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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x     极品驸马txt下载     极品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81章 断子绝孙

    对薛绍来说,要处死两个阴谋投敌的狗官其实是小事,最大程度的减小内耗并尽快恢复延州的原有秩序让它成为己军的根据地,才是重中之中。

    一千延州兵投诚了,他们用剁碎周运明与邓载化表明了自己弃暗投明的决心。薛绍这位钦差大臣表现出了他的大度,当场赦免了所有的军士命他们戴罪立功,并且火线提拔了孙庆福——就是那个最先站起来痛骂周运明的队正小军官,做为新任的延州军府果毅都尉。

    随后,薛绍让孙庆福率领本部的人马做前哨,自己亲率千骑与郭安招集的一千一百余名土兵尾随其后,向延安城进发。

    延安城里还有周运明的许多党羽,他们手下有军队控制了刺史府衙门,城防也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孙庆福率领本部人马回城,周运明的党羽不疑有他开门迎入。孙庆福进城之后突然对城门戍卫发起攻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城防。

    薛绍趁势率军杀入,他亲率一部份千骑与土兵直奔刺史府,把许多正在刺史府里聚众赌博淫乐的叛逆逮了个正着,一个不留全部就地正法。薛楚玉由吴铭带路,率领另一部分千骑骑兵直奔祭旗坡,如神兵天降一般杀了那里的叛逆一个措手不及,将拘押在那里的许多延州本地官员及其家属还有一些平民女子,全部解救出来。郭安率军随后赶到,将这里的所有军备物资都控制了起来。

    所有的行动,在一个时辰之内全部宣告结束。延安城里的百姓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刺史府的大门口亮出了钦差皇榜和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

    薛绍将周运明等人阴谋投敌的事情公之于众,被解救的官员们现身说法,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的延安百姓们这才恍然大悟,在刺史府前拜倒一片感谢薛绍的救命之恩。

    延州,算是拿下了。薛绍想要战前跟据地,有了。

    平叛主力王方翼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延州与夏州之间,夹了一个绥州,那刚好是白铁余叛军的老巢所在。信使要想绕开绥州去夏州王方翼那边,就得辗转数百里穿越茫茫的荒野戈壁。这样的隆冬飘雪季节,荒野戈壁的杀伤力一点也不亚于造反的军队。

    于是乎,薛绍这位行军总管现在更像是一个光竿司令。在与王方翼取得联络并获取帮助之前,他只能孤军奋战!

    平定延州之后,薛绍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宣布刺史府即日起改为西平道行军总管府兼三州黜置使钦差行辕,延州一切军政大权尽归薛绍掌握。

    然后薛绍发布了第一道黜置使令,延州刺史府归还此前提前征收的三年赋税,并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这件事情,光凭一个总管府是肯定做不来的,地方县衙才是实际履行?履行这项命令的关键所在。薛绍清点官员人等,发现延州治下八县的县令全都不在了。有三个是周运明党羽,人头已经挂在了刺史府外;另有五个不愿附逆的早就已经被周运明杀害了。

    于是薛绍在那些被解救的官员当中火线提拔出了八个县令,让他们各回各县恢复县衙的正常工作,首要之急就是退还赋税、开仓赈灾、唤回并安抚本县流离失所的百姓。此外,薛绍还允许县衙临时征招一定数量的土兵,用来加强本地治安,防备白匪入侵。所需的兵器、军粮和其他军用物资,一概由总管府提供,并给这些土兵发放一定数量的军饷,视同官府雇佣。同时薛绍也下了严令,县衙征招的每一名土兵都必须造册登记,视为西平道行军总管麾下的正规卫士,必须接受大唐军规的约束并受行军总管的号令节制。

    换句话说,薛绍是让八个县衙帮他召募兵勇!

    八个县的县令都受了薛绍的救命之恩与提拔知遇之恩,哪里还有不誓死效忠、拼命做事的?再加上薛绍广散钱粮救助百姓,早就收获了大批的民心。一时间,延州上下从军如潮,人人争先恐后。短短不过五天时间,八县就给薛绍送来了三千兵勇。

    延州是个偏远小州,百姓贫苦人口稀少,全州上下一共只有不到两万人。八州送来的三千兵勇加上此前郭安麾下聚集的千多人,几乎全延州上下所有的青壮都来追随薛绍了。他们当中有很多都是父子兄弟一同从军,来的时候,家中的老幼妇孺一路挥泪相送,如同死别。

    薛绍和千骑的将士们非常的感动,同时也非常的为难。战争非同儿戏,胜负难于预料。如果这一仗打起来,谁也无法保证那些土兵们会不会一门上下男丁尽去。就是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于是薛绍尾婉的劝请那些土兵,最好是每户留一个男丁,不要举家从军。可是他们不听。延州本地的百姓,比薛绍更加渴望用自己的力量捍卫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己的亲人。

    薛绍肩膀上的压力也是斗然大增,并且左右为难。手下无兵,仗当然没法打;手下有兵了,却要去打一场让很多人家断子绝孙的战争!

    除了几员臂膀和一小队亲随,薛绍把所有的千骑将士都分派到了土兵们当中去,让他们担任队正和火长一类的低级军官职务。等到打起仗来,就让千骑身先士卒的带着这些土兵们冲锋。

    薛绍对麾下的千骑将士们说,在战争与生死面前,不分贵贱不论良莠一切平等。你们如果希望自己能够赢得这一场断子绝孙的战争并且成功的活下来,就得像我这个“魔鬼将军”操练你们一样的,去狠狠的操练自己带的这些土兵。他们能在训练场上多学一点杀敌的本事,打起仗来就能多几分活命的机会。同时,你必须把你的袍泽视为你真正的骨肉兄弟。因为到了战场上,你身边的袍泽都把性命托付给了你,你的性命也就托付给了他们。这份信任与尊重,甚至是超越骨肉兄弟的!

    延州城里,很快掀起了一股练兵狂潮。

    经历,永远比说教更能让人明白事理。

    千骑的将士们现在终于明白,魔鬼将军薛绍此前的良苦用心了。原来训练场上的苛刻与不近人情,才是军人真正的慈悲!

    进入延安的第七天,月奴回来了,带来了几个重要的消息。

    此前,薛绍让吴铭与月奴负责和司马承祯、玄云子的联络。事情安排下去之后,薛绍就没有再过问了。这些日子以来薛绍一心扑在军务上忙得焦头烂额,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乃至于月奴消失了几天,薛绍都浑然不觉。

    原来,月奴是扮作了随身的道僮儿,跟在司马承祯和玄云子的身边一起去了绥州。他们三人在绥州各地转悠了一圈,虽偶有惊险倒也平安无事。司马承祯和玄云子时常出没于各个佛堂,和那里面的僧人议说佛法,每每说得人心服口服,惊诧莫名。

    明明是两个道士,却用佛法把和尚说到闭嘴,能不让人惊讶么?

    司马承祯与玄云子身为天师潘师正的高徒,在大唐全国的宗教界来说都是数一数二的非凡卓绝之人,很自然的就引起了白铁余手下人的注意,并且直接汇报到了白铁余那里。

    自称“光明圣皇帝”的白铁余号称以佛教“立国”,倒是没有为难司马承祯与玄云子,反倒是把他们客客气气的请了过去奉为座上贵宾,摆出了一副虚怀若谷的驾式,向两位“世外高人”请教佛法,连续三天几乎不眠不休。之后白铁余大呼相见恨晚,想要拜他二人为正副国师,但被二人婉拒了。但是白铁余不死心,软硬兼施的将他二人留在身边,一日三餐都要与之同桌共享,就连心腹之人汇报重大军情,白铁余也不避讳他们。

    司马承祯和玄云子用这样一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法子,成功的潜伏到了白铁余的身边。

    这对薛绍来说,还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月奴带来的第一个重要情报,是白铁余的叛军正在全力攻打绥州治下的龙泉县。

    在此之前,白铁余以城平县为据点,已经攻下了绥德与大斌二县。这两个县算是绥州治下的富裕大县,突下杀手的白铁余没费多大功夫就拿下了这两个重要的粮仓和钱库,叛军势力一时大增。龙泉本是一个破敝小县,但白铁余的叛军偏偏在这里啃到了一块磕牙的硬骨头。

    由于已经打草惊蛇,龙泉县提早做了准备。他们的县令抵死不从叛军,把全县的百姓都发动起来一起抗拒。白铁余大怒,派麾下最能打的将军、原绥州府折冲都尉令狐祖率五千军马前去攻城,结果硬是打了十多天没打下来。

    因为后院不稳,白铁余才一直无心派兵南下,收取已在囊中的延州。否则,薛绍今日是否还能安坐在延州城内,都是未知。现在,白铁余已经知道薛绍率军收复了延州,他非常的震惊同时也非常的愤怒,于是就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到了龙泉县。他把令狐祖撤了回来镇守城平县老巢,亲自率领两万大军杀奔龙泉县,声称城破之日鸡犬不留,要屠城!

    听完月奴说的这些,薛绍剑眉立竖拍案而起,把月奴吓了一跳!

    “公子息怒!白铁余罪该万死,但公子莫要为他动了肝火,伤了身子!”月奴急忙劝请。

    “白铁余,才是最该断子绝孙的那一个!”薛绍深呼吸,“现在,我就要去成全了他!”

第482章 被诅咒的战争

    司马承祯和玄云子把事情做得很到位,还特意绘制了一副军事地图,详细的刻画了白铁余叛军的兵力分布与岗哨情况。出于保险起见,玄云子用自配的药水把这副地图画在月奴的后背上,乍一眼看不出什么异常。但用她特配的药水一涂,地图就会如同刺青一样的显现出来,等个把时辰又自动消散了再也不会出现。

    薛绍觉得挺惊奇,这样的化学技术在现代很常见,没想到古人也有自己独特的法门,真是应该用在军事上——待回头再向玄云子讨教!

    稍后薛绍亲自动手,将月奴后背上的地图拓画了下来。因为这一场战争,薛绍都好久没有亲近女色了,乃至于拓写地图之时都有些心猿意马蠢蠢欲动。事罢之后他就和月奴狠狠的温存了一番。

    两人都熬得有些够呛了,瞬间天雷勾动地火,激情四射淋漓尽致。

    薛绍觉得,若论床第之欢,还是月奴最合自己心意。这姑娘的身材绝对是自己所见过的所有女人当中,最好的一个。再者她习武身体好,哪怕自己表现得再如何野兽她也承受得住,而且甘之若饴。

    与月奴行欢,那是真正的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随后薛绍就召集众将议事,把地图展示给他们来看,并把白铁余叛军的新动向说给了他们听。

    “这对我军来说,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郭元振说道,“白铁余在城平县起家,那里是他的根基。现在白铁余亲率主力去攻打龙泉了,要是我们可以一举端掉他的老巢城平,那他就会成为无根的流寇,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众将都比较认可郭元振的观点,纷纷点头称是,也有人积极请战。

    薛绍说道:“从大局来说,如今大唐四海呈平人民安居乐业,白铁余的叛乱是逆天而行不得人心。但是他在绥州活动了很多年,利用佛教蛊惑人心,麾下还是聚集了一批被他蒙蔽的死忠。他麾下的军队约有两万多人,其中有将近一半是他的信徒和被裹挟的百姓,再有一些附逆的府兵、监狱里面放出来的囚徒和花钱从西域、草原各地雇请来的胡人打手。”

    “少帅,请容我来说两句。”薛楚玉说道,“在我看来,白铁余麾下虽众,但却只是一批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不是有着严格纪律与强烈信念的真正的军队。这样的乌合之众最大的特点就是,如果打顺风仗,他们会越打越疯,真当自己是受到了神佛庇佑的王者之师,战无不胜。但如果是打了败仗,就很容易信心崩塌兵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我们和白铁余的第一战,只能胜利不能失败。如果我们能够一举端了他的老巢,就如同郭元振说的那样,白铁余就会成为无根的流寇,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说得好。”薛绍点头赞许,在自己这批人当中,薛楚玉的从军时间最长、作战经验最丰富,本身还是将门虎子,想必从小就从他父亲薛仁贵那里学到了很多的军事知识。他的见识,是非常独道而精辟的。

    “少帅,打吧!”

    “直捣城平,断了他的根!”

    “我来打先锋!”

    众将摩拳擦掌,踊跃请战。

    薛绍却没有急于表态,他冷静的看着众人,发现萧至忠沉默不语若有所思,于是问道:“萧长史,你有什么想法?”

    萧至忠犹豫了一下,说道:“少帅,在下一介书生不懂军事。看到众将请战拳碰撞,本不该泼上冷水,但是……”

    “萧长史,你是文官,你思维稹密谨慎持重,思考问题的方法也和我们这些武夫不同。或许你现在担忧的,正是我们忽略了的,也正是我们最致命的错误所在。”薛绍说道,“广开言路博采众智,才能得出最为合理的结论。就算是泼冷水,也好过箴口不言——你尽管说吧!”

    “好,那我便说了。”萧至忠说道,“我在想,如果城平那里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当我军前去袭杀白铁余的老巢时反而落入他的夹击包围之中,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薛绍和郭元振、薛楚玉等人同时眼睛一亮,其他一些人则是差点吓出一身冷汗,惊道:“不会吧?莫非司马承祯和玄云子会想陷害我们?”

    “他们不会。”薛绍说得斩钉截铁。

    萧至忠皱了皱眉头,“少帅何以如此信任他二人?”

    “说实话,我跟他们一点并不太熟,更谈不上什么信任。但是,我信任天后。”薛绍说道,“无论如何,天后不会拿这种军国大事开玩笑。所以,天后特意派来的人,绝对可靠!”

    “他们肯定不会出卖少帅的!”月奴信誓旦旦的脱口而出。

    薛绍扭头看着月奴,月奴再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真的!”

    薛绍不由得笑了,这憨姑娘心里就是藏不住事,她肯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所以才会说得如此肯定。

    “但我仍是认为,战争的胜负与军队的存亡,不应该建立在简单的信任之上。”萧至忠说道,“司马承祯与玄云子毕竟是方外之人,不是我们的袍泽。或许他们的忠诚没有问题,但难保他们会做出军事上的错误判断,从而误导我军。”

    薛绍眉头略皱,“萧长史的意思,司马承祯和玄云子也是有可能被蒙蔽和利用的?”

    “当然有这个可能。”萧至忠说道,“我反复调查过白铁余的出身与履历,他是汉胡杂血,他既在中原游荡过也在草原上生活过,他了解汉人又了解胡人。他读过书练过武,犯过罪充过军;他既和吐蕃人打过仗也和行走在丝路之上、来自天南地北的商人做过生意;此外,他还熟读佛经又懂得六种番语。他能把天竺传来的佛经篡改成自己的学说并蒙蔽那么多的信徒,足以见得他这个人是相当精明也是相当狡诈的。”

    “萧长史说得很有道理。”薛绍说道:“你还有什么高见,只管说来!军事会议就是要广开言路、博采众智!”

    萧至忠点了点头,再道:“既然白铁余是用虚假佛法去蒙蔽和裹侠他人,那么他自己是肯定不会信佛的。司马承祯和玄云子虽是智慧超凡的世外高人,但若论狡诈与阴险,他们一定不是白铁余的对手。所以我认为,司马承祯和玄云子能够这么轻松的混进叛军当中并蒙受白铁余的敬重与倚赖,其中必有蹊跷。所以我觉得,城平那里或许就是一个诱杀我军的陷阱!——司马承祯和玄云子,很有可能是被白铁余利用了!”

    萧至忠这话一说出来,把月奴都惊出了一声冷汗,“不会吧?”

    薛绍眉头一皱,“如果是呢?”

    “那玄云子惨了!”月奴惊道,“白铁余虽然没有挑明,但我看出来了,他对玄云子颇有企图。那些天里白铁余打着讨教佛法的幌子,频频靠近玄云子并屡献殷情。有一次喝多了酒,白铁余还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如果他能娶到玄云子这样智慧又倾城的女子为妻,那他宁愿不信他的佛也不要他的国了,愿与玄云子隐居深山逍遥一世!”

    “这遭瘟烂肚的酒肉和尚,真是欺世盗名忝不知耻——呸!”郭元振当场就骂了起来。

    薛绍的脸绷得有一点紧,“那玄云子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看到薛绍变了一些脸色月奴有点害怕,惶惶然的道:“玄云子一笑置之,什么也没有说。”

    “那不用说,司马承祯也只是一笑置之了?”薛绍问道。

    月奴连连点头,“他两人没事就笑,神神乎乎的,我也不懂他们笑些什么!”

    薛绍苦笑一声,“那我在笑什么,你又知道么?”

    月奴脸一红,吐了吐舌头,“公子是在笑我笨……”

    其他人都笑了,月奴气恼的大喝一声,“除了公子和义父,你们都不许笑!——谁笑我揍谁!”

    “安将军威武,你们都严肃一点!”薛绍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不要笑了,然后自己说道,“行军打仗,必须要先做好最坏的打算。诚如萧长史所言,如果城平县那里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如何?”

    “我们固然可以不予理会,但龙泉县满城百姓肯定难保,司马承祯和玄云子也危险了!”郭元振说道。

    众人一同点头。

    郭元振平常嘻嘻哈哈的,但只要正经起来他的脑子远比一般人都要活泛,这是大家公认的。否则,薛绍也不会一直把他当作左膀右臂来用了。

    “这么说,就算明知道城平县是个陷阱,我们也不得不往里面跳了?”薛绍反问众人。

    所有人沉默不语,表情难看。

    薛绍双眉紧拧思考了片刻,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那我们就去,找白铁余打这一仗!”

