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非奸即盗
北衙讲武顺利的结束了,北衙将士们还意犹未竟的沉浸在这一场别开生面又充满激情与收获的盛会之中,薛绍已经在着手忙碌别的事情了。
按照二圣事先的允诺,讲武院拥有破格提拔两名副旅帅、四名队正与四名副队正,或是与这些官职等同级别的武官指标,将在讲武大会的优胜者当中遴选。
虽然北衙禁军里的所有士兵都是吃皇粮的“雇佣军”,但军官毕竟是少数。大唐绝大多数的军人穷其一生南征北战,临老了仍是个普通的士兵。或许有人能凭借军功得授“勋官”,但都只能享有荣誉与待遇,不是真正名义上的“官”。
在大唐这样一个“士农工商”等级森严的社会里,由民到官,是天底下成千上万人梦寐以求。于是这一次,薛绍手中的十个“提干”的指标,成了数千北衙禁军、乃至朝野内外许多人一起盯着的香饽饽。一时间,很多人开始往来走动,几乎把一切能走的后门能托的关系都用上了,希望能够得到薛绍的特别眷顾,把握住这一次破格提拔的机会。且不说每天都有人当面来找薛绍说情通融,太平公主府与青龙坊薛氏故居的门槛也要被踏破了,就连程务挺与李谨行这位老上司都来找了薛绍,希望薛绍提拔一两个他们指定的人选。
僧多粥少,薛绍感觉到了在京城为官的最大难处——只要涉及到利益分摊,人际关系就会变得非常难处!
规章制度的确是摆在那里,但如果真的按章办事不讲情面,那很多与你关系密切或者是付出了巴结讨好与奉诚拥护的人难免心寒,失望之后就会没了指望,就会有所疏远甚至是背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上真正能够做到无欲无求大公无私的人,只是极少数而已。谁不指望抱上大腿平步青云,就连薛绍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二圣的特别关注与破格提拔,自己一介纨绔哪有可能蒙受朝廷重用并在短短的一年之类数次升迁,乃至于官居显位呢?
这一份十人提干名单,前前后后琢磨了近一个月,仍是没有敲定。
阴风怒号,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降临了,纷纷扬扬的就下了一天两夜。因为天气恶劣道路难行,薛绍就没有回家留在官署里,不厌其烦的和薛楚玉、郭元振与萧至忠等人一起,商议这份该死的名单。
北衙讲武结束后,薛绍趁热打铁的向朝廷提出了一些工程需求,希望把千骑与讲武院的官署及营地合并一处。这项请求很快获准,如今两块地界已经联成了一片,并翻修了一栋非常豪敞的大宅做为薛绍等人的官署。
今天是薛绍第一次在新官署里开会,因为来的都是几个熟人老友,薛绍特意设宴置茶相待,算是一半办公一?公一半聚宴,气氛比较的随和。
“依我看,这件份名单再怎么设定都是要得罪人的,我们就不必商议了。”郭元振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咱们不妨写个二三十人的名单上去,让吏部去复查。把这烫手的山竽扔给吏部去算了!反正他们历年主持四善二十七最的功考早就干惯了这样的事情,不愁再多干一次。”
“糊涂!”薛绍当场就不客气的骂了起来,“这是二圣给我们讲武院的特权,你却要主动放弃!世上还有比这更蠢的事情吗?”
“呃……”郭元振苦笑,“那你说,怎么定吧?”
“确实难办!”薛绍也是摇头苦笑,“如果是按规定来办,在这一次讲武大会当中表现优异的普通士兵就有二十七个,这其中包括两只冠亚军足球队的队员。本身从这些人当中挑十个就是有难度的事情,更何况还有一些来说情的?别的人不讲,程务挺与李谨行这两位老将军的面子我们不能不给吧?如果我们给他二位面子,那问题也就来了——那些宰相王公和我的亲戚、你们的友人、还有我们自己的亲随们,要不要特别照顾呢?……总之,手背手心都是肉,确实难办!”
商议又陷入了熟悉的死循环怪圈,众人都沉默了。
薛绍喝了半盏茶,颇不耐烦的把杯子一顿,“京官难做,人情世故利益纠葛,让人头大!如果是出征在外行军打仗,只须把功劳薄一翻,什么都是一目了然!”
薛楚玉眼睛一亮,说道:“公子所言极是。如果有机会让北衙禁军出征一次,回来之后论功行赏以军功定提拔,最能服众!”
“只是可惜了,想法是好的,机会目前是没有的。”薛绍苦笑。
“公子,有的!”薛楚玉说道。
薛绍意外的眨了眨眼睛,“你有消息?”
薛楚玉点了点头,说道:“老将军李谨行近日生病,想必你们都知道吧?”
“当然。”薛绍说道,“我们不是先后都去探望过了么?老将军病得挺重的,都卧床不起了,牛奔每日床前榻后的伺候,倒真像是亲生的儿子。”
“是啊,公子你是和太平公主殿下一同去的,我是昨日与兄长一同去的。”薛楚玉说道:“当时我兄弟二人正在老将军的病房里与之闲叙,朝中突然来了使臣宣老将军进宫,说是商议重大军国之事。老将军不顾病体沉重,让家人将他抬上马车,顶风冒雪的进了宫去。”
“有这等事?”薛绍眉头略微一拧,若有所思道:“老将军只是一员统兵打仗的杀场宿将,并无参政议政之权。朝廷在风雪天里紧急召他进宫议事,或许真是与征战有关!”
“难道是北方生了乱子?”郭元振一下坐直,人就来了精神。
薛楚玉的脸一下就板紧了,“我与兄长也正是如此猜想。家父去了北方也有数月了,如今隆冬之际北疆风急雪紧,若是草原趁此叛乱,家父必然难于应对!公子……”
“不必说了。”薛绍将手一扬,“我马上进宫,去探一探陛下口风!”
“公子稍安勿躁。”沉默寡言的萧至忠说话了,劝道,“老将军紧急进宫所议之事必是关乎朝廷机密的军国大事,若非受邀参与否则不得议论打听。公子此去,会有僭越泄密之嫌,还望三思。”
“萧长史心思缜密谨慎持重,好啊!我们这几个粗鲁军汉还真是不能少了你的耳提面命、悉心指点。”薛绍笑呵呵的道,“你看,我约上太平公主殿下一同去后宫以晨昏定省为由去面圣,再从陛下那里旁敲侧击的讨一讨口风,如何?”
众人都呵呵直笑,“如此甚好!”
“那喝完这盏茶,我就冒雪回家。”
一盏茶没喝完,宅外传来了一阵女子的欢笑之声。众人都很惊讶,军机重地怎么会来了女人,守门的卫士居然既没阻拦也没通报,简直是犯浑!
薛绍马上带着人从官署里走了出来,刚冒头,迎面就飞来几个雪球。
“嗬、嗬!打他们、打他们!”
“打呀、打呀!!”
无数的雪球呼啸而来,薛绍等人连忙躲闪,身上仍是落下了几下。
户外传来一片银铃般的欢笑之声,“哟,你们几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也有溃不成军的时候呀!”
这个声音薛绍再熟悉不过了,除了太平公主也没人能够大摇大摆的闯进千骑宿地来打雪仗。
“殿下,我们投降了!”郭元振很没节操的最先喊了起来,“与殿下交战,我等甘败下风!”
“丢人,滚一边去!”薛绍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自己上前笑嘻嘻的道,“太平,你怎么来了?”
“你不投降是吧?”太平公主不怀好意的后退了几步,笑嘻嘻的道:“琳琅、仙儿,和我一起砸他、砸他!!”
“呼呼呼——”一群雪球飞驰而来,薛绍哈哈大笑的跳脚躲闪。
郭元振等人一溜烟儿的躲进了官署里关上了大门,并在里间喊道:“薛将军,我等都是无心恋战的残兵败将了,你赶紧力挽狂澜啊!”
薛绍陪着太平公主玩乐了一阵打雪仗,直到太平公主觉得尽兴了方才停歇,进了官署里来烤火取暖。
“这宅子是以前千骑的官署吧?翻修得不错嘛,华丽宽敞又暖和,还收拾得挺干净!”太平公主四处观瞻了一阵,说道:“难怪你都不想回家了,是不是官署里藏了别的女人?”
“大男人倒是有几个,正在那边喝茶。”薛绍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太平公主翻了个小白眼,“你都两天两夜没回家了!”
“我正准备回去,并且找你有事。”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什么事?”
薛绍在太平公主的耳边,耳语了一番。
“你想去行军打仗?不可以!”太平公主的反应挺激烈,不容分说的道,“如此隆冬,怎能行军?再说都快过年了,你就不能省心一点?”
“我未必就会出征,只是想要心里有个底。”薛绍说道,“帮帮我,陪我一起入宫面圣吧!”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办法?”太平公主撇了撇嘴,“但你必须先要答应我,若非朝廷主动下令征召于你、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你不可行军远征!”
“行!”薛绍微然一笑,“安然,你真是我的好妻子、贤内助!今生有你,再无所求!”
太平公主斜着眼睛满腹狐疑的瞟着薛绍,嘴里碎碎念的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第467章 薛郎请战
薛绍叫千骑的大厨做了两样李治喜欢的精致糕点,小夫妻俩一同入宫面圣去了。
看着太平公主的马车走向大明后宫的玄武门,郭元振一个劲儿的嘿嘿傻笑:“做驸马就是方便,想什么时候面圣,就什么时候面圣。别的文武百官除了宰相尚书和大将军这样的人,一辈子也难得有一次面圣的机会。”
薛楚玉站在他的旁边,表情是千年不变的八风不动天塌不惊,淡淡的又认真的道:“可惜,陛下的三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了。”
“你什么意思?”郭元振瞪着眼前这个说笑话也摆着一张臭脸的家伙,很恼火。
薛楚玉转过头来,仍是面无表情,“不过,就算三位公主都没出嫁,可能也没你什么事。”
“薛楚玉,你是想打架吗?!”郭元振气急败坏。
薛楚玉认真的点头,“有一点。天气冷,我们活动一下吧!”
“……呆子!”郭元振很是无语,拔腿就跑了。
小夫妻俩到了含冰殿,却意外的发现常年在此养病的李治不在殿中。一番打听,才得知皇帝去了天后常住的寝宫,蓬莱殿。
太平公主嘿嘿坏笑,“我父皇和母后,怕是有段日子没有住到在一起了噢!”
“人小鬼大!”薛绍没好气的斥责她。
“谁说我小?”太平公主扬眉瞪眼,“我都要当娘了!”
“什么?”薛绍略微一怔,随即大喜,“真的?!”
“咳咳……或许,大概,好像是……快了!”太平公主哼哼哈哈的打着幌子,说完就一溜烟的跑掉钻进了马车里。
薛绍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显然太平公主仍是没有怀孕……怎么就还没有怀孕呢?难道是我努力不够或者枪法不准?
小夫妻俩只好转道去往蓬莱殿面圣。快到殿前时薛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记得上次自己去面圣是悄悄去的,结果等了半天等来了武则天。此后李治就移居到了天后常住的蓬莱殿,打此以后谁想面圣都丝毫逃不过天后的眼睛和掌握了!
马车未停时太平公主看着手里的糕点犯愁了,说既然二圣都在我们却只带了陛下爱吃的糕点,用意也太明显了,天后面上说不过去的。
薛绍想了一想,看着宫殿的屋檐下吊着的那些冰榴子,不由得灵机一动,“是到了我献手艺的时候了。”
“你说什么?”
“还记得,冰冻的风铃吗?”
太平公主眼前一亮,拍手笑道:“薛郎,你好聪明!”
薛绍呵呵的笑:“天后信佛,风铃也有用作佛家法器。想必天后会喜欢的。”
“那还用说?赶紧动手呗!”
薛绍就地取材斩来冰块,在太平公主和侍儿们漂亮的冬衣上取了一些彩色的丝绦,现做了一串漂亮的风?的风铃。随后小夫妻俩一同入宫求见二圣。
下雪天寒,二圣都在蓬莱殿里歇着没有外出,马上就准许了薛绍与太平公主的觐见。小夫妻俩带着一盒糕点与一副风铃步入丹墀,说是前来晨昏定省给二圣礼拜。
二圣接到小夫妻俩倒也高兴,太平公主早已捧着糕点腻到李治的身边喂他吃去了,武则天则是看着薛绍手里的东西好奇:“薛绍,你手中所持何物?”
“回天后,这是臣亲手所制的一副冰冻风铃。”薛绍双手捧上,说道:“臣记得天后崇信佛法,风铃也有做为佛家法器之用。臣便用冰块亲手做了一副,献与天后。”
原以为武则天就算不喜欢,也至少不会当面嫌弃。岂料薛绍的话音一落,武则天的脸色当场就变了,“拿去,扔了!”
薛绍和太平公主同时意外的一怔,李治正张嘴要吃糕点的动作也停滞了,摆了摆手示意左右宫人将薛绍手中的风铃取去。
薛绍茫然的站着,眼睁睁看着一名宦官走上前来,将他手中的风铃拿到了宫门之外,扔得一片砰当作响。
“母后……”太平公主一时都有点蒙了。
听到太平公主这一声唤武则天才稍稍回神收敛了怒气,“薛绍,不关你事。实在是听到这个‘佛’字,本宫的心中之怒就难以平复!”
太平公主这才略略放心,薛绍则是有些好奇了,问道:“天后信佛,天下皆知。今日却是为何……天后恕罪,臣本不该打听!”
武则天摆了摆手,转头看向李治,“陛下,该跟他说么?”
李治的表情挺平静,拿起一块温热的方巾擦了擦胡须沾上的糕点粉末,淡淡道:“天后想说,那便说吧!”
薛绍一下就来了精神,接下来天后所说的,必然不是小事!
“薛绍,你与太平都坐到我的身前来。”武则天说道。
薛绍应诺,和太平公主并排坐到了武则天与李治的下手位置。两旁没有左右史官,显然,这会是一番禁中密语。
“你二人可曾听说过,当今世上还有一个光明圣皇帝?”武则天开口的一句话,就让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吃了一惊。
太平公主忙道:“竟有此等事?!”
“普天之下,臣只尊天皇与天后为圣,却从未听说有什么光明圣皇帝!”薛绍抱拳道,“天后,竟是何人如此大胆,妄自称帝?”
“这是朕登基以后,第二个称帝的野匪!”一向说话有气无力的李治,声音里透出了一丝愠气,“永徽四年,女匪陈硕真于睦州发动反叛,置百官建衙署,修天子基建万年楼,自称文佳皇帝。反叛不到一月,她就被剿灭了。没想到时隔三十年,又有一人敢在朕的天下称帝!——绥州杂胡白铁余,篡改佛法以邪教愚惑当地百姓,敛财之余还煽动叛乱,他也学了陈硕真的设百官置衙署并号称‘光明圣皇帝’。七日前,逆贼白铁于已经在绥州起兵反叛,他们杀命官夺府库、焚毁官衙强拉人丁入军从叛,已经接连荼毒了城平、绥德、大斌三县!”
薛绍顿觉震惊,本以为是突厥那边出事了,没想到是有人称帝!……怪不得今天武则天听到“佛”字就恼火,原来白铁余是以“伪佛教”来煽动造反的!
“因兵戈与风雪阻隔,朝廷于昨日才收到千里之外绥州叛乱的消息。”武则天说道,“值此隆冬年关之际白铁余悍然叛乱,我看他是不想活到明年了!”
薛绍知道,朝廷对于这种公然叛变还敢称帝的逆匪,除了剿灭绝对不会有别的处理办法。昨日朝廷派特使召李谨行顶风冒雪的入宫,肯定就是商议此事。再听二圣今天的口气,朝廷大概是想派御林军出战!
思及此处,薛绍郑重一抱拳:“陛下,天后,臣请命率领王师前往绥州,平定叛乱!”
“啊?!”太平公主惊叫。
“你?”武则天略略惊咦。
李治不吭声,定定的看着薛绍。
薛绍站起了身来,走到堂前郑重的拜下,“臣薛绍,请命出征,平定绥州白铁余叛乱!请二圣,恩准!”
“薛郎……”太平公主愕然的怔住了,眼神之中意味万千,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武则天眉宇微沉的凝视了薛绍片刻,转头道:“陛下,你意下如何?”
李治不动声色,淡然道:“薛绍,朝廷是要派兵出战平定叛乱。但是你所率领是的千骑皇家御率,以戍卫宫掖为要。而且你麾下的人马不足八百。还是罢了吧!”
“陛下,请听臣一言!”薛绍抱拳,正色道。
“唔,你说。”
薛绍说道:“陛下,值此隆冬之际,各地的府兵要来京城上番都是相当的困难,如今镇守京师的府兵人马不多也不可轻动。如果再从中抽调人手去往千里之外的绥州平叛,势必导致京城守备力量薄弱,若有他敌趁虚而入,则京师危矣,此乃国家大忌。再者,如果像上次北伐一样再临时征募官健(雇佣军)前去平叛,仓促之间难以办成,这样的军队战斗力也很难有保障。白铁余称帝叛乱,若不尽早尽快将其平灭,势必祸及邻州邻县甚至惑乱天下人心,后患无穷!因此臣认为,朝廷必须尽快派出精锐御林军前往平叛!——由陛下的亲勋部队前去剿灭叛乱,也最能匡扶正朔、安抚民心!”
