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在劫难逃
嘻嘻哈哈的郭元振,这回真是一针见血。
身为羽林卫大将军,首先得是军事素质过硬的能征惯战之将,并且必须在军队里享有颇高的声望,否则镇不住北衙的那些世族将军和老爷兵。
其实,必须得是政治过硬的二圣心腹,这一点绝对毋庸置疑!
最后,人选肯定只能在北衙内部产生。因为任何一名空降来的大将军都很难在短时间内融入北衙禁军,而这一点恰好是目前这个非常时期,二圣所不能接受的。
那么数来数去千挑万选,唯一符合全部要求的人选,好像还真的就只剩薛绍一个了!
这一点,薛绍的心里其实早就有数。就在武则天借酒试探的时候,薛绍就已经想得很透彻了。武则天那样成熟又理智的政治家,哪会做出酒后失言的轻佻之事?若非是权衡利弊反复比较,她是绝对不会出言试探的。
所以,大唐帝国的绝大多数将军们都趋之若鹜的右羽林卫大将军一职,薛绍尽管很嫌弃,但实际上多半已是“在劫难逃”。
在李谨行下葬的时候,薛绍真心的盼望老爷子能够神勇的一脚踢开棺材板从里面跳出来,高调宣布他又满血复活了。
可惜,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假想。
送殡归来,薛绍拗不过郭元振像个乞丐一样的絮絮叨叨讨酒喝,把他和薛楚玉一起请到了太平公主府里,摆开大宴让他敞开了肚皮吃。
与之同来的,还有牛奔。
上次北伐,牛奔应募从军做了一名雇佣军。战争结束,这家伙就失业了。但他从此充作了李谨行的义子家臣,只在他的身边跟随伺候。现在牛奔死了义父,李谨行的亲生儿女又回长安来接手了家产房屋,他不好再赖在那里,于是又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薛绍既然受了李谨行的托付,便将这个野汉子领了回来,在太平公主府里给他弄了个窝,暂且安顿。反正他与吴铭还有师徒之谊,薛绍就安排他与吴铭同住一院了,一并算作薛绍的家臣私仆。
时隔多日未见,薛绍和自己的这几个兄弟很有话题可聊,酒宴吃了挺长时间,天都黑了。这时,一直不见人影的吴铭和月奴从外面回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郭安。
薛绍正准备去找他们,这不来得正好。于是另置酒菜叫他们一同入宴,大家同吃同聊。
按照薛绍的授意与授权,吴铭把郭安等人带到蓝田县去安置。
那里有薛绍的产业瑶池玉林,还有他的祖传田产。郭安带来的这一批人当中,多半都是孤家寡人,否则他们也不会愿意抛妻弃子的背_景离乡,来到长安讨生活。吴铭和郭安一一遵求他们的意见,有想种田置宅安家落户的,吴铭就安排他们租种了薛家的田产,并由瑶池玉林拨?林拨钱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和一切生活所需。有不想种田只求营生的,吴铭安排他们到了瑶池玉林安顿。
瑶池玉林现在已经是两京之内唯一的高档“官僚会所”,接触的都是王公贵族和达官显贵,名符其实的“往来无白丁”。因此能在这里做事的伙计都要先经过一番严格的培训,上岗之后的待遇也相当优渥令人眼馋。哪怕是个赶车的马夫把式,其收入状况也不输长安的中产人家了。
这对来自于偏远苦寒之地的土兵们来说,绝对是“上了天堂”。
这两条路子,安排下去了三十多人。吴铭做事很用心也很到位,他让每个人都心悦诚服心满意足,对薛绍感恩戴德。同时,这些人又没有真正远离薛绍,无论是租种薛家田产的或是留在瑶池玉林帮工的,都仍是薛绍的附庸与私仆。
剩下的,不包括郭安在内刚好二十人。吴铭让他们暂时留在蓝田,听候安排。他们一路追随薛绍与郭安来到长安别无所求,专为成为“斥侯”而来。
他们就和前世刚刚从军的薛绍一样,年轻而热血、激进而好胜,他们有着强烈的军旅情节,并且义重如山。他们愿意和郭安一起接受吴铭的斥侯训练,并渴望成为当世无双的精兵之王!
“公子,为了避嫌,郭安等人还是得有真正的军籍,得有明确的身份。”吴铭说道,“否则落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会去检举揭发,说公子豢养私兵图谋不轨。”
“我早有安排。”薛绍说道,“北衙禁军有专门募用的火头军和勤杂军,他们不算北衙的正式卫士,但是也有军籍、有军饷,同时不受太多的军纪约束,相对比较自由并且不受关注。我完全可以让他们二十人都挂名安排进去。同时,我也会对上面有所交待,以免有人搬出此事小题大做。至于郭安,我会想办法让你重回右卫官署任职。因为你有政绩也有战功,我还可以去给你争取升迁。你觉得如何?”
“少帅,不用了。”郭安说道,“若是做官,我还不如留在延昌做我的县尉。既然来了长安,我就只想和我的那些兄弟们在一起,到死也不分开了。还请少帅成全!”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好,那我酌情安排。一定不让你和他们分开!”
“谢少帅!”
兄弟聚首,酒是越喝越兴起,直到深夜仍未散去。这样的场合太平公主没有出席,她独自在房里等了许久仍不见薛绍回来,好奇之下偷偷跑到宴厅来看,正巧看到薛绍站在一群人中间,举着一个大海碗正在高声的大笑,然后就把一整碗美酒都喝下了。
太平公主当场就吓到了,这是喝酒还是喝水呀?还真没见过薛郎,如何的奔放大笑!和这些人在一起,他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下一眼,太平公主看到月奴冒了出来,她和薛绍一样也举着一个大碗,说了一句“先干为敬”就当众喝下了一海碗酒,引得满堂喝彩!
太平公主再度震惊了,原来我真的不如月奴!
“来来来,比划两下!”
让太平公主更加惊愕的事情发生了,郭元振喝到兴起,居然拉起牛奔要和他对试一番。其他人都轰堂大笑,说郭元振你可别不自量力,牛奔力大无穷而且是吴大师的高足深得真传,一身武艺非比寻常。你这三两把式,就别献丑了!
这要是在平常,郭元振肯定嘿嘿一笑就退缩了。但是今天仗着酒兴,非要和牛奔比划两下不可。牛奔可是个十足的愣人,哪里经得起郭元振一再邀战,于是衣服一扒就跳了起来,要和郭元振比试!
这样的情景,在军队里每天都可以见到,薛绍等人无不喜闻乐见。太平公主却是吓得目瞪口呆,心中连连惊道:好生粗鲁!风度翩翩的薛郎怎会与之为伍并乐于此道?
郭元振和牛奔就真的打起来了,虽然没有动用兵刃,但是拳拳生风都没有放水。郭元振虽是进士出身,但是自幼习武并且酷爱此道,再加上连番征战上阵搏杀,手底下也是见过血的人,很有真本事。
但是,他显然不是牛奔的对手。
牛奔貌似呆傻什么都一窍不通,唯独在武艺方面仿佛有着特别过人的天赋,否则吴铭也不会看上他这块料子,特意指点了他。再加上他身躯巨硕天生神力还有一副光棍胆气从来不知惧怕为何物。
因此薛绍觉得,牛奔打起架来应该改个名字,叫——牛逼!
郭元振惨惨的被放倒了,满堂大笑。
“行,我技不如人,自罚三碗!”在自己的兄弟面前,郭元振也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喇喇的爬了起来端碗就饮,把胸前都淋湿了一大片。
太平公主仿佛有点看不下去了,这些人太野蛮了!
但是她好像又有点不想离去,心想这些人野蛮是野蛮了一点,但也别有一番耿直与快爽之意。薛郎和他们在一起那么奔放和随兴,心里肯定很轻松也很惬意。这完全不像他和那些朝廷里的王公大臣在一起的时候,时时端着身份顾着仪表,每说一句话都得小心翼翼,每做任何事情都得如履薄冰。
“这莫非,就是薛郎独衷军旅的原因?”
太平公主眨着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若有所悟。
深夜,酒宴总算是散去了。薛绍把所有的兄弟都留在了家里留宿,反正太平公主府奇大无比,客房更是多了去。光是吴铭住的那个院子,就足以住下他们所有人。
淋浴罢后,薛绍回了自己的卧室。太平公主仍旧没睡,亮着灯躺在床上,等薛绍回来。
薛绍喝多了一点酒,进房就嘿嘿的傻笑。
太平公主故意板着一张脸,像是公主脾气发作的标准样范,瓮声道:“你不是应该,去和你和袍泽兄弟们抵足而眠么?”
薛绍一句话也不说,突然一个饿虎扑食一般跃上了床抱住太平公主就猛亲,太平公主下意识的大声惊叫。
和往常一样,太平公主仍是裸睡的。薛绍稍一试探,发现太平公主反应激烈很是渴望。于是他几乎没有再做任何前奏,就像个侵略者一样野蛮的“冲杀”了进去。
太平公主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野蛮又直接的啪啪。薛绍冲撞的一瞬间,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强烈刺激,脖子一扬白眼一翻,朱唇轻启嘤声长吟,这一刻仿佛是心都飞到天外去了!
“野蛮!……坏蛋!……让我怀孕吧!”
第512章 太一天官
当晚,太平公主有没有怀孕,薛绍不知道。但是第二天早上他听说了一件别人家的喜事,东宫太子妃韦氏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黎明时分皇宫里的巨鼓就响个不停,向满长安城的百姓报喜。有了这样的鼓声,原本今天不用上朝的那也必须得去了。
薛绍与薛楚玉、郭元振听到鼓声都起了床赶进皇宫里参加今日早朝,在朝会之上得知了这个消息。李治当然没有来上朝,主持朝会的武则天相当的高兴,当廷宣布等李显这个刚出生的嫡长子满月就封他为“皇太孙”,到时还将大赦天下!
立皇太孙这种事情并不多见,更不说是刚出生就定下来了。满朝文武都清晰的感觉到,皇帝想把李家的皇位代代相传下去的强烈心愿。尤其是现在皇体龙体欠恙已是公开的秘密,这个时候李显给他生了个嫡长孙,真像是“雪中送炭”一样给李治打了一针强心剂。
当天的朝会上还宣布了一件事情,就是后天的上元佳节的晚上,皇帝陛下将会像往年一样亲登皇城朱雀楼,与长安的仕人百姓见面。到时还要宣布今年的一些新政。
薛绍联想到那一日的皇族年宴,已是心知二圣的用意,无非就是要向外界宣示皇帝陛下很好,借以稳定人心。
朝廷特意给薛绍下旨,把上元节的御前保卫工作交给了千骑,并且钦点了薛绍与薛楚玉这两位“偶像派”青年将军左右侍辇,也就是贴身保护皇帝陛下。武则天还当廷各赐了一套特制的上元戎服给薛绍与薛楚玉,让他们上元节那天一同穿上,来伺候陛下御前。
满朝文武心中在想,原本这种差事应该是奉宸卫来做的,现在二圣特意做出这样的安排,应该是为了以示对薛绍的嘉奖与器重。去年年底薛绍讨平白铁余凯旋归来,朝廷至今还没有封赏。估计会把这件事情,安排在上元节那天。
那套戎服明显是大唐宫庭盛装的炫丽风格,华彩异常光耀万千,与其说是戎服还不如说是“潮装”。与之相配套的还有一把金色刀鞘缀有多彩琉璃宝石的横刀,这样的刀大唐每年只铸两把,专门配发给上元佳节时在陛下御前侍辇的心腹爱将,名曰“太一”和“天官”。
这两把刀的命名,显然颇有渊源和说法。
汉武帝时就法定正月十五是祭祀“太一神”的盛大节日。故老相传,太一神是主宰宇宙一切的神;而在道家的“三元说”里,有上元、中元、下元三个重要节日,主管上、中、下三元的分别是天、地、人三官。正月十五上元节,即属“天官”。
武则天也是趁着高兴,让薛绍和薛楚玉即刻换上各自的上元戎服,给满朝文武看一看。
二人便去了偏厅换装,两把宝刀薛绍佩太?佩太一、薛楚玉佩天官,换好之后二人重回朝班。
“好英武的两位郎君啊!唯有我大唐,才会有如此神仙仪表、文武全才的好男儿!”武则天忍不住出声赞叹,满朝文武也跟着啧啧称奇,钦羡不已。
薛绍反正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被人“残酷围观”,倒是薛楚玉很不习惯,他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也会气定神闲,但现在感觉左右拐扭脸都红了,就盼着今日这朝会早点结束才好。
薛绍心里却在想,二圣这样安排我二人大出风头肯定不是一时兴起,他们肯定也没兴趣做什么偶像明星的幕后推手。很有可能,他们是在为了提拔我二人提前造势。
莫非正被郭元振那张乌鸦嘴说中了,我和薛楚玉会被一同调离千骑,前去接掌右羽林卫?
朝会散后,两位偶像级的年轻将军还没来得及走下龙尾道,就被武则天的内侍唤住,要他们到宣政殿御书房觐见天后。
宣政殿在朝堂场所含元殿的后方,一路过去要经过大一片“办公区”,大唐最重要的中书省、门下省和御史台等等这些衙门都设在两座宫殿的中间区域。
宰相们议事的政事堂,就设在门下省。
薛绍与薛楚玉跟着内侍一起往宣政殿走的时候,前面不远不近走着两个人,一个是侍中裴炎,另一个是他的副手黄门侍郎刘齐贤。
接目前的步幅,薛绍等人将会很快追上他们。薛绍小声的唤了一下那位引路宦官,示意他慢下脚步。那宦官也很醒事,在门下省的地盘疾步越过宰相,这是相当犯忌的。于是他带着薛绍和薛楚玉慢慢的走,隔着裴炎约有三十步远。
不料裴炎一回头看到了薛绍,居然不走了,站在那里仿佛是在等着薛绍。
薛绍总不能见了宰相绕道而行,于是和薛楚玉一同上前拜礼。
“二位将军,好生英武啊!”裴炎面带笑容点头赞了一句,再道:“如此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呢?”
引路宦官连忙代为回话,“裴阁老,小人奉天后之命,请二位将军去宣政殿御书房觐见。”
“哦,如此说来,该是好事。”裴炎笑眯眯的像是人畜无害,说道,“去年年底,二位将军在一月之内讨平白铁余并生擒匪首来京,朝野欢腾圣心甚悦。现如今,该是到了给二位将军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薛绍不动声色拱了拱手,“薛某身为将军,护国安民讨逆平叛都是份内之事,不敢求赏。”
“薛驸马,高风亮节啊!”裴炎呵呵直笑,转头又看向薛楚玉,“虎父无犬子,甚好,甚好。”
薛楚玉抱拳一拜,片言不发。
薛绍微笑道:“阁老见谅,楚玉向来不苟言笑,吝于言词。”
“你们兄弟二人,倒是相映成趣。”裴炎用玩笑的口吻说道,“一样的年轻英俊,一样的威武不凡。两人形如一体,恰似一枚铜钱。”
裴炎身边的刘齐贤马上笑道:“阁老比方甚当,两位将军一圆一方形同一体,还真的恰似一枚铜钱!”
薛楚玉仍是片言不发,薛绍淡淡一笑,“裴阁老所言有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二人合在一起倒还有点用处。倘若分开,就真的会是一文不值了。”
“薛驸马,也当真是风趣!”裴炎呵呵笑了几声,刘齐贤也如同一只应声虫一般跟着发笑。
二人扬长而去。
薛绍等人站在原地,等他们走远了方才挪步。
引路宦官走得稍远几步,一直没有吭声的薛楚玉说话了,小声对薛绍说道:“裴炎,甚怀敌意。”
“居心叵测才对。”薛绍也小声说道。
薛楚玉皱了皱眉,“他向来看不惯薛家人。”
“就如同我们看不惯他一样。”薛绍漠然微笑。
宣政殿到了,在上龙尾道之前薛绍下意识的看向侍制院。
薛楚玉当然知道薛绍在看什么,向来不苟言笑的他暖昧的一笑,“稍后,我陪公子去一趟?”
“没事去那里干什么?”薛绍瞪他。
薛楚玉又笑,“那去讲武院,如何?”
“闭嘴!”
薛绍斥了一声,心里却想,这两处地方都是有可能见到上官婉儿的。相比之下,侍制院的可能性更大。不知道上官婉儿现在过得如何,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稍后,引路宦官把薛绍与薛楚玉带到了殿前。二人正准备把佩刀卸下交给把守门庭的奉宸卫兄弟,一记女声从内里传出——
“天后特许,二位将军可以带刀觐见。”
奉宸卫的人都认得薛绍和薛楚玉,连忙把刀还给了他们,“二位将军,请!”
薛绍接刀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蔫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殿内。
那里,正站着上官婉儿!
薛楚玉又露出了那种傻傻的暖昧笑容,薛绍看到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忍不住,于是也笑了起来。
“二位将军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竟笑得如此开怀。”上官婉儿上前一步拱手拜下,“婉儿奉天后之命,在此恭迎二位将军!”
“岂敢!”
二人上前回了一礼,薛绍左右看看,周围尽是奉宸卫的卫士和宫女宦官。
这还真是不太好说话。
不料,薛绍没有开言,薛楚玉突然说话了:“上官姑娘,上次讲武院举办讲武会结束之后,我曾请你点算开销与所用人力物资,一并做个归总报汇。如今,都做好了吗?”