    众人都吃了一惊,萧至忠连忙道:“少帅,你要三思!虽然你有责任保护司马承祯和玄云子并拯救龙泉县的满城百姓,但如果有可能会把全军的性命都搭进去,那这一仗也是不能打的!毕竟你最大的任务,是平定叛乱、拯救更多的百姓!”

    “我知道。”薛绍轻轻点头,眼中精光闪闪,“这场仗如果打了,我很有可能会后悔;但如果不打,我必定会后悔!”

    众皆愕然!

    萧至忠的表情都凝滞了,喃喃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这场战争难道难道被厌胜之术诅咒过了吗?”

    “你说得没错,这就是一场被诅咒了的、罪该万死的、断子绝孙的战争!”薛绍深呼吸了一口,“所以,现在不是商量打与不打的问题;而是商量,如何打!”

第483章 自寻死路

    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薛楚玉与郭元振也感觉,今天的薛绍是如此的陌生。这位第一次单独领军出征的少帅,与他以往在长安时的谨慎与小心判若两人。他的狂野他的大胆和他的霸道,让他的左膀右臂都感觉到了惊讶和震憾!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薛绍。”

    “一直以来,他压抑得太多,沉默得太久了!”

    在场很多人,一起在心中想着这些,却没有去思考薛绍提出的问题——这一仗怎么打!

    不是他们不愿意想,而是想无可想。无论是从兵力还是从局面上看,薛绍决定主动出击的念头全都是在自寻死路。这是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仗,如何能打呢?

    “既然你们都不说,那我来说。”没有一个人支持,但薛绍半点气馁也没有。他走到一旁拿来一摞茶杯,然后先放在了三个茶杯在桌子的正中央,摆成了一个品字状。

    “诸位请看,这里就是城平县叛军的老巢。”薛绍一边摆碗,一边说道,“白铁余的手下还是有将军的,他们的军营布防十分合理。这三座营屯的左右两侧分别屯扎着轻骑兵,机动力极强。一但城平县遭遇来犯之敌,这两路骑兵可以在全城范围内的任何地带,往来驰援。如果有人进去劫营,他们就能像两扇门一样的随时关闭,成合围之势。在最里面屯扎的兵马则是弓箭手与步兵,他们的箭雨可以把任何来犯之敌射成刺猬。如果敌军来犯凶猛,他们也可以随时缩进城内,依靠城池来进行防御。”

    所有人都安静的听着。从薛绍的这些话来判断,就算有几万兵马前去攻打防备如此森严的城平县也未必就能轻松攻克。可是现在延州一共只有几千人……很多人一边听着一边想着,都有点不寒而栗了。

    “平常,城平县的驻军总数约在两万左右。其中骑兵大约六千,余下尽是步兵与弓箭手。”薛绍说道,“可是现在,白铁余把这一部份主力撤了出来,带去攻打龙泉县了。如今留守城平县的是他麾下大将令狐祖从龙泉撤回来的残兵败将,防御力空前薄弱。从司马承祯传回来的消息判断,城平县里屯放着白铁余叛军所有的军饷和粮草物资,绝大多数叛军首领的家也都安在城平县里。诚如薛楚玉所说,这样的乌合之众是经受不起什么打击的。城平若失,白铁余的叛军必然遭受毁灭性的打击,甚至瞬间土崩瓦解。当然,我们不能对战果抱有太大的幻想。但我们更加不能坐视他去屠杀龙泉县的百姓!”

    “少帅,万一白铁余没有把主力撤走,只是故布疑阵吸引我军前去攻打城平呢?”郭元振提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别急,我马上就要说到这一点了。”薛绍再拿了两个碗,放在?放在那三个品字碗的旁边,说道,“如果白铁余是在设伏围歼我们,那么他的兵马只可能藏在这两个位置。也就是说,白铁余本人,也很有可能是在这两个位置!他那样的草头王,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的。他一定会呆在兵力最为雄厚的地方。我说得对不对?”

    所有人大吃一惊,薛楚玉惊道:“少帅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先佯攻他们的城平军营,然后把白铁余的主力吸引出来夹攻我们。一但白铁余出来包抄,那么他的位置也就暴露了。这时候,我们再去掉转枪头前去袭杀白铁余本人所在的位置?”

    薛绍一拳砸到桌上,“没错!”

    “我的天哪!”郭元振当场打了个寒颤,“这真是个不要命的打法!”

    “我有问题!”薛楚玉急道,“万人交战的大战场,如何判断白铁余的位置所在?”

    “我们不是还有眼线埋伏在白铁余的身边么?”薛绍说道,“这样的突袭,肯定只能在晚上进行。只要白铁余的大军出来合围掩杀我军,我就让月奴放起火来,报告白铁余所在的位置!”

    “我的天哪,这太疯狂了!”郭元振再打了个寒颤,“少帅,能换个别的打法么?这个……太冒险了!”

    薛绍一扭头看向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郭元振茫然摇头,脸色都有点发白了。

    “公子,那我马上回去!”月奴说得斩钉截铁,“只要听到兵马动静,我马上放火!”

    “安将军,你等等!”郭元振急忙拉住月奴,说道,“你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再回去,会被白铁余宰了的!”

    “我不怕!”月奴毫不犹豫的说道,“如果我不回去,司马承祯和玄云子就不知道公子的作战计划,到时就无法与公子形成配合!——再说了,你们现在商量的是最坏的局面。万一我没有暴露呢?万一白铁余真的率军去攻打龙泉了,城平县唾手可得呢?”

    郭元振愕然,喃喃道:“你怎么跟少帅一样的疯狂?”

    月奴咧嘴一笑,“月奴愚笨呆痴一无所长,唯一能够给予公子的,就是誓死追随!”

    “我还没有下令,你们全都闭嘴!”薛绍板着脸喝斥,心里却如同被三棱军刺狠扎了一记。

    “是。”月奴抱拳一拜,“月奴谨听号令!”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再拿起一个碗来,“我们继续说!——如果白铁余的主力要在城外设伏袭杀我们,那么这两个位置就是他最佳的伏兵地点。我们只能派一路前锋前去试探性的攻打他们的军营,如果对方没有设伏,那么后缓主力跟上,一鼓作气踏平军营、夺取城池;如果对方有设伏,那么后方主力相机行事,直接袭杀白铁余所在的位置,擒贼擒王!”

    萧至忠连忙说道:“少帅,如果出现最坏的情况,那一路先锋就必然陷入重重包围难以生还,对么?他们既是摧城拔寨的先锋,又是引诱白铁余主力现身的诱饵,对么?”

    薛绍沉默。

    萧至忠急了,大声道:“少帅,我以行军长史的名义,否决你的作战计划!”

    “为什么?”薛绍沉声道。

    “太不人道了!”萧至忠说道,“你用一路先锋的性命,去引诱白铁余上钩!这一路先锋,必死无疑!你的这个作战计划,会死很多的人!成功的机会,实在太过渺茫!身为行军长史,我不能同意你执行这个作战计划!”

    “你刚才,跟我谈到了人道?”薛绍面无表情,说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战争的本质就是杀伐,杀伐的本性就是冷酷无情!军人上了战场,谁还跟你讲人道?你不杀死敌人,敌人就要杀死你!是战争就要死人,怎么打都要死人!我跟你讲人道,白铁余会跟我讲人道吗?”

    “少帅,你大可不必如此急躁!”萧至忠急忙劝道,“你完全可以等王方翼的主力到了,用正兵决战的方式来讨伐白铁余。如今朝廷的诏令都还没有走到王方翼那边,你就马上要和白铁余决战了,有必要吗?”

    “那我就能眼睁睁的看着白铁余,去把龙泉县屠了吗?”薛绍大声喝问。

    萧至忠苦着脸,小声道:“少帅,那是你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朝廷,是不会怪罪你的!”

    “萧长史,你职责所在要否决我的作战计划,我不怪你。但你刚才说的这话,真的错了。”薛绍平静的说道,“你们谁来告诉我,国家为什么需要军队?军队是用来干什么的?”

    “护国安邦,保境安民。”郭元振答道。

    “说得好。”薛绍点点头,说道,“军人的使命就是护国安邦、保境安民。如有必要,军人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换取百姓的存活,不仅仅是值得,还是我们的本份与职责所在。如果要我在这里坐视白铁余屠城而不做为,这已经是我这名军人所能犯下的最大的罪!到时,朝廷会不会怪罪于我,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能够断定的是,我一定饶不了薛绍,我会亲手砍掉他那颗满脑子想着升官发财的头胪!”

    萧至忠目瞪口呆。

    满场寂静。

    良久。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我打先锋!”

    众人扭头一看,薛楚玉!

    “二竿子,你疯了!”郭元振拍桌子跳骂起来,当众骂起了他私下给薛楚玉起的绰号。

    “我没疯。”薛楚玉仍是那副死活不惊也不苟言笑的样子,平静的说道,“郭将军,我们跟着少帅从三刀旅走到现在,当初一百人尚且敢去劫杀千里之外的黑沙牙帐,把整个草原都捅了个底朝天。如今我们奉旨出征吊民伐罪手下已经有五六千兵马,却不敢和区区一个草头王白铁余去玩命么?是不是我们的官做得大了,在长安那个温柔乡里泡得太久了,就真的变得瞻前顾后、贪生怕死了?”

    “二竿子,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郭元振怒了,抡起拳头砸起了桌子,“我是成亲了有家室了,官也做到了五官通贵!但今天这先锋,我还就打定了!”

    “是我先说的。你争什么?”薛楚玉很是平静。

    “我宁死,也不受你这窝囊鸟气!”郭元振非常的激动,大声叫道,“少帅,今天这先锋你若是不给我,我们兄弟没法儿做了!你的号令,我听;回长安,我们绝交!”

    薛绍冷冷的看着他们两个,沉默,眼神如刀。

    萧至忠一个劲的给他们两人使眼色,郭元振总算是按捺了下来,吐了一口闷气,抱拳一拜鼻子里哼道:“冲撞主帅搅扰军议,我知罪。稍后,我去自领军棍!”

    “知罪就好。”薛绍仍是非常平静,凝视了郭元振片刻,说道,“前面一句是少帅说的。下面这一句,是薛绍说的——郭元振,兄弟是一辈子的。不是你说做就做,你说不做就不做了的!”

    郭元振猛然扭过头去,犟着脖子拼命的忍拼命的忍,眼泪还是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第484章 疼

    军事会议被迫暂停。

    薛绍让众人都散去休息片刻,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绪,不要再在郑重的军事会议上感情用事。

    天已经黑了,天上一点星光也没有,阴风怒号泼水成冰的冷。

    薛绍站在刺史府的院子里,看着光秃秃的枝杈子入神。月奴站在他身后三步之外的地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像以往每次那样的,静静的陪着。

    “陪伴是最深情的告白”,薛绍鬼使神差的想起了这么一句,心中隐隐一痛,扭头回看月奴。

    “公子,你冷么?要不要洗个脚?”月奴嘴角儿一扬憨憨的笑起,仿佛在薛绍的面前,她永远都是一个不可能有心事和秘密的赤裸的婴儿。

    薛绍微笑的摇了摇头,心里突然有点自责。心想我曾不止一次的骂月奴憨,骂月奴傻……但是她真的憨,真的傻么?

    月奴永远都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为此不顾一切,不惜生死。

    我薛绍呢?……我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永远看不到岸的方向,却在不断的挥霍别人对我的感情。太平公主的霓赏羽衣,上官婉儿的二月桃花,月奴的憨憨一笑……我才是那个憨人、傻子!

    “少帅。”一个声音打破了薛绍的胡思乱想。

    薛绍回头一看,是萧至忠。

    月奴静静的退到了一旁,萧至忠走上前来,弯腰拱手一拜,“打扰少帅了。”

    “我知道你念头不通达。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薛绍微笑道。

    “在下一介书生,确是不懂军事。方才在军事会议上,我也不是有意驳回少帅。实在是在我看来,你那样的作战计划太过疯狂和不理智了。”萧至忠说道,“有些话,在下只敢私下来问少帅。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少帅见谅!”

    薛绍微笑点头,“越真心的话,往往越是刺耳。我现在,就特别渴望能有人刺一刺我。”

    “那我就说了!”萧至忠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少帅,在下实在想不通。你出身高贵前途光明,长安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天下无人不羡慕。但你为何偏偏选了这样一条充满艰辛与凶险的从戎之路?

    薛绍微微一笑,双手抬手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看到了什么?”

    萧至忠皱眉,摇头,“我看到少帅在掐自己的脖子。但我不明白,你有何深意?”

    “其实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套着一副命运的枷锁。我也不例外。”薛绍说道,“很多人选择逆来顺受,甚至忽视它的存在。但是我选择了挣扎,我想要摆脱它。”

    萧至忠的表情很凝重,“那会很疼。”

    “没错,相当疼。”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不仅仅是自己疼,我还带着许多人跟我一起疼。我的亲人,我的女人,还有我的兄弟,他们都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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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得吗,少帅?”萧至忠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活出个人形,活出一个我想要的人形,而不是那副枷锁给要预设的样子。”薛绍说道,“挣扎是很疼,但如果不挣扎我会活得很窝囊,或者死得很窝囊。如果是你,你选哪个?”

    “……在下,不知道!”萧至忠深吸了一口气悠长的吐出,说道,“其实在下无意刺探少帅的内心,多有冒犯。我想说的是,少帅既然是三军主帅,不是应该放眼大局么?龙泉县的胜败存亡,对比整个战局来说只是一个角落。如果因为一个角落而赌上全局的胜败甚至是主帅的生死,在下以为,这并非明智之举。在下更加以为,少帅并非是那种会为了一时激愤而弃大局于不顾的人。所以我想知道,少帅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薛绍心里微微一动,萧至忠果然睿智过人心细如发,他肯定是想到了一些,别的将军们没有想到的问题!

    “少帅若不方便说,在下也就不问了。”萧至忠说道,“你是主帅,仗要怎么打当然是你说了算。我身为行军长史,有必要提出自己的建议。我还是认定,仗没必要打得这么冒险。说不定王方翼那边,现在已经出兵了!少帅再等几天,又有何妨呢?”

    “萧至忠,你是一个聪明人更是一个厚道的好人,还是一名非常合格的行军长史。”薛绍说道,“以上言语,句句肺腑。但我能跟我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抱歉!”

    萧至忠沉默了,脸绷得紧紧的。

    不表态,有时候也是一种表态。萧至忠知道,他心中的猜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只不过薛绍永远不会承认,自己也永远不该问出口来。

    “在下告辞……”萧至忠恭恭敬敬的拱手一长拜,准备走。

    “萧长史。”

    “属下在。”

    薛绍微然一笑,“谢谢你。”

    萧至忠苦笑一声,这算是默契吗?……看来我心中的猜测,真的是对了!薛绍,真是太疯狂了!他的脖子上,究竟套的一副什么样的枷锁,值得他如此拼命的抗争?

    军事会议再度召开。

    气氛很凝重。看将军们的表情,薛绍知道他们已经趁刚才暂歇的时间,凑在一起商议过了。

    “你们有什么想说的?”薛绍主动发问。

    有一个让薛绍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说道:“少帅,让我来打先锋!”

    郭安。

    薛绍看到他,就想起了那一群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土兵,他们刚刚吃上了饱饭,穿上了军服。

    薛绍的心脏,紧紧的一缩。

    “我比他们,都更加适合打先锋。”薛绍没有发问,郭安主动给出了解释。

    “为什么?”薛绍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

    “城平县的军营,是依傍鬼头山最险峻的北麓建造的,把它当作一道天险屏障来防御外敌的入侵。如果真有军队前去攻坚,他们建在山麓的防御工事和弓箭手,能杀死数倍的敌人。”郭安说道,“郭将军与薛将军非常的骁勇善战,但他们手下的骑兵和陌刀手,打不了这种山林之间短兵相接的肉搏仗。我的手下有一千二百多名土兵。他们全是本地人,其中还有不少人是常年在鬼头山一带穿行的猎户和药农,进了林子一住就是半个月。就算不是猎户和药农,他们也习惯了钻林子、走山路。我们可以翻山越岭避开叛军对向外侧的防御箭塔,从他们的后背展开袭击。那样能够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成功的机率,也大很多。”

    “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考察鬼头山的地形。据我所知,它的北麓是飞鸟难渡、猿猴不跃的万丈悬崖,非常的险峻。”薛绍说道,“别说是军队,就算是武功绝顶的武林高手也难以从那里下去。告诉我,你能怎么做?”

    “少帅,我们自有办法。我们当中有很多的猎户和药农,常年在那种地方打猎、采药。”郭安郑重一抱拳,“让我去吧!我军的优势兵力和机动骑兵,应该用来冲击白铁余所在的阵营,或是做为最后总攻的主力!这个先锋,非我莫属!”

    “……”薛绍咬牙沉默。

    郭安上前一步再一抱拳,几乎是咄咄逼人的大声道:“少帅,我知道你怜悯我们这些人,但是,我们真的不需要怜悯!我们是很穷、很黑、很脏、很丑,但我们一直都活得很痛快,很爷们儿!我们和少帅、郭将军、薛将军一样,是有勇气的男人,是有责任的卫士……少帅,以前是你教我的——誓死撼卫之!”

    三刀旅,撼死撼卫之!

    所有人沉默了。

    “这一仗,会死很多人……”萧至忠喃喃的说道。

    郭安咧嘴一笑,“迟早一天,我们都会死。要么埋在黄土里,要么埋在别人的心里!”

    薛绍的心,一阵剧烈的疼。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坟;一颗心,怎么埋?