“说得好。”李治点头赞许。
“薛绍,不瞒你说,这两日宫中所议此事,得出的结论与你相若。”武则天接过话来,说道,“朝廷准备派谴北衙禁军大将率领御林军,前往绥州平叛。但是在选派将领的人选问题上,出现了争议。左右羽林卫大将军程务挺与李谨行,本是二选其一。但李老将军不幸罹患了重病,难以成行。若将程务挺派出,北衙禁军又将群龙无首。余下将军似张虔勖、范云仙等又恐其难以速胜凯旋。因此,选将之事,一时两难!”
武则天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薛绍哪里还能不明白?
当下薛绍也顾不得别的许多了,当堂就拜倒在地砰砰的磕了三个大响头,“求二圣恩准,让臣领兵出征!一月之内若不能剿灭叛乱,臣愿承担一切责任!”
李治与武则天对视一眼同时扬起了眉梢,眼神复杂。
“薛郎,你疯了!”太平公主终于按捺不住了,跳了起来叫道,“绥州远在千里之外,又值隆冬飞雪之际,你如何凭借八百兵马就去平定数万人的叛乱?——不可以,我不同意!”
“殿下,请原谅!这一次,我意已决!”薛绍双眉紧锁的凝视太平公主的眼睛说得斩钉截铁,并且慢慢摘下了自己头上所戴的官帽,沉声道:“臣今日就在二圣面前立下军令状,一月之内臣必然平定叛乱、凯旋而归!!——否则,请取我乌纱再斩我头!”
第468章 八百虎狼
听到薛绍这话,太平公主先是呆愣了片刻,然后就慢慢的把脸仰了起来看向了屋顶,喃喃的道:“疯了,真是疯了!”
然后,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李治给武则天递了个眼神,武则天起了身来扶住太平公主,“太平,来!”
母女俩离开了正堂走进侧厅。太平公主倒是没有大吵大闹,只是临进门时回头幽幽的看了薛绍一眼。
薛绍看到,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失落与悲怆。记得就在不到一时辰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的答应太平公主说不去出征,现在马上就食言了……罢了,温柔乡英雄冢,真要干点大事,非得狠一狠心不可!
“薛绍。”
“臣在!”
李治清咳了几声,说道:“朕知你胸怀壮志报国心切,但也不必如此操之过急。你上任千骑不久,麾下军队操练不足也没有作战的经验,再加上人马不够事起仓促,这一仗如果派你去,将会有很大风险。”
“陛下,臣不这么认为。”薛绍果断答道。
李治略一皱眉,“说一说,你的想法。”
“臣认为,臣就算只率本部千骑八百人前去平叛,也必能得胜。”薛绍拱手,正色道,“臣的理由,有三!”
“说。”
“其一,王师以正讨逆,军心必然旺盛贼军势必惶恐。绥州百姓虽一时之间被贼军淫威裹挟,但只要王师一到,百姓必然投诚归顺。”薛绍说道,“臣只带八百千骑前去,但绥州一带的大唐子民都会是我们的盟军!人心所向即是大势所驱,我军必胜!”
李治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下去。”
“其二,兵不在多,在于运用得法。”薛绍说道,“臣虽不才,已师从裴公学习兵法,参与北伐也曾大小数战并尽皆得胜,并非只会纸上谈兵。臣能凭借百人新军就端了突厥人的黑沙牙帐,如今亲率王师正兵讨逆,更有玉冠将军薛楚玉与足智多谋的郭元振以及老道持重的萧至忠为辅翼,面对一群装神弄鬼的杂胡野匪乌合之众,蔫有不胜之理?臣并非是轻敌傲慢,而是臣确有必胜之把握!!”
李治再点头,“其三呢?”
“其三,臣麾下的八百卫士虽然未经战阵,但个个都是精锐之士,有如初生虎狼。是虎狼,就总会有亲自捕食的第一次。在此之前,或许会有人把狼视为犬,把虎看作猫。但虎狼就是虎狼,天生就是要吃肉喝血的!”薛绍重重一抱拳,“陛下,我做了千骑八百卫士的统帅,就一定会为他们八百人的性命负责。同时,臣也敢于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这八百兄弟!臣对他们有信心,他们一定会是这天底下最精锐的猛士,他们必能所向披靡天下无双!——他们现在唯一缺的,就是用实战来磨炼自己与?己与证明自己的机会!”
“薛绍,朕知道你的勇气与信心了。但是……”李治双眉紧锁,压低了一点声音,“你知道,这八百千骑耗费了朕多少的心血、时间和军费吗?朕若答应了你,哪怕你凯旋而归,能保证他们八百人一个不少的全回来吗?……哪怕是少了一个,那也是无法弥补的损失啊!”
薛绍表情一滞,愕然!……李治啊李治,你养这么一群兵,难道只是把它们当作花瓶摆设来充门面的吗?当兵的不打仗,不如吃屎去算了!
“朕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是跟随裴行俭远征銮战出身的将领,你们忠心体国用兵如神,铮铮铁骨热血激昂,令朕感佩。”李治说道,“但是御林军的事情,和野战远征军是两回事。你懂么?”
薛绍眨了眨眼睛心中细细一思索,仿佛是明白了一点——李治病体沉重指望着平稳过渡、顺利交班,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身边能够多攒一点实力和资本做为保障,于是他不惜花费重金来收买羽林军与千骑的人心。同时,他最害怕的当然也就是已经拥有的实力和资本,突然流失。
如果流失,他恐怕再没有机会去筹措这样的一笔资本了!归根到底,李治认为自己没时间了,他赌不起也更加输不起了!
“陛下,千骑需要打磨。征讨白铁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实战机会。”薛绍说道,“现在的千骑虽然走出去好看,但臣认为,至少目前而言他们还不配称之为真正的军队,因为他们没杀过人、没见过血、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与战争的洗礼。这样的一群人,是无法肩挑重任力挽狂澜的。陛下花费了这么多的人力财力与时间精力来打造的千骑,难道只是寄望于他们充当摆设,或者仅仅是起到一点威摄的作用吗?”
这一席话,可算是说到李治的心坎里去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死后发生政变或是兵变。一但出现在这样的情况,就只有军队能够力挽狂澜。但如果是一支中看不中用只能吓唬人的军队,显然是无法办到这一点的!
“那……万一有了重大的折损,如何是好?”李治眉头紧皱,左右为难。
“陛下可曾听说过,打铁的故事?”薛绍说道。
“如何说?”
薛绍说道:“铁匠想要打制精铁,会要将一块顽铁反复的粹炼和敲打,期间火星四射、碎块片片掉落。一块上百斤的铁打到最后,可能只剩三四十斤,甚至更少。但是那最后剩下的,才是真正堪用的铁精;此前被打磨掉的,只是残次废品而已——军队也是一样的需要粹炼!一支百战余生的钢铁之师,远胜于十倍于己的乌合之众!”
李治略略一眯眼,好像听清楚了薛绍的话中之意——千骑还是不成熟的半成品,需要经过实战的打磨才能肩挑重任!
“告诉朕,你能不能既打赢这一次场,又保证千骑的人精不发生大幅度的锐减?最好是,把八百卫士变成八百精锐?”李治仿佛是妥协了,但他也很贪心!
薛绍却是笑了,“陛下,臣不仅能达到你的要求,还能让千骑的队伍更加壮大和威武!”
“如何做到?”李治好奇的问。
薛绍便将心中预谋已久的想法说给了李治来听——从野战军当中征招百战余生的军士战官或是平民勋官,进入千骑!
李治听了以后,当场就皱起了眉头:“朕的御前禁军,岂能用平民?”
“陛下若要派上实用,此为上上之策!”薛绍小声说道,“军士战官是以战争为生并且百战余生的沙场老兵,平民勋官更是立过军功的战场英雄,没人比他们更会打仗,也没人比他们更加服从军令易于管教。相反,官宦人家出身的御林军卫士虽然身份高贵仪表出众还能识文断字、知晓礼仪,但他们也同样有着眼高手低、害怕吃苦、爱命惜死、贪图享受的坏毛病,养他们也远比养平民禁军要贵得多!——简而言之,陛下如果只是需要一支衣冠楚楚的仪仗卫队,臣绝不会献上此计。如果陛下是真的需要一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精锐虎狼之师,那陛下不妨考虑一下臣的谏言!”
李治若有所思的缓缓点头,“你的话,朕记下了。朕会仔细考虑的!”
“臣再次肯求陛下,准许臣的请战!”薛绍再次拜倒下来。
“咝……”
李治仿佛是在长长的吸气,忧心忡忡的道:“八百人?……八百人哪!”
薛绍真想跳起来狠狠的掐几下李治的脖子,并且对他大吼——你丫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果断一点?能不能像个真正的帝王那样有一点胆略和霸气?!
“陛下!”
突然一声呼喊,武则天来了。
“唔,天后来了。”李治有点漫不经心,“坐吧!”
武则天走了过来却没有坐下,而是正儿八经的对着李治郑重一拜:“陛下,臣妾以为,薛绍之请,可准!”
“哦?”李治颇感意外,“天后的意思是,准他率领八百千骑去征讨白铁余?”
“御林军只派八百人,但绥州附近不是还有军镇军府吗?”武则天说道,“离绥州不远,就有夏州都督王方翼所率领的戍卫大军。何不召他辅佐薛绍,一同前往平叛?”
“什么?”李治有点愕然,“让王方翼,辅佐薛绍吗?!”
薛绍也有点意外,王方翼何许人?那是和程务挺齐名的人物、是大唐在西域的一道屏障和一根顶梁大柱!
“这有何不可呢,陛下?”武则天说道,“白铁余叛乱称帝,必须有朝廷派的名将督战、王师征讨方能彰显陛下的炎炎君威。诚然王方翼是沙场老将、军队元宿,但薛绍是北衙禁军的大将,是陛下的亲外甥和太平公主的驸马。以薛绍的身份和地位,让王方翼辅佐于他,正能体现陛下对王方翼的信任与器重!”
薛绍听出来了,武则天的意思是让王方翼去搞定白失余,我薛绍只要去绥州打一趟酱油厉练一下即可,到最后照样不会少了我的军功!……古往今来,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
李治哪能不明白武则天的意思,但他仍是眨巴着眼睛琢磨了一阵,说道:“太平的意思呢?”
“陛下,此乃军国之事,何需动问太平?”武则天一句话就顶了回去。
李治差点被噎死,脸皮都抽搐了几下。
这时,太平公主走出来了。她面无表情也没有去看薛绍,只是静静的走到李治的面前拜倒下来,“陛下,驸马若在家中,儿臣自会狠狠管他;但若他到了朝中军中,那他就是二圣的臣子与大唐的将军……儿臣,无权干涉!”
李治悠长的叹息了一声,“薛绍,朕准了!”
“谢陛下!”薛绍正拜。
太平公主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薛绍的身边,静静的看着他,“我恨你!……望你,盼你,早日凯旋归来!”
第 469章 铁血备战
薛绍走出蓬莱殿的时候,刚刚停了半天的雪又飘了下来。森冷的北风呼啸而起,吹得鹅毛片大的雪花纷纷扬扬四下散落。
二圣将太平公主留住了没有让她跟着薛绍一起走,大概是不想让她去承受分离之苦,也不想薛绍走的时候因为儿女情长而牵肠挂肚。
薛绍停在廊间的一个窗户旁看着外面的雪景,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高高的隆起。冷咧的空气冲入肺腔,非但没有让他感觉到一丝的寒意,反而有些热血沸腾!
终于有了一次,单独领兵出击的机会!!
薛绍的手情不自禁的拍在了窗棱上紧紧一握,木质的窗棱发出“格格”的声响差点就被他的双手捏到粉碎。
“薛绍。”廊道的另一头传来一记呼声,是武则天。
薛绍收敛神色转过身来拱手一拜,“微臣参见天后。”
“免礼,随我来。”武则天面无表情身边也只有两名心腹的内侍,她随手推开了身边的一间房门走了进去。
“是。”薛绍跟了进去,两名内侍就在门口站着,像是把风一样。
武则天没有入座的站立在房内正中央等着薛绍,眼神炯炯。
“天后有何吩咐?”薛绍上前拱了拱手。
“白铁余篡改佛教,以邪术惑人煽动谋反,罪不容诛!”武则天的声音很沉,隐隐透出一丝怒意,“朝廷出兵平叛,这是必然。但这样的邪教光是用军队去剿杀是远远不够的,那些善良而单纯的百姓已经被他们的邪教所蛊惑,哪怕是杀掉了匪首,邪教的教义仍是残留在百姓的脑海中,余孽深重或为隐患。因此,本宫要选派两名精通佛法的大师随你一同前去,以佛法正朔破除他们的歪理邪说,解救那些被蛊惑的百姓。所以,你此行必须要将白铁余邪教彻底的斩草除根,绝对不能留下任何的后患!”
“臣遵命!”薛绍抱拳一拜,再道:“天气恶劣,臣只怕那两位大师不堪行军之苦。”
“你放心,他们都是四方云游餐风露宿的世外高人,区区一点行军之苦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会在今晚城门关闭之前去往千骑营中,与你汇合。”武则天说道,“此外,你刚才是不是跟陛下提了,想要在府兵当中挑选军士战官与平民勋官加入千骑,壮大声威?”
“是,臣提了。”薛绍心中微微一惊,我刚刚才和李治说了,他转头就告诉了武则天!
“此事陛下仍在考虑之中,但本宫认为或许可行。”武则天说道,“在陛下点头之前你不妨多多留心,看有哪些人有资格被选入千骑。但你要注意一点,就算是在寒门子弟当中遴选军事人才,也同样不可忽略了他们的才学与品德。陛下的御前亲卫,必须是德才兼备。”
“是,臣?,臣记下了!”薛绍心中略感欢喜,没错,这是武则天的一惯作风——不拘一格降人才,她一向是非常关注和尊重寒门子弟的,这些年来她破格提拔的寒门仕子不在少数,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北门学士”!
这时,武则天面带微笑的递给薛绍一个小布包,“这是本宫从大慈恩寺的住持大法师那里,专门为你求来的一个护身法符,保你平安康泰。你收下吧,贴身佩戴为好!”
“臣,多谢天后!”薛绍有点意外,连忙双手收下了。
“不必谢。”武则天微笑,表情少有的柔和还带着一丝慈祥的味道,“你是太平的丈夫,本宫的女婿。就如同世间所有的岳母疼惜女婿那样的,本宫疼你就是疼太平。”
“臣……小婿,拜谢岳母大人!”薛绍拱手再拜。
武则天微笑的点了点头,声音柔和的说道:“明日早朝之后,朝廷就将正式下令命你带兵出征。时间仓促天气恶劣,你须得好生准备——你,去吧!”
“臣,告退!”
薛绍告辞离去,虽然明知道这是武则天特意施予的一些小恩小惠,但心里感觉还是挺暖的……细节决定成败,武则天笼络人心,确实有一手啊!
薛绍回到千骑营地,天色已近黄昏,正是军队里开饭的时辰。他回到自己的官署脱去了身上厚厚的锦衣棉裘,穿上了冷硬的明光战甲和五色战袍,佩挂起千牛御刀,还找出了自己珍藏的那一个,当初刚刚加入三刀旅时下发的越骑挂鞍小号角。
随后,一身戎装的薛绍大步流云的走上了点将台,将手里的越骑号角吹响了!
士兵们刚刚吃完了饭,或在刷碗收拾或在三三两两的闲谈走动,听到这个号角之声都很惊奇——他们从来没听过这种战阵号角的声音!
只有薛楚玉与郭元振认得这个声音。
此刻,他二人正窝在火头军那里吃着军官小灶喝些烧酒取暖。听到号角之声他二人条件反射似的一下就蹿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扔下了美味的食物和浓香的美酒,在一群士兵们惊愕的注视之下,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冲向自己的官署。
“擂鼓集结!”
“紧急战备,全军集合!!”
二将一边飞奔,一边大声怒吼。
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难不成还有叛军杀进了皇宫?!
鼓声大燥,千骑营地里顿时像是烧沸了的一锅水,猛烈的翻腾起来。所有将士飞快的更衣集结,很快就在点将台前列队完毕。
薛绍戎装披挂纹丝不动站在点将台上,头上肩上已经积了挺厚的一层雪,一言不发表情严肃到冷酷,看得千骑的将士们心里一阵泛寒,纷纷在想惨了惨了,看这情形魔鬼将军今天又要收拾人了!
薛绍猛一扬手,鼓声停歇。全场静悄悄的,只剩北风呼啸的声音。
“刚刚如果是有敌人前来突袭劫营,你们就全军覆没了!!”薛绍运足中气了沉声大吼,吼得近旁的郭元振都心肝颤了起来,心里直叫苦——惨了!
“薛楚玉、郭元振!”
“属下在!”二将出班应诺。
“方才你二人在哪里?”薛绍沉声问道。
“我二人一同去了膳食堂,正在吃饭喝酒。”薛楚玉如实答道。
“酒囊饭袋!”薛绍毫不客气的大声怒骂,“我跟你们说过,我不在的时候,至少要有一位将军留守官署,你二人却一同跑去喝酒,视军令如无物!——萧长史何在!!”
“属下在。”萧至忠站了出来。
薛绍满面怒容的拿马鞭指着薛楚玉和郭元振,“这两个渎职的酒囊饭袋,该要如何处罚?”
“按军法,当处二十军棍,以儆效尤!”萧至忠答道。
郭元振愁眉苦脸的看着薛绍,看那表情都快哭了——今天这是什么情况,如此小题大做?
薛楚玉心知肚明的抱拳一拜,“属下犯错,甘愿受罚!”
