的古老习俗,大将率军出发之前,理当在太庙祭祀告慰祖先并请巫师占卜吉凶,从而决定是否出兵。临行之时,天子还要向领兵大将授以象征权威的斧和钺。

    这两个仪式,在军队里非常的重要。若是缺了一项,都会被认为是无妄之师、师出无名。军心容易涣散,军士会发生溃逃甚至是哗变。

    如今,祭台已经搭好三牲祭品已经摆上。三军将士全副武装整齐列队,只等主帅一声令下,就要开往万里之外的西域。

    可是裴行俭,还没有来。

    太子李显的耐性显然不如薛绍等人,等了片刻他有些焦急的走到薛绍面前,说道:“妹夫,裴公怎么还不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太子,三军阵前请不要如此称呼微臣。”薛绍拱了一下手,小声道,“太子放心,裴公一定会来的!”

    “好吧,好吧……”李显有点不耐烦的点了点头,“那就再等等!”

    薛绍心里有点恼火,不等,你想怎样?

    几乎就在日晷指到辰时的同一瞬间,辕门将把大旗挥起高声报道:“主帅驾到!”

    三军欢呼,排山倒海!

    薛绍等人一同向辕门看去,看到裴行俭在辕门处停下了马,正要下马步行而来。

    薛绍顿时心惊肉跳——身体如此不好,居然还骑马!可千万别摔着了!

    辕门将那些人很懂事,一同上前扶了裴行俭稳稳下马。

    薛绍等人同时长吁了一口气。

    “来了,总算是来了!”太子李显连声唠叨,“薛将军,誓师大会可以开始了吧?是不是我把斧钺给了裴公,就算可以了?”

    “等裴公走上了点将台,就可以开始誓师大会了。”薛绍耐着性子答道,“太子殿下先得宣读朝廷的圣旨任状,然后祭祀风伯雨师、诵读征讨袭文。最后,太子殿下代表二圣颁赐斧钺给裴公。这就算完成了。”

    李显听得眼睛都直了,“如此麻烦?”

    薛绍挪开了眼睛看向裴行俭,不想再和李显说话了。其他人也都眼神有些不善的瞟了瞟太子,全都不搭理他。

    李显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犯了个众怒——裴行俭病体沉重也坚持前来参加誓师大会,太子年轻力壮闲来无事,怎该会有怨言?

第531章 裴公的笑

    裴行俭一步一步,缓慢而沉稳的走向点将台。所有将士都凝视着他,全场寂静无声。

    薛绍看到他每走一步,心里就像被刀扎一记。病成这样,换作是任何人都会躺着不动只等别人伺候了。可是他却穿上了戎装骑上了战马,即将率领二十万热血男儿远征万里。

    裴行俭走得不快,重病缠身使他并不健硕的身板显得越发瘦削,甚至有了一点佝偻。

    但是在薛绍这些人看来,普天之下唯有这一副瘦削而佝偻的身影,称得上是——伟岸!

    裴行俭终于走到了点将台前,薛绍实在忍不住走下了台阶要去扶他。裴行俭扬眉一瞪,薛绍只好站住了没有伸手去扶。

    然后,裴行俭一脚踏上了阶梯,自己走了上来。

    薛绍看到,他的身体在发抖,他咬着牙,太阳穴在一突一突,额角滚下了豆大的汗珠。

    短短不过十二级阶梯,裴行俭走得万分艰难,如同攀上了一座顶天的山峰。

    待裴行俭双脚站定在点将台上之时,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气。

    “老臣,拜见太子殿下。”裴行俭对着李显拜了下来。

    有了之前的教训,李显再不敢对裴行俭有半分的不敬了。他连忙躬身回礼,言语也很谦逊,请裴行俭到祭台上香主持祭祀。

    薛绍给薛楚玉递了个眼神,二人左右站到了裴行俭的身后,随时准备搀他一把,或是应付突发。

    结果还好,祭祀的过程当中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裴行俭只是上了一炷香并象征性的说了一小段祈祷胜利的祝词,余下之事就交给了军中司祭,李仙缘。

    这一次出征,李仙缘拼死拼活的要跟着一起来。薛绍拗他不过,只好将其带上。好在李仙缘这个半调子神棍曾在朝廷太史局应过职,本身也学了一些道家法门。对于开坛祭祀、颂念祭文这一类事情,他总算是打理得游刃有余。

    祭祀持续了约有半个时辰,裴行俭一直是站着的。薛绍看到他的身体一直在轻微发抖冷汗冒个不停,于是叫人抬来一副元帅大椅请他坐下。裴行俭马上叫人把座椅撤了去,说军中祭祀无比庄重,老夫托大安坐岂不是亵渎了神灵?

    薛绍无奈,不好再坚持。他知道并非是裴行俭真的有多迷信,而是他对军中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视,从来不敢掉以轻心或是草草马虎。

    这就是裴行俭的用兵哲学——敬畏、重视、恭亲、谨慎!

    好不容易熬到了祭祀结束,太子李显亲登点将台,开始宣读朝廷的圣旨任状。

    裴行俭率领薛绍等将,一同接旨。

    将军们甲胄在身不得全礼,都是站立抱拳行军礼。裴行俭没有穿甲胄,于是坚持跪地接旨。薛绍等人包括太子李显都劝他不必下?必下跪了,可是裴行俭一再坚持,只好依他。

    颤颤巍巍,裴行俭好不容易跪了下去。额头贴地,整个人都像是趴在了地上。

    不像是下跪,倒像是晕厥了!

    众人都有点被吓到了,薛绍连忙要上前查看,裴行俭冲他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殿下,快请宣旨!”薛绍几乎是大喝。

    “哦……好、好!”李显都有些被吓倒了,匆忙揭开圣旨开始宣读。

    “大唐皇帝令——兹授礼部尚书检校右卫大将军裴行俭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率军二十万前往弓月城平叛。授夏州都督王方翼为行军副大总管,授千骑中|将郎薛绍为行军副大总管,授……”

    行军大总管麾下有副大总管和长史司马等副职,余下还有七路行军总管需得任命。圣旨挺长,薛绍等人全没心思顾念太子都念了什么,注意力全都留在裴行俭的身上。

    老帅至从跪下去之后再没有了半分动弹,现在身子好像都有一点跪歪了。薛绍等人心如刀割,心急如焚!

    “授独孤祎之为……”

    “殿下,可以了!”薛绍实在忍不住了,出声打断太子李显,“快请裴公接旨!”

    李显恍然一怔,连忙将圣旨一合,“裴行俭,接旨!”

    一声喊下,裴行俭居然没有应声、没有动弹。

    众人大惊,但都站着没敢乱动。

    “裴公、裴公……”薛绍小声的低唤,“太子请你接旨。”

    “唔……”裴行俭总算是出了一下声,如同睡熟了说着梦话,模糊而低沉,“扶,老夫起来……”

    薛绍连忙给薛楚玉递了个眼色,两人上前左右扶住裴行俭,几乎是将他从地上慢慢的拉了起来。

    这时薛绍看到,裴行俭原本没了什么血色的惨白脸庞,现在一片病态的赤红,连眼睛都像是红了!

    “老臣……接旨!”

    裴行俭伸出了双手来,在剧烈的颤抖。

    太子李显惶惶不安的将圣旨递了上来,裴行俭双手接住,突然一用力将其紧紧握住。

    就如同一个落水之人,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放开老夫……”裴行俭说道。

    薛绍和薛楚玉,只好松开了手,但是没敢离裴行俭太远,就近挨在他的身边。

    裴行俭双手拿着那份圣旨,对着二十万大军慢慢的走近了两步,缓慢的将其双手举过头顶,嘶声道:“奉天讨逆,吊民伐罪!王师所至,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薛绍等人高举拳头,大声怒喝。

    “战无不胜——”二十万大军的振臂高呼,如惊涛拍岸!

    裴行俭慢慢的放下手臂,看着眼前如林之盛、如海之势的泱泱大军,嘴角微扬展颜而笑。

    “裴公,请受斧钺!”太子李显唤来仪车,将象征权威的斧钺送到了点将台前。

    所有的将军们全都整齐站成了两排,一同抱拳而拜。

    这是军队里,最庄严也最重要的仪式,没有之一。

    君权神授,兵权君授。所谓“军令如山”,将领的权力其实也就是来自于帝王的赐赠。只有裴行俭当众接过了帝王所赐的斧钺,他才能正式的在军队里行使至高无上的权力。

    太子李显面西而立,吃力的拿起那一柄金光闪闪的大钺,送到了裴行俭的面前,“从此以往,上至于天,将军制之!”

    薛绍看到,裴行俭狠咬了一下牙根,伸出双手接过这一把钺,“老臣,受赐!”

    薛绍几乎是在裴行俭的手刚刚碰到钺的时候,就替他接了过来——真沉!

    “给我!”裴行俭低声喝斥。

    薛绍一怔,只好又还给了裴行俭。

    裴行俭紧咬牙关冷汗直冒,双手将那面大钺举起。

    三军欢呼,经久不歇!

    裴行俭也就一直这样举着,浑身都在抖。

    虽然钺现在一般都用来当作礼仪用器,但以前他是用来腰斩犯人的刑具。所以薛绍看到这副情景真是胆战心惊,万一裴行俭力乏或是失手将大钺松开,这把大钺足以伤人!

    总算,裴行俭将钺交给了身边的将领,又来受斧。

    太子李显也几乎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又拿起了大斧——这东西,比钺更沉!

    “从此以往,下至于地,将军制之!”太子李显,把斧递到了裴行俭的面前。

    裴行俭双眉紧拧,表情非常的严肃,伸出双手牢牢的握住了斧柄。

    太子李显的双手有点发抖,不敢松开。他分明感觉到,裴行俭的手在发抖,而且无力接住这一把大斧。

    可是裴行俭仍在非常固执的用力拉拽,几乎是想把这一把大斧从太子的手上抢过来。

    “薛将军,你……你过来!”李显害怕了!

    “都不许过来!——殿下,请放手!”裴行俭一字一顿,非常严厉的说道。

    “好、好吧……”年轻力壮的李显,愣是被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吓得面无人色,仓皇松开了手。

    “嗬!……”

    众人都听到,裴行俭接斧的发出了这样的一声低喝。可是斧柄仍是“当”的一声敲到了点将台的地板上。

    “嗬!!”

    裴行俭歇斯底里的大喝一声,终于将大斧高高举了起来!

    三军将士,再一次振臂高呼!!

    就在这时,裴行俭连人带斧,硬挺挺的往后面翻倒下来。

    薛绍和薛楚玉大惊失色,连忙一同将他扶住。好在两人都离他不远反应也够快,大斧落下之时两人各搭一手,将大斧接住了。

    仰面倒下的裴行俭的刚刚被薛绍与薛楚玉合力托住,猛一仰面,“噗”的一声喷出满口污血,溅到了那一面金光闪闪的大斧上!

    “裴公!!”

    “裴公——!!!”

    所有人大惊失色,一同跑到了裴行俭的身边来。

    “快,快请孙真人!”薛绍大声呼喊。

    躺在了薛绍与薛楚玉二人臂间的裴行俭突然一抬手拽住了薛绍的衣衫,闭着眼睛摇了摇头,示意,不用了。

    “裴公……”薛绍哽咽,说不出话来。

    薛楚玉的眼圈一红,眼泪像珠子一样的就滑了下来。他连忙扭头,遮掩起来。

    点将台上所有的将军都已跪下,有人呜呜的哭了起来。太子李显傻了眼,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裴行俭张了张嘴看似想说话,满嘴血污喉咙里仍有鲜血喷出来,已是说不出话。于是他吃力的抬了抬手指,指向他身前的那一柄带血大斧。

    薛绍连忙将那柄大斧拿过来,近近的递到了裴行俭的面前。

    裴行俭五指发抖,拼力想要握住那个斧柄。薛绍连忙把大斧的斧柄塞到他的手中,瓣着他的手指头,一枚手指、一枚手指的替他握紧。

    裴行俭使劲的瞪大了眼睛,嘴里张合,拼命挤出一个字:“说……说!”

    薛绍的眼泪顿时就像决堤之洪汹涌冲出,一声哭腔高亢响起——

    “从此以往,上至于天,将军制之!”

    “从此以往,下至于地,将军制之!”