    ……

    次日,夜晚。延安以北,鬼头山前。

    没有火把,没有光亮,郭安和他手下的一千二百多号人整齐的站成一个方阵,每人手里捧着一碗热酒。

    薛绍站在他们面前,捧着酒,说道:“兄弟们先行一步,薛绍即刻便来!”

    “干!”

    一片咕咕之声,土兵们喝完了手里的酒,然后不约而同轻轻的将酒碗放在了自己身前。

    薛绍正准备把碗摔碎,看到他们这样有点惊讶。

    郭安面露愧色的笑了一笑,说道:“少帅,这碗可漂亮可贵了,他们舍不得摔。”

    薛绍的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一把拉住郭安紧紧拽进了怀里抱住,“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

    一千二百名土兵,很安静的看着。

    “少帅,我要走了。”郭安非常用力的挣扎,扭头示意旁边的月奴。

    薛绍松开了他,看向月奴。

    月奴嘴角儿一扬憨憨的笑了,“公子,等我回来,再给你洗脚。”

    “好。”薛绍点头一笑,眼眶如针刺一般的疼。

    “走了!——少帅保重!”

    郭安转身就走,他麾下的土兵们静静的跟着他,头也不回的一同走进了黝黑的鬼头山里。

    月奴也跟着一起走了,穿着一身灰旧的道袍,背着一个青布的背囊,脚步一如既往的轻盈,就如同她永远都不会有什么沉重的心事。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薛绍感觉眼前整座大山都像是对着自己压了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心里很痛,压得他想要对着这座大山,跪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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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 杀气腾腾

    清晨,月奴踩着冻得发硬的残雪,一路嘎吱作响的走进了清云道观。

    一切如昨没有异样,月奴暗暗的吁了一口气。

    这里是司马承祯与玄云子来了绥州以后的落脚之处,地处城平县郊野,道观不大但环境很是清幽,正合了那一对闲云野鹤的味口。

    月奴一边往玄云子所住的客厢走去,一边心里乱七八糟的的嘀咕:司马承祯和玄云子这一对男女,一个英俊潇洒都快和我家公子有得一比,女的漂亮得不像活人真有几分仙女的味道。他们这样整天腻在一起,怎么就没腻出一点情爱之事来呢?

    “是僮儿回来了么?”月奴刚刚走到院落间,房里就传来了玄云子的声音。

    “是我回来了,观主。”月奴答了一声,警惕的四下留意,并无异样。

    “进屋来。”玄云子的声音很平静。

    月奴推门进去,发现玄云子像往常一样盘坐在蒲团上闭目颂经,这便又吁了一口气,懒懒的躺在了一旁的暖榻上哼道:“这一趟,可算是累死我了!”

    玄云子看着月奴微然一笑,“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怎么可能?”月奴说道,“我是那种无始无终的人么?”

    “你不是。但是薛公子有足够的理由,将你留下。”玄云子说道。

    月奴马上一翻身坐了下来,挪到玄云子的身边近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恰好相反,公子派我前来,是为生死相关之事。”

    玄云子略一皱眉,“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月奴吃了一惊,“你担心什么?”

    “薛公子派你何来,那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玄云子说得像是饶口令。

    但是月奴听懂了。她愕然的看着玄云子,“你既然知道那可能是个陷阱,还叫我回去告诉公子?……你、你想害死公子吗?”

    “我若想害死公子,有成千上万的机会,又何苦自己涉险来到绥州?”玄云子说道。

    月奴一时无语以对。

    玄云子说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相信白铁余会亲率主力,前去攻打龙泉。我敢断言,薛公子也不会相信。”

    月奴顿时傻了眼,“你自己都不信,还让我回去报信?……你疯了?!”

    “我的使命是刺探敌情,你的使命是负责传信。余下的事情,全在薛公子掌握。”玄云子非常的平静,说道,“真正疯狂了的,是薛公子。就算没有我回报军情,他也一样会想办法打这一仗。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我知道的告诉他。该要如何决断如何用兵,全在他的掌握。”

    “我的天哪!……”月奴目瞪口呆!

    “事已至此,呼天呛天也没用了。”玄云子手中的拂尘一扬,“月奴,我们必须竭尽所能的帮助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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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还用你说?”月奴急了,“我现在就去杀了白铁余那厮,一了百了!”

    玄云子苦笑,“如果事情真有这么好解决,还用得着你来动手?”

    月奴连连眨眼按捺住自己,沉下心来小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公子时常夸你智慧过人,让我什么都听你的!——现在你说话,我照办!哪怕让我去死,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玄云子略微一怔,凝神看着月奴,淡淡的道:“月奴,你真幸福!”

    “呃?”月奴眨了眨眼睛,“没来由的,你说这个作甚?”

    “我一直都希望能为了一个人或是一件事,舍生忘死不顾一切。”玄云子微微一笑,轻轻摇头,“可惜,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扯这些闲淡?”月奴真急了,瞪圆了眼睛急道,“快说,接下来如何行事?”

    玄云子不由得笑了,刚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坐好,焚香!”

    月奴也查觉到了,连忙像个乖巧的道僮儿那样横坐在了玄云子的身边,摆弄起香炉来。

    院子里传来一片脚步声,急促而沉重,隐约还听到铠甲与兵器撞击的声响。有一个脚步声走到门口停了下来,然后就响起了一个粗重的男人嗓门。

    “仙姑,我可以进来么?”

    玄云子和月奴同时一凛神:白铁余来了!

    “请进。”

    “多谢!”

    白铁余还挺有礼貌,轻轻的推开了门。二女朝他一看,同时心里一惊。

    白铁余是汉胡混血,四十岁上下,身材高大长相并不难看,平常老喜欢做一副闲散的居士装扮,借以标榜他的清高与超然。但是今天他穿了一身戎装甲胄腰上还挎着一把长刀,身后的院子里也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甲兵。

    杀气腾腾!

    “道友何以带着一身杀气,闯进这道家清净之地?”玄云子问道。

    “仙姑恕罪。其实我是要去带兵出征了,恰巧经过此地想来看望一下仙姑,却不及更换戎装,于是就冒昧闯了进来。”白铁余和玄云子说着话,眼睛却一直落在月奴的身上。一双碧绿色的眸子仿佛要把月奴给瞪穿一样,眼神如同刀锋。

    来者不善,玄云子和月奴当然知道他说的是鬼话。

    以往在玄云子面前一直非常礼貌和谦逊的白铁余,今天没有脱鞋就直接走了进来,在干净的蔑席上踩出了好几个脏兮兮的脚印。

    月奴有点恼火,“道友,你怎么不脱鞋呢?”

    “仙姑,你这僮儿有点意思。”白铁余站定了,手握刀柄冷冷的笑着,居高临下的看着月奴,说道:“有事没事她就往鬼头山里钻,难道那山里有她埋的财宝,或是住着她的亲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也明白不过。月奴的行动,是早就被白铁余给盯上了。

    “我让她去延州,给我取了一些经书来看。”玄云子依旧很淡定,说道,“当时我与师兄云游到了延州,不慎将一些经书遗落在那里的崇平观里。”

    “是么?”白铁余仍是不动声色的冷笑,“延州现在是薛绍在坐镇,他们没有为难你的僮儿吧?”

    “怎么可能呢?贫道方外之人,无关国事不系红尘,谁也不会为难我们。”玄云子微笑的答道。

    “哦,那就好。”白铁余呵呵一笑仿佛什么也不在意似的,说道,“我今日此前,其实是专程要请仙姑随我一同前去征战的。不知仙姑可否,赏个脸?”

    “贫道出家之人,岂可亲睹杀伐之事?”玄云子皱眉,摇头,“请恕贫道难以如命!”

    “仙姑不是一直劝我善待人命休战止杀么?”白铁余的脸上几乎泛起了一层阴气,弯下腰来虎视眈眈的看着月奴和玄云子,说道:“现在我要去杀人了,杀很多的人。仙姑就不想再劝一劝?”

    玄云子闭上了眼睛,做入定颂经之状。月奴也生生的忍着,没有搭理白铁余。

    白铁余不急不忙的踱了两步,突然呵呵一笑,“我要杀了你的僮儿,你觉得如何?”

    月奴心头火气差点就跳了起来和白铁余拼个死活,玄云子睁开眼睛淡然一笑,“为何?”

    “因为她通敌。”白铁余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我自然相信你是派她去延州崇平道观取拿经文的。但是我的手下人回报说,她去延安城里见了薛绍。僮儿,你说是也不是?”

    月奴恨得牙痒痒的别过脸去,不理他。心想事情都明摆着了这厮还在这里装腔作势,真想大嘴巴活活抽死他!

    “你要杀人,我拦不住。”玄云子淡淡的道,“如果有条件,你便开口说来。”

    “和仙姑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白铁余又是呵呵一笑,摸着下巴上三寸来长的赤黄色胡须踱了两步,说道:“这样吧,仙姑。要么现在我把你的僮儿交给外面的一百铁甲卫士来发落;要么,你跟我走。”

    “奸贼,你大可一试!”月奴忍不住跳了起来。

    玄云子拂尘一扬挡在了月奴的身前,月奴双目之中如同喷火咬得牙根作响,生生的忍住了。

    户外院子里的铁甲卫士同时将手里早就架好的弓架一拉上弦,一片咂咂声响。

    “还是仙姑识得时务。”白铁余不慌不忙的呵呵笑道:“谁也挡不过万箭齐发,我可不想误伤了美人。”

    “你要我,去哪里?”玄云子显然是做出了选择。

    白铁余志得意满咧嘴一笑,“洞房!”

    “畜牲!”月奴骂了起来。

    白铁余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薛绍那个纨绔膏梁果然很会享受,随便抛出来的一个侍姬都是极上良品,非但是身材够辣,性格也很够劲!——月奴,朕恕你辱君之罪,并许你做为仙姑的随嫁媵人,一同侍奉于朕。仙姑当然是皇后了,你倒是也有资格做个贵妃之类。”

    “满嘴喷粪!”反正都把话敞开来说了,月奴索性破口大骂,“你这不要脸的草寇,自封一个狗屁皇帝!谁要做你的皇后?谁要做你的贵妃?你去马圈里找几匹母马来成亲吧!”

    “哈哈哈!确实够味!你可比那些躺下就只会张开双腿的蠢笨女人,有趣多了!”白铁余放声大笑,“仙姑,你决定吧!——要么让她被门外的一百个男人活活弄死,要么让她做你的随嫁媵人,只被我一个人弄!”

    “你总算是把你,所有的伪善和假装都撕去了,白铁余。”玄云子慢慢的站了起来,表情平静得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轻轻的扬了一下拂尘,说道,“走吧,我要看你如何用兵!你若打赢了这一仗,我就心甘情愿做你的皇后!”

    “很好!”白铁余一咬牙一握拳,牙齿和拳头全都骨骨作响,“我一定会把薛绍生擒而来,然后让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和你们两人一起洞房——通宵达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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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章 高贵的疯子

    百里大山,冰天雪地。很多树被积雪压倒在地,成了天然的路障。

    郭安一行千余人在这野兽都很少出没的冰封大山里,穿行了两天两夜。寒冷成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几乎所有人的身上都结了冰。还有一些人全身都结了冰,像我是冰雕一样和整座大山融为了一体。

    未及开战,郭安的麾下就已经折损了一百多人。有冻死的,有摔死的,也有被饥饿的冰原狼拖走的。

    他们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时间掩埋袍泽的尸首,更加不敢稍作停留。在这样的地方剧烈运动之后停下来全身都会结冰,那就可能再也起不了身了。

    可是现在,郭安他们不得不停下了。前方,一道三来丈宽的绝壁山谷挡住了去路。

    “这里叫鬼口崖,老一辈的猎人给起的名字,就是说这里能像鬼口一样的吃人。”猎人向导跟郭安说道,“这山谷一年四季云雾不散,看不到底,听说下面直接通到幽冥地府。上面连鸟都不怎么飞,猴子也不敢来。曾经有大胆的人爬到这悬崖下面采药,看到鬼魂飞来飘去。回去就一病不起,死了。打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到这里来。”

    这个传说在延州本地流传甚广,在场好些人已经不寒而栗。

    郭安紧紧皱起了眉头,往山谷下看去,一片云雾缭绕看不到底。他踢了一块石头下去,听不到响。

    “还有别的路吗?”郭安问。

    向导摇头,“鬼头山其实是两座山,这里就是分界。咱们要是想绕过去,就得从山脚下绕走一百多里。再者就算我们把整座山都绕过去了,也绕到不了城平县军营的后面。”

    郭安抬手朝前一指,“你的意思是说,过了这道坎再翻过前面的山,就是城平县军营的后方了?”

    “没错。”向导说道,“过了前面那个山头,就是一道悬崖。悬崖下面,就是城平县的军营。”

    又是悬崖……郭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们必须想办法过去!——所有人,一起想办法!”

    有人开始嘟哝,“那除非是长了翅膀,不然怎么过去?”

    “弩索!!”郭安大喝一声,叫人扛来了一副硬弩弩索。

    “看到对面那颗大树了么?”郭安指着对面,说道,“对准一点,把硬弩射上去!”

    “是!”

    土兵应了诺,四五个人一起摆弄这张用来攻城守城的硬弩,嗖的一声射了过去。

    中的!

    硬弩稳稳的扎在了那颗大树上。郭安用力扯了几下,很牢实。

    “我先过去!”郭安一边说,一边卸下身上的铠甲、棉服和弓箭等物。

    “郭县尉,你不能去!”马上有人来拦郭安,“太危险了!我去!”

    郭安一把将他狠狠拽住,“都只有一条性命!这里没有县尉,只有袍泽——退后!”

    那人愣了一愣,郭安一把将他推开。不料马上有四五个人扑了上来,不由分说的将郭安死死拽住。郭安挣扎,他们索性将郭安摁倒在了地上。

    “郭县尉,你不能冒险!万一没了你,我们就全完了!——六子,你小子最瘦,你上!”

    “好嘞!”

    六子马上开始脱卸衣甲,郭安被摁在地上大声咆哮,“混蛋!六子还只有十七岁,他还是个孩子!”

    “郭安尉,俺都成亲了!俺的婆娘都怀着大肚子,快生了哩!”六子咧着嘴傻兮兮的笑着,露出两颗虎牙,一脸的稚气。

    “不要让他去……”郭安拼命的挣扎,声嘶力竭的大叫。

    “没事的!俺时常跟俺爹一起进山采药,荡绳索最拿手了——你们看着!”六子甩了甩胳膊,双手紧紧握住了绳子。

    所有人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睛看着六子。

    六子喝斥了一声,抓紧绳子身子一荡,出去了!

    山谷间的寒风吹得呼呼直响,如同鬼哭。六子双手抓住绳索交替前行,瘦弱的身子被寒风吹得左摇右晃。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它一起晃动,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眼看快要到了对岸,六子突然停了。悬在那里半晌没动。

    “坏了,他没力气了!”郭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六子突然扭过头来,大声的叫了一句,“绳子结冰,俺的手冻坏了!……俺好冷!”

    话音没落,绳索突然一弹,六子瘦弱的身子就这样没声的掉了下去。

    “六子!!!”

    郭安拼命的用头撞地,“混蛋,你们混蛋!!”

    “他还是个孩子!!”

    “让我去——”

    又一个人跳了上去,这次用衣服包住了手。行到一半,绳子叭的一声断了!

    “老刘——”

    又是一阵悲怆的惨呼。

    “再来!这次拧两股绳子一起射过去!”

    “让我上!我瘦,我手有劲!”

    “你有个屁的劲,你跟我扳腕子试试?”

    ……

    郭安把整张脸贴在了地上,刚刚流出来的眼泪就结成了冰,将他的脸和这块黑土地粘在了一起。

    总算有人顺利的爬了过去,劲弩再次发射了几次,对面的人将几道绳子绑在树上,绑成了两条上下错落的索道。这样,就可以脚踩一条索手握一条索,行走过去。

    “抓紧时间,多建索道!”恢复了自由之身的郭安下令,“所有人脱去硬甲厚裘,每人只带一把兵器和一顿干粮,其他的东西全部扔掉!”

    土兵们开始集体脱衣卸甲,并如法炮制的拉起了二十几条这样的简易索道。

    近千人,开始艰难的攀爬逾越。

    索道断了很多条,有一些人摔下去了。

    有人走到一半就已经被冻死,也摔下去了。

    郭安定定的站在对面,看着那些瘦弱的土兵,一个一个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不停的踏上索道,向自己这边爬来。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

    鬼口崖,活下来的人会永远记住它的名字。

    死了的人,会永远被活着的人记住。

    ……

    深夜,阴风怒号,泼水成冰。

    薛绍弓着腰,牵着马,如同匍匐一般行走在没有路的山林之间。

    地上很滑,四只脚的马匹都很容易摔倒。冻硬了的树枝像刀子一样的锋利,已经割破了很多人的脸。不小心摔一跤的话就会滚出很远,地上突起的坚冰和石块像锥子一样能够刺破棉甲,把人像糖葫芦似的洞穿。

    有将近五千人,像薛绍这样的爬行在鬼头山里。这样的深夜,除了阴魂也就只有薛绍他们,还会出现在鬼头山里。

    郭安走了三天了,就快到了约定的作战时间。

    这三天里,薛绍每一秒都度日如年,从未有过的焦虑和烦躁。很多时候,他都宁愿自己永远都像前世那样,单枪匹马的去找人拼命。哪怕最后死掉了,也只是一场胜负、一个了结而已。

    不像现在,太多的人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薛绍,还要把自己葬在薛绍的心里。

    这将是一笔无法偿还的亏欠,和一片永远没有墓碑的坟。

    前方猫着腰跑来一个人,速度很快相当灵巧。薛绍所有人都在“爬”,只有他是在跑。

    薛绍知道,除了吴铭,那不可能还有别的人。

    “吴铭,前方什么情况?”薛绍出声问道。

    吴铭凑到薛绍的身边,“公子,咱们就快要走出这道山口了。前方,已经接近叛军的斥侯侦察范围!”

