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拜访裴炎
稍后不久,东院花圃这里渐渐来了一些讲武院的书令使学员散步。薛绍与上官婉儿也未多作停留,叫上了那名引路的小宦官,三人一同离开。
二人结伴前行一直到走出讲武院的大院,一路上但凡遇到一个人,无不投来惊讶与艳羡的目光。
上官婉儿殊艳仙姿,薛绍天人仪表,这样的一对儿金童玉女走到了一起,俨然就是天作之合。那些职辈低下的书令使,看了一眼以后马上就自惭形晦的不敢再看第二眼。
羡慕到极点就会变成可望而不可及的仰望膜拜,连嫉妒的勇气都没有。
在讲武院大门口,薛绍与上官婉儿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上官婉儿便拜辞而去。守在门口的几名卫士看着上官婉儿的窈窕背影,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敢斜视,但他们的表情非常的不自然,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薛绍不禁暗笑一声,上官婉儿这种级别的美女,哪个男人不想多看几眼?这些个把守宫掖的卫士真是够可怜的,越是漂亮的女子越不敢有半分的觊觎。瞧瞧,牙根儿都要咬碎了也拼命忍着,眼珠子都不敢乱挪一下。
正当这时,前方小跑前来一个肥硕的身影,远远见到了薛绍就呜呼哀哉的直哼哼,“哎哟喂,薛公子,你老人家原来在这里哟!”
朱八戒来了。
“学院清静之地,你嚷什么?”薛绍轻斥了一声,“有什么事?”
朱八戒落停下来好不容易把一口气儿给喘匀了,说道:“薛公子恕罪!只因公主殿下回了含冰殿没能见到公子又寻访不得,公主因此怒了凤颜,说半个时辰之内再不将薛公子请回含冰殿去,就要将我们这些服侍的小人通通给活埋喽!”
薛绍摇头笑了笑,动气就要埋人,这几乎是太平公主的口头禅了。不过她从来都是喊得凶,从来未见她真的把谁给埋了。倒是从来都不会张口去喊的武则天,在这诺大的皇宫里也不知埋下了多少有名无名的尸骨。
“走吧,我随你去见公主。”
“多谢薛公子救命之恩!”
走了一段路程,薛绍重回含冰殿。太平公主的鸾驾已经摆在宫殿外了,一片儿宦官和宫女都跪在她的伞盖绍车下,太平公主自己则是一手支颐的斜躺在座椅上,闷闷不乐的看着半天里的云朵。
“殿下,薛公子回来了。”朱八戒小心翼翼的上前启奏。
太平公主回过神来一下就有了精神,扭头一下看向薛绍,本待是心花怒放的心旷神怡,却故意小板儿一板怒道:“薛郎,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自顾跑了?害我独自在这里寻你许久。你说,你该当何罪?”
薛绍拱手一拜呵呵一笑,“死罪。”
“胡说!就爱胡说!”太平公主眼睛一瞪不悦??不悦的道,“你可知道,我请你来可不是为了调笑玩乐,是有正事?”
薛绍眨了眨眼睛,“什么事?”
“上车,边走边说!”
薛绍拒绝,“内廷森严,我还是骑马侍辇为好。”
“……随你。”太平公主也没有勉强,云袖儿一挥,“起驾,出宫!”
薛绍就好奇了,看这架势还真是有事了?
车驾启行,一路望玄武门而去。因是行走在内廷禁宫,太平公主一路上都没有多作言语。只待出了玄武门之后,太平公主才将薛绍叫到车辆的近前,小声道:“薛郎,适才我离席之后,母后都对你说了一些什么?”
薛绍皱了皱眉头,说道:“关于我的职事更迭一事。你不是应该都知道了么?”
“呃……”太平公主眨眨了眼睛,扮了个鬼脸嘿嘿一笑。
薛绍心中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得了,太平公主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看她这副神情,削去我的军职这件事情,或多或少还有太平公主的“努力”在里面。看来她是真不希望我再去从军远征……好吧,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薛郎,薛郎,你知道你走后,母后跟我说了什么吗?”太平公主非常机智的又调转了话题。
薛绍无奈的笑了一笑,“你自己说吧,我可猜不到。”
“你可是生气了?”太平公主噘起了嘴来,非常委屈的样子小声嘟嚷道,“你真的生气了?”
“没有……”
“你就是生气了!”
薛绍感觉脑壳都疼了,“好吧,就算是我生气了,你怎么比我还凶呢?”
“呜呜,你真的生气了!”太平公主干号起来,“停车,不走了!!”
左右侍奉的车夫宦官和宫女们闻言都停了下来,纷纷在心里叫苦,这公主脾气发作起来,如何是好啊?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好吧,我没有生气。我们还是继续前行吧,你刚才不是还说,找我有正事?”
“当真不生气了?”太平公主的脸色就像是翻书一样变得快,马上又笑嘻嘻的了。
“当真,果然,绝对……不生气了。”薛绍一边说,一边咧牙。
“我就知道,薛郎从来都是宽宏大量的——车驾起行,去裴相公家里!”太平公主笑嘻嘻的发号施令起来。
“裴相公?”薛绍眨了眨眼睛,“门下侍中,裴子隆?”
“那要不然呢,当今朝堂之上还有哪个裴相公?”太平公主理所当然的道。
薛绍听了这话沉默无语,“相公”一称,只有位鼎中枢的宰相才配得上。
太平公主说完这句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言语失当了,连忙道:“薛郎……我无心的!”
人人皆知薛绍是裴行俭的学生,连二圣也会尊称裴行俭一声“裴公”。但是当今朝堂之上真正称得上是裴“相”公的却只有裴炎,裴子隆。
虽然裴行俭文治武功无不出类拔萃,但他从未入主中枢登阁拜相。这既是裴行俭个人的一大遗憾,也是当今大唐朝廷之上一个广为人知的“不可思议事件”。
“不扯这些。”薛绍淡淡的敷衍了过去,反问道,“你带我去裴相公家里做甚?”
太平公主挥挥手将左右侍人斥远了一些,小声道:“天后吩咐的。”
薛绍皱了皱眉,武则天让我和公主一起去裴炎家里,干什么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天后用意何在。”太平公主小声道,“或许,我们去了就知道了呢?”
薛绍点了点头,见一见裴炎,也好。是该亲自去见识一下,当今朝堂之上风头最劲的这位宰相大人了。在这种时候武则天特意安排我与太平公主一同去拜见裴炎,用意也是明显,她希望我能和裴炎拉近一点关系……谁叫裴炎,是武则天现在最重要的政治盟友呢?
车驾出了宫掖一路前行,走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停在了崇贤坊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前。
薛绍下马后牵着太平公主也下了车,二人站在这座宅子前,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当朝宰相的居所。就算是薛绍在青龙坊买下的那处宅院,也比这里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多了。
裴炎的家,都简朴到有些寒酸了。
太平公主刚刚下车,宅内就有一群人排着队儿迎了出来。为首的当然就是宰相裴炎,身后带着他的家眷老小一同出迎。
“公主殿下与薛驸马大驾光临,老臣裴炎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裴炎没有穿朝服而是一身朴素的便服,拱手拜在门前。
“裴相公不必多礼。众宝眷,都请免礼!”太平公主连忙上前还礼。
薛绍落后太平公主一步拱手还礼,“裴相公,折煞晚辈。”
裴炎呵呵一笑站直了身体,一转眼却是先看向了薛绍。
薛绍正也面带微笑的看向了他,二人四目相触,薛绍顿觉心中微微一震……裴炎的这两道眼神,就像是刀子一样。
凌厉!
只不过他眼神中的凌厉没有维持多久,就像是闪电一般的飞闪而逝,马上又笑容可掬的迎请太平公主与薛绍一同入府,说宴席早已备好,只等二位大驾光临。
还要吃饭?
薛绍感觉挺意外,现在根本就不是正午用宴时分。
太平公主连忙叫手下人抬了一箱子礼物进来,大抵是些绫罗绸缎与金银酒器之类。裴炎说什么也不肯收,太平公主与薛绍苦劝良久,裴炎方才勉为其难的收下。
入席之后只分宾主而坐,裴炎亲自作陪。席间只有几曲管弦雅乐助兴,没有声色歌舞。为此裴炎还向太平公主与薛绍道歉,说他没有豢养家妓招待不周。
太平公主与薛绍都称赞裴相公清善廉洁,彼此寒喧客套起来。
裴炎为官一向清廉,这倒不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从大唐开国至今,清廉节俭一直是朝堂之上的儒家大官们自觉遵从的为官之道。很多的名臣良将都不置私财生活简朴,裴炎就是其中的一位。
对于这些客套寒暄与场面功夫,薛绍没有过多在意。他只想知道,今日这场私下会晤的核心内容,是什么?
这样的宴会当然不会以吃饭为主题。稍稍应酬了一下之后,太平公主就很自觉的避席而去,说找裴炎的女儿去聊些私话。原来裴炎有一女待字闺中,太平公主倒是与她相熟。
太平公主走后,席间就只剩裴炎与薛绍二人了。
薛绍虽然见过裴炎两次,但还是第一次私下与之接触,对他的性情一点也不了解。但是他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直觉,裴炎与裴行俭绝对是两类人。
弹指间胡虏灰飞烟灭的裴行俭,在生活中是一个非常谦和的小老头儿,连妖儿这样的小女孩儿也能爬到他的膝盖上去拔他的胡须。但是眼前的这个裴炎,给薛绍的感觉恰好相反
——凌厉,强势,唯我独尊、不容侵犯!
第377章 鹰相
两人闲坐对饮了几杯,倒是裴炎先行拉开了话闸。
“裴闻喜的高足,果然是非同凡响,与众不同。”裴炎说这话的时候倒是诚恳,至少没有让薛绍感觉到他是在挖苦。
裴行俭被封爵为“闻喜县公”,因此人称“裴闻喜”。其实“闻喜”是裴氏大族的发源之地,裴炎也是闻喜人。
薛绍淡然一笑拱手对北面方向拜了一拜,说道:“相公谬赞了。薛某学艺不精德行简陋,朝夕之间只恐辱没了师门。”
裴炎抚髯呵呵一笑,“公子人中龙凤文武全才,弱冠之年名扬天下,谁不敬仰?”
薛绍淡淡一笑没有回话。这样的称赞如果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薛绍可能还会感觉到一些被拍了马屁的舒爽。但如果是从强势宰相裴炎的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可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大人物的吹嘘,可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裴炎恭维之时就在对薛绍查颜观色,见他反应冷淡不吃这套,心下一笑,又道:“公子胸怀韬略少年老成,难怪天后对你如此器重。其实老夫也早就想与公子一会,切磋曲艺谈些兵法,老夫正好向公子多多讨教。”
薛绍也是呵呵一笑,“裴相公太高看薛某了。想我只会一些市井靡靡之音,难登大雅之堂。于兵法面前,我也是初来乍道未得真传。只恐裴相公耻笑。”
“学无长幼能者为先。公子精通音律诗赋美妙,北伐之时又屡立大功震惊朝野,似这般雅量高致文韬武略,着实令老夫敬仰崇拜。”说到这里,裴炎还主动拱手拜了一下薛绍,说道,“公子切勿敝帚自珍,还望多多赐教。”
薛绍眉头微微一紧,听话听音,裴炎这话说得婉转,表面是上要请教韵律诗赋与兵法,实际上就是想让薛绍跟他说一说军队里的情况,与北伐时的一些所见所闻,尤其是——草原上的态势。
老奸巨滑!
薛绍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裴炎一声,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把我叫到政事堂,正式的问我吗?为何要在家中设宴私下来问?
莫非,这也是武则天的意思?她也是当面不请来问,却叫裴炎私下来问?
正式的汇报不听,却要私下的打听,为什么要这样呢?
薛绍一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于是打算——装傻!
你不明问,我也就不明说!