    裴行俭眯着眼睛,嘴角轻扬,笑了。

    所有人,都哭了。

    裴行俭脸上的那一抹笑容,永远成为了定格。

第532章 失去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薛绍现在明白,中学时代就熟知的这一句杜甫的诗作,其中究竟饱含着多少的伤感与悲壮。此时此刻,也唯有这句诗能够表达薛绍的心情。于是,它成为了薛绍用来祭奠裴行俭的挽联。

    很快,这句诗在二十万西征军当中流传开来,但凡吟者与闻者,无不落泪。

    大唐的天空下,不会再有裴公。

    国家失去了栋梁,民族伤断了脊骨。

    薛绍和薛楚玉这些大唐的将军们,失去了他们共同的父亲,老师,袍泽和挚友。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像裴行俭那样把大唐帝国最艰险的军国问题,弹指之间化解于无形。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大唐帝国的敌人和叛逆,在背后也尊称他为“公”。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大唐天下所有的军人发自内心的肃然起敬,能让恶来这样的大将军当众对他下跪磕头。

    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对薛绍的脸上砸竹简,却让薛绍不退不避甚至心中都没有半分火气。

    将才文雄,凛然英风。

    一代儒帅,就此谢幕。

    二十万西征大军将士,一同为裴行俭挂孝举哀。渭水大营里,白茫茫的一片。很多关中的百姓听闻裴公去世的噩耗也纷纷前来祭奠,哀怮之声响彻遍野。

    薛绍心想,哪怕将来皇帝李治去世了,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人伤心欲绝。

    ……

    裴行俭去世,对薛绍的打击固然很大。但是这时候,他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裴行俭的灵前致哀。有个很大的问题,突然就摆在了他的眼前——西征大军未及出发,主帅溘然长逝。那么西征一役将要改由谁来主持,眼下那支这支军队又该何去何从?

    因为薛绍是副大总管又是裴公的学生,将士们都很自然的把眼光着落在了薛绍的身上,希望他能出面解决这两个重大问题!

    军情如火,纵然薛绍满心伤痛也不敢多作耽搁。他马上派人去闻喜县请来了裴行俭的遗孀库狄氏和他们的三个孩子。然后,薛绍准备带着裴行俭的长子、年仅七岁的裴延休去往洛阳,向二圣报丧。

    报丧固然很重要,裴行俭这样的国之重臣,他的葬礼理当由朝廷来主持安排,风光大葬。但薛绍此一行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在二圣面前讨旨,希望自己能够接替裴行俭执掌斧钺,挂帅西征。

    薛绍自忖,这个希望比较的渺茫。如果在二圣和宰相们的眼里自己够资格挂帅,那也就不必请动裴行俭出山了。但是事已至此,薛绍无论如何也要去积极争取一回。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心愿,是为了继承裴行俭的遗志,把西征一役进行到底!

    可是薛绍还没来得及出发,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裴炎?裴炎!

    二圣东幸,留下了裴炎、薛元超和刘仁轨这三位重臣宰相,辅佐太子李显在长安监国。听闻裴行俭去世,裴炎等三位宰相都来军中祭奠。在听闻薛绍准备带裴延休去洛阳报丧,裴炎就把薛绍请到了长安,在皇城之中门下省的侍中官署里接见了他。

    这是薛绍第一次正式的和裴炎,面对面的洽谈公务。

    “薛将军是准备带上裴氏长公子,去往洛阳报丧?”裴炎用一句明知故问,当作了开场白。

    “是的。”薛绍也答得简单。

    “薛将军,还是不要去了。”裴炎说道。

    薛绍眉头一拧,“为什么?”

    “原因有三。”裴炎显然是早就胸有成竹,竖起三根指头说道:“其一,主帅突然去世,这支军队又是刚刚招募的新军,因此难免人心浮动易生祸乱。你身为副帅,这时理当留在军中统筹全局稳定人心。至于报丧这种小事,本阁可以派人代劳。薛将军大可不必舍本逐末,亲历亲为。”

    报丧,小事?

    薛绍拧了拧眉头,淡淡的道:“敢闻其二。”

    “其二,大唐正在迁都有很多的臣工都还走在路上,洛阳此刻必然是一片忙乱。”裴炎说道:“二圣肯定也在为迁都定居、稳定朝纲一事焦头烂额。这个时候前去报丧,定会乱上添乱。所以,薛将军不妨先在军中为裴公举丧,向朝廷报丧之事还得稍等数日方行。”

    “我不同意。”薛绍答得斩钉截铁,语气也很硬。

    裴炎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你为何不同意?”

    “报丧之事固然可以推迟数日,但是西域军情如火,岂能耽搁?”薛绍说道,“若非军情如火,裴公也就不会报着病体仓促复出,也就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如今之际,裴相公居然说我去洛阳为裴公报丧是添乱?那么敢问,什么事情才不添乱?”

    裴炎仍是笑了一笑,“薛将军,本阁知道你因为恩师去世伤心过度,但商量政事之时还请你不要过于激动,切勿感情用事因私废公。”

    “我没有因私废公。”薛绍的语气很平,也很冷,“如果感情用事,我已经揍你了。”

    裴炎惶然一怔很快面露愠怒之色!

    薛绍冷冷的看着他,不喜不怒。

    “薛将军,本阁体谅你的心情,不与你在言语之间多作计较。”裴炎再度淡淡一笑,不急不忙的说道,“其三,你还想听么?”

    “你若说,我便听。”薛绍也很平静。

    “好,其三——”裴炎说道,“西征挂帅这是军国大事。只能由二圣召集宰相共议决定。你如此跑到洛阳去报丧面圣,其用意无非是请愿挂帅。别怪本阁没有提醒你,这种行为是违制僭越。只要你敢去,就有人敢弹劾你。”

    “随便。”薛绍淡淡的道,“反正我入仕一年已经被人弹劾了五六次了。我都习惯了。”

    “那薛将军,就好自为之。”裴炎冷冷的一笑,“好的歹的,本阁都跟你明说了。听与不听,全在薛将军一念之间。”

    “告辞!”

    “不送!”

    薛绍大步流云头也不回的走出侍中省,心中怒火腾腾。且先抛开政见相佐不说,光是他说给裴公报丧是“小事”、是“添乱”,就足以让薛绍里对裴炎满怀厌恶与憎恨。

    “贤侄留步!”薛绍走得正急,蓦然身侧有一人呼唤。他转头一看,是中书令薛元超。

    “拜见叔父。”薛绍上前行礼。

    薛元超拧眉看了看薛绍,小声道:“你方才去门下省,是见裴相公么?”

    “没错。”薛绍答道,“是裴炎召我入见。”

    薛元超听到薛绍火气十足的直呼裴炎姓名,淡淡一笑,说道:“贤侄不必急着走,来,老夫与你谈一谈。”

    “……也好。”

    薛元超没有带着薛绍去他的中书省衙门招摇,而是就近走进了弘文馆,在一间静室里二人对坐下来。

    “贤侄啊,老夫知道裴公的去世,对你的打击和刺激都很大。但是关心则乱,你不要因为伤心与激愤,而失了方寸、误了大事。”薛元超说道。

    薛绍自己已经冷静了许多,这时吁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叔父教训得是。”

    薛元超淡淡的笑了一笑,说道:“二圣留裴炎在长安监国辅政,很多事情都得经过他才能报到二圣那里。包括给裴公报丧这样的事情,也该由他管。如果是你私自跑到洛阳去报丧,确属违制僭越。这既得罪宰相,也会让二圣不喜。”

    “我知道。”薛绍皱了皱眉,说道:“我就是怕他从中作梗,才想自己去洛阳报丧。得罪便得罪,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我不在乎!”

    薛元超仍是微微一笑,“你是想请命挂帅,继承裴公留下的兵权与遗志,对吧?”

    薛绍点了点头,这点事情在政治嗅觉敏锐的宰相们看来几乎就是摆在明面之上,没什么好掩饰的。

    “老夫,要忍不住泼你冷水了。”薛元超说道,“让你挂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我年轻,资历不够?还是能力不够?”薛绍皱眉问道。

    薛元超摇了摇头,“以上,皆可算是借口与理由。但真正的原因是——你姓薛!”

    还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薛绍知道,薛元超这回是跟他讲了掏心窝子的真话。

    “叔父所言,其实我早就心中有数。”薛绍说道,“历年来,我河东薛氏立鼎大唐朝堂,从无衰败。可是近几年以裴炎为代表的闻喜裴氏强势倔起,成为了我们的劲敌。裴炎不愿意看到我在军队执掌实权扩大势力,这是理所应当的。”

    “没错。”薛元超点了点头,说道,“薛裴之争,由来已久。北伐之后,老夫落败了一场,就连闻喜公裴行俭都被裴炎这一位同宗挤出了朝班。由此可见,裴炎的权欲实在太强,他容不得有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或是对他的地位构成威胁。在接连击败了老夫与闻喜公之后,裴炎在大唐的朝堂之上几乎已是一言九鼎没有敌手。但是他没有想到你这个年轻后生会在军队里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还把谪贬了十年的薛仁贵都请得出了山,得蒙重用。”

    “裴炎是觉得,我在军队里太不听话,我做的一些事情都出乎他的意料与掌控之外,所以早就把我列为了政敌,对么?”薛绍冷笑道。

    薛元超点了点头,“就如同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家里有一个不听话的家臣,他所做的事情都不在你的预料和掌控之中了。你将如何?”

    “但问题是,裴炎不是大唐朝廷的主人!”薛绍冷笑不迭。

    薛元超呵呵一笑,“如果,他自认为‘是’呢?”

    薛绍也是呵呵一笑,“那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第533章 囊中之锥

    薛绍的话,让薛元超哈哈的笑了起来。两人心照不宣的认定,照这样发展下去,裴炎早晚都要自取灭亡。

    但问题是现在他正当红,谁跟他作对谁就很有可能会要倒霉。

    薛元超今天也算是没把薛绍当外人,全都说的心理话。他对薛绍说道:“朝堂之上,裴炎与天后强强联手,把整个大唐的朝纲把持得牢牢实实滴水不漏,连皇帝陛下都受到了他们的扼制。但是军队,永远都是他们最缺乏信心的地方。前有闻喜公让二圣既用且防、既爱且恨。现在有你薛驸马与裴炎势同水火,不受节制。但是与闻喜公不同的是,天后对你特别的器重与喜爱。老夫仿佛嗅出了那么一点味道,天后也希望能让你这一位少壮派的军帅对裴炎形成一些压力,以便她老人家从中驾驭。”

    “叔父是说,天后也有些忌惮裴炎的势力太过膨胀了?”薛绍明知故问,这个想法其实在他的心中由来已久。

    “呵呵!”薛元超抚髯而笑,“若非裴炎太过势大,老夫又岂会复出?说起来,老夫还得拜谢裴炎。若不是他锋芒毕露连二圣都感觉到了一些威胁,我这一把老骨头恐怕早就埋在汾阴薛族的祖坟之中了。”

    薛绍点了点头,薛元超这话说得在理。政治斗争永远是你死我活,像薛元超这种倒台了又复出的,确属罕见。

    薛元超又劝道:“贤侄,现在老夫要劝你两件事情,你肯听么?”

    “叔父,先请说来听听。”薛绍大约猜到了,他想劝什么。

    “首先,你还是按捺怒火,回去向裴炎道个歉,认个错。”薛元超说道,“逞一时之怒乃是匹夫之争,贤侄是个有智慧、干大事的人。这一点道理,你还不懂?”

    “我懂。”薛绍点了点头,说道,“但是,我永远不会向裴炎道歉认错。哪怕有一天我就要死在他的手上了,我也不会!”

    薛元超苦笑,“老夫大概猜到,你会是这样的答复。年轻人哪,就是这样的血气方刚,咽不下一时之怨气。须不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样和裴炎撕破面皮了公开对抗,对你而言,真的没有一点好处。只要你主动开口道歉,裴炎也不至于得势不饶人。不过是说几句便宜好话哄哄他而已,有什么困难的?”

    “是不难。我曾经向很多人道歉认错,唯独裴炎,我绝对不会对他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屈服与示弱。”薛绍说得斩钉截铁。

    薛元超眉头紧皱,“我知你一向与裴炎不和,但仅限小事。但不知你何时与裴炎,有了如此深仇大恨?”

    “今天刚刚有的。”薛绍眉梢飞扬面露愠色,“他居然敢当着我的面轻慢裴公,此举无异于刨我祖坟!——此仇不共戴天,叔父也不用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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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元超怔了半晌,再一苦笑,“贤侄,仍是年轻了一些。再多经历一点磨励,或许不用老夫来劝,自己就懂该要怎么去做了。”

    薛绍没有答话。薛元超说得没错,自己是年轻冲动——但如果一个年轻人就跟成了精的老头似的,那世间就真的不需要热血男儿了吗?