“回薛将军话,婉儿早已做好正待交付上去,不料薛将军带兵出征了。”上官婉儿说道,“稍后婉儿会把报汇拿来,当面呈与薛将军过目。”
薛楚玉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正色道:“你亲自拿到讲武院,我要当面堪校。若有不明之处,还得向姑娘请教。”
“是。”上官婉儿应诺。
薛绍又忍不住想笑了,真没想到薛楚玉这根死木头,居然还会假公济私的,帮我制造和上官婉儿见面的机会哎!
好兄弟,打得一手好掩护!
稍后,上官婉儿就亲自领着薛绍与薛楚玉,进了御书房。
二人刚刚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参拜,就听到武则天爽朗的笑声。
“瞧瞧,我们大唐最英武的两位少年将军来了!”
薛绍和薛楚玉同时一怔,上官婉儿已经乖巧伶俐对他二人款款一拜,“婉儿拜见太一将军,拜见天官将军!”
武则天哈哈大笑,“甚好,甚好!婉儿果然兰心惠质,这太一将军和天官将军的名号,就如诗画一般动听!”
薛绍和薛楚玉对视一眼,同时心里想道:她们居然闲到了这份上,还给我们取诨号?
第513章 天后的审查
或许是讨伐白铁余之后武则天真的开始欣赏薛绍的军事能力了,又或许是皇太孙的出生让武则天的心情格外的好。总之,她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开朗,对薛绍等人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的,如同一个家中的慈祥尊长在与喜爱的晚辈闲话家常一般。
“婉儿,去把本宫珍藏的岭南露芽取来,本宫要与太一将军、天官将军一同品茗。”武则天下了令。
上官婉儿应诺而去,薛绍和薛楚玉更加觉得满头雾水……天后亲自招待我们喝茶?这规格可是够高的了!
“二位爱卿不必拘谨,请坐。”武则天说完又笑了,忙道,“本宫糊涂,居然忘了你二人穿着一身上元戎装——来人,将二位将军的配刀及兜鍪请下,好生保管。”
左右侍人连忙上前伺候,薛绍与薛楚玉将身上的佩刀和繁复碍事的腰甲及兜鍪等物都卸了下来,交予侍人保管。武则天已经命人取来了一副坐榻,中间置一棋盘。
“你二人谁与本宫对玩一局双陆?”武则天看来兴致颇高。
薛绍笑了一笑,“臣来吧!”
“甚好!”武则天笑道,“本宫久闻你精通棋琴书画、通晓诸般杂艺,太平每每提起无不兴高采烈,并说你罕有敌手。本宫今日就要与你较量一番!”
薛绍笑道,“天后,那都是以讹传讹。”
“不必谦虚。”武则天笑着坐了下来,“我们先说好,不许你相让本宫。否则,这棋也就下得没有兴味了。”
“臣遵命。”
二人在棋盘边对坐下来开始玩棋,薛楚玉在一旁负责计筹。
双陆棋的玩法类似于飞行棋,通过掷骰子让棋子迈走棋格,虽然有着很大的运气成份,但也极富策略色彩。武则天喜爱双陆并精通此道,宫里宫外人人皆知,就连史书上都有过记载。
棋局开始不久,上官婉儿带着两名宫女取来了一整套漂亮的茶具,在旁边摆放开来升起了火。不用武则天吩咐,上官婉儿已经安静的在一旁开始辗茶制茶。
薛绍不经意的看了上官婉儿一眼,发现她制茶的动作相当的“专业”,和专精此道的虞红叶有得一拼。他心中不由得有点好奇,没想到上官婉儿还有茶艺这门特长。
武则天一边下棋,一边不经意的说道:“婉儿近来新学了一门茶艺,本宫试过,甚觉不错。于是本宫将她从侍制院调了回来,在身边用事。今日就让你们也尝尝她的手艺,试看如何。”
“谢天后。”
二人一同谢过,薛绍心想这大概只是个借口,武则天其实还是蛮喜欢聪明伶俐的上官婉儿。
棋行过半,薛绍把握着分寸,即不赢得太狠也不输得太多,双方势均力敌。武则天时时欢笑又时时紧张,看来玩得颇为尽兴。</兴。
“年前你二人顶风冒雪前去征讨白铁余,都辛苦了。”武则天仿佛不经意的说道,“本宫早该找你二人谈话,但因为年节和忙碌一时都耽误了。于是今天把你二人请来,聊上一聊。也不必拘谨,只是闲话家常一般的聊上一聊。”
“是。”
武则天微笑点头,下了一子棋,说道:“白铁余妖言惑众发动叛乱,三州震动为祸甚大。好在朝廷还有你们这样的能臣干将,顷刻之间就平灭了叛乱,并且把白铁余的遗害彻底清除。此等功劳,不可谓不大。为此,皇帝陛下特意召集本宫与阁部宰相相商,要对你二人以及所有参与平叛的将官进行大力封赏。”
“天后,臣不敢受赏。”薛绍突然说道。
武则天不动声色,“为何?”
“臣有罪。”薛绍说道,“臣但求功过相抵,便已是心满意足。”
“你有何罪?”
薛绍拱手道:“臣用兵有误,导致麾下千骑折损过半。千骑是陛下的亲卫,臣一直担心无法向陛下交待,还蔫敢受赏?”
“你想多了。陛下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然把千骑交给了你,如何处之都是你的份内之事。”武则天淡然一笑,说道,“再者,按照四善二十七最条例当中的军功评定法,你以寡击众生擒敌首,已是上阵上获的跳荡之功。岂能不赏?”
“天后,不能赏。”薛绍苦笑,“臣还有别的罪。”
“何罪?”
薛绍拱手道:“臣治军不严,有麾下军士收受百姓衣食等物。臣还扰民,军队在离开绥州的时候和百姓起过冲突。臣还滥用钦差职权,破格增发了怃恤金给阵亡的府兵和土兵将士。臣还斗胆把五十多个府兵和土兵带回了长安,用作私奴。这所有的过错加起来,就是跳荡之功也抵偿不了。”
武则天笑了。
“薛郎,你说的这些,本宫在你的奏折上全都看到过了。”武则天笑道。
薛绍苦笑,“天后,臣说的都是事实……”
“你说的这些事情,本宫早就查问清楚了。”武则天笑了一笑,“缺衣少粮的延州百姓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食物和舍不得用的寒衣送给你们,证明你们在延州的时候一言一行都深得民心,感动了地方百姓他们才自发给你们赠衣赠物。离开绥州时的扰民冲突,只是因为百姓们不想放过白铁余。你麾下的军士职责所在要护送白铁余,哪怕被百姓击伤流血也未有一人还击,真乃仁义王师所为。另有延州阵亡将士的怃恤金,你是发放过多了,连不该怃恤的土兵也按同样规格发放了。但当时战况惨烈,延州卫士壮怀激烈慷慨赴死,真乃天下义士。此等义士理当重赏褒扬,你的做法虽然有备法规,但深得人心符合大义。钦差之职就是要代天巡牧教化人心,陛下既已授你便宜行事之权,就是许你不拘一格随机应变。你,做得很不错。本宫唯一不解的是,你为何要带那几十名卫士回长安?”
薛绍连忙拱手道:“臣不敢欺瞒天后。臣自觉亏欠了他们,于是决定私下补偿他们,让他们在长安安家落户从此安渡余生。此外,臣还看中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想把他们训练成精兵斥侯。行军在外若无斥侯,就如同一个人盲眼聋耳,处处受制。从上次北伐到这次征讨白铁余,臣已经深深的体会到没有斥侯的苦处。”
“原来如此。”武则天若有所有的点了点头,“难怪有人上奏弹劾,说你倚仗军功豢养私兵。”
“臣有罪!”薛绍拱手拜下,“求天后责罚!”
“立功先请罪,本宫看你就是成心如此!”武则天揣着棋子,摇头而笑。
薛绍苦笑,“天后,臣不也是没办法了么……”
“言下何意?”
薛绍答道:“臣累受皇恩平步青云,惹来不少人的忌恨。臣每做一件事情无论结果好坏,事后总会有人吹毛求疵并向御史告发。御史也总会来找我谈话调查,虽然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但臣不厌其烦。于是臣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把一件事情做完,先检讨自己的过失然后主动承认了。这样,总好过被人揭发检举吧?”
“哈哈!”武则天大笑,“没想到你官没做多久,倒学会世故了。”
薛绍讪讪的笑,笑而不语。
“那还有一件事情,你为何不报呢?”武则天问道。
薛绍眨了眨眼睛,“天后所言,何事?”
“千骑内部,不是出了一个奸细么?”武则天问道。
薛绍和薛楚玉同时一怔,很显然,应该是玄云子告诉武则天的。
“怎么,难道本宫说错了吗?”
薛绍面露难色的苦笑了一声,看了看旁边的上官婉儿等人,不说话。
“她们不是外人。”武则天淡淡的道,“你有话,只管说。”
“天后,臣没什么可说的。”薛绍叹息了一声,说道,“臣确实包庇了那个人。”
“本宫很想知道,为什么?”武则天问道。
薛绍拱手道:“他是我们同生共死的袍泽,虽有犯错但都已经自裁谢罪。臣实在不忍再让他,身败名裂!”
“重情重义。难怪你的麾下都愿随你出生入死,绝无怨言。”武则天点头而赞,也叹息了一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你们千骑的家务事,本宫本不该详细过问。但本宫还是要提醒你,如果那人牵扯到朝中的其他人,你不能一概包庇。以免姑息养奸,为患朝廷。”
薛绍心中一凛,武则天这是问客杀鸡啊!……那人和武攸归的关系非比一般,我之所以隐忍瞒报,主要原因当然是出于义气,但说到底还不是考虑到了天后的面子?
“天后,臣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到此为止的好。”薛绍说道,“以免宣扬出去,有损千骑名声,让陛下的脸上都不好看。”
“……”武则天不动声色的沉默了片刻,淡定的落下了一枚棋子,平静的说道:“也好。”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看得出来,武则天算是“默认”了自己送上的这份人情。
稍后,武则天又如闲谈一般,向薛绍与薛楚玉打听了一番,讨伐白铁余一战的经过与细节。二人知道,这些事情玄云子肯定早就做过汇报了,自己只能如实上报,不能有任何隐瞒或是撒谎。
棋局结束,武则天小胜;上官婉儿的茶煮得很不错,都已下肚;谈话,也在这时候接近了尾声。
这时武则天终于亮出了底牌,“薛绍,至从李老将军去世后,右羽林卫大将军之职一直空缺。陛下与本宫以及阁部的宰相们一致商定,暂不设右羽林卫大将军一职,只提拔你做右羽林卫将军,与另一名将军张虔勖比肩共掌右羽林卫。你空出的千骑中郎将一职,则由薛楚玉接替。你二人意下,如何?
不出薛绍二人的意料之外,这一次看似轻松休闲的“茶话座谈”,实际上就是一次重要的政治考核与审查。
第514章 重大难题
武则天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拒绝的余地肯定是没有。但于出“礼仪”薛绍还是得要婉拒一番。
于是薛绍说道:“天后,臣还不是不做这个将军的好。”
“为何?”武则天问得也挺平静。
薛绍说道:“臣入仕一年屡受破格提拔,已经由一名七品检校官做到了四品中郎将。这个升迁速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以臣的年龄和资历,做千骑中郎将都已是勉为其难,臣实在担心,臣无法胜任右羽林卫将军一职。还请天后三思!”
“你多虑了。”武则天平静的说道,“你可是皇亲国戚,怎能按照一般仕人的标准来衡量升迁?大唐的驸马在与公主成亲之后封个三四品的官,实属平常。再者就算你不是皇亲国戚,凭你连番征战立下的赫赫战功,也足以让你胜任此职。”
薛绍苦笑,小声道:“天后,臣就怕难以服众。臣当初还只是一个千牛备身的时候,张虔勖将军就与李尚旦比肩,共掌羽林卫了。现在臣的千骑中郎将才没做几天,马上就与张虔勖并肩而立做了将军……”
“薛绍,朝廷既然敢于任命,就肯定是有过详细周到的考虑。你自己又何必如此瞻前顾后呢?”武则天打断了薛绍的话,说道:“朝廷用人,唯才是举。尤其是羽林卫将军这样的职务,绝对不会容许鱼目混珠。以你的出身、才干和功劳,都已经足以胜任大将军一职,位居张虔勖之上。跟你说句实话,若非是考虑到你太年轻入仕又浅,更加考虑到了张虔勖这些羽林卫旧将的感受,朝廷早该任命你做大将军了!”
“……”薛绍无言以对了。好吧,婉拒也只能是点到即止。
“臣,谢恩!”
武则天点头微笑,“天官将军,意下如何呢?”
“臣谢恩。”既然薛绍都表态了,薛楚玉当然也就没有二话。
“如此甚好!”武则天心情颇佳呵呵直笑,“大唐,就缺你们这样的青年才俊。陛下与本宫对你二人极为器?
??、深怀期待。你们,可不要让陛下与本宫失望了!”
“臣将尽力而为,不负皇恩!”
稍后谈话就结束了,薛绍与薛楚玉离开了御书房。武则天最后告诉他们,新官的任状会在上元节之后,正式下达。要薛绍和薛楚玉,尽早做好交接的准备。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又有一些在意料之外。
现在薛绍与薛楚玉回想裴炎的话,才意识到他话中所含的警告意味。兄弟二人一圆一方形同一体,恰似一枚铜钱。马上又要共受提拔,一个升任羽林卫将军,一个接掌千骑——裴炎那不就是在暗讽,薛绍与薛楚玉有朋比结党之嫌么?
朋比结党,但有政治的地方就会有这种现象。上头可以对这种事情睁一眼闭一眼,也有可能把它视作政治大忌,当成洪水猛兽来消灭。
由此可见,薛绍兄弟二人的快速升迁,已经遭到了裴炎的强烈忌惮。
想来也是,早有薛仁贵领兵在外坐镇一方,现在又有两个薛氏晚辈执掌禁军。身为薛族的宿敌,裴炎怎么可能不忌惮?
薛绍可以想像,裴炎还只是“忌妒者”当中的一个鲜明代表。还有许多的人在闷头忌恨。武家子侄就不必说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见不得薛绍得到一丁点的好。
倒是薛绍马上就要接触的同僚张虔勖,他的心里肯定不会没有想法。
张虔勖在右羽林卫的日子已经很长了,在李尚旦时代就执掌右羽林卫。他还曾经带兵出征参加过北伐,也是立过战功的。后来朝廷增设左右羽林卫的大将军,程务挺与李谨行空降而来接掌权杖,张虔勖在那时候就表达了他的不满,带领手下的亲密同僚几乎把李谨行架空。若非是一场北衙整风,李谨行这个大将军会一直做得有名无实。
在李谨行去世后,张虔勖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若论资历他是最有希望在这时候接掌厥掌大将军一职的。可是朝廷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居然玩了一手“不设大将军”,还安插了薛绍这样一位新人进来,抢他一杯羹汤去。
这换作任何人,心里都不会极不痛快!
当初空降千骑,薛绍还带了薛楚玉和郭元振这样一批讲武院的班底过来当帮手,仅凭一手杀鸡儆猴的整风运动,就一统军心并牢牢掌控了实权。可是现在自己要单枪匹马的杀进右羽林卫,而且不是唯一的最高长官。
薛绍已经可以想象,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了。
一路骑马回到北衙,薛绍与薛楚玉都比较沉默,各自想着心事。到了千骑的官署里以后,郭元振迎了上来喜笑颜开的道:“哟,快看哪!我们大唐最英武的两位将军回来了!”
“我心情不好,别惹我!”薛绍板着一张臭脸。
“怎么了?”郭元振笑嘻嘻的问道,“天后特召你二人去御书房私谈,难道不是好事降临?你们不是应该人逢喜事精神爽么?”
“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薛绍一脸的不高兴,“我即将滚出千骑。”
“哈哈,这是好事啊!……啊不不不,不是好事!”郭元振插科倒浑,一把好手。
薛绍真恨不得踹他两脚,“你就巴盼着我滚出千骑是吧?”
“没有,真没有。”郭元振正了正脸色,说道:“这么说,朝廷真要任命你做右羽林卫大将军了?二竿子做你的副手,一同过去担任将军?”
“这回你说错了。”薛绍说道,“我去右羽林卫做将军。五郎,接掌千骑。所以呢,你还是那个左郎将,升官没你的份!”
“啊?”郭元振很是一愣,“怎么不是大将军?”
很显然,郭元振倒是没盼着自己能升官。
薛绍摇了摇头,“朝廷自有朝廷的考虑。我只能接受现实。”
“这下棘手了。”郭元振皱了皱眉,也不笑谈了,说道:“二竿子接你的职做中郎将,这个无可厚非,咱们兄弟都会听他的。但是你这样孤身一人闯进右羽林卫去,张虔勖那些人能给你好脸色吗?”
“废话。”薛绍的心里,正为这事烦恼。
“没事!”郭元振拍起了胸脯,“等你去上任的时候,我和二竿子带上一帮兄弟,去给你壮行撑场面!”
“胡扯!”薛绍把脸一板,“我是去上任,又不是去打架。”
“我还不是担心,张虔勖欺负你娘家无人么?”郭元振讪讪的笑道。
“你才娘家无人呢!”薛绍都被气乐了,“他们是我的同僚,又不是我的敌人。被你一说,倒真像是敌对了!”
