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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驸马全文阅读

作者:萧玄武x     极品驸马txt下载     极品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96章 拔虎须,踢虎臀

    隆冬深夜,整个城平县城幡然惊醒满城警戒。惊慌的百姓们听到了高亢激烈的金鼓之声,看到了城内无数兵马正在紧急集结,城头之上火把林立一片刀戈肃杀。

    “又要打仗了!!”百姓们惊慌失措,纷纷躲进家里紧闭大门,个个噤若寒蝉。

    薛绍以最快的速度跑上了城头,“敌情如何?”

    “斥侯在城西十里处发现大批兵马,来历不明。进军方向就是城平县城。现在已有小股兵马到了城前三四里处,人数约在千余,好似先锋。”

    守城将刚刚汇报完,薛绍眉头一拧,“我已经看到了!”

    那一拨先锋已经走到了城平县的城头之下,目力所及的位置之内。

    薛绍看到,那是一群清一色的骑兵,张打的火把很少,只能隐约看到几面大旗在飞扬,却看不清旗号。

    “严加戒备!”薛绍下了令,守城军士全体弓箭上弦。

    城下的骑兵缓缓走近,在离城墙约有一箭之地停下了。

    城平县城的城头之上,火把林立旗帜醒目。在黑夜之中看来,仍是清晰。

    城下的骑兵按兵不动,其中走出一骑来身后跟着一名旗使张打着一面大旗,两骑向城平县靠近。

    “不要放箭。”薛绍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叮嘱手下军士。

    那两骑胆子很大,越走越近。到了城下弓箭手的杀伤范围之内他方才停下,仰头高呼,“城中何方兵马?”

    薛绍叫身边的小校答话,“我军乃是西平道行军总管薛少帅麾下,平叛王师!你们又是何方兵马?”

    城下那人明显一愣神,“薛绍麾下?怎么可能!”

    众军士听他直呼薛绍姓名有些气恼,喊话小校大声喝道:“你又是何方兵马?”

    那人没有回话,勒转马头大声道:“叫你们的人,出城来答话!”

    说完,他就勒马回归本阵去了。

    “岂有此理,太嚣张了!”军士们都骂了起来,“那肯定是白铁余手下的叛军余孽!少帅,咱们出城狠狠的揍死他们!”

    薛绍摇了摇头,心里清楚这些人肯定是大唐的正规军,叛军哪里还有能力组建这么多的骑兵?而且看那骑兵的阵势非是一般的训练有素,行伍极其严整和薛楚玉麾下的跳荡骑兵有得一拼。那么很有可能,他们是王方翼那边来的人马。

    “只不过,这些鸟人确实太嚣张了一点,明显是瞧不起我薛绍!”

    思及此处,薛绍亲自下了城来找到薛楚玉让他出城去答话,并对他耳语了一阵。

    薛楚玉会心一笑,“少帅放心。管他什么虎师牛师,任凭他是真虎来了,我也要拔它虎须再踢他虎臀!”

    薛绍赧然而笑,“注意分寸,适可而止。毕竟是友军,王方翼一时名将并与裴公有莫逆??莫逆之交。”

    “属下省得,少帅放心。”

    城头之上金鼓大响,城门洞开,薛楚玉率领麾下骑兵冲了出来。

    离城两三里开外的那群骑兵岿然不动,呈作战姿态。深夜之间两军遭遇,都很警惕。

    之前去往城下喊话的那一骑拿马鞭指着城池,笑了起来,“狗洞大开,跑出来一群耀武扬威的狗崽子!”

    他旁边的副将们都笑了,其中一人道:“段将军,城平县里应该是大唐的军队没错了。但是,薛绍是怎么进的城呢?”

    “谁知道呢!”段将军扯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道,“兴许是薛绍派了一群光屁股的娘们儿跑到城平这里来跳舞,把那些叛军都晃到头晕眼花流鼻血,他再趁势拿下了城池!”

    “哈哈!”副将都笑了起来。

    “也有另一种可能!”段将军说得一板一眼很认真,“薛绍被白铁余给打怕了,然后哭哭啼啼的带着他手下的酒囊饭袋们一起投降了白铁余。如今城头遍插伪旗,是为了引诱我军上当。所以,兄弟们务必提高警惕!”

    “确有此等可能!”副将们说道,“那就准备干他一场了!”

    段将军冷哼了一声,骂骂咧咧的道:“我最希望的就是,薛绍投降了白铁余。那样,咱们就能打破城池活捉了他再狠狠的羞辱他,出了这口鸟气!”

    “就是!”副将们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朝廷居然让咱们都督去给薛绍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当副手,让我们安西虎师出生入死的替他打军功!都督宅心仁厚无怨无悔,咱们这些弟兄可没有都督那么好脾性,受不了这等窝囊鸟气!”

    “一定要狠狠教训一下薛绍,让他知道安西虎师的厉害!”

    “务必要让那些千骑的纨绔小儿们知道,军队是硬汉子和纯爷们儿的地盘,不是他那种只知风花雪月吃喝玩乐的软蛋,该来的地方!”

    “段将军,你是咱们安西虎师第一猛将!稍后你露两手,先把出城答话的那厮给吓唬吓唬再说!如果他们真是叛逆,顺手就拧了他的脑袋,提到都督那里请功去!”

    “尽说废话!”段将军冷冷一笑,“这还用你叮嘱吗?”

    片刻后,薛楚玉率领骑兵到了段将军等人前方,军容严整的布开阵势。薛楚玉提着一竿方天画戟带着一名骑使张打着“薛”字将旗,上了前来。

    “咦,你不会是薛绍吧?”段将军也带着几人上前了几步,貌似好奇的问道。

    “何人如此大胆,敢直呼主帅名讳?”薛楚玉沉声喝问。

    “这么说你不是薛绍了?”段将军似笑非笑,神情轻佻如同戏弄孩童一般,懒洋洋的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我乃西平道行军总管薛少帅麾下副将,薛楚玉。”薛楚玉不与他作口舌之争,公事公办一板一板的道,“你们是何方兵马,你又是何人?”

    “安西虎师,段锋。”

    “我听不懂。”薛楚玉声音一沉,“说军镇名称,报统帅名讳,并报上你的官职与姓名!”

    “孤陋寡闻。”段锋懒洋洋的说道,“我乃是夏州安西军王都督麾下折冲都尉,此战之先锋,段锋。这么说你懂了吧?”

    “既是王都督麾下将军,当知礼节!”薛楚玉义正辞严的道,“主帅薛少帅就在城中,段将军还不回报王都督,入城拜见?”

    “哟喝喝!”段锋大笑,打量了一阵薛楚玉,又笑了,“还提一把方天画戟,吓唬谁呢,纸糊的吧?”

    薛楚玉仍是不动声色不苟言笑,淡淡的道:“镔铁所铸,重六十九斤。”

    “说错了吧,六斤九两才对。”段锋笑道,“小娃儿,你当是姓了薛就能变成薛仁贵么,还使得动六十九斤的方天画戟?笑死人了!”

    薛楚玉的眉宇微微一沉,“六斤九两的人头,倒是砍了不少。”

    “哎呀呀,大家小心,不要被吹走了!”段锋神模神样的大叫起来,“这人吹牛吹起好大的风啊!”

    一群安西军的将士都笑了起来。

    薛楚玉仍是沉寂如水,“请速速回报王都督,让他入城拜见少帅!”

    “少帅?哪个少帅?”段锋连笑不已,“本将只认识一个帅,那就是我们王都督。”

    “你既是军人,当知上下。”薛楚玉沉声道,“薛少帅乃是行军总管,王都督是副总管。副帅拜主帅,正是应当。你身为先锋将官,还不速去通报?”

    “癞蛤蟆放屁,好大口气!”段锋的火气一下就被挑起来了。

    “段将军,应该是癞蛤蟆打哈欠才对吧?”身边的人不怀好意的帮段锋纠正,还道,“我们还真没见过癞蛤蟆放屁呢,不知怎么个放法?”

    “看他不就知道了?”段锋拿马鞭子指着薛楚玉骂道,“咱们今天非但见识了癞蛤蟆放屁,还见识了纨绔挂帅呢!”

    听到段锋辱及薛绍,薛楚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慢慢挺起了手中的方天画戟指着段锋,一字一顿的道:“安西虎师,折冲都尉。三招之内,六斤九两。”

    十六个字,瞬间就把段锋一群人的火气引燃了。

    “这人疯了,居然敢挑衅我们安西虎师!”

    “还敢叫嚣三招之内,取段将军项上人头!”

    “癞蛤蟆放屁,果然非同凡响!”

    “别吵了!!”段锋大喝一声,怒目瞪着薛楚玉,“小娃儿,别说我以大欺小!你在你身后任挑帮手,多少个都行!本将单独一人跟你们打,但有伤亡,自行负责!”

    薛绍仍是面沉如水,重重的把方天画戟往地上一顿插了进去,伸出一手来冷冷的道:“我改变主意了。三招之内擒你入城,跪于少帅麾下请罪!”

    “哗——”

    两军哗然!!

    段锋的脸都要绿了!

    身为安西虎师第一猛将与正印先锋,段锋刀头舔血十多年,冲锋陷阵摧城拔寨无数次,亲手了结的敌军猛将都已经数不过来了,今日居然被一个二十来岁的乳臭小儿在两军阵前,如此挑衅、如此欺辱!

    “小娃儿,你听好了!咱们当着两军将士的面立下生死状来,你我现在就过上一手。无论生死,不怨他人不结仇恨。”段锋咬牙切齿道,“你敢应承么?”

    薛楚玉淡淡的道,“废话说完,就请动手。”

    “我干你娘!”

    段锋咬牙怒骂一声,咣当拔出腰间横刀,怒喝一声勒马冲了过来。

    两军将士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电光火石之间,薛楚玉跨下的汗血宝马怒嘶一声冲腾而起。两骑相撞,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顿花闪,就只看到段锋的马载着空落落的马鞍奔走了。

    围观的人没有感觉到憋气也没来得及发出惊叫,因为只是一息间的功夫,段锋就被薛楚玉打飞了横刀生提了过来。

    调转马头,薛楚玉单手擎起段锋,飞马奔向了城平县城!

    薛楚玉麾下的军士高举马槊大声欢呼,“六斤九两!六斤九两!!”

    安西骑兵们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双手掩面,总之没有一个人再吭气了,安静得就像是一群受惊了的鹌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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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章 王方翼的脸

    城楼近侧的军屯里,薛绍一身戎装大马金马的坐在将旗飘扬的帅位上,身边肃立了十六名红衣刽子手,两旁各有一队穿明光甲、着五色袍的千骑近卫,陌刀手布阵两旁形如铁壁,夹成了一条长长的雪亮通道。

    火把熊熊军威肃杀,薛绍摆起了这样一个刀兵大阵,等着薛楚玉一骑近前。

    薛楚玉单臂抡着段锋策马奔到刀兵大阵之前,四名小卒上前接住俘虏捆了个结结实实。

    段锋早已羞愤欲死,至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做任何挣扎。

    薛楚玉带着俘虏上前来向薛绍交令。两人互递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心里都在笑。

    但是薛绍把脸板得很硬,指着阶下的俘虏段锋大喝一声,“好你个白匪叛逆,竟敢纠结党匪挑衅王师反攻城池,当真活腻!”

    “斩——”薛绍的近卫和刽子手们,齐声大喝!

    “少帅,你误会了……”薛楚玉连忙上前来,小心翼翼的道,“此人不是白匪,他是……夏州都督王方翼麾下的先锋官,段锋段都尉。”

    “啊?”薛绍做惊愕状,“那你捉他来干什么?”

    “属下……”薛楚玉连忙一抱拳,“属下该死!”

    “岂有此理,还不退下!”薛绍拍案而起,“既是友军同僚,还不快快松绑!”

    薛楚玉忍着笑道罪退下,左右小卒连忙上前给段锋松了绑。

    薛绍快步走到段锋身前上下一打量他,四十岁上下一脸络腮胡子,大高个儿非常的强壮。看到他薛绍就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远在长安的牛奔,两人的体形真是有得一拼。

    但是眼下,段锋这个势如虎狮的猛汉子却是耸着肩低着头,耷着一张脸眼睛转来转去的局促不安,根本不敢与薛绍对脸,显然已是无地自容。

    “段将军,你既是王都督麾下先锋,怎会跟本帅的副将薛楚玉打了起来呢?”薛绍和和气气的说道,“是不是薛楚玉故意滋事挑衅,并用阴谋诡计暗算了你?若是这样你便告诉本帅,本帅定要砍了那厮,以正军法!”

    “不不,没有……其实是末将……无礼挑衅!”段锋恨不能当场挖个洞钻进去才好,结结巴巴的说完一句,段锋单膝一跪抱拳道,“末将无礼,冒犯少帅又冲撞薛将军,肯请少帅动用军法,严惩末将!”

    “我知道了。大概你们以为我们是白铁余的叛军,薛楚玉也以为你们是白匪余孽,于是就打了起来。都是误会,起来、起来!”薛绍呵呵一笑,伸出双手扶起段锋,说道,“王都督本人,何在呢?”

    看到薛绍主动给了一个台阶来下并迅速调转了话题,段锋心里羞愧难当又感激不尽,连忙恭恭敬敬的说道:“禀少帅,王都督接到朝廷圣令之后连夜亲率两万骑兵,??兵,轻兵上阵日夜兼程现已开抵绥州,如今就在城平县城以西十里处屯扎。末将奉了王都督将令,充任先锋前来刺探敌情。不料却是得知,薛少帅早已取了城池!……末将佩服,末将惭愧!”

    “这么说,王都督本人已在城外?”薛绍做惊喜状,“那我得要赶紧前去亲自迎接。左右,准备仪仗随我出城!”

    “不不,少帅且慢!”段锋连忙拦住薛绍,一脸愧色的小声道,“少帅你是主帅,王都督和我们都是属下佐官,理当是王都督带着我们进城来拜少帅才是。请少帅高坐城中,末将这就前去禀报王都督。”

    “这不好吧?”薛绍面露难色的眨着眼睛,“王都督不远千里前来助战,我理当出迎!”

    “军中有上下,还请少帅勿要推辞。”段锋再又拜了下来,“末将万分惭愧,肯求少帅赐一马匹,让末将回去禀报!”

    “快,把我的威龙牵来!”薛绍喝道,“薛楚玉,你也太无礼了!回头一定要好好摆酒向段将军赔罪!”

    “属下遵命。”薛楚玉抱拳应诺。

    “不不不,不敢!末将万万不敢!”段锋都快要哭了,拜在地上不肯起来,“少帅的宝驹,末将万不敢用。就请少帅……赐、赐一跛马,即可!”

    薛绍呵呵直笑,“段将军何必如此生分?快请起来——薛楚玉,去给段将军挑一匹座骑,好好送他出城。”

    “是!”

    段锋像一只霜打了的茄子,骑上了一匹六闲马,跟着薛楚玉一起走出了县城。

    城平县的军屯里已经笑成了一片,将士们个个扬眉吐气,爽得不行。

    段锋等人说得没错,军营的确就是硬汉子和纯爷们儿的地盘。谁的本事大谁的拳头硬,谁就有发言权谁就是爷!

    薛绍让手下的人笑了一阵后,喝斥道:“都给我收敛一点,稍后王都督来了,更不许有半点张扬得意的神情。否则,通通吃鞭子!”

    “是!”

    众将士应了诺。

    薛绍再下了令:“仪仗准备,我要亲自出城迎接。”

    “少帅,不用了吧?”身边的近卫小声劝道,“你是主帅,王方翼是副帅。你没必要迎到城外去,坐这里等着就可以了。不然,还让他小瞧了你!”

    “你是想违抗我将令么?”薛绍冷冷的看着他。

    “属下不敢!……属下知错了,请少帅恕罪!”

    “别废话了,跟我走!”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城平县前方出现了数十骑,打着火把旗帜鲜明,王方翼来了。

    薛绍在城下摆出了千骑仪仗、敲响了军鼓、奏起了军乐,隆重欢迎王方翼的到来。

    看到这副阵势,王方翼羞愧不已连忙翻身下马,灰须飘扬的跑步上前远远就拜,“属下王方翼助战来迟,肯请薛少帅恕罪!”

    薛绍快步迎了上去,趁王方翼将要拜倒之前将他一把拉住,“老将军,万万使不得!——你这一拜,可真会折煞了我!”

    “该拜!”王方翼非常用力的要拜下去,不料薛绍的力气远比他想像中的大了太多,托着他,根本拜不下去。

    王方翼禁不住抬头看向薛绍,表情顿现惊愕!——怎么看,薛绍也是一个花前月下抚琴弄筝的纨绔膏粱,怎会如此力大勇健?

    稍稍一愣,王方翼顺势站了起来将手一挥,“把那几个蠢材给我带上来!”

    他麾下的军士应了诺,将七八个捆得结结实实的军汉给带了上来。其中,就有段锋一个。

    “王都督,这是何意啊?”薛绍惊讶的问道。

    “老夫御下不严,肯向少帅请罪!”王方翼抱拳拜道,“此外,这几个杂厮出言不逊辱及少帅,并且大胆挑衅、无礼冲撞少帅麾下的薛将军,已然触犯军法着实该死!老夫现在就将他们交予少帅发落,肯请少帅勿要手下留情,砍了这几个杂厮,以正军法!”

    “老将军,言重了!”薛绍顿时就笑了,亲热的拉着王方翼的手腕,说道,“常言道不知者无罪嘛,他们又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来。薛楚玉也不是什么好鸟,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架。回头,我会治他!”

    “少帅,你真的不用顾及老夫的颜面,一定要严惩这几个杂厮!”王方翼说道,“军法无情,岂容亵渎?”