    “老夫劝你第二件事情,还是不要去洛阳了。”薛元超说道。

    薛绍皱了皱眉,“为什么?”

    薛元超说道:“二圣虽然与你亲近,但那毕竟只是私人的关系。永远不要忘了,他们是治管天下的二圣,心中装着社稷与大局。一但私情与公义发生了冲突,二圣的第一选择,永远是公义!”

    薛绍皱了皱眉,说道:“叔父是想提醒我,如果我去往洛阳僭越报丧,二圣就会治我的罪?”

    “治不治罪,目前还不好说。”薛元超轻抚须髯,表情严肃的说道,“但是,当一位中郎将与宰相有了重大的政治冲突,二圣的选择显而见。”

    薛绍沉默了。

    “岂不说你只是一位四品中郎将,裴公北伐归来之时的情景,犹然在目啊!他之所以告病引退,还不是因为裴炎的忌惮与排挤么?”薛元超再一次举例提醒。

    薛绍双眉紧皱的点了点头,心里知道,薛元超这位成熟又理智的老宰相老政治家,说得非常的在理。如果是私人的小过节,二圣一般不会过问。但如果是重大的政治冲突,二圣恐怕就要权衡利弊,做出一些取舍与牺牲了。

    裴炎威胁的话语仍然响在薛绍的耳边,只要自己敢去洛阳报丧,就“好自为之”。到时,裴炎这个留守长安的辅政宰相,大可以明正言顺的对薛绍进行弹劾。到那时,就算二圣有心偏袒薛绍也是爱莫能助——既然他们授予了裴炎的参政议政与监国辅政的宰相之权,就必须要尊重这位宰相的意见与权力。

    否则,二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私废公,失信于天下!

    薛绍自忖,自己目前还没有那么大的价值与魅力,让二圣做出这样的选择。除非某天……他们不想用裴炎了!

    “贤侄,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薛元超苦苦劝道,“你不向裴炎妥协与讲和,这一点老夫表示理解,也姑且不勉强于你了。但是你亲往洛阳报丧这件事情,绝对使不得!那无异于自己往火炕里跳,往裴炎设下的陷阱里钻!这种自投罗网自取灭亡的事情,岂能去干?你跟着裴公学习兵法,莫非都是白学了?”

    “……”薛绍沉吟了半晌,总算是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与火气,抱起拳来对薛元超拜了一拜,说道:“多谢叔父大人点醒!我便听了叔父大人之劝,暂且不去洛阳报丧了!”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薛元超抚髯而笑,非常的欣慰。

    “但是,西征大军的帅印与兵权,我还是想要争取。”薛绍皱着眉,苦着脸,小心翼翼的问道,“叔父大人,可否教我?”

    薛元超皱着眉头苦苦的摇了摇头,“老夫何尝不希望,你能继承裴公留下的兵权与遗志?可是这件事情,就目前而言阻力实在是太大了!老夫认为,裴公的突然逝世,甚至会让朝廷取消这一次的西征!”

    “什么?”薛绍一怔,“难道就放任十姓突厥在西域作乱,不管不问?”

    “那肯定不会。”薛元超老眉深皱苦思冥想,说道:“老夫觉得,朝廷在无奈之下很有可能会行一出下策。”

    薛绍心头一凛,“征召王方翼去讨伐西突厥?”

    薛元超眉梢一扬,“贤侄睿智!——其实早前政事堂里早有定论,如果裴公不能挂帅,那么王方翼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但是王方翼镇守夏州,责任重大!”薛绍急切之下快语说道,“如果将安西虎师调至西域用兵,河陇与北方失去镇辖,将很有可能生出乱子——这与剜肉补疮何异?!”

    薛元超的表情非常凝重,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若能免于心腹之患,剜肉补疮也并非完全不可!”

    薛绍的心中如同一道闪电掠过,清醒了!

    原来,把二十万王师交给裴公以外的人,在朝廷看来都将是“心腹之患”;与之相比,拆东墙补西墙的征调王方翼去平叛,这其中的风险还要小得多!

    “如此说来,我倒成了裴炎的心腹之患了?”薛绍冷笑不迭。

    “任何执掌军队大权之人,除非是裴炎亲自提拔与信任之人如程务挺等,否则,都将是他的心腹之患!”薛元超做出了总结。

    薛绍冷笑了一声,说道:“裴炎一介书生,不懂军事。他怕的就是军队里的人不听他的指挥。所以当他看到我们河东薛氏居然在军队里活跃了起来,他便有些慌张了。”

    “没错!真正让裴炎对你心生忌惮,是从薛仁贵复出一事开始!”薛元超眼睛一亮,说道,“因为他看到你不是在孤军奋战小打小闹也没有一味蛮干,而是真的已经扎根于军队,并在开枝散叶了!”

    薛绍眉头一拧,他知道薛元超的话里是什么意思——裴炎不会惧怕一个单独的个人,像薛元超这种立鼎朝堂几十年的天下文宗老宰相都被他摁住了。裴炎怕的,是一个足以与之对抗的军队派系!

    所以,不懂军事的裴炎,一直都把他的同宗裴行俭当作最大的政敌之一。

    现在薛绍明白薛元超为什么要叫住自己说这一番话了。他是为了提醒自己——裴公一去,裴炎的下一个重要目标很有可能就是裴公的学生,薛绍了!

    “叔父,那西征大军,就要这样解散了不成?”薛绍满怀遗憾的叹息,“裴公若是知道了,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啊!”

    “解散,暂时还不好说。”薛元超轻抚须髯,一边思索一边悠然说道,“毕竟花费了那么多的钱粮与人力物力才组建的一支军队,朝廷应该会慎重对待。再加上现在正临迁都关中缺乏兵力,如果这支军队不西征了,将其调往洛阳护卫东都以备不时之需,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薛绍眉头紧皱重吁了一口气,“只要这支军队不被解散,我就还能留有一丝希望,他日或可执掌兵权!”

    “对!”薛元超点头赞道,“贤侄,此时此刻你务必要隐忍,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要往裴炎的刀口上去撞。大唐现在极度缺乏你这样能征惯战的年轻将领,只要你耐心等待时日,国家必有用你之时。”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拱手而拜,“多谢叔父教诲!”

    “囊中之锥,必有脱颖而出之时。”薛元超欣慰的点了点头,带一点调侃意味的笑道:“贤侄,薛子当为天下雄,你可千万不要忘了!”

第534章 曲终人散

    薛绍听了薛元超之劝没有去洛阳报丧,而是留在渭水大营里主持军务,操办裴行俭的哀丧之事。

    每天,都有很多的军将来问薛绍,我们何时出发?

    薛绍给他们的统一答复是,听候朝廷调谴。

    于是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盼着朝廷早日下令,让裴公生前带过的最后一支军队,能够早日出发。

    将军以战为生,只有战争才能给他们带来军功、财富与名望,带来步步升迁的机会。可是现在,所有的西征军将领们心中只剩下唯一的、共同的心愿——远征西域扫灭叛乱,以慰裴公在天之灵!

    就像是一群儿子们,遵从老父的遗嘱那样。

    可是这一等,就是七天。

    直到裴行俭的头七这一日,洛阳方面才下达了旨意,让太子李显亲至军中宣读。

    圣旨很长,前面一大段都像是一篇墓志铭那样,不停的表述与歌颂裴行俭一生的功绩与道德。追赠裴行俭为幽州大都督二品大员,谥曰“献”。

    在中华传统的谥文化之中,聪明叡哲曰献,向惠好德曰献,博而多能曰献。意思是,颂扬裴行俭生前博学多才、聪明睿智,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而且为人好善乐施胸襟宽广,是一位德行非常崇高的儒雅长者。

    按照裴行俭的生前遗愿,朝廷特许将他安葬在河东闻喜县的老家祖坟之中,而不是像其他的功臣名将那样陪葬帝陵。他的三个儿子都要留在老家守孝护陵,圣旨特命皇太子李显负责,选派专员抚养与照顾裴行俭的三个儿子,直到他们全都成年能够自食其力。

    薛绍等人对圣旨的这一段反应都很冷淡,死者已矣,朝廷现在才想到对裴公好一点有什么用?他生前的时候,何不善待重用于他呢?

    圣旨的下半部份,就是针对这支西征军的重要人事安排。

    首先,二十万西征军将不再西征。

    圣旨擢升了李多祚为右卫将军并命他检校右卫大将军事(接替了裴行俭的位置),将西征军全数交由李多祚率领,带回洛阳护卫新都,直接听命于皇帝陛下指挥。

    其次,所有将领除薛绍外,一同随李多祚回洛阳听命。

    最后,指派右羽林卫将军薛绍率领长安的留守兵马,巩卫西京。西京所有军政要务,一切听悉侍中裴炎区处号令。

    换句话说,薛绍什么也没有落下,连回洛阳面圣的机会也没有。而且,他被指派到裴炎的麾下效命——专业穿小鞋。

    圣旨刚刚宣读完毕,满场哗然。

    好多性急的将军都跳了起来,怒声咆哮!

    “为何不西征?”

    “为何不西征!”

    “为何不西征!!!”

    李显吓得浑身发抖,而无人色。

    薛绍慢慢的站了起来,表情冷漠,甚至冷漠到有一些?一些肃杀。

    “妹……薛、薛将军!”眼看群情激昂,李显吓坏了,连忙凑到薛绍身边颤抖的哀求道,“你快劝阻他们,千万莫要哗变!”

    薛绍无动于衷,淡淡的道:“人心所向,众意难违。薛某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李多祚、李将军!”李显病急乱投医,急忙又跳到了李多祚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求他,“快、你快劝阻你的同僚!赶紧领旨谢恩!”

    “哼!”

    李多祚闷哼一声甩开了衣袖,脸都转到了一边去,完全不搭理李显。

    李显彻底傻了眼,仓皇欲逃。

    “诸位将军,都请静一静。”

    一个女声响起,声音不大,但是却让所有愤怒的将军们都安静了下来。

    未亡人库狄氏一身白衣,走到了众人中间。

    所有人都看着她。

    “先夫在天之灵,肯定不愿看到诸位将军在他故去之后,哗变闹事。”库狄氏的语调很平静,也很诚恳,“先夫一生,唯君命是从,从无半分违逆。哪怕遭遇了不平之事,也从无半分怨言。先夫曾说,将者国之辅。辅周则国强,辅隙则国弱,是谓人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不可不察也。”

    库狄氏一语说完,众皆沉默。

    “辅周则国强,辅隙则国弱”,意思就是带兵的将军如果秉诚公心以大局为重全心全意为国家社稷服务,则国家能够强盛;反之,如果将军们都只知道为己谋私,则国家就会衰弱。

    “薛将军,你是先父门生,你何不出来说一句话?”库狄氏说道。

    薛绍叹息了一声,出来说道:“众位同僚,薛某心意不必陈述,你们都很清楚。你们的心意,我也很清楚。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继承裴公遗志,远征西域扫平叛逆,以慰裴公在天之灵。”

    “就是!”

    “没错!”

    将军们一同应喝。

    薛绍说道:“可是朝廷做出这样的安排,必有朝廷的道理。我们这些将军,必须服从。如若不然就将导致军队生乱甚至哗变,由此国之将乱。这必然不是裴公生前所愿。我们就算是怀着一腔好意,也会办了坏事。裴公在天之灵不会安息,甚至还会因此而蒙羞。”

    将军们都沉默了,很多人都开始摇头叹息。

    “李将军。”薛绍走到了李多祚的面前,抱拳拜了一拜,说道:“陛下命令你率军去往洛阳护卫东都,必有深意。你不必生疑,务必全心全意做好这件事情。”

    “李某一介番将,何德何能继承裴公之位?”李多祚很苦恼,小声道,“这件事情,本不该是由你来担纲么?”

    薛绍微自一笑,“不必多言,你只管去做。”

    “好吧……”李多祚叹息了一声,“李某,听命行事。”

    薛绍又走到了薛楚玉的面前,“兄弟,去了洛阳只管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余下之事,不必多想。”

    这句话既是说给薛楚玉听的,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将军们听的。

    薛楚玉会意的点了点头。薛绍的意思他太明白不过了,只管自己份内之事,就是叮嘱他千万不要卷进“政变”之类的政治事件中去。保留清白之身,不要沾惹政治风波。

    “薛绍在此拜请,诸位同僚都听从圣旨号令行事。”薛绍对着众位将军抱拳拜了下来,“就当是为了裴公的一世清名——拜托了!”