“啊?”郭元振略微一怔,接连和薛绍与薛楚玉交换眼神,心中终于明白——这是要出征打仗了!杀鸡儆猴,是为了严明军纪让全军都紧张起来。于是他道,“属下,也愿受罚!!”
全军肃然,甚至有人都被吓傻了——连薛楚玉和郭元振都被收拾了,这回真是要出大事了!
“萧长史,大战在即不宜打伤征战之将,你且将他二人的军棍记下,命其戴罪立功!”
“是。”萧至忠应诺。
薛绍大喝道:“全军听令!——即刻起千骑进入战备状态,任何人不得外出不得再与外界之人接触,违令者视同泄露军机之罪,必斩不赦!我给你们一夜的时间做好轻装上阵、奔袭远征的准备,明日辰时,全军开拔!军法如山令行禁止!”
“是——”
全军八百人的神经瞬间就被薛绍绷紧了。虽然他们大多数都认为,这又是薛绍搞的一出突然袭击似的“野外特训”,但尽管如此也没有一个人敢掉以轻心。魔鬼将军主持的铁血特训,在千骑们看来已经跟实战没什么区别了!
“薛楚玉整顿兵马器械,郭元振打点后勤粮草。”薛绍对左膀右臂下令,“时间紧迫,手脚要麻利!”
“是!”薛郭二将同声应诺,心里知道看来是真要出征了。于是他们一同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眼神之中似有火苗跳跃,心中已是热血激昂。
“酒囊饭袋,还敢笑。”薛绍低声的骂了一句,再大声道:“全军退散!”
八百人马紧张有序的退散下去,各就各位的忙碌起来。
稍后,薛绍派苏味道去了一趟兵部衙门,从选院南曹的军事图籍库藏之中调用这次出征将要用到的军事地图与地理县志。再又派了一名宦官侍人去了青龙坊,把吴铭和月奴叫来。三天前刚刚下雪之时薛绍派他们回老宅探望兄嫂,赠送一些寒衣被褥与火炭等物,现在正好召回一同出征。
千骑营屯里夜火通明的忙碌起来。有了吴铭和月奴帮忙打点闲杂之事,薛绍自己却是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于是就在官署里细细的查看地理图册与军志县志。
看了没多久,守门的卫士前来报告薛绍,说有一男一女两名年轻的羽冠道人前来求见,声称是奉天后之命前来薛将军麾下听用。
“天后不是说佛法大师么,怎么又派的两个年轻的道人?”薛绍有点好奇,“让他们进来。”
等那二人进了官署,薛绍眼前一亮更觉惊奇——居然是司马承帧与玄云子!
第470章 大雪满弓刀
司马承祯和玄云子这两位绝对称得上“偶像派”的羽冠,一改平常的飘逸潇洒之造型,每人都着一身短襟胡服外加一领粗麻布制避雪斗蓬,手中的拂尘也收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马鞭和护身短刃。此外,他们的冬装和常人的秋装好像没什么区别,特别单薄看着都冷。
“嗬!”薛绍看到他们这个造型颇为惊奇,笑道,“二位这是要去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了?”
司马承祯微笑答道:“我二人本就常年飘泊于江湖之间,道常无为而不为,道常无欲乐清净,故令天下常正。”
薛绍顿时就笑了,“子微先生,在下只会厮杀不懂道学。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
“师兄的意思是说,我二人绝非仗剑江湖的游侠。”玄云子接过话来,说道,“做这副装扮,只是为了便于行军跋涉。”
“师妹糊涂。”司马承祯训斥起来,“薛将军谦虚一句,你便当真了么?”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是真不懂,没什么好谦虚的。”薛绍摆着手连笑了几声,说道:“天后娘娘说,要派两位精通佛法的大师给我充当辅佐,我以为会是两个老僧,却不料是你二位。着实令我惊奇。”
司马承祯面带微笑的说道:“家师精研道经、佛理、儒义,尽毕生之心血将三者融会贯通,成就茅山道派。我二人学艺不精连家师的皮毛都未尝悟得,但要对付区区一个妖言惑众的白铁余,还是绰绰有余的。”
薛绍点了点头,司马承祯这样的雅士高人是绝对不会吹牛的,崇山天师潘师正所领的茅山道派经由皇帝李治的亲手推广,已经是当今天下道学主流。几十年前玄奘法师才从印度取经回来,外来的佛家学说正处于一个发展阶段。茅山教虽然是道家学派,但是对佛学的研究并不比纯正的僧人差多少。武则天用国家“正统”的宗教学说去粉碎白铁余的伪佛教邪说,可算是对症下药。
“薛将军,军队何时出发?”玄云子直截了当的问道。
“很快。”薛绍答了一句,对外面唤道,“来人!”
校尉亲随卢思义走了进来,“将军有何号令?”
“从你的团里挑出十名精锐,专门负责沿途保护这两位羽衣真人。”薛绍说道,“切记,好生伺候休得半分怠慢。否则,军法伺候!”
“属下领命!”卢思义郑重应诺。
“且慢!”司马承祯连忙说道,“薛将军,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二人不需要保护,更不需要伺候。我们既受朝廷征召随军出征,就和他们一样都是大唐的卫士。所不同的是他们用的是刀剑杀敌,我们用的是学说正法!”
“卫士?”薛绍笑了,“子微先生,你和仙姑都是天师高徒名人雅士?雅士,岂能视作卫士?……卢思义,还不请二位下去休息?”
“慢。”玄云子再度出声阻止,说道,“薛将军,看来你是担心我二人受不得行军之苦,也禁不起战场风险。其实你真的多虑了,我二人常年行走于江湖,深山之中常遇豺狼虎豹,绿林之间不乏响马盗贼。尽管如此,我二人无不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此外,我二人既然敢受朝廷所召为将军所用,就绝对不会成为将军的累赘。相反我们应该留在将军的身边,早晚议事参赞军机,以期早日剿平叛乱清净妖孽。”
参赞军机?
薛绍真想把他们轰出去,军事机密是你们这种人能够瞎掺合的吗?天后派你们来是有政治上的需要和宗教上的作用,或许还有充当监军的用意,但你们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但薛绍也不想当面和他们起什么冲突,只是微笑道:“既然如此,就屈尊你二位暂时充当我的行军管记,在行军长史萧至忠的麾下听用并随我左右。如此,也方便我早晚之间向二位智囊讨教请问。”
“遵命。”司马承祯和玄云子一同抱拳应诺,挺像是听话的属下。
“二位真人,请。”卢思义客客气气的将他们请了下去,安顿生活打点起居。
他们刚一走,薛绍就摇头苦笑,“天后怎么派来这么两颗古玩瓷器一般的宝贝疙瘩,万一打起仗来伤到或是磕到哪儿,我怎么赔得起?”
“公子莫要小看了他们。且看他二人在如此飘雪寒冬却只穿一身单薄衣装,就知他们内府充盈不畏严寒。”吴铭了上前来,小声道,“那个年轻的道人面如冠玉气蕴微泛,内家功夫的底子极其深厚,武艺身手也必定极强。那个女冠也弱不到哪里去,估计月奴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薛绍不由得心中略微一凛,这么长的时间以来,还真没见有哪个女子比月奴还要能打,玄云子真有那么厉害?……能被吴铭这样的绝顶高手称赞,想必也是不凡!
“天师潘师正隐居嵩山,北瞻太室峻极于天,西望少室莲花覆地。他的道观与少林寺所处的少室山隔山相望,算来当年我们还是邻居。”吴铭带点戏谑的说道,“久闻潘天师大名,他不仅精研佛、道、儒三家学说,还内炼金丹外练武艺。少林寺对他的武艺很好奇,但一直弄不清楚他究竟有多厉害。只知道他在九十六岁高龄的还能提着满满的两大桶水,在险峻的山岭之间如履平地往来如飞。”
“这么厉害?”薛绍很惊讶,那不就跟武侠小说里一样了?
“传言即是如此,实情如何,无人知道。”吴铭笑了一笑,说道,“不过,他在数月前以九十八岁高龄无疾而终羽化登仙,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此长寿,确是高人!”
“数月前?”薛绍道,“我怎么没听说?”
“那时公子正在草原上指挥于都今山一役,怎能听说呢?”吴铭答道。
“怪不得我一回长安,很快也就看到了玄云子。之前他们两人也是在并州的。”薛绍说道。
吴铭的眼睛微微一亮,“公子是说,也在并州遇到了他们?”
“没错。”
吴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薛绍也没有再多问,其实他的心里也想一个问题——那天在瑶池玉林里突然出现的奇怪人影,会不会就是司马承祯呢?
次日黎明,千骑营屯里就响起了集结的号角。八百人马以极快的速度在校场整装待命,薛绍在官署里等着朝廷的令文下达。
千骑将士们按照薛绍的要求,人马轻装上阵没带多少辎重,此刻全都站在风里雪里纹丝不动的等着。到现在,他们也仍旧以为这是薛绍发动的一次“凛冬特训”。谁也不想在这样的特训里掉链子,因为那很有可能意味着要从千骑卷铺盖走人。
薛绍站在官署里看向校场,所有的将士都快要变成了雪人。其实他不想这么折磨千骑将士,但是接下来的风雪天急行军远比这样苦站要辛苦百倍。如果有谁不能适应这样的严寒,不如趁早发现让他留下来,省得还没开战就冻死在了半道上。
于是,薛绍非常狠心的没有让他们挪窝避雪,最多允许他们在统一的号令之下集体动弹一次,抖掉身上的积雪。
一个时辰之后,朝廷的公文总算下来了。薛绍将使者请进官署,关起门来接令。
皇帝钦命下旨,旨令走的是中书拟旨门下检视再由尚书兵部发令的正规渠道,公开合法的授予薛绍为西平道行军总管兼领陇右道绥、延、银等三州黜置使,夏州都督王方翼为行军副总管,一同征讨绥州叛乱的白铁余逆党。
行军总管等同于前线军区司令,是作战指挥的临时官职。让薛绍惊喜的是,朝廷还加授他为“兼领陇右道诸绥、延、银等三州黜置使”,这个黜置使的权力可就大了!
黜置使相当于是代表皇帝出巡的特派钦差大臣,这让薛绍在绥州、延州和银州的三州之内可以先斩后奏便宜行事,可以行使一切行政、司法和军事权力,包括任意调动州县所属的官员与兵马,包括对州官和边将的生杀予夺!
这三州之地,也正是白铁余的邪教波及最为广泛与严重的地方。
“将军,这回咱们算是扬眉吐气、出人头第了!”郭元振心情大好的说道,“行军总管兼领三州黜置使,这种事情一般只有裴公那样的人才有资格担当啊!”
“有什么好乐的?”薛绍心花怒放却故意板着一张脸,“有多大权力就有多大压力,不懂吗?”
“是是是,那当然是了!”郭元振乐不可吱的一阵傻笑。
薛楚玉淡淡的说了两个让郭元振瞬间气煞的字眼——“呆子。”
接罢圣旨,薛绍满副戎装的大步走上点将台。
班声起,风云动。
八百多人,都一同注视着薛绍。
薛绍凝神环视,看遍在场所有人。他们的盔甲几乎快要结冰,他们的刀剑和弓弩上面已经有了一层白皑皑的积雪。
“接下来,你们会遭遇到比现在痛苦百倍的事情,甚至有可能会丢掉性命。”薛绍大声说道,“有谁撑不下去或者是不想丧命的,现在退后一步。我一概特赦不予追究!”
薛绍说完后等了半晌,全场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动弹。
欲将逐轻骑,大雪满弓刀!
“咣当”一声,千牛御刀龙吟出鞘。
“出发——”
第471章 黑猴挡道
大明皇宫的玄武门轰然洞开,北衙禁军千骑所部自组建以来,第一次奉命远征。
程务挺就站在城楼上,眉宇微沉的目送千骑从门洞里飞驰而出,渐行渐远。薛绍走出城门时向城楼上看了一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风急马响,彼此无法通得言语。程务挺对薛绍郑重一抱拳,薛绍点头一回礼然后飞驰而去。
“后生可畏。”程务挺低声自语,“大唐军队的今后数十年里,必将是薛氏一门独领风骚!”
他身边的副将左羽林卫将军范云仙却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大将军,薛驸马真有如此能耐么?依属下看,他这一次也只是假借出征之名,依靠夏州都督王方翼去混得一些军功罢了!对此,朝中上下谁不是心知肚明呢?”
“如你这般说法,年中北伐之时,我老程就是依靠薛驸马混到的一笔军功,才得到这个大将军之职!”程务挺如此说道。
“呃!”范云仙当场愕然。
程务挺淡然一笑,“薛子当为天下雄……拭目以待吧!”
世人都知行军苦,但行军最苦莫过于在风雪天里疾行远征。
大雪越紧,冷风如刀。薛绍一行八百余骑顶风冒雪前行,走出不到十几里就有一半人冻僵了,有毛发厚重的人胡须都结了冰,必须用小刀削去。尽管千骑的装备是大唐军队当中最好的,从头到脚都有御寒的军用品,但仍旧无法与大自然的寒威相抗衡。再加上道路积雪严重马匹脚力不济,刚刚出了长安城薛绍就只好下令休息。
千骑将士们以为,差不多是抵达目的地了。在这冰天雪地里进行一场野战操练,肯定很苦。
可是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薛绍就下令再度启行,直望西北进发。
就如此走走停停,一整天下来千骑走出了一百余里,入夜时分在京畿临县的军府中安营扎寨住了下来。
所有的千骑将士几乎都被累趴冻僵了,草草的吃了一些晚饭后就要入睡。薛绍下令全军每一人都要烫脚了才许睡,所有的马匹都要加食夜料并升火祛寒。
这时千骑将士们才算是有所醒悟——我们这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啊?莫非是远征?
薛绍把消息管得很严,有些事情是只有将军才能知道的。
入夜后薛绍带着吴铭和月奴一起去探望司马承祯和玄云子,发现这两人神采奕奕一点疲累的迹象也没有,寒冷的风雪也没有将衣衫单薄的他们冻出一个什么病症来。
真是奇人!
薛绍的心里隐隐惊叹。他开始有点相信吴铭所说的,嵩山茅山派的道士们大概都修炼了一些道家的气功武术之类,而且修为不低!
稍后薛绍与薛楚玉、郭元振等人商议,按照今天的这个行军进度,等赶到绥州就要十天?十天,太慢了。对此,行军最有经验的薛楚玉说千骑是第一次奔袭远征肯定不习惯,更加不习惯在风雪天远征。第一天就能跑出一百二十多里,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以后每天适量的增加一些路程,如果能够增加到日行三百里,那就非常不错了!
薛绍就问,当年你跟随在黑齿常之麾下与吐蕃交战之时,风雪天日行军是多少?
薛楚玉答说,越骑日行五百里!——戍边的野战军习惯了顶风冒雪的艰苦行军,他们的马匹对严寒的抵御力都比长安的御马强得多!
“如此说来,大唐的西军确实可称为精锐之师!”薛绍不禁感叹道。
“裴公在西域经营了十数年,麾下带出了很多吃苦耐劳、能征惯战的虎狼之师。”薛楚玉答道,“黑齿常之与娄师德所领的河源军,夏州都督王方翼所领的安西军,堪称大唐西军的中流砥柱与精锐代表。”
“这一次朝廷命令王方翼做我的副手共讨白铁余,我估计王方翼不会心服。”薛绍淡淡的笑了一笑,说道:“五年前,他就被朝廷任命为检校安西都护,辅佐裴公一同平定了逆贼李遮匐勾结西突厥贵族发动的叛乱,并主持修建了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镇’,从此他就一直独力担纲大唐西域的所有军务,可以说是这半壁江山的顶梁大柱。如今,他这位栋梁勋臣、军之元宿却要在我的手下听用,就算王方翼本人虚怀若谷不予计较,我估计他的部下也会叫屈不平,心存芥蒂。”
“将军所虑甚是。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早有思虑。”薛楚玉答道:“裴公退隐之后,大唐的军队里以王方翼、程务挺和李谨行的资格最老、名望最高。尤其到了西域这种地方,除非是裴公亲临,否则没人敢不服他王方翼,包括镇守河源的黑齿常之与娄师德,甚至包括出身北军的程务挺与李谨行。”
薛绍笑了一笑,“那你知道王方翼的秉性脾气么,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上峰,该要如何与他这位功勋老将相处呢?”
薛楚玉摇头,答得简单之极——“不知。”
“那你们呢?”薛绍又问郭元振与萧至忠等人。
萧至忠等人都摇头,郭元振却是嘿嘿的傻笑不语。
“说话!”薛绍老大不客气的踹了郭元振一脚。
“咳,我说、我说!”郭元振连忙道,“我建议我们应该先搞清楚,王方翼有没有待字闺中的女儿孙女……之类的!”
李仙缘马上认真真的点头,“我附议!”
“你们两个,一起滚出去!”