    “那就……”薛绍为难的犹豫了一阵,说道,“罚他们每人二十军棍,暂且寄下。命他们戴罪立功,前去收剿白铁余的党羽残部。”

    “残部?”王方翼略微一怔,“少帅,白铁余的主力呢?”

    薛绍微然一笑,“已然溃散。”

    王方翼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匪首白铁余现在何处?”

    “就在城中,活的。”薛绍微笑道,“王都督若有兴趣,不妨去看看白铁余那厮。但是我得提醒王都督一句,那厮就是个纯粹的失心疯,真的。我那天就被他的疯言疯语给惹怒了,于是我狠狠的胖揍了他一顿。他……至今晕厥,未醒!”

    王方翼惊讶的眉梢一扬,“那就让我军去收复大斌与绥德二县,如何?”

    薛绍呵呵的笑了,“此二县,已在昨日光复。包括被叛军围困的龙泉县也已解围,就是那个薛楚玉率军去办的。”

    “这么快?”王方翼的表情彻底凝滞了,“老夫得了朝廷圣令连夜出兵,辎重都未带的轻兵兼道疾行两天两夜,老夫的胡子都结了冰,现在到了绥州却连仗都没得打了吗?”

    薛绍面露难色的笑了一笑,小声道:“老将军,还有一些白匪残部,分散在州县各地的山野乡村之中。可以让段锋等人戴罪立功,分别率军前去收剿了他们。”

    王方翼听完这话,当着薛绍的面来了一个从腹到胸大起伏的深呼吸。他算是听明白薛绍的意思了——要不是为了给段锋等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扫平白匪余党这种小事,还用不着你们安西军呢!

    “你们这群丢人的杂厮,还不赶紧拜谢少帅?!”王方翼大声怒吼。

    段锋等人半点脾气也没有的拜倒下来,“多谢少帅宽宏大量、法外开恩!”

    “众兄弟快快请起!都说了,不知者无罪嘛!快,都请起来!”薛绍连忙上前亲自相扶,并请王方翼给他们松了绑。

    王方翼已经在一旁手拂长须,无语凝噎的四十五度往上,仰望苍天了。

    绥州的天,乌漆抹黑的。

    就像此刻王方翼的脸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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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 跟薛绍走

    次日,薛绍在城平县军营里,宴请王方翼和他手下的重要将领们。

    夏州都督府,是大唐在西北最重要的一个军镇,是古往今来的一个重要的兵家必争之地。千古绝唱“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无定河就在夏州境内。大唐建国之初讨平梁师都以后就建立了夏州都督府,从此用它北镇突厥南拒吐蕃,往西疏通丝绸之路直达西域,让它像一根擎天庭柱那样撑在了帝国的西北边陲。

    太宗皇帝讨平突厥之后,将大量的突厥胡民迁至夏州以南的河套一带,夏州大都督府从此兼负起更加重要的国防使命。

    薛绍了解到,夏州治下有一个县名叫朔方,那就是现在的夏州军的屯兵之地。以薛绍对大唐历史的了解,朔方,这绝对是大唐历史上最为著名的一个军事要地,“朔方军”与“朔方行军道”的大名屡现于史册。这样的边镇无疑是非常锻炼人的,它为大唐帝国输送了无数的军事人才。安史之乱时期的中兴名将郭子仪与李光弼,就是出自朔方军。

    推究起来,现在的夏州军其实就是“朔方军”的前身。他们现在之所以被称为安西军,是因为王方翼曾在数年前辅佐安西大都护裴行俭平定过西域之乱。乱平之后裴行俭回归朝廷,他带过的那支百战凯旋之师基本上都交给了王方翼。那只军队就叫安西军。

    可以说,王方翼是直接继承了裴行俭留下的衣钵并发扬光大,才有了眼下这支声名赫赫的夏州军。

    军队最讲究光荣传统一脉相承,尽管现在王方翼和他的麾下已经没有在安西四镇一带服役,但是“安西虎师”的名号从裴行俭时代就已经响亮,那是被打怕了的异族敌人叫出来的。所以,现在的夏州军仍然自称为“安西军”。“安西虎师”的名号,则是他们最大的自豪。

    就目前而言,王方翼手下的这支安西军,和经由程务挺一手打造现在交给了薛仁贵统领镇守朔代边境的北军,就是大唐?

    ??能打的两只王牌野战军。

    巧合的是,这两支大唐最重要的王牌军队,都和裴行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是裴行俭直接传下的衣钵,一个追随于裴行俭带打过北伐突厥的大战役。

    现在,裴行俭唯一的嫡亲学生薛绍遭遇了安西军统帅王方翼,两人一番座谈追根溯源那是越聊越亲,就差攀亲戚了。

    有件事情大家都心里有数,但都没有说破。那就是,军队是强者为尊的世界,王方翼这样的杰出老帅能和比他年轻了三十多岁的薛绍聊得投机,最重要的原因是薛绍用城平一战,赢得了王方翼和他手下所有将官的认可与尊敬。

    在了解了薛绍平叛的作战经过之后,久经沙场的王方翼当场就大吃了一惊!

    因为此前王方翼等人非常确信,朝廷派薛绍这样的“宝贝疙瘩”来挂帅出征,无疑是来走过场“镀金”的。按常理来说,为了确保宝贝疙瘩的绝对安全,朝廷肯定会派给他足够多的军队、足够多的猛将和智囊军师。然后再派给他一个能办事的副手王方翼实际操作,来给宝贝疙瘩“打工”赚军功。

    但实情却是,薛绍只从长安带来了八百名从未上过战场的所谓“精锐”骑兵,再加上临时拼凑的五六千府兵与土兵,居然在十天之内先后兵不血刃的收复了延州,随即又击溃了白铁余三万叛军并火速平定绥州全土。

    这种事情,显然不是“宝贝疙瘩”能干出来的。

    王方翼和他手下的将军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比安西虎师的拼命三郎们,更能拼命。他们之前对薛绍有多鄙夷,现在就有多震惊和多敬重。

    仅仅是休整了一天,王方翼手下的大军就投入了剿匪的收尾工作。

    其实,白铁余叛军这样的匪徒,主力集中在一起还好处理一点。如果溃散四方逃到各个角落,或盘踞山村或落草为寇,再有一些人脱厺脱去军服放下兵器就变成了难以辨认的平民,如此化整为零还难对付一点。最起码,需要大量的人手投入。

    如果王方翼手下的两万兵马不来,薛绍还真会对这收尾工作极为头疼。

    但是王方翼和他手下的将军们都觉得,让安西虎师来干这种擦屁股的事情,真是杀鸡用了斩牛刀。但是没办法,谁叫自己来迟了,“大活儿”都让薛绍一个人给干了呢?

    安西虎师开拔分散各地之前,王方翼集结人马,请薛绍检阅。

    两万人马就集结在城平县城以东的地带。阅兵之时,有很多的绥州百姓前来参观。

    王方翼亲自陪同薛绍阅兵。

    二人各乘一驹,在两万骑兵排山倒海一般的高声欢呼之中,从行伍中走过,上了点将台。

    “名不虚传,虎狼之师。”薛绍连声赞叹。

    王方翼谦逊的摆了摆手连连发笑,说道:“少帅出身贵胄,应该是不通厨艺一门吧?”

    薛绍有点意外,笑道:“老将军怎会突然问起这一层?没错,我确实不通厨艺,完全一窍不通。曾经做过一盘饺子,还是请人代庖。”

    “少帅真是个实诚人。”王方翼哈哈的大笑,说道:“其实老夫只是想说,一个真正高明的厨子,能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物,而不是拘泥于上等名贵的食材。带兵打仗,其实也是这样的道理。安西虎师确实是精锐之师,是裴公留下来的一块瑰宝。老夫仰仗裴公的威名、驱使这样的军队打出了一点点莫须有的威风,算不得本事。少帅仅凭延州拼凑的数千散兵新军就能打出城平大捷这样的惊人战绩,那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名将之风!”

    薛绍呵呵直笑,“老将军就不要取笑我了。要是把我手下那拨人和安西虎师摆在一起,那都不能称之为军队,太寒碜了。”

    “军队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打的!”王方翼说道,“老夫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薛将军这样能打仗的年轻人了。裴公眼界极高,三十年从未收徒。现如今终于收了你做学生,确是独具慧眼啊!”

    薛绍煞有介事的小声道:“其实,裴公也是被逼的!”

    “啊?”王方翼略略一怔,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一个人,天后。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缠了他足足几月,让他不厌其烦日夜不得安宁。裴公再不收我为徒,怕是老命不保。”

    “哈哈!”王方翼一边大笑一边暗骂自己小人之心,脸上都有了一点发烫的感觉。

    薛绍的玩笑开得有一点“冷”,但恰是戳中了王方翼等人的心中所想——此前他们无不以为,裴行俭是迫于天后的压力,才收了薛绍为徒。

    稍后,薛绍主持了军中惯常的祭祀,并分别给各路将领派发了将旗。安西军中猛将如云,人才林立。除了之前挑衅薛楚玉的那个“猛先锋”段锋,王方翼的手下至少还有七八个可以独挡一面的大将可用。其中有两位最让薛绍感兴趣,他们就是王方翼的左膀右臂,王孝杰与阿史那忠节。

    薛绍隐约记得,这两位大将在大唐的历史上也算是赫赫有名了,尤其是王孝杰堪称一代名将。他到了宋朝仍然配享武庙,被宋王朝当作历代名将来供奉。

    安西虎师出发了,兵分数路,前去扫清白铁余叛军余孽。临行之时安西众将都立了军令状,担保十日之内完成任务回来交令。这其中多少有一点“较劲”的意思,因为薛绍就是在十日之内光复了延、绥二州。

    这样的较劲是良性的,薛绍非常赞赏安西虎师的这股子军人血魄。不争强不好斗,那就不是军人了。

    有了安西军接手余下之事,薛绍手下的人马终于迎来了难得的休整。到这时,薛绍也才有空开始正式清点伤亡,全力救助伤患。

    出发时的八百千骑,到抵达延州时其实已经不足八百之数了,有一些在风雪半道上就退出了这一次的战斗。城平一战,千骑分散在五千主力当中,充当队正与火长这样的低级将官,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此战下来,千骑一共折损了三百四十多人。

    八百千骑,现在只剩一半了。数量确实是锐减,但是质量却是得到了十倍以上的攀升。生还下来的千骑将士经受住了血与火的战场粹炼,现在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精锐。

    薛绍心想,皇帝李治知道了这事一定会相当的肉疼。等回了长安,如何说服皇帝如何重组千骑,肯定会是一个重要而艰巨的任务。

    伤亡最为惨重的,当属郭安麾下的土兵。他们一千二百人出发,到现在只剩两百一十六人,几乎每个人都有伤在身,重伤的不下半数。

    薛绍带着所有的千骑,去探望郭安和他手下的受伤将士。

    看到土兵兄弟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严重的冻伤或是刀剑疮伤,很多千骑将士都流泪了。他们把自己身上的五色袍解了下来,赠送给与之并肩作战的土兵兄弟们。

    次日,薛绍与郭安重新登上了鬼头山,来到了鬼口崖。在这里祭奠阵亡的土兵将士们。

    薛绍对郭安说,死了的人,已经葬在了我们的心里。他们的怃恤的家属安顿,三州黜置使会亲自安排,负责到底。

    活着的人只要愿意,带上你们的所有家眷和下半辈子,跟薛绍走,去长安!

第499章 千骑内鬼

    回去之后,郭安去征询那些土兵们的意见。两百多人,其中一半重伤的肯定都不会去了。余下百余人,也有一多半因为拖儿带口或是别的原因,不愿意离开故土。

    最终,郭安给薛绍招募了五十多人。薛绍对他们说,我把你们带去长安,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为了让你们下半辈子过上好日子。我可以帮你们所有人在长安安排职事并安家落户,或者你们可以做我的家臣,我管你们一辈子。

    能在长安定居,是现在大唐天下绝大多数人的梦想,就如同21世纪很多人渴望移居美国并获得绿卡一样。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土兵们当然高兴。

    薛绍说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把你们带到长安,继续一段新的军旅生涯。我会把你们训练成天底下最精锐的斥侯,我薛绍的直系心腹专用斥侯。当然,这个全凭自愿。毕竟斥侯是一份很苦很凶险的职业,比起长安的花花世界来,斥侯就是行走在地狱的勇士。

    “你们好好考虑。等到了长安再给我答复都不迟!”薛绍放下了这样的话。

    土兵们感到很意外也很惊奇,开始议论纷纷。后来他们派了一个代表来问薛绍,说如果我们愿意做薛少帅的斥侯,那能不能让郭县尉做我们的头儿?

    薛绍说当然可以,只要郭安愿意。

    但问题就在于,郭安不愿意。

    郭安不想离开延州,他说他亏欠了这里太多。他要用一辈子来补偿延州的父老乡亲。他请求薛绍让他继续担任延昌县尉,那样他就能以父母官的身份,多为地方谋福。此外,很多牺牲了的土兵都没有亲人在世了,逢年过节或是死祭之日,郭安也想为他们扫墓祭奠敬献血食,尽上一份心意。

    郭安的答复,并不出乎薛绍的意料之外。如果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郭安的身边也就不会有这样一群好汉誓死追随了。

    于是乎,薛绍和薛楚玉、郭元振这些人还有很多土兵,轮番对郭安展开了“轰炸式”游说。好说歹说,总算是让郭安答应了一起去长安。

    薛绍这位钦差,“滥用”了一回手中的职权——免了郭安的县尉之职,将他带回长安另谋生路。

    薛绍的心里想得很清楚,郭安和这些土兵,想要官职的可以想办法让他们挂靠一个官职。但这个官职必须非常的活泛,没有非常固定的工作时间和工作范围。这样,自己才能将他们随召随到,若要出征也可以随叫随行。比如说郭安,他以前就被裴行俭安排在南衙右卫官署里担任一介文吏。现在回了长安,完全可以让他官复原职或是做出类似安排。

    南衙十二卫的所有将官和文吏,都是可以随时派出征战的。

    薛绍践实诺言,钦差大臣的亲自督办,延州?延州府兵与土兵当中阵亡和致残将士的抚恤,很快就落实了下来。

    安西军追剿白匪余党,捷报频传。他们的战斗力和办事效率,的确不是盖的。

    与此同时,薛绍的另一项主要工作也正式开展了。

    白铁余这位“高级战犯”,最后在绥州的百姓面前“秀”了一把——在绥州各地的大小佛寺里,公开讲经。

    当然,薛绍绝对不会让他像以前那样大肆宣扬他的歪理邪说,蛊惑人心。而是让他当着大小僧侣和信徒们的面,和玄云子、司马承祯一起辩说佛法。

    白铁余最是擅长拿捏人性、洞悉人心,从而达到他蛊惑人心的目的。但真要辩起佛法来,他哪里会是真大师玄云子和司马承祯的对手?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白铁余嘴硬了没多久,终于是露馅服软了。他不止一次的在众多僧侣和信徒们面前,被玄云子和司马承祯辩得哑口无言。要不是有军队镇场,很多幡然醒悟的信徒都要当众撕了白铁余,一泄愤恨。

    这是真正“釜底抽薪”的平定叛乱。白铁余和他的歪理邪说在绥州彻底没了市场,就算薛绍不把他带回长安交给朝廷正法,绥州的百姓也会让他这个逆贼大骗子死得渣都不剩。

    与此同时,玄云子与司马承祯则是在绥州大火了一把。这两位实力派的宗教大师,成了绥州百姓们心中新的偶像。比起对白铁余的宗教狂热式崇拜,还多了一些审美情趣与爱慕痴迷。

    没办法,谁叫他们两个分别帅到天理不容,美到倾国倾城呢?

    玄云子和司马承祯的巡回式佛法会,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薛绍让萧至忠担纲此事具体负责,并且派了月奴带着几个得力之人,专程贴身保护玄云子与司马承祯。

    这一天,薛绍和薛楚玉微服出行来到了龙泉县,准备探望一下在这里养病的赵义节。恰巧遇到玄云子他们也到了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佛法会。

    薛绍混迹在散场的百姓人群之中,听他们当中很多人在咬牙切齿的骂白铁余欺世盗名,罪该万死。薛绍和薛楚玉正笑着,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就跳到了薛绍面前。

    “公子!你怎么也来了龙泉?!”

    是月奴。

    “呵,安大将军很警觉嘛!”薛绍笑道,“那些军士都没有发现我们,你却看到了。”

    “我是闻到了公子身上的味道!”月奴憨憨的笑,“玄云子他们就在那边,公子要不要与之相见?”

    “不用了。”薛绍说道,“我们是来探望赵义节的。”

    “噢……”月奴小声的嘟嚷,“玄云子倒是很想见你呢,每天都在念叨你。”

    薛楚玉笑了一笑,“公子,美人思慕,你还是去见上一见吧!我先走一步,等你便是。”

    “行。”薛绍应允,见就见呗,又不是没见过。

    稍后,月奴引路带薛绍去往玄云子的住处,其实就是一个行军营地。为了防止白匪余孽作乱,萧至忠派了军队与玄云子随行,严密看守白铁余。

    月奴一边走,一边对薛绍说,“公子,我现在知道白铁余为什么那么想要娶玄云子了!”

    “这样想的男人,不在少数。”薛绍笑道。

    “但白铁余的想法,和一般的男人不同。”月奴说道,“白铁余知道自己肚子里没有多少真才实学,在绥州这种小地方经营多年,他勉强能够骗住一些人。但若以后去了别的地方遇到了那些见过世面的物,白铁余就担心自己蒙混不过了。他非常欣赏玄云子的满腹才学,并将其化为己用。这才是白铁余想娶玄云子的真正原因所在。他还真是不缺女人,之前有很多的女信徒恨不能把心都挖给他,其中不乏年轻漂亮的女子呢!”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有一句话叫做,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白铁余简直坏到了偏执与疯狂,再又能说会道善长揣摩人心,这样的男人对女人来说绝对拥有致命的吸引力。哪怕是明明知道他很坏很要命,女人还是会忍不住飞蛾扑火一般的追随于他。”

    “公子你说得好对噢!”月奴惊讶道,“这些天我见识了不少爱慕白铁余的女子,她们明明知道白铁余是大骗子了还对他痴心一片无怨无悔,简直就像是走火入魔了!”