    众将无奈,只好都一同抱拳应了诺。

    “愿从副大总管号令!”

    李显傻了眼,眼前有圣旨,这些将军们居然说“愿从副大总管号令”!

    薛绍走到李显面前抱了抱拳,“殿下,众将无异议,愿从圣旨号令行事。”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李显如释重负的擦了一把冷汗,郑重的将圣旨交给了薛绍。

    薛绍接过了圣旨,凝视了片刻,苦笑一声,“众将务必依令而行……就此,散了吧!”

    将军们都沉默无语的鱼贯而出,走出了帅帐。

    库狄氏走到薛绍面前来拜了一礼,“薛将军,朝廷已有安排,我即将扶先父灵柩去往闻喜老家安葬。不知薛将军,作何安排?”

    “我当然是与夫人同去。”库狄氏需要帮手,薛绍也正是求之不得,难不成还真的留在长安,在裴炎手下天天穿小鞋?

    与其这样,还不如去给裴公操办丧事,为他守墓!

    李显这下机灵了,忙道:“薛将军,圣旨命我选派专员负责抚养裴公的子嗣,我就把这件事情交由你来办理,如何?”

    “求之不得。”薛绍拱手一拜,“谢殿下恩典!”

    李显嗬嗬直笑,“应该的、应该的!”

    李显的这副憨态让薛绍有点哭笑不得,对他道:“殿下,裴相公那处,还请殿下代为周全。”

    “这个,你大可放心!”李显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能为薛绍办点事,大有一点受宠若惊,忙道:“你只管去往闻喜县,好生操办裴公葬礼。裴相公那边,我会为你说情、替你请假。但凡葬礼有何所需,只管找我。我定当尽力相助!”

    “多谢太子殿下!”薛绍与库狄氏一同拜谢。

    李显又是一阵嗬嗬直笑。

    当天,薛绍就与库狄氏带着裴行俭的灵柩,离开了军营去往闻喜县。

    所有的西征军将士,一同列阵相送。

    哀怮的哭号之声,响彻整个渭水河畔。

    与薛绍同行的,只有吴铭、月奴、牛奔,还有郭安和他麾下的二十名亲随斥侯。

    看着薛绍一行人孤零零的走出大军营,李多祚连连摇头叹息,对他身边的薛楚玉说道:“薛将军,朝廷怎会做出如此安排?裴公仙去之后,众望所归,不是应该由薛公子接掌裴公留下的职位与兵权么?”

    “我不知道。”薛楚玉的回答很简洁。

    “我隐约感觉,这其中仿佛有侍中裴炎的手脚。”李多祚皱着眉头说道,“那一日,薛公子本来是要亲往洛阳报丧的。听闻此事之后裴炎就把薛公子叫到了长安问话。薛公子一回来,就没有去洛阳了。现在,圣旨又安排薛公子留守长安听命于裴炎行事,连去洛阳面圣的机会也不再给薛公子。这怎么看,都像是裴炎在使坏!”

    “这等事情,我从不打听。”薛楚玉仍是这样回答。

    “罢了,不说了!朝廷上的这些事情,不是我等粗鲁武夫所能理解的。”李多祚摇头叹息,“只是可叹,任凭我等将士雄心万丈,却只是盼来一场,曲终人散!”

    “他一定会再回来的。”薛楚玉的话仍是简短,但是斩钉截铁。

    李多祚深呼吸了一口,“但愿如此!”

第535章 隐伏山野

    薛绍还没走出长安地界就打听到,正如薛元超预料的那样,朝廷把西征军拉回了洛阳护驾,兵权直接交还给了中宫。与此同时,朝廷给夏州都督王方翼下了一令圣旨命他出征西域,剿平十姓突厥的叛乱。

    关于李多祚的这一手人事安排,薛绍倒是可以理解。首先李多祚的出身很简单,他和已逝的虎将李谨行一样都是靺鞨族出身,在朝中的关系也比较简单,他唯一追随的人就是裴行俭。现在裴行俭已经故去,李多祚不会再牵扯到有太多的政治立场。二圣给他来一个火线提拔予以重任,李多祚感铭圣恩必然竭尽报效,无有二心。

    这是番将最大的好处,当初李谨行得以重用也是这个原因。

    薛绍心想,安西虎师终于有机会杀回他们的成名之地,曾经裴行俭率领他们战斗过的地方。这对王方翼等人来说,应该是壮志得酬、大展身手的一件好事。可是他们这一走也就留下了一个重大的隐患,大唐在西北边陲的防御与镇劾作用极大减弱。如果北方大漠或者河套一带的胡人乘此作乱,大唐将防不胜防。

    薛绍不由得想到了艾颜,朝廷去年年底的时候派奉宸卫郎将刘冕秘密护送艾颜一行去往北方边境安抚突厥遗民,至今未归。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薛公子,何必想太多?”看到薛绍心事重重,库狄氏劝道,“既然人不在朝中,就不必想那些烦心之事了。这段日子以来,公子也是一直都在疲于奔命忙碌不堪。现在就当是落了清闲休憩一番,有何不可?”

    薛绍笑了一笑,“夫人说得是。我确是有点杞人忧天了。朝中不乏能人,我在这里一顿空想,确是无用。”

    “我并非此意。”库狄氏说道,“公子以军国之事为己任,这一点像极了先夫。只是我不希望公子也像先夫那样忧劳过甚,伤身伤神。若在其位则谋其事;既然不在其位了,何不放开心神给自己一个轻松?”

    “所言极是!”薛绍顿时笑了,“夫人,真是豁达!”

    “这人活着,就是要豁达,要想得开!”库狄氏说道,“先夫这样的为人固然受人敬重,但是劳碌一生他也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安逸与快乐,临到死也一直都在呕心沥血。他固然是对得起大唐,对得起君王,也对得起他的军队和袍泽。但同时,他又何尝又不是让他的亲人和子女伤透了心?”

    薛绍叹息了一声,说道:“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我并非担心此事。”库狄氏也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是在奉劝公子,忠君报国固然重要,但也不要辜负了身边的亲人。人一辈子,什么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清史留名又有何用?人都死了,虚名还有用处吗?…???……唯有亲人,才会因为一个人的去世而彻底的改变一生,仍然对他念念不忘。所以,一定要珍惜、一定要善待你的每一位亲人!”

    “我知道了。”薛绍深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未亡人库狄氏的这一番话,可算是现身说法的肺腑之言了。

    两日之后,薛绍一行护卫裴行俭的灵枢,抵达了闻喜县的裴家乡村。

    裴行俭为官一生,清廉厚德乐善好施而且乐于助人,哪怕是从来没有和他过任何交集的平民百姓,也发自内心的尊敬于他感激于他。

    十里八乡的人听闻裴行俭逝世,都来祭拜吊唁。

    朝廷也下达了旨令,命令朝中大小官员都要亲往闻喜乡材的裴公故居,吊唁裴公。

    因此,裴行俭的丧事和葬礼,办得十分的热闹。来了很多的京城大官,朝廷也派了专人前来操持。薛绍披麻戴孝在裴行俭的灵前行孝子之礼主持丧事,直到裴行俭下葬。

    那么多的京城大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裴行俭入土为安之时,裴家故居已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官场,向来即是人走茶凉。

    世态炎凉,莫过如此。

    薛绍在裴行俭的墓冢旁边,用竹木茅草建了一排茅舍,自己就住在这里为裴公守墓。吴铭与月奴及郭安等人,也一同住在这里。

    薛绍除了每天晨昏之时给裴公上香扫墓,余下闲时大部份用来读书,读裴公留下的那一摞厚厚的黄麻纸稿,薛绍给它命名为《闻喜遗书》。

    其中有很多很多关于西域的记载,从风土人情到地貌水文,再有各个部族的民族特性与生活方式,还有治理民生的经验总结和设谋用计、排兵布阵的要略。

    可以说,裴公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成竹在胸的确定,平定西域的这一仗该要怎么打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很有可能撑不到西征胜利的那一刻,于是他把所有的要点都写了下来,交给了薛绍。

    其用意,一目了然。

    薛绍每每读这一册《闻喜遗书》,时常忍不住内心一阵辛酸和愤慨。如果裴公在天之灵得知,他麾下的西征军甚至没有走出过关中,他的继承人现在每天躲在山野之中默默无闻与山野林泉为伴,他老人家当会作何感慨?

    不过,薛绍总归还是有一件跟军武有关的事情可做——操练斥侯!

    闻喜乡村这里有一大片天然的丛林,另有湖泊和峻岭,实在是天造地设的练兵好所在。

    薛绍把操练斥侯的主要任务交给了吴铭,但是他自己也没有闲着。身为二十一世纪的顶级特种兵,薛绍掌握的很多科技含量极高的现代军事技能,是郭安这些人无法想像也永远也学不完的。甚至当初在三刀旅,他也只是教了一些皮毛而已。毕竟,当时三刀旅的人只是一些新兵,薛绍并未指望把他们训练成大唐的“特种兵”。

    现在好了,薛绍把自己的一身技能倾囊相授。其中有很多的技能,甚至让吴铭都叹为观止。

    比如,一招制敌的军警搏击术!

    吴铭出身少林,是中华传统的武林高手。他的一身功夫,是练了几十年才算有所成就。可是一招制敌的军警搏击术是在科技的指导之下博览百家之长的大成之术,是最为实用也最能速成的杀敌功夫。否则,现代那些入军不过两年的年轻人,也不可能在没有什么武功基础的情况之下,迅速成长为以一担百的“杀人机器”。

    薛绍把郭安他们,全都教会了!

    还有许多特种兵必修的野外生存技巧,化学与物理应用,秘码的编译与破译……等等许多,薛绍在与吴铭交流切磋之后,结合大唐的实际情况,全都教给了郭安这些人。

    这一批斥侯的特点可谓是古今结合,科技与传统的完美融合。他们注定非比寻常,出类拔萃。

    当然,他们再怎么练,也不可能练成薛绍熟悉的那种“特种兵”。最起码,他们没有与之配套的现代化军工设置。但相同的是,他们和薛绍前世的战友们有着一样的忠诚、热血、无畏和强大!

    潜移默化之中,郭安等人在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薛绍专心读书专心练斥侯,但不代表他不关心朝中之事。隔三岔五,他就要派人去长安或者洛阳,打听消息。就当是“实战演练”斥侯们的侦察技能。

    在薛绍“隐居”的这段日子里,帝都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来。他的消息之灵通,一点也不亚于陪侍于帝侧的官员。

    二圣迁都洛阳之后,花了很长的时间来安家定居,洛阳一阵忙碌。在此期间,皇帝李治一直深居简出,很少公然露面。很多的时候,都是天后在主持大小事务。其实,李唐的根基一直都是深植于关陇长安一带。洛阳东都,则是“新锐”政治势力比较集中的地方。武则天到了洛阳,简直如鱼得水。

    这里的很多官僚都是武则天新手提拔的,对天后非常的拥护。很多的寒门弟子都愿意到洛阳来求学或是活动,因为天后一向重视寒门弟子,并乐于亲近与提拔寒门弟子。比如北门学士,早年天后选派他们为自己编书,实际上就是把他们用于智囊参谋。他们当中很多人得蒙重用走上政治舞台,现在官居高位的也不在少数。比如元万顷,他就曾是薛绍的顶头上司。

    洛阳方面传来的消息,大多是与天后有关。重大之事暂时没有,至少皇帝也还没有挂掉。

    迁都对武则天来说最重要的一个意义,就是能够成功的摆脱宰相团体,控制病重的皇帝,从而方便自己大权独揽,提前为皇帝驾崩之后的事情,做下各种安排!