    “是爬,爬——不是走!”旁边的郭元振开始插科打诨,“我的娘啊,我的小蛮腰都要折了!”

    “你闭嘴!”薛绍没好气的斥了一声,说道,“时间刚好,现在正是半夜最冷的时候。除非叛军的斥侯像我们一样的疯掉了,否则不会跑到这里来侦察。吴铭,你替我传令下去,让薛楚玉的骑兵先最走出林子拉起警戒线,万一遇到敌军斥侯让他务必一个不剩的全部干掉!必须保障后续部队的安全集结!”

    “是——”

    队伍继续向前爬进。

    郭元振忍不住问了一句,“少帅,你说郭安他们能顺利杀到那些鸟人的身后么?”

    “能。”薛绍眉头深深的一皱,“一定能!”

    “能就最好……”郭元振非常小声的说道,“但凡事,得做最坏的打算吧?”

    薛绍怒目一瞪,“你什么意思?”

    “不不,我不是怀疑他们的志气和决心,我是觉得……太困难了!”郭元振仍是非常小声的说道,“咱们抄的最近的路,爬了一天一夜才爬出这么一点远的距离。他们可是绕着大弯的翻山越岭,好多结了冰的悬崖连猴子都爬不了。他们怎么过去啊?”

    “我不知道。”薛绍深呼吸了两口,“我只知道,郭安一定能办到!”

    郭元振愕然,然后苦着脸看着薛绍,“那万一呢?”

    “没有万一!”薛绍猛然回头,一把拧住郭元振的衣襟几乎是脸对着脸,对他低声吼道,“他们敢把性命都交给我,我还不能给他们一点信任吗?”

    郭元振默然的点了点头,“我错了。”

    “你没有错。作为我的副将,你时刻提醒我多作考虑,这是对的。”薛绍深呼吸了一口,松开他,拍了拍他的胸膛说道,“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没有什么还能阻止我打这一仗!”

    郭元振吃了一惊,反过来一把揪住薛绍的衣襟,“你早有打算——万一郭安失败了,你就自己率军前去劫营打草惊蛇,对不对?”

    “你少废话,留点力气杀敌吧!”薛绍一把打掉郭元振的手,扭头走了。

    郭元振目瞪口呆的愣住了,这个高贵的疯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第487章 大鱼

    郭安觉得,自己和身边的这些弟兄,已经完全变成了真正的野兽,还是不长毛也能在冰雪中生存的怪哉野兽。

    不然,怎么可能凭借一身被冰块与岩石划到支离破碎了的单衣,在不能生火的情况下,还活到现在呢?

    他们所有人都把横刀绑在了手臂上,稍后战斗起来,刀就不会因为手指冻僵麻木而脱手。

    潜伏。

    还剩八百人。八百头从猿猴都无法逾越的鬼口崖过来的怪哉野兽,用燃烧血液来抵御彻骨的寒冷。

    前方,就是城平叛军的大营。最靠进悬崖的地方,就是他们的中军帅帐。在每个正常人类的正常思维中,那里是最安全的位置。除非前面的三座军屯全部陷落了,中军帅帐才会面临敌人的进攻。

    或许薛绍本就不是正常的人类,郭安也不是。

    中军帅帐里,传出了女人的声音,很销魂。

    郭安想咧嘴笑一下,发现脸皮动不了了。然后他扬了扬手,将孙庆福和另外几名副手叫到了身边。

    “一对一嘴对耳的传下去,从现在起全部看着我。”郭安小声的说道,“我一冲出去,你们就全部跟着冲出去。所有人封住嘴,不许叫不许喊,只管见人就杀。还有,不许放火!”

    众人不解,孙庆福问道:“放火烧营,不是挺好么?”

    “不可以,这是军令!”郭安沉声道,“大营火起,会误导了主力!”

    “是!”

    众人散去,开始一对一的传达军令。

    郭安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黑乎乎一片空洞的夜空。

    “如果能够活下来,我一定要回一趟河北英烈村。”郭安牵强的抽动嘴角笑了一笑,说道,“我要告诉睡在那里的弟兄,我们三刀旅,又多了一千多号弟兄!”

    漆黑的夜空,遥远的地方,升起了几盏孔明灯。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那是主力发来的进攻信号,他们到位了!

    郭安一咬牙,猫着腰悄悄的朝中军帅帐接近。其他人像是幽灵一样跟着郭安一起猫着腰爬了出去。

    女人的叫声越加销魂,显然是快要到了某个妙境。中军帐里有几个男人在大声的调笑,大着舌头喊着酒话,醉意很浓。

    郭安把一块布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全身体肌肉在一瞬间绷起,纵身一弹整个人像一把刀那样射向了中军帅帐!

    寒光绽闪军帐被划破,郭安如同一头饥饿到发狂了的猎豹冲进了帅帐之中。对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郭安手起刀落,砍下了一颗人头!

    无头的尸体扑面倒在了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身上,血喷到了帐篷顶上。正爽得够劲的女人突然受了大惊吓,当场白眼一翻口吐白沫浑身硬挺挺的一翻,生生被吓断了气。

    “鬼啊——”

    帐篷里的另外几个男人发疯?发疯似的叫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往外逃。

    郭安三步追上一刀一个,将他们全部砍翻在地。

    整个军营里炸了锅!

    黑夜之中,一群衣衫褴浑身冻到青紫不似人形的“怪物”,全部堵着嘴,挥舞着绑在手臂上的横刀,一声不吭的开始见人就砍杀。

    被袭击的叛军以为是鬼头山上的山魈夜鬼下来杀人了,魂飞魄散胆肝俱裂,拼命的逃跑、拼命的喊叫,却忘了他们也是手中有刀可以反抗。

    “呜——呜!”

    叛军的军营里,响起了示警的号角。

    薛绍像一根弹簧似的跳起,一翻身骑上了马,“全体备战!——听我号令,不得妄动!——薛楚玉何在?”

    “末将在!”薛楚玉勒马过来,将方天画戟往冰硬的泥地里一插,如同敲在铁石之上发出铿锵大响。

    “我把所有的精锐骑兵都交给你了,不多,就一千!”薛绍说道,“你现在就带着这一千号人,去给我藏起来,藏到我离远一点的地方,安全的地方。”

    “是……”薛楚玉抱了一下拳,凝神看着薛绍。

    薛绍也回看着他,说道:“你就不用听我号令行事了。看到什么地方起了大火,那就是你该去的地方。“

    “是……”薛楚玉应诺,表情犹豫。

    “还不快去?”薛绍很恼怒的喝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

    薛楚玉皱了皱眉,说道:“少帅,请不要自己……”

    “你闭嘴!”薛绍大喝一声打断他的话,“执行军令!”

    薛楚玉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一扭头看向郭元振,“你知道你该做什么,对吧?”

    “啪——”

    薛绍一马鞭子抽到了薛楚玉的跨下马儿身上,那马受了痛,嘶叫一声载着薛楚玉跑了。

    郭元振咧着嘴嘿嘿的笑,“二竿子,你也有挨抽的一天?”

    城平县城东郊野,依水傍林处,叛军大营中。

    白铁余猛然掀开棉被翻身而起,现出一身铁甲戎装和怀里抱着的宝刀。

    “来了!”

    话音刚落,他麾下的大将徐大功闯了进来,喜出望外的惊叫道:“陛下,来了、果然来了!”

    “慌什么!”白铁余喝斥了一声,“传令,备战!”

    “陛下,我们都备了好几天了,还备什么战?”徐大功急切道,“一鼓作气冲过去,杀光唐军活捉薛绍,更待何时?”

    “愚蠢。”白铁余不轻不重的骂了一声,上前来拍了拍徐大功的肩膀,说道,“难怪你永远只能做一名冲锋陷阵的将军,却不能像令狐祖那样独挡一面。”

    徐大功愣了一愣,“大哥……哦不,陛下,我又说错什么了?”

    白铁余对他这位昔日的兄弟、现在的心腹将领笑了一笑,说道:“你钓过鱼吗?”

    “咱们这里,没有鱼。”徐大功茫然的摇头。

    白铁余哈哈的大笑,“放长线,才能钓大鱼。离岸太近的地方只有一群小鱼咬饵。小鱼贪吃又没心机,咬钩咬得是又勤又急。你听这鼓角的动静,一片慌乱之声。像不像是小鱼在咬钩?”

    “呃……反正我没钓过鱼。”徐大功还挺执着,坚持道,“我是真的没有钓过鱼!”

    白铁余再度笑了,“那等我打下了长安,带你去曲江池皇家园林钓鱼。听说那里的鲈鱼是又大又肥,但是寻常的百姓不可以在那里打鱼,只有皇亲国戚和王公宰相才能吃到那里的鱼。我还听说,裴行俭特别喜欢钓鱼。他和薛绍,就是在那里钓鱼认识的。”

    “大哥……陛下,我的大哥陛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扯什么钓鱼的闲淡?”徐大功急了,“你赶紧下令,让我带弟兄们杀过去吧!不然,一会儿薛绍就要溜了!”

    “不会,绝对不会!——我在唐朝的军队里当过兵,我知道他们习惯的打法。他们不会一开始就拼命冲锋的,肯定是先锋刺探,主力伺机而动。现在军营那边的动静并不大,真实情况便可想而知了。”白铁余微微一笑,摸了摸下巴上的三寸赤黄色胡须,悠闲的说道,“更重要的是,薛绍既然敢打这一仗,就绝对不会溜,也绝对不会龟缩在延安城里看着自己的部下替他打这一仗。说实话,我挺欣赏那个薛绍的。要是我的手下能有这样的人才,何愁打不进长安呢?”

    “……”徐大功茫然的轮了轮眼珠子,无语。

    “不过,我更欣赏他的女人!”白铁余突然哈哈的大笑,“等我打进了长安,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太平公主捉来,不眠不休的干她三天三夜!”

    “哈哈哈!——等老大玩腻了,也让兄弟们弄口汤喝!”徐大功笑了,笑得口水四溅。

    白铁余斜睨着徐大功抹了一把脸,冷冷道:“再敢放肆,朕就把你那喝汤的玩艺儿,剁了!”

    徐大功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罪臣该死,陛下恕罪!”

    “传令三军按兵不动,听朕号令行事!敢有妄动者,斩!”白铁余沉声说完这句,马上又诡奇的一笑,摸着下巴说道:“另外,赶紧去把朕没过门的皇后请来,让她换上凤冠霞帔;还有那个大胸脯的小贱人,一并换上嫁衣给朕带来——是到了她们履行诺言,与朕大婚洞房的时候了!”

    叛军军营里的战斗,进行到了胶着状态。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惶之后,叛军们还是回过了神来,开始反击。

    虽然屯守在这里充当诱饵的叛军人数不多,但至少也是四五倍于郭安。很快,他们就依靠人数优势在各个局部的范围内,对郭安等人形成了包围歼击。

    郭安等人虽然舍生忘死的打这一仗,但毕竟是强弩之末了,因此死伤惨重。但是他们没有一个退却,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身后只有悬崖,没有退路。战死,几乎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战斗,进行得非常惨烈。

    薛绍骑在马上,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弓,脸板得像一块铁。

    战斗已经打响半个时辰了,叛军的主力,还是没有现身。薛绍不能仅仅凭借自己的猜测就去判断,白铁余是真的去了龙泉,还是故意按兵不动等着大鱼上钩。他只知道,现在每多熬一秒,郭安等人就少一分生还的机会。

    “我是大鱼。大鱼,现在来了!”

    “咣……朗——”

    一声金属长吟之声,千牛御刀出鞘了。

    薛绍高举御刀大喝:“众将士,随我杀……!”

    吼声未毕,薛绍猛然感觉后颈吃了重重一记暗算,当场眼冒金星头晕眼花的朝旁一歪,勉强撑住没有摔下马来。

    众皆大吃一惊,定神一看,郭元振正抡着一条马槊策马站在薛绍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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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烽火戏诸侯

    薛绍慢慢的扭过头来,捂着后颈呲牙咧嘴的瞪着郭元振,“我……杀……了你!”

    “不晕?!……我、我下手……太、太轻了吗?”郭元振一脸惶恐的看着薛绍,手都在抖了。

    “砰当”一声,千牛御刀掉到了地上。

    薛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吴铭一个箭步上前,将摔下来的薛绍稳稳接住。

    郭元振抹了一把冷汗。

    “老吴,少帅就交给你了!无论胜败,你都必须保证他能活着回到长安!”

    吴铭轻轻一点头,“知道。”

    郭元振跑上前去飞快的脱下薛绍身上的花钿战袍披风,拿起了他的千牛御刀。一边干着这些事情,他一边嘿嘿的傻笑:“你说的,兄弟是一辈子的!可不能因为我揍了你一下,就不认我这兄弟了!”

    吴铭双眉紧皱,“我代少帅说一句,我最多揍回你三顿。”

    “谢了!”

    郭元振呵呵一笑,翻身骑上了薛绍的威龙神驹,高举千牛御刀大声喝道:“看什么看,千牛御刀、花钿战袍不认识吗?——现在我就是薛绍!众将士,随我杀入军营!!”

    一骑如火,郭元振最先冲了出去!

    此前愣住了的其他人这时恍然回神,大声的咆哮冲了出去。

    “杀啊!!!”

    三千人,三千男人,三千大唐的死士,惊天动地!

    军营战阵中的郭安大吃了一惊,怎么回事?怎么主力往这边杀来了!!

    下一秒,郭安明白了。

    “少帅,你这是何苦?!”

    三千人如狂潮一般,袭卷敌营。由于此前郭安的突袭,敌军的守营兵马都杀向了内营救局。现在郭元振率军杀去,虽然有所阻拦但是强度不大,两营轻骑已经人去楼空,正营的箭厢里面也没几枚冷箭射出。

    郭元振一路冲杀过去,杀得很顺,但是越杀心里越凉。

    “坏了,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这里真是白铁余设下的陷阱!!”

    一念至此,郭元振大声吼道:“掌旗使,给我把旗帜举高一点!”

    “让叛军肖小们知道,皇家卫率千骑的厉害!!”

    “薛”字帅旗高高扬起,逆风飞扬。

    众人都醒神,一边厮杀一边怒吼——“王师来伐,还不跪降!”

    “少帅亲征,天下无敌!!”

    先被突袭失了主将陷入群龙无首之混乱,现在又被大军掩杀,驻守军营的叛军支撑不住了。一群叛军弓箭手掩护着十几名鼓手,敲响了四面大军鼓。

    “嘭——嘭——嘭!”

    震耳欲聋的巨响压住了数千人的怒吼,在夜空之中传开数十里之远。

    白铁余的大营中,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包括玄云子。

    此刻,玄云子穿着一身红艳艳的凤冠霞岥,静静的站在白铁余的身边,?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一旁的两根大木柱上,一边绑着月奴,一边绑着司马承祯。

    “皇后,你听到了么?鼓声!”白铁余哈哈的大笑,“薛绍,果断中计了!”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玄云子淡淡的道,“我言出必行,你可别只知吹嘘。”

    “行!”白铁余大喝了一声,上前踏出三步抽出腰间的佩刀,“朕令——全军突击杀向军营,全歼唐军生擒薛绍!”

    “诺——”

    上万人大声应诺,然后就是一片震撼的衣甲刀剑声响。滚滚的骑兵如同乌云盖顶一样冲向军营方向,步兵弓手紧随其后,漫山遍野的冲杀起来。

    白铁余慢慢的归刀入鞘,单手叉腰的站在点将台上,环首四看,这里装点得像一个婚堂一样,大红大艳。

    他志得意满。

    “一个时辰。”白铁余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月奴的身边,凑得极近的看着月奴,还伸出一枚手指勾住了她的下巴,说道,“最多一个时辰,我就能把你家公子擒来。然后,我会扳住他的脖子再用木签子撑住他的眼皮,让他看着我一寸一寸的割碎你的衣服。你放心,我的刀法很好,保证不会伤到你的一丝皮肤。我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我用舌头亲你的脸,亲你的嘴,亲你的脖子然后舔着你丰耸的胸脯。你会大骂,你会扭动,然后你会呻吟,你会湿淋淋的渴求我狠狠的干你!”

    “呸!”

    月奴忍了许久,一口痰水吐在了白铁余的脸上,怒骂,“丑八怪,你下辈子也没这机会!”

    “我现在就有!”白铁余大怒,刚要伸手去抓月奴的胸部,身后传来玄云子的声音——

    “白铁余,你若不守信,我现在就咬舌自尽。”

    白铁余的手生生的定住,然后哈哈的大笑,“对,对。男人必须守信!朕是男人中的男人,更应该守信——大胸脯,朕暂且先饶了你!你听着,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和朕后宫所有的女人一样,每天晚上都渴求朕来宠幸于你!”

    月奴冷笑,“你后宫里养的是一群喂了春药的母猪吧?不然怎么可能会盼着你这个比猪还丑的丑八怪去宠幸!”

    “你一再的说朕丑?”白铁余像是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冷的笑话一样,不可思议的叫道,“大胸脯,你是不是瞎了眼睛?朕活了快四十年,夸朕英俊的人或许不多,但还真没人说过朕长得丑!”

    “那得看和谁比。”月奴很是不屑的撇着嘴,被绑着了也晃起了脚尖,“跟我家公子比起来,你就是一口连皮都长皱了的大黑猪!”