    薛绍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想白铁余那天说的其实不全是胡言乱语,当一个男人的信念足够强大,做起某件事情来足够的专注和执着,他就会变得很“迷人”,能让一些人狂热的迷恋并生死相许的追随于他。在打城平一战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像白铁余一样的专注和执着,甚至是偏执和狂野了?……这或许,就是那么多人誓死追随于我的原因所在!

    难道我和他,真的是同一类人么?

    想到这里薛绍情不自禁的心中一凛,白铁余那厮真的非常善长洞悉人心!这些内心隐衷我自己到现在才认真想清楚,他却早就想到了!

    稍后,薛绍就见到了玄云子。她仍是一如既往的清丽飘逸,宛如脱尘仙子。

    一番闲叙之后,玄云子说道:“不知公子打算,何时班师回朝?”

    “快了。”薛绍说道,“等安西军肃清了白匪余孽,我就班师回朝。大约会在十日之内。”

    “公子和王都督果真是都是能臣干将,这么快就要大功告成了。”玄云子淡淡一笑,说道,“只不过,有些事情公子恐怕还是忽略了。”

    薛绍略略一怔,“我疏忽了什么,还请仙姑明示?”

    “公子有没有想过,为何白铁余一早就识破了我和师兄,并且盯紧了月奴?”玄云子说道,“我与师兄跟随公子的军队一起来到绥州,这件事情是非常机密的,就连朝中的宰相都不知情。还有月奴姑娘,她一直是以僮儿的身份跟在我的身边,我称她为‘妙清’,从来没有当着白铁余的面称呼她的真实姓名。结果那天,白铁余一张口就称她为月奴。”

    薛绍微然一笑,“仙姑是想说,白铁余早就收到了情报?”

    “如此看来,公子并未疏忽此事。倒是贫道多虑了。”玄云子说道,“

    “你没有多虑。”薛绍说道,“其实至从那天月奴回来报信之后,我就一直怀疑千骑有内鬼。从那时候起,我的一切军事计划就只局限于少数几个人知道了。而且我猜测,这个内鬼肯定是受了长安某人的差谴陷害于我,想要让我败给白铁余最好是死在白铁余的手上。”

    玄云子问道:“那公子查到了吗?”

    “没有。”薛绍摇头,“我怀疑那个内鬼只在我们刚到延州的时候给白铁余报了一次信,后来因为风头很紧行动不便,他再也没有和白铁余联系过。因为白铁余只知道你和司马承祯、月奴潜伏到绥州的事情,却不知道我后来的行军计划。否则,白铁余也就不会败得这么惨。后来我就此事秘密审问过白铁余,他只顾对我满口胡言,非常欠揍。”

    玄云子微然一笑,“我知道,那个内鬼是谁!”

第500章 曲高和寡

    出乎玄云子的意料之外,薛绍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追问下来,反倒是微然一笑,说道:“你知道便行,不必告诉我。”

    玄云子异讶的连眨了几下眼睛,虽然没有言语,但她心中的惊奇与不解完全通过眼神表达了出来,淋漓尽致。

    她就是那种,可以用眼睛来说话的人。

    薛绍淡淡的微笑,说道:“如果那个内鬼真是千骑的人,那他现在只有两种情况。”

    “如何两种情况?”玄云子问道。

    “第一,他已阵亡。”薛绍说道,“人死如灯灭,既已阵亡就是烈士,理当尊重。无论他生前做过什么样的错事,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那另一种情况,就是他还活着,但却与你并肩战斗过了。对么?”玄云子说道。

    “对,那是我的袍泽。”薛绍说道,“我对袍泽的定义就是,哪怕他从背后一刀捅了我,我也会认为他是喝多了酒、认错了人。”

    “……”玄云子无语了半晌,笑了。

    “你是觉得我矫情?”薛绍问道。

    玄云子摇了摇头,“我是意识到,我管太多了。千骑是皇家御率,宰相尚且管不着,何况我一介道人?”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心想你要是真想说,就不会这样一直卖关子了。千骑的任何事情都可以称得上是国家机密;你要卖关子,我比你更能卖!

    玄云子果然转开了话题,“其实城平大捷前后,我曾一度认为公子很冷血。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那不重要。”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是一名将军,一名理当为战争负责的将军。仗打成什么样才是我最该去想的。外人如何看待,我没空放在心上。”

    “原来公子一直把我,当作是外人。”玄云子淡然一笑,说道,“我以为绥州共事一场之后,公子会对我有所信任。没想到,仍是这样拒人千里之外。”

    “仙姑,你误解了我的意思。”薛绍平静的说道,“我所说的外人,不是主观上的区分。而是特指军队之外、战场之外的人。不亲自参与战争的人,永远也不会真正理解战争的残酷。我无法用战争的语言来说服那样的外人接受我的观点。所以,我只好保持沉默,并无视他的偏见。”

    “你的胸怀,像是一片无边的海;你的心,像是一颗锋锐的钉子。你把你的心扎在大海的最深处,没人能看清。”玄云子说道,“你知道吗,你和白铁余真的很像。”

    薛绍皱了皱眉,“我比较介意,别人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抱歉,是我言语表达不当。”玄云子行了一礼,说道,“其实你们相似的地方只在于,都拥有丰富的内心世界,和犀利的表达方式。你们对身边的人有着极其强烈的吸引?吸引力和感染力。白铁余能让很多的信徒奉他为神,盲从跟随;你能让你麾下的将士对你深信不疑,生死与共。”

    “这算是夸奖吗?那么我已经听过了。”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当时我发怒了,打晕了一个人。”

    玄云子摇头而笑,“薛公子,你在害怕什么呢?”

    “我有何可惧?”薛绍反问。

    “你用激烈的言辞和生硬的态度,抗拒我的探寻。你用拳头,打晕了那个说出你最不想听的话的人。这就意味着,你害怕他人了解到你的内心世界。”玄云子说道,“你的心里,一定有很多秘密。那些秘密除了你,没人知道,包括与你最亲的太平公主。那些秘密已经给你带来了太多的压力,甚至差点让你走向迷失。薛公子,我并无恶意。我其实,只想帮你。”

    “多谢。”薛绍淡然一笑,“只是可惜,你帮不到我什么。”

    “你不说,怎知我帮不到?”玄云子的微笑,看起来非常的自信。

    “好吧!”薛绍笑道,“你有本事,把我送到一千多年以后吗?”

    玄云子再度连连的眨动眼睛,然后笑了,“不能。”

    “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薛绍说道,“其实我是来自于一千多年以后的人,我知道接下来所有的历史走向和历史大事。所以呢,我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危机感。我不希望历史像他原来的样子,我也不希望我的命运像他原来的样子。我要抗争,我要逆天。这就是我内心的秘密和压力,懂了吗?”

    玄云子以袖掩唇呵呵直笑,这是她头一次在薛绍面前笑出声来。薛绍觉得,这或许已经是她最大尺度的笑了。

    “听完了,你有什么感想?”薛绍追问道。

    “如果不是公子就站在贫道面前,贫道会以为这段话是白铁余说的。”玄云子说道,“白铁余的邪教教义最核心的内容就是,天地终将末日;一旦末日到来,只有一部份最虔诚的信徒,能够被解救到弥勒佛兜率天的华城,从此与时光共生,永恒不朽。他还说,他能上瞻一千年下观一千年,看透生死轮回,超脱六道众生。”

    薛绍顿时大笑,那位后世著名的凤姐,莫非是受到了白铁余教义的影响才走火入魔的?

    “真是难得看到薛公子,如此开怀大笑。”玄云子巧笑嫣然,“其实我今天说的一些话,的确是可以当作笑话来看待。所谓内鬼,我其实并不知情。只是我想多和薛公子说些话,才故设悬疑勾起公子的兴趣而已。抱歉了。”

    “看来,你非常好奇我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薛绍说道,“别怪我没事先提醒,千万不要闯进来。否则,你会迷路的。”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够走进你的心里,迷路又何妨?”玄云子微微一笑,“我既然进去了,就没打算再出来。”

    薛绍哈哈一笑,“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公子好走。”玄云子也不挽留,稽首相送。

    薛绍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玄云子的帐篷,呼吸到外面的第一口空气时,他居然下意识的来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深呼吸。

    玄云子太细心太敏锐了,外加机智过人言辞犀利,和她交谈,薛绍总会有一点“不得不防”又“防不胜防”的感觉。

    像玄云子这样的女人,注定曲高和寡。

    看到薛绍走出来,月奴连忙迎了上来,“公子,我陪你去看赵义节吧?”

    “行,走吧!”几日没见月奴了,薛绍也多少有些想念。

    “多谢公子!”月奴很高兴的走到了薛绍的身边,回头看了一眼玄云子的帐篷,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我跟你说一件有趣的事情,和玄云子有关的!”

    “说呗!”薛绍顿时就笑了,看来“八卦”真是所有女人的天性,连月奴这样的大唐女汉子都未能例外。

    “昨夜我与玄云子闲聊,她说,除了太子殿下曾经三登终南山去寻访于她却未得谋面,还从来没有男人对她表达过爱慕之心,更不用提谈婚论嫁了。白铁余是第一个敢说要娶她的!”月奴说道,“公子你说,玄云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代表她真的对白铁余有些动心了?”

    “她动没动心,只有她自己知道。”薛绍笑道,“我只确定一件事情。”

    “何事?”

    “她虽然看起来超凡脱俗,但实际上也有一颗寻常的少女之心,对爱情充满了强烈的渴望。”薛绍说道。

    “哟,女冠也会思春?”月奴的表情很惊诧。

    薛绍哈哈的大笑,“思春?这个词语用得好!月奴,看来你最近真是认真读书了!”

    月奴的脸顿时变得通红,讪讪的道:“公子,你就别取笑我了。我是真担心,玄云子会对白铁余动心呢!”

    “你就别瞎操心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薛绍说得很肯定。

    “何以见得呢?”月奴好奇的追问道。

    薛绍笑道:“玄云子那样的女人,是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追求的。她只会去追求,自己想要的。”

    月奴似懂非懂的眨了一阵眼睛,点点头,“好像……真的是这样呢!她真的非常独特、非常孤傲。但凡世俗吹捧的东西,比如名利富贵这些,她全都唾手可得但全都一笑置之。她一只笔可以用十二年,坏了都是自己修;她只喝自己亲手采来的清明茶,别人赠她的名贵好茶放到发霉也从不动用;她甚至只穿自己做的衣服,也不让别人替她浆洗。她非常有钱,她的玄云观里养着上百名女冠弟子个个丰衣足食,但她出门永远只带二十文钱。她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薛绍笑道:“在玄云子的眼里,这天底有两种人。一种是玄云子,另一种是其他人。”

    月奴眨巴着眼睛使劲的想,使劲说道:“公子,这是不是就叫茕茕……那个什么立?”

    “茕茕孑立。”薛绍说道,“看来你真是读过书了,但仍是读得一知半解啊!”

    “还请公子指教!”

    薛绍笑道:“茕茕孑立是形容一个人孤独可怜,没人照应没人心疼。玄云子确实是孤单,但是她一点也不寂寞更不可怜。相反,在她的眼里世人都很可怜,甚至很可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的心境真的非是一般的超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那她怎么又会,思春了呢?”月奴傻傻的问道。

    薛绍笑道:“她毕竟还没有了道升仙,有点世俗之念并不奇怪。再说了,织女都下凡和牛郎成亲呢,何况一女冠?世所共知,大唐的女冠岂止风流了得!——当然,玄云子例外。”

    月奴嘿嘿直笑,“公子,不如你成全了她吧?我看她对你颇有好感,时时将你挂在嘴边念叨。”

    “瞎扯!”薛绍一瞪眼,“我就是甘冒发生一百次后院战争的风险去拐一百个良家妇女回家,也坚决不会招惹一个玄云子这样的女人!”

    “为何?”月奴很惊诧,“玄云子多漂亮啊!”

    薛绍不轻不重的在她头上来了两个凿栗,“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上马,随我前去探望赵义节!”

第501章 最大收获

    薛绍去到赵义节的住处时,正巧碰到薛楚玉和一名背着药箱的老军医同时出来,原来是刚刚给赵义节换完了药。薛绍向老军医打听,赵义节的伤势如何。

    老军医说,赵义节身上大小三十多处伤,失血非常严重。换作是一般人,早就死了。老军医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赵义节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只能说,兴许是他身后有神明庇佑。

    稍后,薛绍轻手轻脚的走进房间去看。赵义节躺在床上,身体虚弱半睡半醒,眼睛半睁半闭。蓦然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薛绍,赵义节居然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当场单膝一跪,“拜见少帅!”

    “你疯了,快躺下!”薛绍和薛楚玉连忙一同上前,生拉活拽的将他重新摁回到了床上躺下。

    赵义节看着薛绍,眼睛哗哗的就在流,嘴唇一张一合努力想说话,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要激动。”薛绍说道,“安心养好伤,任何事情都可以以后再说。”

    “我……我只是想要感谢少帅将我逐出千骑。”赵义节结巴的说道。

    薛绍笑了,“这也值得你谢?”

    “若非少帅的当头棒喝,我兴许这辈子就一直浑浑噩噩的过下去了。”赵义节说道,“那样荒废一生、辱没祖宗,我还不如早死早脱生。”

    “过去的事情,就没必要多提了。”薛绍说道,“你这一次在龙泉干的事情,我已经详细具表申奏朝廷,并请求朝廷让你将功折罪,免去流放充军并许你重回千骑。你以为如何?”

    赵义节没表现出什么激动,但是笑了,“多谢少帅一片好意。其实,龙泉之事我只为求一个心里安慰,从没想过要将功折罪或是重回千骑。”

    “你不想回千骑了?”薛绍有点惊讶。

    “不想。”赵义节说道,“能在千骑皇家御率当差,的确是既威风又有前途。但我这人实在是过不了好日子。我会越吃越贪,越玩越懒,最终消磨了斗志、迷失了方向。我倒宁愿在怀远军镇充任一介戍边小卒,一路追寻我祖我父曾经征战西域留下的足迹,让我这辈子重新开始。不求壮烈非凡,但求无愧于心。”

    薛绍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如果你想回来,千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多谢少帅!”

    薛绍点头笑了一笑,说道:“你是好样的。很少有人能够真的浪子回头,重新做人。如果你想在边关军镇磨炼自己,我倒是可以把你引荐给夏州都督王方翼。安西虎师天下无双,这样的军队非常煅炼人。”

    “安西虎师,王方翼?”赵义节好奇又期待的问道,“少帅……真的可以吗?”

    “当然。”薛绍微笑的点头,“王方翼现在就在城平县,我跟??我跟他说上一句,此事便成。”

    “那就再次多谢少帅了!”赵义节有点激动,“我祖我父,曾经都是安西军的将士啊!”

    “那你可算是,继承祖业了。”薛绍笑道,“虽然我更希望你能重归千骑,在我的麾下效力。但是实话实说,在边防戍军里煅炼你会成长得更快。我期待有一天你能脱颖而出,成为王方翼手下独挡一面的大将。再然后,成为一代名将!”

    赵义节惭愧的笑了起来,“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在边疆好好的把自己磨励几年,去掉这一身的坏毛病。等将来落叶归根了,我才有脸葬进祖坟。等到了地下,也不至于被我亲爹打断双腿。”

    薛绍和薛楚玉等人都笑了,欣慰。

    看到赵义节身体虚弱,薛绍也没有多作停留。稍稍述谈并留下了一些珍贵的伤药之后,薛绍就告辞走了。

    “失之交臂,可惜了!”薛楚玉连连摇头叹息,“我很少遇到能让我肃然起敬的汉子,赵义节绝对算是一个!”

    “让他去安西军里磨练,未必就是失之交臂。”薛绍微笑道,“相反,我倒是想借鸡生蛋。”

    薛楚玉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心中略一醒神,小声道:“少帅不想在千骑,多作停留吗?”

    薛绍皱了皱眉,说道:“千骑,永远只会属于皇帝一个人,谁也带不亲,谁也干不长。再说了,我只想做真正的将军,不想一辈子留在宫里当侍卫。或早或晚,我会离开千骑到南衙十二卫野战军里谋求生路。”

    薛楚玉听了非但不忧,反而欢喜,“少帅思虑,正与属下不谋而合!在御林军里当职固然是光鲜又威风,但总感觉浑身不对劲,像是被人牢牢的捆着绑着。如果一直留在长安,或许还不觉得。一但离开长安,这份感觉就相当的明显了——还是出征在外自由洒脱、更得我心!就如少帅所言,我也只想做个真正的将军,打仗的将军!”

    薛绍笑了,“不用说,郭元振那厮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你看他这次讨伐白铁余那股子疯劲,像是一只在笼子里憋坏了的野牛犊子,什么事情都敢干,居然还敢在阵前打晕我,再冒充我去冲锋陷阵。他干出的这种破事儿,都够得上杀头了!”

    “于是少帅就派他去收复绥德、大斌二县,让他将功折罪么?”薛楚玉笑道。

    “那要不然还真把他砍了,或是等着回了长安让御史弹劾收拾他么?”薛绍无可奈何的摇头笑道,“那厮,特别不让人省心!还记得上次在并州时的情景么?他居然和李多祚等人一起在妓院里被人活捉了!之前我们刚到延州让他去通报,他又被郭安手下的土兵打晕了活捉连衣服都被扒了——那厮真能丢人啊!”