于是薛绍回了一礼,说道:“音律,我倒是略知一二。作赋填词,偶尔兴之所致。至于行军打仗斩获了功勋,那完全是我的上峰指挥得法,薛某只知奉命行事。不知裴相公,想要知道哪些事情?”
裴炎的眼神略微一沉,其中隐隐透出一丝不快。
年轻后生,在老夫面前装傻充愣吗?
薛绍眨巴着眼睛看着裴炎,“裴??“裴相公今日若有兴致,薛某愿亲为相公抚筝一曲,如何?”
“咳……”裴炎干咳了一声表情略略有一点不自然,笑道,“老夫对公子行军征战一事,更有兴趣。”
哼哼,老狐狸忍不住了?
薛绍心里鄙夷了一声,呵呵一笑道:“那裴相公都想知道一些什么呢?”
既然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裴炎索性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公子此次北伐经历颇多立功不小,所见所闻想必也是非常丰富。老夫想听一听公子在北伐期间,和你最亲密的袍泽们共同经历的重要事件。”
薛绍心中一凛,“最亲密的袍泽”,“重要事件”,这话问得是什么意思?这么笼统的一句套话就想从我这里掏出干货来,你也太会做生意了吧!
“裴相公,何不问得清楚一些?”薛绍只道,“北伐期间我认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经历的事情也非常之多。如果面面俱到的说起,怕是三天三夜也不够。”
非要我挑明了说?——裴炎也在心中暗骂了薛绍一声小狐狸,不动声色的道:“不瞒薛公子,朝廷正在对几位重要的北伐大将进行考察。薛公子是亲身经历了北伐的将领之一,你的意见对朝廷来说非常的重要。”
考察什么?
薛绍心中再次一凛,看来今天的这场“非正式”的会晤还挺重要,可能就直接关系到马上就要来临的军队重组与人员建制。裴炎一直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就是不想授人以柄让别人说他因私废公——用这种私下的打听来决定他人的政治前途,可不就是因私废公了?
薛绍算是大致弄清了裴炎今日约他来私会的真实用意,他就是想知道军队里有哪些人是裴行俭的死忠,又有哪些人有可能成为他的追随者。同时他也想知道,做为裴行俭的学生,薛绍本人的立场究竟是怎么样的?……这或许,也正是武则天想知道的。只是,她不好当面亲自来问薛绍罢了!
薛绍的心禁不住砰砰的跳了起来,现在的我就像当年的裴行俭一样,一次站队,或将决定一生的命运!今日的会晤既是一个机遇,也是一场危机。我的话答得好,或许就能博取到裴炎和武则天的信任,将来能有一个不错的政治前途。我的话要是答得不好,那可能就很难再重返军队继续戎武生涯,也很难在政治上有所做为了!
“薛公子,好像心事很重啊?”裴炎笑容可掬言谈轻松的说道,一边拿起了茶来,慢条斯礼的浅酌了一口,然后又将茶杯慢慢的,平平稳稳的放了下来。
裴炎的话语和这举止神态,薛绍听在耳里觉得刺耳,看在眼里觉得扎眼。那种口吻,完全是智珠在握掌管他人命运的人,独有的那种不动声色的炫耀与刻薄,这远比赤裸裸的威胁和恐吓还要让人郁闷和愤怒!
两世为人的多次生死历练,让薛绍保持了不动声色的态度,仍是淡淡的微笑说道:“还请裴相公恕我愚钝,薛某就想问一问,朝廷想要考察哪几位将军?薛某也好一一作答。”
裴炎成竹在胸的微然一笑,他好像早就料到薛绍会有这么一问,于是道:“此次北伐除了行军大总管裴闻喜之外,从上至下的重要将佐,薛公子都可以谈上一谈。”
从上至下,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行军副大总管唐怀壁和程务挺,然后是大将李谨行、李多祚、张虔勖这些人。
薛绍心里又骂了起来,裴炎实在是太狡诈了,他就是不点名,非要我主动一一点评。万一到时候有人被清洗或是被贬官,那就是我背后中伤出口伤人!要是我不说,那又是自动放弃了站队的机会,耽误的是我自己!
官场上常见的一套,腹黑上司给可怜属下设圈下套!
此刻,薛绍真是跳起来掐死裴炎的心都有了。
“薛公子,还在思量?”裴炎仍是笑容可掬的,在催问了。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行军副大总管唐怀壁,我不是太了解。”
“唔……”裴炎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那就谈一谈别的人。”
“另一名行军副大总管,程务挺……我倒是相对较为熟悉。”薛绍说道。
“好,那就谈一谈程务挺。”裴炎轻松自如的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军中尊称程将军为‘古之恶来’,他麾下的骑兵堪称大唐最强骑兵,每逢征战如疾风之掠原,无可匹敌。北狄诸胡闻恶来之名而色变,不敢相抗。”
裴炎耐心的听着,偶尔点一点头,不作一字点评。
薛绍也一直在观察裴炎的神色来决定自己的言辞,心中想起北伐期间曾经听程务挺和他儿子程齐之提起过一件事情,就是裴炎好像有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程务挺之子,程齐之。
由此可见裴炎是相当看好程务挺的。这样的婚姻绝对是典型的政治婚姻。再加上武则天也曾经不止一次的对薛绍说过,将要重用和提拔程务挺。如此看来,程务挺的堀起几乎已经是不可更改的定局!
于是薛绍也就知道,该要如何回话了。他道:“恶来将军把守北疆十数年,精忠体国战功赫赫,堪称国门,栋梁之材!”
听到“堪称国门、栋梁之材”这八个字时,裴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真实笑容,但仍然只是轻轻的点了一点头,不置任何点评。
但就是他这一抹微笑,让薛绍心里有了一个清醒的觉悟,裴炎绝对是一个权力欲望相当强烈的人,身为宰相他想提拔和重用程务挺这样一位能干的将军,这没有错。但他同时又想嫁女儿过去,这其中就有私心。毫无疑问,他是想提拔和拉拢军队里的人,为自己的权力增加砝码!
换句话说,裴炎想成为一名权臣。对于权臣来说,脑子里面绝对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强烈意识形态。薛绍可以想像,如果刚才自己对程务挺做出了一番贬损,绝对会招致裴炎的不快。也就是说,很多事情在裴炎的心里其实早就决定了,他不会因为我薛绍的一番话而改变任何决定。
他就是想知道,薛绍是否与他“意念相合”。这不禁让薛绍想起了美国政坛上的“鹰派”——激进,强势,充满攻击性!
裴炎,何尝不是大唐朝廷上的鹰派宰相?
第378章 咄咄逼人
接下来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薛绍尽量用中立的口吻,和裴炎谈了一谈他对军队里的一些重要将领的个人看法。
薛绍不知道这些人在裴炎心目当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定位,因此他很小心的把握着分寸,没有在言谈当中透露出自己对某个将领的好恶。他的叙说言辞,就像是电子游戏里面的“武将卡”一样,从李谨行、李多祚和张虔勖这些大将,谈到独孤祎之和沙咤忠义这些并不太熟悉的人,薛绍都基本上只是评叙将领的军事素养与个人能力,绝对不谈他人的道德水准和政治立场。
裴炎在听的时候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或是态度,甚至没有出言打断过薛绍的话,像极了一个贴心且有风度的聆听者。
“公子何不谈一谈,薛楚玉和郭元振呢?”待薛绍的话告一段落之后,裴炎主动问道。
薛绍不由得心中略微一凛。他最不想谈的,就是这两个人。
理由很简单,因为薛绍目前还不清楚裴炎的内心想法。万一裴炎反感自己,那么越和自己亲近的兄弟,越可能跟着倒霉;万一裴炎是想拉拢自己,那也不能露骨的在他面前褒奖和抬举自己的兄弟。
权臣,向来是在自己喜欢拉帮结派的同时,又忌惮他人拉帮结派形成独自的团队势力!
“这个……他二人都只是初涉军旅的微末小将,比薛某的身份还要低微。似乎,谈无可谈。”薛绍想要搪塞过去。
“依老夫看,未必尽然吧?”裴炎的眼中再度闪过那抹凌厉的目光,说道,“在裴闻喜上报给朝廷的军情驰报当中,除了盛赞薛公子本人,还对此二人大书特书极力推崇。所谓兼听则明,老夫知道薛公子与之颇多共事,因此想要听薛公子亲自说上一说,这二人究竟如何?”
这明显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薛绍暗暗的咬了咬牙,正在思量措词之时,太平公主的身影出现在了堂外。与之挽手并肩而行的还有另一名妙龄女子,生得颇有几分姿色。
裴炎一见太平公主出现,马上换了一副面容并且站起了身来,主动上前拱手参拜。
“裴相公,令爱与我甚是投缘呢!”太平公主挽着那个姑娘的手,笑嘻嘻的说道。
“能与公主殿下结交,那是小女的福份。”裴炎弯腰拱手而拜,颇为谦恭。
裴炎的女儿则是彬彬有礼的给太平公主和薛绍见了礼又道了罪,马上告辞而去。给薛绍的第一印象,这姑娘就是一位恪守礼法的大家闺秀,不愿多在人前抛头露面。想必,方才还是太平公主强拉她来的。否则这样的场合,她不会现身。
薛绍给太平公主暗递了一个眼神,太平公主马上心领神会,雍容款款的笑道:“裴相公,我二人已在贵府打搅?打搅多时,此时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就请告辞。”
裴炎自然是出言挽留,太平公主与之客套了几句,推说再不回返内廷,皇宫大门恐将关闭,裴炎才没有继续坚持。
薛绍暗吁了一口气,和裴炎交流当真是费劲又被动,最后居然还要劳动太平公主来救场!
稍后二人告辞而去,裴炎率领一家老小恭恭敬敬的送到了大门口拜别,直到太平公主的车驾走过了里坊的拐角处方才回府。
薛绍的心里,难免有些沉甸甸的。裴炎的老辣和强势并不出乎薛绍意料之外,能成为武则天的政治盟友的人,绝非简单。让薛绍心里有点忐忑的是,自己在裴炎面前完全处于被动,每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则是完全没底。
这感觉,很不好。
“薛郎,你怎么了?”车里的太平公主看到薛绍愁眉不展神情严峻,关切的问道。
薛绍轻轻的摇了摇头,“一时说不清。”
“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细谈?”太平公主连忙说道。
薛绍想了一想,“你不是急着回宫吗?”
“傻。”太平公主巧俏的微微一笑,低声道“那当然是说给裴炎听的托词。若是陪你,半夜回去又有何妨?我自然有办法叫开宫门的。”
薛绍会心一笑,“转道青龙坊,去我家!”
“好耶!!”
太平公主像个抢到了棒棒糖的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起来。
车驾转道,于黄昏时抵达了薛绍家中。府里刚刚吃过了晚饭,得闻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归返很是惊动了一下。太平公主主动安抚薛绍的家人请他们不必忙碌,自己已然用过膳了只是前来坐坐便走。
薛绍看到,太平公主在与嫂嫂和月奴这些府里人相处时,没有摆出多少公主的傲慢,在亲和与高贵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俨然已经有了一些“主母风范”。
薛绍不禁想笑,这小丫头跟谁学的,是武则天的言传身教还是出自女性的天然本能呢?
二人就当是饭后散步,走到了薛府的后宅。这里以前是一片马球场,现在成了薛绍和月奴这些人的健身场所。太平公主还是第一次参观这地方,颇感新奇的询问了一番那些器具的用途,甚至亲自试了几手薛绍自制的铁弩,心情颇为畅快。
看到她心情不错,薛绍也就耐心相陪没有和她说起那些烦心事。不过太平公主倒是有心,在玩乐了片刻之后就说想要歇息了,拉着薛绍坐在了球场旁边的坐廊里,主动问起了薛绍的心事。
“薛郎,你今日先后见了天后和裴炎,做何感想?”太平公主问道。
薛绍思索了片刻,说道:“我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情,天后与宰相们都已达成了共识,将要对大唐的军队将领进行一番人员调整。而我将会暂时离开军队,避开这个风头。”
太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薛绍微微一苦笑,就像预料的那样,这件事情并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甚至,她有可能早就知道甚至有了一些参与。
“薛郎,离开军队,让你不开心了么?”太平公主小声的问道。
薛绍轻皱了一下眉头,点了点头。
太平公主的反应出乎薛绍的预料之外,她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
“嗯?”薛绍用表情和一个鼻音表示了疑惑。
太平公主伸手挽住了薛绍的胳膊,温言细语道:“如果你说你不在意,那就证明你在我面前掩饰,你没有跟我说真心话。虽然我喜欢你哄我,但我更想听到你心底真实的声音,薛郎。”
薛绍微微一笑,拍了拍太平公主的手,说道:“我承认这件事情让我感觉十分的意外也多少有些郁闷,但我已经想通了。”
“怎么说?”