郭元振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张虔勖在右羽林卫时日长久树大根深,当初李谨行都被他架空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换作是朝廷任命一个新人来做我们千骑的中郎将,我们也会排斥他的。所以么,还是先把坏的局面设想清楚了比较好。实在不行……也可以想别的法子嘛!”
薛绍眉头一皱,他知道郭元振说的“别的法子”是什么。
在军队以内,薛绍在张虔勖的面前是新人、是晚辈、是空降的外人。但是在军队以外的政治层面上来说,薛绍是驸马是陛下的御前红人,他完全可以凭借上面的神来之手,把张虔勖这个碍眼的人给“拿”掉。
可是这样一来,就是超脱了军队范畴的恶性竞争了。薛绍纵然得胜,也会落下一些忌贤妒能、打压异己的骂名。这种骂名在朝堂之上随处可见,但如果有人在军队内部搞这一套阴谋算计,肯定会遭来一片不耻与唾弃!
想通了这些,薛绍说道:“张虔勖是功勋战将,在羽林卫深得人心。我过去之后,只能以末进晚辈的身份与之相处。你们也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我如果连站稳脚跟的本事都没有,那这个将军不做也罢!”
郭元振笑了一笑,“我只是说说而已。咱们的官职与军功都是一刀一枪自己杀出来的,从来都是明人不做暗事,更加不做亏心事。我只怕,就算公子没有这样的想法,张虔勖等人也会有这样的顾忌。于是乎,他们当面对你礼敬有嘉甚至过分客气;实际上,却是对你心怀抵触与排斥。这远比当面向你发难,更难收拾。”
薛绍点了点头,“有道理。”
“公子,看来这次你要孤军奋战了。”郭元振讪讪的笑道,“实在熬不住了,就回千骑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好娘家!”
“你给我滚出去!”
……
稍后,薛绍就上元节戍卫御前一事,把千骑的人都叫来开了会,做了安排。薛绍和薛楚玉还有卢思义这些人,都曾经在奉宸卫干过,做御前安保的工作还是很有经验的,因此很快就把事情铺排妥当了。
薛绍决定回家一趟,把今天的事情跟太平公主说上一说。自己被任命为羽林卫将军,这是太平公主目前最担心的事情,但偏却就发生了。
薛绍即将面临的,除了工作上的重大压力,还有安抚太平公主这个重要的任务。
当然,和预想中的政治风险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万一李治在不久的将来来个呜呼驾崩,那他这个羽林卫将军就真的会坐到火炉上去受烤了。
于是薛绍打算,和太平公主一起商量,解决这个重大难题。
第515章 我不活了
薛绍回到家里,正遇到陈仙儿的舅父柳盛。他今天带了一些礼物特意前来答谢薛绍与太平公主,帮他谋到了官职得以复仕。
薛绍问他是个什么样的官职,柳盛还没回答,太平公主倒是先来了气,“真是气煞我也!那魏玄同也太不给本宫面子了!”
薛绍惊讶道,“怎么了?”
“公主殿下息怒!”柳盛连忙弯腰下拜,都拜成了九十度,“在下无德无才一介庸吏,能在半百之年得以复仕已是万幸。到北方做个县令父母官,能够代天巡牧为民谋福,也是好事啊!”
“县令?”薛绍皱了皱眉,“柳先生,你先不必说了。仙儿,请你舅父下去歇息,好生招待。”
陈仙儿应了诺,连忙请他舅父下去了。
太平公主满副忿然,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动些真怒了,恨恨道:“年前魏玄同的老母做寿之时,我叫上虞红叶专程前去道贺。想那老夫人也不过是个三品外命妇,本公主亲自造访道贺,够给他们面子了吧?”
“那当然。”薛绍轻皱眉头,说道:“你专程去跑这一趟,就是为了给柳盛求官?”
“也不全是。”太平公主说道,“魏玄同是吏部尚书,吏部掌握四善二七十最的官员评核,手中权力极大。我与他打理好关系,对你也没有坏处,不是么?再者,虞红叶在京城的很多活动都会跟吏部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我特意带虞红叶去这一趟,也是为了给她涨一涨身价、熟一熟人面,便于她今后的行事。”
“这很好,怎么了?”薛绍问道。
“好什么好?”太平公主越说越气恼了,“当时魏玄同和她的老母亲倒是很恭敬很热情。但是等我们回来了没多久,他就派仆人把我们送的礼物,给退回来了!”
薛绍笑了,“魏玄同在朝中以清廉著称,肯定是你送的礼物太过奢贵,他不敢收受。再者,你这位公主的来头太大,他怕外人说他攀龙附凤。所以呢,就做个样子以示清傲。儒家仕大夫么,都有这种矫情的坏毛病。”
“好,就算你说得对,这些细微末节我也就不怪他了。”太平公主气得语速都加快了,连珠炮一般的说道,“我曾当面对魏玄同说,原并州司马柳盛此前因病秩仕,现已康愈想要复出。他满口答应会详加审度好作安排。可是结果,居然给柳盛派了一个代州五台县令!——七品县令哪!还是远在代州那种偏远边镇,与流放何异?这让本公主颜面何存?!难道本公主的面子,就那么不值钱吗?真是气煞我也!!”
薛绍听完之后想了一想,站在太平公主的角度上想一想,这事是挺气人的。
柳盛以前可是并州大都督府司马,从四品的高官,比一般的刺史都要牛??要牛气很多。现在复出居然被用作一个七品县令,还是战火纷飞、穷困偏僻的代州边关的治下小县五台县的县令。就算没有太平公主亲自说情,吏部做出如此安排也会显得有点不近人情甚至可以说是刻薄打压。这就好比一个落难了的亲戚来投奔,你让人家住在柴房里吃些狗饭,那还不如直接告诉他我家里住不下。
“薛郎你说,魏玄同他是什么意思?!”太平公主越说越气愤了!
“你先别生气。”薛绍揽着她的腰给她抚背,好言相劝了一阵,说道,“魏玄同我也认识,他不像是那么刻薄的人。其实,吏部选官的程序一向很复杂。历年举明经举进士的仕子那么多,真正得到了官职的只是少数,有些人等上十年八年也没有官做。主动秩仕的官员想要复仕,就更难了。”
“你说的是一般而论。”太平公主真在气头上,恨恨道,“本公主都出面说项了,那还是一般而论吗?!”
“那倒是,那倒是。”薛绍笑呵呵的哄着她,耐心的说道,“名义上是吏部选官,权力其实不全在吏部。吏部只是负责考评与推荐,然后报予尚书仆射来批审。仆射批审之后,再报政事堂。政事堂那里视情况而定,若是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命需得由二圣亲批,五品以下官员可以直接在政事堂通过审议,再将审议交给中书拟旨、门下审核最后回到吏部,再由吏部正式执行官员的任命。”
太平公主生气归生气,但头脑还算清醒。听薛绍说了这一通,她马上反应过来,“吏部报审仆射,现在的仆射刘仁轨早就不理政事了。那岂不是直接报到了政事堂,由阁部的宰相们批审?”
薛绍点了点头,“政事堂现在谁做主?”
“……”太平公主气闷了半晌,咬牙骂出一句,“裴炎,你个老东西!我非得拔光你的胡须!”
薛绍顿时哑然而笑,“安然,你金枝玉叶岂能骂出这等粗鲁的言语?”
“我就要!”太平公主几乎气得跳脚了,“本宫做了这么多年的公主,唯一一次出面说项为人求官,居然就落得这般下场!那裴炎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他明知道柳盛与我们的关系,还故意这样使坏!分明就是借着羞辱柳盛来羞辱我们!”
“官员任命的过程中间有那么多的环节,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见得就是裴炎从中作梗。”薛绍平静的说道,“再说了,就算是裴炎做了梗,我们也只能认了。因为他是执掌权柄的宰相,怎么说都是他占着道理。”
“我偏不认!”太平公主忿忿道,“我要去见母后,把这件事情摊开了说!我就想知道是谁从中使坏,那和当众甩我太平公主的耳光,有何不同?”
薛绍皱了皱眉头,耐心的将太平公主拥入怀中抚慰了一阵,待她略略消气之后,才说道:“安然,你如果主动去见天后说起此事,天后非但不会帮你,反倒会顺手再甩你一个耳光。所以我劝你,还是不去的好。”
“我不信!”太平公主很倔强。
“你最好是相信。”薛绍耐心的说道,“天后是很宠你,但前提是不会违备重要的政治原则。朝廷选官那是一项严格的政治制度,由吏部到政事堂已经做出了决议,就绝对不会再更改。哪怕天后明知道那其中有人作梗,也不会提出置疑更不会做出更改。因为选官的制度是国家吏治之根本,宰相与尚书的权威则是统率百官号令群臣的要素。如果因为对你一个人的骄宠而去破坏制度、更改宰相与尚书的决议,这在天后看来是得不偿失的。这种事情,她绝对不会做。所以这一次的哑巴亏,我们只能认了。怪只怪我们自己的实力太过弱小,在政事堂和尚书省那样的中枢衙门里,没有可用之人。我打个比方,假如我的好兄弟郭元振做了尚书仆射或者阁部宰相,想给柳盛求个合适的官职,还在话下吗?”
“那薛元超,不是你的族叔么?”太平公主想通了便消了一点气,但仍有一点忿忿。
“别说是族叔了,哪怕是亲叔叔,那薛元超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和裴炎撕破了脸对着干吗?”薛绍苦笑了一声,说道,“再说了,薛元超此前刚刚败了一阵当场就被一撸到底就差回家种田了,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劲来。他哪来的心力在政事堂里冲锋陷阵?还不是裴炎怎么说,他就怎么附合。”
“薛郎,你赶紧去给我做宰相!”太平公主余怒难消,使出了看家的法门——不讲理!
薛绍哈哈直笑,“我倒是想呢,但没这个本事!”
“谁说你没本事?”太平公主从薛绍怀里钻出来,气乎乎的双手叉腰摆出了一个罕有的“骂街”造型,嚷道,“依我看,你比那些白胡子老头儿们强多了!他们满肚子坏水,尽想着怎么争权夺利怎么打压异己,想了太多这种事情就把脑子都想糊涂了!”
薛绍被她这个样子逗得大笑,起身来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在她耳边小声道:“安然,别生气了。你堂堂的公主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生闷气,值得么?柳盛的事情,我们暂且放下稍后再说。现在我要跟你说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与你有关么?”
“当然。”
太平公主一醒神,“快说!”
薛绍苦笑了一声,在太平公主的耳边哼道:“我果然被抓了壮丁,扔进右羽林卫了。”
“什么?!”
太平公主就差当场跳了起来。
“别激动。”薛绍抱紧她,“这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么?”
太平公主哑然无语了半晌,学着薛绍的习惯动作拍着额头呼天呛地的喊了起来,“我的娘亲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可不是你娘亲一个人就能决定的。”薛绍在她耳边哼哼唧唧的道,“羽林卫自组建之后,因是陛下亲勋卫率,地位跃居南衙十二卫之上。我得授右羽林卫将军之职,从三品的大将,在大唐所有的军队将领当中,上面也就只有一个程务挺能比我大了。这种职务,岂是天后拍拍脑门就能决定的么?那肯定得是二圣汇同宰相重臣们一同相商,才得出的结果。”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怎么不是正三品的大将军呢?”
薛绍苦笑,“这么说你倒是挺乐意?”
“都升官了,能不开心么?你可知道自我李唐开国以来,很多将军拼搏几十年,也无法从四品中郎将升到三品将军?这可是一个天堑般的鸿沟呢!”太平公主眉头紧皱,苦兮兮的嘟囔道:“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右羽林卫?……本公主今天是造了什么孽,坏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来!——我不活啦!!”
第516章 地震前兆
太平公主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发公主脾气了,她非但拼死拼活,还叫嚣着要去把裴炎的府第都给烧了。薛绍当然是大力阻拦了,但太平公主越拦越起劲,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仆婢们无不人心惶惶。
终于,太平公主闹累了也就不闹了。她坐了下来和薛绍一起吃饭,笑笑嘻嘻宛如平常,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什么过一样。
薛绍哭笑不得。太平公主的情绪变化之大、之快,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其实他心里清楚,就算没有自己的阻拦,太平公主也肯定不会真的去烧了裴炎家的官第。她只是单纯想要在丈夫面前使一使性子闹上一闹,想要让他好好的哄上一哄,到了她把心里的郁闷发泄出来,就完全没事了。
夫妻就是这样的,总是很容易把自己最坏的情绪和最坏的习惯展现在对方的面前。谁叫对方,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呢?
发泄完后,太平公主又做回了那个温柔体贴的贤内助,和薛绍心平气和的商量应对之法。薛绍的意见是,如果遭遇边关战事,自己将极力请战带兵外出。如果没有,就只在右羽林卫做个“泥胎菩萨”不管事。反正那里是张虔勖等人的地盘,自己抓不上权、管不了事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这样做会显得薛绍有些无能,但眼下,也就只有韬光养晦才是最好的办法了。
太平公主同意了薛绍的意见,她还说,自己会竭力配合薛绍实现他韬光养晦的策略。薛绍听了就好笑,太平公主的“竭力配合”,还不知道会把右羽林卫折腾成什么样子!
“你的事情,暂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太平公主说道,“那柳盛的事情如何是好?就算我能咽下这口气,你还真忍心让他去五台县去做个穷酸县令?就算陈仙儿没有想法,你也总得顾一顾你好兄弟郭元振的面子吧?柳盛可是郭元振的老丈人!”
“那就只能是让柳盛拒官,然后在等另外的机会了。”薛绍说道,“可是这样一来,他要再度复仕可就更难了。朝廷的官职可不是谁家餐桌上的膳食,还能让人挑肥捡瘦的。”
“如此说来,只能暂时委屈柳盛,姑且赴任再作良图了?”太平公主说道。
“只能这样。”薛绍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现在是在军队里有了一点能力,但能力不大,而且仅限于千骑和讲武院这两块小地盘。朝堂上面,裴炎和他的朋党势力如日中天,连薛元超都被他摁死了,现在没人能够与之抗衡。韬光养晦,先忍一忍吧!”
“我就不信,我父皇和母后会一直纵容裴炎,如此把持朝政。”太平公主有点忿忿,“这大唐的神器莫不姓李,还能姓了裴不成?”
“不会的。”薛绍说道,“二圣肯定会?定会有办法遏制裴炎的势力膨胀,不然都会威胁到君王的权威了。”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裴炎的权欲太强了。”太平公主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我虽然从来没有参与过政事,但我从小跟在母亲身边见多了这种事情。能干的臣子固然会得到圣上的重用,但如果他的欲望太过膨胀从而威胁到了圣上,那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薛绍笑了一笑,太平公主的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裴炎现在是很强势,强势到大唐的朝廷之上没有一个人能和他对抗。
当一个臣子拼死了所有的同僚,那么就只剩下君王和他博弈了。
现在裴炎和天后有着共同的立场和利益,于是合作愉快相安无事。但实际上他们两个也是潜在的竞争对手,因为他们都有着非常强烈的权力欲。等着吧,迟早一天他们会翻脸成仇对着掐的。
夫妻俩正吃着饭聊着事,忽有一客来访,称是东宫来使。
夫妻俩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情,太子李显刚刚添了一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嫡子,满月就将被封为皇太孙。这个时候,东宫派个使者过来能有什么事情呢?
叫进来使,奉上了一份书信就走了。是太子李显亲笔所书,邀请太平公主与驸马明日过府用宴,共度上元佳节。
“我明日要戍卫陛下御前,哪能去东宫陪太子共度上元佳节呢?”薛绍说道,“太子明知此事还下书来请,那就应该是专程请你。”
太平公主笑了一笑,说道:“薛郎,你不了解我这位皇太子兄长。他这人愚钝,没什么心机。但凡有什么主意,都是他的太子妃韦氏给他张罗。”
“你的意思是,是韦太子妃要请我们过去?”薛绍冷笑了一声,“她刚生完孩子不是应该又疼又累么?居然还有闲心张罗这种事情。”
“管他呢,反正我对那个妇人不喜。”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但是太子哥哥对我一向还是不错的,他生了小侄儿我也挺喜欢。虽说满月才相庆,但我是他的亲妹妹,提前去探望一下也是应当。虽然太子哥哥请去的是我,但实际上他最想请的却是你这位即将上任的羽林卫将军。但太子夫妇又怕堂突,于是故意挑了一个你去不了的日子下贴相请。我说得对也不对?”
薛绍笑道:“看到了没有,我还没有正式上任呢,就开始招凤引蝶了。”
“想一想,太子哥哥也挺可怜的。”太平公主摇了摇头,说道,“他的东宫几乎没有一个能干能用之人,朝堂之上更是没有他的片瓦立锥之地。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干的亲妹夫,他当然想套近乎一下喽!”
薛绍笑了一笑没有搭话,心想,夹在二圣中间难为人还不够么?我作死才和东宫套近乎!
看到薛绍这样的笑容太平公主也是心知肚明,她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叙兄妹亲情,绝口不谈其他!”
“嗯!”薛绍点头一笑,心有灵犀,聪明老婆!