千骑继续顶风冒雪的挺进,越往西北走,天气越是寒冷。尤其是越过洛水之后,便迎头顶上了长城那边吹来的寒冷北风,真正是泼水成冰。
可是千骑每天都在增加行程。确实有一些人因为生病或是冻伤或者不堪忍受的掉了队,但大多数人硬生生的挺了过来,经受住了这样的考验。四天的行军,薛绍率部走完了将近八百多里的风雪路程,离开了锦绣繁华的京师长安,踏入了苍凉雄劲的西北边塞。
终于抵达延州了,这里是与白铁余叛乱的绥州毗邻的近州,也是薛绍这位黜置使能够行使钦差特权的三州之一。
薛绍下令大队人马稍作整顿,命郭元振带一队人先行上前通传州县,做好接应。一般来说,朝廷的圣令会比新上任的官员先行一步,以便地方州县提前做好准备。但这一次薛绍紧急出征的人马,显然是比朝廷的使者驿马要走得快得多,前面经过的好几个州县都不知道薛绍来者何人,还是薛绍出示了官碟和圣旨才得以通行无阻并享受了沿途的补给与接待。
一路上来,郭元振干这种“通传”的事情已是轻车熟路了,今日他像往常一样带着一队兵马五十人,去延州治下的延昌县做个通传。
兵马抵达延州应该是可以作个休整了,郭元振等人的心情还算轻松。延州荒凉而且多沙,郭元振等人一路过去时没见到几个人烟村落,却遇到了不少逃难的流民。询问之下得知,他们都是绥州那边逃亡而来的百姓,延昌县不予收留放他们向关中逃难,一路上已经冻死饿死不少人了。
郭元振听了很气愤,“如此冰天雪地居然敢把难民驱赶出城,这不是摆明了取人性命么?那是什么狗屁县令!——兄弟们,与我一同进城,先把那延昌县的狗官拿了,交给薛将军治罪!”
“是!”
千骑将士们都打起了精神,一路上只顾着行军又苦又闷,现在终于有点事情可干了。到了自己的“地盘”上,钦差大臣的威风也该抖上了一抖了!
郭元振带着五十骑直奔延昌县城,一路上过去发现了好些尸体,既有逃难的百姓,也有持带刀枪的军士,几处地方好像还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布满鲜血的痕迹。
“大家小心戒备!”郭元振提高了警惕,莫非白铁余的叛军已经波及了延昌县?
行至一片丘陵土山之前,郭元振等人被一个临时搭筑的军事关隘给拦住了。关卡之上插着大唐的军旗,关卡由土木沙袋所筑并立了塔哨了望,后面暗藏了许多的箭厢射手。
“这临时搭建的土隘虽是草陋,倒也占据要冲扼守险地合得兵法。”郭元振远远的看了一眼多少有点惊奇,“延昌县距离绥州还有两三百里就防得如此森严,看来白铁余闹出的动静当真不小!”
“站住——前方来者何人!!”
郭元振等人还没上前搭话,关隘上就有人在大声咆哮了。很快就有铜锣响起,关隘上下顿时冒出了一两百张弓弩,全都上紧了弦冷嗖嗖的瞄着郭元振等人。
“反应倒挺快,训练有素嘛!”郭元振丝毫也不禁紧张,反而笑了起来。
旁边的千骑也跟着笑了,因为关隘上的人大多是一身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和他们这些英武帅气的千骑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山林里放出的瘦黑猴儿。一路上过去,郭元振等人见到不少这样的“卫士”。说他们是卫士,那其实是一种客气。因为他们只是受雇于地方衙门负责地方治安与各类土木建设的“土兵”,干一点活儿拿一点赏,偶尔参与治安活动会发一些弓箭和刀枪,但连军服都没得派发。
“停止上前,否则射杀!”城关上的人又喊了,伴随着一阵弓箭拉得咂咂作响。
郭元振再又笑了,“得了!皇家御率,被一群山野的黑猴子挡了道!”
第472章 未战损将
随着锣声响动,关隘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渐渐已经聚集了两三百人。后面赶来的这批人显然更像是农夫,因为他们手里的兵器竟然还有木叉和锄头,有的直接搬着一块大石头准备往下砸。
看到这副情形,千骑们真是哭笑不得,郭元振更是快要气乐了。
“土兵们!”郭元振大声喝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王师,专来平定白铁余之乱!——尔等速速打开关隘放我等进城,稍时迟了,尔等耽待不起!”
本以为这样会唬得那些土兵们放下弓箭打开关隘,不料关上有人大喝一声,“兄弟们严加戒备,白匪又来使诈骗关了!”
“白匪?”郭元振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见过如此体面英俊的白匪吗?别有眼不识泰山,我们是陛下御前亲卫羽林千骑!还不速速开门,迎接王师?”
“呸!该千刀的白匪,别以为你们换了一身好皮,就可以骗开关隘!你们若是千骑,那我就是驸马薛承誉了!”城关上那人大声啐骂,“兄弟们,拉紧弓弦通通瞄准,手里的家伙全都招呼好了!只要他们敢上前一步,一概格杀!”
郭元振当场就要气蒙了,“你阿爷的,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偏就上前,看看你们这群土兵将要如何射杀御前亲卫!”
说罢,郭元振喝止众人,自己勒马上前走了两步。
“放箭!!”
“嗖嗖嗖”箭啸之声大起,一片箭矢飞射而来。紧随其后的还有斗大的石头和自制的农具等物,乱七八糟扑头盖脸的一起向郭元振招呼了来。
“黑猴子,还真敢射!”郭元振大吃了一惊,跳马就逃!
后面的千骑也吃了一惊,连忙拔马后退。幸好这些人的马匹都是千里挑一的六闲马,个个的骑术也不差,不然还真要折损在这里了。
郭元振逃退了一截,虽然没有被伤着但是颇为狼狈,因此真是气煞了,大喝道:“上弦!!“
一声令下,五十名千骑一同拉弓满月瞄准了关隘之上。
关隘上的人发出了一片骚动,所有人都把头缩了起来,只剩一些箭矢藏在暗厢里还在瞄着楼下的郭元振等人。
郭元振气劲儿一过冷静了下来,心想不知者无罪,他们都是普通的土兵和百姓,这样做也是谨慎起见。
“放下箭。”郭元振下了令,众千骑都把箭放了下来。
城关之上有几个大胆的人,又冒出了头来,“白匪们,你们别费力气了!要想从此过,除非插了翅膀飞过去!”
郭元振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情绪,勒马上前一步,心平气和的道:“乡亲们,兄弟们,你们真的误会了。我们真正是长安来的兵马,是来平定白铁余叛乱的。除非你们是白铁余的同党,否则,请你们快点?快点打开关隘放我等入城。后面还有西平道行军总管与钦差大臣所率的主力大军等着入城,你们千万不要耽搁了大事!”
城关上的人开始争论叫嚷——
“别听他胡说八道!”
“什么西什么平,总管啥的我们听不懂!”
“还钦差大臣呢,呸!——咱们这里穷乡僻壤的刺史都不愿理会,哪里还会有钦差跑来瞎管闲事?”
“这是白匪假扮的!听他们说话一溜一溜的头头是道,肯定是早就想好了的!”
“放箭、放箭!”
又是一串箭雨下来,郭元振只好再次后退。
“郭将军,这怎么办哪?”千骑卫士们的头都大了,“这些黑猴子,说他不通打也打不得,若是叫不开关隘入城通报,咱们回去了怎么向薛少帅交待?”
薛绍得授“行军总管”一职相当于人们口耳相传的“元帅”(大唐目前没有元帅这个官职);又因薛绍少年得志,所以属下人等都开始尊称薛绍为“薛少帅”了,其实主要还是为了区别对他与对薛楚玉的称呼。
“我再试试。”郭元振稍稍上前了一些,大声道:“城关上的乡亲与兄弟们,我身上带有官凭告身与通官文碟以及朝廷下发的令文,你们不妨看上一眼,就知道我们不是假冒的了!”
“不看!人都能假冒,文书有啥不能造假的?”
“再说了,咱们也不识字!”
“哈哈哈!”城关上的人大声傻笑,笑得还挺自豪。
郭元振无语了,咬了咬牙再道:“这样吧,你们把主事的官员叫来,他必然是识字、也必然是认得官凭与令文的,让他来分辨!”
“休想!”
“我们大名鼎鼎的郭县尉,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郭元振几乎要吐血了,一个最多七品芝麻大小的县尉,还“大名鼎鼎”了!……忍了忍,他道:“既然你们郭县尉不愿现身相见,那放我独自一人入关去见他,总行吧?——我就一个人进去,你们这么多人总不会怕了我一个吧?”
关上的众人一听,这仿佛是可行。
“那你可不许耍什么花样!”
“只许一人上前来,弃了马、不许带兵器!”
“我们放下吊篮拉你上来!要是发现你耍诈,我们就松了吊篮摔死你,或是一拥而上把你撕成碎片烤了吃!”
千骑们听到全都快要把肺气炸了,“土兵!暴民!黑猴子!蠢猴子!”
郭元振连拍了几下脑壳,“行,就依你们的!”
然后,郭元振不顾属下的劝阻,独自一人下了马卸去了所有的兵器,举着双手走到城关前面。
城关上一两百人的家伙什全都对准了郭元振。
郭元振向有胆气,这时泰然自若的举着手,笑眯眯的道:“乡亲们,兄弟们,你们都看清楚了?我就一个人来的,没带兵器,只有怀里揣了两折文书。你们快放吊篮下来吧!”
“好,你等着!”
不久,一个大吊篮嘎吱嘎吱的从头顶落了下来,郭元振坐进篮子里,吊篮又嘎吱嘎吱的升了上去。
“乡亲们,兄弟们,在下郭元……”
不等郭元振拱着手把话说完,一群土兵和农民一拥而上把郭元振从吊篮里拖了出来死死摁在地上,大声叫骂——
“掐住!赶紧掐住!”
“堵上嘴巴!”
“打!打晕了最省事!”
郭元振落进了人堆里双拳难敌四手,如何叫喊对方也不理会,只感觉眼前人影绰绰然后砰砰当当一阵乱响,就——晕了!
城关上传来一群人的胡乱叫嚷——
“扒衣服!——这衣服真漂亮哇!俺一辈子没见过!”
“拿来!俺的!让俺弄回去给俺婆娘改条裙子来穿!”
“捆结实了,带去交给郭县尉处置!”
城关下的千骑们目瞪口呆,彻底傻了眼。
“我的娘啊!郭将军被俘虏了?!”
“这……这如何是好?”
“打将上去,救人要紧!”
“不能打,那可都是平民百姓!再说了,万一我们动武,他们要把郭将军扔下来摔死可如何是好?”
“那还说个屁,赶紧回报薛少帅!!”
在一群土兵和乡民的大声欢呼声中,五十名千骑风卷残云般的呼啸而去。
尽管他们马术依旧精湛身影仍是潇洒,可此刻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那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丢人啊!丢人丢到十八代祖宗那儿去了!堂堂的御前近卫大将和整整一队的千骑精锐,居然被一群土兵和乡民给弄得丢盔弃甲,连主将都被活捉了!
薛绍带着主力大部在一个依山背风又临水的山石坳里整顿,正在分发一批防寒的油脂给大家涂面,火头们也升起锅来煮了热水准备让众人烫脚祛寒。就在这时,五十名前哨骑兵匆忙奔回,薛绍以手搭沿一看,得了,排头不见郭元振!
五十骑仓皇落马,队正上到薛绍跟前把方才发生的事情都给说了。
说完后,薛绍的脸绷得像是刀也剁不进去。那名队正曾是薛绍在左奉宸卫的亲随之一,向来最是敬畏薛绍,此刻和他身后的五十名前哨骑兵全都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
“还没见着白铁余,咱们就先损了一员大将。”薛绍呱唧呱唧的鼓起掌来,“千骑、千骑,真不愧是精锐之师、虎狼之师啊!”
“少帅,那些土兵和乡民实在愚顽不讲理……”队正急欲分辩。
“住口!”薛绍怒喝一声,“是不是上了战场被敌人砍杀了,你也还能跳起来理论一番?!”
“属下知错!”队正和所有的前哨骑兵全体跪下,“请少帅责罚!”
“丢了主将,你们居然还有脸回来!”薛绍沉声喝道,“你不再是队正,降为普通卫士。余下人等,除一月军禄。我观尔后效,最好是戴罪立功,再有犯错必定重罚不赦!”
“是!”队正和卫士们一同应诺,受了一罚心里反而是吁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被砍头!阵前丢失主将败阵而归,按军法来说真是够得上砍头了!
“少帅,让我去一趟。”薛楚玉上前来请命,“耽误下去,我真怕那些无知的乡民会坏了郭元振的性命。”
“那呆汉整日嬉皮笑脸掉儿郎当,让他受点活罪长点记性也好。”薛绍闷吁了一口气,“全军整备,集结出发!我亲自上前,叩关救人!”
“是!!——”
薛绍亲率主力开往关隘,滚滚铁蹄踏着地面卷起的阵阵烟尘,隔了老远就把关隘上的土兵和乡民给吓坏了。待其走近,不太牢实的沙土关隘被震得一阵颤悠,几乎未战而先倒。
看到千骑们旗帜鲜明衣甲显赫,清一色的良驹神骏更是让这些骡子都骑不上的土兵和乡民亮瞎了眼,城关上已经发出了一阵惊悸的骚动。
薛绍拍马上前看着眼前的沙土关隘和城关上那一群破衣烂衫的土兵乡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郭元振啊郭元振,这件糗事,老子会笑话你一辈子的!
第473章 天兵天将
千骑们看到薛绍上前,连忙上前来劝,“少帅切勿上前,那些黑……土兵和乡民会射箭扔石头的!”
“是吗?……我看未必!”薛绍仍是骑着马,缓步上前。
城关上的土兵和乡民看到这样的阵势,几乎有点傻了眼。如今城关下面有个穿金甲、披五色袍、骑赤焰马的武将走来,他们不禁开始嘀咕——
“这么多的骑兵,全是好马好甲还有大红的龙旗,大概不会是白匪了!”
“如此阵势,恐怕真是官军啊!”
“下、下面那人仪表非俗英武不凡,好像比县令的架子还要大,莫非真是长安来的大官?”
“他过来了、过来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城关上吵作了一团,八百骑兵不动如山岿然如林,强大的阵势着实把城关上的土兵和乡民震慑到了。再加上薛绍不怒而威的气场与浑然无惧的底气,反倒是将城关上的人都给镇住了。
“我乃长安薛绍!”薛绍走到城关上方,大声喝道,“速开城关!”
“噗!——”城关上某个土兵当场就吓得一喷,连忙叫道:“假的、假的!!”
众土兵和乡民一看,他就是当初对郭元振喊了那句“你若是千骑,我就是薛承誉”的土兵小头目。
“薛绍有什么了不起,我凭什么要假冒他?”薛绍淡然的站在城关下方,一句话就让城关上的所有人闭了嘴,鸦雀无声。
薛绍再道:“你们之前捉走的,是我的副将郭元振。他官拜五品,是羽林千骑右郎将。你们赶紧把他放了,休要滋事。现在开关,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既往不咎。否则,你们以为这小小的土丘能挡得了我麾下的军队吗?”
城关上的土兵乡民们一起身上发寒,小肚腿儿抽起筋来。八百精锐骑兵,对北伐那样的大战役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是拿到穷乡僻壤的延昌县来说,已是“天兵天将”一般无可阻止的存在了。
土兵和乡民们心里慌了,开始七嘴八舌的商量——
“挡是肯定挡不住的,怎么办哪?”
“那莫非真是长安来的驸马薛承誉?……惨了,我死定了!”
“你没听他说,现在开关既往不咎?”
“那、那开是不开?”
“郭县尉呢?怎的还没来,赶紧再去请啊!”
……
“速开城门!”薛绍有点不耐烦了,怒喝一声。
这一声怒吼彻底粉碎了土兵和乡民们的心理防线,城关上的人都把头缩了回去,一起大声叫嚷,“快、快去搬请郭县尉,请他来做主!”
薛绍皱了皱眉,看来那个郭县尉在本乡本土还挺有威望,这些人都听他的。也罢,我就等那个当官的来了再说。和这些不通文不懂事的土兵乡民,确实说不大清?大清楚。
只是过了片刻,城关里发生了一股小小的骚动,有人在大叫,“郭县尉来了!”
“快、赶紧打开城关!恭迎王师!”显然是那个郭县尉的声音,薛绍一听,仿佛还有点耳熟。
一群人前拥后齐的跑到城关附近打开了大栅门,薛绍独自一骑站立在关口,看到里面一群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人,簇拥着一个英武的戎装少年郎走了出来。
薛绍意外的眼前一亮,抬手一指大声喝道:“怎是你小子!!”
众土兵和乡民们大吃一惊,郭县尉在咱们延昌县就像是神灵一样的,却被眼前这个大官如此颐指气使的喝呼为“小子”!
戎装少年郎听到薛绍的声音浑身都颤,连忙快跑了几步扑通一下跪倒在薛绍的马前,呜咽涕泣的磕起头来。
“属下郭安,拜见旅帅!……哦不,拜见薛少帅!”
薛绍哈哈的大笑跳下马来,一把拽住郭安将他拉住,“起来!!”
“我不起来!”郭安像个孩子那样放声大哭起来,“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薛少帅!我就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没出息,哭什么!”薛绍大力的拍打他的肩膀。
薛楚玉非常意外的跳下马走过来,惊道:“真是郭安!……北伐过后,你不是留在右卫勋一府统领三刀旅么,何时跑到了延昌县来做县尉?”
“玉冠将军?你也来了!”郭安看到薛楚玉又是一阵激动和流泪,“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快,快请进关!!”