    薛楚玉哈哈的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薛绍也笑了。薛楚玉很少像这样大笑,在生人面前他就像是一尊冷面寒霜的金刚菩萨,一向都是不苟言笑。

    趁着天还没黑,薛绍与薛楚玉决定马上动身回城平县。月奴重回了玄云子那处,薛绍与她约定并让她传话给玄云子,让她们最迟不过十日就要回到城平,到时就将班师回往长安。

    白铁余之乱,算是彻底平定了。

    薛绍回到城平之后,王方翼和苏味道一同来见,把一份写好了的奏章给薛绍看。

    是报给朝廷的捷报。

    苏味道是一支超级好用的笔竿子,把奏章写得很漂亮,并把所有的功劳都算归在了薛绍的头上。

    薛绍觉得不妥,虽然城平之战是自己单独打的,白铁余是自己抓的叛军主力也是自己亲自击溃的,但是如果没有王方翼手下的安西军来收拾残局,绥州之乱肯定不会这么快平定。

    于是薛绍让苏味道重写,一定要尊重事实。王方翼却是百般推辞不肯受功,薛绍勉力来劝,到最后两人几乎是争执了起来。最终,还是薛绍占了上风,谁叫他是主帅呢?

    苏味道大笔一挥,一篇新的奏章一蹴而就,这回他基本上是依据事实来写的奏章,薛绍很满意。

    王方翼却是非常的苦恼和羞愧,感觉自己非但没有起到“平叛主力”的作用,反倒是跟着薛绍混了一笔军功……事情的结果好像和自己最初的预想,刚好弄反了!

    军中最重赏罚,哪怕是一个铜板的赏罚,军人都会相当的计较和在乎。其实他们在乎的不是赏罚的那一点东西,而是“赏罚”代表的荣誉与耻辱。

    在一支百战精锐之师里,荣誉是战士的生命,有些人甚至要把它看得比生命还要更加重要。

    薛绍把一部份军功原封不动的算给安西军,这让他赢得了王方翼及其部下的又一次认可与尊敬。薛绍顺势就把赵义节推荐给了王方翼,王方翼早就听说过龙泉之战的经过与赵义节的大名,当下就非常热情的接受了。并且,他当场就决定明天亲自前去探望赵义节。他还表示,以后自己一定会重用栽培赵义节。

    薛绍突然感觉,自己是那么的羡慕王方翼。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他那样手握一支精锐虎师、镇守一方咽喉军镇、再撑起一片半壁江山,那才算是真的“混出头”了。

    与此同时,王方翼和手下的将军们也非常的羡慕薛绍。继承卫公兵法成为裴公高徒,才二十出头就做到了四品中郎将,并且一战成名在军队里稳稳扎根。这怎么看,薛绍将来一定能够成为大唐军队里挑大梁的人物。

    意气风发少年得志,这是无数男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方翼手下派出去征剿残匪的将军们,陆续回来交令。他们的确是非常的能干,比军令状规定的时间早了好几天,他们就完全肃清了白匪余孽。

    白铁余苦心经营了十几年才划拉起来的伪“光明皇朝”,在薛绍与王方翼的合力摧残下彻底土崩瓦解,并很快就烟销云散了。

    两天后,玄云子与月奴也拉着白铁余回来了。经过这一轮“巡回演出”,白铁余明显是被玄云子给整蔫了,没了被俘之日的气焰与疯劲。

    是到了班师回朝的时候了。

    薛绍带着自己手下的兄弟们和安西军的将士们,来了个庆功大联欢。几乎每一名安西军的将军都来给薛绍敬了酒,把他灌到大醉。

    用刀子放倒敌人,用好酒放倒兄弟。安西军,已经不把薛绍当外人了。

    现在看来,恰如郭元振所言,一名将军的名气和声望只能通过战绩来获得,别无他法。北伐一役,初出茅庐的薛绍虽有建树,但毕竟笼罩在裴行俭的光环之下。平定白铁余,才是薛绍军旅生涯当中真正意义上的“出山之战”。

    他用这一场胜利给自己正名,并赢得了安西虎师的认可与尊敬。

    这是薛绍来了大唐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一笔收获。

第502章 医心

    次日,安西军拔寨起营,去往夏州。

    大军开拔之时,薛绍亲自前去相送。

    王方翼拿出一把包鞘粗糙、刀身黝黑的尺长匕首,对薛绍说道,这把匕首是他亲手打造,带在身边已经超过三十年了。别看它丑陋,但用起来非常的顺手。

    说罢,王方翼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轻轻抛到空中随手凌空一划,鹅卵石应声裂为两半!

    “真是好刀!”薛绍惊叹不已。真想不到在一千多年以前的大唐时代,还能有人铸出这样锋利的刀具!

    “可惜当年,老夫只得到了一小块这样的镔铁。否则,我定要打造上万把杀敌的好刀,装配给安西军的每一名将士!”王方翼把刀子双手奉到薛绍面前,“请少帅莫要嫌弃权且笑纳,留作此战之纪念!”

    “君子不夺人所爱。这匕首是老将军的随身心爱之物,薛绍岂能占有?”薛绍婉拒。

    “其实这么多年来,老夫一直想要将它送给一个,与老夫志趣相投又配得上这把匕首的人。”王方翼的语气非常诚恳,再把匕首往前一送,“如今老夫已经快有六十岁了,不知还能在疆场上扑腾几年。若有一天老夫马革裹尸了或是解甲归田了,少帅若能带着它驰骋疆场,就如同是带上了老夫一样。夫生平志愿,足矣!”

    听了这话,薛绍是既感动又震撼。老骥伏励志在千里,莫过于此!

    “老将军拳拳之心,薛绍已经领会。既如此,薛绍就斗胆收下了!”薛绍双手接过了匕首将它放进了胸甲之内,马上从腰上解下了千牛御刀双手奉上,“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将军,这是薛绍的佩刀,也请收下留下纪念!”

    “这不行!”王方翼连连摆手,“这是御赐的千牛刀,天下罕有!老夫岂敢收受?”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这的确是御赐千牛刀,只有奉宸卫的千牛备身,在千牛讲武会上得胜之后才能拥有。老将军,薛绍一介纨绔入仕尚浅,没有取得什么成功也没有什么光辉的事迹。就目前而言我所拥有的一切,大多都来自我的家世和我的出身。唯有这一把刀与我的父辈、我的家世和我的身份都没有太多的关系,那是我凭本事挣来的,也是我为数不多能够拿得出手,敢和老将军一起分享的东西。老将军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少帅诚意,老夫尽知!”王方翼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接过刀来,咣当一声拔刀出鞘眯着眼睛细看刀锋,大声赞道:“好刀,好刀,真是一把杀敌的好刀啊!”

    “老将军所言即是。既是好刀,就该用来杀敌报国!”薛绍微笑道。

    “少帅保重,老夫去也!”

    王方翼不复多言,提刀上马,率领他的安西虎师昂扬而去。

    这一刻,薛?,薛绍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骑上马追上王方翼,和他一起去到长河落日、烈马飞啸的黄沙边关。

    边关的生活肯定很艰苦,但是有自由,有热血,有义气,还有飞扬驰骋的男儿豪情。

    回了长安,有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锦衣玉食美娇娘,功名利禄蒙圣恩。但只有真正拥有过了才知道,时间一长这些东西就会编织成了一个漂亮的牢笼,任谁一头扎进去也别想再出来。

    “或许,我生来就该是属于军队的……”薛绍轻轻的吁叹,没人能听到。

    这时,薛绍身后的郭元振唉声叹气的叫嚷起来,“哎呀,我不想回长安啊!”

    “你不想你父母妻子吗?”薛绍回头笑道。

    “想啊!但是我更想把她们都接过来,和我一起感受这样的生活!”郭元振笑道,“我这人的心性比较野,在长安总觉得拘束。还是在军队里过得更好,更自在。苦是苦了一点,但是可以苦中作乐啊!——这苦中作乐的滋味,可比每天泡在蜜罐子里舒坦多了!”

    “贱人。”薛绍骂咧了一声,骑马从他身边走过。

    “确实很贱。”薛楚玉念叨了一声,也从郭元振身边走过。

    萧至忠走了过来,郭元振指着他喝道:“萧长史,你不会也像他们一样骂人吧?小心有辱斯文!”

    萧至忠呵呵一笑,“在下只是想说,少帅所言即是!”

    “你!……”

    郭元振吹胡子瞪眼的气煞了,其他人笑作一团骑行而去。郭元振连忙拍马追上,和薛绍等人并行一处。

    天寒地冻,朔风凛冽。薛绍等人的笑声,随风飘散,直入云霄。

    ……

    王方翼走了,薛绍身为平叛主帅的任务基本完成,但是做为三州黜置使钦差,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善后。

    白铁余的一场叛乱,对大唐帝国来说并未构成大的威胁。但是对绥、延二州的地方民生,却是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很多官员被杀,很多男丁在战争中死亡,更多的百姓逃离了家园沦为流民。大多数的田土庄稼已经无人栽种,工商尽绝府库耗尽,没个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这两个州怕是很难恢复元气了。

    每每想到这些,薛绍就有一千个冲动想把白铁余那厮割成碎片,一片一片的吞下去,让他在自己的肚子里变成屎。

    不经历战争,不知道和平的可贵。

    现在,幡然醒悟的绥延二州的百姓和薛绍的想法别无二致,每天都有很多人到薛绍的官署前来跪地请命,想要薛绍当众处死白铁余,还他们一个公道和交待。

    但是白铁余这样的“重犯”,薛绍必须将他带回长安明正典刑以匡国法。

    面对百姓的请命,薛绍只能良言相劝,一再婉拒。可是薛绍越劝,来请命的人就越多。渐渐已成泛滥之势。

    来请命的人当中,大多数以前还是白铁余的信徒。

    比活在水深火热中更加可悲的,是活在欺骗和愚弄当中。这些百姓们以前对白铁余有多么的信任和爱戴,现在就对白铁余有多么的唾弃和憎恨。哪怕是“食其肉寝其皮”,恐怕也无法完全的消除他们现在的愤怒。

    眼看民情汹涌,薛绍决定把白铁余转移离开城平县。钦差行辕也顺道迁移,搬到延安去。

    为了安全起见,薛绍特意选在黎明时分出发。出行之时,白铁余被装在囚车里。四百名千骑骑兵,沿途看押运送。饶是如此,也仍是引起了百姓的注意。

    几声大喊,很快千家万户都亮了灯,百姓们从热乎乎的被窝里跳出来,一起涌到了街上要找白铁余算帐。要不是有千骑卫队强力镇劾,都要引发骚乱了。

    白铁余站在囚车里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大声的叫道:“朕的信徒子民们,朕不日就将去往兜率华城了!朕会在那里等着你们,早登极乐!”

    他这一喊,就好比在一锅沸腾的滚油当中倒进了一瓢水,百姓们当场就爆发了!

    无数人拼命的争涌上前,想要揍死白铁余。还有一些人把手边能够捡到的任何东西,拼命的砸向白铁余的囚车。护卫白铁余囚车的好多千骑卫士都被误伤了,甚至有人头破血流。

    白铁余在囚车里哈哈的大笑,仰天大笑。

    百姓更加激愤,眼看局面即将失控!

    民心难违。

    就在薛绍准备下令当街处斩了白铁余以安抚百姓的时候,玄云子和司马承祯策马赶到。他二人飞身一跃上了囚车,白铁余兴奋的大叫,“皇后,你是来救……”

    一句话没喊完,玄云子轻飘飘的一指戳中他的后脑,白铁余当场白眼一翻脖子一软,耷下头去不吭声了。

    百姓们顿时集体哑然,好多人揣在手里的东西也没有砸出去了。

    经过之前的一系列“巡回”佛法演说,玄云子与司马承祯已经成了绥州百姓心中,新的神砥偶像。

    玄云子和司马承祯一句话也没有说,各自盘腿在囚车边上坐了下来,闭目瞑神,开始吟颂著名的佛家真言,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非常暴躁的百姓与骚动的人群,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很多百姓放下了手中用来攻击的杂物,和玄云子一样坐到了地上,闭目合十,开始吟诵六字大明咒。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坐了下来,一同念咒。

    城平的大街上,很快就坐下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百姓。“唵嘛呢叭咪吽”的佛颂之声响遍了整座城池。

    薛绍惊呆了。

    玄云子起了身来走到薛绍身边,“少帅,我们可以走了。”

    薛绍深看了玄云子两眼,轻轻点头,“出发!”

    队伍再度出发,没有百姓阻拦了。沿途走去,只听到一片“唵嘛呢叭咪吽”的佛颂之声。这个神奇的声音让人的心灵莫名的安宁,莫名的空灵。好像所有的悲伤、愤怒和疲惫都随着这样的佛颂之声,渐渐的烟消云散了。

    “原来,这就是宗教的力量。”薛绍禁不住感叹。

    玄云子微然一笑,说道:“武力,其实并非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武力,往往引发更多、更强的暴力抗争。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心事,都有亟需宣泄的痛苦与渴望实现的愿望。白铁余非常善于洞察人心,他利用了人性中的这些弱点来取得他的信任,他苦心孤诣的经营此道十几年,最终建立了一个他的宗教王朝。虽然这个伪王朝很快就在大唐帝国的武力镇压中覆灭了,但是不得不承认,掌控心灵才是这世上最强大的驾驭之法。白铁余正是个中好手。”

    “你说得没错。”薛绍点点头,轻叹道:“当我们身体生了命,有医药可治;当我们的心灵患了病,一样也需要医治。这或许就是宗教与信仰,存在的意义。只可惜白铁余走上了邪道,不然他还真是个人物。”

    “医者医人,道者医心。贫道很早就说了,公子天生道心、与道有缘。”玄云子微然一笑,“贫道忍不住再对公子发出一次邀请,若得暇闲,便来终南山玄云观与贫道煮茶论道,如何?”

    医心?

    或许,我真的需要医心了……

    薛绍微微一笑,“好。”

    玄云子笑了。柳眉弯弯杏眼微挑,她仍是用眼睛来笑的。

第503章 采薇

    在延安盘桓了十几天,薛绍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安抚民生上面。虽然绥延二州的生气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恢复,但总算有了一些起色。至少各州各县的衙门恢复了正常的运转,地方的治安得到了保障,很多逃难的百姓也都陆续回来了。

    朝廷那边终于有了回书,说三省六部已经在重点操持绥延二州的战后安抚问题,许多新选的官员即将上任,大批的赈灾物资即将运送过来。开春之后,朝廷还会调拨一批民众迁居绥延二州,用来弥补这里的男丁损耗,补充劳动力并平衡人口比例。

    在如今大唐的时代里,人口就是最重要的生产力。只要有了人口迁入,就能让绥延二州尽快的恢复生机。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这些事情还真不是一个钦差大臣能够独自料理的。所幸大唐帝国的家底雄厚,国家机器的力量更是不可估量。

    有了朝廷的接盘,薛绍现在终于可以打道回府了。

    朝廷的回书里,免不得对薛绍一番赞赏,并召薛绍等人尽快回朝听封受赏。听到这个消息,所有的千骑将士都比较振奋。以往,皇帝李治没少给千骑赏赐,踢个足球还每人赏赐绢帛。可是那种赏赐根本就是无功受禄,千骑的将士们拿得多了,也就拿出得顺手拿得麻木了,感觉像是“理所应当”、“爱要不要”的一样。

    唯有这一次的“听封受赏”,是千骑将士们自己打拼出来的。这让他们非常的自豪也非常的兴奋,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人荣誉”。

    千骑的每一个人都和薛绍“感同身受”了,他们已经明白,再名贵的嗟来之食也没有自己亲手挣来的东西,吃得香甜吃得心安理得。

    离过年只有七八天的时间了,薛绍率领千骑启程,回师长安。

    绥延二州的百姓听闻此事,一同涌来夹道欢送。

    为免那日的事故重演,薛绍把白铁余绑了起来嘴也堵上,装进了一口透气的棺材里,用马车拖行。类似的车子还有好几辆,里面都装的阵亡将士的骨灰。

    大唐的百姓们是质朴而善良的,他们只要感受到了一点点为官之人的好,就发自肺腑的感激涕零。薛绍一行人走的时候,冰冻的大街上跪满了感恩涕泣的百姓,很多人把家里仅剩不多的食物或是财货拿了出来,要送给薛绍和他麾下的千骑将士们。还有一些人披麻戴孝的给那些阵亡的将士们上香叩首进献血食,如同侍奉自家先人。

    薛绍和千骑的将士们非常感动,很多人被惹出了眼泪,都有些不忍离开了。

    终于还是离开了延州,走上了回家的路。

    或许是疲惫或许是感怀,回程的时候千骑将士们都比较的沉默,没有来时的壮怀激烈与慷慨??慷慨凛然。好像每个人都有了一些心事需要琢磨,每个人的心灵也都在进行自我的沉淀与感悟。

    薛绍知道,第一次的远征对千骑将士们来说,就像是进行了一场人生的洗礼。不上战场的士兵,不是真正的士兵。从现在起,千骑的将士都已经完成了一次伟大的褪变,他们全都从男孩儿变成了男人,全都从一个空吃军饷的老爷兵,变成了真正能够战斗的勇士。

    队伍出发后的第二天傍晚,薛绍等人还没有完全走出延州地界,在一处山林间安营扎寨,取水饮马埋锅造饭准备歇息一晚。

    就在薛绍躺进了帐篷里准备小睡一会儿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片惊叫与喧哗之声。薛绍弹身而起,郭元振已经冲进了帐篷里来。

    “出事了!!”

    薛绍二话不说,和郭元振快步跑到事发地点。

    很多人围成了一圈,看到薛绍前来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有一名千骑卫士,拔刀自刎了。

    薛绍看到那人就摇头叹息起来。不用问,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郭元振大声惊问。

    左右的卫士一起迷茫的摇头,“不知道。刚才火长让他去给白铁余送饭,回来之后,他就拔刀自杀了。”

    “白铁余?”郭元振非常的惊怒,“莫非他还能被白铁余蛊惑了?”