次日一大清早,薛绍就回了北衙。
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也是道教创始人老子的生辰。在以道教为国教的大唐时代来说,这个节日的重要性要强于其他所有节日,包括春节。
从今天开始到往后的三天,都是上元节。从今天开始,无论是京城长安还是乡村僻野,处处都要举行盛大的上元灯会。白天,百姓们都会去赶集凑热闹,晚上,就将是盛大的上元灯会。到时,所有的街道和大树上都将挂满彩灯,还有巨大的灯轮、灯树和灯柱,有很多颇怀奇趣的灯谜可猜,还有拔河、赛火和诸班杂技这些百艺可看。
从皇族到平民,上元佳节是大唐每一个人的节日。如今大唐国力强盛百姓富足,节日的气氛便显得格外的浓烈了。千骑军营这样的地方今天都挂起了彩灯,每个人的心情都不错。另外,能在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里被皇帝陛下选派到身边做御前近卫,在满朝文武和全长安城的百姓面前风光露脸,千骑的将士们还有一些自豪。
现在除了薛楚玉和郭元振,其他人还不知道薛绍即将调离千骑,与往他处任职。至从讨伐白铁余之后,薛绍和千骑的将士之间有了一层深厚的袍泽感情。薛绍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把自己离开的消息告诉他们,于是刻意保密。
今天,每一位千骑的将士都全副武将,穿五色袍披明光甲,骑六闲马佩仪仗刀。这种事情他们以前早就干惯了,所以他们轻车熟路的就把自己打扮得非常的光鲜又拉风。
只不过,以前他们也就仅仅是光鲜与拉风而已,不像现在真正有了军人的威煞之气,有了精锐之师的军威。
这些变化,千骑的将士们自己浑然不觉。当薛绍把他们的队伍拉出去走向大明宫的时候,羽林卫和奉宸卫的卫士看到了频频显露惊奇之色,千骑的将士才醒悟过来——我们跟以前不同了!
我们已经经历了战争的血火洗礼,是真正的大唐卫士了!
队伍到了蓬莱殿前,这里张灯结彩装点得异常漂亮,隔了老远就能看到一条盘在宫殿上的巨大彩龙,宛如腾空在云雾之中俯瞰长安,非常的漂亮、非常的壮观。薛绍看着这条大彩龙心里就在琢磨,现在又没有起重机和液压云梯,那些匠人是如何把这样巨大的彩龙完好无损的,驾到庞大的宫殿上去的?
真是鬼斧神工!
队伍集结在外,薛绍和薛楚玉这两位特选的“太一将军”与“天官将军”,入殿迎请皇帝李治。
二人走进殿内感觉到强烈的气氛反差,殿外喜气洋洋殿内却是一片冷清和压抑,每个宫人都是低着头、耷着脸的行色匆匆,一点节日的欢快也没有,个个神情都很紧张。
薛绍不由得心中一紧,不会是李治快挂了吧?
二人到了李治的寝宫前停步,看到左奉宸卫将军周季童亲自在这里戍卫,其他的千牛备身薛绍也都认得。
薛绍上前请周季童代为通传,周季童脸色难看的直摇头,小声道:“陛下气逆晕眩,难以起身更衣。天后与侍御医秦鸣鹤在内伺候,不知何时能有好转。今晚的上元灯会,陛下能否在朱雀城楼现身,犹然成疑。如此情况,只好委屈薛将军在此稍候了!”
薛绍点了点头,得亏是周季童没把自己当外人,才跟自己说了这些密语。看来李治的身体是真不行了……大唐帝国,即将就要大地震了!
第517章 负龙上天
薛绍在李治的寝宫外面等了很久,至少一个时辰。里面总算走出来一位宫人问道:“薛驸马可曾到了?”
“薛某在此。”薛绍上前一步,“中宫可有吩咐?”
“二圣特召薛驸马入内伺候。”宫人说了这一句,就做了一个延请的动作。
薛绍紧了紧眉头,和宫人一同走进了寝宫。
刚一进去,薛绍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能让他的神经产生习惯性躁动的味道——鲜血的味道!
他的心里猛然一弹,有血?莫非还有人弑君!
脚下一停,薛绍握紧了太一刀的刀柄。
这一动作把传话宫人吓了一跳,他胆战心惊的看着薛绍,惶恐不安的道:“陛下御前,驸马何不卸兵?”
“圣上特许我佩此御刀护卫驾前,岂能卸刀?”薛绍的脸色变得越发沉肃,几乎已是临战之态!
正在这时,内里传出一个声音,“薛郎何故在外争执,还不进来侍奉?”
薛绍一听,是武则天的声音。于是他不再理睬那名传话宫人,转过一道门帘与屏风走进了卧室里。
卧室里晕厥了两个人,一个是躺在榻上的皇帝李治,一个是倒在地上的侍御医奏鸣鹤。武则天坐在李治的榻边,脸色苍白难看。榻前放着一个盛有小股血污的金盆,血腥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天后,这是怎么了?”薛绍惊问道。
武则天深深的长吁了一口气,并且挥袖抹汗,“见到你,本宫可就心安许多了!……你快看看!”
薛绍连忙上前查看情况,侍御医秦鸣鹤只是因为太过劳累与紧张,暂时晕厥。那个小金盆里盛放的,是从李治头上放出来的血!
薛绍了解得知,秦鸣鹤居然敢用金针去刺皇帝头顶的百汇命穴、用放血的法子给皇帝治目眩风疾,也真算是胆大包天了。皇帝算是暂时转危为安,秦鸣鹤却是晕厥了过去。
这位老神医,真是用生命在给病人医治啊!
这时候,武则天终于是表现出了她做为“女人”的一面。在突遭变故与险情之时,女人总会习惯性的向男人寻求安全感,尤其是那种强大的男人。此时此刻在武则天看来,门外那个全副武装、骁勇善战的好女婿薛绍,是她最应该拉到身边的那一个人。
现在看来,她觉得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薛绍一进来,武则天就感觉到莫名的心安,感觉完全可以把陛下和自己都交给他去打理,于是整个人都放松了。
这一放松,刚刚经历了一番剧烈情绪波动的武则天,顿时满副疲惫连话都不想说。薛绍连忙叫了两名宫女从旁伺候,又叫进另外两名御医来救醒秦鸣鹤收拾残局。
武则天也几乎是半晕厥了过去,就靠坐在李治的身边,脸色苍白紧张,很久没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薛绍知道为什么武则天单独宣他进来伺候了。今日这样的场面若是被外人看到,肯定是天下震惊!
过了许久,秦鸣鹤与武则天在另外两名御医的推拿救治之下,都缓过了神苏醒过来。几乎就在他们苏醒的同一瞬间,一直躺在床上犹如死人的李治动弹了一下,并且睁开了眼睁。
“皇后,朕看到你了!”
“陛下!”武则天几乎是喜极而泣,连忙上前抱住李治让他慢慢的坐了起来,惊喜道,“陛下,当真是看到臣妾了么?”
“是,看到了!”李治也是面露喜色,转头又看向薛绍,“朕还看到了我们的好女婿薛绍,和朕的救命恩人秦神医!”
“太好了,陛下!”武则天这下是真的红了眼睛,若非碍着外人在场,肯定是潸然泪下了。
“好啊,朕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看得如此清楚了!”李治极为开心,都不顾有外人在场,双手紧紧握着武则天的手,连声发笑。
“陛下,容臣妾暂退一下……”武则天抽回了神连忙起身,快步走进了侧厅。
薛绍与秦鸣鹤只当是天后碍于颜面,去了侧厅收拾心情打理仪容。不料片刻之后,武则天亲自抱着很大一堆绢帛走了回来,再将绢帛工工整整的放在了秦鸣鹤的面前,并对他拱手拜下。
“本宫,诚心答谢秦神医治好了陛下!大恩大德,请受本宫大礼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秦鸣鹤被吓坏了,慌忙跪倒在了一片绢帛与武则天的面前。
“使得。”武则天正色道,“这是一位妻子,对丈夫的救命恩人的答谢。请秦神医,务必笑纳!”
“臣……臣收下就是了!”秦鸣鹤诚惶诚恐,“天后,莫要再如此!”
李治在后面呵呵直笑,“秦神医,皇后一片赤诚,绝无虚假。”
“臣知道,臣知道。”
薛绍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又活了!
稍后秦鸣鹤带着天后给的厚赏,感恩戴德的退下了。李治被急救了这一回仿佛真是大有好转,他非但是能够清楚的看清眼前之物,甚至能够自己从床上站起来了。
武则天喜不自胜!
皇帝要更衣,薛绍从卧室退了出来。走在宫殿的过廊里一阵过廊风吹来,薛绍感觉周身发冷。
原来,里面的衣服早在不自不觉之间被汗浸得湿透了。薛绍后怕的摇了摇头,真是难以想象,如果李治就在刚才那时候突然挂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出了寝宫,武则天派内侍出来传话,让薛绍和他的麾下在殿外整顿军容稍事等候,陛下很快就出来了。
薛绍与薛楚玉便回了班阵,带着千骑将士们一起等。过了一个多时辰,所有人都要等成望夫石了,皇帝总算是现身。
李治这一回的登场亮相,比皇族年宴那天的情况要好一点,至少不是连着龙床被一起抬出来的,而是穿戴整齐在天后和几名心腹内侍的搀扶之下,缓缓走出来的。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参见陛下!”
薛绍与千骑的将士们,一同大声唱诺。
“好啊,好!”李治一一的看清了眼前的人和物,连声赞叹道,“朕的千骑,和以往不同的。人虽是少了,但是精气神威壮了百倍不止!”
“陛下之福,朝廷之福!薛承誉,真乃将才也!”武则天说道,“在他的统领之下,八百千骑大破白铁余数万之众,旬月之间扫平叛逆凯旋而归。有此等英杰在陛下御前戍卫,陛下绝无后顾之忧!”
李治呵呵直笑,“天后所言极是啊!朕最近几年做得最英明的一个决定,就是把薛承誉提拔到北衙,统领千骑部众!”
薛绍反正是只是听着,不吭声。二圣当众夸赞,无非就是为了帮自己壮大威名、竖立光辉形象,以便自己更能服众,更好的办事。
稍后,李治一步一挪的走到了仪仗队伍前,在要登辇时可是颇费了一番工夫。他虽是勉强可以行走了,但是腿脚仍是非常不便。只能由薛绍与薛楚玉两个人左右合力,将他慢慢的抬上去。
薛绍与薛楚玉算是很有力气的两位猛男级人物了,可是皇帝的身子就像是吹弹可破的豆腐,两人空有一身可以把李治扔到十丈开外的力气,也只能小心翼翼的慢慢的帮着挪。
一番折腾下来,两人各自出了满头大汗。感觉就像是刚刚踢完了一场为时一个时辰的足球赛那样。
一大早千骑就集结到了蓬莱殿,折腾到现在皇帝的车驾才走向朱雀门,都快到傍晚了。薛绍和薛楚玉骑着同样的汗血宝马,离得很近的走在皇帝的车辇旁边,清楚的看到天后用力的搀着皇帝,生怕他摔下去。
二圣还必须同时做出一副满面春风神清气爽的样子,不能让沿途的臣工和宫人看出什么异恙。
薛绍心想,二圣也真是不容易。换作是一个平常人,李治病成这样肯定卧床不起了,哪里还会到处抛头露面。天后本身也是快六十的人了,丈夫病倒她就必须撑着挺着。
九五之尊,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车驾一路从大明宫走出来,走向太极宫皇城的朱雀门,路途其实挺远的。一路上走过来,薛绍看到整座皇城里都已经装点得非常的漂亮非常的喜气,随处可见彩灯彩球,到了晚上点起灯来便是火树银花,光彩非凡。
到了朱雀内门之前,薛绍与薛楚玉又颇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把李治弄下来。看着那条通往朱雀城楼的长长梯廊,李治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快要哭了。
然后,他就果断放弃了亲登城的想法,向现实妥协了。
“薛绍,斥退众人耳目。你……背朕上去吧!”
薛绍还能说什么?别说李治是皇帝,哪怕是自己的一个舅舅和老丈人,这样的要求也不能拒绝啊!
于是颇费了一番操持,薛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得直视这一幕。然后,薛楚玉与天后一同合力才将李治小心翼翼的弄到了薛绍的背上。然后薛绍背着李治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朱雀城楼。
薛绍曾经在体能训练中不止一次的扛举过巨大的圆木,但都感觉没有背李治这么辛苦。大冷的天,他的额头上滚出了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砸向楼梯,叭嗒、叭嗒的作响。
李治倒是轻松自如,还在薛绍的耳边说起了话,“薛绍,朕今日敢把自己的龙体交负予你,让你负龙上天。他日,你或将背负整个大唐帝国,步步前行!”
薛绍心里苦笑不己,老大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行吗?你就这么急着上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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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临危受命
夜幕降临了,天下最大的城池长安帝都,笼罩在一片灯火辉煌与热闹喜庆之中。
皇城朱雀门,理所当然是全城最热闹的核心地带。城楼前方扎起了两颗与城楼同高的巨大灯树,每颗灯树上面都点了一万多盏灯。在两颗灯树的中间,有一条栩栩如生的巨大金龙,盘旋在一颗十人合抱之粗的立柱之上,龙头就对着朱雀城头皇帝即将出现的地方,嘴里含着一颗琉璃所制的巨大灯球。
这样的场景,在薛绍这个来自于21世纪的人看来,仍觉震撼。在没有高科技建筑装备的大唐时代,薛绍无法相像那些工人们是怎么制成的这些光华夺目、震撼眼球的灯饰。
薛绍估计,光是这两颗火树与一条金龙,就至少要动用上万的人力。
今晚,所有的长安人民都离开了家中,一齐涌到了朱雀大街上来玩乐。宽逾一百多米的朱雀大街,人满为患水泄不通。街道两旁的大树上挂满了各种彩灯,以十万计的长安百姓行走在朱雀大街上,每人手中都执有大小的灯盏或是灯笼,将整条街都照得亮如白昼。其他的各里各坊但凡有树的地方,全都挂上了彩灯。家家户户尽点灯笼。
薛绍站在朱雀城楼上俯瞰下去,整座巨大的长城古城都笼罩在一片灯火辉煌之中,犹如天上的朝霞落在了城池之上,五光十色炫彩夺目。长长的朱雀大街,则像是一条星光涌动、五光十色的璀璨银河。
薛绍被震撼到了。
如果不亲眼见识到今晚的场景,都无法想像大唐国力之强盛,也无法认知帝都长安究竟繁华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这就是,盛唐。
随着朱雀城头上的几声礼炮声响,上元佳节最重要的环节,即将上演了。
像往年一样,皇帝李治即将在这时候公然露面,与全城的百姓共度上元佳节。
朱雀大街上数十万的百姓,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有如大海涨潮时的奔啸,铺天盖地而来。
薛绍与薛楚玉,一左一右紧紧伴在皇帝李治的身边,各用一把暗力撑住皇帝的腰部,扶他走到了朱雀城楼的前沿。宰相尚书这些当朝重臣,今天都上了朱雀城头陪皇帝一起共度上元佳节。
欢呼之声再起,经久不歇,连绵不绝!
李治抬着手,面带微笑的向他的百万子民挥手致意。
这一刻,薛绍能够理解李治为什么病成了那样,也拼着性命要在今晚的场合露面了。
男人,为江山而生。
对九五之尊而言,没有什么事情,能比接受子民的欢呼与朝拜更加欣慰与开怀。
欢呼之声经久不歇,李治挥扬的手也一直没有放下来。
薛绍心里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个时间持续不下二十分钟之久。
“朕的江山,朕的?朕的子民……”
李治小声的低吟,薛绍离得极近,听到了。
这时薛绍发现,李治的眼眶湿润了。
或许李治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应该就是他生平最后一次,享受这样的欢呼与朝拜了。
“皇后。”
“臣妾在。”
李治面带笑容的对武则天道:“你来宣布今年的新政,并给城下的百姓派发节日的彩头吧!”
“是……”武则天应了诺,担忧的看着李治。
李治用微笑表示,自己无恙。
随后,武则天就在城头之上宣读了大唐在今年即将实施的新政,从农到商从政到军都有涉及,约有四十余条国策新政在今晚公之于众。
能够听清楚的人其实很少,但武则天宣读完后,百姓们再度发出热烈的欢呼之声,经久不消。
薛绍觉得,长安百姓对二圣的忠诚与拥戴,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他们不用听清楚新政的内容就能想象到,这些新政肯定都是惠民养民的好政策。因为往年每年的上元节之夜,朝廷都会宣布这样的新政。
稍后,武则天派出很多的宫人与军士,给朱雀城下的百姓派发上元节的红包。
能够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得到皇帝打赏的彩头,对长安的百姓来说当然是绝好的事情。于是红包引发了一阵哄抢,人人争先唯恐落后。要不是有大量的军队在场维持秩序,还真的无法相像聚集了数十万人的朱雀大街上,将要引发什么样的骚乱。
薛绍觉得,这比21世纪任何一位天皇巨星开演唱会的场面,都要火爆了百倍不止。
李治一直安静的站在城头上,微眯着眼睛看着下方的一切,嘴角微微咧开扬起,脸上的笑容经久不散。
这一刻,薛绍从李治的表情当中读出了,他内心强烈的不舍与依恋。
他是如此热爱他的国家,他的子民!
蓦然间,薛绍与薛楚玉同时感觉自己的手臂一沉,李治伸出左右双手重重的扶到了他二人的手臂上。
皇帝,摇摇欲坠!
“天后!”薛绍连忙急唤了一声。
武则天幡然醒神,“天寒夜冻,陛下启驾回宫!”
“是!”