薛绍答道:“好事不能让我一个人占尽了。短短一年之内,我已经从一介布衣平步青云做到了五品大员,马上又要与你成亲。人心之所以负累,多半是因为贪婪。该知足时候,我会知足。”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你说的可是真话?”
“真话。”薛绍微笑点头,信誓旦旦,“换句话说,能与你成亲,已是上苍、二圣与朝廷对我最大的恩赐。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呼!”
太平公主再次长吁了一口气。这一次,明显是如释重负。
“怎么,你就这么担心我想不开?”薛绍笑道,“在你看来,我就那样的器量狭隘和急功近利?”
“绝对没有。”太平公主认真的看着薛绍,斩钉截铁的道,“薛郎,我承认我准备了很多的说辞想要劝慰你,说服你。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有些多余了。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加睿智和豁达。看来我母后的眼光真是没有错。薛郎,你的确就是一位能够成就大事的伟丈夫!”
母后的眼光?成就大事?
薛绍心中灵犀一动,这算是“泄露天机”么?
“如此说来,你自己并不认为我是一名伟丈夫了?”薛绍就着话题与太平公主打趣起来。
“讨厌,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太平公主撒起娇来,“薛郎,答应我,在我们成亲之前什么多余的事情也不要去想,不要去管了,好不好?”
薛绍不禁笑了,“几天前,是谁亲自找我讨要一份新婚大礼的?”
太平公主微微一怔显然是想了起来,小声道:“你是说……对付武攸宁?”
薛绍说道:“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吧?御史台正在复审蓝田县的案子。你在宫里,可曾听到什么动静没有?或者是,天后找你问过话了没有?”
“没有,我母后好像完全没有过问这件事情。”太平公主说得很肯定,但是表情当中出现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说道,“但是,有一个谁都绝对不会想到的人出面来找我,为武攸宁求情的来了。”
“哦?”薛绍有点好奇,“是谁?”
太平公主没有急着说,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薛绍,狐疑的道:“那个人,你可能比较熟。”
薛绍眨了眨眼睛,他分明发现,太平公主的神情当中有那么一丝或隐或现的“醋意”,这更让他感觉奇怪了,于是道:“究竟是谁?”
“一个女人。漂亮的女人。”太平公主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间的醋意流露得更加明显了。
薛绍心中不禁微微一怔,与我相熟、能轻易见到太平公主、又让太平公主吃醋的女人绝对不多了,难道是……上官婉儿?
薛绍心里就在奇了怪了,上官婉儿和武家的人不是有过仇隙么,她好像完全没理由给武攸宁求什么情的。
如果不是上官婉儿……那又该是谁呢?
第379章 恩怨难了
正当薛绍思量之时,太平公主的小眼神儿已然变得像是审犯人了,瓮声瓮气的道:“说吧,你想到了哪位佳人?”
“咳……”薛绍干咳了一声,“莫非是,琳琅?”
说完了薛绍就在心里称赞自己,我真是太机智了!
“胡说八道!”太平公主真是既好气又好笑,“就知道装腔作势,你明知道绝对不可能会是琳琅!”
薛绍干笑了两声,“你都说了那是一个‘谁都绝对不会想到的人’,那我肯定猜不中了。告诉我吧,是谁?”
“终南山,玄云子!”
“啊?”
薛绍当场一怔,这还真是预料之外!
太平公主小嘴儿撇撇,表情好似有些忿忿,“薛郎,你真不让人省心,随处都要拈花惹草,就连道姑也不曾放过!”
“啊?”
薛绍再一愣,“天地良心,我可是什么也没有干!”
“难不成你还非得‘干’点什么不成?”太平公主捏起了一对小粉拳,做张牙舞爪状。
薛绍哭笑不得,连忙道:“等等,别把话题扯远了——玄云子怎么会出面给武攸宁说话呢?”
“一点也不远!”太平公主忿忿道,“事情关乎武攸宁,也关乎于你。如果不是因为与你二人同时关系匪浅,她怎会出面?”
“同时?”薛绍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她和武攸宁关系很密切?”
太平公主不轻不重的一拳就打到了薛绍的肩膀上,“这么说,你承认你和玄云子的关系很近了?说,你、你、你都和她干了一些什么?”
薛绍一巴掌拍到了额头上,女人吃起醋来真是完全无厘头。
“快说,快说!”太平公主不依不挠,还撇起脸来做出一副悲愤难当的神情,俨然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薛绍无奈的苦笑了两声,说道:“安然,你要相信我。我和玄云子前后加起来一共也就见过两次面。一次是给张窈窕发丧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并州遇到了司马承祯,玄云子是他师妹,当时他二人正在结伴云游,除此之外再无会晤更无往来,男女之事更是无从说起。”
“……”太平公主将信将疑的看着薛绍,“我不信。”
“那你要怎样才信?”薛绍无奈的双手一摊。
太平公主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睛,嘿嘿一笑,“你先告诉我,玄云子漂亮吗?”
“怎么越扯越远了?”薛绍的额头上几乎就要冒黑线了。
“我就要听你说!”太平公主很是忿忿的样子。
“在大多数人眼里,玄云子大概算得上是比较漂亮。”薛绍自忖,这个答案算是比较公允的了。
“那意思就是,你觉得她很漂亮了?”太平公主瞪眼了。
“……不是。”薛绍苦笑。
“说谎!”
“好吧……?……没你漂亮!”
“敷衍!言不由衷!”
“……”薛绍真想在太平公主那张表情古怪的脸蛋上掐两把以示愤慨,仔细一琢磨,再又说道:“其实她如何漂亮丑陋,都与我无关也无须评价。我只在乎安然,在我眼里,安然永远都是天下第一美人,绝对无可取代!”
“嘿,嘿嘿!”太平公主这才放下了一对张扬的小粉拳,算你识相!
薛绍抹了一把冷汗,“现在可以说一说,玄云子为何要为武攸宁说话了吧?”
“她们是兄妹。”太平公主一句话就给说清了。
薛绍愕然的睁大了眼睛,“什么?”
“听不懂吗?她们是亲兄妹!”太平公主重复了一次。
薛绍一拍额头,“我仿佛是想起来了,前次狄仁杰与我一同去给张窈窕发丧,半道上曾经对我说过,玄云观就是武攸宁出钱给玄云子修建的。原来他们是亲兄妹?!”
“没错。”太平公主说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因为玄云子很小的时候就出家了。她家里以前是比较穷困潦倒的,近几年她的两个哥哥武攸宁和武攸暨先后被我母亲召到长安为官,家道才有起色。随后她们也才兄妹相认。”
“……原来如此!”薛绍恍然,武攸暨这个名字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因为他就是历史上的太平公主的,第二任丈夫!
这算是……恩怨难了么?!
“玄云子的身世,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哪怕是很多武家的族人都不清楚。”太平公主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了解得如此清楚,还是因为一件陈年旧事。”
“什么事?”
“你可知,我的封号‘太平’从何而来?”太平公主反问道。
“当然。”薛绍答道,“太平本是你的道号,当年二圣为了拒婚吐蕃,假意让你出家修道,并为你修建了一座太平女冠观。”
“没错。”太平公主说道,“当时我只是假意出家,一直住在宫中。为了掩人耳目尤其是为了对付吐蕃人,二圣私下选了一名与我年龄相若、体态相近、面容也颇为娇好的女子,留在太平观里代我修行,做我的替身。”
“就是玄云子?”薛绍愕然。
太平公主点点头,“这在当年,可算是一棕宫中辛秘。为了让玄云子扮得更像,二圣煞费苦心的将她接到宫里与我同吃同住了一段时间,还请了一些嫔妃和女史们对她教习了许多宫中的礼仪与规矩,并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和诸班技艺。结果……”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捂了捂嘴。
薛绍顿时会心一笑,结果肯定是玄云子学得很认真,把这些东西都学得非常的精妙与出色,至少比贪玩的太平公主要学得更好。若非如此,玄云子一介道姑怎会有如此超然的气质?
外貌是爸妈给的,这个无法选择和改变。但是一个人的气质却是学识、修养与性格的综合,是由内而外的自然散发。若论外貌,素面朝天的玄云子也能达到“惊艳”的程度。但她最为迷人的地方,是她独一无二、飘逸如仙的超然气质。
经历,是最好的老师。
可以想像,当年的那一段假扮太平公主的宫中生活,是玄云子人生当中的一个重要经历。因为当时她接触的,是大唐天底下最优良的教育和最高贵的生活熏陶。这是任何一个从小在道观里长大的平庸女冠,所不能想像的。
“如此说来,玄云子和你还算比较熟悉,并有些交情了?”薛绍问道。
太平公主悻悻然的眨了眨眼睛,“交情?……你会跟你府里的厨子,有交情吗?”
“咳……”薛绍干咳了两声又有点好笑,太平公主还真是有点吃玄云子的飞醋了。
没办法,美女的天敌是美女。这世上,值得太平公主吃醋的女子,也的确是不多了。
“薛郎,现在有玄云子出面求情了。这件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太平公主再一次的将军了。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如果哪天有人得罪了我,我府里的厨子来求情,我是不会理会的。最后我是否饶恕那个得罪我的人,完全处决于我自己的态度。如果我饶了他,或许会卖个便宜人情给我的厨子,让她更加尽心尽力的为我做事。”
“那若是没有饶过呢?”太平公主追问。
薛绍淡然一笑,“换个厨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平公主的小脸儿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好像说了半天,她等的就是薛绍的这样一个态度。
薛绍的心里再也清楚不过,如果自己因为玄云子的出面而答应与武攸宁讲和,太平公主必然芳心不悦。这与事件的本身关系都不大了,小女孩子家家的那点心思,既复杂也简单,就是希望自己的男人重视自己的同时也得轻视别的女子,尤其是值得自己吃醋的那一类“别的女子”。
“那武攸宁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呢?”太平公主问道。
薛绍说道:“原本我是计划,先用打狗欺主的法子狠狠的震摄一下武攸宁,然后借着那两条狗腿子的案件,顺藤摸瓜的收拾武攸宁。但是计划跟不上变化,我刚回长安就被调换了职事,天后与裴炎都在盯着我。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我决定消停一段时间再说。免得为了一个区区武攸宁,把我自己搭进去了。”
“那好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次就先饶了武攸宁,顺便卖个便宜人情给玄云子。当年她代我修行,我多少也欠了她一些人情。现在,两清喽!”太平公主像是“打完收工”了一样的拍了拍手,很爽快很大气的样子。
薛绍一眼便就看出,太平公主早就胸有成竹的有了主见。自己说出的办法与她心中所想,应该是大致相同不谋而合。否则,她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太平公主又说道:“薛郎,当初说的那件新婚礼物我不要了。现在,换一个!”
薛绍笑问道:“你想要什么?”
“玄云子,是不是送过一块铁牌给你?”太平公主突然说道。
薛绍略微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别管。你就说,有没有?”太平公主问道。
“有。是一块法简,玄武法简。”薛绍点头,心里忿忿的在骂,难道又是李仙缘那个小贱人出卖泄露?