    “老子要宰了那杂碎!”军士们情绪激动的叫嚣起来。

    “别吵!”薛绍大喝一声,所有人安静了下来,都静静的看着薛绍。

    郭元振上了前来,“这可怎么办?”

    “将他火化,带上他的骨灰一起回长安。”薛绍说完,补充了一句,“视同,阵亡的烈士。”

    郭元振和众将士们都默然认可了,开始忙碌操办此事。

    薛绍一扭头,看向了玄云子住的地方。正巧看到,她静静的站在帐篷前面,也看着薛绍。

    薛绍没有说话,独自一人走向林子里。玄云子会意,片刻后果然跟了进来。

    “你满意了?他自杀了。”薛绍冷冷的道,“这几天来你没事就与他谈话,以为我不知道么?“

    “贫道从未与他提及泄密一事,只是与他谈经论道,希望能够要消除他心中的心魔。”玄云子遗憾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他早就知道你已经有所查觉,只是少帅不想在王方翼和百姓们的面前去纠察内鬼,以免有损千骑名誉。一但回了长安,你肯定会要追查此事。因此他很恐惧,根本不敢回长安。尤其是在见到了白铁余以后,他更加的自责更加的恐惧。最终不堪忍受,他自杀了。”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内鬼。”薛绍摇了摇头,说道,“因为他只告诉了白铁余,你与司马承祯及月奴三人的动向,却没有告诉白铁余我们的兵力虚实和军事计划。否则,白铁余早就让他手下的大将率军杀到了延州,将我们这区区的八百人一举歼灭了。再或者,就连延州刺史周运明都能对付了我们。”

    “这也正是公子,一直没有处置他的原因所在吧?”玄云子问道,“公子难道就不想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做吗?”

    “我的仇家很多。他们都想我让我死。”薛绍苦笑,摇了摇头,“千骑的卫士,每个人都是有家世有来路的,在长安的关系盘根错节,我无法一一察对和掌握。其中如果有人和我的仇家有往来甚至是有亲缘,这都不奇怪。说实话,等回了长安我是会追察,但我不会戳穿他泄密的事情,我会找一个借口将他踢出千骑,就此了事。”

    “为什么?”玄云子问道,“泄露军事机密,其罪当诛。你这样的铁血军帅,没理由枉顾军法。”

    薛绍苦涩的淡淡一笑,说道:“我是一个铁血军帅,但我脱下了军服之后也是一个有感情的大活人。我说过了,就算我袍泽在背后捅了我一刀,我也宁愿相信他是喝醉了酒认错了人。是人都会犯错。一个在战场上敢把性命交托给我的人,我就不能给他一点宽容么?”

    “可是你越宽容,他就越内疚。”玄云子叹息了一声,说道,“我非常理解他的内心感受,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他尊敬你这位少帅,他深爱千骑这支军队,他愿意为了他的袍泽去死。但同时,他也不敢辜负了受人所托之事。于是他‘点到即止’的泄露了一点秘密给白铁余。他以为白铁余会把我们三个人捉起来杀掉,这样你就会失去一个喜欢的女人,还有我和我师兄这两具你回朝之后无法交差的尸体。这样,他大概就算是达到报负于你的目的了。他没有出卖千骑,也没想真的害死你。等到战斗真正打了起来的时候,他和其他的千骑袍泽一样浴血奋战视死如归。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内心的痛苦与自责越积越多,几乎让他崩溃。离开延州时在百姓们给阵亡将士上香和进献血食的时候,他哭了,哭得比谁都厉害。”

    薛绍仰头看天,茂密的树林把天空遮得只剩一个狭窄的三角形。

    树林里很阴暗,就如同薛绍现在阴霾的心情一样。

    “这些,还用你说么?”

    玄云子摇了摇头,悠长的叹息了一声,“人性,即是如此的复杂。”

    “有时间,我也该医一医我的心了。”薛绍拿手指戳着自己的胸膛,苦笑。

    玄云子微笑的点头,“我等你。”

    薛绍抬脚走了。

    走出没几步,玄云子突然在他身后说道:“数月前,原千骑左郎将武攸归之母去世,此人亲自登山请我玄云观的人前去开坛设祭,做亡人道场。但逢夜半无人之时,他就会去独自哭灵,披麻戴孝如丧己母。”

    薛绍听在耳里脚步未停,心说,武攸归不是你堂兄么,你居然还是没有忍住告诉我了。

    发生了一场同僚自杀的惨变,千骑将士们的归途更显沉默,还隐隐萦绕着一股悲伤的气氛。

    棺材里的骨灰盒子又增加了一个。

    千骑将士们看到它们,想起其中的每一个都曾经是一个鲜活的的人,他们都曾经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喝酒一起训练,一起顶风冒雪一起浴血拼杀。

    现在,他们全都烧成了灰,装进了冷冰冰的盒子里。

    第四天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雪。行路变得更加艰难。

    郭元振突然扯开喉咙,用他并不动听的嗓门大声唱道——“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这是一首古老而著名的描述远征士卒归乡的诗歌,《诗经?小雅?采薇》。

    壮气四塞,悲怮莫名。

    千骑的将士们听到了,自发的跟着大声唱了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

    薛绍仰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漫天飞洒的鹅毛雪花,跟着一起低声的吟唱这一首《采薇》。

    “天上的兄弟,你们能听到么?你们,是否也会跟着一起吟唱……”

第504章 英雄气短

    一场大雪,反倒让薛绍和千骑们都下意识的加快了行程。原因只有一个,大家都想赶回长安,和家人一起过年。

    结果又是一场顶风冒雪,终于在年三十前一天,薛绍一行人抵达了长安。

    长安城里,已经有了很浓的新年气息。家家户户贴门神挂春联,小孩儿们穿着大红的袄子在雪地里追逐玩耍,笑声无邪到清澈。

    “在外面呆惯了,就会不想回来;在长安呆惯了,就会更加不想出去。回家的感觉,还是好啊!”郭元振自嘲的话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薛绍一行人进了城并未张扬没走朱雀大道,而是走的里坊小道准备绕到皇城北面的玄武门。薛绍想要先把部队拉到营地里整休,自己再去向朝廷交令并移交白铁余这个重要战犯。不料在玄武门前有人把薛绍等人拦住了,说天后刚刚得知薛将军凯旋归来,正在召集文武百官一同前往皇城朱雀门前等候迎接。请薛将军赶紧折返,从朱雀门进宫。

    薛绍当场苦笑,其实将士们都很累了,就想赶紧歇上一歇。但是武则天的做法也可以理解,自己的女婿和一手提拔重用的能臣干将,打了这么艰苦卓越又十分漂亮的一场大胜仗回来,她如果不大肆宣扬的长一长脸,那就不是那个政治觉悟奇高的武则天了。

    没办法,薛绍等人只好调转马头沿原路折返回到了进城的地方,并改道走上了朱雀大道,往皇城朱雀门而去。

    薛绍等人的身影刚刚出现在朱雀大道上,皇城朱雀门城楼上就金鼓齐鸣,礼乐大奏。朱雀门里走出了两队手持旗幡的仪仗卫士,后面跟着文武百官,一同在朱雀门前布道两旁,夹道欢迎。

    薛绍对身边的郭元振和薛楚玉苦笑,两人的表情也挺尴尬。打了一个小小的白铁余而已,这个阵势当真是太大了一点。当初裴行俭北伐大捷归来,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在夹道欢迎的文武百官当中,居然还有薛元超这样的宰相和刘仁轨这样的军界老宿、当朝泰斗。不过,裴炎倒是不在其中。

    薛绍等人连忙下马,步行上前。

    又是一轮金鼓齐鸣礼乐大奏,武则天坐着一轮鸾车,在卫队和仪仗的簇拥之下走出了朱雀门。

    薛绍等人连忙止步,在道旁抱拳而拜。

    “参见天后娘娘!”文武百官一同参拜。

    “众卿免礼。”

    武则天道了这一声后走下车来,径直走到了薛绍面前笑吟吟的凝视着他,招一招手唤来了一名侍儿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面有三盏金杯呈着三杯美酒。

    “壮哉薛郎!请痛饮三杯!”

    薛绍略微一怔,武则天居然会当众叫我“薛郎”这个亲昵的称呼。

    “谢天后!”

    薛绍也未多说,一一喝下了三?了三大杯美酒。

    “来。”武则天伸出一手拉住薛绍的手腕,示意他一同前行。

    薛绍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天后,有重臣宰相在列,臣不敢托大。”

    “来。”

    武则天很固执的拉了薛绍一下,薛绍只好就范。

    再一次金鼓齐鸣,礼乐大奏。

    武则天拉着薛绍径直走上了她的鸾车,在文武百官的拜礼相送之下,折返皇宫扬长而去。

    没有壮怀激烈的演说,没有繁琐复杂的礼仪,武则天用这样一个最简单的行为昭告天下,薛绍是本宫最喜爱的女婿和最器重的将军!

    武则天的车驾一直走到了宴请国宾的麒德殿,原来这里早就准备好了庆功大宴。每一名千骑将士都将受邀赴宴,与之相陪的就是刚才在外面等候迎接的文武百官。

    “陛下本想亲临,但最近陛下的病情又有反复不宜出行,你要见谅。”武则天私下对薛绍说道。

    “臣不敢。”薛绍拱手道,“臣稍后解甲更衣之后,再与公主殿下一同前去探望陛下。”

    武则天微然一笑,“你的公主,正在麒德殿里等着你呢!”

    “真的?”薛绍闻言一喜,就笑了出来。

    “你快去吧!”武则天的笑容看起来颇为慈蔼,“一个时辰之后开宴,你还有一点时间。”

    薛绍心里顿觉尴尬脸都有一点红了,这么一点时间……我能干啥?丈母娘大人,真是看扁我!

    武则天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之中的岐意,当下哈哈的笑了起来,“快去,你快去!”

    “臣失礼,臣先告退了!”

    薛绍跳下了武则天的鸾车,一路小跑的奔向了麒德殿。

    武则天看着薛绍的背影摇头而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刚到大殿门口薛绍就看到了琳琅。姐妹俩仿佛是在这里等人,见到薛绍就面露惊喜之色,上前双双一拜,“恭迎驸马,凯旋归来!”

    “别废话了,公主呢?”薛绍急切问道。

    姐妹俩神秘一笑,“驸马稍安勿躁,请随我来!”

    说罢她们就折返殿内,在前引路。

    薛绍一身戎装披挂和风雪征尘,大步流云的走进了宫殿里。他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煞气犹未散去自己是浑然不觉,但那些宦官侍人看到了都面露惊惧之色——他们几时见过如此霸气飞扬甚至杀气腾腾的驸马?

    太平公主,居然在礼乐间等着薛绍。

    薛绍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悠扬的丝竹之声。那是太平公主喜欢的曲子,也是陈仙儿跳得最为柔软的一首曲子。

    薛绍会心一笑推门而入,本以为会看到太平公主躺在榻上欣赏陈仙儿的绝妙舞姿,不料入眼看到的却是,太平公主自己穿着那一身霓裳羽衣,在舞池中翩然起舞。

    除了藏在屏帘之后的十八舞伎在奏乐,屋里就只有太平公主一个人。

    身后的门悄然的关上了。

    太平公主当然也看到了薛绍,但她没有停止自己的舞蹈。

    薛绍站着没动,静静的欣赏。

    客观来说,太平公主的舞姿自然不及顶级舞者陈仙儿那样的专业和优美。但是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其中都有薛绍能懂的意味。

    太多的相思和太多的愁苦,那么多的牵挂和那么多的情愫,全都融化在了太平公主的舞姿里面。

    一曲终了丝竹停顿,舞伎乐工们悄然散去,太平公主半跪于地,美眸微闭顶颈向上,摆出了一个充满希冀与渴盼的姿态,就像“春闺梦里人”在倚门期盼他远征在外的夫君。

    没有言语。但太平公主的想说的一切,薛绍都懂了。

    他慢慢走上前去,弯腰下身,在太平公主的额头上亲吻了一口。

    太平公主闭着眼睛,如玉面颊上,顿时滑落两串珍珠般的泪花。

    “我回来了,安然。”

    ……

    麒德大宴,为凯旋的千骑将士庆功揭风。宰相裴炎还是到场了,并且和薛绍喝了一杯。

    这样的政治酒宴,没什么太多的滋味可言。无非是歌功颂德,彼此套近。

    但是薛绍从程务挺那里知悉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右羽林卫大将军李谨行自入冬之后一直病重,现在恐怕已经快要不行了。

    薛绍闻言有点震惊,不过两三个月前,老头子还在场边看程务挺和千骑的人踢足球,笑声能够震破耳膜。怎么说病就病,说不行就不行了?

    当下薛绍决定,酒宴散后叫上薛楚玉等人和程务挺一起前去探望李谨行。但是他刚下了这个决定,太平公主就叫杨思勖悄悄来传话,说公主已经回家准备蔷薇花浴了,请驸马在宴罢之后尽快回家。

    但薛绍还是决定,先去探望李谨行。今天再不去明后两天就是大年和春节了,不方便走家串户。

    宴罢之后,薛绍带上千骑的几名将军,和程务挺父子一同去了李谨行的家中。

    这时天已经快要黑了,李府正在点灯。薛绍等人受请进去时,正看到牛奔从里间奔出来。

    “薛公子,哈哈哈!”牛奔连声大笑跑得很欢,真像是一头牛那样的劲力十足

    “闭嘴,吵什么?”薛绍沉喝一声,“你义父病重,你还笑得出来?”

    “哦!”牛奔狠狠一愣的怔住了,仍是嘿嘿的低笑,“多时不见,俺见了你,高兴啊!”

    “别说废话了,带我们进去探望你义父。”

    “行!——薛公子快请!程大将军、几位兄弟,你们都请!”

    李谨行的儿子都没有在长安,女儿也都嫁到了远方。猝然病倒,他的膝前只有牛奔这个义子尽孝。

    看得出来,牛奔这个义子还是挺上心的,李谨行的病房里收拾得很妥贴,没有半点杂乱的迹象。薛绍等人进房之前李谨行正在昏睡,牛奔是用膝盖撑地慢慢爬进去的,在李谨行的耳边小声说道:“义父大人,薛承誉公子与恶来将军等人,一同来探望你了。”

    说了三遍,李谨行方才悠悠的睁开眼睛,吃力了说了一句,“快……请。”

    薛绍等人走进去看到,李谨行面无血色瘦削了许多,嘴唇发白眼眶深陷,看来真是快要不行了。

    李谨行很想起身来给薛绍等人见礼,但实在不行了,只是吃力的眨了眨眼睛算是抵代。

    看到他这副样子薛绍等人的心里都不大好过,记得当初仍在并州时,正是眼前这位忠肝义胆的老将军鼎力支持,薛绍才得以力挽狂澜。现如今,大唐像他样的将军已经不多了。他如果真的走了,对大唐帝国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薛绍握着他的手,微笑劝慰,“老将军只管安心养病。来年开春,照样打虎!”

    李谨行摇了摇头苦涩的笑了一笑,张了张嘴发出轻微的嘶哑的声音。薛绍把耳朵贴过去才听到了他的话——

    “老夫行将死矣,右羽林卫大将军之职即将空虚,公子应当勉力争取!军国大事能者居之,还请公子不避险隙多作谋划,为君分忧为国解难。老夫子女在外膝前无人,所幸还有义子牛奔为我送终。此子顽劣无知莽撞憨直,但对老夫孝心拳拳仁至义尽。现如今唯有将其交托给公子,老夫方才能够放心离去!”

    薛绍眉头紧皱,点了点头。

    这时薛绍感觉到,李谨行的手开始发抖。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了一下薛绍的手,然后,全身失力五指撒开,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第505章 风口浪尖

    李谨行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在薛绍的记忆里,李谨行远没有李勣、薛仁贵和裴行俭那样的历史名气。但是他是真正配得上“虎将”之名。

    李谨行是靺鞨人,其父名叫“突地稽”,在前隋时期就率领麾下部落归顺隋朝,从此镇守辽东营州一带。大唐建国之后,突地稽追随李世民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国公。李谨行继承乃父之风走上从戎之路,早年就曾与李勣、薛仁贵等一同征讨高句丽,因为武艺绝伦作战勇猛斩露头角,从此开始独挡一面。

    在李勣逝世、薛仁贵隐退的这十多年里,大唐在与吐蕃的战争中频频吃亏。唯有六年前李谨行在青海湖一战中大破数万吐蕃军,为大唐帝国讨回了颜面。其实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吐蕃名将论钦陵率十万大军来攻,李谨行给他来了一出现实版的“空城计”。论钦陵疑有伏兵不敢突进,这更是成全了李谨行的盖世英名。

    在如今这个将才匮乏的时代里,虎将李谨行的逝世对薛绍等人而言,无疑是痛失一袍泽和良师。对大唐帝国来说更是一笔巨大的损失,就如同一个人遭受了骨折之痛。

    当晚,李谨行的家里就操办起了丧事。由于他的子女都不在长安,李谨行的生前好友程务挺留了下来主持丧事,并让他的儿子程齐之为李谨行披麻戴孝,行灵前孝子之礼。薛绍和薛楚玉等人也自发的留下了,一同搭把手。

    牛奔哭得很伤心,像是一个孩子一样。这个从小就没了爹娘的野汉子,好不容易认了个义父感受一回亲情的味道,这么快就失去了。

    薛绍的人脉在这时候发挥了有力的作用,他把最近名声雀起的天台白云子司马承祯先生请了来,主持李谨行的葬礼道场。红叶商肆的那些伙计个个都能打得一把好帮手,薛绍一口气调了二三十个能干的家伙来,把李家的整个丧事打杂都给包办了,就连棺材也是他们帮忙定做的。

    对于李谨行的死,薛绍心里不太好过。老将军人很厚道也很豪放,薛绍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但是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只能尽上一点微薄的心意了。

    这一忙碌就忘了时辰,很快居然就天亮了。薛绍一拍脑门,惨了,忘了太平公主还在家里等我!