薛绍大声应诺,近旁的所有千骑卫士闻声而动,立马上前来把皇帝围在了核心,把那些文武大臣隔在了外面!
这时李治的身子突然一软,晕厥了过去!
薛绍与薛楚玉一同咬牙低喝使足了暗力,用肩膀顶、用手臂撑,保持住了皇帝站立的姿势。然后“扶”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向楼梯的位置。
有警觉一点的文武官员已经意识到,皇帝可能是因为体力不支才仓促离场。但是薛绍和他麾下的千骑把皇帝围得像铁桶一样,别说是走近了看个究竟,就是跳起来也看不到一个大概。
薛绍与薛楚玉刚刚使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皇帝架下城头抬上御辇,侍御医秦鸣鹤就已经来了。他一探李治脉搏,当场取针在皇帝的头顶和脖颈之上连扎了四针,并对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有请薛将军,马上|将陛下送回寝宫!切记,要避风!”
“好!”
薛绍心里那根弦马上又绷紧了,他命令麾下千骑前后开道严密护卫,然后自己和薛楚玉一同留在御辇之中照顾皇帝,把自己的披风都解了下来,在皇帝身边围成了一个封闭的小帐篷,避免任何寒气与夜风侵扰到了皇帝。
车驾驱开皇城之中的热闹人群,匆忙赶往后宫。
皇帝李治的脸色如同白纸一般,没有半分血色。秦鸣鹤时时关注皇帝的脉搏,不时的移针扎针或是推拿按摩,忙得满头大汗。
薛绍与薛楚玉也各自出了一身大汗。要是皇帝在自己的戍卫之下驾崩,就算自己没有任何失职,这个罪名也是耽担不起的!
到了蓬莱殿,薛绍与薛楚玉亲自抬着李治进了寝宫,秦鸣鹤马上展开急救。
薛绍下了命令,叫千骑卫士把蓬莱殿寝宫围得像铁桶一般,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更不允许走漏任何消息。
然后,薛绍与就薛楚玉站在隔李治的病榻只有一层屏风之隔的门内,背着对病榻,左右站岗。
他们听到武则天在里面不停的,低声的呼唤他的丈夫。
没有叫陛下,也没有叫天皇,甚至没有叫夫君。
而是……
“稚奴,稚奴,你醒一醒啊!”
普天之下,也许就只剩武则天一人,还会如此称呼李治的乳名了。
过了很久,很久。
薛绍感觉自己的脚都要生根、都要结冰了,总算听到里面传来秦鸣鹤虚弱之极的声音。
“陛下,无恙了!”
随即就是扑通一声,老御医自己又晕倒了。
“薛郎,你快进来!”武则天又在唤了。
于是薛绍就独自进去了,又像当初一样,开始收拾残局。
这一次李治没有马上睁眼醒来,而是一直昏睡不醒。
“薛郎,本宫有个不情之请。”武则天说道。
薛绍抱拳,“天后尽管吩咐!”
“本宫记得,贞观年间太宗皇帝陛下因为宫闱之中有阴魂作祟,屡夜失眠。遂请尉迟敬德与秦叔宝持兵戍卫寝宫。太宗陛下至此便可安寝,直至天明。”武则天说道,“今夜多舛,你与薛楚玉乃是陛下心腹爱将,何不效仿门神二将,佩太一、天官御刀,戍卫驾前?”
薛绍算是听出来了。武则天说了那么多还带引经据典,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句话——我害怕了,今晚你们留在这里保护我!
大唐的天后,再睿智再强大,也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当自己的丈夫命在旦夕之时,在这样孤独无助的夜间,她也会害怕!
当然,薛绍知道她的害怕不会像是一般女人的那样怕黑怕鬼,她是怕一但今晚皇帝有个什么闪失,她在朝中的势力再大也都是远水不及近火。那么,今夜奉命戍卫陛下御前的四百名千骑卫士,就能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
薛绍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请求。
当晚,千骑临危受命,连夜戍卫蓬莱殿。连一直负责贴身保护皇帝陛下的奉宸卫,都被摒弃于外不得接近蓬莱殿半步!
薛绍与薛楚玉一身戎装,佩带皇帝御赐的两把上元宝刀,太一与天官,如同门神一样守卫皇帝寝宫的大门。
寝宫里面,就只剩二圣与侍御医秦鸣鹤了。
薛绍心想,万一今晚皇帝驾崩了,那么他留下任何遗命,都只有天后一个人知道……
换句话说,皇帝的遗命,一切都在天后掌握!
想到这些,薛绍不禁打了个寒颤……皇帝陛下,后事还没交待好,你可千万别在今晚驾崩!
不然,大唐真的要乱成一锅粥了!
第519章 草包太子
夜已经很深了。
薛绍凭直觉断定,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三点左右。天气很冷,宫里的侍人给薛绍和薛楚玉的身边各升了一炉火,这让他们好受了许多。
两人就像真正的门神那样,已经在皇帝的寝宫外面站了半夜。
里面是什么情况,不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薛绍听到内里传出脚步声,应该是武则天。马上门被推开,果然是武则天的声音响起,“驸马,你进来一下。”
薛绍应了诺走进去,看到皇帝李治半坐在龙床之上,睁着眼睛。
压在薛绍心头的巨石顿时就落了下来……好吧,又活了!
“薛绍,今夜真是多亏了你。”李治还能说话了,脸色难看,但是脸上挂着一丝笑容。
“陛下,这是臣份内之事!”薛绍说得很诚恳,也的确是发自内心。就算李不是皇帝,他也是太平公主的亲爹、自己的亲岳父啊!
李治病容憔悴的微微一笑,“天亮之后,你派几个人分别去把尚书左仆射刘仁轨、中书令薛元超、侍中裴炎还有太子,叫到这里来。就说,朕有要事与之相商。”
“是。”薛绍应了诺,顿时心中一紧——不会是安排后事吧?
“辛苦你了。”李治说话有气无力。
“陛下,臣先告退了。”薛绍看到这副情况,不想多作打扰。
“回去记得安抚太平,就说,朕安然无恙。”李治还没忘叮嘱一句,想必他心里也是清楚,纸包不住火,皇帝病危的事情肯定早就传到宫外了。
“臣遵命。”薛绍应了诺,退出寝宫。
武则天跟着一起走了出来,和薛绍一同到了寝宫之外。
“太一将军,天官将军,今夜真是辛苦你们二位了。”武则天的神情总算是轻松了一些,说道,“去告诉你们麾下的千骑将士们,今夜,他们全都有重赏!”
“谢天后!”二人一同抱拳谢了。
武则天饶有兴味的看着薛楚玉,“天官将军少年英雄,一表人才。不知婚配与否?”
薛楚玉一愣,他万没料到武则天会问起这样的事情,于是答得有些吞吐,“回……天后,臣尚未……未成亲。”
武则天呵呵一笑,“如此好男儿,天下女子莫非都瞎了眼么?——本宫如果还有女儿,定要将她许配于你!”
“呃!……这个……臣……”薛楚玉顿时局促不安,满脸通红。
薛绍就在一旁暗笑不已,心想上帝对待每个人果然都是公平的,薛楚玉遗传了薛仁贵的一身盖世武勇,可是在男女情爱方面来说他完全就是一个愣头青!……说不定,还是个处男!
武则天也笑了,“怎么,横扫千军杀人如麻的天官将军,居然会为儿女之事羞涩脸红?”
薛楚玉的脸更红了,甚至抓?至抓耳挠腮。看那情形,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薛绍在一旁笑歪了嘴,而且不怀好意的暗暗给薛楚玉这副大窘的神态,配上了旁白——天后,你就表说了嘛!伦家羞死了!
“哈哈哈!”薛绍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连忙用干咳掩饰。
武则天也笑了,“薛绍,你别只顾着笑话。他是你的好兄弟,你怎么就不关心一下他的终身大事?”
“天后说得是。以后,我会帮他张罗的!”薛绍拱了一下手,然后又是一阵哈哈哈。
薛楚玉歪着头挠着脸,脖子根儿都红了,活像一个见了公婆的丑媳妇。
武则天微笑的点头,“辰时左右会有奉宸卫来交接戍卫,你们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今晚,你们都辛苦了!”
薛绍知道,这是“危机警报正式解除”的意思。这么说,皇帝应该暂时没有性命危险。叫裴炎和太子等人过来,也不是交待后事。
那是做什么呢?
武则天进去了,薛楚玉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而且挥袖抹汗。
薛绍又是一阵好笑,移过去在他耳边说道:“天后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慢慢就习惯了。”
薛楚玉不解,“怎样的一个人?”
“如果她器重你欣赏你,就会与你套交情,就会过问你的私事,让你感觉她是真正的在关心你,和你没有距离。”薛绍小声说道,“以后她会更加关心你,问你更多的私事。那意味着你对她很有用,他非常看好你的才能与前程。”
薛楚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薛绍心想,薛楚玉即将成为千骑中郎将,千骑也是离皇帝最近的一支枭勇劲旅。这年头,像薛楚玉这样德才兼备又非常能打的将军,真的是已经不多了。他这样的人才、猛男和未婚的帅哥,绝对称得上是花见花开、人见人爱的极品男神。
武则天会积极主动的拉拢薛楚玉,确实是在情理之中。
听了薛绍的那些话,薛楚玉淡定多了。然后他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还好,天后只有一个女儿!”
薛绍故意把脸一板,“天后就只有一个女儿,确实嫁给了我!——你言下何意?”
“不不不,我不擅言词……我并非歹意!”薛楚玉又把脸红了,苦笑道,“其实我是想说,我为人木讷愚钝不解风情,远不如公子那样风流倜傥讨人喜爱。将来无论哪个女子跟了我,肯定都要苦闷一辈子。这要是公主的话……我,我肯定伺候不好!公主肯定会天天骂我,甚至天天揍我!”
薛绍大笑不已,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止笑不住。薛楚玉被他拍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懂薛绍为何如此大笑。
“这很好笑吗?”薛楚玉直轮眼珠子。
“我决定了。”薛绍突然不笑了,正色道,“给你相一门亲事!”
“不要啊!”薛楚玉的脸顿时变得像一条苦瓜那样了,“我还不想成亲!”
薛绍不怀好意的看向薛楚玉的下体位置,“你不会是有隐疾吧?”
“不、不,绝对没有!”薛楚玉一脸通红连忙摆手,“只是……”
“只是个屁!”薛绍没好气的道,“有什么,还不能跟我说吗?”
“公子,说来话长。此事,不宜在此地细说。”薛楚玉一脸苦色的小声道,“总之,事情与我父亲大人有关。我暂时,真的不宜谈婚论嫁。还请公子见谅!”
“你父亲?”薛绍眨了眨眼睛,仿佛想起那天去薛讷家里拜访薛仁贵时,在院外听到薛仁贵怒吼大骂薛楚玉,还用棍棒打了他。
难道,是与这件事情有关?
“既然你有难言的苦衷,那我就不多问了。”薛绍说道,“万一但哪天你看上了谁家姑娘或是想要成亲了,记得,第一个告诉我!”
“行!”这一下,薛楚玉答应得非常的干脆。
“兄弟,你有句话说得不对。”薛绍微笑道,“你这样的男人才称得上是可靠,但凡有眼光的女人都会看上你。谁跟了你,都能享一辈子的福!”
“真……真的吗?”薛楚玉迷茫的眨着眼睛,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薛绍又是一阵哈哈哈。
在战场之上纵横无敌的天官将军,生活之中实在是太可爱了!
天边露出了晨曦之时,薛绍就派出了麾下的军士,奉陛下之命去给裴炎和太子等人传令。
太子东宫离得最近,李显第一个来。
当胖乎乎的李显行色匆匆气喘吁吁的爬上龙尾道时,一抬眼就看到了薛绍。然后胖太子展颜一笑,“妹夫,你在啊!”
薛绍一愣,我在当值戍卫这样正式的场合,堂堂的太子居然叫我妹夫……
“见过太子殿下。”薛绍上前一步抱拳一拜,小声道,“殿下务必收敛行容,不可太过仓促。”
“陛下病重,我心急如焚!”李显马上就答道。
薛绍皱了皱眉,小声道:“就算如此,殿下身为太子,理当在这时候挺直腰竿,主持大局。岂能惊慌失措,乱了人心?”
李显很是一怔,“言之有理!……好妹夫,真是多谢你的提点!”
然后,李显就开始整理衣冠,还把脸给板了一板。
薛绍看在眼里苦笑在心,早知道不提醒他了,他这样故作镇定的表情,非但没有威严,反而有点滑稽!
李显站直了腰背剪起手正准备往里走,蓦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回头对薛绍小声道:“太平皇妹昨夜陪我一同共度上元佳节通宵未眠,我便留她睡在东宫。皇妹贪睡不到午时难以翻身。你若寻她,直去东宫便可。”
薛绍知道,李显这是在拐着弯的邀请自己,去东宫做客。
“殿下,我皇命在身。恐怕暂时,难以顾及私事。”薛绍如此答道。
“噢……”李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道,“上元佳节共有三天,这三天里,妹夫但有闲时,不妨去我东宫看看。我花费重金请了一批高手匠人制作的绝妙花灯,妹夫可别错过啊!”
“若得闲暇,我一定去!”薛绍只好先应承了下来,不然这位太子爷还得像个妇人那样,说个没完没了。
李显笑了,把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儿似的连连点头,“那我先进去,伺候陛下了!”
“殿下请!”
看着李显晃着一个大屁股走进殿内,薛绍暗自摇头。
大唐的储君,没心机,没手腕,更没君威……活脱脱的,草包模样!
第520章 二货
奉宸卫的人来交接了防备,彻夜未眠的薛绍等人回到了北衙千骑驻地。
留守营地的郭元振也是一夜没睡。军营里禁酒,他扯着李仙缘喝茶聊天坐了一整晚。李仙缘苦不堪言,几次想要告辞开溜都被郭元振生生的扯住,然后生生的听他唠叨了一夜。
薛绍知道,一向乐天、嘻嘻哈哈的郭元振,这是有了心事。
当着众人之面,薛绍没有说破,只是劝郭元振洗洗去睡。郭元振却是一点困意也没有。他抢过薛楚玉的天官佩刀来细细一看,当场笑道:“二竿子,你这一趟差事当得值啊,赚了这么好的一把宝刀!”
“你想要,送给你。”薛楚玉很大方。
“我不要,我就想试试这刀锋利与否。”郭元振摸着刀锋说道,“就怕是,中看不中用啊!”
“你试。”薛楚玉自己也想知道。
于是郭元振提着刀走到了大家磨刀用的大石前,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喀叱大响火星四射!
薛绍眉头一拧,他这是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砍的一刀,该是为了发泄心中的闷气!
众人跑过去一看,那磨盘大的磨刀石居然被郭元振一刀,从中斩成了两截!
“好刀啊!!”郭元振大声惊叫,“真是天下难见的宝刀!”
“送给你。”薛楚玉再道。
“说了我不要。”郭元振把刀对着薛楚玉一扔,转头就走了。
众人都沉默不语,静静的看着郭元振大步走了。
薛楚玉走到薛绍面前来,“他今天很不高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两个都得以升迁、并在上元佳节陪侍御前,他却都没有份?”
“别这样说自己的兄弟。他不是那样的人。”薛绍拍了拍薛楚玉的肩膀,“我去看看。”
薛楚玉点头,把刀往薛绍面前一送,“这刀他喜欢,送给他。”
“你留着吧!”薛绍微笑道,“如果他真的想要,会直接来抢你的刀,根本轮不到你送给他。”
薛楚玉展颜一笑,“没错,这才是他该干的事情。”
稍后,薛绍来到了郭元振的宿舍。门关着,他敲了敲门。
“睡了、睡了、睡了!都别吵我!”郭元振在里面很不耐烦的咆哮。
“柳夫人来找你了。”薛绍说道。
郭元振瞬间就拉开了门,“哪里?”
薛绍笑了一笑,“还真是因为和妻子吵架了?”
郭元振先是一愣,随即苦笑,转身走进房间趴在了床上哎声叹气。
薛绍走进去把门关上,坐到了他身边,说道:“兄弟,我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事都怨我。”
“不关你事,是我自己太没用。”郭元振趴着没有翻身,喃喃的道,“岳父和岳母来了长安,我没时间招待也就罢了。岳父大人想要复仕求个官,我也没辄。前几天吏部任命我岳父??岳父去做代州五台县令……”
“我知道。”薛绍说道,“因为这件事情,太平公主大闹了一场,险些去把裴炎的府第都给烧了。”
“裴炎?!”郭元振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真是他从中作梗?”
“我也只是猜测。”薛绍说道,“怎么,因为这件事情你夫人和你闹了?”
“岂止是闹?”郭元振苦笑着挠头,“昨天上元节,她和她父母一同去了五台县赴任。”
“什么?!”薛绍吃了一惊,“你夫人跟着一起去了?”
郭元振点点头,“她说,代州那等苦寒之地,她不忍心让老父老母独自生活,她要去照顾他们。什么时候他父亲能够调任长安做京官了,她才跟着一起回来。”
“你就没有阻拦?”
“我哪来的脸,去阻拦?”
这一下倒把薛绍给问住了,他叹息了一声,“对不住了,兄弟。这一次都怪我。”
“真不怨你。”郭元振诚恳的道,“太平公主殿下一番好意,亲自出面替我岳父求官,我感激还来不及。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岳父居然被派为五台县令,简直与贬斥流放无异。我知道,这绝对不会是太平公主殿下的本意,更不可能是你的意思。那就只有可能,有人从中作梗。要是让我查出此人,我非剁碎了他不可!”