    长安方面,则更为平静。

    裴炎与薛元超、刘仁轨三位重臣宰相一同留守,辅佐太子监国。既然二圣都迁都洛阳了,重要的军国大事一般都落在了洛阳方面去处理,轮到长安来处理的事情既不多也不重要。这三位当朝最重要的宰相,一同被撇在了军国大事之外。大唐的至高权力,实际上已经落在了天后的全盘掌握之中。

    唯一得了逍遥的,就是太子李显。

    他总算离开了二圣的视线,得已自由。长安正闹饥荒,米价涨到以往的二十倍以上。很多百姓开始逃荒,可是这仿佛一点也不妨碍太子李显的纵情享乐。他经常到禁苑打猎,每天飞鹰走犬斗鸡赌博玩得不亦乐乎。反正政事也轮不到他插嘴全都是裴炎等人说了算,他索性破罐破摔不理这些烦心之事,只顾自己玩乐。

    期间,李显曾经三次派人到闻喜来慰问裴公遗孀与遗孤,每次都带上了大量的礼品和用物。然后,他派来慰问的东宫官员每次都会来问薛绍,何时返回长安?

    薛绍知道,李显是希望自己回去给他搭一把帮手,帮他一起对抗强势的裴炎,希望能够从裴炎那里争取一点权力空间来。可是薛绍对这种事情没有一点兴趣,每次都回复东宫官员说,我心灰意冷全无他顾,只想在这里给裴公守墓。

    东宫官员无奈,只得照实回报。

    李显强求不得,只好依旧破罐破摔,每日飞鹰走犬玩得不亦乐乎。

    薛绍在闻喜山野之间,一住就是三个多月。春去夏至,裴公的新坟之上,都已经长出了很多的新草。

    这天傍晚,薛绍正穿着一身粗糙的布衣在亲自给裴公的坟墓除草,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禁内高手,杨思勖。

    “小人不敢打扰驸马。只奉殿下之命,前来给驸马捎上一句,殿下的亲口话语。”杨思勖见了薛绍,单膝下跪低头纳拜,很是恭敬,

    薛绍笑了一笑,“说。”

    杨思勖就真的说了——

    “坏人,你的老师不幸去世了,你伤心归伤心,却连妻子都不要了吗?!”

    薛绍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话若是太平公主在自己耳边说来,听听无妨。眼下却是从杨思勖的嘴里说出……薛绍现在,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第536章 少帅回归

    在薛绍看来,相识之初的太平公主的性格就如同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任性之极毫无顾忌。可是成亲已后的太平公主,早已收敛了她绝大部分的任性,她的睿智聪慧与超乎同龄之人的成熟理智就更多的展现了出来。

    这让太平公主,分外的迷人。

    这样的太平公主,也绝对不会在任性与相思的趋使之下,派杨思勖到闻喜乡村来寻夫。否则,当初她就不会在二圣面前说那一番话,代薛绍去肯求二圣准许他出征了。

    所以,虽然杨思勖传来的只是一句夫妻之间的肉麻情话。但是薛绍完全能够体会,其中的深意——太平公主希望薛绍能够尽快去洛阳,那么,一定是洛阳要出大事了!

    既然是薛绍的斥侯都侦察不到的“大事”,除了皇帝李治即将驾崩,再无其他!

    是时候,回去了。

    数月来,薛绍第一次脱下了那一身布衣麻服,换上了他的公子行头骑上了威龙神驹。然后,他带着吴铭、月奴、牛奔与郭安等人,一同到了裴行俭的故居来请库狄氏等人,同去洛阳。

    “薛公子要回去了吗?”库狄氏看到薛绍这一身行头,就当场眼睛一亮。

    “正是。”薛绍微然一笑,“我特意前来,恭请夫人与小公子们与我一同前往洛阳,与我同住。这样,也方便我来照顾。”

    “多有叨扰,还是不必了。”库狄氏婉拒,“我还年轻,能够照顾得了三个孩儿。”

    “不行。”薛绍的态度很坚决,“我必须照顾夫人和令公子的一切。这既是朝廷给我的差事,这是裴公留给我的责任!于公于私,无可推卸!还请夫人成全!”

    “我只是担心,我们这一大家子搬了过去和薛公子同住,小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太平公主殿下身怀六甲,于她不利。”库狄氏说出了她的担忧。

    薛绍笑了一笑,“夫人多虑了。太平公主府极其广大,纵然你们想见到公主一面,也是不易。再说了,若是夫人觉得同住一宅多有不便,我可以另为夫人择室而居。总之,夫人和小公子必须待在我随时可以探望得到的地方。”

    “既如此……只好劳烦薛公子了!”库狄氏拜谢。

    “郭安,带你的人帮夫人打点行装,即刻搬迁洛阳!”薛绍下了令。

    “是!”

    半日之后,薛绍与库狄氏一家子在裴行俭的墓前拜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开出了小山村,望洛阳而去。

    这样一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妖儿了,她欢天喜地的与月奴同乘一驹,时不时的摸一把月奴的美胸,声称好想吃大肉馒馒了。

    薛绍看到她这副样子都觉得有点窘,这丫头,怎么老是长不大呢?身体不长也就罢了,心志也一直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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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思勖先行一步,把薛绍即将去洛阳的消息,报知太平公主了。

    薛绍知道,这个消息或许也是二圣现在想知道的。以太平公主现在的智慧与觉悟再加上她与武则天的亲密程度,若非是二圣表露出这样的心迹,太平公主不会私自派杨思勖到乡村来寻夫的。

    “公子,我仍想提醒一句,你现在奉命在长安留守。”吴铭好心提醒道,“如此这般私去洛阳,似乎有些不妥?”

    “放心,不会。”薛绍微然一笑,说道,“我只是护送裴夫人一家子去洛阳定居而已。这是朝廷交给我的使命之一,不属违制。”

    “裴炎若是知道了,终会不悦。”吴铭说道,“或许,他又要搬弄是非说三道四了。”

    “这一回,由得他说。”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裴炎容不得薛氏子弟在军队扩张势力、在朝中形成气候。因此裴公故去之后,他马上就拆散了我们的这一套军武班子,让我们各奔东西难以彼此呼应。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但这不代表,二圣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当时二圣之所以顺着裴炎,是因为还要依靠他主持西京的局面,对他有着很大的仰仗与需要。可是二圣绝对不会放任何人去拆毁大唐军队的筋骨,哪怕他是首席宰相,也不行!”

    吴铭眼睛一亮,“公子睿智!朝廷现在缺的就是公子这种在贵族当中有名望、在军队里也能有号召的能征惯战之将。陛下龙体欠安随时可能驾崩,值此多事之秋,裴炎对公子越忌惮,或许就意味着二圣对公子越器重,朝廷和军队对公子也越加需要和倚仗!”

    “知我者,老吴也!”薛绍笑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结束归隐,复出前往洛阳。说白了,这既是太平公主的个人意愿,也是中宫二圣的需要。

    ……

    薛绍一行人行抵洛阳之时,正当午时。

    相比于古都长安的苍劲雄浑、大气磅礴,身为水陆交通枢纽的东都洛阳,显得更加繁华瑰丽、妖娆秀美。就如同,长安是一位睥睨天下的霸气王者,而洛阳则是一位母仪天下、仪态万方的王后。

    长安是关陇军事贵族的聚集之地,充满更多的热血豪迈与张扬雄劲。洛阳,隐约之间与武则天的气质不谋而合。薛绍心想,这难道就是武则天选择洛阳的原因?或者说,正是武则天开始经营洛阳之后,才使得这座城池的气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二圣刚刚迁都不久,洛阳的治安管制很严,出入城池的盘查都很严密。薛绍一行人在入城之时,将那一册“大唐从三品右羽林卫将军”的官凭告身一现,立马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守城的小卒就算是再眼瞎,不认得薛绍也终究是认得字。他们慌忙列队下拜,并且马上有人奔向上峰官将通报去了。

    裴公的学生、当朝驸马与羽林卫将军薛绍回归了,这对朝廷来说当然是一件大事。

    原本薛绍可以隐蔽行藏低调行事,这也一向符合他的行为风范。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这样做,他就是想让整个朝廷和军队还有长安的裴炎知道,我薛绍来洛阳了。

    ——你们怎么着吧?!

    第一个给出反应的,仍是太平公主。至从派出杨思勖之后,她每日倚门而盼派人守等,希望等来丈夫的归家。薛绍一行人刚刚通过了定鼎门的盘查入城,就有双骑如风电掣的对着城门飞奔而来,吓得沿途的过往百姓仓皇逃避,好一阵鸡飞狗跳。

    敢在洛阳的主街道上如此驰马飞奔的,定非寻常之人。那些守城的将士一时都傻了眼,不敢相阻。

    两骑飞奔到薛绍面前,双双落马下拜,“琳琅拜见公子!”

    “谁准你们在闹市大街纵马飞奔的?”薛绍骑在马上,表情不善,“自行去往县府衙门认罪受罚,出付赔偿!”

    “公子息怒,琳琅甘愿受罚!”琳琅姐妹跪地应诺,虽是受罚仍是难掩狂喜之色。

    “你二人这般跪着已经阻挡了大道,还不起来?”薛绍声色俱厉,但是心中仍是难免暗暗欢喜。

    久别重逢,人之常情。

    “是!”琳琅欢喜应诺起了身,其中一人去和县衙小吏交涉认罚,另一人上前牵住了薛绍的马缰,引路前行。

    “公主好么?”薛绍小声问道。

    “殿下甚好。只是日夜思念驸马,难免有所伤感。”

    走了不出百步,前面跑来了一群军士,又是引得一片尘土飞扬鸡飞狗跳。薛绍还没有看清迎面是谁来了,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傻笑声音,“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郭元振!

    薛绍跳下了马,郭元振也已跑到了他面前。薛绍定睛一看,这厮身后带着一整队的兵卒满满齐齐五十人。看那情形……像是在进行巡逻!

    薛绍暗自叹息了一声,之前早有斥侯回报消息说,至从迁都洛阳之后,朝廷对北衙禁军的班底再一次进行了调整。千骑的队伍被扩允了兵员增至两千人,而且增设了一位将军。新上任的将军不是别人,就是此前的千骑郎将武攸归。随后,郭元振与薛楚玉就都离开了千骑,调任他处。

    “你怎么搞成了这副鬼样子?”看到郭元振满身灰土不修边副而且邋里邋遢,薛绍劈头盖脸的就喝问。

    “嗨,一言难尽!”郭元振满不在乎的咧嘴笑了起来,“反正,我现在是右金吾卫的翊府左郎将了,每天都要亲自带兵在城中巡逻治安,有些灰土邋遢再所难免嘛!这些兄弟和我一样都离开了千骑,到了左金吾卫当差。”

    薛绍往他身后一看,都是曾经一起征讨过白铁余的千骑兄弟。

    “少帅回来了!”

    “少帅总算回来了!”

    “少帅回来,我们就好过了!”

    他们全都在看着薛绍一顿傻笑,好不欢喜。

    薛绍笑着点头和他们打过了招呼,又问郭元振,“楚玉兄弟,最近如何?”

    “二竿子傻人有傻福,当然过得好了。他离开千骑就到了右卫和李多祚一起共事,整天在洛水大营里逍遥自在呢!”郭元振左右看了看,“大街上不好说话,以后再谈!总之,你回来了就好!”