“你把它当作新婚礼物送给我便好了。”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
薛绍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别管。你就说,送不送?”太平公主既神秘又带些强势的看着薛绍。
薛绍无可奈何的摇头笑了一笑,“送。”
“你说话算数?”太平公主越加神秘兮兮了。
薛绍轮了轮眼睛,那块铁牌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太平公主这样大动干戈?
“马上就后悔了吗?”太平公主撇起了嘴来。
“你喜欢的,我都给你!”
第380章 平凡与温情
次日清晨,薛绍起得较早,第一个到了后院来健身晨炼。
从飞马回京的那一天开始到现在,好些天过去了。薛绍的身体和内心总算都从疲累与不安当中恢复了过来。尤其是回京之后经历的这一段动荡,几度心情起落,让薛绍深切的感受了一回以往只在书本上看到的几个字的意味,宦海浮沉。
古往今来,名臣大将几起几落的故事真是听得太多了。薛绍这一次被削去军职转为文官,虽然提高了官位和品衔算不上是被贬,但却是明升暗降的一次仕途挫折。只不过薛绍的明升暗降和许多失势的官员不同,一来他即将要与太平公主完婚,二来是有“避险”的因素在其中。换句话说,薛绍的政治前途和政治资本都未断送。
但无论怎样,薛绍终究亲自经历了一回挫败的滋味。现在,他很能理解李白写下那句“我愁远谪夜郎去,何日金鸡放赦回”时的心情了。男人大丈夫凡有血气,无不胸怀大志想要有所成就。当现实的残酷与心中的理想出现太大的落差之时,心中的羞愤、郁闷和沮丧,的确让人难以生受。
晨练片刻后薛绍就出了一身的猛汗,衣衫全部湿透。他停坐在了独木桥上歇息片刻,举目望去,红日初升朝霞满天,整座长安古城浸在一片炫丽之中,雄浑壮观光华夺目。
“这是一段不错的经历。”看到这样的美景,薛绍不禁微自一笑。
历史上,哪个成就了大事的人没有经过几番起落?内心的强大与灵魂的坚毅,都需要经历许多的磨炼才能造就。男人不经历一点挫折,怎能褪去青涩与无知,变得顶天立地?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一句话道尽天机!
歇息片刻喘匀了气以后,薛绍正准备静下心来练一练弩,回廊弯道处传来了月奴和妖儿的打闹声。
薛绍回头一看,女汉子月奴将妖儿扛在肩膀上大步飞云的走了来。妖儿则是两脚朝天的一顿乱踢,嘴里呜嚷嚷的哼着,像以前很多次的那样抗拒晨炼。猛犬丢丢则是安静的跟随在二人身后,并没有对月奴欺负她的主人表示任何不满,还时不时的瞎蹦跶几下或是蹭一蹭月奴的那双修长美腿,很是一副奴才嘴脸的在二女面前傻傻卖萌。
薛绍看到这副情景就笑了,真是不经历一点风波,不知道平凡生活的乐趣。
“神仙哥哥,救我,呜呜!”妖儿头朝地的看到了薛绍,挥着双手哀号起来。
“小懒虫别叫了,公子不会救你的。”月奴将妖儿扛到马球场的中央放了下来,像个收拾新兵蛋子的将军那样气势汹汹的喝道,“马上,跑十圈!”
“呜呜,我不要……人家还没有睡醒!”妖儿没有眼泪的干号起来。
“不跑??不跑,就把丢丢炖了!”月奴很凶悍。
丢丢哇呜一叫就趴到了地上,平常那一对乌黑凶唳的野性眸子里闪出可怜巴巴的光芒,看那情形就差快要喊出一句“好汉饶命”了。
妖儿倒是没有被吓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摸着丢丢的头嘿嘿的笑了起来,“丢丢,你肯定会愿意为我出生入死的,对吧?”
“呜……”丢丢哀号了一声伸出舌头来舔妖儿的小手,这下真的快要哭了,眼睛都湿了。
月奴相当无语,拎住妖儿的耳朵喝骂起来。妖儿则是夸张的大呼小叫乱蹿乱跳,像一只神经质发作了的小猫咪。
薛绍在一旁越看越好笑,走了过来说道:“妖儿,你身体这么差,不能总是偷懒。月奴也是为了你好。”
“那好吧……”妖儿可怜巴巴的应了一声,伸出一个小巴掌来,“五圈好不好嘛?”
“现在是十一圈了!”月奴虎虎生威的大喝,显然是用上了薛绍在军队里练兵的法子,对于怀疑军令讨价还价的士兵一律严加管教。
“好吧、好吧,十圈就十圈!”妖儿吓坏了,撒丫子就跑了过来。猛犬丢丢飞快了跟了上去,一边跟着跑一边在旁边低声的吠叫,像是拉拉队员一样在给它的主人打气助威。
薛绍忍不住嗬嗬的笑出了声来。
月奴欣然一笑,轻声道:“公子,你有好长时间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了。”
“有吗?”薛绍微然一笑,心想我好像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冷落月奴了。
看到薛绍心情不错,月奴也是喜笑颜开,马上说道:“公子,今日倒还有件趣事,或能让公子开怀一下。”
“何事?”薛绍问道。
月奴转头看了妖儿一眼,说道:“今天是妖儿的生辰。”
“哦?”薛绍闻言一笑,说道:“看来我的确忽视了太多的事情,妖儿住进府里时间不短了,我竟连她的生辰都不知道。她今天满多少周岁?”
“她稀里糊涂的,一会儿说十二一会说十三,再问又说忘记了。”月奴哭笑不得的答道。
薛绍连笑了几声,伸手召唤正在懒懒跑步的妖儿,“过来。”
妖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努力做出一副非常卖力非常辛苦的样子,“神仙哥哥,你就可怜可怜我,跑两圈够了吧?”
“我问你,今天是你生辰吗?”薛绍问道。
妖儿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见别人过生日都有吃好的喝好的,还要穿新衣服。这些我都不要了,就让我少跑几圈、让我回去睡吧!”
“你想得美!”月奴既好气又好笑,再度拎住了妖儿的耳朵,“好吃好喝新衣服都跟你没关系,那是大人的事情。孩儿生辰一顿打,不打长不大!”
薛绍哈哈的大笑,“妖儿你也不小了,很多女子在你这个年岁都嫁人了。你怎么还像个几岁的孩子长不大?照月奴这么说,今天是该打你一顿。”
“呜呜,我不要!”妖儿哀号起来,“其实、其实今天不是我生辰,是月奴姐姐的生辰!”
薛绍和月奴一起大笑,妖儿也傻兮兮的跟着笑了起来。
笑闹了一阵后,薛绍说该把裴夫人请来,就在府里摆宴给妖儿庆祝一下生辰。月奴听了马上就去张罗,剩下薛绍和妖儿在这里继续晨炼。
薛绍教妖儿扎马步,小丫头练得十分蹩脚屁股蛋儿蹶得老高,两条胳膊本该握拳平举也是歪歪斜斜的,还抿嘴皱眉的做出一副非常可怜的受虐表情。
薛绍对她这副呆萌萝莉的神情真是完全不忍直视,无可奈何的笑道:“罢了,看在今天是你生辰的份上,就免了你余下的晨炼。”
“耶!——”妖儿欢呼的跳了起来,“回去睡觉!”
猛犬丢丢闻言就开始狂奔,飞快的跑回了自己的狗窝里趴了下来。
妖儿顿时气急败坏,“我是说,我要回去睡觉!”
薛绍哈哈大笑的将妖儿抱了起来,“妖儿,你记得你多大了吗?”
“不记得。”妖儿迷茫的摇头,“从来都只有我娘才记得。可惜噢,我娘现在死了。”
薛绍微微一笑,“你的出生日即是你母亲的受难日。今天,我们一起去祭拜她吧!”
“多谢神仙哥哥!”说到母亲,妖儿的眼泪马上就涌了出来,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连连滚落。
薛绍连忙给她擦拭眼泪,劝她不哭。
“既然你都不记得自己几岁了,那就……当你今天满十二岁吧!”薛绍无奈的说道,反正妖儿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十三岁就是了。
“好吧,十二就十二,神仙哥哥说了算!”妖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应承。
薛绍笑道:“好了,别哭鼻子了。今天是你的生辰,要高兴。一会儿月奴会给你操办一桌好饭,让你好好的吃一顿。你干娘也会请来,吃完了饭我们一起带你去西市买新衣服,顺便到处玩一玩、逛一逛!”
“好耶!”妖儿挂着眼泪就大笑起来,抱着薛绍的脖子就在脸上一顿猛亲,“神仙哥哥,对我最好了!”
薛绍呵呵直笑,心情非常的舒畅。
离大婚还有些日子,在家里安安静静的过一段平凡的小日子,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薛绍开始理解,为什么裴行俭那样的名帅大将,在生活当中会是一个和蔼可亲甚至有点老顽童似的小老头儿。
越是经历了大风大浪、见多了流血与生死的男人,心里越需要一块不被污染的温柔之地,来安放那些来之不易的平凡与温情。
刚刚放了妖儿离开马场球不久,吴铭走了过来找薛绍。
薛绍见他衣衫半湿精神抖擞,显然也是早上练过武艺了。现在吴铭可以算是府里的一个“神秘人”,他很少离开他的单独小院,连吃饭也是独自在禅房里吃的。除非薛绍找他有事,否则,他基本上都是处于“隐身”的状态。
“公子。”吴铭上了前来先是抱拳一拜,然后说道,“我有件事情想请公子商量。”
“嗯,你说。”
吴铭说道:“公子大婚之日不远,理当提前派人前往济州,搬请君侯和三公子夫妇来京,一同参加婚礼。”
“嗯。”薛绍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已经有礼部的官员在操持了。”
“话虽如此,公子不妨自己也派人去请上一回。礼部的官员只会宣布朝廷的旨意,哪能传达公子的兄弟之情?”吴铭说道,“不如,就让我去济州跑一趟,面请君侯!”
薛绍想了一想,点头,“也好。那就有劳大师了!”
吴铭抱拳一拜,再又微然一笑,说道:“公子也别忘记,带上太平公主殿下去祭拜一下你的父母。”
“……”薛绍闻言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心想我倒是记得要带妖儿去祭拜她的母亲,却忘了自己的父母。她们陪伴一代帝王李世民长眠于昭陵,已有十年。
是该去看看了。
带上太平公主,一起去!
第381章 负荆请罪
妖儿的生辰宴会,办得很简单,但很温馨。裴夫人库狄氏带着她的三个孩子赶了来,给妖儿送上了一份她喜欢的礼物,蓝田玉笔。
妖儿爱读书,爱写写画画,最近又养成了一个小小的嗜好,收集各种毛笔。库狄氏送的这一管毛笔,笔管用正宗的蓝田美玉所制,精美异常。笔尖则是野狼脖颈上的毫毛所制,这是上等的制笔材料。
妖儿拿上这支蓝田玉笔,欢喜得不得了。
这时库狄氏又捎来了另一件礼物,一台上品端砚——武则天所赐。
这样的砚台薛绍倒是有一块,当初在禁中对策时皇帝李治亲手所赐,对读书人而言堪称有价无市的瑰宝。
其实端砚贵重与否,本身并不太重要。让薛绍惊奇的是,日理万机的武则天居然还会惦记着妖儿的生辰,看来宫里宫外的传言并非是假,妖儿现在的确很讨武则天喜欢。
因为是生辰家宴,就没有那么多的礼法束缚。月奴和库狄氏的孩子这些人都一同参加了宴会,玩闹得很开心。薛绍给这一场生辰宴会注入了一些新奇的元素——他叫府里的厨子蒸了一个很大的“大肉馒馒”代替生日蛋糕,然后点蜡烛让妖儿来许愿。
妖儿依照薛绍的吩咐,开心的闭上眼睛来许愿,嘴里却说了出来:“希望老天爷保佑神仙哥哥,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的开心,快乐!”