    可是没办法,薛绍现在还是不能回家。李谨行过世了一定得有人进宫向二圣报丧,但今天是大年三十皇城紧闭,一般人也不敢在这时候去触二圣的霉头。没办法,这个任务还得着落在薛绍的身上。

    于是天亮没多久,薛绍就带着披麻戴孝的牛奔去叫开了皇城的大门,长驱直入进到了大明宫里来到蓬莱殿前,求见二圣。

    皇宫里也要过年,天后正在向宫人派发利是,蓬莱殿?莱殿前一片热闹喜气洋洋。薛绍和牛奔这两位不速之客刚一现身,现场的气氛顿时就冷却了下来。

    武则天一看到牛奔这副样子仿佛就是心中明白了,当下她就变了表情,显得颇为惊愕,甚至还有一丝罕见的惶恐。

    薛绍知道,程务挺和李谨行是武则力大力提拔起来的人,将他二位安排在羽林卫带兵,就好比是武则天放了两把防身的利刃在身边一样。可是现在李谨行突然去世,武则天不可能不震惊,不可能不担忧。

    “都退下!”武则天果断停止了利是派发,将薛绍与牛奔叫到了近前。

    牛奔上前之后,扑倒在地就一阵痛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泪涕横流。

    薛绍抱拳道:“天后恕罪!臣也不愿在这等时候搅扰了宫中的喜气。但是老将军李谨行突然辞世,乃是国之大事。臣,不得不报。”

    “你……你做得对。恕你二人无罪。”武则天转过脸去连连眨动着眼睛,略微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但是不过片刻之后,武则天就恢复了镇定与泰然,说道:“即刻击鼓召集百官宣布此事,命,三品以下官员一同去往李老将军府上吊唁。至于李老将军的追谥之事,待新年过后再当朝众议。”

    “是。臣马上前去操办!”薛绍拱手应诺。大过年的时候朝廷里留守的官员不多,正当用人之际。薛绍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躲懒,能帮手就帮个手。

    “薛郎,辛苦你了。”武则天说道,“抽个时间,还是回家陪一陪太平。今天,可是过年。”

    “臣知道了。”薛绍应了诺,看到一旁牛奔仍是趴在地上哭得伤心欲绝,于是拖着他的领口奋力的拉提,想要将他拉起来一起走。可是牛奔偏就哭上了瘾居然趴在地上不肯动身了。

    薛绍沉喝一声奋力拽住他的衣领,把这个身体庞大的汉子给拖得了离了地,想要将他生生的拖走。

    武则天顿时面露惊愕之色,“薛郎,你好大的力气!”

    牛奔也被吓到了,慌忙爬起身来向武则天道了罪,瑟缩的看了看薛绍,一脸眼泪鼻涕的又傻笑起来。

    “天后恕罪,此人就是个呆汉。”薛绍暗暗的拽了牛奔一把,“还不快走?”

    “噢……走,走!”

    “等等。”武则天叫住了薛绍,说道,“薛郎,正月初二也就是后天,记得要和太平一起进宫来。皇族聚宴,一同给陛下拜年。”

    “臣记住了。”薛绍拱手而拜,这才与牛奔一同离去。

    武则天慢慢的站起了身来,看到整个长安的天空都是一片阴云密布,仿似又有一场风雪欲来。

    有些事情,武则天无法对任何人说及。皇帝李治的身体每况愈下,一但他驾崩,对大唐帝国和她武则天本人来说,都将是一场重大的危机。

    现如今北方草原不太平,吐蕃人虎视眈眈,就连白铁余这样的肖小也敢起兵造反。一但君权的移交出了问题或是新上位的帝王是个不肖的脓包,整个大唐帝国必将危矣。再者对武则天本人来说,这些年来他一直与李治并称“二圣”,揽下了很大一部分朝政大权。可是她再如何能干和强势,说一千道一万,她的所有权力都是直接来自于李治的赋予。一但李治没了,她又将何去何从?

    权力这东西就像是毒品,沾上了就很难戒掉;权力又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当你拥有它的时候可以无往而不利,当你失去它的时候它就有可能会要反噬,它会刺向你的头顶给你致命一击。

    这些年来武则天执政,得罪的仇家不可谓不多。有些是自己的敌人,有些是李治假她之手去对付的敌人。

    无论是哪样,大唐朝野上下肯定有不少人想要除天后而后快;就算做不到这一点,也至少会让她永居冷宫再也不要走到政治前台来。

    可是这两种结局,都是武则天所不能接受的。

    没人能接受。

    现在李谨行突然逝世,武则天感觉自己的护身底气突然就少了一大截。当务之急,一定要有一个得力又值得信任的人,顶上这个右羽林卫大将军的空缺。

    谁,能?

    看着前方已经只剩两个黑点的薛绍与牛奔,武则天微眯眼睛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他,行吗?”

    片刻后,武则天唤来一名心腹侍人,“去,速请裴炎进宫!”

    “是!”

    ……

    远征归来的薛绍一夜未眠也没有回家,又在南衙的官署里奔波忙碌了起来。虽然只是替天后传一下令,但皇宫实在太大了,东奔西走传完命令下来都已经过了午饭时分。

    薛绍感觉有些累了。在送牛奔回了李府又招呼了一声之后,他终于走上了回家的路。

    郭元振、薛楚玉二人与薛绍一同离开,三人并马而行。

    “老将军居然就这样走了,真是让人唏嘘。”郭元振叹息道,“还正赶上大年三十的,子女未在膝前百官归乡省亲,要不是我们昨夜前去探望,老将军的葬事都难于料理了。”

    薛绍和薛楚玉都沉默。

    过了一会儿,郭元振又道:“老将军这一去,北衙禁军可就少了一根顶梁大柱了。”

    薛绍转头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郭元振笑了一笑,“我想说的,就是你们都在想的。还用说吗?”

    “你不厚道。”薛楚玉突然道,“老将军尸骨未寒,你就在琢磨那种事情。”

    “咦,瞧你这话说得!”郭元振惊叫道,“你不想,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听你这话,明明就是你也在想!”

    “别争了。”薛绍说道,“右羽林卫将军一职,轮不到我们头上。我也不许你们瞎想、瞎议论。”

    郭元振和薛楚玉相对一眼同时眨起了眼睛,“为什么?”

    “不为什么。”

    郭元振急道:“老将军临终不是还嘱咐于你,让你努力去争这个右羽林卫大将军之职么?”

    “老将军把牛奔托付给我,我一定尽全力照顾好。但是这个大将军之职是朝廷的险要职务,不是我说争就可以去争的。我当时虽然答应了,只是为了安慰将死之人。”薛绍说道,“老将军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说心底话,如此非常时期,我非但不想争这个大将军之职,还想离它越远越好,甚至连千骑我也不想待下去了。我想去南衙十二卫带兵。你二人以为,如何?”

    郭元振和薛楚玉同时领会了薛绍的意思,如今大唐朝廷风云变幻,但逢这种时刻,“军事政变”就会屡见不鲜。那样,禁军将领就会被顶到风口浪尖。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甚至诛连满门、遗臭万年。

    因此,与其窝在长安卷入这样的内战政变,还不如带上南衙十二卫的野战军,去边关征讨异族立功!

    “我们听你的!”郭元振与薛楚玉,答得异口同声。

第506章 不平等条约

    薛绍终于回到家里了。

    新婚后的第一个新年,太平公主府里装点得异常喜庆和漂亮。隔着几条街,都能看到公主府里高高飞扬的彩绦和灯笼,那是太平公主不惜血本用丝绸做成的。府里的主要过道上都铺上了新的地毯,但逢下雪或是脏了就会更换一次。每个仆人奴婢都穿上了新衣,就连马儿都披上了喜庆又漂亮的鞍具和头囊。

    可是薛绍这位男主人没有回家,家里再如何装点如何粉饰,终究是显得有些冷清和寡味。太平公主从昨夜一直在等,熬到中午薛绍仍然没有回来,大过年的团圆饭都没有吃,郁郁不乐的一个人睡了。

    公主都不露面,下人们只好都跟着挨饿一起熬。

    总算是盼到了薛绍回家,满府的人都欢呼雀跃的跳了起来。琳琅最是高兴,如同绑架一样左右挽着薛绍往里屋走,告诉他说,公主可是等得有够苦了,肯定还有一点生气,夫君可得好好哄一哄她。

    薛绍到了卧室前,刚好遇到陈仙儿从里面走出来,手上担着一盆快要结冰了的饭菜。陈仙儿看到薛绍喜出望外,却将手中的饭菜示意薛绍,说公主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进食,赌着气等你回来呢!

    薛绍苦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说了。三女都很识趣的乖乖退下。

    轻轻的推开卧室的门,薛绍走了进去。看到硕大的圆床上换了一顶厚实的避风床帘,图案是百鸟朝凤,漂亮炫烂极是奢华。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轻轻将床帘拉开了一条缝儿,看到太平公主正背朝里的躺着。婀娜的身躯在被褥下面微微蜷起,如同一条美人鱼。

    看到太平公主睡得如此安稳,薛绍都有点不忍心打扰了,而且自己也有一股强烈睡意来袭。他昨夜本来就忙了一宿到现在没有休息片刻,再加上远征一月从来几乎从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疲惫几乎已经深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现在看到自己的床和自己的妻,薛绍除了睡个天昏地暗,其他的想法全没有了!

    于是他手脚麻利的脱去了衣服,爬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太平公主心中有所牵挂睡得不沉,薛绍上床时的响动将她惊醒。可是她就是不动弹,赌着气不理薛绍。

    薛绍也就以为她真的睡沉了不知道,于是隔着稍远没有去碰她。睡床极大,两人之间隔了较宽的一距离其中至少还可以躺下两个人来。

    太平公主越发恼火,居然还不搭理我!……哼,我也不搭理你!

    于是她躺着没动,仍作沉睡之相。

    薛绍的头刚刚挨着枕头,就再也抵抗不了这股强烈的睡意,瞬间就睡着了。

    太平公主赌着气、等着薛绍来哄她,不料过了片刻,就听到了惊天响的大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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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公主惊呆了,这个家伙,居然倒头就睡,心里还有我吗?!

    她翻过身来气乎乎的瞪着薛绍,可是刚刚一看到薛绍的那张脸,太平公主顿时就心软了。

    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薛绍的气色如此之差,神情如此之疲惫。再一想想,除非是累极了,薛绍一般都是不打呼噜的。

    太平公主的脑海里开始天马行空的想像薛绍远征时的情景。这些日子以来她自己都很少离开房间,因为实在是太冷了。虽然自己从未经历过战争,但是太平公主只需想到薛绍还要在这严寒的天气里要行军,就已经是一场非人的折磨。就别说还要在战场上和别人拼命厮杀了。

    想着想着,太平公主的心里忍不住一阵心酸。她轻轻的爬到薛绍身边,用一枚食指轻轻勾起薛绍身上的被子看了一眼,脸上脖子上耳朵上全是冻疮,人也瘦削了许多。

    太平公主的眼泪叭嗒嗒的就流了下来,再也不忍心去生薛绍的气,也不想打扰他了。她乖乖的在离薛绍一人宽的地方躺了下来,侧着脸儿静静的凝视着薛绍,红着眼圈捂着嘴儿,一声不吭。

    半夜里,满长安里响起的爆竹声惊醒了薛绍。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黑的,恍惚之间他以为自己还是在军营里。因为感觉有点口干,准备唤人拿水来喝。

    “你怎么醒了,也不多睡一会儿?”身边传来太平公主的软糯糯的柔声。

    “安然?”薛绍这才从恍惚中回过了神来,原来不是在军营里,是回到了家里!

    “那你以为,还能是谁呢?”太平公主的声音很温柔,挪了挪身子挨过来。薛绍摊开手臂,太平公主就钻进了他的怀里。

    美人在怀,温香暖玉。

    薛绍闭着眼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就如同吐出了所有的疲惫和辛苦。

    “我陪着你,你继续睡。”太平公主的手轻轻搭在薛绍的胸膛上,动作和声音都显得分外的温柔。

    “对不起,安然,昨天……”

    薛绍说了一半,太平公主就用她的纤纤手指捂住了薛绍的嘴,柔声道:“不用说,我知道。现在你只管好生睡觉。回了家,就该好好的休息,什么也不必想。”

    “我身上很臭,行军在外至少有半个月没洗澡了。”

    “我不介意。”

    “我介意啊!”薛绍笑了,轻抚着太平公主的玉润脸庞,说道,“今晚是年三十,你看长安城里多热闹。这是我们成亲以后的第一个新年,我得陪你一起守岁。”

    “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加重要。”太平公主柔声道,“我们还有很多新年可以一起过,不是么?”

    “那……继续睡?”

    “睡!”

    最多不超过一分钟,薛绍再度睡熟了。太平公主蜷在他的臂弯里,耳边是震天响的呼噜声。

    这要是在以往太平公主肯定会难以忍受,说不定还会把薛绍叫醒。可是今天,她听着这股燥音却感觉分外的顺耳,心里的感觉就如同薛绍给她取的表字一样,安然。

    第二天午饭之前,薛绍总算是睡到了自然醒。睁眼就看到太平公主躺在自己的身前。

    她的长发披散开来散落在了薛绍的胸膛上,一只支颐一手玩着自己的发梢,俏皮又妩媚的看着薛绍,声音就如同刚睡醒的猫儿那样慵懒——

    “大懒虫,你终于睡醒了?”

    “哎呀——”薛绍伸起懒腰扯了个长长的哈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年初一,正午将至。”太平公主有点兴灾乐祸的意味,“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拜会你的兄嫂呢?”

    “哎呀,我靠!”薛绍猛然一下弹坐起来,直拍脑门,“快快快,我要洗漱更衣,去青龙坊拜见兄嫂!……昨天年三十,我居然没有去陪他们祭祖守岁,这次真是铸下大错了!”

    “急什么,再睡一会儿吧?”太平公主不怀好意的笑道,“人们都说小别胜新婚,怎么你一回来就只知道倒头大睡,都不搭理我呢?”

    “这这……”薛绍苦笑不迭,“安然,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堂堂的薛少帅,怎么可能犯错呢?”太平公主仍是那样笑着,瓮声瓮气的道,“薛少帅为国为民劳心劳力,功高盖世忠孝难两全嘛!身为薛少帅的妻子,我很自豪呢!”

    “安然,你就别挖苦我了!”薛绍苦笑不迭,直挠头,“就算是有天大的罪过,看在大年初一的份上,你先暂时饶了我吧?——先陪我去拜会兄嫂,如何?”

    “哼!——”太平公主小脸儿一扬,标准的公主脾气发作的式样,手指尖儿拨动着自己的发梢,讪讪的道,“那你说,你将要如何赎罪?这么大冷的天让我陪你顶风冒雪的去青龙坊,我又有什么好处?“

    “你说,今天你说了算!”薛绍非常大方的开起了空头支票,“只要你肯消气原谅我,只要你肯陪我去青龙坊,我都依了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太平公主一拍巴掌,这可就来了精神,然后就开始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的给薛绍“列清单”了——

    “首先第一条,从现在起到正月十六过完上元节,你必须时刻陪着我与我寸步不离!”

    薛绍一愣,“那北衙官署里我也不去了?李老将军若是出殡我也不去了?”

    太平公主脸一板,“第一条就不答应,你还言而有信吗?”

    “行,我答应。”薛绍苦笑的点头,“就算是去官署或者去老将军府上,哪怕是有别的推卸不掉的应酬,我也全都带上你。行了吧?”

    “第二条,每天至少和我啪啪两次。时间由我来定!”

    薛绍嘿嘿直笑,“三次行吗?”

    “那……那得看我的心情!”太平公主也没忍住嘿嘿一笑,然后又故作严肃的板起了脸蛋儿,“第三条,除非事先征得我的允许,不许你再远征!”

    “呃……”薛绍直轮眼珠子。

    “答不答应?”

    “行,答应!”薛绍赔着笑,“安然一向通情达理,我知道的。”

    “少拍马屁,更不用套近乎!本公主才没有那么好说话!”太平公主板着脸非常凶恶的样子,“第四条,必须马上让我怀孕!”

    “尽量,我尽量!”薛绍一个劲的笑。

    “第五条……”

    “第六条……”

    ……

    “第十八条……”

    太平公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薛绍听得目瞪口呆满脑子金星乱冒。他怀疑自己出征的这些日子里,太平公主没干别的,一直都在恨得牙痒痒并且绞尽脑汁的琢磨这些,让她的驸马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第507章 高门大户

    薛绍和太平公主带着一车的礼物,去了青龙坊薛宅。到了一看,这里的门楣已经有所改变,明显比以前阔气了不少。围墙全都粉刷加高了,“薛府”的大门匾更是隔得老远就能看到,想来是经过了一番大的工程改造,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高门大户”。

    薛绍心想,应该是大哥薛顗正式从济州回到长安之后,叫人改造的。他是比较传统的儒家仕大夫,一板一眼讲究规矩。现如今他自己已经是国公,弟弟又做了驸马并且成了御前红人,那么薛家的宅子怎么也不能寒碜了去。

    小夫妻俩进了薛府,兄长薛顗和嫂嫂萧氏一同喜出望外,一时都忘却了长幼礼节亲自迎了出来。三弟薛绪与他夫人成氏也在,还有两户人家的孩子也都聚集在了一起。一大家子,非常的热闹。

    “二郎,总算是平安归来!”嫂嫂萧氏满副慈态的说道,“你出征的这些日子里,可把我们担心坏了。以后可不许你这样突然就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最好是不要再出征了,你看公主殿下每日倚门而盼以泪洗面,你就忍心吗?”