    “行。回头方便的时候你叫上楚玉和其他兄弟,我们聚上一聚。”薛绍说道。

    “好,好。”郭元振笑得嘴都歪了,“反正你回来了,什么都好说。咱们这些兄弟,也就都有主心骨了。”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再多说。

    在回洛阳之前薛绍就早已把这里的情形打听得八九不离十。裴公故去之后自己归隐,当初和自己关系最为密切的郭元振与薛楚玉等人,就纷纷离开了北衙禁军不再侍奉陛下御前。

    这既有可能是裴炎的意思,也有可能是天后的安排。

    总之,树倒猢狲散,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场之上历来如此。

第537章 继承衣钵

    郭元振带着他的人继续去巡逻了,薛绍骑上了马仍旧前行。琳儿告诉薛绍,虞红叶曾受公子所托在洛阳置办临时的太平公主府,她花费巨资在归义坊置下了一套豪宅。那里,推开窗户就可以闻到洛水的水草气息,距离热闹繁华的北市也不远,往西走一小段路就是皇城的东宫。

    总之,那是一处寸土寸金、奢华贵气的宅第,与公主及驸马的身份颇为相符。

    但是,太平公主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一天。倒不是她不乐意,而且天后心疼她这位身怀六甲的宝贝女儿,非要让他住在宫里带在身边,每天都派了很多的御医宫娥像伺候祖宗一样的护着她。临时的太平公主府暂时只是住了一些仆婢人等,琳琅偶尔抽空前去打理而已。

    薛绍点了点头,此事早在预料之中。若是自己在家,太平公主当然会和自己住在一起。若是不在了,武则天还是非常疼爱她的宝贝女儿的。若不将她带在自己手边亲自照顾,倒显得不合理了。

    不多时,薛绍一行人走上了天津桥。这里是洛水之上最大的桥,也是洛阳的一处名胜所在,名唤“天津晓月”。

    此“天津”,非后世21世纪的天津城市之意,它是独属于洛阳的天津,意思是“天上的津渡港口”。这里每天都要进出很多的船支,它们把大江南北的钱粮与财货都运到洛阳来,使得洛阳成为了丝绸之路最东的起点,和隋唐大运河的核心枢纽,是天下最重要的港口与最繁华的城池。

    在东都洛阳的城池规划之中,结合这里独有山川地貌,打破传统的左右对称之格局(比如长安就是这种严整的棋盘式对称格局)。其中最为显著的洛水横穿洛阳城池被喻为天汉银河,而皇城就被喻为天帝所居的紫徽宫。

    薛绍站在天津桥上俯视下去,洛水碧波荡漾,入眼尽是船只,茫茫无涯几乎遮断江面。保守估计,现在这里至少有十万名船员与脚夫在不停的忙碌。他们驾着大小帆船走南闯北,给洛阳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财富,使得洛阳成为了大唐的“天下粮仓”与“天下钱库”。

    薛绍心想,历史上的武则天在改朝换代之时选择定都洛阳,还真的不是没有道理。这里交通便利无比繁华,非常有利于朝廷在此进行政治交流与文化融通,稳定而巨大的财赋收入也非常有利于中枢的统治。

    天津桥挺长,薛绍等人刚刚走到桥头,迎面又来了一队人马。

    这一队人马的衣甲,薛绍实在太熟悉了。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羽林卫的人来了!

    薛绍暗自摇头笑了一笑,下了马来。

    羽林卫将军张虔勖已经带着人走上了前来,也下了马,迎头对着薛绍抱拳一拜,“张某奉二圣之命?之命,在此恭迎薛将军!”

    “不敢当。”薛绍回了一礼,“薛某来得仓促,未及通传。还望中宫恕罪。”

    “薛将军不必客气。”张虔勖做了一个延请的动作,“二圣已在紫徽宫贞观殿中等候薛将军,多时了!”

    看来今天,这家还回不了了。

    薛绍先是应了诺,然后转头吩咐琳琅先带库狄氏等人去临时太平公主府里安顿住下,务必要好生伺候悉心照顾,不得半分轻慢。

    然后,薛绍独自一骑和右羽林卫的“好同僚”张虔勖等人走到了一起,望紫徽宫而去。

    紫徽宫即是洛阳的皇城,又名洛阳宫。薛绍与张虔勖等人下了天津桥左拐一路前行进了皇城,途经一座应天门。

    薛绍在这座城门前不由得停了一下步,驻足观看。因为他看到应天门的侧旁有一座小石碑上面写着“则天门”。

    “薛将军,那是前隋留下来的一块门碑。”张虔勖挺热情的解说道,“以往这里叫则天门,现在改叫应天门了。进了应天门,就算是进了紫徽宫。这是整座皇城的正大门。”

    薛绍点了点头,心里不由得产生了许多的联想——则天门,则天大圣皇帝,则天顺圣皇后……武则天!

    但现在,她还只是大唐的天后。

    洛阳不及长安的庞大雄伟,独有一番秀气瑰丽。洛阳的皇城紫徽宫也不如长安的太极宫皇城那么庞大,薛绍等人进了则天门没走多久,就到了二圣所在的贞观殿。

    皇帝李治至从迁都洛阳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宫殿。

    “薛将军,请吧!”张虔勖停步不前了,“二圣都在贞观殿的丹墀之内,等你觐见。”

    “好。”

    薛绍点了点头,走上了洁白无尘的贞观殿,龙尾道。

    龙尾道两旁,驻立了很多的军士。薛绍注意看了一看,大多比较眼生。但是从他们身上所穿的五色袍薛绍很容易判断,是千骑。

    这时薛绍不禁有了一个猜想,千骑扩伍增兵至两千并增设一名将军。同时郭元振和薛楚玉被调离,武攸归复出接掌千骑。现在千骑还被派来戍卫御前了……这是否意味着,病重的皇帝陛下,已经完全被武则天控制了?

    薛绍突然有了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万一武则天听了裴炎的怂恿,要“剪除薛绍以免后患”,自己今天岂不是死定了?

    一边走,薛绍一边细细的琢磨,慢慢就又想通了——不至于!

    如果在这种事情上武则天会听了裴炎的,那她也就不是那个精通帝王之术的武则天了!

    再说了,皇帝李治毕竟还没有死呢!

    于是乎,薛绍放心大胆的在一群陌生千骑的狐疑围观之下,走进了贞观殿。

    二圣,果然一同在丹墀内等着他。更重要的是,太平公主也在!

    “薛郎,你总算回来了!”

    见到了薛绍最开心的,永远是太平公主。她连忙起身要来迎,左右几名宫女连忙搀扶。

    薛绍看到太平公主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而且人也长胖了不少。

    “殿下,别动!”薛绍连忙唤道,“千万别摔着了!”

    “我才没你说的那么没用呢!”太平公主笑奤如花,眼睛里都冒着喜气儿。

    “那也得让得我先给二圣礼拜吧?”

    “那你拜吧!”太平公主喜笑颜开,无比开怀。

    薛绍笑了一笑,上前两步在坐榻之上下拜,“臣薛绍,拜见天皇陛下,拜见天后娘娘!”

    “免礼吧!”武则天倒是笑吟吟的。

    已是夏日,李治仍然穿着厚厚的裘服身上还盖着一床绒毯,面色焦黄眼神焕散。相比于几个月以前,李治的气色更加难看了。而且,他见了薛绍也没有说话,只是稍稍的点了点头。

    薛绍心里不由得紧紧的一凛,太平公主这时候唤我回来,果然是因为皇帝陛下……快要不行了!

    这回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因为李治现在这副气色,象极了当初裴行俭逝世的前后光景。

    “薛绍,你至诚至孝亲为裴公守墓,我们都很感动。”武则天说道,“原本不该叨扰你为裴公尽孝,但是你既为人臣也为人夫,你也不能只顾着为先师尽孝,却遗忘了其他的重要事情啊!”

    “天后说得极是。臣知罪了。”薛绍拱手而拜。

    武则天抬手示意了一下闭口不言的李治,说道:“国家正当用人之际,太平也很需要你。召你回来,既是太平的渴望,也正是陛下之意。”

    “臣愿为陛下,誓死效命!”薛绍拜倒下来。

    “唔……”李治非常吃力的张了张嘴,总算发出了这样一个声音,并且稍稍的抬了一下手,示意身边的近侍宦官宣旨。

    近侍宦官走了出来,堂堂而立手里高举着一份黄色绢质的圣旨,高声道:“薛绍接旨!”

    四个字,突然就让薛绍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这可是圣旨,不是帝王随兴所发的手敕。若非针对非常正式、严肃而庄重的事件或是人事任命,是不会用到圣旨的!

    薛绍正了衣冠隆重下拜——

    “臣薛绍,接旨!”

    “大唐皇帝令——”宣旨宦官的声音非常的高亢而洪亮,“汾阴薛绍,丰仪伟器……”

    先是一番例行称颂,然后关键的部分来了——

    “兹授尔,右卫大将军之职统领洛水王师二十万众,并授尔兼任检校兵部侍郎行讲武院事——钦此!”

    “臣,领旨谢恩!!”薛绍山呼万岁,拜谢领旨。

    右卫大将军!

    曾经,裴行俭的正式官职是礼部尚书,检校右卫大将军。他也一直以这个“检校官”来挂帅出征。裴行俭故去之后,朝廷提拔李多祚为右卫将军,行“检校”大将军之事。

    也就是说,至从裴行俭检校右卫大将军之后,大唐一直没有正式的任命过右卫大将军之职。

    在大唐的南衙十二卫当中,左右卫一直负责拱卫京师,左右卫的大将军也一直都是十二卫大将军之首。但有征战,首当其冲就是左右卫的大将军挂帅行师。而大唐继承汉王朝“无人能出其右”的传统以右为尊,右卫大将军还要更高过左卫大将军半筹。

    换句话说,薛绍现在已经成了南衙十二卫的首席大将军,是继裴行俭之后大唐野战军的最高统帅!

    上次为了西征而组建的二十万野战雇佣军,现在就驻扎在洛水大营里,暂由右卫将军李多祚“行检校大将军之事”临时率领。现在薛绍被正式册封为大将军,成了这二十万野战军名正言顺的最高统帅。

    那一支裴行俭生前带过的最后一支军队,二十万西征军历经千回百转之后,终究是名正言顺的归属到了薛绍的麾下。

    接过圣旨的这一刻,薛绍当真是激动得有些微微发抖,甚至有了一点流泪的冲动。

    倒不是因为自己升官了,发达了。而是自己终于继承了裴公留下的帅位与兵权!

    从这一刻起,自己终于才算是……真正的继承了裴公的衣钵,继承了他的遗志!

    李治吃力的仰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盯着薛绍。

    薛绍仰头看了他一眼,看到李治的眼神之中,对自己这一位大唐的新帅,充满了无比炽热的期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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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脱颖而出

    薛绍当然知道,李治的用意是什么。

    在即将驾崩之前,李治动用自己最后的皇权和仅剩的心力把薛绍召回来,任命他为右卫大将军统领洛阳城外的二十万野战王师。此举,李治当然是希望薛绍能够在他驾崩之后撼卫李唐的神器,确保太子李显的顺利接位!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薛绍对着李治,大拜一礼。

    李治没有说话,但是眉梢与嘴角一起微扬,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薛绍看到,武则天也是笑意浓浓。而且她的笑容之中,也有着对薛绍的赞许与期待。

    这让薛绍的心里稍稍有些疑惑——她怎么会同意了陛下的这个举动呢?此刻她的心里,又在打着什么样的盘算呢?

    一时间,薛绍摸不透武则天的心思。他猜想,或许太平公主能够知道一二。待回头,再问太平公主好了。

    “薛绍,你初初回来,于公于私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武则天委婉的下达了一个逐客令,“你且退下吧,好生休息。”

    “母后、母后!”太平公主急急的叫嚷了起来,笑嘻嘻的道,“我去陪薛郎说一会儿话哦!”

    “去吧,去吧!”武则天笑呵呵的摆着手,“薛绍,记得好生照料太平。”

    “臣一定会的。”

    薛绍再次给二圣拜了礼,牵着太平公主的手,小夫妻俩亲亲热热的并肩走出了贞观殿。

    李治窝在厚实的裘衣与被褥之中,久久的凝视着薛绍远去的背影,好像是希望自己的视线能够化为丝线,想要将薛绍拉回来一样。

    “陛下,他们已经走远了。你也应该,回寝宫歇息了。”武则天小声的劝道。

    李治不为所动,仍是睁开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殿外。

    武则天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便不再劝说。她知道,皇帝陛下这样瞪大了眼睛看着殿外,是在苦苦的盼望别的某些人能够尽快的出现在他眼前。

    太平公主挽着薛绍的手臂走出了贞观殿,并没有走下龙尾道,而是急急的拉着他走到了殿堂右侧的院墙角落间,摒退了左右。

    这显然不是小夫妻久别重逢后的亲密与喜悦,太平公主的神情还有点紧张,小声道:“薛郎,我暂时不能跟你一起回家。”

    “为何?”薛绍微微的皱了皱眉,问道。

    “父皇病成了这样,随时可能驾崩,我怎能离开?”太平公主说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杨思勖去叫你回来了。值此非常时期,我必须守在陛下的身前,陪伴在母亲的身侧啊!”

    薛绍点了点头,“为何事先,我没有听到任何风声?我是指任命我为右卫大将军之事?”

    “任命你为右卫大将军之事,其实早在裴公去世之初,二圣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太平公主?公主说道,“只是那时候,你在长安与裴炎的关系闹得太僵。为了安抚裴炎二圣才一直按而不表,毕竟他是当朝第一宰相,还是西京留守。后来你出面安抚了西征军将领的情绪,后又扶裴公灵枢去了闻喜并为其守墓三月,二圣对你的这两个举动表示钦许。因为当时,无论你是留在长安与裴炎较劲,还是逃避裴炎跑到洛阳,都有不妥之处。二圣由此觉得你比以往更加成熟和稳重,也就更加坚定了任命你为右卫大将军的想法。最近父皇病势不断加重,几乎已是水米不进、无法言语。情急之下,我就以私人的名义将你叫了回来。这样做只是为了避免招摇,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风波。”

    薛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太子殿下肯定也快要到洛阳来了?”