然后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妖儿吹灭了蜡烛,欢呼雀跃。
薛绍由衷的笑了。
和她们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好酒好菜陆续上来,性情奔放的库狄氏喝了几杯酒越发没了束缚,在堂中跳起了舞来。大嫂萧氏主动抚琴助乐,妖儿和她的三个孩子跟着一起学,欢乐扬溢憨态百出,把薛绍的肚子都笑疼了。
不经意间,薛绍发现堂中少了一个人,月奴不见了。
心中略一思索,薛绍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起身更衣,走到了后院关押艾颜的地方。
月奴果然在这里。她给艾颜,送来了一份肉包子做的“生日蛋糕”。
薛绍驻足在门外,听她二人对谈。
“月奴,谢谢你。只有你还记得我!”艾颜的声音。
月奴连忙道:“你别这么说。公子回了长安一直很忙,又碍于身份限制,不方便来看你。”
“你不用解释的,我根本就没有介意。”艾颜说道,“回了长安,他是驸马公子,我是朝廷钦犯。彼此不通往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月奴无语了片刻,说道,“艾颜,公子与太平公主即将大婚,好似还缺一个媵御。你说有没有可能……”
“绝无可能!”艾颜说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月奴纳闷的问。
“这还用问?”艾颜说道,“适才我已经说过了?过了。我是朝廷钦犯,钦犯!”
“不见得吧?”月奴连忙道,“若是钦犯,为何朝廷还没有将你带走,而是让你一直住在公子家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艾颜说道,“反正,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轻则流放重则砍头。”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月奴急忙说道,“公子绝对不会坐视朝廷这样对待于你!”
“呵呵,月奴啊月奴……”艾颜长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一番好意。(
平南文学网)但是……算了,不说了!”
“为何不说?”月奴急了。
“很多事情,跟你说不清楚。而且,你不知道要比知道的要好。”艾颜轻声道,“或许,我这一生的命运从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谁也改变不了。遇上你家公子,是我命运的一个转折。但终究,我无法摆脱阿史那氏的血统,也就逃离不了我的宿命!”
“宿命?”
“是的,宿命。”艾颜悠然道,“谁也改变不了,包括你家公子,包括任何人!”
月奴无语以对。
薛绍默默的走了,心里想道,如果裴炎的主张真的被朝廷采纳,那么艾颜的命运的确不容乐观。轻则流放重则砍头,不是没有可能。
抛开所有的私人关系和立场不说,杀了艾颜,对于大唐北方草原的局势稳定,真的是百害而无一利。
事情,就真的没有任何的转机了吗?
薛绍一边思考一边朝前堂走去,迎面小跑而来一名门吏,报说有客来访。
来者李仙缘,还带了一个同伴。二人身后跟着四辆马车,拖着八口大箱子。
薛绍接过门子递上的拜贴一看,好嘛,无事不登三宝殿——武攸宁的亲弟弟,武攸暨来了。
“偏厅奉茶。”薛绍吩咐一句。
门子一愣,怎么不是正堂待客吗?
薛绍眉头一皱,“听不懂吗?偏厅奉茶!”
“是,公子!”
门子连忙跑去接待客人了,薛绍仍是回了正堂,和妖儿等人玩乐在一起,好像完全就把武攸暨来访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足足过了一整个时辰。
李仙缘终究有点坐不住了,小心翼翼的摸到了正堂这边,站在堂外给薛绍招手使眼色。
薛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来,不耐烦的道:“有什么事?”
“公子,这……不太好吧?”李仙缘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道。
薛绍满不在乎的道:“有什么好不好的?”
“人家主动登门谢罪,很有诚意。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李仙缘小心的劝道。
薛绍冷哼了一声,不搭理。
李仙缘直挠头,再又道:“我知道你和武家的人有过节。但是武攸暨和其他的武家人不同,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否则我也不敢将他带到你府上来。”
薛绍斜睨了李仙缘一眼,“你就说吧,谁叫他来的?”
“他自己要来的!”李仙缘一本正经的道,“原本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我也很意外他会来找我牵线搭桥。若非此人品行端正真诚正直,我也不会应承于他。公子,至少应该信得过小生吧?”
“嘁,信得过你?你这个叛徒!”薛绍佯怒,“说,玄武法简的事情,是你泄露出去的吗?”
“呃……”李仙缘脸色一窘,“公子,你大人大量,小生知错了!”
“我掐死你!!”
李仙缘抱头鼠窜,边跑边叫道:“公主殿下咄咄逼问,小生不敢不答!……呜,公子饶命!”
“站住!”薛绍喝骂了一声,对这位损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李仙缘站住了,抓耳挠腮的干笑。
“走吧,去见那武攸暨一回。”薛绍狠瞪了李仙缘一眼,“再敢出卖我,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李仙缘连忙拱手作揖,一副如蒙大赦的样子。
二人到了偏厅,武攸暨连忙离座起身上前迎拜,非常的谦恭。
薛绍打量了他一眼,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的确就如李仙缘所说,是一个谦谦君子的形象。平心而论,武攸暨还长得颇为英俊挺拔,浑身上下有一股很浓厚的书卷气息,至少没有像獐头鼠目的武懿宗那样惹人生厌。
可是薛绍的心里总感觉怪怪的,因为眼前这个谦和英俊的美男子,就是历史上的太平公主的第二任丈夫。
按照大唐历史的原有轨迹,薛绍在与太平公主成婚七年之后陷入李唐宗室谋反案冤死狱中。武则天在武家子侄当中给太平公主另择夫婿,就选中了年轻英俊而且老实低调的武攸暨。当时武攸暨已有婚配,武则天就杀了他的原配妻子,让太平公主与之成婚。
也就是说,武攸暨也是没有选择的被迫与太平公主成就了一棕政治婚姻。他的结发妻子还因此被杀……和历史上的薛绍一样,他也是个可怜的娃。唯一比薛绍强一点的是,他活得更久一点!
李仙缘给二人作了引荐,薛绍就请武攸暨入座,开门见山的就问他所为何来。
武攸暨连忙离席起身,恭身拜在薛绍面前,说道:“薛公子容禀,在下今日,是特意前来负荆请罪的!”
“此话从何说起?”薛绍不动声色。
武攸暨拱手拜道:“只因家兄所用非人御下不严,曾经有人在蓝田县做下了一些对不住薛公子的事情。家兄知情之后深为懊悔,本该亲自登门谢罪,又恐薛公子不纳。因此在下主动请缨,代家兄前来向薛公子登门谢罪!还望薛公子大人大量,宽恕家兄一回!”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令兄武舍人官居高位列鼎中枢,薛某何德何能,敢叫令兄登门谢罪?”
武攸暨一听这话,连忙拜倒下地,“还请薛公子千万恕罪!”
居然下跪?
一旁的李仙缘直接愣住了。再怎么说武攸暨也是个五品郎将,论官职不比薛绍的小啊!
薛绍看着拜倒在堂中的武攸暨,嘴角轻轻一扬,冷冷的笑了。
“武将军如此大礼,薛某不敢承受。”薛绍说道,“我只是奇怪,既然你口口声声的说武舍人很有讲和之诚意,他为何没有亲自前来?”
“这……”武攸暨无语以对。
李仙缘一个劲的给薛绍递眼色,示意他不要太过于咄咄逼人。
薛绍视而不见,继续道:“武将军,可否与我说句实话?”
“薛公子尽管下问,在下知无不言。”武攸暨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问道:“你来登门谢罪一事,令兄武舍人,知情否?”
“……”武攸暨略微一怔,片刻间无言以对。
很显然,武攸暨不是一个善长说谎的人。
第382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薛绍心里已然明白,武攸暨今天的登门谢罪,绝对是与武攸宁没有半点的关系,他是瞒着武攸宁来的。再有可能,武攸暨是听了他妹妹玄云子的话,才会代替他的哥哥前来登门谢罪。
当然,这些并不出乎薛绍的预料之外。
虽然还没有直接交锋,但从一些事迹上可以看出武攸宁的一些个性。似他那样贪婪跋扈之人,是不大可能扯下脸皮来给谁登门道歉的。否则在一开始,他就不会那么不计后果的咄咄逼人。
不过武攸宁也交了一些好运气,他有一个谦和诚恳不遭人厌的老实弟弟,和一个冰雪聪明广结人缘的漂亮妹妹。
至此,薛绍呵呵一笑,“武将军请起!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细谈。”
李仙缘一听这话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连忙出面相劝,请武攸暨起身回席,坐下详谈。
随后武攸暨就拿出了一份清单交给薛绍,上面陈列了大量的玉器古玩与名人字画,以及上品越瓷、西蜀锦缎等物,无不精美奢贵。
就是那四辆马车上装的八大箱子物件。
武攸暨说,这是他们兄弟二人提前赠送给薛驸马的新婚贺礼,望请效纳。
薛绍心里清楚,说是新婚贺礼,实际的用意应该是为了弥补自己在蓝田县的佃田荒废,和宫中生意断绝的损失。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八箱子财宝应该足以再建一个“瑶池玉林”了。
那些损失和这些东西比起来,九牛一毛。就算是对长安的大官富户和现在的薛绍来说,这八大箱子也是一笔不小的巨款!
武攸暨还说,他们已经主动停止了给内廷供货的商事,还请薛公子马上派人接手。此外,武攸暨还愿意用自己在长安城南的六顷永业田,与薛绍在蓝田县的田产进行更换。
大唐五品以上的通贵官员,可由朝廷赐予永业田。“永业”二字顾名思义,是可以子孙传承的田产。薛绍在蓝田县的十顷永业田产,就是从父辈那里继承来的。按照大唐的律法规定,永业田子孙世袭不用给国家上税,是达官显贵们的安生立命之本。
长安这地方寸土寸金,达官显贵多如牛毛但是田土却是非常有限。按律来说,武攸暨身为五品京官可以分得六顷永业田,但是能否真正分发到手、或是分在哪里可就难说。正是托着武则天的这一层关系,他才在长安分得了六顷良田,这是令所有京官都要垂涎三尺的事情。远的不说,薛绍现在也是五品通贵了还即将要成为驸马了,但是他在长安没有分到一寸田土。
因此,当李仙缘听到武攸暨说出这话时,直接就给傻了眼。
“一切都怪家兄用人不当,害得公子的佃田无人租种,荒废下来。”武攸暨殷切恳恳的道,?道,“在下愿意承担这笔损失,还请薛公子不要怀疑,与在下更换永业田!”
说罢,武攸暨就主动献上了自己的田契。
这下,就连薛绍也觉得有点惊讶了。
武攸暨主动提出用自己的六顷京城良田兑现蓝田县的九顷田产,乍一看起来像是薛绍亏了。但论其真实价值,这比交换远比那八箱珍宝还要更加富有“诚意”!
李仙缘不停的用眼神示意薛绍,收下、收下!这简直就是一笔天降横财!
薛绍拿着田契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将它原封折好退还到武攸暨面前,“君子不夺人所爱。”
“公子若是嫌少,在下愿再奉上一座地处安邑坊的庄院,一并与公子调换蓝田县的田产如何?”武攸暨连忙说道。
李仙缘咧着嘴直吸凉气,看样子很是替薛绍惋惜,恨不得自己跳上前去把那份田契抢了,这可是能供子孙几辈子衣食无忧的摇钱树啊!
薛绍呵呵一笑,“武将军误会了。我这人向来便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看你颇有诚意,这次的误会就算到此为止了。八口箱子我收下,田产你自己留给子孙享用。但有件事情请你记住,我之所以愿意接受和解,完全是看在你和你妹妹的份上。而且——下不为例!”