薛绍眉头深皱,伸手拍了拍郭元振的肩膀,“稍安勿躁。你岳父就是我岳父,这件事情我会放在心上。”
郭元振感激的看着薛绍,轻轻的点了点头。
“好好的睡一觉,醒来以后,我会让吴铭来找你。”薛绍说道,“郭安和那二十名延州来的兄弟,我已经在兵部替他们把军籍办了。他们明天过来,到时你负责安排一下。”
“交给我!”郭元振笑了一笑,总算是开朗一些了。
薛绍拍了拍他的胳膊,往外走。
“多谢你。”郭元振在薛绍身后说道。
薛绍回头一笑,骂了一句很久没骂过的话,“二货。”
“啊?”郭元振很是一愣,薛绍大笑着走了。
“二货?”郭元振不停的轮眼睛,“那岂不是,跟二竿子成了亲戚?”
三天的上元节,在热闹与喜庆之中过去了。但是很多人的心头笼罩起了一层阴霾,当然是因为皇帝的病情。
薛绍和千骑只是陪皇帝在朱雀城头露了一下面,也就没有别的事情了。薛绍给手下的兄弟放了一天的假,让他们也感受了一下长安城中的节日喜气。
太平公主听闻皇帝的病情之后焦急入宫,在宫里陪伴了李治好几日。万幸,皇帝李治的病情总算是稳定了。太平公主回来以后告诉薛绍说,秦鸣鹤确实是一位神医,夸他妙手回春都有点不够,他简直能够起死回生!
上元佳节那一晚的惊险之后过了十多天,皇帝李治居然上了一次早朝。这让满朝文武悬着的一颗心,又都落了回来。
最近这几个月,李治就是这样不停的让大唐臣工们的心情大起起落,像玩过山车一样。
就是李治上朝的那一次,朝廷宣布了对薛绍的新的人事任命,调任他为右羽林卫将军,仍许他兼任检校兵部员外郎一职,主理讲武院。
薛绍下朝之后回来,向千骑的将士们宣布了自己即将调离千骑的事情。
虽然薛绍只是去了离千骑只有一墙之隔的右羽林卫,可是对千骑的将士们而言,这个“心理距离”已经是非常的遥远了。
袍泽感情就像孩子的感情那样,真挚而纯粹,不掺一丝的杂质。
千骑的将士们只是单纯的希望一直追随薛绍。可是从现在起,薛绍不再是他们的头儿,不会再每天晨训的挥着马鞭追着他们屁股后面骂,不会再和他们一起吃饭一同睡觉一起执行戍卫,一起冲锋陷阵一起出生入死。
薛绍收拾行囊卷起铺盖一共只有两个大箱子,全都架在了威龙的马背上。然后拿着朝廷的任命书与新的官凭,只带了吴铭一个亲随,去了右羽林卫的驻地。
千骑的将士们整齐列队相送,个个哽咽不止泪流满面。
薛绍走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他怕自己这样一回头,就会让千骑的将士更加难过,更加不舍。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薛绍想着这句话淡淡一笑,仿佛自己的生命,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的营盘当中挥霍与流逝。挥别一批袍泽,又迎来一批新的战友。
前世今生,都是这样。
右羽林卫,摆出了庞大的阵势隆重欢迎新官上任的薛绍。与薛绍平级的另一位右羽林卫将军张虔勖率领都尉以上级别的将官,亲自在大营门口笑脸相迎。
见到薛绍只是两人前来,张虔勖有点吃惊,“薛将军,你的亲随呢?”
“我没有亲随。”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千骑的将士全都是陛下的亲随,我哪敢带走?这一位其实是我的家臣,负责帮我洗马与打点生活上下。”
吴铭抱拳和张虔勖等人打了打招呼。
张虔勖点了点头,“那不行,堂堂的薛驸马,三品将军,哪能没有亲随?要不我在右羽卫给你挑一批人做亲随?”
“不用了,我独来独往倒是习惯了。”薛绍笑道,“多谢张将军一番美意!”
“薛将军不必客气,我们以后可就是袍泽了!”张虔勖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也就没有坚持了,哈哈的笑道,“宴席已备,请薛将军入宴!”
“恭敬不如从命!”
在三千名右羽林卫将军的大声欢呼之中,薛绍走进了右羽林卫的营盘。张虔勖很客气,至他以下所有的将官对薛绍也都很恭敬。可是薛绍感觉,他们有些客气过头了。
人们只有对待生份的客人,才会如此客气。
在这里,薛绍找不到一个可以拍他肩膀骂“二货”的人。
宴席罢后,薛绍回到了张虔勖给他安排的宿舍。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显然还特意装簧过了。墙壁刷得铮亮还挂上了风雅的字画,床褥被子也都不是军用品,而是名贵的丝缎所制。其他的生活用品全都一概的奢华漂亮,就如同这里不是一个将军的居所,而是一位纨绔膏梁花天酒地的温柔乡。
薛绍看到这副情景就想苦笑,“我在千骑的宿舍里,墙上从来只挂刀剑不挂字画。我吃的和用的,从来都和普通的士兵一样!”
“公子,只能将就一下了。”吴铭劝道,“张将军,也是一番好意。”
“我知道。”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反正,我就只当是来做客的。”
吴铭微然一笑不再答话,开始收拾房间给薛绍沏茶。
薛绍懒洋洋的躺在了床上,头枕双臂怔怔的看着天花板,心中暗忖道:我好像又有一点盼着打仗了……
第521章 土豪
转眼便已出了正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今年的天气有些奇怪,关中黄河沿岸非常重要的广大一片农产区域,至从过年的时候下了一些雪,到现在一滴雨也没有下。
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担忧今年的春耕与收成。如果旱情照这样继续下去,难保不是一个饥荒灾年。那样的话,对于以农为本的大唐帝国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为此,以关中两京为核心的广大州县,开始全力抗旱保障春耕与秋收。
这对于羽林卫将军薛绍来说,关系不大。他的私田都已经转让给了三弟薛绪,家中的积粟更是三年也吃不完。
薛绍的日子,过得闲淡无比。
右羽林卫本来就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每天既定的操练根本不用薛绍去过问。其他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插嘴,张虔勖等人都商量好了再象征性的问一下薛绍,薛绍从来都是笑眯眯的点头。
在右羽林卫,薛绍始终都像是一个来做客的外人。他把主要的工作精力,都放在了讲武院。至从去年成功的操办了一次北衙讲武以后,薛绍打算今年在京城驻军当中普遍开展讲武大会,一个主要目的就是遴选与培训军事人才。
按照薛绍的想法,在讲武会当中表现杰出的将领,可以选到讲武院来深造学习。薛绍已经根据自己学习的李靖兵法与裴行俭兵法,再结合自己前世今生的军旅经验,自行编写了几套适合不同级别将领学习的军事理论教材。
像中郎将这种级别以上的将领,以运筹帷幄指挥作战为主,他们适合学习高深一点的兵法理论,并且很有必要提高“政治修养”。他们来了讲武院将由萧至忠给他们授课;必要的时候薛绍也会亲登讲台,向他们传授大唐时代最高端的兵法理论知识。
中郎将以下的都尉、校尉和旅帅、队正这些基层军官,他们和普通军士的接触最多,平时征兵带兵练兵、战时带头冲锋陷阵,他们的个人军事素质将直接决定军队的实战能力。这一批人将以苦练个人武艺、熟悉战争细节和提高练兵能力为主。在这一方面薛楚玉无疑是最好的老师,熟悉三刀旅和千骑练兵模式的郭元振等人,也是个中好手。
这就是薛绍拟定的,讲武院今年的工作计划。
这些想法,薛绍很早就跟皇帝李治提过,当时他也很感兴趣。但是这些事情真正执行起来,却未必容易。别的不说,关中的军府占了大唐天下军府的三分之一还强,总兵力不下二十万。要让各个地方军府都举行讲武会,军费开支肯定空前提高。而且,讲武院人手有限,无法向各个军府都派出人手去执行监督。那么,就无法保障各个军府送上来的优胜名单是否有掺假作弊的情况。更何况今年关中大旱,那些?那些地方军府的兵员本身都是农民,抗旱的任务已是繁重无比,是否还有精力参加讲武会也是存疑。
于是薛绍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把自己的上请书提交给了兵部的顶头上司,兵部侍郎岑长倩。岑长倩看了以后知道这是一件大事,未敢自专,于是提交给了政事堂商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薛绍的上请书,如同泥牛入海。
于是,薛绍就彻底的闲到蛋疼了。
他每天早上在右羽林卫的议事堂里点个卯签到之后,剩下的时间就只能游手好闲到处瞎逛。原本他是很想去千骑营地里去混日子,哪怕是和薛楚玉这些人闲聊也好度日。但是这样又会让右羽林卫的人说些闲话,认为你堂堂的将军不管自己份内之事倒天天和千骑的人混在一起,是不是不把右羽林卫当自己的家,和我们见外?
于是,薛绍很少去千骑。就算是很想念薛楚玉这些人了,也只是在公休的日子里,悄悄的把他们叫到自己家里去喝上一杯。
这是薛绍至入仕以来,最闲淡也最无聊的一段时光。但是太平公主很高兴,因为薛绍有了很多的时间来陪她。经过两人不懈的努力,太平公主终于成功的……怀孕了!
这是薛绍这段时间,最大的收获与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
太平公主的妊娠反应很严重,吃什么吐什么见不得一点油腻,除非是有薛绍一口一口的喂她吃些清淡的食物并在旁边讲笑话给她听,哄得她心情极好了才会吐得少一点。晚上,也必须有薛绍亲自陪着太平公主才能睡得着觉。
就这样,薛绍有了理直气壮的借口开始频频请假不去上班,窝在家里陪太平公主。右羽林卫的人也没意见,反正他们都觉得右羽林卫里面有薛绍不多,没薛绍不少。他不在,其他人反倒觉得更自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月。
太平公主的妊娠反应终于不再那么强烈,但是关中的旱情倒是越演越烈了。在大唐这样一个科技不发达、看天吃饭的农耕时代,大旱就意味着大灾。今年很有可能关中颗粒无收,农民只能依靠官府开仓放粮的赈灾来度日。再不然,就得举家逃荒,变成乞讨的流民!
长安的城市人口近百万,这么多人不种田却要吃饭,因此米价已经在暴涨。之前十几文钱一斗的米涨到了一百多文钱一斗,而且供不应求。
不光是长安的百姓们缺少口粮,皇宫内廷人口近万再加上驻守皇宫的上万军队,这些人的吃饭也成了一个大问题。这么贵的米,吃也要把内廷吃穷。
于是乎天后当朝提出,“迁都洛阳”。这引起了朝野上下一片热议与激烈的争论。
洛阳漕运便利,从隋朝开始就是帝国的粮食储备中心。大唐建国几十年了,隋朝储备在洛阳含嘉仓的粮食都没有吃完。至从当今圣上登基之后,频频和天后移驾东都洛阳,有时一住就是两年。
如此看来,迁都洛阳没什么大不了。因此,很多朝臣都同意。因为他们也是拖儿带口的需要吃饭,长安的米价如此飞涨,他们也有些吃不消了。再者,大旱灾带来的大饥荒,有时候就会引发瘟疫大爆发。怎么看,长安现在都不再适合朝廷久留,移驾东都确实明智。
但也有一些人不同意迁都。原因是现在皇帝龙体欠安,他能经得起“迁都”的折腾吗?再者,皇子皇孙王公贵族满朝文武各级衙门及其家眷、再加上内廷上万人、皇宫戍军上万人,这几万人大迁徙的浩大工程,岂不劳民伤财、撬动国本?
朝廷上下争论得厉害,同意迁都的声音占着优势。
那么总算有一件事情,和薛绍有关了。
如果迁都洛阳,他和太平公主也得一同跟着去。那么去了以后如何安家,就成了一个问题。太平公主的意见是,去了以后可以暂时住在宫里,洛阳的太初宫很大,多的是空余的宫殿可以住。然后,慢慢再买田置地自己在宫外造一座府第。
反正,不差钱!
但是薛绍可不想在皇宫那种囚牢似的地方度日,哪怕是一天也不想住。他说服了太平公主,提前在洛阳买下或者租用一处合适的宅子先住下,哪怕是小一点也无所谓,但一定要住得自由自在。然后,再想办法买地造宅子。
要办这件事情,薛绍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上次在长安买宅时的西市牙人,如今名扬长安的京城名媛——虞红叶。
于是薛绍与太平公主成亲以后,虞红叶第一次来了太平公主府。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就是薛绍再一次见到了虞红叶的第一感觉。长期与达官显贵们的接触与交际,潜移默化之间让她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的虞红叶,已经绝对不再是那个被几个西市恶霸欺负上门的软懦女子了。她已是宰相王公的座上宾,她不在官场但是官场尽是她的传说。她是自由出入皇宫内廷的常客,上官婉儿的茶艺都是跟她学的。她麾下的商队举着“一片红叶”的显亮旗帜走南闯北,把之前达官显贵们才用得起的文胸和肥皂,普及到了平民百姓家。瑶池玉林,已经成为达官显贵和才子仕人心目中的一块“圣地”。没去过那地方的人,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混出了一个人样。尽管那里的一杯清茶,都卖到了御酒的天价。
这样的经历和这样的底气,造就了虞红叶的光彩照人,举手投足之间自信而内敛,尽显名流风范。
薛绍对虞红叶说,让她帮忙在东都洛阳物色一套房产,以便自己和太平公主搬过去之后,有地方落脚。
虞红叶就笑了,说道:“公子,你在东都早有房产,又何须另行物色?”
“哦?”薛绍一愣,“我几乎没有涉足过东都,何来房产?”
虞红叶笑道:“为了方便行商,我已在东都置下了好几处庄院用作商肆、作坊和仓库,屯集了大量的货物和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当然,其中也有利于居住的别墅良宅。无论公子何时驾临东都,都可即时入住。公子莫非忘了,你可是红叶商肆的大东家。那些产业,全都是归属于公子的名下之物。”
“好哇,你居然这么有钱?还一直不告诉我!”太平公主当场就叫了起来。
薛绍愕然的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完全不知道啊!”
“我不管啦!你在红叶商肆的东西,现在全部归我了!”太平公主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理直气壮的说道,“这便是你,送给即将出生的宝贝孩儿的见面礼!”
虞红叶忍俊不禁的笑了,“公主殿下,驸马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腹中的孩儿!”
“就是!”太平公主眉开眼笑,“这是你应该的做的,对吧?”
“对,对……应该的……”薛绍愕然的咧了咧嘴,好吧,我还只做了一秒钟的土豪,就瞬间又被打回原形了!
第522章 西域狼烟
朝廷终于下了决议,迁都长安。
这天的朝会之上宣布了这件事情之后,薛绍实在拗不过太子李显的反复相请,只好和太平公主一同去了他的府上做客。
太子妃韦香儿表现得相当热情,抱着两个多月大的皇太孙不停的对薛绍与太平公主说,不如我们指腹为婚吧?若是公主殿下生了女儿,就结为亲家;若是公主殿下生了儿子,我以后生的第一个女儿一定嫁给贵公子!