    “如不出预料,最迟明天午时会到,也就比你稍晚一点。”太平公主说道,“与太子哥哥同来的,还有侍中裴炎。陛下已经在为传位做准备了。同时,预计会让裴炎做托孤的顾命大臣!”

    “难怪你先行一步悄悄把我叫到了洛阳,并且二圣在裴炎知悉此事之前,就先作决断任命了我为右卫大将军!”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步一步,走得可算是精巧又紧凑!看来,二圣已经是在为今后作打算了。”

    “没错……”太平公主悠然的叹息了一声,面露一丝悲伤之色,幽幽的道,“薛郎,我就快要没有父亲了……”

    这话说得薛绍的心里很是一酸,仿佛就又体会到了裴公去世时的,那种心情。他连忙将太平公主拥入了怀中,轻抚她的脊背,抚慰劝道:“安然,以后我既是你的丈夫,也是你的兄长、你的挚友、你的知己,还可以是你的父亲!”

    太平公主偎依在薛绍的怀里,没有哭出声,但是眼泪潸然而下。

    片刻后。

    “我要走了。”太平公主仰着脸,任由薛绍温柔的替她抹去了泪花,微笑说道:“太子哥哥和裴炎即将抵京,若是禁中有何重大变故,我也好了解一二,到时让你知会。”

    “你身怀六甲,还是不要太过伤心,也不要劳心劳力。”薛绍眉头轻皱的看着她,担忧的道,“我的事情,我自会处理得当。你不如还是跟我一起回家,好生歇息养胎吧?”

    “薛郎,不可。”太平公主面带微笑温柔的拒绝了薛绍,再道,“百行孝为先,父皇危在旦夕,我岂能不陪在他身边?再者,如今非常时期,大唐的君位、皇权、还有朝纲,都在酝酿一场巨大的变化。这关系到我李唐的江山基业,千秋万代。身为李家的女儿,我岂能事不关己袖手旁观?哪怕我无力改变什么,也应该密切关注才对啊!”

    “睿智!说得真对!……为夫,谨受教!”薛绍都有些惊叹,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太平公主,仿佛又成熟了很多很多。难道是因为这三个月来她每天都在宫里陪着二圣,又耳濡目睹的精进了许多?再或者,是因为她看到了我在仕途之上的拼搏与挣扎,才让她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卷了进来?

    “嘿嘿!”太平公主小有得意的笑了一笑,又嘟起嘴儿来撒娇了,哼哼唧唧的道,“百日未见,你想我么?”

    “那还用说?”薛绍苦笑了一声,“可怜我们刚刚相见,又得分开,还不得相守。”

    “就算是能够相守……我也不方便嘛!”太平公主轻轻的抚着自己隆起了腹部,可怜兮兮的哼道,“薛郎,我才知道,原来怀胎十月如此辛苦呢!都不能啪啪了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薛绍连忙将她抱进怀里,无比愧疚的轻声道,“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在你怀孕的时候,我不是想着出征就是躲到了山里去守墓!……安然,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傻瓜,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吗?”太平公主学着薛绍的动作,轻轻的拍抚他的脊背,“如今非常时期,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都会支持你的。等这一切风波都过去了,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耳鬓厮磨了!”

    “嗯!”薛绍轻吁了一口气,亲吻她的额头。

    太平公主闭着眼睛美|美的享受了这一记亲吻,幽幽道:“现在你知道时间紧迫,该要去做点什么了?”

    “我即刻去往兵部取我的印绶将信,尔后不作半分停留马上离宫去往洛水大营,接管我的右卫二十万野战大军!”薛绍说道。

    “聪明!”太平公主嘻嘻一笑,“脸儿过来,赏吻一个!”

    小夫妻俩匆匆一会,又匆匆分别了。

    薛绍本想问一下武则天针对右卫大将军一事的态度与想法,但听了太平公主的那些话,薛绍不必去问就已经有了一些领悟。他心想,既然二圣有意赶在裴炎抵达洛阳之前做出了对我的将职任命,那就不难看出,二圣是既想重用裴炎对他委以托孤辅佐之重,又想防着他。

    李治绝对不会忘了,自己继位登基之初,吃了多少托孤顾命大臣的苦。当时,唐太宗李世民留给李治两位托孤大臣,一位是李治的娘舅长孙无忌,另一位是褚遂良。结果,这两位顾命大臣把朝政把持的滴水不漏,李治简直就是一个傀儡儿皇帝。后来还是在武则天的帮助之下,二人齐心合力才剪除了两位孤托权臣,重新拿回皇权。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武则天被封为了皇后不久又与李治并称二圣,正式步入了大唐的政坛。

    有了这些前车之鉴,李治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和他一样“享受”一回托孤权臣的架空之苦。要想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裴炎有对手,有忌惮!

    如此一来,和裴炎关系很僵、和皇族关系很近、并且还在军队名声鹊起的薛绍,就成了李治理所当然的选择。

    与此同时对武则天来说,薛绍扮演这样一个扼制裴炎的角色也是她喜闻乐见的。虽然裴炎是她目前最重要也最得力的政治盟友,但是武则天也一直都在提防着裴炎的无限膨胀,以免对自己造成冲击和掣肘。一但皇帝驾崩武则天会更加需要一个人来帮助她,扼制裴炎!

    至此,薛绍已经能够想得很清楚,自己这一次被“突然”任命为右卫大将军,仍然是二圣的“帝王心术”在作怪。他不由得回想起,那一次在含冰殿御花园里和李治的谈话。当时李治就曾经表达了这样一个心愿,希望薛绍能够效仿李勣,用军权来保障皇权的稳定过渡。

    当时,李治不过是抱着“美好幻想”的态度随口说上一说而已。毕竟那时候,薛绍还很不成气候,就连千骑中郎将都还没有当上。

    但是命运难料,时局多变。谁能想到仅仅是时隔半年而已,那居然就成为了——事实?!

    囊中之锥,终将脱颖而出。薛元超的金玉良言,犹然响在薛绍的耳侧。

    事实证明,偶尔听一听老人言,也是有好处的!

第539章 希望与灵魂

    西征大军因为裴行俭的过世,士气曾一度严重受挫。当时西征军二十万将士无不满怀激情与渴望,希望能够继承裴公遗志把西征进行到底,却不料被朝廷的一纸圣令被迫止住,随后就被拉到了洛阳。

    当时,西征军的士气已是一落千丈,军心已呈涣散之势,甚至险些哗变。虽然薛绍与库狄氏联合起来一同劝服了热血求战的将军们,但不代表西征军将士的心里,就真的能够平静了。

    至从到了洛阳之后,西征军内部曾经发生过多次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甚至扰民破坏之类的祸端,甚至闹出过几次小型的哗变。朝廷采取了铁血政策进行镇压,先后在军队里处决了四十多人。后来又增加了兵募的饷金,这才稍稍的压住了西征军将士的怨气,士兵闹事的频率才有所降低。

    薛绍还在山野之中为裴公守墓的时候,就已经探知了这些细节。他心里清楚,并非是带兵的李多祚无能,而是西征军将士心中的那股怨气和强烈的求战欲望,始终难以平息。哪怕朝廷用铁血怀柔的手段双管齐下,也只是扬汤止沸的权宜之策,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虽然薛绍和西征军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是他太了解这支军队了。因为西征军里的每一名将士,都和薛绍有着共同的抱负和共同的心愿,还曾经拥有一位,共同的父亲!

    ……

    黄昏时分,洛阳皇城南衙十二卫的府卫衙门一带,将官们纷纷走出官署准备卸职回家,或者三三两两的相约去北市喝杯花酒消谴一番。唯有右卫衙门里一片死气沉沉,连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

    其他诸卫的官将们见惯不怪,大多是哂笑一声扬长而去。因为他们都知道,至从西征军被拉到了洛阳,除了在洛水大营里统率全局的李多祚和负责练兵的薛楚玉,其余的绝大多数右卫的官将们,每天都窝在衙门的官署里连门都不怎么出。他们从不参与任何的官场交际活动,甚至不去洛水大营里带兵和操练。他们大多数的时候都在昏天黑地的呼呼大睡,再不就是关起了官署的门来喝闷酒、赌骰子,偶尔也和自己人干上两架。

    这些事情,对于军纪严明的军队来说本是无法容忍。但是现在,只要右卫没有生出“哗变”这样的乱子,就连御史台和宰相们对这等“小事”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了。

    于是乎,右卫衙门一天比一天死气沉沉,各间官署之内却是一天比一天乌烟瘴气。右卫的官将就是一群吃着空饷不干事还脾气非常暴躁的行尸走肉,右卫的衙门里就是一滩滩的烂泥堆在一起,每天都在霉烂发臭——这在南衙十二卫甚至整个大唐朝廷里,几乎都已是公开的秘密。

    薛绍穿着一身花钿绣服,腰?,腰上挎着太一御刀,左边是牵马的吴铭,右边是扛着一口大箱子的牛奔。一行三人呈品字状,不急不慢稳步从容的走进了南衙。

    过往的十二卫官将初时没在意,后来有人眼尖认出了薛绍,顿时露出惊愕之色,并且私下议论起来——

    “他怎么来了?”

    “奇了怪了,至从裴公去世之后,他就没了踪影,今日怎会突然出现?”

    “莫非是奔着右卫来的?”

    “为何我们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在一片错愕的目光与低声的议论之中,薛绍昂首挺胸旁若无人的走到了右卫的衙门门口。仰头看去,他看到一面若大的黄色麒麟军旗懒懒的趴在旗竿上,就如同此刻右卫衙门里的气象一般。

    十二卫之首右卫,铠甲与旗帜皆是以黄色为本色,以瑞兽麒麟为军旗图腾。

    此刻,衙门前方连个站哨的都没有。薛绍往衙门里面瞟了一眼,只见到镇守在公堂内侧的两尊刷着金漆张牙怒目的铁麒麟,不见一人。

    “公子,看来右卫的人还不知道你会上任。”吴铭说道。

    “除了二圣和太平公主等人,恐怕没人知道。”薛绍淡淡的说了一句,抬起脚迈过一道高高的门槛,踏进了右卫的衙门公堂之中。

    这时,一间官署的门突然被撞开,里面冲出两个赤膊大汉在相互推搡,一边推搡还在一边大骂——

    “他娘的你敢诈赌?怪不得你最近老是赢!”

    “放屁!你但逢赌输便要这般耍横赖赌,谁能容你?”

    “容不得,便看打!”

    “我打你个赖赌的贼痞!!”

    两人完全无视了薛绍等人,还真的拳脚相加的打斗起来,很快还抱摔倒地砸翻了一片桌椅。

    薛绍定睛一看,好嘛,是独孤祎之与沙咤忠义,曾经效力于裴公麾下的哼哈二将。两人冲锋陷阵勇冠三军,时常如同亲兄弟一般形影不离。现在,却因为赌博而打起来了。

    薛绍不动声色,背剪着手慢悠悠的迈着步子绕开了这两个打架的蛮汉,走到了刚刚打开门的那间官署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间官署里面密密麻麻的挤了几十号人。他们完全不理会外面打起来了的两个人,仍然窝在里面一同喝酒聚赌。因为天气炎热,他们大多光着帮子,有的甚至还光着腚。

    迎面扑来一股强烈的酒臭与汗臭味道,令人作呕。

    薛绍在那间官署的门口站了约有三分钟,居然没有一个人理会于他。屋里一片大呼小叫乌烟瘴气,除了打架的两个人,其他人全都在专注于酒桌或是赌局。

    牛奔气不过了,把扛在肩膀上的大箱子重重的摔到地上,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这口箱子用铁皮缚铸非常的结实和厚重,里面装的是薛绍的铠甲和一些换洗衣物与书籍。

    直到这时,官署里外的人们才注意到了薛绍。

    全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动作一同定了格,一多半的人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巴,惊愕且惶恐。

    滚在地上打得正热闹的独孤祎之与沙咤忠义离薛绍最近,二人慌忙连滚带爬的凑到了薛绍身前,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他,两对眼睛凑得近近的就如同探照灯一样,来回的在薛绍脸上扫来扫去。

    “看什么看,不认识么?”薛绍淡淡的道。

    “认、认识!太认识了!”独孤祎之面露狂喜之色,嘴里都结巴了。

    沙咤忠义手足无措,慌忙从旁边拖来一把将军椅小心翼翼的摆到了薛绍的身后,又飞快的扯来一件挂在墙上的军服使劲的把椅子擦了干净,方才结结巴巴的道:“少、少帅大、大驾光临,快……快请坐!”