言下之意,薛绍只是买了武攸暨和玄云子的帐,仍未把武攸宁放在眼里。
“……”武攸暨枯着眉头无言以对,求助的看向李仙缘。
李仙缘连忙站了出来,说道:“武将军,既然薛公子已经答应和解,就是万幸。至于其他的事情……来日方长,慢慢调解。”
“好吧,李兄所言有理。”武攸暨拱手对李仙缘一拜,又对薛绍长长一拜,说道,“既如此,在下不敢多作叨扰,就请告辞了。”
薛绍点了点头,“李兄,代我送一送武将军。”
“好。”
二人结伴而来,又结伴而去。
稍后薛绍叫月奴和陈管家来一起清点八箱财物,收入库房。虽然跟着薛绍见多了世面,月奴等人仍是对这笔财宝有些惊叹。
“公子,这一对武家兄弟还真是富得流油啊!”月奴拿着一对儿玉马,惊讶的道,“光是这一对玉马,就已是价值不菲了!”
“我说过了,田地里的损失,我会十倍的讨回来。”薛绍漫不经心的道。
“依我看这都百倍不止了!”月奴嘿嘿的傻笑,“好,好,管叫他为富不仁,我们就替天行道杀富济贫!”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心说,这一次送来的财物越多,就代表我与武攸宁之间的积怨就越深。
无妨,兵来将来水来土掩。最终鹿死谁手,拭目以待!
“月奴,派人去把虞红叶叫来。”薛绍吩咐道,“告诉她,本公子终于有钱资助于她了。要她马上着手恢复宫里的生意,并且广招人力多购房舍,准备十倍、百倍的扩大作坊生产与商肆规模!”
“是,公子!”
薛绍拿起一副字画来随意看了看,不由得暗自会心一笑,心说我正愁没钱,这笔横财来得正好!武攸宁啊武攸宁,你还真是没少收刮。你惹谁不好,惹到我的头上?这回就暂且放过你,只是借你的鸡生几个蛋。下次再敢找我麻烦,可就要连你的鸡窝都给一锅端了!
稍后薛绍等人带着妖儿,一起去祭拜了她的母亲。回府的路上,薛绍独自骑马先行一步,准备去皇宫约上太平公主,挑个吉日良辰去昭陵祭拜薛绍的先父先母。
依旧走的是北面玄武门,薛绍先在讲武院落了脚,然后让这里的执事宦官去宫里送信。皇宫里规矩严,太平公主要找薛绍容易,薛绍要找太平公主,可就不那么轻松了。薛绍吩咐跑腿的小宦官说,最好是能把内偈监朱八戒请过来一趟。关系到内廷生意上的一些事情,薛绍还得和他商量商量。
小宦官领命而去。
在讲武院里和萧至忠谈到一些事情之后,薛绍斗然想到,现在不正是上官婉儿的例行读书时间吗?
心念至此,薛绍结束了和萧至忠的谈话,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窗户看向秋瑟院那边,薛绍顿时眼前大大一亮。
上官婉儿果然在这里。但是,今天这里还多了另外一个同样惊艳如仙,也令薛绍好奇的身影。
玄云子!
二女就像是一对儿结伴踏云出游的仙女,在落英缤纷的树林间闲散游走。两人像是在共同研读一本书籍,时不时的指着书本窃语几句,或是嫣然而笑颇为默契和畅快。
薛绍就不解了,要说玄云子和太平公主有所往来,还可以理解。但她怎么还和上官婉儿走到了一起,看那情形二人的关系还挺密切?
难道真的是物以类聚,美女都是习惯了扎堆儿出现?
想必玄云子在皇宫内廷挺混得开。秋瑟院这种地方虽然不算什么机密所在,但是一般的宫女都是不敢随意跑到这里来瞎逛的。更何况,还是和天后的贴身秘书同进同出。
正嘀咕着,上官婉儿和玄云子同时看向了薛绍这边。然后,二女一同掩嘴而笑,又同时翩然而去。
薛绍不由得表情一窘,很有一点“偷窥”被逮了个正着的感觉,心里暗暗骂咧,你们合起来……搞什么飞机?
二女消失在了薛绍的视线里。
薛绍刚刚拉上窗户,跑腿的小宦官来回报说,太平公主亲自来了,车驾已到讲武院外。此外尽是男子公主不便进入,还请薛公子亲自出迎。
薛绍心想来得正好,倒是省去了传话的麻烦,于是下楼到了讲武院门口来,太平公主的车驾果然在此。
看到薛绍走出来,太平公主自己下了车。看她动作轻盈神态轻松,想必心情不错。
薛绍上前当众见了礼,太平公主将薛绍叫到一边笑嘻嘻的小声道:“薛郎,难得你会主动约我去玩儿,什么时候出发?”
“前往昭陵祭拜,那是玩嘛?”薛绍摇头笑了一笑,说道,“我的先父先母,陪葬在你的皇爷爷太宗文皇帝身边,我们要去那里祭拜,得要认真准备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太平公主心情颇佳笑嘻嘻的道,“你放心吧,我会让朱八戒打点清楚的。你我二人只管前去祭拜便是。来回的路上,好歹也该游山玩水嘛!”
薛绍只好点头笑了一笑,“好吧,有空就玩一玩。”
太平公主喜笑颜开。
正说着,秋瑟院的方向走来几个人。薛绍与太平公主同时扭头一看,原来是上官婉儿与玄云子带着几名小宦官正往讲武院这边走来。
“哟喝,她们也在?”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然后狐疑的斜睨着薛绍,“薛郎,你好福气呀!”
薛绍努力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此语何解?”
太平公主鄙夷又忿忿的瞪着薛绍,瓮声道:“上官婉儿文彩飞扬,刚好可以撰写祭文;玄云子道法玄妙,可以主持祭礼法事。你说,我让她二人陪我们一同前往昭陵祭拜,好是不好?”
薛绍心里条件反射似的蹦出几个字来——那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就怕三个女人一台戏,会否有点招架不住?
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恐怕不方便吧?”
“哼、哼!口是心非!”太平公主忿忿的咬牙碎碎念,“我看你分明已是心花怒放、急不可待了!”
第383章 争芳斗艳
上官婉儿与玄云子远远走来,最初可能是没料到太平公主也会来,但既然已经现了身就不好再转道回避,于是双双上了前来给太平公主见礼。
薛绍在一旁站着,三女一男好像刚好站成了一个“口”字。太平公主仿佛有点忿忿,好几次眼神示意薛绍——你为何离我这么远?!
薛绍不由得暗自一笑,小女孩儿就是这样,喜欢在别人面前秀恩爱,尤其是别的美女面前。
于是他趁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与玄云子闲聊时,很不经意的走近了太平公主与之并肩而立,轻轻的将手搭在了她的腰上,比较亲昵。
神奇的是,上官婉儿与玄云子不约而同的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仍像当初那样和太平公主言笑生欢。
太平公主却很是受用,心情都像美丽了几分,说道:“婉儿,玄云子,两日后我将与薛郎前往昭陵祭祖。不知你二位可否同行?”
上官婉儿与玄云子略感意外,但都爽快的答应了。
“那便好了。”太平公主挺高兴的说道,“婉儿,你文彩飞扬,就请你写几份祭文,分别用来祭祀太宗文皇帝与文皇后,以及薛郎的先父先母。玄云子,到时还得劳请你来主持祭礼法事。”
“自当如命。”二女同时应诺。
“别说这种话。”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这完全是我和薛郎的私事,是把你二位当了朋友,请你们来帮忙的。你们可以拒绝的。当然,如果你们肯帮忙,我们也会很高兴,很感激。”
上官婉儿与玄云子自然没有再出口拒绝的理由,纷纷说很荣幸能为公主殿下效劳之类的话。
薛绍在一旁听得好笑,难道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演技派?听她三人说话,都在努力的装淡定、扮矜持,好像彼此就是深爱多年的好闺密一样。但实际上,三人之间隐隐有一种浓浓的醋意和战意在弥漫。这情形,就像是三只骄傲的开屏孔雀到了一起,虽然彼此没有发生战斗,但都在努力的张开自己美丽的尾巴,都想要博取更多的眼球赢得更多的赞美。
很自然的,薛绍自己就是这三只斗艳孔雀的唯一观众与评委。而他现在和太平公主偎依在一起。所以太平公主感觉很妙,芳心暗喜很有成就感。
三女并未多聊,上官婉儿与玄云子很快就告辞而去,太平公主也没有挽留。
薛绍猜想,上官婉儿与玄云子往讲武院来怕是别有用意,只是不想在这里碰到了太平公主,因此只得借故早早离去。太平公主则是对上官婉儿与玄云子的反应很满意,眼下,她就像是一只斗艳得胜了的金孔雀,志得意满的满脸风光喜气。
薛绍只能暗自好笑,小女孩儿,都这样。
“薛郎,我们去游泳吧?”太平公主兴致?兴致颇高。
“不行。”薛绍一口回绝,说道,“我是专程来找你商量祭祀一事的。稍后,我还要去拜会我们薛氏的族老,中书令薛元超。此前我已经与其长子薛曜约好了。”
“……”太平公主的小嘴儿一下就噘起来了,“不嘛,我想游泳!”
“明天。”薛绍笑道,“明天不下雨,就陪你游泳钓鱼玩一整天。后天我们启程去昭陵,来回的路上也有几日玩耍。何必急于一时呢?”
“那好吧……”太平公主有点悻悻,但仍是乖乖的点了点头,“还是不要耽误你的正事了。”
“乖。”薛绍拍了拍太平公主的小手儿,“时辰不早,那我现在就走了。”
“你就这么不愿意陪我?”太平公主皱眉撇嘴的很不情愿,“早知道,我就不来讲武院了。那样,也不会搅扰了你和两位大美人儿的相会。”
“胡思乱想!”薛绍轻斥了一声,低声道,“人多耳杂的,别说这种话。你可是堂堂的公主殿下,哪能像个小家子气的民间小女子?”
“公主怎么了?公主也是小女子!”太平公主理直气壮的扬眉瞪眼,“子曰,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薛绍哈哈的大笑,“安然,你说得这么大声,当真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
“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平公主气乎乎的道,“女子,就是本公主这一类人了!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意思就是,我们这等人脾气大、不好伺候、千万不能得罪!”
薛绍再度哈哈的大笑,“孔圣人在天有灵,真会被你气得七窍生烟!”
“……讨厌的人,就知道跟我拽学问、就知道教训我!”太平公主气乎乎的道,“你走吧、走吧,我得回去央求母后了。还不知道她老人家准不准我陪你去昭陵呢!”
薛绍笑道:“天后娘娘通情达理,你好好说,她一定会准许的。”
“但愿如此吧!”太平公主悻悻的道,“记住了啊,明天早一点来龙首池,我在龙首殿等你。我会叫朱八戒驾车去接你,让御林军把龙首池戒严,闲人免入。”
“好吧!”
再又呵哄了太平公主片刻后,薛绍与之分手,骑上马出了皇宫。
经过玄门瓮城北面不远的树林转道边时,薛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如雪手执拂尘,牵着一匹同样浑身雪白的骏马立在道旁。
玄云子。
薛绍放慢了马速,玄云子冲薛绍轻扬拂尘稽首一礼。
“仙姑,仿佛是在等我?”薛绍问道。
“公子说是,那便是。”玄云子微笑。
薛绍笑了一笑,“有事吗?”
“无事,就不能与公子结伴一行,闲谈絮语了么?”玄云子气定神闲,微笑嫣然。
薛绍呵呵一笑,“请!”
玄云子微然一笑,拉住马缰脚踩马蹬轻身一跃,飘然如柳絮的上了鞍座,“公子,请!”
薛绍不禁有点讶然,看玄云子平常的样子如弱柳扶风飘逸似尘,刚刚上马的这两下子优雅娴熟之余还显得异常的干净利落——莫非,她还身怀武艺?