    薛绍早就料到一但回家就会面对一堆善意的唠叨,于是笑呵呵的嘴上应付了过去,然后就开始派发礼物。

    太平公主可算是找到了好帮手,她挽着萧氏的手一同对薛绍发难,唠唠叨叨并且义正辞严的说个不停。只把薛绍说得满脑子冒金花还不能回嘴,心想我都和你签订了那么多的不平等条约了,还说啊?

    薛绍曾一度对“亲情”比较的陌生,但是回了这个家的感觉还是很不错。过年时的一家人团园,亲情的味道尤其浓郁。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大哥大嫂与三弟夫妇对自己的期盼与关爱,这让薛绍的心里分外的满足与温暖。就连太平公主到了这里也没了什么公主的架子,她非常享受薛府里的温馨与轻松。对她来说,“亲情”同样是非常难得的东西。

    家宴之上,薛绍难免和大哥薛顗聊到了朝廷与官场的事情。薛顗说,他卸任济州刺史回到长安,已经赋闲了一段时间了。不知朝廷,将会做何安排?

    薛绍知道,再度出仕的念头在大哥的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毕竟他还不到四十岁,正值一名仕人的积极打拼之年。只是他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所以一直隐忍不说。今天趁着家宴时分太平公主也在,他这样委婉的提了出来,显然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小弟至从调任北衙千骑后,很少上朝。最近又出征了一场刚刚回来,对朝中之事更是知之甚少。一时之间我也不知哪处官职有所空缺,待开春复朝之后,我定为兄长留意。”

    “夫君,兄长可是堂堂的河东开国公,两任济州刺史。现在赋?在赋闲这么久了,还需要捡选空缺去应职吗?”太平公主开口说话了,果然是公主派头非比一般,她道,“明日宫中皇宴,你我将此事对父皇和母后说上一说,哪有不能周全的?”

    “公主殿下一番美意,臣下心领了。”薛顗连忙拱手来拜,说道,“但是臣下确有难言之隐,不便盗走捷径去宫中求官。还请公主,莫要私下对二圣提及。拜托了!”

    “难言之隐?”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好吧,那我就不掺合了——嫂夫人,弟妹,我们一起去园子里带侄儿们去堆雪人儿玩吧?”

    “好。”看到男人们要开始商量政事了,萧氏、成氏与太平公主一样的很有觉悟,避席离开了。

    女人都走了,薛绍笑道:“大哥,方才那话也就只有你敢说。要是我说出来的,她非跟我怒了不可。”

    薛顗呵呵直笑,“你们这对小夫妻,还真是一对欢喜冤家。起先我以为你们会在婚后难于相处。如今看来,你们的感情还真是不错,公主殿下为了你可是主动牺牲和舍弃了许多东西。你需得好好对她。”

    “我一定会的。”薛绍应了诺,再道,“大哥你方才所说的难言之隐,是指有人向御史台检举弹劾于你,你才卸职回京的么?”

    “是啊!”薛顗长叹了一声,说道,“我在济州为官多年,虽无耀人政绩,但也未尝出过什么乱子,更加没有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劣迹。饶是如此,仍是有人弹劾。至今我也不知道是谁向御史台投了状子告发于我。真是小人!”

    “算了大哥,既然你被封为国公影响力直达京城,就难免会有这样的遭遇。哪根到底,京城水深。”薛绍说道,“就拿小弟来说,我北伐立功之后又整顿千骑得到陛下嘉奖,但每次我立下一点功劳都要去御史台接受一番调查,哪怕是吹毛求疵他们也要挑我一点过错出来,让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类似这样的敲打我一下。假如这时候上头刚好有人要整我,那吹毛求疵就会变成一究到底,哪怕是我在带兵在外吃了百姓送的一个馒头,也能把我查成一个祸国巨贪。总之,官场无圣人,我们的朝廷绝对不会允许哪怕是一个白壁无瑕的官员存在。这次我去讨伐白铁余我就学乖了,虽然得胜立功,但是我人还没回来就已经先把请罪的奏章寄到了长安,省得御史台又小题大做的把我请去喝茶,官腔官调的跟我长篇大论,终究只是鸡蛋里挑骨头。”

    “看来,京官确实难为!”薛顗抚着胡须连连摇头,“上次有人弹劾,还是天后作保我才免于被查,从而自己辞官回京。由此一来我已经欠了天后人情,哪里还能有脸去天后那里求官?现如今,我只能是等着朝廷吏部选官,或能将我重新启用了。”

    薛绍笑了一笑,小声道:“大哥,大唐的朝堂之上闻喜裴氏与汾阴薛氏一直都是竞争激烈互不相让。此前裴炎胜了薛元超一局从此独霸政事堂,于是趁胜追求大肆打压我们汾阴薛氏一族。大哥就是在那时候,倒了霉的。小弟当时正巧北伐立功归来,结果非但没有受赏反而被踢出了军队,同样也是受到了打压。但二圣虽然重用和信任裴炎,却了由不得他独霸朝纲。于是薛元超又复出了,天后也押下了弹劾你的状子,小弟没过多久也重回军旅并且执掌千骑。这前后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其实就是二圣和世家宰相这些人之间,不断进行政治博弈产生的风浪影响,我们所有人都不得幸免于外。比起李崇义和李尚旦这些人来说,我们还算是幸运的了,不是么?”

    “如今这朝廷真是暗流汹涌,风云突变。”薛顗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小声说道,“二郎你明日进了宫,不妨好好探视一下陛下龙体若何。为兄总感觉朝廷一直这么动荡下去,迟早会生乱子。老话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薛绍点了点头,他明白兄长的意思。大唐的朝廷这之所以这么乱,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李治身体不好一直无法亲政,从而导致君权不振和君权外放。如此一来,朝堂之上就难免出现剧烈的权力争夺与权力斗争。要想解决这个麻烦,唯有李治身体康复亲自出面主持朝政。

    薛绍心想,可能还有另外一句老话大哥心里在想,嘴上却不肯说。那就是: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偏偏,现在这两种糟糕的情况都在大唐的朝堂之上出现了——二圣临朝,李治又不能亲政。

    大唐想不乱,也难啊!

    “二圣的捷径不能走,吏部选官向来是有望无期,再加上朝政又如此复杂,那为兄复官的事情,就暂且不停了。”薛顗说道,“二郎,值此非常时期,你一定要小心谨慎莫要犯错或是被人阴损算计了。此前你要从戎,为兄一直不解。如今看来,那真是明智之举。朝局凶险步步杀机,军队里反而相对太平并且大有可为。从你升官千骑中郎将又独自领军出征讨伐白铁余可以见得,二圣对你还是相当的信任与器重的。你这条路子,算是选对了!”

    薛绍只是笑了一笑,朝堂固然难混,但是打仗又能轻松么?……算了,没必要和大哥说那些凶险玩命的事情,免得给他增加心理负担。

    “吴铭和月奴呢,怎不见他们与你同来?”薛顗突然问起了此事。

    薛绍略略一怔,事多繁复,大哥不提我还要忘了。回京之后吴铭和月奴就去找地方安顿郭安和他手下那批人去了。到现在也不见人回来,估计是陪他们一起过年去了。

    于是薛绍对薛顗说,我新收了一批家臣和麾下,派他二人去料理安顿之事了。

    薛顗就笑了,说二郎现在真是家大业大了。以后我们老薛家乃至汾阴薛氏大族,可都要倚靠于你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薛绍估计自己的家人和族人,现在心里大概都在这么想。这种事情无可厚非,一个男人能够显赫门庭光宗耀宗,让自己的家人和族人都跟着沾光,这既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荣耀。

    这种被人关爱的同时又被人尊重与被人依赖的感觉,薛绍真是久违了。这或许,就是亲情的味道!

第508章 龙床入殿

    当晚,薛绍本想回家做些准备以便明日进宫赴宴,但兄嫂与弟媳都不肯放人,于是薛绍和太平公主就留宿在了薛府。

    晚上喝茶与大哥对弈时,薛绍不经意的问到了三弟薛绪,“三弟最近忙些什么?将来,又有什么打算?”

    在棋桌旁伺候茶水的薛绪连忙答道:“小弟至从追随大哥从济州回京之后,一直埋首书斋,只是读书。”

    “读书好。”薛绍说道,“我汾阴薛氏可是儒学昌盛的诗书门第,先父若非被贬离京城客居异乡不得展志,那天下文宗的名号恐怕还轮不到薛元超。”

    薛顗也是频频点头,说道:“我兄弟三人当中,我多半是文不成、武不就了。二郎从戎算是出走了自己的路子,三郎看来最有希望继承家学弘扬文章。”

    “大哥所言即是。三弟怎么说也不能比薛稷差,人家现在都号称‘买褚得薛不失其节’了。”薛绍说道,“三弟你若当真想要读书,那就读出一点名堂来,我想办法把你弄到国子监去,好好读上几年。我把蓝田的祖产田土都给你,另外我每月都按七品京官的待遇,给你一笔禄米资助你读书。你觉得如何?”

    薛绪顿时目瞪口呆脸都红了,“二哥,我一介书生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钱?”

    薛顗则是笑了,“三郎,你看你二哥多大的手笔。以前你跟着我在济州的时候,我给你月米十石还有人说我太骄惯宠溺于你了。”

    “是啊二哥,月米十石就已经足够我娶妻生子、养家糊口了!”薛绪说道,“我真的不要田产,更不要什么七品京官的禄米!”

    “你还是拿着吧,以后你就会知道,钱有多么不经花。”薛绍笑道,“你要在国子监读书,可不是埋首书斋一日三餐和养家糊口那么简单的事情。”

    薛顗笑道:“三郎,你二哥说得没错。国子监里面,尽是皇族王公与宰相尚书的子侄在那里读书。你若与之为伍,月米十石的确是太过寒酸了。你可以朴素节俭,大哥也不在乎那些虚名妄节。但是,你不能给你二哥丢脸!”

    “大哥,这真不是给谁丢脸的问题。”薛绍笑道,“长安米贵,居之不易。这里的什么东西都比济州昂贵了很多。国子监里的学生个个都是锦衣玉食,三弟如果粗茶淡饭难免会被他们孤立排挤,甚至连老师也会对你另眼相待,这非常不利于求学。再者,倘若你的同窗或是老师有人生辰寿诞,或是有人得官受爵了邀请你去赴他烧尾宴,你能两手空空而去么?所以,我给你蓝田的田产和七品京官的俸米,真不是让你去鲜衣怒马的张扬挥霍,而是生活在长安这些都在所难免的必须用到。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

    “三郎,这都是你二哥在长安为?安为官这么久积累的经验。你须得学着。我也得学着。”薛顗深以为然的说道,“你就接受了你二哥的一番好意吧,别再推辞了。”

    “那小弟……就拜谢二哥了!”薛绪拱手长拜。

    薛绍呵呵直笑,回了家来,和兄弟家人聊些家常说些里短,顺便再帮一帮他们,还真是温馨又快乐!

    次日天明,薛绍与太平公主在家人的集体相送之下离了薛府。临行时家人还不忘叮嘱,让他夫妻二人时常回家看一看。尤其是这过年时分,不妨多与家人团圆相聚。

    太平公主说,你们家里的亲情味道可真是真浓,尤其是嫂嫂人特别好。这段时间我们一有空就来青龙坊薛府,如何?

    薛绍当然求之不得。男人在外面打拼奔波,回家了就是想充电的。毫无疑问,有兄嫂和弟媳在的那个大家子,最能让自己休憩充电。

    夫妻二人转道回了太平公主府各自打点了一番,驱车去往皇宫,参加一年一度的皇族家宴。每年的正月初二,李氏皇族的人都会尽量赶到长安来,到皇宫里和二圣吃这一顿饭。虽说是一场家宴,但实际上却是一场皇族盛会,非常的重要。这也是为什么,那天武则天会刻意提醒薛绍的原因。

    稍后夫妻二人进了皇城直入大明宫,在蓬莱殿前停下。薛绍下车一看,这里已经停了很多奢华的马车,每一匹马都是上品良驹,就连看守车子的仆人都气宇轩昂衣饰华贵。

    “薛郎,今天是你第一次参加皇族家宴,你紧张么?”太平公主调侃的笑道。

    “吃饭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薛绍笑道,“这些年来我都已经吃了七八千顿,早就习惯了!”

    “吹牛!”太平公主直翻小白眼,“稍后你将看到很多很多的皇族王公,他们当中有我父皇都非常敬重的皇叔,霍王李元轨;有我父皇非常倚重的皇兄越王李贞,和从小就非常亲密的皇弟纪王李慎。还有和我母后关系非常要好的皇姑姑千金公主……另有好多辈分极高的亲王与公主,就你一个年轻的生面孔,你不害怕?”

    薛绍讪讪的撇着嘴,“我就是来吃饭的!”

    “你!……”太平公主又好气又好笑,“你真是个饭桶!”

    夫妻俩一边说笑一边走上了龙尾道,在内侍的引领之下走到了正殿。这里果然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一眼看去,连个身穿绯袍的都少见,基本上都是三品以上显贵才能配穿的紫袍,或是特赐皇族可穿的黄袍。太子李显和他的太子妃韦氏也在,正被一群皇亲国戚围在核心,谈笑生欢。

    可是太平公主和薛绍一亮相,马上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多人迎面走来向太平公主打招呼,甚至有些之前围着太子的皇族也向他二人走了来。

    太平公主一一的给薛绍做引荐,相互述礼。

    其实这些人,在薛绍与太平公主的成婚之日都已经见过。只是那天宾客实在是太多了,薛绍又时刻醉酒难得有个清醒,因此印象都不深。

    但是这些人,明显是全都记住了薛绍。没办法,谁叫他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的驸马呢?最近又名声雀起成了御前红人,想不引人关注都不行。

    前来赴宴的皇族包括他们的配偶、子女等人,不下百人之多。薛绍一一与之叙礼,真是感觉有些焦头烂额口干舌躁。

    冷不丁的,薛绍感觉有一道视线冷冷的“戳”在自己身上。于是悄然调转视线一看,挺着一个大肚子的韦太子妃正躲在胖胖的太子身后,满怀幽怨甚至是怨愤的看着他。薛绍的视线一转过去,韦太子妃就连忙转头和身边的一名皇族女眷说话去了,佯装无辜。

    薛绍不由得想起,那天自己成亲之日,大肚子的韦太子妃是如何与太平公主“暗战”,又是如何在临走之时做出那些暖昧的动作,勾引自己的。他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看向太子李显,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胖乎乎的太子爷的头顶上总有那么一片绿光在闪耀。

    薛绍心里正不怀好意的这样嘀咕,司礼宦官长声道,“天后娘娘驾到!”

    众皇族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准备恭迎。这时已经有人在小心的议论,“怎么,陛下没来么?”

    稍后,一身奢华盛装几乎能够刺瞎人眼的武则天,闪亮登场了。众皇族一同拜迎,“参见天后!”

    “诸位皇亲,快请免礼。今日家宴,不必拘束。”武则天神情轻松笑吟吟的,不像平常在朝堂上那么威严,说道,“在座的还有我的叔伯姑婶,我就一并见礼了!”

    说罢,武则天还对排头的李元轨和千金公主等人拜了下来。这些人连忙回礼,称不敢当。

    叙礼罢后,武则天说道:“一年一度的皇族年宴,陛下每当亲至。但是今日陛下因故不能前来,还请诸位皇亲,海涵!”

    此言一出,顿时让很多人心中一弹——陛下至从做了太子开始,就从未缺席过这样的皇族年宴。三十多年了今天第一次突然缺席,难道陛下的龙体真是出了大问题?再或者,陛下是被人控制软禁了?

    薛绍也是心中一凛,如此看来李治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否则,这么重要皇族家宴他一定不会缺席!因为李治自己心里早就清楚,现在是快要到了“移交君权”的时候,他肯定特别希望能够见一见他的皇叔皇伯和兄弟子侄们。

    这时候,霍王李元轨站出来说话了:“天后娘娘,老臣一年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够得见陛下天颜!为此,老臣提前半个月从定州出发,顶风冒雪驱车千里,专程赶到长安来。如今却见不到陛下……老臣,寝食难安哪!”

    李元轨是唐高祖李渊的儿子,博学多才从小就有神童之名,在皇族里声望极高。他是李治的皇叔,辈份极高又德高望重。他这一发话,很多其他的皇叔级人物和李治的兄弟亲王们,都议论纷纷起来。

    这个场面,朝堂之上是为天后、但是家宴之中身为李家儿媳的武则天,显然是难于招架。她叹息了一声,说道:“既如此,我只好斗胆再去上请陛下了!”

    “有劳天后娘娘!”众人一同拜谢。

    武则天去了。

    薛绍与太平公主在这里只是小辈,因此一直没有发言。二人只是频频对视,不时流露出心底深深的担忧!

    过了很久,大约有一个多时辰,满堂的皇亲都快要等到骨头发酸了,皇帝与皇后总算是来了。

    可是皇帝李治刚一亮相,就把所有人的眼睛都差点吓瞎了!

    ——他是裹在五六床厚厚的棉被当中睡在一张宽大的龙床上,连床带人被二十几个宦官,拆了殿墙抬进来的!

第509章 天后酒话

    李治的龙床被摆放了下来,满堂的皇亲国戚一同跪拜。李治躺在被窝里吃力的抬了抬头想说话,但实在有些勉为其难,于是把手伸出来扬了一扬算是和满屋子亲戚打过了招呼。

    “陛下口谕,众卿平身。”武则天代为发令。

    皇亲国戚们都站了起来,不约而同的偷偷瞟向皇帝。现场一片寂静,静得诡异。

    “天后,陛下这是怎么了?”仍是李元轨,出头问道。

    “数日前,陛下突然风疾发作,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武则天的声音挺低沉,说道,“但请诸位放心,陛下这次的风疾虽然来得急猛,但有侍御医秦鸣鹤以针灸之法妙手回春,陛下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能康愈了。”

    “秦鸣鹤?老夫倒是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确是神医!”李元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多时不见,原来他已入宫做了御医啊!”