薛绍很想告诉韦香儿,我脑子进水了才和你们指腹为婚结为亲家。不用问,太平公主的心里肯定也是类似的想法。只是碍于颜面,二人哼哼哈哈的应付了过去,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韦香儿当然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见薛绍夫妇二人对结亲一事兴趣不大,也就没有反复坚持了。
李显设宴并做陪招待薛绍夫妇,他对薛绍的拉拢几乎已经写在了脸上。薛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身为大唐的太子,皇帝病重,他接班的日子在一天一天的临近。可是现在,满朝文武都站在天后与裴炎的阵营里,大小的权力牢牢被他二人把控。
一但李显新君登基,他就极有可能面临一个无人可用甚至四面楚歌的境况。李显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太平公主这么一个亲妹妹打小和自己的关系还不错,目前也很受宠。更重要的是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在军队里打出了一点名堂,现在还担任了非常重要的北衙羽林卫将军。
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李显逮着薛绍不愿松手了,也不管薛绍心里究竟是怎么想。反正在他看来,再过一万年自己也和太平公主是亲兄妹。彼此亲近,天经地义。
太平公主曾经不止一次的对薛绍说过,虽说有句俗语叫皇族无亲情,但是他们几个亲兄妹之间,一向关系都还不错。太平公主的四个亲哥哥,包括已经夭折的李弘和已经被贬废流放了的李贤,从小都对太平公主很是疼爱。
这也是太平公主现在,唯一会给李显几分面子的原因。若非如此,依着她的火辣性子,早就指着韦香儿的鼻子开骂,至少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薛绍心里的想法,可就和太平公主抱着一丝亲情观念的想法,截然不同了。他是了解历史的,他知道李显是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窝囊皇帝与绿帽皇帝。而他的这位妻子,目前的韦太子妃,也就是中国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韦后,绝对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危险女人。
虽然现在的历史可能已经和原来的轨迹有所出入,但是就目前自己的了解所知,这个韦香儿就算不会变成那个想做武则天第二并且毒杀自己丈夫的蛇歇妖后,至少也是一个水性杨花、野心勃勃非常不安份的主。
和这样的人搅在?搅在一起,绝对没好处。
更何况,就算薛绍不了解历史也至少明白现在的政治局势。天后也好裴炎也罢,李显没一个能够撼得动,更何况天后和裴炎还强强联手了。在他们面前,李显嫩得就像是他刚出生的皇太孙一样。就算将来他顺利登基,皇帝宝座也绝对坐不稳当。
薛绍绝对不相信,自己这个光竿将军和李显这个光棍太子的“光光联盟”,能够干掉裴炎和武则天的“强强联盟”。
覆巢之下无完卵,薛绍可不想给李显陪葬。
东宫之行,薛绍唯一的收获就是从醉太子李显的口中,听说了一些禁中八卦。原来上元节那天皇帝晕厥之后紧急召见太子等人,就是为了商议“迁都”一事。
那个时候,武则天就已经想要迁都了。理由是,二圣早就说好在封禅泰山之后,要把五岳都封个遍。正巧现在皇帝陛下龙体欠安,不如就去洛阳封禅嵩山。一来这是李治的心愿,二来可以青史留名,再者李治病重之后特别希望能够延长一点寿命,嵩山天师潘师正虽然仙逝了,但他的那些高徒可都精通炼丹和养生之法。李治很想去嵩山道观里住上一段时间,跟着那些道士一起修身养性修道炼丹,希望可以借此长寿。
但当时,裴炎、薛元超和刘仁轨三位重臣宰相,都否决了天后的这个提议。理由只有一个,皇帝的龙体恐怕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于是当时,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两个多月以后,一场大旱灾不期而至,让武则天迁都的想法成为了现实。二圣将带着很大一部分官员和军队,赴往东都洛阳。将太子李显留在长安监国理事,把刘仁轨、薛元超和裴炎这三位当朝重臣,留给了李显作为辅佐。
名为辅佐,李显知道但凡大事肯定是这三位宰相商量了决定,自己根本就插不上话。所谓太子监国,自己只是一个摆设而已。
太子李显今天请薛绍来的用意,其实是希望薛绍能够留在长安不走,率领留守军队辅佐于他。
一但手中掌握了兵权,李显自然也就会有了一些底气。
薛绍当然没有答应,也没法答应。由谁来留守长安统领留守军队,这种事情只能是由二圣来决定,哪能真的由得他这个监国太子来亲自点将?
薛绍夫妇走的时候,李显掩饰不住的失落表情。但他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仍是憨憨的笑着,亲自送了薛绍夫妇离开东宫。
“太子人不坏,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能追随于他。”薛绍这样对太平公主直言不讳。
太平公主轻轻的偎在了薛绍的怀里,沉默不语。
马车走出东宫时,薛绍透过飘起的窗帘看到了前方院墙的转角处,有个熟悉的人影刚刚拐弯走了过去。
李仙童!
薛绍心中很是一凛,这个人消失了有蛮久了,记得并州一案后,他靠着检举自己的父亲李尚旦得已免罪,然后栖身东宫做了东宫率。这是一个四品武官,但是手下没有半个兵卒。东宫六率名为太子卫率,实际上兵权全在二圣的手里握着。
“太子的东宫里面,也不是没有人才。”薛绍冷冷的道。
太平公主怔了一怔,“言下何意?”
“我看到了李仙童。”薛绍皱了皱眉,说道,“这个人除了心术不正,其他各方面都很厉害!当初在并州,我与李谨行、李多祚和程务挺等人,差点一同栽在他的手里!”
太平公主也起了身往车窗外看,但是李仙童的人影已经消失了。她担忧的道:“有这样的人留在太子哥哥身边,我真是担心!”
“你担心也没有用。”薛绍摇了摇头,“这是天后的安排。”
太平公主恍然醒神,“莫不是,我母后派他来监视太子哥哥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
太平公主轻咬嘴唇看着窗外,喃喃的说了一句,“太子哥哥,好可怜……”
“安然,不如你进宫一趟吧!”薛绍突然说道。
“作甚?”太平公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薛绍苦笑了一声,“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与其等着别人告密,我们不如自己去向天后坦白。”
太平公主明白了,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好吧,进宫。我把我们今天和太子哥哥见面的事情与聊及的话题,都对母后说上一说。”
“辛苦你了……”薛绍也挺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谁叫自己现在是身份如此敏感的禁军将领呢?如此私下和太子往来,二圣知道了不可能不多想。
韬光养晦,自然就得防微杜渐。
道理薛绍都知道,但是这些事情做起来总归是憋屈又恼火。他开始无限怀念出征在外,热血豪情的日子。
朝廷迁都数万人的大迁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为此,朝廷至少要准备十天半月,太多的人要分成好几个批次陆续开往洛阳。
薛绍和太平公主当然是与二圣同行,除了先去做准备工作的先头人马,他们第二批次去往洛阳。
太平公主府里开始打点上下,准备出行了。陈仙儿自己主动要求留下来看家,太平公主把朱八戒派给了她当副手管家,料也无妨。
家里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薛绍可操心的。北衙禁军要与二圣随行护卫,于是薛绍这个右羽林卫将军有了一点事情可做,总算没那么闲了。
可是迁都前几日,朝廷突然收到了一份来自于西域的军情急报。
西突厥十姓部落,造反了!
这一消息,让大唐朝野上下极为震动。但让薛绍的脑子,就像沸腾一样的活泛了起来。他心里已经默念了不下一千遍——我要出征、我要出征!
收到消息的二圣当即就召开了御前军事会议,所有的宰相尚书与三品以上|将军,都受邀参加。
薛绍当然也在受邀之列。
众人相商,最先看清了摆在眼前的事实——屋漏偏逢连夜雨。
如今陛下病重,关中大旱,朝廷还即将面临迁都这样劳民伤财的浩大工程。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是不大可能派出大规模的王师,远征西域去平定叛乱的。
但是如果对西突厥的叛乱置之不理,那西域的半壁江山和丝绸之路这条财源活水,肯定是丢定了!
如果解决这个重大难题?
所有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连裴炎都一时没有了妥善的法子。
眼见众人哑口无言,薛绍这个第一次受邀参加御前军事会议的晚辈也不好先声夺人,于是悄悄的给李治递眼色。
李治倒是看到了薛绍递的眼色,于是打破僵局,说道:“诸位,你们好像都忘记了一个人。”
“陛下说谁?”
“裴闻喜!”李治说道,“若定西域,非他莫属!”
薛绍恍然一怔,我只是自己想要请战远征,岳父陛下你怎么扯上了裴公呢?
第523章 军神复出
转念一想,薛绍觉得李治病重归病重,但他的脑子还是清醒的。
的确,没有人能比裴行俭更加适合,去解决这一次的西域危机。
首先,裴行俭对西域非常的熟悉。他曾经担任安西都护,在西域经营了很多年,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并且在胡人部落里都享有极高的声望与威名。五年前的西突厥十姓部落也曾经叛乱过,当时,正是打从此地“过路”的裴行俭,几乎是兵不血刃的解决了这一场重大危机。
在人们的印象当中,西域之事,就没有一件是裴行俭摆不平的!
其次,现在朝廷要大举迁往洛阳,需要大量的军队护卫,一时没有现成的军队可供派出远征。就算能够动用国库临时募兵前去参战,朝廷目前也没有大将可以派出。
虽然薛绍信心百倍雄心勃勃想要挂帅去打这一仗,但是在二圣与宰相重臣们的看来,薛绍去打一打白铁余这样的货色可以。但要千里远征去扫平西域,他未免还是年轻稚嫩了一点。
面对这样的军国大事,二圣与宰相们的想法不可能与薛绍保持一致。在他们的心目中,最有把握去打这一仗的大将是程务挺。但是他必须要率领羽林卫护卫中宫不可能腾出手来去远征。至程务挺以下,已经没有一个人够格指挥这样大型的战役。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治提出裴行俭这样的一个人选,确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但大家细细一想,又都觉得很在情理之中。哪怕是裴炎,也说不出半个反对的理由——除非他这个拿笔竿子的宰相,自己愿意挂帅出征。
薛绍这下高兴了!
——如果裴公复出挂帅远征,我身为他的学生,当然很有理由跟着一起去!
“诚然裴闻喜适合挂帅远征,去解决这一次军国危机。”武则天开口说话了,她道,“但是裴闻喜已经数月托病不出,也不知他现在身体状况如何。陛下何不派人先去探病,再作决断?”
“天后所言极是。”李治说罢,抬手一指薛绍,“你去一趟闻喜县,探望一回你老师的病情,务必如实回报!”
“微臣领命!”薛绍应诺,心中暗暗激动不已!
会议结束离开皇宫的时候,薛绍几乎是欢呼雀跃。能够随军远征离开长安这个囚笼,薛绍固然高兴。但最高兴的还是当属——裴公复出!
光是想一想,薛绍就已经有些热血沸腾!
但是回到家里,薛绍看到双手扶着腰在那里散步的太平公主,薛绍的心里又涌起了一丝不忍。
在她身怀六甲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要离她而去么?
想了一想,薛绍决定暂时先不告诉她。至少,也先去探望了一下裴公的病情再说。
次日,薛绍只带了月奴一人?一人随身,二人轻骑快马直奔闻喜县。
上次曾经来过,薛绍吃了一回闭门羹。这一次他汲取了教训,身上只是穿着很普通的布衣便装,在县城里就把奢贵的汗血宝马给寄存了,然后和月奴租了一辆驴车摇摇晃晃的往裴行俭所住的山村里走。
薛绍这样搞了一个突然袭击杀到裴行俭老家的山村庄院,庄院果然没有防备,院门都是开的。薛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直接就闯了进去。
裴行俭老家的山村庄院没什么仆婢,薛绍刚走进去就笑了,因为他看到了妖儿在带着裴行俭的两个孩子在那里……玩泥巴!
妖儿玩得很起劲,几乎没有注意到薛绍与月奴。薛绍对月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叫妖儿,二人蹑手蹑脚的溜过了前院,像间谍一样直接摸进了二进院的正堂。
庭院里杂草丛生比较凌乱,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一个三品大员的居所。薛绍与月奴看了一眼正堂,空空如也的没人。正准备往里面走,迎面撞见一个妇人。
那妇人见到薛绍和月奴当场睁大了眼睛半晌没说话,然后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薛、薛……”
“薛绍拜见夫人。”薛绍上前一拱手。这妇人正是裴行俭的妻子,库狄氏。
“我的天哪!”库狄氏拍着胸口大喘了一口气这才回过神来,“薛公子,你怎么来了?”
薛绍微然一笑,“我来探望一下老师。他老人家,还好么?”
库狄氏面露难色的摇了摇头,还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薛绍的心里一下就拧了起来。
“反正你都进来了,也容不得老头子闭门谢客。”库狄氏笑了一笑,“随我来吧!”
“多谢夫人!”薛绍给月奴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陪妖儿。
月奴欢天喜地的去了,薛绍跟着库狄氏走进了内堂,主人的住所。
隔着裴行俭的卧室还有一段距离,薛绍就听到房间里传出剧烈的咳嗽声。薛绍顿时想起当初北伐之时,裴行俭就有咳嗽的老毛病。稍一受寒或是熬夜伤了神,他就咳得非常的厉害。
如今看来,他的咳嗽仿佛更厉害了!
“夫人,有客来吗?”
薛绍和库狄氏刚刚走到房间门口,裴行俭就在里屋说道。
“夫君,是薛公子来了。”库狄氏如实说道。
薛绍就站在门外对里面抱拳一拜,“学生,拜见老师!”
库狄氏悄无声息的退下了,裴行俭在里屋沉默良久,薛绍也就一直站着没动。
“出乱子了吧?”裴行俭终于冒出了一句话来。
“是的。”薛绍叹息了一声,心想,裴公永远都是这样的心如明镜。
“你就站在窗边跟老夫说话。”裴行俭一边咳嗽一边说道,“老夫这病,怕会传染。”
“裴公,若要传染学生早就染上了。”薛绍说道,“还是让学生进来,看一看你老人家吧?”
“哎……”裴行俭叹息了一声又咳嗽了一阵,“那你就进来吧!”
薛绍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房间里的光线稍有一点暗,裴行俭的床就摆在窗边比较透风的位置。
薛绍第一眼见到裴行俭时,心都揪了起来。
大唐的军神已经病入膏肓皮毛骨头,面无血色死气沉沉!
薛绍站在门口半晌没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却差点涌了出来。
不是因为可怜裴行俭这副样子,而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来看望裴行俭?
“都说了让你不要进来看,你偏要。”裴行俭却是在笑,“后悔了吧?”
薛绍的眼泪很不争气的,哗的一下就流了出来。他连忙一步迈到了屋外,擦眼睛。
“没出息啊没出息,我裴行俭怎么教出了你这样的学生?”裴行俭仍是在笑,一边笑还不忘一边嘲笑薛绍。
薛绍始终一句话也没有回,在房门外狠狠的擦了一阵眼睛,努力的深呼吸镇定情绪,这才重新走进了房间。
“过来坐下,与老夫说一说话。”裴行俭就像是在军队里一样,用下发军令的口吻对薛绍说道。
“是。”
薛绍走了过去,在他病床前坐下。
“老夫听说,你打了一趟白铁余,打得还算不错。”裴行俭说道,“但你当时用兵未免太过冒进,心中必然有失偏倚。”
“是,学生知错。”薛绍低头认错。
“你心里,未必就真的知错了。”裴行俭说道,“带兵之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做到心无杂念稳如泰山,一切以战争为己任。一但受外界闲杂干扰导致将心絮乱,则十有九败。或偶有一胜,侥幸而已!”
“是,学生受教!”薛绍仍是低头认错。
“无论胜仗还是败仗,为将之人最需要做的就是总结战争过程当中,自己做错的地方。”裴行俭说道,“败仗自不必说,必然是犯了大错才导致战败。实际上,胜仗才是一名将军最大的敌人。因为胜利会掩盖很多的错误,胜利会让人骄傲自自满沾沾自喜。胜利也很容易让人迷失,让人狂妄。真正死在战场上的名将其实很少;更多的名将,是因为胜利而走向灭亡!”
“学生,谨受教!”薛绍拱手低头而拜。
“好了。就这些……”裴行俭长吁了一口气,闭目凝神休息了半晌,喃喃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薛绍拱手不起,“学生惭愧,一直没来探望老师。”
“你不来,是对的。你若来了,才是愚蠢。否则,上次老夫也不会闭门不见你。”裴行俭闭着眼睛说道,“这一次,你定是受了朝廷指派而来。说吧,你的来意?”
“西域十姓突厥,反了。”薛绍说道。
裴行俭仍是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说道:“程务挺呢?”
“关中大旱,朝廷迁都。恶来将军要率领御林军,护卫中宫。”薛绍答道。
“李谨行呢?”
“前不久除夕之夜,害了一场急病,病故了。”
裴行俭愕然睁开眼睛,“病故?”
薛绍沉默的点了点头。
“哎……”裴行俭悠长的叹息了一声,无比惆怅,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良久,裴行俭喃喃的说道:“那王方翼,终归没死吧?”
“白铁余叛乱,袭卷三州。王方翼身为夏州都督,在叛乱平定之后需得善后。再加上夏州治下也有很多突厥遗民很容易受西突厥叛乱的蛊惑。夏州又兼顾镇劾北方草原大漠的重任。如果将王方翼调往西域平叛,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薛绍说道。
“这是你个人的意见吗?”裴行俭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学生受邀参与了御前军事会议,会议上面有讨论到启用王方翼前去平叛。学生当时就提出了这样的观点。”
“然后,是你推荐了老夫挂帅?”裴行俭问道。
“学生没有。”薛绍如实答道,“学生是想自己请战,但学生也知道自己太过年轻资历浅薄,没敢开口。于是学生向陛下递眼色……不料,陛下金口一开就提到了你老人家。并让学生,来此探望裴公病情。”
裴行俭笑了。
薛绍看到,他笑得很欣慰,很欣慰。
“请回复陛下。就说——老臣愿意,挂帅出征!”
第524章 天意决断
薛绍满怀激情与期待而来,可是当裴行俭说出了他最希望听到的答复时,心里却一点激动与开心也没有了。
薛绍不懂医理,可是但凡长了一双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裴行俭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这样的人,还能去挂帅出征?
“裴公,不可。”薛绍没有隐瞒他的想法,直言道,“你的身体都已成这样了,还如何出征?”
“只要老夫还没有死,只要朝廷还用得着老夫,老夫就责无旁贷。”
没有壮怀激烈也没有斩钉截铁,裴行俭闭着眼睛悠悠的说了这一句话。
薛绍听了,心里好一阵酸楚。
这些年来,裴行俭为大唐做的已经够多了。可是二圣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信任过他,也没有真正的善待过他。以裴行俭的才能与功劳,早该出将入相了。可是他从来就没有踏足政事堂半步,从来没有做过一天的宰相。
北伐归来,朝廷采取了裴炎的主张处斩了阿史那伏念等人,并把绝大部分军归划归给了程务挺。这摆明了就是裴炎在用他的政治手腕,抹煞裴行俭功劳与主张对他进行打压,防止他仰仗北伐的军功拜相入阁,从而对裴炎自己的地位产生冲击。
如果换作是一个刚烈或者褊狭之人,在遭遇了这种“不公待遇”的情况下冲冠一怒和裴炎代表的朝廷拍桌子翻脸,裴炎还真是拿裴行俭没辄。三十万北伐大军,谁不是誓死效忠裴行俭?到头来,连朝廷都得向裴行俭妥协。
可是裴行俭没有这样做。
面对那些不公待遇,裴行俭一句争执和一句怨言都没有,全都默默的承受了。并且,他还主动退隐不再过问朝政与军事,把军功、机会和位置都腾让给了程务挺、李谨行和薛绍这些人。
裴行俭的这些做法,避免了军队的哗变和朝廷的动荡。还顺利的完成了军权的交班与衣钵的传承,让大唐社稷和程务挺、薛绍等人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一直以来,二圣和朝廷都已经亏欠了裴行俭太多,太多。
如今国难当头朝廷无将可派之时,却又想到了裴行俭这员退隐老帅。快要病死的裴行俭对往事只字不提,只说“责无旁贷”。
薛绍自忖,自己怕是很难做到裴行俭这样的大公无私,以德报怨。
现在,薛绍的想法已经改变了。
“裴公,学生不会让你挂帅出征的!”薛绍说得很肯定。
“你说什么?”裴行俭双眉一皱,面露愠色。
“学生不希望你,真的马革裹尸!”薛绍说出了真话,虽然大不敬,但还是说了。
“你!……混账!”