薛绍心想,佛道中人练武强身的不少,但如果玄云子这样仙子一般的妙人儿也会武艺,就着实有点令人惊奇了。但是反过来一说,玄云子时常四处云游,她虽是出家人但也是个绝世美人。既然她敢孤身一人四处闯荡,就必然有她的底气。会一点武艺,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暖暖夕阳普洒在大明宫厥与禁苑的丛林之上,光华万千迷离缤纷,如同一片奇幻仙境。二人并马而行聊些闲话,不约而同的放慢了马速,共同欣赏这一片迷人的夕阳晚景。
“公子,我想问一件小事。不知公子可否如实答复?”玄云子突然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仙姑请讲。”
“上次终南一晤话别之后,我曾托请道友李仙缘转赠公子一物,不知公子妥收了没有?”玄云子问道。
薛绍眉头略微一皱,点头,“收到了。”
“那,公子是否一直将其完全保存着?”玄云子转头看向薛绍,眼神之中好像带有几分期待的神色。
薛绍苦笑了一声,“实在抱歉。前不久,我刚刚将它送人了。”
“送人?!”玄云子神色微变,言语之中也突起了一丝高亢之音。
“报歉,这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对。”薛绍诚恳的说道,“友人赠礼,我本该珍爱收藏。但事已至此……仙姑若有怨怼,薛某无话可说。如果此物甚是紧要,薛某也愿竭力赔偿。”
“赔偿?”玄云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薛绍心中略微一紧,看她神情,好似非常的失望,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伤感。
“仙姑可否告诉我,那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薛绍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块普通的玄武法简。这样的东西在很多的道观里都有,无甚紧要。”玄云子微笑的摇了摇头,“既然公子将它送了出去,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仙姑……似有隐衷?”薛绍越加好奇了。
“没有。怕是公子想得太多了。”玄云子扬了扬拂尘若无其事的微然一笑,说道,“对了,此前我曾听闻,家兄无礼冒犯了公子。今日当着公子的面,贫道代家兄向薛公子赔礼了。还请薛公子大人大量,莫要怪罪记恨。”
“不敢当。”薛绍说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公子宽宏大量,贫道感佩。”玄云子淡然说道,礼节性的稽首一礼。
薛绍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从她的话里不难听出几许“生疏”的味道。看来,玄云子对于自己送出了那块法简,颇为不悦。
“前方有岔路了,公子走哪边?”玄云子指着前方,突然问道。
“往左。”薛绍说道,“我得应约,前去拜访一位族人。”
“贫道往右。”玄云子微然一笑,稽首拜道,“公子事务繁忙,贫道不敢羁扰,就请别过了。”
“好。有缘再会。”薛绍回了一礼,没有相留。
玄云子策马,飘然而去。
薛绍直皱眉头,那块玄武法简究竟是个什么宝贝,为什么太平公主和玄云子都这么重视和惦记它,偏又都不肯说出它的来历与用处?
无暇多想,薛绍转道去了薛曜家中。
薛曜如约在家等候,闲言数语之后,二人便结伴前往薛元超的家中。
薛绍不禁回想起半年多前自己前去拜访天下文宗薛元超时的情景,那一封“薛子当为天下雄”的狂傲字贴,如今身在何处呢?
第384章 狼狈为奸
对比于上次见面,薛元超的态度已是大为改观。他不仅没有躲在书房等着儿子进去上请,还主动迎到了正厅的屋檐外,等着薛绍。只不过与上次见面不同的是,这一次薛元超拄了一条拐杖。精气神,显得不那么健旺了。
薛绍上规中矩的上前,以子侄之礼相拜。薛元超挺客气的回了礼,口称薛绍为“贤侄”,并亲自将他请到了正厅奉茶相待。
闲人退避,薛曜这位五品大员充当了茶水侍应生,恭身立于一旁亲自伺候薛绍与薛元超。
薛绍明显的感觉到,薛元超也颇为期待今天的这一次会晤。
人的政治报负(或者说政治野心)是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败的。身为河东薛氏大族的领军旗帜,河东三凤之嫡子,当今天下文宗,薛元超在文学、艺术和仕途上一直都挺顺畅,名声政绩双丰收。偏偏最近一两年来,已经入主中枢官拜中书令的薛元超,受到了裴炎的强势冲击。到现在,居然还被迫淡出了政事堂,告病不出以避裴炎之锋。
一点也不难想像,像薛元超这种奋斗了一辈子的政治强人,在遭遇了这种失意和挫折之后,不可能心甘情愿。
这也正是,薛绍想来“求助”薛元超的主要动机。对政治家而言,没有永恒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如果这一次自己能和薛元超达成共识、追求共同的目标,就不难与他结成一个政治联盟。如此一来,再怎么样也比自己孤军奋战的好!
刚刚分宾主坐下,薛绍不经意的一抬头,在正堂的主位屏峰上看到了一副匾。
眼熟。
匾上写着一行字——薛子当为天下雄!
薛绍不禁赧然一笑,拱手道:“小侄狂悖之言,叔父大人何必当真?”
薛元超抚髯呵呵一笑,“老夫是个势利之人,听闻贤侄在北伐之中屡立大功之后,就将这幅字裱装了起来,悬在了正堂之上。任谁到了老夫府上,都会看到这块匾。我汾阴薛氏人才辈出,西祖一脉向来文学昌盛。如今出了贤侄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岂不快哉、壮哉!”
“叔父大人,耻笑了!”薛绍摇头摆手而笑,心想薛元超号称“天下文宗”,除了文章锦秀更是天下道德楷模。能让他说出“老夫是个势利之人”这样的话来,也真是不容易了!
显然,薛元超是在以一种自嘲、谦逊和诙谐的手法,将他与薛绍之间不愉快的一页,轻松的就揭了过去。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的精熟交际手腕,着实让薛绍在心中感叹——姜是老的辣,薛元超的手腕刚柔相济炉火纯青,绝非等闲!
“话说回来,贤侄初次从军就立下如此殊功,着实令人惊叹敬佩。”薛元超话锋一转,好似就已经切入了正题,他道:“不知??不知贤侄此次北伐,都有哪些印象深刻的所见所闻呢?”
薛绍心中略微一凛,这样的话,裴炎也刚刚才问过。但是同样的问题两个不同的宰相问出来,显然是不同的出发点与用心。
裴炎是顺藤摸瓜或者说敲山震虎,想弄清薛绍的立场;薛元超,则像是在求助,他是真的想知道前线发生的事情。
用现在的一句话来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对薛元超这样的宰相来说,如果能够切实了解到前线的真实情况,他就有底气重返政事堂,在那里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正是薛元超,对薛绍的期待。
如果没有共同的契合点,也就没有合作的可能性,在来薛元超家里之前,薛绍就已经把这一层给想透了。于是,薛绍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将他在前线的所见所闻对薛元超说了,包括奇袭黑沙、并州一案与于都今山之战的内情与经过,重点当然是介绍了阿伏那伏念、艾颜、阿史德温傅父子这几个人的事迹。
只不过,薛绍仍是留了最后一手,于都今山一役之后的草原局势,他说得并不详细。只是简要的提了一句,“人心浮动”。
薛元超这么敏锐又老辣的政治家,哪能听不出薛绍话中的重点与隐瞒。并州案是很重要,但都已经处理完毕了。朔州保卫战、黑沙奇袭战与于都今山之战可以说是北伐最重要的三大战役,但都不涉及到朝堂政治的根本,其中没有太多薛元超想要知道的东西。
薛元超真正想要知道的,是战后的善后问题。这也正是他与裴炎政见相佐的关键之所在。如果想要绝地反击打个翻身仗,薛元超就迫切想要知道北伐之后,草原部族与大唐北部边疆的实情。前方传来的奏报大多语蔫不详或是有所遮掩,如果薛绍还不肯细谈,薛元超就真的只能是盲人摸象了。
这时候,薛元超的心里也是相当的清楚。到了关键的时候薛绍嘎然而止,是希望从自己这里看出一点“诚意”。来而不往非礼也,指望他人不计回报的对自己坦白和付出,这在政治交往当中是绝不现实的。
“贤侄,果真是天生将才,百年难遇啊!”听完薛绍的一番叙述之后,薛元超慨然长叹道,“似贤侄这样的军事奇才,朝廷理当予以大力提拔和重用,好让你有更多的机会保境安民,建功立业。”
一语中的!
薛绍心中再度略微一凛,薛元超的头脑真是相当冷静,他早就看出了我的失意与渴望——双方都有所求,这才有可能达成同盟!
“叔父大人说笑了。”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适才不久朝廷下令,削我军职,拔我为兵部员外郎。”
“哦?!”薛元超的表情显得很惊讶,“怎会如此?”
薛绍苦笑了一声,“朝廷,有朝廷的考虑。小侄,只能接受。”
这便是言都有心,听者也有意了。薛绍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薛元超用惊异对薛绍遭遇的待遇表达了同情与打抱不平。
双方心里都清楚,合作或者说联盟,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
薛元超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贤侄知本份、识大体,这是好事。但是朝廷用人,也该量才度用才是。不知如今北疆形势若何?若得安宁,贤侄倒是的确可以做个清平附马,安享福贵;若是难以安宁……似贤侄这样的将帅之材,岂能弃之不用?”
薛绍一听这话,心里乐了。
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薛元超就是在开出一个空头支票以示诚意。他言下之意无非是——如果你告诉我北疆的真实情况,助我在政事堂翻身,我便许你重回军旅,翻身再战!
薛绍的心里,顿时有一种淡淡的“狼狈为奸”的感觉。不过反过来一想,我们这么做既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与报负,也是出于对国家社稷的利益考虑,更没有毒害百姓祸害朝廷,算不上“奸”吧!
心中这样自我安慰之后,薛绍心安理得的将自己在北疆的所见所闻,重点是战后的局势详详细细的跟薛元超说了!
薛元超听得相当仔细,还命自己的儿子薛曜从旁笔录以备忘。尤其是薛绍说到,北方掳来的阿史那氏公主艾颜如今还在他家里时,薛元超兴奋的几乎拍案而起,当下就道:“能让老夫见她一面吗?”
薛绍心中会心一笑,说道:“朝廷迟迟没有出面接管艾颜,恐怕就是因为意见尚未统一。叔父大人在这种时候想要私下会见艾颜……小侄说句不该说的话,这既不合时宜,也有一定的风险!”
“无妨!”薛元超大气豪爽的将手一挥,“若能妥善处理好北疆之事,就是为国家百姓谋福。纵然事后老夫会遭致一些非议甚至赔上自己的前程命运,也都认了!老夫拳拳报国之心可昭日月,不计身外身后事!”
“好!”薛绍大赞了一声,说道:“既然叔父大人如此慷慨大义,小侄愿斗胆相助!——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子时,小侄会秘密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与叔父大人相会面谈。至于这个安全的地方选在何处,叔父大人不妨指点?”
薛元超的表情变得既兴奋又凝重,沉思了片刻之后,他说道:“地点就由贤侄来选。你办事,老夫大可放心!”
薛绍听到这话,明知对方是在恭维,却心里隐隐痛快,这正是圆熟之人的高明之处。
“叔父大人,长安西南方向归义坊比较的偏僻,那里有一处庄院是宫人外出采买的歇脚之地,那里的人都很懂规矩也非常的安全。”薛绍说道,“叔父大人若是同意,小侄即刻便去安排妥当。”
“好。”薛元超平日里相当谨慎的一个人,答应得斩钉截铁,“归义坊采买庄院,今夜子时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约定之后,薛绍为了抓紧时间安排会面之事没有多作停留。离开薛元超的家中之后,薛绍快马加鞭重返大明宫玄武门,此时宫门已然关闭禁止出入。好在守城的羽林军都认得薛绍,薛绍虽然没有入城,却转托城内之人前去向太平公主传话,说要借她身边的侍女琳琅一用。
禁宫森严地域广大,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多时辰,薛绍都有些饥肠辘辘不耐烦了。到了夜色深沉之时,玄武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对儿白衣侠装的可人儿。
并蒂琳琅。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来了。太平公主必然知道,我在如此深夜跑到禁宫来借琳琅,绝非儿戏必有要事。她虽然醋劲十足公主脾气也不小,但是关键的时候还是不会掉链子!