    白铁余气得愣住了半晌,猛一抬手想要抽打月奴,一扭头看到了冷冰冰的玄云子,又呵呵的笑了两声放下了手,“小娘皮,嘴倒硬!没关系,朕心胸宽广虚怀若谷,不与你一般见识!稍后把薛绍擒了来,朕到要剥了他的皮来看看,他的皮是怎么长的!”

    “白铁余,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被绑住了的女子,算什么本事?”玄云子淡淡的道,“你若真能把薛绍擒来,又何须在此多费唇舌?”

    “是,皇后说得极是。”白铁余不急不忙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伸手想要抱玄云子一下,玄云子马上朝旁边一躲。

    “我还不是你的皇后。”

    “嗬嗬,用不了多久就是了。你看,这婚堂都准备好了!”白铁余眯着眼睛,眼睛缝里闪出两道淫猥的光茫,说道,“等捉来了薛绍,拜完了堂,我要让全军的将士欢呼庆贺!然后,我们就在这里洞房花烛,在几万人面前洞房花烛!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羡慕,我娶到了这么好的一个皇后!”

    “粗鄙野胡,无耻流氓,你连猪都不如,还敢诈称皇帝!”月奴啐骂不停。

    “啧啧,好像你也是混血杂胡吧,哪能这样骂自己人呢?再说了,朕还是你的夫君呢!”白铁余摇头叹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有完没完?”玄云子依旧很是淡定,说道,“洞房花烛,你的烛呢?”

    “呃……这个!”白铁余一介胡人还真没怎么把中原的婚俗放在心上,这时干笑了一声说道,“夜风太大,点不起蜡烛。算了吧!”

    “不行。”玄云子不容辩驳的道,“少了一样,我都宁死不嫁。”

    “行行——来人,赶紧去弄红烛来!”白铁余不耐烦的叫道。

    “不麻烦了。”玄云子平静的说道,“白铁余,你听说过烽火戏诸侯吗?”

    月奴心中一亮:烽火?烽火!……玄云子好机智,我可真没白忍这么久!

    白铁余眨了眨眼睛,呵呵一笑,“皇后,朕虽然粗俗野蛮但确实也读过几本书,不然也打不下这一片大大的江山。难道,你也想让朕给你来一出烽火戏诸侯,博你一笑?”

    “怎么,难道我不配?”玄云子冷冷的道。

    “配,当然配!你可比褒姒那个祸国殃民的蠢娘们漂亮和聪慧了一百倍还不止!——但是朕,绝对不是周幽王那样的昏君!”白铁余哈哈的大笑。

    “废话连篇!”玄云子很不耐烦的把凤冠都取了下来,“我冷,赶紧给我升起大火来取暖!”

    “呃……早说嘛!”白铁余一拍脑壳,同时一脚踹向他身边的近卫,“你没听到吗?升火!快升火!升起大火!!——烤羊!烤全羊!烤很多的全羊准备犒军!”

    “是,陛下!”

    月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感激的看向玄云子。

    玄云子仍是那样淡淡的静静的站着,像是永远也不会有任何值得他紧张的事情发生。

    叛军的两万余主力,从两个方向像潮水一般汹涌的扑向了郭元振和郭安。他们确信不疑,那一面大旗的下面就是唐军主帅薛绍。捉了他,能换来无数的金银财宝!

    于是他们杀得很猛,如群狼夺食。

    夜色之中,惊天动地的喊杀之声震动了整座鬼头山。城平县里所有的狗发疯似的叫了起来,百姓们全部被吓醒,家家户户点亮了灯,全城都亮了。

    薛楚玉和他麾下的一千骑兵,全体静静的看着军营的方向,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铁青,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一样。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袍泽被围歼,一个个战死。

    心如刀割,纹丝不动。

    熊熊的篝火,燃烧了起来。为了献些殷勤,白铁余让人把火烧得很大很旺,火苗蹿得比营房还高。

    “将军——火!!”

    薛楚玉和所有人一起看向东北方向,所有人在同一瞬间热血沸腾,被那天边一点红光,烧红了眼睛!

    “那不是火。”薛楚玉举起了他的方天画戟,指着火光的方向,“那是阵亡兄弟们的——魂!”

    一千骑飞掣而去,风卷残云,譬若惊飙!

第489章 马踏连营

    “这将是朕,有生以来最开怀的一天!”

    白铁余的声音很宏亮,拿来了一副形如小提琴、名叫“柯布孜”的胡族乐器,坐在了火堆边摆好了架式。

    玄云子一身火红的凤冠霞帔映着熊熊的火焰,分外妖娆。白铁余身边的心腹和近卫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皇后,你是古往今来最美丽的女人!——朕要把这首动听的曲子献给你,朕要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白铁余双手高举显示他的乐器。

    玄云子淡淡一笑,扭过头,把眼眸投向了远处无边的黑夜之中……没有动静。

    “你笑了,你笑了,哈哈!朕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皇后一笑!”白铁余放声的大笑,开始忘情的演奏乐器。

    玄云子转过脸来看着白铁余,摇头,叹息。

    白铁余正演奏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玄云子神色中的异样。

    月奴看到了,不由得异讶的扬了一下眉梢,心中惊道:难不成玄云子还对白铁余动了心?……不会吧?怎么可能,这么丑的大黑猪!

    “报——陛下!我军已将薛绍的人马全部包围了!”一名斥侯快骑飞奔而来。

    白铁余停止演奏猛然站起,“确定是薛绍亲自领兵?”

    “薛字大旗,千真万确!”斥侯答道,“另有营中救出的受伤袍泽来报,说薛绍穿花钿袍、骑汗血马、挥千牛御刀身先士卒杀进军营!”

    “好!!”白铁余大声喝道,“传令下去,捉活的!一定要捉活的!”

    “是!——”

    月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会吧?……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公子的装束都说得丝毫不差,不会是真的吧!

    “皇后,你听到没有?薛绍真的中计了!”白铁余放下乐器走到玄云子的身边,背剪着双手笑眯眯的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的,甚至不会难为他。之前说的那些,只是开一开玩笑罢了。朕立志做个明君,怎么可能干出那等荒淫无道之事呢?——朕,要重用薛绍!要让他当我的兵马大元帅,率军杀进长安!”

    “你思虑太甚,高兴太早。”玄云子淡淡的一句话,像是一桶冰水泼到了白铁余的头上。

    白铁余正兴高采烈,当场就把笑容僵住了,有点恼怒的道:“你就这么瞧不起朕?”

    “我永远只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玄云子的表情平静得就像是在独自颂经一样,淡淡的道,“若逞口舌之争,匹夫皆能一统天下。”

    白铁余差点被一口呛死,愣了半晌,突然大笑,“朕真是好福气,朕讨了一个睿智又明理的皇后——想那名垂青史的长孙皇后,也不过如此!”

    “白铁余,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乐极,容易生悲。”玄云子淡淡的道。

    “谢皇后提点。”白铁余不?余不以为然,笑眯眯的对玄云子拱手一拜,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长孙皇后。朕对你,言听计从。”

    玄云子不惊不怒不喜不忧,如同自说自话淡淡的道:“当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就是意外最容易发生的时候。”

    “是么?”白铁余笑了一笑,“朕活了三四十年,从来不做没把握之事。皇后,我知道你看扁朕。朕不着急,朕也不争辩。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了解朕,也会爱上朕的。”

    玄云子摇了摇头,再次叹息。

    这一次白铁余看到了,他皱了皱眉,“皇后,何故长吁短叹?”

    “抱歉了,白铁余。”玄云子冷不丁的说了这一句。

    白铁余猛然一怔,“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一片滚滚惊雷之声从西南方向传来,冻得僵硬的大地仿佛都发出了颤抖。

    “敌军!敌军骑兵!!”营外有士兵大叫,一片示警的锣声响起。

    白铁余猛然醒悟当场跳叫起来,“皇后,你出卖朕?!……火,快灭火!!”

    玄云子仍是那样云淡风清的看着白铁余,第三次摇头叹息,“到现在,你仍称我为皇后?”

    “我!……”白铁余瞪大眼睛如同见鬼似的瞪着玄云子,猛然拔刀对准玄云子的头顶劈砍下去,“我杀了你!!”

    玄云子居然没躲闪,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右手从宽大的嫁衣袖袍里伸出来,纤纤双指后发先至,如同蜻蜓点水一样在白铁余执刀之手的手臂飞快一戳。

    “啊——”白铁余惨叫一声,快刀脱手!

    玄云子左手一扬执刀在手,看也不看回头一掷,那刀子像长了眼睛一样扎在了一根木桩上,月奴身上的绳子应声而断!

    白铁余踉跄后退两步,惊慌不已的看着玄云子,“你、你竟有如此武功?!”

    不光是白铁余,就连月奴也有些惊呆了,真人不露相,绝好身手!

    “我说过了,当你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就是意外最容易发生的时候。”玄云子仍是那样平静,微微皱眉的看着白铁余,说道:“你输了,受缚吧!”

    “放屁!”白铁余后跳两步大喝起来,“杀了她,杀了她们!!”

    白铁余的百名近卫大声咆哮,挥舞刀剑向玄云子和月奴杀来。其中有一人挥刀去砍司马承祯。

    这时,一直被绑得严严实实从来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司马承祯,突起一脚踢中那名近卫的手腕,近卫惨叫横刀飞起。刚刚脱身的月奴正好欺身赶到,跳将起来捉住横刀刷刷两声将司马承祯身上的绳索斩断。

    一排弓箭手满弦射来,月奴惊叫一声“小心”,司马承祯足尖点地如同飞鸢一般飞快跃起躲过箭矢,然后轻飘飘的单足立在了木桩上。

    月奴挥刀砍去迎面而来的箭矢没有受伤,心中再度一惊,司马承祯也这么厉害!

    玄云子和司马承祯、月奴三人,被白铁余的一百名近卫围在核心。三人被围得像铁桶一样各自施展武艺防身,竟然没人能够伤了他们分毫,倒是不断有近卫被他们打杀。

    白铁余彻底傻了眼,而且有点后怕……此前我只知月奴会武,再顺手绑了一下看不顺眼的小白脸司马承祯。没想到玄云子的功夫这么厉害,这三人想取我性命曾有无数机会,为何一直隐忍不发?!

    “报……报陛下!”营门口踉踉跄跄跑来一人,“敌军来势凶猛,抵挡不住了!”

    白铁余大惊失色,“哪里来的兵马?有多少人?”

    “黑夜之中不知多少!只、只知道为首一员大将使的方天画戟,如飞鹰一般连人带马跃过一人多高的拒鹿,见人就杀无法阻挡啊!”

    白铁余浑身一记寒颤,薛楚玉!薛绍手下使方天画戟的,只有薛楚玉!!

    “示警、示警!召回大军救驾!!”喊完这句,白铁余再也顾不上什么皇帝的尊严和兄弟的义气了,扯上几名心腹近卫扭身就逃!

    十几名叛军慌慌张张的擂响了大鼓、吹响了号角。

    玄云子被包围在刀光剑影之中,冷眸一闪瞟到了白铁余的后背,便从自己的头发上取下了一枚新娘发簪,纤指一弹将其当作暗器打出。

    “啊——”白铁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单膝跪翻在地,左膝膝弯里被一枚发簪击中,尖尖的发簪簪头已经从前膝盖冒了出来!

    “陛下!”近卫们惊声大叫,抬起白铁余仓皇逃遁。

    “哪里走!——”一声霹雳怒喝震耳欲聋,一道疾影如闪电一般刺向白铁余!

    “薛楚玉!!”月奴惊喜的大叫,“快捉了那厮!”

    薛楚玉一人一骑一把方天画戟如入无人之境,人马飞跃而起直接从一群近卫的头顶跃过,当场吓瘫了好几个人。

    “咔喀喀——”

    方天画戟飞扬而起,衣甲平过声声脆响,瞬间倒翻了四个人,个个支离破碎。

    正抬着白铁余仓皇逃遁的几名近卫当场腿都吓软了,再也顾不上他们尊贵的皇帝陛下,连滚带爬哇呜怪叫的自顾逃命了。

    “逆贼,受死!!”薛楚玉一声爆喝,汗血宝马怒啸一声抬起前蹄朝白铁余踩去。

    薛楚玉要用战场之上最残酷也最泄恨的马踏极刑,处死白铁余!

    白铁余躺在地上如同魂已出窍,看到当头一个巨大的黑影压来,都忘了叫喊与动弹,眼睛一闭就准备受死。

    蓦然一道快影飞闪而来,在汗血宝马踏下之前将白铁余拖走了。

    薛楚玉吃了一惊,“玄云子?”

    “薛将军,他还不能死。”玄云子用一只手擒住白铁余的后脖子,将他死死的压弯在地。

    薛楚玉一皱眉,玄云子是天后派来的人,肯定自有主张!

    “也罢,交给你了!”薛楚玉扬了一下手中的方天画戟,一拧身,又杀了回去。

    “皇、皇后……谢谢你救了朕一命!”白铁余哼哧哧的道。

    玄云子一掌抚在了白铁余的后脑上,白铁余眼白一翻,当场晕瘫了过去。

    “你终于不会再说废话了。”

    白铁余的几名近卫,仍在拼命的擂鼓。薛楚玉和月奴等人非常默契的没有去“打扰”这几个擂鼓的家伙,让他们尽情的擂个痛快。

    鼓声传到了远处的军营战场,战场上的叛军全都懵了——

    “怎么回事?”

    “陛下擂鼓求救!”

    “坏了,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陛下遇袭了!!”

    “速速撤军,回救陛下!!”

    ……

    这个时候,薛绍醒来了。后脑和脖子这一片地方青疼,几乎动弹不得。

    “公子,你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脑子里面本来还有一点迷糊的薛绍瞬时醒时,当场跳了起来大声怒骂:“郭元振,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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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章黑虎掏心

    形势逆转。

    男人打架,就讲求一个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男人组成的军队打仗,便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原本白铁余的叛军主力杀得正起劲,突然听到后方鼓响求救——皇帝老子被人打了,那些大将和士兵哪里还有心思战斗?于是慌忙撤军,回救中军。

    郭元振和郭安等人几乎全部抱定了必死之心,在与四倍于己的敌人生死激斗。看到敌人突然撤退,他们心中都是一阵狂喜——我军调虎离山成功,薛楚玉直捣中军了!

    这个时候,郭元振展示了他杰出的一面。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头脑发热的想要追击撤逃的叛军,他当即立断的下令,不许追击,火速拿下城平县城!

    薛绍站在鬼头山的山坡上,看到大战场上一片混乱,大批的人马举着火把冲向东北方向。与此同时,城平县的县城附近则是一片兵荒马乱,城头火把乱晃人影飘乎,发出了激战的号角鼓点之声。

    薛绍顿时重重的一击拳,“这就对了!”

    吴铭心头一亮,说道:“公子,郭元振率部前去攻打县城了吗?”

    “没错!”薛绍按捺不住的激动,说道,“只有薛楚玉和打晕我的那个混蛋知道我的全盘战术!佯攻军营、直捣中军,这两路人马哪怕都不得手,只要能有一拨人马腾出手来攻打县城,则必能拿下!——只要这一手‘黑虎掏心’能够成功,我军就能得胜!”

    吴铭恍然大悟,黑虎掏心!原来这才是公子的全盘战术当中,最为核心与精华的部分!——军营虚晃诱敌主力,薛楚玉直捣中军擒王,如此这般两回折腾,城平县城没理由还不空虚。这个时候,无论我军哪一支军队腾出了手来,务以夺取县城为要!哪怕没有击溃叛军,哪怕没有捉到白铁余,只要拿下了城平县,叛军就会成为没有补给、没有归路的无根飘萍,这伙乌合之众必然一轰而散!

    “吼——”

    城平县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吼叫之声,几乎将夜色都震碎了——郭元振,攻破了防守薄弱的城平县!

    城平县的城楼上放起了火,巨大的唐军军旗在火光的照射之下左右挥动,唐军将士摇晃火把发出响天彻地的欢呼之声!

    薛绍站在半山腰上看到这一幕,像个孩子似的跳叫起来,欣喜若狂的抱住了吴铭,挥舞着拳头大声的叫,大声的吼,最后大声的哭了起来!

    吴铭像个老父亲那样拍着薛绍的背,不言不语,面带微笑。

    城楼之上,郭元振在拿着鞭子抽打兴奋过头的唐军将士。

    “喊个屁!别喊了!”

    “布防,马上布防!!”

    “卢思义,你带一队人去接管军械库藏与钱粮府库!有敢趁火打劫者?劫者,给我砍了!”

    “郭安,你去接管县衙,烧掉白铁余的伪皇宫!出示圣旨张榜安民!”

    “孙庆福,带你的人去捉拿白铁余的党羽并控制其家眷,务必一个不留全部拿下!”

    “唐真、潘奕,你二人去负责城中戒严!”

    “本将亲自坐镇城头,指挥布防!!——众将士依令而行,不得有误!!”

    郭元振一一下令,众将应诺分头去办。这个时候,众将士开始明白为何薛绍会把郭元振当作左膀右臂来用。或许他是有点掉儿郎当不正经,但真正办起事来,他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的头脑,在所有人都陷入了兴奋的疯狂之后他还能清醒的指挥若定,并且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薛绍与吴铭火速从山坡上下来奔向城平县城时,薛楚玉正在叛军的大营里四处放火。两万多人的军营,被他们烧成了一片火海汪洋。在回援的叛军赶到之前,薛楚玉带着他麾下的骑兵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奔向了城平县城。

    玄云子与司马承祯一同押着被打晕了的白铁余,在月奴和薛楚玉派给的十几名骑兵的护送之下走在队伍的最前。薛楚玉的马极快,很快就赶上了他们。奔到城前只肖将方天画戟一挥,所有人都认得是薛楚玉回来了!