裴行俭大怒,拿起床边的一册竹简就朝薛绍劈头盖脸的砸了来。
薛绍没有躲,任凭那册厚实的竹简砸到了自己脸上,当场破皮流?皮流了血。
“裴公,你不能去!”薛绍拜倒下来,大声道,“纵然裴公壮心不已,但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及!学生希望,裴公能在家中安渡余生——谁不希望,落叶归根?谁会盼着,客死异乡?”
裴行俭一下被哽住了。
库狄氏听到屋里传出激烈的争吵连忙走进来,看到薛绍跪伏于地,额头的鲜血都淋湿了坐榻,大惊失色要拉薛绍起来给他止血。
薛绍跪着不肯动,裴行俭忿然一扬手,“妇人,出去!”
库狄氏默默的出去了,拉上了门。
屋里出奇的静,薛绍与裴行俭都陷入了僵持的沉默。
“老夫自知病体沉疴阳寿将尽,岂用你说?”良久之后,裴行俭打破了沉默,说道,“但行伍之人,谁不是早就被阎王收了魂,只是半死之鬼行走于世?那么多的将士在疆场之上浴血拼杀,他们可曾惧死?你奇袭黑沙、血战绥州的时候,可曾惧死?”
薛绍无言以对。
“这些年来,老夫亲手葬送的将士,数以万计。”裴行俭说道,“那么多的人死了,唯独老夫还在苟活。那么多的忠骨不得还乡,老夫又有什么资格,乞求落叶归根?”
薛绍跪着没动,也没有答话。眼泪和血混在一起,流入口中。
很咸。
“承誉,算老夫求你。”裴行俭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让老夫再去打这一仗吧,就一仗了……”
“可是……”薛绍努力的想把句子说完整,可是哽咽得越加厉害了,“可是裴公,你现在都已经躺着动不了啊!”
“那你就,抬老夫上马!”
……
从来就没有一双耳朵,被一张嘴真正的说服。
现在,裴行俭态度坚决,薛绍也不想妥协。
师生二人,僵持住了。
库狄氏安顿了饭菜,把薛绍请出来用膳,总算是暂时化解尴尬的气氛。
看到薛绍血流满面,妖儿和月奴都吓坏了。妖儿更是放声大哭,亲自给薛绍洗脸、涂伤药。到了吃饭的都时候妖儿仍是泪流不止,眼泪都滴到了饭碗里。
库狄氏把饭送进了裴行俭的病房之后,来给薛绍斟酒。薛绍本不该如此劳驾师娘,但知道她肯定是有话和自己说,于是也没拒绝。
一番闲叙之后,库狄氏说道:“公子,你可曾听说过太白医仙,孙真人?”
薛绍眨了眨眼睛,“哪个孙真人?”
“就是传说隐居在太白山的神医道人,孙思邈啊!”库狄氏说道。
“药王,孙思邈?!”薛绍脱口而出。
“药王?”库狄氏怔了一怔,“原来他老人家还有这样的称号?”
薛绍醒了醒神,“药王”是后人对孙思邈的尊称。很多道观里都修建有“药王庙”,就是贡奉孙思邈的。
“夫人怎会提起他?”薛绍问道。
“当然是为了家夫的病。”库狄氏叹息了一声,说道,“他病成了这样,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他的话,恐怕也就只有孙真人了——就是你说的,药王孙思邈!”
“他人在哪里,我亲自去请!”薛绍说道。
库狄氏苦笑一声,说道:“若是这么容易请到,也就不用劳烦公子了。”
“怎么说?”
库狄氏说道:“孙真人出生于前隋开国之时,现已逾百岁。前隋文帝、我朝太宗和当今圣上都曾经想请他做官,他都拒绝了,一生只是潜心修道钻研医学。太宗皇帝曾经金口赞他‘凿开径路,名魁大医。羽翼三圣,调合四时。降龙伏虎,拯衰救危。巍巍堂堂,百代之师’——他是当之无愧的神仙中人!神仙么,自然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只是隐约听说孙真人隐居在关中太白山,但最近十几年都没什么他的消息。说句大不敬的话,是死不活都不知道呢!”
薛绍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等我回了长安,我去打听他的消息。只要孙真人还活着,哪怕天崖海角,我也要去把孙真人请来给裴公治病!”
“其实家夫曾在二十年前,与孙真人有一面之缘。”库狄氏说道,“当时家夫还在西域为官,机缘巧合之下得遇云游的孙真人,并且施助过他。当时孙真人曾经赠予家夫一件信物,说如果哪天有用得着孙真人的地方,可尽管持此信物去见他。虽不远万里,孙真人必来相助。”
“有这等事?”薛绍惊喜了一下,“信物呢?”
“在这里!”库狄氏递给薛绍一个陈旧的小布包,“数日前我回长安搬家,无意中在老箱底发现此物。询问家夫,他努力思索了好一阵才跟我说起此层。想必,他是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件东西。”
薛绍接了过来,拿在手中有些沉。揭开布包一看,薛绍顿觉惊愕瞪大了眼睛!
一块铁质的道家令牌,似曾相识!
“玄武法简?!”
“公子见过?”库狄氏挺吃惊,“家夫似曾说过,此物是道家法简的一种。背面刻有一只展翅的鸟儿,莫非是传说中的四圣兽之一,朱雀么?”
“那可能就是朱雀法简了。”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药王孙思邈送给裴公的这块法简,从质地到式样甚至纹路,都和玄云子曾经送给我的那块玄武法简如此类似,难道是巧合吗?
“反正就是道人常用的开坛法器吧,孙真人也是一名道人,这没甚稀奇吧?”库狄氏说道。
薛绍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等我回了长安,一定会去找寻张孙真人的下落。有信或无信,我定会亲自回来,给夫人一个答复!”
“那真是有劳公子了。”库狄氏对着薛绍大礼拜下,“奴家,拜谢公子!”
饭罢之后,薛绍准备告辞回长安,再去见了一次裴行俭。
“你打算,如何回复圣上?”裴行俭问道。
“学生只能,如实回报。”薛绍说道。
裴行俭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老夫生平最后的心愿,你都不愿帮我达成么?”
这样的问题,薛绍无法回答。
他甚至无法去直视裴行俭的眼睛,那一双灰黄深陷、但眼神如同火焰一般炽热的眼睛。
裴行俭伸出一只手,手里托着一枚崭新的铜钱,说道:“忠孝难两全,老夫也不为难于你。这里有一枚开元通宝,请我内子将它对天抛出。落下之时若有字的一面朝上,则请你替我隐瞒病情让老夫挂帅出征;反之,老夫就听你的,在家中安渡余生不作他想——如此我二人都不必再争,就让天意来做决定,如何?”
薛绍沉默了半晌。裴行俭一直举着那枚铜钱。
“男人大丈夫,何必婆婆妈妈的?”裴行俭怒斥。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气,“夫人……请吧!”
第525章 问仙求医
薛绍走的时候,库狄氏一路相送,一路垂泪,一直送到了村口将要转至官道时,她也仍在哭泣。
薛绍与月奴只好停下步来,劝慰于她。
“那只老狐狸,居然如此戏耍奴家!”库狄氏泣不成声,“我胆战心惊的一时不察,只顾将那铜钱扔出。后来才发现,那竟是一枚错币——两面都印了开元通宝的字样!……呜呜呜!老狐狸!那只狡猾的老狐狸!”
薛绍也很无语。万没料到,裴行俭会在这样的大事上面使诈……真是老狐狸啊老狐狸!
“其实我知道,就算没有扔铜钱这么一说,家夫就算是爬,也会爬去打这一仗的。哪怕是薛公子你,也未必真能阻止得了。”库狄氏抹干了眼泪,说道,“这几个月来,他就没有一天开心过,做梦都念着他的袍泽,他的军队。如果上苍真的那么残忍想要将他带走,那还不如让他了却生平最后的心愿……呜呜!可是,我又真的很不忍心让他拖着这样一副病体去远征!难不成,真叫人抬他上马啊?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回不来了,可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薛绍很为难,好像除了阎罗王,没人能给出任何的保证。
月奴连忙接过话来说道:“夫人别担心,等公子回了长安就去请神医孙真人。他定能妙手回春,治好裴公的!”
“可是孙真人已经有十多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去哪里找啊?”库狄氏担忧的道。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夫人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只要孙真人还在人世,我就一定能把他请来。再者,就算孙真人已经仙去了,我也会把孙真人的传人请来;再不济,我也要请个最好的御医来!”
“好、好!好!”库狄氏感激涕零连说了三个好字,当场就要给薛绍下跪,被薛绍给拉住了。
二人又劝了库狄氏一阵,好歹让她抹去了眼泪,回家照顾裴行俭了。
“月奴,我们先不回长安了。”
“公子是要去终南山,玄云观么?”
薛绍不由得眼睛一亮,哟喝,长智慧了!
月奴抹着鼻子嘿嘿的笑,“公子,那我们赶紧走吧!连夜赶路,以良驹马力或能在明日日出时分,登上终南山去!“
“走!裴公的病情,不可再作片刻耽误!”
二人回了县城换回马匹,一路疾行奔往终南山。这个时代的官道可没有路灯,马匹身上也没有探照灯,夜路极是难行。尤其是到了终南山麓一带,天寒夜露树枝伤人,更是步步艰辛。
等到天明时分薛绍与月奴登上山顶,才发现两人的衣衫都被刮破了很多处,灰尘与露水汗渍裹在一起,头发都已经结了绺。
“公子,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梳洗一下吧?”月奴提醒到,“若是公子凭借?凭借这副尊容见到玄云子,恐怕……”
“我是来办事,不是来相亲的。”薛绍淡淡的说一句,“赶紧走吧,时间紧迫!”
“噢……”月奴应了一声,乖乖的牵上马跟在薛绍的身后,一同走同了玄云观后山的云海仙境。
按照玄云子的习惯,这种时候一般都是在后山的云海之中打座入静,调息吐纳。于是薛绍与月奴没有先去玄云观登门求见,先来了这里碰运气。
薛绍忍不住,在张窈窕的坟前停了步。
去年的新坟,上面铺了浅浅的一层枯草,又长出了几颗新春的绿芽。墓碑很干净,显然时常有人前来清理。碑前还摆着一个野花编成的花环,很新鲜。
薛绍弯腰拿起那个花环,感觉很奇怪。因为按照唐人的习俗,祭奠亡人定用香烛果物,而不是送花,更不会用花环。
“这一定是玄云子送的!”月奴说道。
薛绍好奇,“何以见得?”
“因为只有玄云子,才有这等诗画情怀。”月奴说道,“我曾经陪伴她一段时间,方才知道,原来她外表冷冰冰的,可是内心非常的温柔也非常的多情。她曾经闲来无事采集一些野花,做成一个花环戴在我的头上。她说女子就该戴花,花环犹配美人!”
薛绍甚感意外的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她一个出家人,还挺浪漫!
稍后二人走进了云海之中。
结果,玄云子没有见到,薛绍却见到了一个“半熟”之人。
武攸绪!
薛绍曾在结婚的时候见过他两次,彼此除了客套没有再多交谈。唯一知道的,是武攸绪和其他的武家子侄不同,他对做官这种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自幼就痴迷道学很早就出家修道了。天后得势之后,他没有像他的其他同族兄弟那样凭借天后的权势在官场上谋生,仍旧清心寡欲一身道袍,在长安以卖卦为生。除非是天后点名征召或是其他的兄弟勉力相请,否则他也很少和同族之人交擅往来。更多的时候,武攸绪就是窝在名山大川之中清心修道。
武攸绪见到了薛绍也很意外,主动上前跟薛绍打了招呼。
“武真人何以在此?”薛绍上下打量武攸绪,二十多岁的年纪但很稳重也很闲定,确有一番出家之人闲云野鹤的潇洒风采。
“终南宝山灵气满溢,贫道时常在这里清修。”武攸绪微笑的对薛绍道,“公子是来找我师妹玄云子的么?”
薛绍点了点头,“她在么?”
“不巧得很,玄云子师妹受他师兄天台白云子所邀,昨日刚刚一同回了嵩山师门。”武攸绪答道,“二圣即将驾临嵩山,身为潘天师的高足,他们理当提前回去做准备。公子莫非不知?”
薛绍直拍脑壳,真是关心则乱,我居然忘了这一层!
“看公子神情,似有急事?”武攸绪问道,“不知贫道,是否可以相助一二?”
薛绍一想,武攸绪也算是药王孙思邈的“同行”,向他打听应该也没错!
于是道:“在下确有一事,想询间武真人。”
“公子请讲。”武攸绪微笑,不宠不惊。
薛绍便问道:“不知武真人可曾知道,太白医仙,孙真人的下落?”
“知道。”武攸绪回答得很简约,“孙真人,就隐居在太白山的斗母峰上。至今已有十年,未曾下山了。”
薛绍意外的惊喜,“当真?”
“贫道出家之人,何苦诓骗公子?”武攸绪笑道,“数日前,贫道曾与玄云子师妹和天台白云子师兄,三人一同前去拜访孙真人聆听教诲。我三人在那里住了约有十日,方才下山。孙真人年逾百岁鹤发童颜,满副仙风道骨,真乃当世真仙!”
薛绍越发惊喜,“你们都认识孙真人?”
“是的。”武攸绪点头微笑,“非但认识,玄云子师妹还曾是孙真人的嫡传弟子,从小由孙真人带大。只不过十年前孙真人带着玄云子一同云游至嵩山,得见潘天师。不知如何,玄云子就从此离开了孙真人,做了潘天师的高足。”
“其中竟然还有这一层!”薛绍惊讶不已,“怪不得玄云子精通医术,原来她还是孙真人的嫡传弟子!”
“然也,然也!”武攸绪呵呵直笑,“太白山地域广大,斗母身的山路更是曲折难行。公子意欲求见孙真人,贫道愿为公子效劳,代为引路!”
“如此最好不过了!薛绍拱手纳拜,“多谢武真人!”
“出家人予人方便,理所应当。”武攸绪微笑的扬了一扬佛尘,“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吧!”
薛绍微微怔,“武真人为何就不问一问,我找孙真人所为何事?”
“公子想必是为了请求孙真人,医治病重的至亲之人吧?”武攸绪说道,“若非如此,公子也不会满身烟尘行色匆匆,眉宇之间似有焦急之色了。”
“武真人,真是生了一双如炬慧眼啊!”薛绍连声赞叹。
武攸绪微微一笑,“公子,请!”
“真人,请上马!我与随从同乘一驹即可!”
三人结伴而行,又是一路风尘朴朴。除了在道中的一家驿站稍事休息吃了一些裹腹之事,再无停顿。
次日午时过后,武攸绪终于带着薛绍登上了太白山,斗母峰。
薛绍无比庆幸,幸亏有武攸绪带路。否则,哪怕是知道了孙思邈的住处,光凭自己摸瞎的走上山来,如此曲折复杂的山路,不在山里转悠个三五天怕是很难找准路径。
武攸绪神情淡雅少言寡语,一路上很少与薛绍有什么交谈。如此辛苦赶路,他也没有吐露过半分劳累或是不甘之意,一直很尽心也很尽力。
终于快要登上斗母峰了,三人已经置身在一身白雪与云雾之中,气温较低,但是三人都已经走出了一身的汗。
太白山上六月积月,这是关中一道奇景。
在一条人工开凿的石道山梯之前,武攸绪停住了脚步,说道:“公子,贫道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沿着这条石阶往上大约还有三五里山道,就到了孙真人隐居的冰湖仙竂。那里只有一个冰雪化成的清水小湖和一栋道舍,公子定能认出。”
“武真人不和我一同上去,顺道拜访孙真人么?”薛绍问道。
武攸绪微然一笑,“孙真人一生无欲无求只会济世活人,且无论贵贱孙真人都视之如一,普天之下从帝王到布衣对孙真人无不敬仰,想要拜访他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但孙真人毕竟已是年逾百岁不堪其扰,近几年,若无生死大事孙真人一般都不见俗客了。若世人都像贫道这样闲来无事就登门叨扰,实属不该。”
“武真人说得也是。”薛绍拱手长拜,“薛绍,拜谢武真人不辞辛劳一路引领相送!此等大恩大德,薛绍没齿难忘!”
“公子不必多言。”武攸绪稽首还了一礼,“救人如救火,公子快请登山!”
“多谢!——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