后面的土兵和乡民们全都傻了眼,扔了手里的家伙什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连连磕头不停的称罪求饶。
“乡亲们,不知者无罪。我言出必行,既往不咎。”薛绍大声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后仍是一阵拜谢,个个如同仰望神明那样眼巴巴的看着薛绍。
“乡邻们,这就是我时常与你们说起的,我以前所在三刀旅的旅帅、如今的驸马都尉、千骑中郎将薛承誉薛少帅!”郭安大声的、自豪的说道,“现在,薛少帅奉皇命出征到此,前来征讨白铁余逆党!白匪猖獗不了几天了,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土兵和乡民们大声欢呼,呼啦啦的又跪倒了一片,拼命磕头。这下,薛绍是如何唤请都叫他们不起来了。这些乡民苦盼朝廷王师来救都快盼瞎眼了,如今王师终于抵达延昌,他们个个感激涕零痛哭流涕难以抑制。
在延昌百姓的夹道欢迎之下,薛绍与他麾下的八百骑兵风光入城。县尉郭安亲自给薛绍牵马引道,百姓们焚香遮道拜于道旁,如同恭迎神仙下凡,欢喜之余恭敬异常。
薛绍进城之后稍加留意,发现延昌真的不是一般的穷困,入眼所见连一套像样的房子都没有,道路泥泞不见商铺,百姓们个个破衣烂衫面黄肌瘦,除了郭安几乎再没看到一个身强体壮营养充足的。
县城内也没个像样的屯兵之地,郭安百般惭愧的请薛绍将兵马暂时屯扎在了县衙里,稍作整顿。延昌的百姓们马上自发的前来犒军了,各家各户都献出了家里最拿得出手的食物——最好的,也就是两只下蛋的老母鸡和几只鸡蛋了。
薛绍看到这一幕心里有点发愁,看来延昌县是无法给我军提供什么补给了。
稍后郭安带着薛绍一行人去看望郭元振。这位阴沟里翻船的千骑大将被打晕了还没醒,郭安已经请了郎中在给他医治,所幸没有大碍。薛绍留下了精通医理的吴铭和两名小卒在此照看,随后一行人到了县衙。
郭安置宴款待,但县里缺食少物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美食,还是薛绍自己拿出了一些随军的干肉与蒸饼,才勉强凑出了这一顿饭来。
“郭安,延昌县怎么如此穷困?你又是怎么到了这里?”饭菜还没做好,薛绍发问了。
“说来惭愧!”郭安一脸愧色,说道:“北伐结束之后我随军回到长安,本来裴公是想把我调到南衙的右卫官署里任职,不料一场动荡裴公隐退了。紧随其后,右卫的好多将官和同僚都被踢出军队或是贬出了长安。像我这样跑到千里之外的延昌县来当县尉,还算是好的。好些个郎将、校尉和旅帅,都被发配到了岭南流放,这辈子怕是难有翻身之日了!”
“这事我知道。”薛绍双眉紧锁的点了点头,就是那一场北伐结束之后的军队大风暴,很多裴行俭的亲随、心腹和铁竿拥护者,都被清洗了!
事情敏感,郭安也很识趣的不再多议了,转而说道:“延昌县一直都很穷,大概是相邻数州治下最穷最苦的一个县,民风彪野私斗成风,违法犯罪的事情层出不穷。我上任县尉之后发动乡民组建了土兵,开始大力整治地方治安,先后打掉了几伙地痞流氓和山匪恶霸,从此民风清朗了许多,百姓们也肯下地干活儿了。渐渐的就能够自给自足,至少没再饿过死人也没什么人去逃荒了。”
“县尉司职武事,你算是尽到了自己的本份。我见那些土兵和乡民对你极是拥护,可见你在此地甚得人心。”薛绍说道,“对了,你们的县令呢?我入城已有多时,怎么一直不见他来见我?”
“县令……他……”郭安犹豫不决,好像有点难于启齿。
“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薛绍说道,“这一次我奉命出征,除了执掌军队,还钦授三州黜置大权,延州就归我管。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天榻下来了也砸不到你的头上!”
“薛少帅还肩负钦差黜置大权?”郭安眼睛发亮喜出望外,连忙道,“既然如此,薛少帅你真得管一管我们的县令还有延州的刺史这些人!他们简直太不像话了!”
“说!”
原来,至从白铁余发动叛乱之后,延州刺史就把所有的兵马、军器和粮食都调到了自己的手边,屯集在州城治所延安县内。不仅如此,他还对州城治下的其他各县提前征收了三年的赋税,美其名曰“厉兵秣马、讨伐白匪”。从此,延州刺史府对其他各县不闻不问,既不置兵守城防备匪患,也不给百姓拨放一粒救济粮食。
与此同时,其他各县的官员都放弃了自己的职守,跑到了州城延安去“避难”。延昌县的县令和主薄人等就带着全家老小和家产奴婢都跑了,只剩郭安这个县尉还留在这里,率领土兵防范白匪入侵守得一方城池未失。
州城延安大门紧闭不放一个流民进城,逃难的百姓没有办法,只好在这隆冬飘雪的日子里离景离乡逃往关中,无数人冻死或饿死在道途,再不就是被白匪劫杀了。
如今,延州治下八县除了州城治所在的延安县和郭安所在的延昌县,其余六县都发生了大面积的百姓逃荒与白匪入侵,几乎快要成了空城死城!
第474章 重操旧业
听完郭安的一番叙述,薛绍早已是怒火中烧,但是神情淡漠未形于色。
郭安很惊讶,心想一别数月,三刀旅的魔鬼旅帅怎么像是换了个人?按照他以往纯粹的军人作风,不是应该马上点起兵马冲向延安,把刺史等人砍了再说吗?
薛楚玉等人包括月奴在内却是非常的淡定,因为他们对薛绍的反应倒已是一点不奇怪。今日的薛少帅,已经不是昔日率领三刀旅奇袭黑沙的那个拼命三郎了。不是说他官做得大又娶了公主就变得怯懦惜命了,而是这几个月来薛绍在长安经历了太多的官场历练和政治风波的洗礼,尤其是在成亲之后薛绍更加成熟和稳重了许多。否则,除非二圣和宰相重臣们都已经把国事视为了儿戏,不然不会让薛绍单独挂帅出征,并委以州县黜置大权。
“郭安,延州在我黜置大权之内,你所说的这些事情我会一一调查清楚,定会给你们延州的军民百姓一个合理的交待。”薛绍不惊不怒有条不紊的道,“当务之急,我的军队必须得到休整与补给,并想办法联系上夏州都督王方翼。他麾下的安西军,是我这次平叛的主力。现在你能帮我的,就是搞到军队的补给!”
郭安已经非常熟悉并无比怀念当初三刀旅的那个,智勇双全热血激昂的魔鬼旅帅。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郭安感觉眼前这位薛少帅仿佛更加值得让他托付性命!
“薛少帅,你放心!哪怕是卖儿卖女、割去自己身上的肉来下锅,我郭安也绝对不会饿着任何一位千骑的兄弟!”郭安给出了斩钉截铁的答复。
“胡说八道。”薛绍笑了,“你帮我管够三天的军需伙食就够了,不许卖儿卖女偷蒙拐骗更不能搜刮百姓,办法你自己去想。三天之后,我自有办法解决眼下难题。”
“属下保证完成任务!”郭安郑重的抱拳应诺,神情激动而兴奋,就像是回到了三刀旅一样。
“薛楚玉。”
“属下在!”
薛绍下令道:“让兄弟们好好的休整三天,养精蓄锐。三天之内除非有我将令,否则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走动,违抗军令与肆意扰民者——皆斩!”
“是!”
这时饭菜陆续上来了,薛绍二话不说将手一挥,“不说了,吃饭!”
郭安有一肚子话想跟薛绍来说,但见薛绍什么事情也愿不再谈了,只得生生的忍住。
饭罢之后众人一同回军营,这里已经搭起了简易的行军营房,勉强把千骑的人马安顿了下来。
在长安享受惯了锦衣玉食的千骑将士们,现在突然一下面临缺衣少食军需匮乏的境况,非常的不习惯。尽管延昌的百姓已经尽可能的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们吃了,但仍是杯水车薪,千骑?千骑的军粮主食还是少盐没油的野菜煮粗糠。他们对这样的东西根本无法下咽,于是无比怀念他们前几天一直都非常嫌弃的蒸饼和咸干肉。
“在军需补给恢复正常以前,你们不吃就得挨饿。”薛绍对他麾下的卫士们说道,“饿着肚子打仗,就得丢掉性命。你们自己看着办!”
听薛绍这么说,千骑们放弃了各种美丽的幻想,开始一边呕吐一边吞咽黑糊糊的粗糠煮野菜。薛绍完全是心安理得,和野外生存吃虫子老鼠相比,粗糠野菜简直就是绿色天然的美味好食品。
郭安身为地主自然很是愧疚,一个劲的给千骑的将士们赔礼道歉,并保证尽快解决伙食热水与寒衣被褥等问题。同时他的心里很好奇,这些补给物资全都屯放在州城延安,薛少帅既然是行军总管与钦差大臣,为何不去征用呢?
这个问题,包括薛楚玉在内的其他所有人都有想到。但薛绍只字不提,他们没人敢问。
入夜之后,薛绍把薛楚玉私下交来交待了一些事情,然后月奴都没有带,只身一人悄然离营来到了延昌城北门附近。等了片刻,一道黑影如同夜隼一般飞闪而至停在了薛绍的面前。
吴铭!
“公子,何事吩咐?”吴铭很是好奇的问道。
薛绍神秘一笑,“不必多问,随我来!”
话刚落音,薛绍像一只灵巧的猿猴那样攀着城墙的凹凸之处飞快的爬了上去,几个起落就上了城头,悄无声息的跃了出去。吴铭会心一笑,轻松自如的飞爬而上,一样的翻墙而过。
两道黑影隐藏在夜色之中,像无声的幽灵那样飞快的向北飞奔,直到前方再度出现一座更大的城池,方才停歇。
薛绍与吴铭的身手及体力,都是一样的出类拔萃无予伦比。此刻矗立在他们眼前的,就是延州的治所,延安县城。
“公子是想进城看到一些,钦差大臣看不到的东西么?”吴铭心中已有所悟,于是问道。
“还是你这位老斥侯了解行情。”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延州行为反常,一定内藏玄机。相信钦差大臣抵达延昌的消息会很快传到延安,我要趁他们做出下一步反应之前,把该查的东西都先查个清楚。一但我以钦差大臣的面目出现在他们眼前,很多东西就都会隐藏起来了!”
“公子睿智!”
薛绍不由得微然一笑,和吴铭这位大师级的“唐朝特工”出来执行任务,绝对是默契又省心,换作是月奴都还多有不便。他举目看向延安城头,上面火把林立不时有巡逻的卫士走过,看来戒备颇为森严。
但是这种程度的戒备,对于吴铭这种级别的老斥侯和薛绍这样的特种兵王来说,实在是有些小儿科了。两人没有花费多大力气就潜进了城内。随后,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来了一番超专业级的易容改扮,摇身一变成了两个破衣烂衫的流民藏进了黑暗之中。
延安城并不大,但比延昌县繁华多了。二人先把城内的情况摸了个大概,得出了一个结论——州城延安是外紧内松,表面看来厉兵秣马对外防范甚严,实际上城内是一片松弛,值此深夜仍未宵禁也没见到几个巡逻的卫士,酒肆一带却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甚至有那么一点歌舞升平的意味。
这样的气氛,显然和战备警戒相去甚远!
薛绍知道自己算是来对了,这延安城里一定大有猫腻。一番商议之后二人兵分两路,薛绍直探刺史府,吴铭则是去了酒肆人最多的地方打听消息。二人约定无论有否收获,或汇合或单走天亮之前必须脱身离城,在延昌县城外的废庙碰头。
刺史府不难找,薛绍很轻松的就翻了进去。有些日子没有干这一类差事了,重操旧业的薛绍非但干得轻车熟路,还有一种久违的刺激感。他已在大唐的官场上混熟,知道一般的刺史府至少有四进天井和院落,最里面的一层才是刺史的办公官署。他决定先去那地方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没有再想办法另行打探。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薛绍刚刚摸到第一进院落就听到了一阵夸张的喧哗之声。
这一片喧哗之声在曾经的“蓝田公子”听来是非常的熟悉,其中有斗鸡的呐喊和行酒令的呼斥,也有赌博之人怒拍桌子的叫骂,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哀号和专业到夸张的叫春。
薛绍可就纳了闷了,这里可是刺史衙门的公堂所在,怎么会变得像是赌场窑子了?
小心翼翼的隐蔽行藏,薛绍最大可能的靠近了公堂悄悄的观察。他发现,平日用来升堂问案的公堂之内,聚集了大约二十来个身穿铠甲或是军服的男人,摆了很多张军队里惯用的火头桌。这些原本是供火头军切菜剁肉的长条木板桌,被公堂里的那些人当成了赌桌、酒桌和洞房里的大床。有六七个女人被剥光了扔在桌子上任由这些军人轮番凌虐,看似其中或有妓女或有强掳来的平民女子。
薛绍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等待捕食的猎豹,静静的观察着那些人。他心想,按常理来说,大唐地方州县的政权与军权是绝对要分离开的,刺史府与军府形成相互的衔制,一般不准互通往来否则会有军政勾结的不轨之嫌。看眼前这情形,延州府的军人都跑到刺史府的公堂上来吃喝嫖赌了,明显已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薛绍观察了一阵,不难从这群军人当中认出了他们的头领,其他的军士都称他为“邓果毅”——姓邓的果毅都尉。
果毅都尉是地方军府的二把手,算是地方上不小的武官了。
邓果毅今天的手气很背,输了斗鸡输骰子,输了樗蒲又输簸钱,就连行酒令也输得稀里哗啦。但他没有像其他的军士那样赌输了就爬到那些赤裸的女人身上撒气,而是接连再赌,直到赌得身无分文他才大骂了几句别人作弊然后走出了公堂,步履颇为烦躁的往内进院走去。
薛绍很小心的跟了上去。
邓果毅一路穿行无人阻拦,直到走过了四个天井到了最里间的院落。那里有一间房里亮着灯,隐约传出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调笑的声音。薛绍知道,理论上那应该是在喝花酒。
邓果毅挺不客气的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倒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薛绍躲在暗处向内一看,有个年约五十的中年富态男子,左拥右抱两个衣衫单薄坦胸露乳的年轻女子,已是喝到半醉。很显然,这两名女子比公堂里的那些姿色身材都要好多了。
“哈哈,你又输光了吧?”中年男子显然是见惯了邓果毅的这副德性,不以为然的笑道,“你们快给邓果毅消消火!”
邓果毅也当真不客气,不由分说的就脱下了自己的裤子,提起其中一个女人让她扶在墙上屁股对着自己,劈劈叭叭旁若无人的就干起了苟且之事。中年男子和另一名女子发出阵阵淫笑,两人也开始剥衣去衫的苟且乱来了。
薛绍恨得牙痒痒,真他妈的晦气,千万别长针眼才好!
第475章 好戏上演
一番淫靡的苟且之后,邓果毅和那个中年男子提裤子不认人,吵骂着把两名女子轰了出去。随后两人紧闭房门凑在了一起,交头结耳的商议起一些什么事情来。
薛绍心中一动,该是到了有所收获的时间了!
他极其小心的靠近了那间房贴在了窗户下面,集中精神发挥起出色的听力,开始窃听。
“稍后你派个心腹趁夜出城一趟,把我的口信带去传给光明圣人。”显然是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他说道:“就说延州已在我们的全盘掌控之下,所有的兵马、钱粮、军械、壮丁和女人我都牢牢实实的握在了手心里。你顺便问上一问,光明圣人准备何时派人前来接手城池,或是把我们一同转移到绥州去?朝廷一定会派兵马前来征讨的,延安一介孤城怕是难守。”
“好,那我派犬奴儿亲自前去走一趟,他是光明圣人送给我的心腹。”邓果毅说道,“但是周府君,要我说你就是胆子太小了。如今寒冬腊月道路难行,军队补给十分困难,朝廷哪会派兵前来征讨?就算是来,也得是来年开春以后的事情。倒是夏州那边的王方翼,是个大麻烦。姓王的老小子手下握有三万多兵马,这些年来没少打仗,连吐蕃人和突厥人都说他是硬梆梆的老骨头,磕碎了牙也啃不动。”
薛绍心头一凛,他们口中的“光明圣人”应该就是自称“光明圣皇帝”的白铁余了。听这二人口气,“周府君”应该就是延州的刺史,他和邓果毅都已经暗中投靠了白铁余,就等着“光明圣人”前来接收城池、物资和人口了!
“邓果毅,话是这样没错。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周刺史一介文官,显然是比邓果毅谨慎胆小多了,他说道:“之前阿史那伏念和阿史德温傅一同在草原上发动叛乱,人马不少于二十万。朝廷在旬月之间就召集了三十万大军派裴行俭率军前去征讨,摧枯拉朽的就把突厥人打烂了。如今……”
“周府君,你多虑了!”邓果毅不以为然的拍着桌子笑道,“朝廷那边时局动荡不休,裴行俭已经退隐北伐军已经解散,最能打仗的程务挺和李谨行都被皇帝老儿召到了身边护驾,朝中几乎无将可用。无奈之下皇帝老儿只好让薛仁贵那把老骨头重新捡了出来,让他带着关内为数不多的一点征战人马去了代州镇守北疆。现在,长安那边就算是想派兵,也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了。那些上番京师的泥腿子府兵也就只能种一种田或是充一充人数。皇帝老儿一向怯懦小器优柔寡断,他花费大价钱豢养的北衙禁军,怎会舍得抛放出来进行远征?不然都没人替他把守皇宫了。所以,短时间内朝廷的兵马是不会来的——若非是看到了?到了这样的局面,筹备多时的光明圣人又怎会趁机起事呢?”