    “霍王是想见他一见么?”武则天淡淡一笑,“来人,去请秦御医!”

    “是!”马上就有侍人去请了。

    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和紧张起来。以李元轨为代表的一批皇亲国戚都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要见一见秦鸣鹤”。显然,他们对武则天的一面之辞并非特别相信,他们远比一般人都要更加关心李治的病情。

    薛绍算是看出来了,武则天可是半点也不想李治在这时候死去,甚至不希望外廷的人知道李治病重不起。眼下这个局面,对二圣来说其实是个重大的危机。万一外廷的皇亲国戚和宰相重臣们得知陛下病重命不久矣,以国家安危与李唐神器之名一同发力逼宫让皇帝陛下向太子储君移交监国之权,这是站得住脚也有可能做到的。

    如此一来,二圣就要一同退回后宫离开政治前台。

    这是二圣都不无法接受的!

    哪怕是病入膏肓的李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有生之年把皇位和君权完全的交出去,否则根本不会拖到今天。武则天就更不用说了,她的权力全部来自于李治,李治退位她也就要跟着退回后宫。在这一方面,二圣的利益和立场是绝对统一的!

    所以今天李治就是叫人抬着来,也出席了一年一度的皇族宴会。在场的每一个皇族,都拥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声望。如果不将他们稳住,那很有可能导致一场严重的君权危机!

    稍后御医秦鸣鹤就来了,干干瘦瘦但是精神非常矍铄的一个小老头儿。他当众向皇亲国戚们讲解了陛下的病情,并且解说了医治之法。说得头头是道让人信服,总之一句话,陛下龙体无恙!

    满朝的皇亲国戚都吁了一口气。武则天也是笑容可掬神态轻松,说道:“有秦御医在,诸位大可放心。陛下刚则服了药饵?药饵需得歇息,不如就请陛下回后宫歇养,由本宫代为主持今日的年宴,如何?”

    “一切但由天后做主!”皇亲国戚们也是见好就收,不敢把二圣逼得太紧了。

    就这样,李治又扬了一扬手向在场的皇亲国戚们打了一下招呼,又被原样抬走了。

    皇族年宴,二圣居然被逼到了请出一个御医来做证的份上,薛绍可以相像,现在武则天的肚子里肯定憋了一肚子的火,恨不能把这满屋子的李家皇亲都给宰了。但是就目前而言武则天非但杀不了这些人,还得赔着笑脸好好的呵哄和拉拢这些人,必须牢牢的把他们给稳住,不能让他们到外面去拿皇帝的病情来嚼舌头或是借机发难挑起事端。

    这天底下,没有比“皇帝病危”更重要的国家机密了。

    于是乎,接下来的宴会上武则天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来哄这些皇亲国戚们开心,劝他们一定要放心,一定要守口如瓶。这个时候的武则天,没有多少天后的威风和架子,她更像是一个李家的小媳妇,在伺候满堂的叔伯姑婶。

    李家的皇亲国戚们倒也识趣,没有一人再对皇帝的病情一事纠缠不休。众人只顾饮宴谈笑生欢,别的都没有再提。

    薛绍知道,这些人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都在琢磨这件事情:万一陛下殡天了,我们这些人何去何从?

    按常理来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跟着新君走应该是没错的。但是大唐的太子李显现在就这些人的面前,一眼就能被人看光,那是既无能耐也无根基。

    虽然李显已经成年,但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李家的皇亲国戚们仍是忍不住想到一个词,“子幼母壮”。就算现在皇帝陛下把皇位交给了他,他能拗得过天后,能镇得住朝廷上的那些宰相重臣和军队里的骄兵悍将吗?

    薛绍仿佛看到,在场的每一个皇亲国戚的脑袋上,都在拼命的冒问号。

    大唐的太子,是那么的让人没有信心。

    在宴场中走了一圈敬过了酒,武则天不经意的走到薛绍与太平公主身边来。

    小夫妻俩连忙一同起身,向武则天敬酒。

    “不喝了。我已经喝多了。你二人对饮如何?”武则天脸色红韵面带笑容,真像是因为这一场家族聚会而满心开怀。

    “好!——我二人一同敬谢天后!”薛绍与太平公主相视一笑,喝下了一杯。

    “来,扶我坐下来。”武则天仿佛真有了一点醉意,笑吟吟的拉住了太平公主的手。

    薛绍连忙与太平公主左右扶着武则天,让她坐了下来。

    “你二人,坐我身边。”武则天拍着身边的坐榻,笑道。

    “臣不敢!”

    “家宴,不必拘礼。”武则天笑眯眯的坚持,“来,坐!”

    薛绍与太平公主这才在武则天的身边,左右坐了下来。

    “薛郎,这是你第一次参加皇族的年宴吧?”武则天用闲话家常的口吻说道。

    “是啊,天后。”薛绍也挺轻松随意的答道,“臣刚刚才与公主殿下成亲三个月。”

    太平公主马上接过话来说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成亲一共才三月,你倒有一整个月带兵在外面打仗!娘啊,我不依啦!”

    武则天趁着酒兴揽了太平公主入怀,呵呵直笑,“我的宝贝女儿,你要知足!你嫁了一个好丈夫啊!女人一辈子,没有什么比嫁一个好丈夫更重要的事情了!”

    “才没有呢!”太平公主噘着嘴儿撒娇,“他就想着带兵打仗,心里都没有我!”

    “太平啊,我们可是皇家人,不是平民百姓家。身为驸马为君分忧为国解难,乃是份内之事。”武则天笑吟吟的劝她,“薛郎一表人才文武双全,真乃佳婿也!”

    “天后谬赞了。”薛绍谦虚了一下。

    太平公主就直翻小白眼,“娘,你瞧他得意的!别再夸他了!”

    “哈哈!”武则天放声大笑。

    起初那些皇亲国戚都还盯着天后,看她和太平公主与薛驸马坐在了一起,以为他们会聊什么心腹机密之事。但见他们也只是闲话家常,因此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武则天兴头很足,聊了片刻就拉着薛绍与太平公主喝了好几大杯酒下去。薛绍看到,她已是喝得满面红光双眼发亮,可见她的酒量极好,而且已经有些微薰了。

    “太平,今天你都看到了么?”武则天揽着太平公主的腰肢,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的这些皇叔皇爷爷们,趁你父皇病重,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武则天的声音很小,但刚好让薛绍听到了。与其说,她是说给太平公主来听,还不如说她是特意说给他薛绍来听的。

    太平公主皱了皱眉,“我看到了!我恨不能跳起来骂这些讨厌的老家伙!”

    “你是晚辈,不能骂。”武则天说道,“别说是你,就连我和你父皇,都不能骂。”

    薛绍沉默。

    太平公主咬了咬牙,悄悄的拽了一把薛绍的衣袖,“薛郎,你去给我打他们!狠狠的打!”

    薛绍只能苦笑。

    武则天则是呵呵直笑,“太平,你看你多好啊!你受了委屈就可以叫薛郎帮你出头。为娘,能找谁呢?”

    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一怔,没想到天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也是酒后吐真言了。

    “娘,你也可以找薛郎当你的帮手!”太平公主像是小孩儿在玩游戏一样的,用天真的口吻说道,“他是驸马,也就是你的半个儿子!你不找他,找谁呀?”

    武则天再度呵呵直笑,一转眸看向了薛绍,“薛郎,你觉得太平所言,能当真吗?”

    薛绍心里不由得一弹,这么说你老人家倒是当真了?或者又是在探我口风?

    “能!”

    “好,好。”武则天第三次笑了起来,“你二人有这份孝心,我就很满足了。酒后戏言,莫要当真、莫要当真!”

    太平公主和薛绍就都跟着笑了一笑,算是一笑了之了。

    酒宴继续,武则天又走回了宴场之中,四处敬酒。宴罢之时她好像真的醉了,在给皇亲国戚们送行的时候都已经有一点走不稳,需要两名内侍扶着。

    太平公主很机灵,他斥退了内侍叫薛绍和她一起搀扶天后,直到送走了所有的皇亲国戚们,然后又主张送天后回寝宫歇息。

    “我儿孝顺!”武则天连连称赞。

    薛绍和太平公主一同送武则天进了蓬莱殿的寝宫,扶她歇下。太平公主正坐在床边掖被子的时候,武则天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如说酒话一般:“薛郎啊,如今陛下病倒,倘若当真有人趁机发难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会帮助我们吗?”

    薛绍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闻言略微一怔,连忙道:“臣义不容辞。”

    武则天仿佛真是喝醉了,闭着眼睛喃喃的道:“那让你做右羽林卫大将军,如何?”

第510章 唯一要求

    听到天后说出这样的“酒话”,正坐在床上掖被子的太平公主当场手一缩,就给怔住了。薛绍的表情虽是淡定,但心里其实也吃了一惊——让我做右羽林卫大将军?!

    “娘,你喝多了,睡吧!”太平公主不等薛绍回话,在一旁小声的劝慰武则天。

    武则天则是闭着眼睛呵呵的笑,“我是多饮了几杯,但心里仍是清楚的。”

    太平公主回头看了薛绍一眼,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转头又道:“娘,我今晚陪你睡吧?”

    “不用了,不用了。”武则天絮叨的小声道,“回去吧,回去吧!”

    “那皇儿就不搅扰母后休息,就此告退了哦?”

    “去吧,去吧!”

    太平公主起了身,拉着薛绍和她一同退了出来。

    宫中人多眼杂,小两口一句多话也没有说,双双走出宫殿上了马车,直奔青龙坊。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太平公主的神情有点紧张,一句话也不说,紧紧握着薛绍的手,手心里都有一点冒汗了。

    “安然,你为何如此紧张?”薛绍问道。

    “你刚才没听到天后问你,要不要做右羽林卫大将军?”太平公主反问道。

    “听到了。”薛绍点点头,“不过是酒后戏言,何必当真?”

    “你当真,没有当真吗?我看,天后倒是挺当真的!”太平公主像说绕口令一样。

    薛绍笑了一笑,“此乃国家大事,岂会因为一句酒后之言而当真?”

    “我比你了解我娘。她老人家今天趁着醉意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试探意一番,你是否有意接掌右羽林卫?”太平公主说道。

    “就算是,你又为何如此紧张呢?”薛绍微笑的问道。

    “你不懂!你不懂!”太平公主越说越紧张嘴里都有一点结巴了,迟疑了半晌,总算憋出了一句,“玄武门之变,你总会知道吧?”

    薛绍的眉头狠狠一皱,低声道:“别乱说话!”

    太平公主急了,凑到薛绍耳边低声急语道:“总之,你千万别当什么右羽林卫大将军!远征异族或是讨平叛逆倒也罢了,你的手上千万不要再沾上别的鲜血!”

    薛绍心中猛然一亮,真是心有灵犀,太平和想的一样!

    于是薛绍紧紧抱住了太平公主,说了两个字——“放心!”

    太平公主也紧紧的抱住了薛绍,“我对你放心,可是我对我母亲不放心!万一她老人家真的要让你当右羽林卫大将军,如何是好?”

    “那么,就算我不想当这个大将军,那也不能拒绝。”薛绍说道,“她今天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她都说有人要欺负他她孤儿寡母,让我去帮忙了。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真没想到,我娘会对你用上人情相迫的手段!”太平公主有点急?点急了,“薛郎,你一定要想办法,回绝这件事情!”

    薛绍眉头微皱沉思了片刻,说道:“看情况,我尽量。”

    太平公主也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全凭他小两口嘴上一说,就能决定的事情。眼下皇帝病重,一但发生“君权交接”这样的事情,戍卫皇宫的御林军就将变得非常重要。它既有可能成为维护政权的撼卫者,也有可能成为夺取政权的有力武器。

    很显然,太平公主不想薛绍卷进这样的大是大非之中。

    “安然,你放心。”薛绍说道,“首先,我绝对不想当什么羽林卫大将军,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其次,就算我无法拒绝的当上了,我也会想办法脱身,离开长安这个大漩涡。”

    “离开长安?”太平公主愕然一怔,“你又要远征吗?”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跟你说句实话,就算没有羽林卫大将军一事的纷扰,我也想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我在这里过得太压抑了,过得一点也不好。”

    太平公主再度愕然,喃喃的道:“是我让你,难过了吗?”

    “不,当然不是。”薛绍连忙抱紧了太平公主,“完全是因为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与勾心斗角,让我不厌其烦。我更加喜欢带兵在外的感觉,那是一种你无法想象的自由奔放与热血豪情!”

    “我无法想象的美好,对吗?”太平公主躺在薛绍的怀里,仰着头,轻抚着他的脸颊说道。

    “我爱你,安然。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时刻!”薛绍低下头来轻吻她的额头,低语道,“但是我们无法永远的躲在家里耳鬓厮磨。更多的时候,我们不得不面对朝堂上的风波,官场上的凶险。还记得以前我们商量好的吗,我们不能一直仰仗他人鼻息来过活,必须不断的壮大自己的力量。在风暴与灾难的面前,只有自己才能最好的保护自己!——我带兵出征建功立业,正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大!”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太平公主认真的看着薛绍,仍是轻抚他的面颊,“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虽然我不忍心让你去远征,但你真的决定之后,我也没有阻止过。不是么?”

    薛绍微笑的点头,再次亲吻太平公主,“谢谢你,安然!”

    “现在,我对你只剩下唯一一个要求。”太平公主双手捧住薛绍的脸,说得无比认真。

    “你说。”

    “以后,无论你去哪里,无论你要做什么。请务必,带上我!”

    薛绍顿时愕然,“远征打仗也带上你吗?安然,你可是堂堂的帝国公主,不是月奴!”

    “你的意思是,我连月奴都不如吗?”

    薛绍顿时苦笑,“我并非此意!”

    “总之,这是我对你的唯一要求!你都不把我带在身边,还何谈保护于我?”太平公主一点也不像开玩笑,非常郑重的说道,“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那我们还算是夫妻吗?”

    “……”薛绍一时无语以对,沉思良久,说道:“你说得对。一直以来,我都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以后,我一定改进。”

    “不是改进,是答应。”太平公主很少像现在这样的认真,说道,“我知道行军打仗很艰苦,也很危险。我无法像月奴那样顶风冒雪的随你行军,也无法与你一同上阵厮杀。但我是你的妻子啊,我追随在你的身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论是艰苦还是危险,都不能成为分开我们的理由!”

    “安然,你听着。如果我只是短暂出征,无论如何我不会带上你。但若某一天我将离开长安并长期驻军在外,我一定想办法带你同去!”薛绍说道,“你觉得如何?”

    “好!”太平公主嘴角一扬,笑得很甜。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秘密约定,对任何人都不能说!”薛绍伸出了一枚小手指,“拉勾勾?”

    “嘿嘿!堂堂的薛少帅,也会像小孩子一样的玩拉勾勾吗?”

    “拉是不拉?”

    “拉、拉、拉、拉拉拉拉!”

    ……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薛绍和太平公主狠狠的宅了一回。除了薛绍偶尔去一趟北衙官署,他们躲在青龙坊的薛府里几乎是足不出户,美|美的休息,美|美的享受了一阵亲情之乐。

    直到正月十二李谨行出殡,薛绍和太平公主才一同抛头露面参加葬礼。这时,京官的春假也都放完了,绝大多数的官员都已经回了长安,恢复正常的公干。

    薛绍和薛楚玉、郭元振碰了头。过年期间他二人负责在千骑轮流值班,从他们那里薛绍了解到,这些天来羽林卫那边可是不太消停,好些人为了李谨行空出的右羽林卫大将军一职,东奔西走激烈争夺。除了左右羽林卫的将军张虔勖和范云仙这些人,还有一批南衙十二卫的将军也非常眼馋这个职务。他们使劲了浑身解数走遍了能走的任何门道,一心都想争得这一块香饽饽。

    虽然早就知道薛绍表过态,但郭元振仍是有点不死心的问道:“少帅,按理说,你这位千骑中郎将是最有希望接任右林卫大将军的。你就当真没有一点想法?”

    “我有没有想法,这并不重要。”薛绍说道,“这种职务,不是奔走和请求就能获取的。如果真的降临到了我的头上,我就算不想做,也无从拒绝。”

    郭元振当场就笑了,“我就说吧,你还是有想法的!”

    “懒得理你。”薛绍不屑的撇嘴。

    郭元振嘿嘿傻笑。

    薛楚玉接过话来说道:“少帅说得有道理。羽林卫是陛下亲勋,是皇宫戍卫的主要力量。如何任命左右羽林卫的两名大将军,直接关乎中宫安危乃至社稷的存亡。因此它既不能靠钻营得来,也是无法推脱的重任!”

    “好,你二人都说得很有道理。”郭元振一板一眼的说道,“那么现在我们一起遍数朝中、遍数军队——除了少帅,还有谁能胜任右羽林卫大将军一职?你们若能说出一个名字来,我请你们吃三天的酒宴;若不能,你们请我!”

    薛绍和薛楚玉仔细一琢磨,沉思良久,还真的都出奇的沉默了。

    “不用琢磨了。”郭元振摇头晃脑啧啧的道,“少帅,我也不挑地方了。就去太平公主府吃大户,为期三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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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60/ 第一时间欣赏极品驸马最新章节! 作者:萧玄武x所写的《极品驸马》为转载作品,极品驸马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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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驸马介绍:
命里犯桃花,拈花一笑风月无边!
胸中有杀气,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我是薛绍,太平公主是我的红粉之一。我将要在属于武则天的时代里,打下一片大大的后宫,和一片大大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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