    “快开城门,接应二竿子进城!”郭元振在城头之上,喊得声嘶力竭。

    城门轰然大开,月奴、玄云子和司马承祯一行人先行冲了进去。薛楚玉把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插翻身下马,稳稳站定正对着来时的方向。随后赶到的骑兵不用发号施令,以方天画戟为标竿,调转马头在薛楚玉的身后站成了一个锋矢冲锋阵的式样,准备迎击追来的敌军。

    郭元振连忙在城头上喊道:“二竿子,不用打了,进城来吧!那群叛军没了粮草也没了攻城器械,咱们站在城头之上白白的用弓箭射他们多过瘾?别逞英雄了,快进城来!”

    薛楚玉根本不予理会,倔强又傲慢的,静静的站在他的方天画戟旁边。

    郭元振愣了一愣,喃喃的骂道:“这厮真是个二竿子,任务都已经完成了,他却非要把敌军打怕了才肯收手!”

    “郭将军,啥叫二竿子?”旁边一名小卒,小声的问道。

    郭元振嘿嘿一笑,“听说过长安的喝道五佰吗?”

    “没有……小人是延州新入伍的府兵,还没去过长安上番。”

    郭元振笑道:“长安的京兆尹出巡的时候,走在仪仗队伍最前面的两个小吏名唤‘喝道五佰’,职责是手执长竿驱赶路人回避。因为他们不近人情、脾气粗暴又喜欢惹非生非的欺负人,所以长安的百姓就给他们取了个绰号,叫二竿子!”

    小卒好奇的轮了轮眼睛,“郭将军,薛将军欺负过你吗?”

    郭元振顿时大怒,一巴掌就拍到了他的头盔上,“你作死!”

    小校顿时脑袋一缩,灰溜溜的闪了。

    回援的叛军主力看到自己的营房变成了一片火海,地上遍布自己人的尸体皇帝老子也不见了踪影,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有侥幸逃生的白铁余近卫向领军的大将徐大功报告,说有一股唐军轻骑突袭大营劫走了皇帝陛下,奔城平县方向走了。徐大功不敢怠慢,连忙率军冲向城平县。

    这个时候,叛军的军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动摇。很多受雇而来的胡人和被裹挟的百姓,趁着夜色纷纷开溜。

    兵败如山倒,溃兵如狂潮。

    战局不利时,一个逃兵能够卷走十个逃兵;十个逃兵,就能形成一股逃兵大浪潮!

    徐大功率领人马冲向城平县,越冲发现身后的人马越少。原来的两万多人如同汪洋的一片,如今跟在他身后的居然寥寥可数!

    徐大功大惊失色,带上心腹们勒转马头开始大声喝斥又挥刀砍杀,总算拉回了一些逃兵,勉强拉起了一只四五千人的人马。

    “跟我杀回城平,夺回城池营救陛下!”

    徐大功一声怒吼,挺着一竿马槊冲向城平县。

    薛楚玉站在他的方天画戟旁边,不动如山。人也像一竿方天画戟那样的笔挺,刚硬。

    他身后的骑兵整齐划一的将马槊对着斜下角四十五度的模样,连马匹的马头都是齐的,像是用一根线拉直了量过一样。

    前方现出一片火把,如同火海滚滚而来,喊杀震天。

    薛楚玉冷冷的看着眼前这副阵仗,翻身上马,提起方天画戟朝天一指。

    “尽情,厮杀!!”

    四个字一喊出来,所有的骑兵血管里的血液就像是汽油沾上了火星,嘭的一下就燃了起来。

    铁骑狂奔,如同射出的箭一样冲向了数倍于己的叛军。

    薛楚玉和那竿方天画戟,就是这一枚箭的箭头!

    黑夜之中,徐大功一部人马举着火把,薛楚玉这一拨儿骑兵是摸着黑冲过来的。早在并州之时,薛楚玉就跟着恶来程务挺学习了骑战之法,后来青出于蓝成为了三十万北伐大军的精锐之王“跳荡军”的主将,是裴行俭手里最锋利的一把杀敌快刀。

    后来,只要是薛楚玉带过的骑兵,没有一个不是以一挡百的精锐!

    两军相撞,如同两列疾驰的火车头撞在了一起,轰然剧烈!

    薛楚玉在暗,一早就瞅准了火把丛中的那一面敌军帅旗。只是头一个照面,敌军大将徐大功还没有看清薛楚玉的模样,一颗脑袋就被削得飞到了天上去!

    虎入羊群,大开杀戒!

    城平县的城头上,鸦雀无声静成了一片。从这里看过去,数千名叛军组成的火把大阵,很明显的被一枚箭头似的骑兵冲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在敌军队伍的边缘地带,又出现了大面积的逃兵现象。

    郭元振和上千的唐军成了离战场最近的一批嘉宾观众,个个看得目瞪口呆,都忘了擂鼓助威或是欢呼呐喊。

    半晌后,郭元振狠狠的啐了一口,“二竿子,真不是人!”

    正在这时,城头上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郭元振?郭元振呢!”

    郭元振顿时心里一慌,连忙扯过来一个受伤的军士在他身上擦了很多的血,全都胡乱的抹在了自己脸上,然后就地一倒脑袋一歪闭上了眼睛,嘴里却在咬牙切齿的哼道,“谁敢出卖我,我斩谁命根子!”

    旁边人的全都呆若木鸡。脚步声响,众人回头一看,薛绍和吴铭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正举着火把大步走来。

    “郭元振何在?还不滚出来见我!”

    “少、少帅,郭将军受伤失血,已经晕倒了!”

第491章 安西虎师

    薛绍闻言大吃了一惊,急忙扒开人群冲进去扑到郭元振的身边,一不留神,他的马靴踩中了郭元振的手指。

    郭元振心里那个惊天动地的喊疼,但是必须忍着不能吭声。

    薛绍察觉到脚下异样准备挪脚时,看到死死闭眼的郭元振,眼珠子就在眼皮下拼命的转,脖颈处有青筋暴起额角还冒出了冷汗。

    混蛋,跟我装晕?!

    薛绍心里顿时明白,也就不焦急了。索性装作不知继续踩着郭元振的手指,大声叫道:“郭将军,郭元振!你怎么样了?”

    “少帅,郭、郭将军他,血战至今,力竭晕倒了。”郭元振的亲随壮着胆子帮忙说谎。但是神色飘乎,不敢直视薛绍的眼神。

    不错嘛,手下的人还挺忠心,只是演技不佳前后的说辞都不一样。

    薛绍心里冷笑了一记,不动声色的道:“还不赶快把郭将军抬下去治伤!”

    “是!”郭元振的亲随们如蒙大赦,七手八脚的把郭元振抬走了。

    薛绍站到女墙边看了城下片刻,向守城的军士大致打听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得知郭元振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顿时放心,心里对郭元振是既爱又恨还忍俊不禁哭笑不得。

    “鸣金收兵,把薛楚玉召回来。”薛绍下令。

    手下应诺,马上鸣金。

    薛楚玉率领他的跳荡精骑杀得正过瘾,冷不丁的听到城头传来了唐军收兵的金角之声。薛楚玉心里略略一惊,郭元振是肯定不会对我鸣金的,肯定是少帅进城了!

    “兄弟们,撤了!”薛楚玉当即立断,率军回撤。

    跳荡精骑像一枚锋锐的锥子扎进了叛军丛中左右搅扎了一阵,又飞快的拔拉了出来。数千叛军就如同一个人被刺中了要害,当场轰然倒塌。

    如蚁巢倾覆,溃散四方!

    薛绍站在城头上,看到薛楚玉一众骑兵如疾风一般冲进城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回落到了原地。

    薛楚玉进了城,翻身下马跑上城头。薛绍大步迎上去,高声喊道:“五郎,如何?”

    “少帅,无恙!”

    兄弟俩同时吁了一口气,走到身前对视一眼,一击拳一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城头之上,再次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胜利,来得如此的艰辛,如此的奇妙,又是如此的酣畅淋漓!

    ……

    此时此刻,远在夏州都督府里,王方翼正拍案而起,怒目圆瞪。

    “朝廷圣旨昨夜即到,为何迟迟不报?”

    面对王方翼的愤怒,前来报信的副将一脸难色,小心翼翼的道:“都督,你最近太过操劳,好不容易歇下片刻,末将不想打扰。”

    “糊涂!”

    年近六旬的王方翼大喝一声,长及腹部的三尺灰须激昂抖动,一双眼睛瞪到极圆恰如虎目一般,怒道:“军国大事,岂同儿戏?休说是老夫睡下了,哪怕是死了过去,也得敲着棺板把我叫醒来——说,朝廷如何下令的?”

    副将连忙说道:“朝廷特授羽林千骑中郎将薛绍为西平道行军总管兼三州黜置使,主持讨伐白铁余叛乱。命都督为……副行军总管,辅佐之!”

    “什么?”王方翼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满副不可思议的神色,“薛绍?就是那个刚刚娶了太平公主、折腾什么北衙讲武的驸马薛绍?”

    “没错,就是他。”

    “哎……!!”

    王方翼的一声长叹,仿佛是从腹腔里喷发出来,闭上眼睛无奈的摇头。

    副将小心翼翼的道:“都督,朝廷怎会做出如此安排?”

    “这你还看不出来,分明就是天后的主意。”王方翼苦笑的摇头,“薛绍是她的心腹爱将,还是她的宝贝女儿太平公主的爱郎。白铁余叛乱,在天后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于是么,就让薛绍这颗大宝贝疙瘩出来走走过场,混上一些军功回朝之后也好升赏提拔。”

    “末将,也这么觉得……”副将撇了撇嘴,小声道,“那个薛绍最近折腾出了不少事情,名头倒是挺响。但是一个出身贵胄二十来岁连鸡都没杀过的人,能有什么本事能耐?裴闻喜收他为门生,多半也是拗不过二圣的颜面。后来一场北伐,李谨行、程务挺和薛绍三人的军功最高,一同被调到陛下身边充任御林军大将。一时间,薛绍被许多人当作了少年英雄一般来推崇。也就只有咱们这些内行人才知道,薛绍一介纨绔哪能打来什么军功呢?还不是裴公为了顾及二圣的面子,无奈之下只好昧着良心在军功薄上给薛绍捏造来的?”

    王方翼老眉深皱,沉默不语。

    副将说得越发起劲了,“像薛绍这种皇亲国戚,最是薄情寡幸贪功近利,不知民间疾苦不知军旅艰辛!偏偏他却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还要跑到军队里来出风头!为了给他长脸挣军功,就得有无数苦难的兄弟去战场上白白送死!北伐已经死了那么多,现在可算是轮到咱们夏州了!”

    “尽说废话!”王方翼怒斥了一声,没好气的道:“朝廷只让我们去征讨白铁余,没让我们说长道短,品评他人!”

    “都督,咱们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只要你一声令下,安西虎师火炕也敢跳,几时有人发过怨言?”副将说道,“但是这一回,兄弟们的心里却是老大不痛快!”

    “你们有什么不痛快的?”王方翼怒目而瞪。

    副将撇了撇嘴,悻悻的道:“朝廷这样安排,分明就是让我们夏州的安西军去拼命,给薛绍打军功!我们安西虎师从来就不怕死,但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为了素不相识的一介纨绔去拼命,咱们不乐意,不痛快!”

    “糊涂!”王方翼拍案而起,怒声斥道,“我们是大唐的卫士,所作所为尽皆为了保境安民!仗还没打,你们就想着如何分功——老夫手下,怎会教出你们这种急功近利没出息的东西?”

    “都督息怒……末将知错了!”副将连忙抱拳来拜,一脸愧色。

    “别看你跟了我二十多年,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必斩不饶!”王方翼厉声怒斥。

    “末将再也不敢!”

    王方翼闷哼了一声,来回踱了几步,长长的灰须一阵飞扬。

    思忖片刻后,王方翼下令道:“传老夫将令,即刻整顿兵马不带辎重,轻兵兼道直奔绥州!三日之内,打下城平生擒白铁余!”

    “三日?”副将当场一愣,如此天寒地冻冰天雪地的日子,三天打下城平活捉白铁余?……太苛刻了!

    “怎么,老夫麾下的虎师骑兵,这点本事都没有?”王方翼冷冷道。

    “不,我们一定行!区区一个草贼白铁余,我们安西虎师还没把他放在眼里!”副将连忙说道,“但是,都督何以如此心急,此等天气连辎重都不带的话,兄弟们会很苦!”

    “哎……就让兄弟们吃一点苦吧,待回头,老夫再犒赏补偿他们!”王方翼长叹了一声,无奈的摇头,说道,“既然是天后的意思,老夫岂敢有半分怠慢?”

    副将顿时一醒神,明白了!

    世人皆知,夏州都督王方翼出身于太原王氏,当世一等一的豪门大族。王方翼的祖母,还是大唐高祖皇帝李渊的妹妹同安大长公主。这样的人家,在整个大唐来说都可算是尊贵无极的。就是现在领兵来征的驸马薛绍,要论出身门第也要输让王方翼几分。

    但是王方翼的父亲早丧,他的祖母容不得克夫的儿媳妇,将她们母子赶出了王家。于是,王方翼自幼就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一切自食其力。

    虽是显贵之极,但王方翼从小就过得很苦。但也正是这些苦难磨励了王方翼坚韧的性格并造就了他一身的文武大才。后来王方翼有一个堂妹嫁给了现在的皇帝李治并做了皇后,王方翼这才真正迎来的人生的转机。他渐渐从一介县官做到了如今的夏州都督,成为主理一方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撑起大唐在西域的半壁江山。

    可是王方翼的那个堂妹——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皇后,在与天后的争宠之中失势了,与萧淑妃一同死在了天后的手上。随即,天后对太原王氏与兰陵萧氏的族人,进行了一番血洗和打压,甚至把他们的姓氏都给强行改成了“蟒氏”和“枭氏”。

    此事天下震惊,至今无人不知。

    王方翼身为王皇后的近亲,本该受到牵连。但是皇帝陛下对王方翼依旧予以重任让他坐镇夏州,但这不代表王方翼的心里没有阴影。这些年来,每每听闻朝中来人,王方翼就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以为是天后要来斩草除根。现在,难得天后如此“器重”的让他王方翼去给薛绍打一份儿军功来,王方翼哪里还敢罗皂?

    “三天之内拿下白铁余”,如此办事利索,或许还能让天后心里舒坦一点,至少不会让她捉到什么借口和把柄;要是王方翼敢有半分拖拉或有不满怨言,那恐怕就得等着新帐旧帐一起清算了!

    “都督,你也太不容易了。末将多言,末将惭愧!”副将想清了这些,连忙抱拳谢罪。

    “不说这些了。”王方翼深呼吸了一口,昂然站起抚髯而道,“连夜擂鼓聚将整顿兵马,安西虎师兵发绥州!!”

第492章 真的疯子

    黎明,城平县中。

    稍事安顿之后,薛楚玉向薛绍大致说了一下,劫袭白铁余帅营的事情。得知月奴无恙,玄云子救下白铁余并将他劫到了城内,薛绍心中更是宁定,当下决定先去亲自看一下白铁余。

    薛楚玉派的一队骑兵先把玄云子等人送到了城里,就在城楼不远的一处守城军士的营房里落了脚。薛绍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刚刚走进去还没看清人头,就听到一记女声高亢惊叫“公子!!”

    然后就是一个热乎乎软绵绵的身子,扑进了薛绍的怀里,放声大哭。

    不用避什么嫌了,薛绍当众紧紧的抱着月奴,让她哭了个痛快。

    “对不起月奴,让你受委屈了!”

    “公子不应该对月奴说对不起!月奴为公子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

    “你说得对!……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说,对不起!”

    月奴哭得更凶了。

    稍后,月奴带着薛绍去看白铁余。司马承祯守在一间营房外面。

    “仙长,这次多亏了你。万分感谢!”薛绍上前,抱拳。

    “贫道没做什么。”司马承祯回了一礼,说道:“少帅,贫道想求你一件事情。”

    “仙长请说。”

    “请暂时不要处决白铁余,可以么?”司马承祯说道。

    薛绍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司马承祯说道:“白铁余妖言惑众,裹挟绥州军民造反。其人或可诛,其军或可灭,但他的那一套歪理邪说在当地百姓的心中已然荼毒成灾,势成妖孽。我二人奉天后之命到此,就是为了消弭这一妖孽。”

    月奴顿时恍然,惊道:“难怪白铁余自己都说,以你们深藏不露的身手,早有千百次的机会取他性命,却一直没有动手!”

    司马承祯微笑点头,“杀人其实很容易。但有些人就算死了,他留在世间的余音也会经久难消。”

    “仙长说得对。杀人屠军只能治标,破除邪法才是治本。”薛绍说道,“我会竭力支持你们做好接下来的事情。白铁余,我暂且不杀。”

    “多谢少帅!”司马承祯稽手拜谢。

    “仙长不必多礼。”薛绍问道:“你师妹,玄云子呢?“

    “就在里间,为白铁余治伤。”司马承祯说道。

    薛绍愕然,“治伤?”

    司马承祯微然一笑,“师妹精通医理,白铁余的膝盖被暗器刺穿,师妹在为他紧急疗伤。少帅若想看个究竟,请入内一观便是。贫道回避了!”

    司马承祯说罢,施了一礼翩然而去。

    月奴惊讶的连连眨动眼睛,玄云子不会真的对白铁余动了心吧?