薛绍一听,这个半调子军官邓果毅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看来平常他没少对长安那边动心思。但他居然完全忽视了我薛某人在朝廷与军队里的存在,消息也不是特别的灵通——那就等着倒大霉好了!
“那你说,光明圣人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来接收城池?”周府君仍不死心的追问。
邓果毅哈哈的笑,“怎么,你这位从龙功臣已经急不可奈的,想要坐上王公宰相的宝座了?”
“哈哈,邓老弟你也少不得要封个大将军,甚至是出将入相啊!”周刺史也大笑,仍道:“但我最怕的,还是夜长梦多。远的不说,延昌那边就有个极不听话的县尉叫郭安的,他不听本府的召唤执意留守延昌,还召集两百多土兵乡勇在县城内外筑起了城防,意欲抗衡光明圣人的义师。我打听过那小子的来路,是从长安贬出来的,曾经追随在裴行俭的身边做过书令使,还和驸马薛绍做过袍泽,曾经一起打过奇袭黑沙和于都今山之役那样的险仗、硬仗。”
“郭安是吧?我知道那小子!”邓果毅说道,“延州治下别的县令、县尉和主薄人等都乖乖听话的带着家眷老小迁至州城,要么乖乖归顺要么就被我们暗中收拾了,唯有郭安那个刺头是个隐患。我曾联络光明圣人麾下的将军徐大功,请他带了一些兵马试探的攻打过一次延昌。结果,徐将军硬是被郭安那小子带着一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流民用农具和石头给打得溃败,一路扔下了几十具尸体。那一仗还让姓郭的小子打出了一点名堂,远近的流民都去归附于他,把他视作神明一般敬奉。”
薛绍听了心中暗暗欣慰,能够得到敌人在背后的称赞,郭安真是干得不错,出息了!
“那咱们是不是得要再想办法,干掉郭安那个隐患?”周刺史毕竟是做贼心虚,担忧的说道,“万一让他坐大,纠结起一支人马来在咱们背后捅一刀子,那滋味可不好受!若是让光明圣人知道了也会指谪我们办事不力,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啊!”
“你是刺史,还奈何不了他一个县尉吗?”邓果毅挺不耐烦的说道,“明日派人去延昌跑一趟,好好的跟郭安说因为他保境安民有功,刺史府准备给他一笔封赏,让他到延安来领赏,顺道一刀割了便是。”
“这行不通,至从光明圣人起事之后,郭安是打死也不离开延昌半步。此前我已经征召过他好几次了,他全都推脱不来,显然已是对我颇怀戒心!”周刺史无奈的说道。
邓果毅想了一想,再道:“延昌城里现在一直缺衣少粮,你不如派人给他送一点粮食寒衣过去当作诱饵,再跟他说因为器重他的武艺人才,想要任命他为州城守备,率领州兵马主持州城防务。郭安年轻冲动而且很想有一番作为,他一定架不过这等功名利禄的诱惑,必然会来!”
“好计策!”周刺史哈哈的大笑,“还是你们从军之人,更加懂得卫士之心啊!”
“区区一个郭安,本将还没放在眼里!”邓果毅吹嘘了起来,拍着桌子嚷道,“他若来了则是最好;倘若仍旧冥顽不灵,本将亲率兵马去把他的延昌破城夷为平地,就当是献给光明圣人的见面之礼!”
“好!有邓老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周刺史拍案而喜,“来邓老弟,请满饮此杯!”
“干了!——喝完这杯,我去另叫两个姑娘进来,要骚一点的、奶大屁圆的!”
“哈哈,邓老弟习武之人身板就是好啊!”
“周府君,你还不是一样的老当益壮?”
“哈哈哈!”
两人志得意满的笑作一团,薛绍听到这里就悄悄的溜走了。另行在刺史府里摸排了一阵,薛绍没再发现别的有价值的东西,于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顺手牵羊的还带走了一副弓箭。
趁着夜色,薛绍离开了延安城,然后埋伏在了延安通往绥州的必经之路上。
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薛绍在来延州之前就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工作,了解当地的地理情况是必不可少的,兵部选院南曹里面多的是这方面的详实材料。从郭安那里,薛绍也了解到了不少。
夜色深沉天寒地冻,薛绍就像前世执行狙击任务那样安静的潜伏着,一双眼睛如同冰冷的野狼之瞳,密切的关注着路上的一切动静。
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延安城门悄然打开,里面奔出三骑。薛绍静静的藏着,等那三骑奔到近前突然大喝一声“犬奴儿纳命来!”
对方只当是仇人寻仇,其中有人条件反射的大叫一声,“何人害我?”
他话音未落,薛绍手起弦响飞快的射出两枚箭矢,已把另外两人射杀!——这些日子以来每天和薛楚玉这位绝顶高手一起练箭,真是没有白费工夫!
剩下一人显然就是犬奴儿了,他见情况不对拔马就逃。薛绍哪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一箭过去就把他的座下马给撂翻了,然后飞身而上|将摔倒在地的犬奴儿一拳就打得昏了过去。
这时薛绍定睛一看,犬奴儿居然是个汉胡混血十七八岁的清秀男子,喉节明显胸脯平坦但身上穿的是一身妖艳的女人衣服!
薛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猜测这个犬奴儿很有可能是白铁余和邓果毅共用的“娈童”。
“死变态,居然还搞基!”
薛绍心里泛了一阵恶寒,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尽快的清理了一下尸体和现场,将犬奴儿绑好架在了一匹马上,自己骑上了另一匹马,两骑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天亮了。
薛绍和吴铭、薛楚玉以及郭安一同从中军帐里走出来,若无其事的扯着闲谈,一起去火头军那边自己取用饭食。军士们见到此景颇为惊奇,倒不是他们看出了事关昨夜的端倪,而是薛绍和薛楚玉都没有躲起来享受特殊的军官饮食,并且自带饭碗来和军士们一起吃大锅里的粗糠炖野菜了。
郭安又如昨日一般给众千骑将士们道歉,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今晚一定会让兄弟们吃一顿好的,以后也会再有如此粗劣不堪的饮食了!
薛绍心里就好笑,你倒是神机妙算,知道延安那边的周刺史今天会派人来送粮食。
等着吧,好戏就要上演了!
第476章 战斗打响
千骑今日休整,但薛绍严令他们不得外出以免扰民,于是他们自发的玩起了“雪地足球”,一时玩得热火朝天。
隔着一堵县衙的围墙,那边是就是土兵们的驻地,好像正在进行操练。
薛绍原本是在看球赛,听到隔壁的声音一时好奇就走过去看了看。结果他发现,那些土兵虽然个个衣衫褴褛又黑又瘦,但是训练起来特别的认真和刻苦。看他们使枪用箭的模样绝对不是假把式,而是练出了一点真功夫。
“今天我往死里练,明天上了战场就真的死了!”正在主持训练的郭安非常的凶狠,连骂带动手的。
“你们两个是在练拳,还是大姑娘绣针?”
“下手重一点,打得再准一点!”
“你现在轻手轻脚的怕伤着你的弟兄,实际上是在害他!”
“训练场上的苛刻与玩命,是军人真正的慈悲!”
听着郭安的这些咆哮那些土兵个个毫无怨言,反而练得更认真了。
薛绍不由得会心一笑,郭安这臭小子把我以前在三刀旅练新兵的套路,都用在这些土兵身上了。他应该不是第一天这样了,不然不可能凭借这样的一群土兵打退白铁余麾下大将徐大功的进攻。
郭安练得正起劲不经意的看到了薛绍,连忙小跑上前来欢喜的道:“少帅,我肯求你能不能指点我们一下?”
土兵们一见薛绍来了,纷纷肃然起敬。
“少帅,你是我们所有人心中的偶像神砥。要不你给我们说两句也行啊!”郭安再次肯求。
“好吧,我就和弟兄们聊两句。”薛绍笑了一笑走上前,土兵们喜出望外激动不已,不等郭安下令已经把队伍站好了,个个笔挺标直,颇有几分威壮的气势。
薛绍走到他们面前审视了一阵,说道:“你们很好。你们比我见过的许多正规军,都要更好!”
郭安和土兵们个个激动不已。
薛绍说道:“郭安把三刀旅的精神带到了延昌,带到了你们当中。我很欣慰,也很感动。虽然你们连军籍都没有,甚至没有军粮、军服和像样的兵器,但我从你们的身上看到了三刀旅的不屈、精悍、勇猛和团结。在我眼里,你们和郭安一样,都是合格的三刀旅卫士!”
“多谢少帅!”郭安带头大声的喊了一声,所有的土兵一同大喝,很多人感动得流泪了。
“英雄不问出处。你们已经创造了一些奇迹,但我相信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满足目前的成绩。”薛绍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就与郭安一同在我的麾下效命。我会给你们想要的一切军用物资,还有正式的军籍!我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成为正规的大唐卫士,特别优秀者与立下军功者,我会考虑把你们转为吃军饷的军士战官?战官,甚至破格提拔为——军官!”
“好!——”大声的欢呼。
郭安兴奋又感动,热泪盈眶的说道:“少帅大恩,郭安与这些穷苦的弟兄们没齿难忘!”
“他们是你的弟兄,也就是我的弟兄。”薛绍拍他的肩膀,说道,“之前你们在物资匮乏的境况下独守孤城抗拒强敌并立下战功,殊属不易。接下来,我希望你能率领他们创造更多的奇迹!”
“好!只要少帅一句话,我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郭安指天发誓。
“我虽是奉了皇命前来出征,但麾下人马不多,一时之间也难以和主力大部汇合,目前正当用人之际。”薛绍说道,“你有没有办法,再多召一些人来?必须是真正能打仗的人。粮食军械之类的,我会想办法解决。”
“能!”郭安答得斩钉截铁,说道,“我上任本县之后操练土兵打击匪盗小有成绩,临县的丰林、延川等县也来请我帮助他们操练土兵,维持治安打击匪盗。我先后在四个县带练过上千数的土兵,白铁余叛乱之后延州各地都组织起了乡勇保卫家园,也曾有成批的人马前来投靠,但我养不起他们只好生生的拒绝了。现在很多土兵乡勇都散落在延州治下各地,只要我派人去请他们一定会来!”
薛绍闻言心中暗喜,“你估计能召到多少人?”
“一千人,不成问题!”郭安答得很肯定,“而且,全都是一来就能上阵打仗的!”
“全部召来,多多益善!记住,最好是隐蔽行事,不可张扬!”
“是!——我马上着手去办!”
两人正说着,郭元振一摇一晃的走了来,恼羞成怒的在骂咧,“昨天谁打的我?给我站出来!”
“闭嘴!”薛绍当场就笑了,“你还好意思嚷出来,还嫌不丢人吗?”
郭元振的脸一下臊红了,哭丧着脸走过来,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孩子。
“行了,别做起这副哭丧的嘴脸。”薛绍说道,“我有事情要让你办。”
“行,吩咐吧!”郭元振抹了两把脸,勉强打起精神。
郭安见他二人要说事,道了一声罪走了。薛绍对郭元振说道:“稍后你帮我演一出戏,必须趾高气扬、必须耀武扬威,最好是还有小人得志!”
郭元振一愣,“什么戏?”
薛绍便在他的耳边说了。
郭元振一咧嘴,“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昨天已经实践过了。事实证明,你擅长此道!”薛绍大笑。
“好吧……”郭元振直摇头,苦笑不已,“少帅,我稍稍的提个建议行吗,你下令便下令,能不挖苦人吗?”
稍后,薛绍召集众人第一次开起了正式的战前军事会议,并特意把司马承祯和玄云子也都请来了。
“目前的情况是,我军远来疲惫缺衣少粮,王方翼麾下的主力大部远在夏州,白铁余叛军的势力范围刚好处在我军和王方翼的中间。短时间内我们无法和王方翼汇合,必须依靠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与白铁余周旋。”薛绍说道,“首先第一个该做的,我们必须弄清楚白铁余叛军的内部虚实和兵力分布情况。但是千骑一直还没来得及训练专门的斥侯。这个任务,谁能完成?”
“公子,我去。”吴铭出声答话。
薛绍摆手,“你不行。我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办。”
“薛少帅,就让贫道与师妹去吧!”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外,司马承祯出来领命了。
“你们?”薛绍心里倒是想把他们撇开也好放开手脚干事,但他们毕竟不是自己麾下的将士,万一这两个宝贝疙瘩出什么事回去之后都不好交待,于是他道,“你们不行,绥州那地方太危险,并不适合云游!”
“薛少帅,我们两人去,远比你们任何人去都要安全。”司马承祯说道,“白铁余诈称皇帝起兵造反是以佛教起家的,绥州数县遍布他的信徒,建了许多的佛堂每天都在宣讲佛理,对往来的僧侣道士出家人也比较的敬重。我二人虽是羽冠但也精通佛理,以此作为护身比什么都安全。或许我们还有机会接触到白铁余然后相机行事,也犹未可知。”
“不行,太危险了!”薛绍仍是拒绝。
“薛少帅,你就让我们去吧!”玄云子也说道,“我们此行前来的使命,就是辅佐薛少帅用兵。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们的学说去粉碎白铁余的歪理。若不深入了解切身体会,我二人又如何行事呢?最后岂不是白来了一趟,将要辜负朝廷所托?”
薛绍皱了皱眉,你以为那些嘴里念着佛号的叛军真的个个都是善男信女吗?那都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玩命的歹徒,否则也就不会造反了。你这么一个女神级的玩艺儿主动送上门,不是羊入虎口么?
司马承祯微然一笑,说道:“薛少帅请放心,就算无有建树,我二人也必能来去自如全身而退。若无这点信心,贫道与师妹也就不会顶风冒雪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给薛少帅添麻烦了。”
薛绍心中一凛,这个道人厉害,仿佛是能看透人心似的!
当着众人之面薛绍总不能反复的争执一番,于是道:“既然二位真人如此信心百倍,那就劳烦你们走一趟了!但请记住,凡事勿要涉险,但以安全为要!”
“遵命!”
“我会让吴铭和月奴,负责与你们的接应及联络。”薛绍说道,“具体的方法,稍后你们可以和他二人私议。”
司马承祯和玄云子一同应了诺,这便请了吴铭和月奴一同告退离去。仿佛他们一直都是心中有数,有他二人在场薛绍会有点碍手碍脚,于是一直都表现得非常的识趣。
现场就只剩下薛楚玉、郭元振、萧至忠、郭安和薛绍的几名心腹亲随卢思义等人了。
“好了。现在我们开始正式召开,第一次战前军事会议!”薛绍语音略沉,所有人都振了振精神。
“有确凿证据表明,延州已经暗中投靠了白铁余。”薛绍说道,“现在,延州上下除了州城延安和我们所在的延昌县以外,其他各县基本上已经废了。延州刺史府把全州上下所有的官将、兵马、粮食和财物都屯集在了州城延安,只等白铁余来接掌。今天他们会来送一批粮食并骗取郭安前往延安,其实是想要干掉郭安以绝后患。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趁白铁余还没有拿下延州,先下手为强夺取州城延安做为我们立足的据点!——战斗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打响了!”
所有人都认真的倾听着,非常的严肃。
薛绍沉声道:“时间仓促不及详议,我自决断!众将士听我号令,分派使命!”
“是——!”
第477章 打草惊蛇
在这种山野地方,郭安手下的土兵更加熟悉本土地形和语言风俗,远比薛绍麾下的将士更能胜任“斥侯”的角色。午饭过后,郭安派在外面的暗哨斥侯回报消息说,州城延安方向来了一队人马,约有二十余军士和百余名脚夫,押着一批粮草往延昌县来了。
薛绍叫大家各就各位做好准备,务必要演好这第一场戏。
当那一队粮草队伍走入延昌县时,郭安亲自前去按引。负责押运粮草的是一名延州军府的队正叫邱炎,以往也曾与郭安相识。
“郭县尉,我奉命给你送来一批救济粮草,你赶紧验收一下。”邱炎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另外,周府君还让我转告于你,让你随我回一趟州城,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还有一封书信让我带给你。”
“多谢邱队正了。”郭安接过书信一看,当场面露喜色。
邱炎显然是知道内情的,连忙打蛇上棍的问道:“郭县尉,何等好事让你喜笑颜开呢?”
“没有、没有!”郭安笑呵呵的打着幌子,“城中正好缺粮,邱队正就把粮草送来了,我当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啊!”
“别想诓我。”邱炎撇了撇嘴,说道,“我都听到风声了,说周府君器重于你,准备请你去州城总领城池防备。如此重用,郭县尉你肯定会要高升了啊!”
“哪里,哪里!”郭安笑呵呵的道,“承蒙府君错爱,郭安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唯恐辜负啊!”
两人正聊着,迎面来了几个穿金甲、着五色袍、骑高大骏马的人。邱炎一眼看到就大吃了一惊,“那是何人?”
“快噤声!”郭安连忙叫了一声再迎将上去,郑重一拜,“郭将军,何事劳动你老人家的大驾,亲自来了?”
“废话,我能不来吗?”郭元振气乎乎的喝道,“我的弟兄们都吃了几顿的粗糠煮野菜了,听说城里刚刚进了粮草,你赶紧给我送过去!”
“郭将军息怒,城里的土兵和乡亲们都把吃食省给了你们,早就连粗糠煮野菜都吃不上了。”郭安可怜巴巴的道,“不如……你也分一点粮草给我们,我们吃饱了也才有力气伺候你们哪!”
“少废话,通通拖走!”郭元振很恼火,“折腾了半天你就弄来这么点粮食,不见酒也没有肉,我们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赶紧再去张罗,弄些酒肉来吃!”