    官署里的人像是一群失了魂的人,这时仍然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不过,他们已经纷纷的扔掉了手中的酒碗与赌具,满心好奇并且惶恐不安的朝门口凑了过来。

    因为裴行俭的离去,西征被迫停止,来了洛阳又发生了那么多的内乱与内波,右卫的人们曾经失望,愤怒继而迷茫,然后他们开始用滥赌,酗酒,斗殴,堕落,和混乱来麻木自己。

    薛绍知道,这所有的表象都是因为他们迷失了希望,他们心中的热血与杀气,无处安放!

    但是此时此刻,薛绍看到眼前这一群朝他走来的汉子,无论喝到了烂醉还是赌到了红眼,每一个人的眼神之中,都像是有一团火苗在慢慢的燃烧起来。

    或许,就像是他们心中的血液一样!

    众目睽睽之下,薛绍解下了腰上的太一刀,将刀鞘的鞘尖对着地板一顿,手掌按压着刀柄,大摇大摆的在那张将军椅上坐了下来。

    “兄弟们,兴致不错啊!”

    这是薛绍上任右卫大将军之后,说的第一句开场白。

    落音刚落,眼前这群失了魂的汉子们,仿佛在同一瞬间全部集体回魂了。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飞快的、拼命的穿衣披甲、收拾官署。

    片刻功夫,那一间聚赌酗酒的官署里换了人间。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所有的将官披挂整齐精神抖擞,整齐列队站在了薛绍的面前。

    到这时,薛绍都还没有宣布他上任大将军之事。

    薛绍笑了。

    看到右卫衙门里烂成这样,薛绍本该愤怒。可是现在,他感觉到了欣慰。

    他们曾经迷失。

    但是现在,他们都回来了!

    薛绍站起了身来,双手互叠按在太一御刀的刀柄尖儿上,非常傲慢甚至有点小人得志的大声道:“本将的官署呢?!”

    右卫的官将们先是整齐一愣,然后全都笑了。

    他们哈哈的大笑,仰天的大笑,放肆的大笑。

    刚刚拳脚相向的独孤祎之与沙咤忠义笑得最欢,两人又肩并着肩的站在了一起,就如同一双孪生兄弟那样。

    “一群愣子!”牛奔很恼火的吼叫了一声,又把那口大箱子扛了起来,“大将军问你们,他老人家的官署在哪里?!”

    “大将军万岁!!!”

    右卫里的爷们儿,真像是疯了一样的大叫起来。

    薛绍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你们想害死老子,就只管大喊!”

    “不管了!把大将军抬进官署!!”

    “吃军棍也干了!”

    “兄弟们,上啊!!!”

    右卫的官将们像冲锋一样的奔向了薛绍,七手八脚非常粗鲁的把薛绍摁得坐在了椅子上,然后连人带椅将他抬了起来,大声呼喝的往右卫衙门的最里间冲去。

    牛奔傻了眼,“这些人咋像失心疯了?”

    吴铭淡然一笑,“他们曾经失去了一切希望。但是现在,希望又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师父,你说的什么玩艺儿?”牛奔轮着一对铜铃般的巨眼,满头雾水。

    吴铭呵呵直笑,“就如同,你曾经丢失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如今,却又失而复得了。你该作何感想?”

    牛奔眨了眨眼睛,“师父,那你说,我义父还能再活过来么?”

    “不能。”吴铭微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朝薛绍那群人努了努嘴,“但你已经拥有了别的一些,同样宝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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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章 今非昔比

    次日清晨,来到南衙公办的很多官员与将军们惊讶的发现,右卫衙门好像和以往有点不一样了。

    以往这个时辰,右卫的官署内外是很难看到人的。偶尔有一两个孤魂野鬼路过,也肯定是彻夜未眠醉薰薰的。可是今天,右卫衙门的大门口很早就有了一群人在忙活。中郎将郭待封带着他的亲随正在粉刷墙壁、打扫卫生,还有人爬到了屋顶上捡换瓦梁,清扫沉积的泥灰。陈旧的门板和篇匾已经被拆了下来,看来是要换新的上去。

    人们再细下一看,右卫衙门连旗竿都换了。以往那一竿十二卫统一定制的三丈三尺高的木竿旗,被换成了一根至少六丈高的大旗竿。顶端飘着一面崭新的麒麟黄军旗,也远比一般的军旗要大。

    右卫,居然改头换面了!

    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些正在做事的将军和随从,个个都是精神是抖擞干劲十足,绝对不是应付差事或是出于无奈。

    有好事者找了借口跑到右卫的衙门里去探风声,于是看到了让他们更加惊讶的事情。以往那些日上三竿也仍在烂醉如泥呼呼大睡的右卫官将们,今天个个穿戴整齐各归各署,全都在亲自带领自己的亲随打扫卫生整理内务。以往乌烟瘴气臭气薰天的各个官署,今天全都空气清新一尘不染。哪怕是有意瞪大了眼睛去搜罗,也很难找到一块脏污的地板,一件发臭的衣服。

    以往那个,比市井之间最低贱的酒肆还要脏臭和混乱的右卫官署,今天简直比大姑娘的闺阁还要干净和整洁!

    最让南衙的官员和将军们不解的是,右卫的“行尸走肉们”今天全都像是回了魂、变了人,他们身上再也没有酒汗臭味,手里再也没有揣着铜板和骰子。更重要的是,他们个个精神奕奕眼冒精光,就如同他们全都刚刚成了亲,马上就要进洞房了一样。

    这个消息很快四下飞传,闻者无不惊讶。这事落在了程务挺的耳朵里,恰巧今日又不用上朝,他马上单枪匹马的杀到了右卫官署里来,非要亲自看个究竟不可!

    来得正巧,程务挺的马和薛绍的威龙宝驹,几时是同时在右卫的衙门大门口停住。

    “薛少帅?!”程务挺一眼看到薛绍当即醒悟,马上放声哈哈的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恶来将军,别来无恙!”薛绍跳下马来,哈哈大笑的迎了上去。

    “难怪人人都说,失魂落魄的右卫一夜之间就回了魂。”程务挺深怀感触的长叹一声,笑而点头,“原来,当真是右卫的魂儿,回来了!”

    “恶来将军,太高看我了。”薛绍笑道,“二圣授我右卫大将军之职,我上任之初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他们清扫衙门、收拾仪表。没办法,我比较?比较爱干净!”

    “哈哈,薛少帅不必过谦!”程务挺大笑道,“这青石板的地面或许可以清扫,旧污了的篇匾和门壁或可更换,但是人的精气神,却是装不出来。你看他们一个个,以往都像是丢了魂的孤魂野鬼一样。现在,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些右卫兄弟啊!”

    “恶来将军别站在这里说话,请到我官署用茶。”薛绍请他进了衙门,二人并肩同行,薛绍问道,“朝廷迁都百废待兴,军队的任务尤其繁重,恶来将军肯定忙坏了吧?”

    “忙,倒是不忙。只是每日提心吊胆的……”程务挺欲言又止,摇头叹息。

    薛绍知道他想说什么,皇帝危在旦夕,大唐随时可能改天换地。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未来会是怎样?身为护卫中宫的御林军大将,程务挺心里的压力肯定也是蛮大的。

    “恶来将军何须担忧?”薛绍不动声色的劝慰道,“我们为将之人,做好自己的本份即可。”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人在局中,总是难免身不由己啊!……算了,不说也罢!”程务挺苦笑了一声,说道,“还是在外带兵比较惬意和自由。我现在是真羡慕你啊,担纲右卫大将军继承了裴公留下的西征军。我怎么就没想到,提前抢了这份美差呢?”

    薛绍哈哈的大笑,“恶来将军,说笑了。羽林军独立于十二卫之外直受陛下指挥,羽林卫大将军的地位远超南衙十二卫的所有大将军。应该是,我们南衙的所有人都在羡慕你恶来将军才对嘛!”

    “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当真是有苦难言!”程务挺苦笑不迭的连连摇头,小声道,“我是当真想要离开北衙,当真不想再多呆一天了!——不如这样吧,你们右卫现在不是只有李多祚一名将军,你这位大将军还缺一名副手么?我来,怎么样?”

    薛绍先是一愣,随即大笑,“恶来将军,你这玩笑开大了!‘

    “我是真没开玩笑!”程务挺一板一眼的道,“只要你愿意接受,我就去想办法!”

    “还是别了。”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就算我这座小庙厚起脸皮来敢收你这尊大佛,上面的人,也不会同意。”

    “哎……”程务挺也知道会是这样,于是无奈的长叹,直摇头。

    薛绍微微一笑,小声的劝道:“恶来将军,值此国难当头的非常时期,国家正当用人之际。二圣对你如此的推崇和信任,你还是耐着性子,好好的做你的羽林卫大将军吧!”

    “二圣的确对我恩重如山,程某肝脑涂地,也无以回报。”程务挺答说道,“其实我担心的倒不是风险。咱们这种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我唯一担心的是……怕会辜负!”

    薛绍皱了皱眉,心想,皇帝李治对程务挺这么重要的一位羽林卫大将军,肯定也是有着“托孤”之愿的。但是程务挺是受天后提拔之恩,才由一名边将平步青云的坐到了今天的位置。再者,他和裴炎还是亲家。一但皇帝驾崩太子继位,程务挺夹在孤托太子、天后和裴炎三者中间,还当真是难以为人。

    薛绍都有点同情程务挺了。自己虽然也将面临类似的尴尬,但自己毕竟是在南衙带的野战军,距离中宫与朝堂核心还有一点距离。程务挺率领羽林卫直接护卫中宫,他的处境远比自己还要更加的敏感和为难。

    “薛少帅,程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程务挺很少求人,说起这种话来表情都有点不自然。

    薛绍笑道:“你我之间还何必客气?说吧,恶来将军。”

    程务挺有点难为情的苦笑了两声,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想让犬子程齐之离开羽林军,却苦于没有妥善的安置之地。如今薛少帅担纲右卫大将军,麾下二十万野战王师,想必要将犬子安置进去不会太难。不知薛少帅可否,成全一二?”

    薛绍眨了眨眼睛心中寻思,看来程务挺是担心将来羽林军卷入“政变”的风波,到时他们父子将会一同受到牵连。提前把自己的儿子择出羽林军置身事外,倒的确是个明智的决定。虽然接收程齐之进右卫我也要承担一点风险,但是这一点忙都不帮的话,也未免太过市侩与薄情了!

    “恶来将军,我与令郎曾是袍泽同僚兄弟一场。此等小事,我义不容辞。”薛绍说道,“但是我毕竟刚刚上任右卫,对麾下的职位空缺不尽了解。而且右卫的官将任命权也不在我的手上。这些事情,还得是由恶来将军去亲自打点一番才行!”

    “只要你点头,其他的事情当然是我亲自去办了!”程务挺大喜。

    “我,绝对没问题!”薛绍笑道,“就怕令郎来了右卫,会觉得委屈。毕竟我曾经还是他的后辈。我刚刚加入左奉宸卫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千牛四御刀之一了!”

    “嗨!!!程务挺抚掌大笑,“犬子若是有你一半的才识与能耐,那也不至于要跑到我的手下去混饭吃!——以后就让犬子鞍前马后的伺候你,给你做学生!”

    “不不不,那可不行!”

    “行行行,绝对可以!”

    二人在笑谈中争执了一阵,程务挺也没有久留很快就告辞走了。

    吴铭上前来,对薛绍说道:“恶来将军粗中有细,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他把儿子安置在公子麾下,无异于给程家留下一条退路,也是想请公子做他的外援力量。”

    薛绍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官场上的交情,谁不是奔着利益而来?程务挺的动机和行为,都算是正常。

    “只是程齐之毕竟是裴炎的女婿。这就好比两军交战,程齐之将要阵前倒戈。”吴铭摇了摇头,“此等事情,当真难说!”

    薛绍笑道:“临阵倒戈的人都不怕,我还怕白捡一个大便宜么?”

    “公子,言之有理!”吴铭也笑了,“孤石万仞,自有草木依附。现在就连恶来程务挺,都想沾一点公子的光!——公子,你已是今非昔比了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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