    薛绍扭头看向月奴,“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月奴有点惊慌,连忙道,“这个司马承祯从始至终少言寡语,这些?这些天来和我说的话不上十句。但我知道,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暗中操持。玄云子也只是依计而行。”

    月奴的心事全写在了脸上,薛绍看在眼里没有说破只是点了点头,“天后绝对不会派一个不相干不做为的人,和玄云子一起来到绥州。司马承祯,真人不露相。”

    “对对对,他就是真人不露相!”月奴连声道,“他的武艺极是高超,卜一出手,把我都惊到了!”

    薛绍眉宇一沉,“极是高超?比你如何?”

    “不知道。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无可并论。”月奴摇了摇头,“他的功夫轻盈飘逸全无杀气,但我感觉没人能够伤得了他。我的武艺学自义父师出少林,偏向于刚烈实战之用。除非我二人对场一场,否则难辨高下。”

    薛绍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不说了,进去看看。”

    二人走进军帐里,有四名薛楚玉麾下的骑兵在这里照看。薛绍一进去,他们就都回避了。

    白铁余仍是晕着,躺在一张军榻上。玄云子刚刚给他包扎好了膝盖,还给他盖上了一床被子。

    “仙姑可好?”薛绍问道。

    玄云子起了身来微然一笑施了一礼,“贫道安好,少帅如何?”

    薛绍微笑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白铁余,高个子大脸盘,赤黄色的胡须,偏向于胡人长相的混血儿,四十岁上下。

    “贫道斗胆救下白铁余,还望少帅恕罪。”玄云子拜言道。

    薛绍笑了一笑,“你做得对,白铁余还不能死。方才,司马仙长都与我说了。”

    月奴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干急着。

    玄云子看了一眼月奴,不由得笑道:“月奴姑娘,可有话说?”

    薛绍说道:“你也憋得够久了,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说吧!”

    “噢……”月奴吐着舌头讪讪的笑了一笑,小心翼翼的道:“仙姑,你是不是对白铁余,太好了一点?”

    “你是指,我救下了他的性命又帮他治伤,对吧?”玄云子微笑道。

    月奴连连点头,“此人罪孽深重还对你抱有觊觎之心,并且屡次轻薄于你,你还如此对他?我想不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贫道是出家之人,世间生灵无分贵贱无分善恶,在贫道看来皆是一般。”玄云子面带微笑的淡然说道,“此外,他是对我抱有非份之想,但他没有做过一件真正伤害到我的事情。哪怕是针对月奴姑娘你,他也只是凶神恶煞的吓唬过你,没有真正过动你一根毫毛。不是么?”

    “这倒是真的……”月奴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这人嘴上很贱,但是,哪怕是我被绑得牢牢实实了,他也没有对我动过半分手脚。否则,我肯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如果当真有此风险,我与师兄蔫敢拉你下水?否则,少帅必然饶不了我们。”玄云子笑道,“此等罪过,当真是承担不起!”

    月奴愕然,“你们早就有心里有数?”

    玄云子笑而不语。

    “这不像是匪胆草寇的行为。”薛绍皱眉看着晕倒在那里的白铁余,“为什么?”

    玄云子微然一笑,“少帅若有兴趣,不妨亲自审问白铁余。他根本就没有晕,装的。”

    玄云子话音刚落,白铁余噌的一下就坐了起来,“皇后,这你就不对了!”

    月奴闪身上前,飞快拔刀抵住了白铁余的脖子,“别动!!”

    “贫道暂且回避了。”玄云子道了一声,飘然而去。

    薛绍双眉微皱,走到了白铁余身前。

    白铁余脖子上架着一把刀,抬着头看着薛绍,傻兮兮的咧嘴一笑,“名不虚传,是挺英俊。”

    “看来你比我相像中的有趣。”薛绍努了一下嘴,月奴拿开了刀子。

    “哎呀——”白铁余长叹了一声仰面躺了下去,双手枕着脖子,仍是傻兮兮的笑着,“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你好像没有半点的灰心丧气,更没有求饶活命的念头,甚至沦为了阶下之囚也没有半分的畏惧?”薛绍很好奇。

    “嘿嘿嘿!”白铁余笑了,枕着胳膊晃着脚尖,笑得很傻也很爽。

    “混蛋!”月奴看到他这样子很生气,咣当一下又拔出了刀来。

    “喂喂,月奴姑娘!我可没有把你怎么样,你不用这样恨我吧?”白铁余一下弹坐起来,貌似惊怕的挥着手,“你长得这么俊、身材这么辣,我手下有好多的兄弟都想一亲你的芳泽,全都是我在拦着啊!”

    薛绍摆了一下手示意月奴退下,平声静气的道:“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嘿嘿!”白铁余仍在傻笑,摇头晃脑的傻笑,“二十几年前,当我还只是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放羊娃的时候,我就在想,人活一辈子一定要干出一点大事。这天底下九成以上的人,每天都在忙碌奔波,或为名,或为利,或为美色,或为江山。我将来,一定要干出一番与众不同的大事业。什么都不为,就为了让全天下人的都知道我白铁余,与众不同!”

    “疯子!”月奴鄙夷的骂了起来。

    “咦?嘿嘿!疯子,骂得好!”白铁余大笑,一手指向薛绍,“如果我是疯子,那他也是疯子!

    “我宰了你!”听闻白铁余辱及薛绍,月奴大怒。

    “你先出去。”薛绍拦住了月奴。

    月奴愤愤的怒瞪了白铁余两眼,不甘的出去了。

    薛绍拉了一条马札过来坐在了白铁余的对面,凝神看着他。

    “只有疯子,才对疯子有兴趣!”白铁余咧着嘴嘿嘿的笑,也是一样的凝神看着薛绍,“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单凭区区一个绥州和我这样一个放羊娃,怎么可能颠覆一个气象正盛的泱泱帝国呢?你说对吧!”

    “既然自知必败,你为何还要铤而走险的举旗造反?”薛绍问道。

    白铁余先是一愣,随即又是一笑,“你率军来攻,又有必胜的把握么?”

    薛绍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白铁余眉开眼笑,眼中精光四射,“只有疯子,才配当疯子的对手!这一仗我虽是输了,但是我输得非常的过瘾!”

    薛绍面沉如水,说道:“如果我输了落在了你的手上,你会如何?”

    “放了你,再打一次!”白铁余毫不犹豫的说道,“但我不会放了玄云子和月奴,也不会放弃血洗龙泉的计划!因为只有这些条人命握在我手上,你才会拼命跟我打!你才会发疯了似的跟我打!”

    “你真是个疯子!”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骂道,“你什么都不想要,财富、权力、哪怕是美色,你都没有真正放在眼里。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整个天下随你一起疯狂!”

    “对,你说得对,就是这样!”白铁余手舞足蹈的大笑起来,“知己啊知己!败在了你的手上让我无怨无悔、非常痛快!——不如你放了我,让我去收拾兵马,再跟你打一次?!”

第493章 倾国倾城

    薛绍不想在白铁余这里再浪费哪怕是一秒钟的时间,这厮完全就是个狂人,疯子,神经病!

    走出这个帐蓬后,薛绍莫名的感觉心里很闷,身上的铠甲尤为沉重起来,领口位置夹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他焦恼的撕扯衣服的领口想要松开一些,却死活也扯不开。顿时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了,他感觉自己仿佛是都被一张鱼网紧紧的裹住无法动弹!

    帐篷里的白铁余,仍在薛绍的身后放肆的大笑,大声的叫喊——

    “薛少帅,疯子与圣人只有一线之隔,并且同样的迷人!”

    “都说红颜祸水,其实男人也可以倾国倾城!我们两个就是这样的男人,男人中的男人!我们拥有同一种能耐,蛊惑人心!”

    “我们都能让其他人如痴如醉的迷恋我们、出生入死的追随我们!”

    “咱们两个,根本就是同一类人!”

    “所不同的是,你生在了贵族世家,我却是山野村夫!”

    “如果能够早些相遇,你我二人联手共事,天下唾手可得!!”

    薛绍心里的一股无明业火腾的一下就冒了起来,猛然一拧身折回帐篷,抓住白铁余的衣襟,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大嘴巴子。

    “你打吧!哈哈哈!你打吧!你越生气,就代表我说得越对!说到了你的心坎里去!”白铁余一边挨打一边疯狂的大笑,“总有一天你会走上和我一样的路,让所有人和你一起疯狂!到那时你会什么都不求,因为你什么都拥有了、什么都不稀罕!你唯一的喜好就是看到整个天下在你眼前愤怒的燃烧,然后你就会像我这样大笑,开心的大笑,哈哈哈!——这就是男人的倾国倾城!”

    “草你妈!我打你个倾国倾城!”薛绍真的发怒了,巴掌变成了摆拳和直拳,如同雨点一般落在了白铁余的面部和头上。

    白铁余瞬间变得鼻青脸肿嘴里的鲜血四下飞溅,这下真的晕死了过去。

    月奴和玄云子听到动静赶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双双目瞪口呆。

    薛绍心里隐伏很久的一头噬人野兽,仿佛是被白铁余的胡言乱语给释放了出来。他宛如发狂的沉声怒吼,高举拳头骨骨作响,眼看就要一拳下来结果了白铁余的性命!

    “少帅,手下留情!”玄云子大声疾呼,一闪身上了前来挡在白铁余的身前。那张宛如冰清的绝色容颜,就停在薛绍的拳头前面,不到三寸之处。

    薛绍眼中杀气腾腾如同扑食的猛虎,一只怒拳嘎崩作响的激烈颤抖,但终究是没有打下来。

    “你真当他是你的男人,如此舍命救他?”鬼使神差的,薛绍怒声斥问。

    玄云子微微一皱眉,平静的道:“公子,何必为一疯子而动怒?请务必控制心魔,绥州之乱尚未完全?完全平定,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听玄云子这么一说,薛绍心中恍然一激灵,总算是回过了神来。

    扔掉白铁余收起拳头,薛绍深呼吸了一口额头冷汗直下,匆匆对玄云子抱了一拳以示歉意,他一拧身就大步走了。

    “月奴,快去照看你家公子。”玄云子连忙低声急语,“他最近太紧张太压抑了,去让他放松一下!”

    “噢……”月奴连忙快步跟上薛绍,脸上一片红韵……让公子放松?无非就是那样嘛!

    薛绍独自一人走在兵马混乱人来人往的夜色之中,不停有人向他行礼问候,他都熟视无睹浑然不觉。

    这一刻,薛绍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出窍了,像是回到前世的军旅生涯。好多次执行任务以后回来,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特别累,特别紧张,特别敏感,特别容易愤怒。

    ……战后心理综合症,发作了!

    战后心理综合症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是指军人在遭遇重大的战争压力与死亡威胁之后,产生的一种心理失调的后遗症。主要表现为恶梦、性格大变、情感分离、麻木、失眠、易怒、过度警觉、失忆和易受惊吓。

    要想控制或是抑止战后心理综合症的发作,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马上进行性处理。这是古往今来的很多战争当中,不乏军队纵容狭妓或是掳掠奸淫的主要原因所在。

    这是薛绍来了大唐以后这么久,第一次发作。第一次单独领兵出征,又行此险策与白铁余决战,薛绍心里的压力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公子,你去哪里?”后面传来月奴担忧和急切的喊声。

    这一记声音像某个心锚一样,让薛绍心里的邪火疯狂燃烧起来了。

    薛绍猛然停步,回走几步一把抓住月奴的手腕,“跟我来!”

    月奴从未见过薛绍这样的神情,都有点被吓坏了,一声不吭的被薛绍拉着走,后来几乎是跑了起来。

    薛绍显然是没耐心也没时间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了,他拉着月奴跑到城楼驻军的火房柴草间里,三下五除二的撕去了月奴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前奏,沉声一吼他就疯狂的冲刺了起来!

    月奴浑身紧绷大汗淋漓,绷直了脚尖仰起了脖子,死死捂嘴咬住牙关不敢发出声音。

    随着薛绍激烈的冲刺,从未有过的强烈感觉几乎让月奴晕厥了过去,身上抽筋似的颤抖起来。

    意乱情迷,魂飞天外!

    良久过后。

    薛绍浑身发软大汗淋漓的,趴在月奴丰满柔软的胸前,闭目喘气。

    月奴拥抱着薛绍,温柔的轻抚他的后背与脸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酸。

    “公子,你受苦了……”说着,月奴的眼泪叭嗒嗒的流了下来。

    薛绍没有吭声也不动弹,像是晕厥了一样压在月奴身上,浑身的力气包括心力,都像是全部放空了。

    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一睡不起。

    半个时辰以后,所有的唐军将士开始发疯似的满城寻找他们的少帅。薛绍却与月奴,开始了第二轮的激情燃烧。

    负责城中戒严的唐真带着一队人找到了火头柴房这里,远远就听到了“安大将军”销魂的声音。这些家伙们瞬间摇身一变,成了摆在四周百步开外的戒严警卫,闲人一概免入。

    当然他们也告诉了众同僚,少帅无恙,少帅很好!大家各司其职,不必分心不必牵挂!

    天亮了。

    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窗棱射进柴房落在薛绍的眼睛上,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堆铺了战袍的草垛上,月奴躺在臂弯里蜷得像一只小猫正在打着微鼾,两人身上盖着厚实的军服。

    心中的压抑感,终于一扫而空。

    薛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伸展四肢。

    月奴惊醒了过来,“公子,你还好吧?”

    “好。”薛绍展颜一笑将月奴搂进怀里深深的吻她,“昨夜,委屈你了!”

    “不委屈……很舒服!”月奴仍是那样傻兮兮的笑着,还不忘补充一句,“真的,从未有过的舒服!”

    “傻妞……”

    片刻后,英武仪表光彩照人的薛少帅,回归了他的军队。众将士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对昨夜之事只字未提。

    薛绍巡视了一遍城中,重点考察了一下县衙、府库与军屯、城防这些地方,大体满意。

    城平县是白铁余的老巢,拥有很多的愚忠信徒,可以说他拥有一些“群众基础”。最初薛绍还有些担心收复城池之后会有信徒闹事,但现在看来情况比自己相像中的要好。

    推根究底,虽然那些信徒们对白铁余比较的信任与推崇,但大唐王朝在他们的心中毕竟还是正朔正统。要这些信徒们跟着白铁余吃斋念佛、捐钱捐物的没问题,要他们跟着一起造反,那显然还是超出了百姓们的心理底线。

    所以,接管县衙的郭安张榜安民之后,又兼有军队按管城中的治安巡逻,城平县城里还是大体安宁。

    接下来,薛绍开始着手操办两件大事。

    头一件,就是派兵前去解救正在被叛军围攻的孤城,龙泉县。薛楚玉和他麾下的精锐骑兵成了当仁不让的担纲者。当天他们就领命而去,直奔龙泉。

    第二件重要的大事情,就是听取司马承祯和玄云子的建议,在白铁余占领的城平、大斌、绥德三县进行“正统”的佛法宣传活动,破除白铁余那一套歪理邪说留下的隐患。

    要做到这一点,前提是收复大斌与绥德二县。

    白铁余的主力已经溃散,但仍有小股的余孽逃蹿和盘踞在这两个县里。薛绍让苏味道书写了檄文与劝降书,先给这两个县送了过去。同时他整顿兵马准备武力收复,如此双管齐下的来收复城池。

    至此薛绍感觉,击败白铁余的主力拿下了城平县,忙碌才算刚刚开始。身边正当用人之际,郭元振那厮居然还在装死。

    “那是等着我去亲自上请啊?”薛绍恨得牙痒痒,于是真的上门去“请”了。

    看到薛少帅带着月奴和亲随们一起驾到,负责照顾郭元振的亲随有些心惊肉跳,手足无措。薛绍懒得听他们的废话扯谎,将他们轰出了郭元振的房间,独自一人进去并关上了门。

    门刚刚关上的一瞬间,原本躺在床上装死的郭元振呼哧一下就跳了起来跪倒在地,像一只拼命讨好主人的哈叭狗儿那样“人立”而起挥舞着一对爪子不停的拱手作揖,嬉皮笑脸的道:“少帅,你可算是来了!我、我等你好久了!”

第494章 少帅的心迹

    看到郭元振这副猥琐又奴才的滑稽样子,薛绍真是哭笑不得,很想大嘴巴抽他,又很想捧腹大笑。

    但都忍住了。

    “怎么,等着我来揍你,还是用军法处决于你?”薛绍板着一张臭脸,很凶恶。

    “你要揍,那就揍吧!”郭元振撇着脸,可怜兮兮的道,“要军法处斩,那也行。反正我这条烂命早就已经交给你了。如何处置,都是你的权力!”

    “贱人,你给我起来!”薛绍既好笑又好气,上前一把捉住他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脸对着脸沉声低喝道,“为何打晕我,再假冒我去冲锋?我就那么贪生怕死,轮得到你来做我的替身吗?”

    “不不,不是!当然不是了!”郭元振哭丧着脸,小心翼翼的道,“我们是少帅的兵,全都有种!我们全军上下包括萧至忠那样的文吏在内,就没有一个是怕死的!将者军之魂,这一切当然都得归功于少帅!”

    “少拍马屁!”薛绍的脸色沉了下来,“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这一仗我确实贪生怕死的当了逃兵,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郭元振仍是那副贱兮兮的样子,小声说道,“刀剑无眼,少帅纵然英勇无畏,万一有个闪失,你固然是壮烈勋国了,但同时也就等于是帮助白铁余声威大震啊!再者世人和后人也会认为,大唐的驸马和行军总管兼钦差黜置使居然死在了一介肖小白铁余的手里,那多丢人啊!少帅就算是英勇勋国了,恐怕也会在史书上留下一则笑柄吧?”