“郭将军,这……”郭安的表情,都快哭了。
“他真的是将军?”邱炎小声的问郭安。他看着眼前张扬跋扈的郭元振直接傻了眼,心想哪里冒出的这么一号人物,我事先居然全不知情!
“竟敢置疑本将?!”郭元振怒气冲冲的瞪向了邱炎,“你是什么东西,哪里冒出来的玩意儿货?”
邱炎虽然??虽然有点忌惮但毕竟是个有火气的男人,当下就有点恼了,“我乃是延州军府步射团队正,邱炎!我奉将令来给延昌郭县尉送粮草,可不是给你们的!”
“叭!”
邱炎话音未落,郭元振一马鞭子就抽了下来,直接打在了邱炎头盔上并且骂道:“好你个不知死的山野小队正,竟敢对本将咆哮!——别说你这个芝麻绿豆大的武官,哪怕是你们的刺史和都尉亲自来了,见了本将也得乖乖下拜!”
邱炎被激得怒气冲冲本待叫上身边的人一起发作发击,却被郭安将他死死抱住了,“邱队正千万不可造次!这一位乃是长安来的郭元振、郭将军!”
长安来的?!
听到这几个字眼,邱炎当场就像是被劈头淋了一桶冰水,马上镇住了。
郭元振得势不饶人,再用马鞭指着邱炎的鼻子骂道:“我看你这副不知死的蠢才德性,便知你们的刺史和都尉也都是寻死的货色!钦命西平道行军总管兼三州黜置使薛绍薛少帅,已经率部抵达延昌两日,你们延州上下官将除郭县尉以外,居然无一人前来拜谒!——那你们就全都等着被扒了官皮,回家种田吧!”
说罢,郭元振闷哼了一声,调转马头就回头走了,临走还不忘加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蠢玩意儿!——郭县尉,赶紧把粮草拖来,升火造饭!”
“是……”郭安忍气吞声的应了诺。
邱炎则是浑身一个激灵,惊问道:“郭县尉,那真是长安来的将军?他方才说什么……西平道什么大使,太长我没听清楚——是哪一号人?”
“没错,刚刚打从长安来了这么一群伺候不起的大爷。”郭安无奈又委屈的叹息了一声,把薛绍与郭元振等人的来头,对邱炎说了。
“我的娘啊!”邱炎被吓得惊叫了一声,“如、如此寒风朔雪,他们是怎么来的?”
“鬼才知道!”郭安直摊手,“说是奉命前来征讨白匪,但他们来了以后全都趴在窝里歇着,吃要吃好的喝要喝好的伺候不好就用鞭子招呼,哪像是来打仗的,分明就是来走个过场蒙混军功的!”
邱炎非常警惕的听着郭安的一字一句,这时心中一凛,小心的问道:“他们这副好吃懒作的鬼模样,还能混到军功?”
“嗨,夏州那边不是还有王方翼么?”郭安说道,“你看这群大爷个个鲜衣怒马趾高气扬的,就知道他们都是京城里作威作福的人物。陛下御前的千骑亲卫嘛,谁背后没个当大官的撑腰?主将薛绍我认识的,他托了天后的福拜在裴行俭的门下做了挂名学生,便跟着裴行俭北伐混到了一笔军功,打完仗回朝后又做了驸马,这才二十出头就被提拔为羽林千骑四品中郎将。反正他早就干惯了蒙混军功谋官敛财的事情,现在再多干一次又有何妨呢?——朝廷授他为行军总管,却让夏州都督王方翼辅佐他用兵。这用意不是明摆着了么?”
“有道理、有道理!”邱炎心中连连闪亮,如此重要的情报,我若回报给刺史和都尉知道,必有重赏!
“你还在这里多说什么?”郭安也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了,说道,“赶紧回报周府君,让他前来拜谒钦差啊!稍时迟了,那些长安大爷又要抡鞭子抽人!”
“好,我马上就去!!”邱炎比郭安还心急,都顾不上其他的随从军士和脚夫了,拔腿就要跑。
郭安却一把将他揪住了,在他耳边小声叮嘱,“记得劝说府君,要多带一点孝敬的东西!这些长安大爷爱好极多,好酒好肉财色兼收那是一定的。把他们哄开心了说不定还能升个官、得个赏!”
“那是、那是!”邱炎都不想多听废话了,匆匆应付了几句拔腿就跑,跑出几步又跑了回来,“周府君让你回州城,你现在跟我一起走吗?”
“周府君都要亲自来了,我就不去了吧?再说了,钦差大臣就在眼前,我要是敢溜走那不是找死么?”郭安催道,“你赶紧走吧,把钦差大臣来了的事情告诉周府君,让他赶紧安排打点。我倒是想跟你一起走呢,留在这里伺候这帮长安来的大爷,别提有多憋屈了!”
“行,那我先走一步了!”
很快,邱炎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延昌,归心似箭的奔回州城去了。
薛绍早就乐坏了,真没想到这两个姓郭的演戏演得这么好,不拿奥斯卡可惜了。
“少帅,我们这样打草惊蛇又耀武扬威的,万一把延州的那批人逼急了要跟我们动手,光凭我们八百人和延昌这个小小的县城可不好招架啊!”郭元振说出了他的担忧。
“放心,绝对不会。”薛绍微微一笑,说道,“在没有和白铁余沟通说好之前,他们也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再者,我们越是嚣张跋扈,他们反而越容易掉以轻心认为我们好对,容易稳住。”
“一针见血。”一向少言寡语的萧至忠说道,“我估计延州那边的人在得知了情况之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先要稳住我们。想必用不了多久,那个周刺史就会带着好酒好肉毕恭毕敬的前来拜见少帅,顺便探一探我们的虚实。同时,他也会把消息传递给白铁余知道,和他商量下一步的动作。”
“郭元振你看,萧长史的心思是多么的缜密,哪像你这一介武夫,只会扯嗓子呦喝、抡鞭子抽人!”薛绍笑道。
郭元振直叫屈,“那不是你让我干的吗?”
众人一同大笑。
“好,下一场戏马上就要开始了。”薛绍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用我们的趾高气扬和好逸恶劳,来麻痹姓周的那群人。务必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只是一群身价不菲来混军功的高贵废物。”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郭元振说道,“你是想诱使那个姓周的玩艺儿动钦差大臣的歪心思,想去白铁余那里纳献一条投名状?”
“你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的智力水平了。”薛绍笑道,“看来昨天的伤,应该是完全好了吧?”
众人再次大笑。
“没好,我要吃药!!”郭元振气急败坏的大叫,索性身子一歪就朝薛楚玉的身上靠了去,“头疼,背我回去歇息!”
薛楚玉闪身一让,郭元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众皆听令!”薛绍一声喝,所有人又都严肃紧张起来。
薛绍呵呵一笑,“还是附耳过来吧!我要教你们每一个人,如何演好下一场戏!”
第478章 自投罗网
一场好戏过后,邱炎这条香饵被薛绍扔回了延安,而吴铭则是扮演了“鱼钩”的角色,尾随邱炎而去。
邱炎一行人抵达延安时,天色已晚。吴铭很轻松的跟着他们一起混进了城去。钦差大臣率军而来的事情非比小可,再加上邱炎立功心切,因此不敢耽误半分马上就进了刺史府,直接向刺史汇报。
吴铭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的贴在房外倾听。周刺史得知了消息果然非常的震惊,马上就叫来了邓果毅和另外几个重要的人物一起相商。不出薛绍的意料之外,他们决定一边稳住钦差大臣一边积极与白铁余联系,并且提出了活捉薛绍献给白铁余的想法。值此非常时期若能挫败朝廷王师,并让自己手中如果握有“当朝驸马”做人质,必是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他们对夏州的王方翼也非常的忌惮,对白铁余是否能够扛得住王方翼的攻击也提出了置疑。于是乎,“稳住钦差”成了周刺史等人目前不二的选择。万一白铁余被王方翼打败了,他们这一群人或许还有机会“拨乱反正”并且傍着薛绍寻求一个升官发财。
吴铭听了冷笑不迭,这些肖小的如意算盘也未免打得太响了,难道都把别人当作白痴了么?
这时候吴铭心里暗暗有点佩服薛绍的心思缜密、智计过人了。之前邱炎抵达延昌的时候最先就见识到了千骑的张狂与轻浮,这不难让他们把薛绍想像成一个徒有其表的纨绔子弟。用自暴其短来示弱与麻痹敌人,这一招不可谓用得不妙。
周刺史等人商量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终于拍板定案,决定连夜清点起一批物资,明日黎明就给延昌的钦差大臣送去。顺道,也好先探上一探薛绍的虚实。
稍后,邓果毅就亲自带人前去装载物资了。
吴铭尾随而去,摸准了他们的仓库位置所在。他发现这里的防备相当森严,有很多的军士巡逻看守。仓库足有十几间,每间都很庞大。延州治下五个县的所有钱粮物资和提前征收的赋税都存在了这里,此外还有一大批准备用来响应白铁余起事的军械。吴铭粗略估算了一下,这里的军械足以武装一支上万人的军队,粮草能够供给一只五万人的部队吃上一年有余。此外,其中的一个仓库里还关押了一批人,男女老少都有,人数不下百余。
上次薛绍与吴铭潜入城中探查了一夜,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想要找到这个地方,但仓促之间没有任何的发现。隆冬季节孤军深入,后勤补给是一个最大的麻烦。再者,周刺史挟持了大批的官员及其家属,并掳虐了很多的平民女子。这些人也是必须要解救的。
这就是薛绍派给吴铭的,重要任务。
邓果毅带人清点起了一大批“物??“物资”,除了很大一笔粮草酒肉和寒衣被褥等物,还有一批夹藏在其中的金银珠宝,另有十名漂亮婀娜、风情万种的年轻女子。
为了稳住与讨好薛绍,他们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摸排清楚之后,吴铭悄无声息的全身而退,连夜赶回延昌把所有的信息回匮给了薛绍。
薛绍等人全都没有睡,就等着吴铭回报消息。随后,薛绍与众人连夜商讨对策,决定将计就计也先把周刺史等人稳住,但一定要赶在白铁余发难之前占领延安,夺取军需物资、解救被俘人质。然后以延安为据点,对付白铁余的叛军。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只等天亮之后周刺史前来自投罗网。
先后两次夜探延安去进行情报收集工作,薛绍意识到了自己的身边有多么的需要“斥侯”,总不能每次都亲自出马,或是完全依靠吴铭一个人。以前自己没有做为主将单独带兵出征的经历,因此体会不深。这一次的远征白铁余让薛绍意识到在冷兵器的战场上,斥侯就是将军的眼睛和耳朵,直接关乎生死存亡。
于是薛绍再一次的提出,要请吴铭帮他训练一批自己能够用得顺手的斥侯。
吴铭给出的答复让薛绍很意外,他说,之前在长安的时候我没答应,是因为公子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公子在左奉宸卫的亲随和千骑的将士,个个都是精悍之士,但他们都是有背|景有来历的世家子弟又是皇帝的亲卫,不适合做斥侯。
“依我之见,郭安训练的那些土兵,其中或有一些人能够被培养为公子的心腹斥侯。”吴铭说道,“斥侯必须无条件的完全听命于他的将军,就像是将军的‘私人卫队’,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人不在多但必须个个都能独挡一面。并且,他们必须绝对的忠诚与绝对的可靠,必须宁死也不会泄秘和出卖!”
“好。就从即日起,你帮我留意郭安手下的那些人,从中挑选人手。”薛绍说道。
“公子身边已有的可信赖之女子,也未尝不可成为公子的斥侯。”吴铭说道。
“女子?”薛绍挺好奇,“你是说月奴?”
“除了月奴,公子还可以考虑别的女子。”吴铭说道,“人们印象中的斥侯都是男人,因此往往会对男人颇怀戒心,对女子掉以轻心。这时,如果公子能够拥有一批女斥侯,在很多特殊的时候或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薛绍微然一笑,吴铭这位大唐时代的斥侯大师,居然都已经领悟了现代“特种作战”的精髓——但求一个出奇不意!
“好,此事就从现在开始着手来办。”薛绍说道,“我的身边,迫切需要一批忠心又能干的人。我对他们的要求时,他们不属于任何人甚至不归属于朝廷与军队,只属于我一个人。平日里他们是我的亲随与护卫,行军出征时他们是我的斥侯——吴铭,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了!”
“是。”
次日午饭之前,延州刺史周运明和果毅都尉邓载化一同押送着大批的物资,浩浩荡荡的赶到了破敝的延昌小县来,迎接钦差大臣。
薛绍躺在行军床上不肯起来,故意把他们在县衙外晾了足足一个时辰。
周运明和邓载化倒是耐得住性子,一个劲的给挡在外面的郭元振赔礼道歉说好话,还塞给了郭元振不少的好处,肯求他帮忙说项让薛绍原谅他们的无礼过失,出来相见。
郭元振摆足了谱敲尽了竹杠,,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进来请薛绍。
周运明和邓载化相视冷笑,什么样的将就带出什么样的兵,由此可见薛绍是个因私废公、贪得无厌的纨绔膏梁。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能耐,能成就什么大事?朝廷居然会派他来出征,真是瞎了眼了!
薛绍和郭元振也躲着在笑,两人不急不忙的喝了两盏茶,这才懒洋洋的出来相见。
“下官延州刺史周运明、延川府果毅都尉邓载化——拜见薛少帅!”
公堂之上,这两个人把礼仪做得很足,腰都快要弯得像煮熟了的老虾。
薛绍斜着眼睛冷漠的瞟了他们一眼,一声不吭,慢吞吞的坐了下来。
周运明和邓载化忍气吞声的再拜了一次,再唱了一次诺。
“我听到了。”薛绍满不耐烦的道,“坐吧,都坐!”
“谢薛少帅!”
两人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目不斜视,一副等着挨训的样子。
薛绍都懒得看他们,眼睛直接瞟到了公堂外的院子里,那里已经停放了很大一批满载的车辆。
周运明心随眼动,连忙道:“禀薛少帅,下官得知薛少帅率军赶到,连夜送来了一批军需物资。还请薛少帅笑纳!”
他话音刚落,邓载化摆了一下手,门口鱼贯走进来十名花枝招展的漂亮女子,款款的在薛绍面前跪成了一片。
薛绍当场就笑了,“她们,也是军用物资?”
“薛少帅说是,那她们自然就是了。”周运明小心翼翼的赔着笑,低声说道。
“咳……”薛绍板着一张脸干咳了一声,“我们是陛下御前近卫,军纪一向森严。郭元振,还不把这些姑娘带下去?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是!”郭元振应诺而动,招招手把十名女子带走了。
周运明和邓载化一同心中暗笑:他果然收下了!
“周刺史,邓果毅,你二人远来辛苦了。吃过饭了没有?”薛绍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和颜悦色的问道。
“有劳薛少帅挂心,我二人已经在路上吃过干粮了。”周运明小心翼翼的答道。
“堂堂的刺史和果毅都尉,怎能以干粮果腹呢?”薛绍拍了拍身前的桌几,“来人,本帅要置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周刺史与邓果毅,马上准备!”
“多谢薛少帅!”两人心中暗喜,我二人来了这么久,他不军情不问民生,只看美女只问酒饭!——这薛绍果然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
“不必客气。”薛绍笑眯眯的道,“延州还好吧?白铁余在绥州发动叛乱,没有给延州带来太大的损失吧?”
“没有、绝对没有!”周运明信誓旦旦的道,“白匪发难之后,下官马上召集全州上下的官员与将士同心协力防备白匪。为了抵御白匪并最大可能的保存实力以期将来讨伐白匪,下官已经下令全州除州城外的所有下县坚壁清野。白匪就算是来了,也在延州讨不到什么好处了!”
“哎呀,周刺史真是深谋远虑,国之良材啊!”薛绍打着哈哈一阵称赞,心里却在怒骂:你这个阴谋投敌的狗官害得无数百姓流离失冻死路旁,还敢号称是坚壁清野抵御白匪?
第479章 如意算盘
薛绍用周运明送来的好酒好肉,借花献佛的款待了他们一阵。席间,薛绍和郭元振等人极是豪迈的展现了一下他们这些达官显贵在京城久经沙场练出的“海量”,一杯接一杯,喝酒比喝水还猛。
周运明和邓载化开始还很谨慎很小心,就怕酒后失言因此不敢敞开了喝。但是给京城来的钦差陪酒由不得他们不尽力,再加上经过一番观察之后他们认定薛绍等人只是纨绔脓包,因此也就慢慢的放松了谨惕,开始舍命陪君子了。
在薛绍等人的轮番夹攻之下,周运明和邓载化很就就醉得东倒西歪,说话也大着舌头了。
薛绍开始套他们的话,“周刺史,白铁余在绥州闹得凶是不凶,手下有了多少人马?”
“白匪以城平县为据点,已经攻拔了绥州的两个县。三县人马约有近两万之数了。”周运明没了防备,大着舌头说道,“不过薛少帅放心,他们是不会来打延州的。”
“为什么呢?”薛绍貌似不经意的问道。
旁边的邓载化略一醒神,连忙给周运明递眼色。周运明仿佛也是醒了神,呵呵的干笑搪塞起来,“绥州与延州之间隔了一座千年老山。这大山延绵一两百里,大树遮天杂草丛生常年云雾缭绕,其中道路役崎岖难行再加上猛兽豺狼极多,寻常之人根本不敢迈进去。因此它有了一个恶名,名唤‘鬼头山’,意思是走进了这座大山就像是有鬼压在了头顶,随时可能被勾去了魂魄丢了性命。那样的山间小路,军队是难以挺进的。如果白匪胆敢来犯,我们只要在鬼头山前扼险而守,就能让白铁余的叛军寸步难进。”
“那我就放心了,哈哈哈!——来,干杯!”薛绍一边大笑,一边心里想道这个周运明肯定是在骗我,世上哪有仅凭一座山就能当作天险来防住敌人的?山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说是这不知名的鬼头山,九州大地上的三山五岳也从来没有起到过“屏障御敌”的作用。我估计他跟我说这样的话是想让我麻痹大意,然后趁我不备给我来个瓮中捉鳖,将我拿下献给白铁余去……行,我便将计就计!
“有下官和邓果毅镇守城池,薛少帅大可放心!”周运明不失时机的开始表忠心、献功劳,他道:“延昌是个破蔽小县,房屋残漏物资奇缺,城池的防御能力也十分低下。下官唯恐薛少帅与千骑的将士们在这里受了苦,或是万一有贼寇来犯会惊扰了少帅大驾。少帅若不嫌弃,大可以将部队迁到州城延安去驻扎。那里兵多粮广民丰物阜,一定不会让少帅失望的!”
薛绍不禁笑了,果然是酒一喝高,就马上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这时郭元振醉醺醺的插了一句嘴,“邓果毅,延安城里姑娘多吗?我们这些兄弟在长安可是全都风流惯了,一路走来延州已经做了十几天和尚,哪能继续憋得下去?”
“有、有!多得很!”邓载化连忙说道,“郭将军来了是贵客,邓某必当竭尽所能,以尽地主之谊!”
“嘿嘿!”郭元振笑得极其淫贱,一个劲的给薛绍递眼色。
“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薛绍还给他一句官腔十足的喝斥和一个暗含鄙夷的眼神,心里知道这家伙虽是在演戏,但也有一半的真话。若非如此,还真的难以骗过眼前二人。他们可都不傻,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
“少帅恕罪,属下喝多,失言了!”郭元振连忙起身,抱拳请罪。
“给我出去!”薛绍顺坡下炉,使了一下官威。
郭元振悻悻的退了出去,邓果毅也马上找了个借口离席,快步去追郭元振了。
薛绍心里暗笑,我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这些臭味相投的家伙打成一片。非如此,不能让你们完全的放松谨惕!
二将出去后,薛绍正了正脸色,说道:“周刺史,本帅是奉了皇命前来讨伐逆匪的。千骑也绝对不像是郭元振说的那样,每日风流快活。”
“是,是,下官知道。”周运明一个劲的点头哈腰。
“既然是奉命出征,就该把队伍拉到迎敌的最前线。”薛绍一本正经的道,“延安是延州的州城,又毗邻绥州离白匪最近。本帅决定后天就把队伍进驻延州,你赶紧回去准备一下!”
“是,下官领命!”周运明赶紧应诺,心花怒放——这可真是大鱼进了网兜了!
“延州现在,共有多少兵马?”薛绍再又问道。
至此,周运明已是心中狂喜全然没了防备,连忙答道:“延州军府设在延川县,原有四个团的兵力,共计八百人。白匪叛乱之后下官紧急征召兵勇,扩充至两千人。如今全部屯守在延安县中。”
“才两千人?白匪可是有三个县的地盘、近两万人马!”薛绍顿时变了脸色,迟疑道,“那我还是……等王方翼的主力来了,再考虑进驻延安的事情吧!”
周运明一听可就急了,忙道:“薛少帅大可不必担忧,延安城池坚固粮草军资十分充足,再加上有鬼头山这道天险屏障,别说是两万白匪,就是十万大军来了也可坚守。延州军民听闻朝廷王师驾道,个个欢欣鼓舞引颈而盼。少帅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这样啊?”薛绍极是为难的表情,讪讪的嘟嚷道,“但问题是,你们那儿的人马也太少了!加上我手下的八百骑,也才不到三千人!出行之前我就想过了,没个十万大军我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打招呼。怎么说,我也是西平道行军总管兼三州黜置使,还是陛下的外甥、当朝驸马、裴公的学生……”
絮絮叨叨的,薛绍说了好一阵。反正把自己但凡拥有的名头都给念了一遍,严重的发泄了一下对延安兵微将寡的不满。
周运明越听越好笑,更加认定眼前这个钦差大臣是个贪生怕死虚张声势的主。等薛绍念完了,他方才小心的劝道:“薛少帅,你是行军总管兼三州黜置使,可以便宜行事随时征兵嘛!——延州府里军械充足,可以一夜之间组建起一支万人的新军。少帅若有需要,下官会竭力相助!”
“征兵?这倒是个好主意!”薛绍咂了咂嘴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说道,“这样吧,你替我送一批军械来,我就在这延昌县里发布黜置使令,征集兵勇。等手下有了四五千人马,我敢与白匪周旋。到时,我再率军队进驻州城。”
“啊?”周运明不禁傻了眼,心里骂道你也不用贪生怕死到这样的程度吧?
“怎么,有何不妥吗?”薛绍把脸一板,“你若是不愿意,我让银州刺史府送过来便是了。远是远了一点,但你可别以为,只有你们延州有军械储备!”
周运明一听急了,难不成这薛绍还要跑路,溜到远离白匪的银州去作威作福?
“少帅息怒,下官并非此意!”周运明连忙解释道,“只是天气恶劣物资转运困难,不如就请薛少帅直接去延安招兵,有何不可呢?”
“不行!兵太少,我绝不进驻延安!那里直接面对白匪,你以为我活腻了吗?”薛绍的表情,都像是要翻脸了。
周运明不敢再争,连忙说道:“好吧,那么下官明天先运送一批军械过来,然后就由刺史府在延昌本县主持征兵。少帅看,如何?”
“好。”薛绍同意了,“你先运一千套军械过来。等招足了一千个兵勇,我再考虑进驻延安。”
“下官,领命。”周运明应了诺,虽然心里有了一些忐忑,但大抵放心。
宴罢之后,周运明和邓载化就一起走了。约定,后天午时以前将军械运至延昌。
他们刚一走薛绍就给郭安下令,让他率领麾下最精干的土兵,埋伏到延州通往绥州的必经之路上,就是薛绍擒来犬奴儿的地带。并且,薛绍派了吴铭做他们的助手。
郭安不辱使命,果然捉了三条“舌头”回来——周运明派去联络白铁余的密使!
一番审读之后密使交待说,周运明紧急联络白铁余,说自己有望把薛绍骗入延安,成瓮中捉鳖之势。只要白铁余发兵前来攻打延安他们就会里应外合的响应,先是兵不血刃的解决薛绍的军队然后活捉薛绍本人。非但是城池唾手可得,还白赚一个当朝驸马做人质俘虏。到时就算是王方翼率军来攻也一定投鼠忌器,还能以薛绍为要挟与朝廷坐地起价的谈判!
薛绍等人都笑了,这厮长了一颗自得其乐的猪脑子,偏偏还能把如意算盘打得很是漂亮!
两日后的正午时分,周运明和邓载化再一次来了延安。这一次他们来的人很多,除了押送一千套军械的民夫还带了一千兵马,个个全副武将。美其名曰是护送军械,但实际却是做贼心虚的持有防备之心,于是把延州的军队带了一半在身边以防万一。
薛绍等人看着这些兵马都乐了,心想这些军队马上就会是我们的了!还有那一批军械真像是及时雨一般,郭安从四乡八野召来的土兵,正缺这批东西!
“虽非出自本心,但周运明和邓载化总算是干了一件好事!”薛绍私下对薛楚玉和郭元振说道,“所以稍后砍他们脑袋的时候,轻一点儿!”
第480章 滚滚洪流
周运明和邓载化率领兵马押着物资,进了延昌城。延昌的百姓突然看到这么多的兵马有些意外和紧张,周运明和邓载化则是底气十足有恃无恐。二人到了县衙附近早有郭元振亲自来接,把这三十多车军械拉到了县衙隔壁的府库去交接。
周运明和邓载化不疑有他,任凭郭元振将物资接走了,然后二人像那日一般进了县衙来拜见薛绍。
从心理上讲,周运明和邓载化认为自己无比的安全,因为他们的一千兵马就停留在县衙外面的街道上整装待命。只要他们一声大喊,这一千兵马就能在一瞬间冲进县衙,把所有的一切都砸成粉末。
二人进去之后,薛绍亲自在等,并且早就准备好了一桌上好的酒饭做为接待。周运明和邓载化更加放心了,大摇大摆的入了席,开始和薛绍推杯换盏谈笑生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征兵的事情。
酒席过半,薛绍说席间枯燥了无生趣,不如叫两个武士来表演一下舞剑——“邓果毅你的武艺如何?不如就和我的副将薛楚玉来对武一番吧!”
邓果毅先是推辞,后来驾不住薛绍的软硬兼施,只得应诺。
稍后二人就登了场,薛楚玉冷面寒霜像是临战杀敌一样,让邓载化很是忐忑。竹丝声起,邓载化轮起剑来刚刚甩了个花哨的剑花,薛楚玉就一脚将他踢翻了。
“哎呀!”邓载化倒地大叫一声,“薛将军,剑舞不是这么耍的!”
“某生平只会杀人,不会跳舞!”薛楚玉沉喝一声,一脚踏在了邓载化的胸膛上,“你输了!”
“这……这是做什么?”邓载化动弹不得眼睛发直,懵了!
周运明仿佛也意识到了一些不妙,惶惶然的小心道:“少帅,邓果毅多喝了两杯无意之中冒犯了薛将军,还请少帅下令让薛将军饶恕了邓果毅吧?要是因为一场剑舞而伤了和气,多不划算!”
“你是在威胁我吗?”薛绍的声音一沉,慢慢的站了起来。
周运明浑身一颤,仰头怔怔的看着薛绍,突然心底泛起一股无边的寒意……眼前这个人,好像和前两天不一样了!
“少、少帅……息怒!”周运明也站了起来,伺机想往外逃。
被薛楚玉踏在脚底的邓载化拼命挣扎,薛楚玉脚下猛一发力,顿时踏得他气海翻腾眼冒金星差点晕死过去,喊都喊不出来了。
“来、来人!来人啊!”
周运明知道坏了,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声的呼叫。
薛绍也不拦他,双手剪背的站着目送他跑出了县衙,冲到了街道上。
周运明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跑到县衙外一看,当场傻了眼!
他们带来的一千人马,倒是还留在原地。但是,他们个个跪在了地上以手抱头,像是一窝鹌?窝鹌鹑那样挤成了一团。在街道的两头,站满了穿明光甲、着五色袍骑六闲马的千骑将士,每人手里的弓箭都拉到了满弦,像两堵墙一样把街道的两端完全封死了。在街道两侧的房屋间隙或是里坊墙头,密密麻麻的站满了面黄肌瘦的土兵,但是每人手里的弓箭全是崭新发亮的,一样都是拉满了弦对着那一群鹌鹑。
郭安正带着一队人走在这群鹌鹑当中收剿军器,已经装了满满的几车。
“这……是怎么回事?”周运明如遭雷击脑子里轰的一响,当场就像是麻木了。
“周刺史。”一身崭新戎装的郭安走了过来,拍了拍胸膛,说道,“多谢你慷慨仗义送给我们这些军用物资,下官和这些苦命的土兵兄弟,总算是有御寒的军服可穿、有杀人的横刀可用了!我们再也不用拿锄头和石头去和白匪交战,也不用老是担心自制的猎弓会被拉断。当然了,我最感谢你让我们终于吃上了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
周运明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看着郭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官公务在身很是忙碌,感激的话就只能说这些了。告辞!”说罢,郭安转身又走了回去,继续监督手下的土兵们收剿军械。
周运明宛如石化,呆立当场。他左看看,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千骑骑兵;右看看,是一群鹌鹑挡道头顶还密密麻麻的满是弓箭手;前方是一堵大墙,大到他搭梯子都翻不过去;身后是延昌县衙,那便是万丈深渊。
四面八方都被围死,如同铁桶一般。哪怕是长了翅膀能飞,那也会瞬间被射成马蜂窝!
“扑通”一声,周运明瘫倒在了地上,“死了!”
薛绍不急不忙的走了出来,身边跟着郭元振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英武亲随。薛楚玉则是提着邓载化的一条腿,像是拎小鸡一样的将他拖了出来,一甩手将他扔在了街道上,重重的摔在周运明的身边。
“啊!!”周运明吓得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旁边挪动。
邓载化在地上摔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叫道:“薛少帅,我们未曾犯错,为何要如此对我们?”
“对、对!”周运明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声叫道:“我二人尽职尽责保境安民,延州寸土未失、百姓分毫不损!最多就是迎接钦差大臣来迟——但不知者无罪,薛少帅又何苦如此薄情?我二人可是未尝亏欠了你!”
“嗬!你还真是义正辞严、声声血泪呀!”薛绍笑着说道,笑得仍像是之前的那个纨绔脓包一样。
周运明和邓载化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同时在心里骂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失心疯了吧!
“来人,把我准备的礼物带上来,给周刺史与邓果毅看看。”薛绍下令道。
亲随应了诺,折返回去捉了一个人来。
周运明和邓载化看到那个人就当场傻了眼——犬奴儿!
“认识么?”薛绍淡淡的微笑着,问道。
“不……不、不认识!!”邓载化最先大叫。
“巧了,他却认识你们。”薛绍说道,“犬奴儿,告诉我他们是谁?你跟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犬奴儿早就被收拾得半点脾气也没有了,为了保命他连忙说道:“少帅,他们年长的一个是延州刺史周运明,年轻的一个是延川府果毅都尉邓载化!小、小人是白铁余送给邓载化的……的……”
“的什么?”
“娈童!”
“哗——”
全场爆发出一片惊嘘之声。不光是千骑和土兵们惊叹,就连延州来的兵都惊讶了!
“胡说!”邓载化急了,大声叫道,“薛少帅,你何苦找个无耻小人来栽赃于我?”
“你倒是嘴硬。”薛绍仍是笑眯眯的,说道,“犬奴儿,他们说你是栽赃的小人。你可知栽害朝廷官命,是杀头的罪?”
“不,小人没有栽赃!小人有证据!”犬奴儿急了,连忙大声道,“邓载化的大腿儿根上左边有一块拇指大的胎迹黑块,上面还长了黑毛儿!”
“你……你胡说!”邓载化急忙大骂。
“来人,脱!”薛绍一声令下,几名亲随冲上前来二话不说把邓载化当众剥了个精光。
好多人伸长了脖子来看,然后发出了更大的一片惊嘘之声。
“果然如此!”
“堂堂的武将,居然贪好男风!”
“你怎么不骂他暗中通敌?——那个娈童可是白铁余送给他的!”
“没错!——这个奸贼,着实该死!!”
一时间骂声四起,很多延州的士兵都在跟着一起骂了。他们当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不知道周运明与邓载化已经暗中投敌的,只是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薛绍仍是那样笑眯眯的,说道:“周运明,邓载化,我大可以一刀砍了你们图个省事。但我必须要让你们死个明白,也好给延州的父母乡亲们一个交待!”
“你……你血口喷人,无中生有!”邓载化大骂。
周运明则是急忙跪倒在地一个劲的磕头,“薛少帅睿智,邓载化暗中通敌下官已经注意他很久了,只是不及汇请!下官与他全无瓜葛,还请薛少帅明察!”
“我这狗官,着实奸滑!”薛绍大喝一声,“你每日都在刺史府里开赌设嫖,和邓载化沆瀣一气甚至同堂淫乐,以为本帅不知吗?”
“这……绝无此事!”周运明傻眼了,脸都发白了。
“你们拘押了百余名延州的官员及其家属还有平民女子,将他们和搜刮的民脂民膏看押在一起,地点就是延安县城以北的祭旗坡。”薛绍如数家珍的说道,“你们早就商定要捉拿于我献给白铁余作为进献之礼;于是你昨天回去之后就派了三道密使去联系白铁余,和他约定起事的时间。这三道密使其中还有一个,是你周运明的小妾的亲弟弟,你不会不认识吧?”
薛绍话一落音,那三个密使就被五花大绑的提了上来。
周运明如遭雷击,当场瘫倒在地。
“奸贼!卖国求荣、荼毒百姓的奸贼!!”有人大声开骂了,众人循声一看,居然是延州来的一名军官。
他这一开骂,整群的“鹌鹑“都叫了起来。
“杀了他们!”
“处死奸贼!”
“我们才不要跟着他们谋反叛逆!”
薛绍振臂一挥,全场顿时寂静。他一抬手指向那名军官,“从现在起,你取代邓载化,暂任延川府果毅都尉一职!”
“谢少帅大恩!!”那人大喜过望,其他的士兵也当场幡然醒悟,群情激昂的叫道——
“我们一同投诚薛少帅!”
“杀了奸贼!!”
“将奸贼千刀万剐!”
“撕成碎片了喂狗!!”
怒气冲天,汹涌澎湃!
若不是有千骑和土兵在场镇劾,这些人眼看着就要冲上来了。
周运明和邓载化早就吓傻了,瘫在地上都动弹不得!
薛绍微然一笑,“看来不用我们动手了。公道自在人心,你们犯了众怒。现在,这些延州本土的将士很想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喝你们的血!!”
“饶……饶……”周运明一脸发白浑身哆嗦,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薛绍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说完,薛绍就带着薛楚玉和郭元振等人,全部往衙门里走去。千骑和土兵们收起了弓箭,延州兵一起怒吼,像滚滚的洪流一样扑天盖地的冲向了周运明与邓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