    “……”薛绍无语以对,郭元振的确考虑得比较深远。

    “所以,怕不怕死是一回事;能不能死,完全是另一回事!”郭元振小心翼翼的道,“少帅,你说,我说得对也不对?”

    薛绍松开了他,叹了一口气坐到了郭元振的床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对吧?”

    “嘿嘿,少帅英明神武智深如海,我怎么能猜到呢?”郭元振贱贱的笑着,膝盖撑地的爬到薛绍身边,很是奴才的给他锤起了腿。

    “起开!弄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薛绍没好气的把他推开,板着脸说道,“别跟我嬉皮笑脸的,好好说话。”

    “好吧,好吧!”郭元振如蒙大赦的爬起身来,开始飞快的穿衣服。

    薛绍看到他这副鬼样子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很显然,这个家伙在使劲了浑身的解数想要逃脱一顿胖揍,或是免除军法处置。毕竟,“袭击官长”这种事情在军队里绝对是够得上杀头的罪名!

    等郭元振换好了衣服,薛绍让他坐了下来,说道:“郭元振,你跟我说一句实话。这一次的城平一战,你是不是认为我做得过头了?”</?”

    郭元振转了转眼珠子,“没有。”

    “信不信,我军法砍了你?”

    “有、有!确实过头了!”郭元振做惊怕状,连声答道。

    薛绍轻叹了一声,“我知道,这一次我亏欠了太多的人命。很多坟都要葬在我的心里,永世没有墓碑。”

    郭元振终于不再嬉笑了,小声道:“少帅,是战争,就会要死人。这是你第一次担纲主帅领兵出征,心里会有一些杂念,也属正常。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裴公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你是在说,我妇人之仁?”薛绍说道。

    “不是。”郭元振说道,“我们都已经参与过一次北伐大战役了,见过不少死人。我们都不怕死,也都亲手杀过人。妇人之仁这样的字眼,早就与我们无关。只是这一次的城平之战,少帅采取了一个比较极端的打法,葬送好些人命。因此,有了一些良心不安。”

    “你总算是说实话了。”薛绍长吁了一口气,说道,“郭元振,你既是我的副手,也是我的兄弟。薛楚玉不在,这些贴心的话我只能跟你说。你心里怎么想的,就都说出来吧!”

    郭元振轻轻的点了点头,坐到了薛绍身边来,小声的说道:“其实这一次出征,就算少帅高坐在延州城里毫不作为,也照样能够平定白铁余。”

    薛绍眉头轻皱,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只要我耐心的等着,夏州都督王方翼就会把白铁余的人头乖乖的献给我,让我带着它回长安去领赏受封。”

    “王方翼与天后的关系,想必少帅是心知肚明了。因此,等仗打完了王方翼肯定会这样告诉朝廷,是主帅薛绍指挥得当作战英勇,平定了这一次的叛乱。所有的功劳,都该归得薛绍所有。”郭元振小心翼翼的道:“但我知道,那样的结果完全不是少帅想要的。否则,我们又何必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不远千里跑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受罪呢?”

    薛绍苦笑了一声,说道:“天后让我不远千里的跑到西北来吃这一碗嗟来之食,吃完了就回朝领赏受封。她老人家心里清楚,王方翼一定会很听话很会做事,会把这碗嗟来之食做得又香又甜,让我吃得又饱又体面!”

    “可是少帅,分明就不是那种爱吃嗟来之食的人物。”郭元振也苦笑了一声,说道,“刚出长安,少帅就顶风冒雪一路催促带着我们拼命赶路,不就是想要赶在朝廷的圣令到达王方翼的手上之前,自己先和白铁余交一交手么?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一仗肯定会打得很艰苦很凶险。因为我们手上没什么东西,兵马、钱粮、军械、了解敌情,要什么缺什么,我们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尽管如此,少帅你还是想要亲手干掉白铁余,坚决不吃那碗嗟来之食!”

    “我是不是很自私?”薛绍凄迷的笑了一笑,声音有些低沉,“为了自己的尊严和荣誉,我害死了那么多的人?郭安和他麾下的那些土兵,个个都是重情义轻生死的好汉。他们甚至还不认识我,就已经把性命全都交给了我。我却真的派他们去送死了,死得一点音信都没有,连壮怀激烈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但唯一做成的事情,就是在开战之初打乱了敌军大营里的部署并吸引了他们的布防兵力,为主力袭营减少了损失!”

    “哪有那么多的壮怀激烈和死得其所?”郭元振轻叹一声,“每一场战役,都会有很多人死于无名甚至死于窝囊,真正成为了英雄的只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每一个英雄的脚下都踩着无数袍泽的尸骨。老话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这是每一名军人都要面对的宿命!”

    “郭元振,我是不是变了?”薛绍突然问道。

    郭元振略微一怔,眨了眨眼睛,“少帅是指哪方面?”

    “很多方面。”薛绍说道,“从北伐结束回到长安开始直到今天,我感觉我变了,我都快要不认识我自己了。城平之战这样的打法,以前的我是绝对接受不了的。可是那天我明知道会有牺牲会有浪费,我还是接受了郭安的请战……我甚至等着有人主动出来请战!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变得如此的残忍和冷血?”

    郭元振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满满的都是苦涩,“少帅,你是卫公传人,是正统传承的兵家大者。我想裴公在传你兵法的时候一定跟你说过,兵者凶器,那是杀人的玩艺儿!都要杀人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道义和情义可讲?身为一名主帅最应该对战争的胜负负责,不择手段的获得胜利才是他最该做的事情。所以,他必须接受很多的残忍和无奈。有些时候为了全局的胜利,主帅甚至要主动去做一些残酷和冷血的事情……这他娘的,就是战争!”

    薛绍沉默了。

    这他娘的,就是战争!

    八个字,道尽所有军人心中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无奈。

    其实这些道理,薛绍全都懂。他甚至在前世,就已经懂了。只不过那时候他是一匹孤狼,自己只负责自己的一条性命,差不多就行了。可是现在,太多的人把性命交给了自己。自己固然要对整场战争的胜负负责,但自己真的能够做到战争需要的残忍与冷血吗?

    想要成就大事,就真的必须要冷酷无情么?

    薛绍现在知道,一名出色的统帅需要的不仅仅是高超的兵法和睿智的头脑,更需要一颗承受压力的大心脏!

    “少帅,我现在特别想知道,夏州都督王方翼得知你已经独自打下城平之后,会是何样的心情?”郭元振看到薛绍闷闷不乐,说起了这事。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我不想知道。我的事情,与他无关。”

    “哪能与他无关呢?”郭元振笑嘻嘻的说道,“其实,朝廷、二圣与宰相官僚们只关心奏折上写的那个战争的结果,所有的伤亡在他们眼里都只是冷冰冰的数字而已。所以,朝廷上的那些人怎么看待城平一战,倒还只是其次。他们甚至早就知道,你此战必胜只等着立功受赏了。到头来,军队里的将军们从此怎么看待少帅,这才是最重要的!——少帅拼死也不吃那碗嗟来之食,自己凭本事吃饱自己,不就是为了真正的证明自己一回么?一名将军的名气与威信,只能凭借战绩来获取,别无二法!”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郭元振,你就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事情也瞒不了你。你知道得这么多,我是不是应该考虑杀人灭口呢?”

    “别别别!——我只是一条蛔虫,一条微不足道又忠心耿耿的蛔虫!”郭元振又恢复那副死贱样,像条哈趴狗一样的拱手作揖,嬉皮笑脸的道,“少帅,咱们该去干正事了!还有大斌、绥德这两个县城没有归复,就都交给我吧?我只要五个团,五个团的兵力,我就能把这两个县通通拿下,献到少帅麾下!……我我我,我将功折罪!”

    “四个团!”薛绍冷冷的说了一句,抬脚往外走。

    “四个团?八百人也够!”郭元振在薛绍身后嬉皮笑脸的大声叫道,“但我全要老兵,其中还必须有一个团的掠阵轻骑!我还要二十挺云梯、三十张攻城劲弩和一千民夫运送辎重!”

    薛绍不答话,一边暗笑一边往外走,他居然像菜市场卖蔬菜的大妈那样跟我讨价还价,真是个十足的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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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浪子回头

    次日午时刚过,薛楚玉凯旋班师,带回了叛军大将令狐祖的人头,龙泉县兵困得解。

    与薛楚玉一同回来的还有龙泉县的几位老人,其中有两位是一对夫妇已有百岁高龄,是方圆百里内出名了的寿星寿婆。他们代表龙泉县的父老乡亲,专程前来答谢薛少帅的救命之恩。

    薛绍亲自置宴款待这些老人,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龙泉县的前后战况。

    不听不知道,听了之后,薛绍肃然起敬!

    龙泉只是一个偏僻小县,人口稀少物产匮乏,城池也非常的破败。但是龙泉县里有几处清泉远近闻名,据说饮之者可以延年益寿,用来浴沐则可肤疾尽祛。更有传言这泉中曾有龙子隐现,“龙泉”一名因此而来。

    白铁余起事造反之后,最先打下了大斌、绥德这两个粮仓钱库较为丰盈的大县充作军资,下一个目标马上就锁定了没什么人口和油水的龙泉县。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冲着龙泉去的,他想掘干龙泉找到龙子,做一个乘龙上天的真龙天子。

    龙泉小县没有守兵,平常只有一些受雇于县衙的衙役和乡里的土兵负责维持地方治安。白铁余派了大将令狐祖率领五千人马前去收取城池,可谓是给足了龙泉县的面子。

    本以为手到擒来,谁知道龙泉的百姓宁死不从,自发组织起了武装反抗。每家每户的男丁都成为了战士,老人、女人和孩子就充作民夫打理后勤,打起了一场全民战争!

    令狐祖初来乍道不及防备,居然被龙泉县的百姓打了个猝不及防的伏击,首战就丢下了一百多具尸首,输了个灰头土脸。令狐祖大怒,开始全力攻城。龙泉县的百姓死守城池,伤亡惨重。其中,有一个途经此地的流放囚徒在战斗中作战英勇并擅长指挥表现得非常的出色。龙泉能够守住,此人居功至伟!

    在先后的战斗中,龙泉县的县令、县尉和主薄这些书生官员全部亲自上到前线,身先士卒的与叛军交战,结果全体阵亡。后来,那名囚徒被龙泉的百姓推举为首领,领导他们继续对抗叛军。令狐祖手握大型攻城器械,用尽了水淹、火烧、放毒、堀地穿城的各种狠辣手段,全被那名囚徒首领识破并一一化解,叛军始终无法攻破龙泉县。

    龙泉小县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死守了二十多天,打退了叛军七十多次的进攻,击毙叛军二千八百余人,但是自己的损失也非常的惨重。这个不足万人的小县城,男丁几乎全部死光了,到后来就连老人和女人都上到城头来御敌,至少死伤过半。

    就在守兵死伤殆尽、城中粮草尽绝、城池即将陷落之时,薛楚玉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以雷霆之威把令狐祖的军队砸了个稀巴烂。令狐祖本人,还被薛??被薛楚玉阵斩于马下,叛军当场溃不成军四下逃散!

    在薛楚玉的军队冲杀叛军之时,龙泉的县城大门被打开了。那名囚徒首领带着城中仅剩的十几名带伤青壮和数十名老人冲了出来。他们疯狂的打杀叛军,甚至像野兽一样的用牙齿去咬叛军的喉咙,其势之猛其性之烈,让薛楚玉等人都大吃了一惊!

    在薛楚玉的军队进城之后,那名囚徒首领依旧穿上了囚衣带上了枷锁,准备前往他的流放地,贺兰山怀远军镇。龙泉县所有的百姓一起阻拦不让他走,并集体跪求薛楚玉赦免了这名囚徒。

    薛楚玉很感动,但他没有这个权力,于是委婉的拒绝了。于是,龙泉的几位老人一起来了城平,当面肯求钦差大臣薛绍,特赦那名囚徒。

    百岁老人对薛绍道:“薛少帅,无论他曾经犯下过什么样的过错,哪怕是杀人放火,经此一战他也将功折罪了。龙泉之事原本与他无关,他只是路过而已。但他能够坚持留守龙泉并舍生忘死的与叛军交战,最终做到了保守城池不失,护得一方百姓。此等功德,真乃忠义名将所为!老朽枉活百岁,还真没有看到过哪个内心邪恶之人,会肯如此仗义牺牲。由此可见,他当初犯罪肯定只是一念之差一时之过,他的本性仍是淳良!……我等老朽代表龙泉县所有的幸存百姓,一同肯求薛少帅,饶恕了他的罪过吧!”

    “老人家,薛某确是钦差大臣,那名囚徒虽是途经我的黜置治下,但却是律法叛决流放到怀远军镇的罪犯,我没有权限特赦于他。”薛绍耐心的温和的说道,“但薛某确实钦佩这样的好汉。他的事情,我会具表早奏朝廷,并代为请求朝廷下令特赦。老人家你们放心,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一定竭力助他免去罪过,重新做人!”

    老人们一听,都挺欢喜,纷纷拜谢薛绍。

    “少帅……”这时,薛楚玉喊了一声,却欲言又止。

    薛绍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吞吞吐吐了?有话就说!”

    “不是属下犹豫,确是受人所托,不让属下实情上禀。”薛楚玉面露难色,小声说道,“其实那名囚徒……是我们的熟人。”

    “熟人?”薛绍好奇的道,“我们什么时候,有个这样的熟人?”

    薛绍一时未有想起,旁边的萧至忠一拍额头惊讶道:“薛将军所言,莫非是那个被贬出千骑、自请充军的——赵义节?”

    薛绍猛一醒神,“当真是他吗?!”

    “没错,就是他。”薛楚玉点点头,说道,“他自惭形晦就怕辱没了祖先因此不敢说出真实名姓,只对龙泉县的百姓说了一个自取的诨号,叫‘囚大’。龙泉的百姓都这么称呼他。我也是当面见到了赵义节,方才认出。他反复叮嘱于我,让我不要将他的真实身份告之少帅,并坚持去往怀远军镇服他的充军苦役。”

    “那你就听他的了?”薛绍一击掌,“快带他来见我!”

    “怕是不行了,少帅……”薛楚玉说道,“赵义节伤得很重,仍不顾龙泉百姓的挽留,坚持要求两名公人押着他离开龙泉去往怀远。可是走出没有几里,就因失血过多晕厥不醒,两名公人连忙将他拖回了龙泉县城。如今赵义节已是性命垂危,奄奄一息。到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五郎,你怎么也不留住他呢?”薛绍有点焦急的站了起来,“龙泉县缺医少物,速派军医携上好的药物前去医治!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救活他!”

    “少帅放心,属下已经把自己手下最好的医官和最好的药全都留在了那里,命其全力救治!”薛楚玉抱拳道,“属下是想留住他的,可是……他说无颜来与少帅和千骑的兄弟们见面,并以死相求让我守口如瓶。此等刚烈义士,属下不敢强留,只好成全!”

    萧至忠悠长的叹息,说道:“赵义节军武出身,满门忠烈。当初他在千骑时曾经一度堕落迷失自己,后来被罚反倒幡然醒悟自请充军。今日的这一场经历,赵义节算是给自己的祖宗有了一个交待,也对自己的良心进行了一番救恕。少帅,知错能改善莫大蔫,不如就将功折罪特赦了赵义节,让他重回千骑吧?属下以为,赵义节这样的忠烈之人、敢战勇士,正是我千骑梦寐以求的德才精英。错过了,当属可惜啊!既然赵义节是千骑贬出来的人,少帅或可行使钦差特权。就算不能,也可以回了长安之后再去寻得周全。属下,求少帅三思!”

    就连一向最能坚持原则的萧至忠都出面求情了,薛楚玉和众将都一同求情起来。那些老人们顺势都给薛绍下了跪,纷纷涕泣相求。

    “众位请起!”薛绍斩钉截铁的说道:“赵义节的事情由我而起,由我而终。如今,全都包在我身上了!”

    众人一同大喜,薛绍的心里其实也比较高兴。浪子回头金不换,世间能有几人能像赵义节这样,给自己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呢?

    黄昏过后,天色将晚。就在城平县城即将关闭之时,数骑快马飞奔而来,持捷报而入城。

    郭元振率四团兵力前去收复绥德、大斌二县。因为早有檄文劝降敲山震虎,绥德未经交战早早投降,大斌虽是负隅顽抗,但被郭元振砍下了百颗人头之后叛军士气尽灭,郭元振一鼓作气就拿下了城池,尽诛城中叛军余孽。

    短短几天的时间,绥州全境光复,叛军势力土崩瓦解!

    薛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满足。

    夜里,失眠多日的薛绍睡得正香,猛然听到一阵突兀的金角示警之音。

    莫非还有叛军作祟?!

    睡梦中的薛绍猛然惊醒像一根弹簧那样跳了起来,飞快的穿衣服。月奴也一并起了身来,和薛绍一同穿衣披甲。

    片刻之后薛绍一脚踢开房门冲出来,正看到卢思义带着一队兵奔跑过来。

    “什么情况?”薛绍大声喝问。

    “斥侯来报,城西方向出现无数兵马,不知来历!”卢思义紧急报道,“属下已命城防示警,全军备战举城戒严!”

    “做得好!随我一起去城头!”薛绍赞了一声大步前行,“薛楚玉呢?”

    “薛将军与他麾下的骑兵从未卸甲随时候命,就在城楼守军的军屯里,听候少帅调谴!!”

    “好样的!”薛绍双眉立竖眼中杀气腾腾,“传令,让薛楚玉随时准备出城迎敌!我倒要看看,白铁余的手下还有谁有能耐,胆敢纠结人马反攻王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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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驸马介绍:
命里犯桃花,拈花一笑风月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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