第385章 七级浮屠
薛绍一行三骑离了皇城,先往青龙坊薛府而去。一路上琳琅姐妹都是并马而行,时不时的低声交头结耳,面露羞赧窃喜之色,两对儿美眸之中同是芳波流转。
薛绍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尤其是食髓而知味的琳儿,在她那颗小脑袋瓜子里面,怕是已经有一场香艳的双飞好戏在上演了。
“今夜是有重要的事情待办,你二人需得打起精神!”薛绍回头斥了一句。
琳琅同时精神一凛,抱拳而拜:“是,公子!”
瞬间,并蒂琳琅变成了一对儿冷艳无双杀气内敛的女刺客。
薛绍心里暗自好笑,你们没有生在21世纪真是可惜了,若是进了娱乐圈,偶像派和实力派那都不是问题。
回到薛府,夜色已深。府里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只剩月奴和两个守门的门子还在伺候。猛犬丢丢倒是尽职尽责,听到异样的脚步声它冲出来怒吼了几声,庞大的身躯和野兽般的咆哮把胆子不小的琳琅都给吓了一弹。
看到这副情形薛绍心想,我这薛府里还真是阴盛阳衰,女人居多。万一我不在家,安全倒是个问题。反正妖儿练就了一手“驯兽”的拿手绝活,有空叫她多养几条猛犬,看家护院或是充当“护花使者”倒是不错。
薛绍叫琳琅在厅堂候着,叫上月奴,去了艾颜的居所。
这里有几名侍卫在院里院外守着,非常尽职。这些人都是裴行俭派来的心腹卫士,自然也听薛绍的话。薛绍请他们去休息,他们二话不说纷纷告退而去。
艾颜仍是没睡,房里亮着灯。
月奴上去叫门,开门的瞬间艾颜看到是薛绍站在门口,她还略略吃了一惊,随即婉尔一笑,“难得贵客盈门,薛公子快快请进。”
“不进了,跟我走吧!”薛绍淡然道。
艾颜略一皱眉,“是我的大限到了吗?”
薛绍微微一笑,“我不会让你死的。”
艾颜也笑了,“人终有一死。”
“但绝不是现在。”薛绍摆了下手,“别多说了,跟我走。”
月奴上前来,拿一顶御马大斗蓬给艾颜披上,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去哪里?”艾颜很自然的问道。
“带你去见一尊,生死佛!”
随后薛绍一行四女一男,同时骑马了出了门。
星月满天,行人寡少。
薛绍叫月奴和琅儿带着艾颜,先去了采买庄院,自己则是和琳儿一起重回薛元超的家中。薛元超早已准备妥当,只等薛绍人到,一辆不起眼的平民小马车就从后门驶了出来,沿路跟着薛绍与琳儿,往采买庄院而去。
长安城的夜间,治安非常良好戒备也比较森严。一路上,薛绍倒是遇到了几拨儿金吾卫的巡哨士兵和里坊间守夜不良帅。凭着琳儿手?儿手中的禁宫令牌,一路畅行无阻没人敢于盘问,顺利抵达了采买庄院。
“叔父大人,到了。”薛绍到马车边,亲自来请。
薛曜扶着他父亲下了车,薛元超长长的吁了一口。长安城实在太大,如此深夜一个多时辰的马车颠簸对年岁已高的薛元超来说,的确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琳儿上前叫门,来开门的仍是当初那个老宦官。半句多话也没有问,老宦官直接领着薛绍一行人进了庄院。月奴和琅儿早已打点好了一切,一栋孤立零落的后院柴房,成了当今宰相和草原公主的会面之地。
“叔父大人,她就在里面。”薛绍等人在门外停住,说道,“我们都在外面守着,你进去与之细谈即可。”
“你,一同进来吧!”薛元超说道。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有些话,当着我的面她或许不好说。叔父大人,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只管进去。”
薛元超皱了皱眉,点头,“也好!那便有劳贤侄了!”
“叔父大人,请!”
薛元超走进去之前,扭头对薛绍小声道:“贤侄可有什么话要叮嘱的?”
“小侄希望……她能活命!”薛绍小声的,说了八个字。
薛元超点了点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自当尽力!”
“多谢叔父!”薛绍亲自上前推开门,艾颜戴着一袭御马斗蓬站在房内,面无表情的看着薛绍。
薛绍递过去一个诚恳坚定的眼神,艾颜会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薛元超走了进去,薛绍掩上门,带上众人退到了十步开外,一同充当了戒严侍卫。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天都快亮了,柴门被打开,薛元超走了出来。
薛绍回头一看,须发苍苍的薛元超满副疲惫之色,但是眉宇之间有一股自信豪迈之色。
“叔父大人,谈得如何?”薛绍上前问道。
“呼……”薛元超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只道了一个字,“好!”
听到这一个字,薛绍便放下了心来。
“好生照料这位女子,三五日之内,朝廷定会传唤于她。”薛元超叮嘱道,“老夫答应你的事情,必然做到!”
“多谢叔父!”薛绍拱手长拜。
“此处不宜长谈,老夫告辞。”薛元超说完,匆匆而去。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虽然薛元超言语不多,自己对他也不太了解,但是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对小辈说出的承诺,应该还是值得信任的。否则,他就不会被人尊为“天下文宗”,也不会入主中枢拜相封侯了。
如此说完,艾颜要保住性命,至少是不难。
薛绍走回了柴房里,艾颜坐在一堆柴禾上,神色疲惫但是眼神明亮的看着薛绍。
“如何?”薛绍走到她身前,问道。
“公子问的哪般?”艾颜反问。
“……”薛绍皱了下眉头,说道:“那我便不问了。时辰不早了,我让月奴带你回去。”
“有劳公子。”艾颜二话不说,起身朝外走。
薛绍皱了皱眉,本想拉住她问个究竟,但忍住了。月奴上前来接住艾颜,薛绍叫她二人就此返家。
二女没有多言,同时离去。
薛绍看着她二人的马匹渐渐消失,再度轻吁了一口气。
谁又能想到,就在今夜,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柴房里的一场会晤,可能会对大唐的朝政甚至是历史走向,都产生巨大的改变和影响?
至于是什么样的改变和影响,薛绍无法预知。他唯一知道的是,因为自己的一些干预,现在的历史车轮已经有一些偏离了原有的轨迹,往陌生与未知的方向行驶而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薛绍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也许,只有等到若干年后,让历史来证明了!
“公子,天都快亮了,不如歇息片刻?”琳琅上前来请道,“今日,你与公主殿下还有龙首池之约呢!”
“我知道,正因如此我才没有回家。”薛绍点了点头,“就在这里休息片刻之后,便去皇宫赴约。”
琳琅同时眼晴一亮,面露窃喜之色。
薛绍顿时笑了,“你们可别想多了。我还得留点力气,陪太平公主游湖戏水。”
姐妹俩再又同时低下了头,一脸的芳菲红韵,赧然不语了。
薛绍左右看了看她们,笑道:“罢了,你二人一同前来伺候我沐浴便是!”
“多谢公子!”
琳琅,答得那叫一个欣喜。
那一日琳儿失身了的浴池里,再度春光旖旎艳不胜收。就和她姐姐一样的,琅儿也将自己生来最为珍贵的东西,坦然交给了薛绍。多日未近女色的薛绍遭逢了姐妹花的同时进犯,很不客气的狠狠反击了一回。
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当真是尽兴了。
雄鸡破晓,天亮了。
薛绍运用起了战地黄金睡眠法,抓时时间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很快就恢复了精力。琳琅姐妹俩生怕误事不敢入睡,待薛绍睡醒,三人整点衣装即刻启行。
现在,薛绍好像又有点难以分辨她姐妹二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了。因为琅儿看他的眼神,也与琳儿一模一样了。
薛绍心里既纳闷又好笑,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一但和男人有了亲密接触,整个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连看人的眼神都不相同。话说回来,和琳琅一同行欢,还真是别有一番特殊的风味。姐妹俩几乎长得是一模一样,但是到了床上风味略有差异。琳儿热情奔放充满了攻击性,琅儿初涉人事犹为害羞与生涩……
好吧,这怕是又难以逃过太平公主的眼睛了。
三人结伴到了龙首池,平常这里常有臣工前来游玩,今天这里果然被戒严了。薛绍三人进了龙首池,除了戍卫的士卒与伺候公主的宦官侍女,一个闲杂人等也没见到。
太平公主早就到了龙首池湖心的雾月亭,薛绍走过去时,正听到她在大发雷霆。
“来人,将这头肥猪拖下去,埋了!”
马上就听到了朱八戒的哀号,“殿下饶命,小人知罪了!”
薛绍兀自一惊,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名侍卫小跑上前正要拿人,薛绍劝住,上前道:“公主殿下,何事如此大动肝火?”
太平公主怒气盎然凤眼圆瞪,“薛郎,你来得正好!你且听听,这肥猪都干了什么好事!”
朱八戒见薛绍来了,马上爬过来抱住薛绍的脚哭号起来,“公子恕罪!小人的确该死!小人罪不应当……坏了虞红叶在宫里的生意!”
原来如此!
薛绍心中醒神,我说武攸宁怎么会把爪子伸到了宫里来,原来是买通了朱八戒。
“那你着实该死。”薛绍闷哼了一声,在太平公主的身边坐了下来。
朱八戒大惊失色,“公子救命,小人也是万般无奈、逼不得已啊!”
“谁逼你?”薛绍沉声问道。
“小、小人……不敢说!”
太平公主怒不可遏,“你们还在等什么?”
左右侍卫大声应诺,将朱八戒摁翻在地,提起双脚拖倒便走。
“殿下恕罪、公子救命啊!小人说……说了!”
第386章 错综复杂
朱八戒一边求饶,一边用眼神在示意摒退左右,显然是不希望太多的人听到他的招供。
薛绍与太平公主都能会意,于是让左右人等都退得远远的。
朱八戒爬到了近前,匍匐在二人的脚下,小声道:“殿下,公子,小人若是说了……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泄露的!”
“少废话,说!”太平公主很不耐烦。
朱八戒吓得直哆嗦,连忙道:“此前虞红叶在内廷的商路,是小人牵线搭桥一力促成的,少不得就还要打点一下上头的人,因此内侍省里知情的人有好几个。其中就有……内侍赵德全。”
“赵德全?”听到这个名字,太平公主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薛绍仔细一思索,好吧,这的确是一个大人物。
“内侍”除了是帝王身边的宦官的一个统称,同时也是内侍省的官名。“宦者四星在帝座西”,内侍是四品官,是内侍省的头号人物。
内侍赵德全是武则天的嫡系心腹,是武则天管理整个内廷后宫的左膀右臂。现在,武则天除了履行皇后的职责管理后宫,还兼管外廷的朝政。精力分散之后,对于内廷的很多事务武则天不可能事无巨细的都能管到,那么赵德全在内廷的权力就大了。武则天对他很信任,将内廷的很多事情都交给他打理,除非有重要事情才亲自区处。
换句话说,赵德全就是武则天的一个分身,是内廷里说一不二的无冕之王。县官不如现管,就连太平公主这样的人物也会卖给赵德全几分颜面。
朱八戒是内侍省的六品内谒监,仗着太平公主做后|台他是可以在很多地方耍耍威风。但是面对赵德全,他可就半点脾气也不敢有了。否则很有可能得罪的就是天后本人,那不是找死么?
想清了这些,薛绍问道:“朱八戒,我问你。到现在为止,虞红叶在宫里的生意,能做下去了么?”
朱八戒面露苦色直摇头,“原本前日,赵内侍跟我说让我去通知虞红叶继续宫里的生意。可是今日他突然又变卦了,说还是用以前的商家来供应内廷货物。小人先就秉报过了公主殿下,现在又出尔反尔,公主因此盛怒……小人该死!小人确实该死!”
“闭嘴,别说了!”太平公主很恼火。
薛绍听到这里,心里算是明白了一个大概。此前武攸暨代表他哥哥武攸宁,亲自登门向自己赔礼道歉,并许诺归还内廷的商事。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武攸暨瞒着武攸宁干的,或是武攸宁心不甘情不愿才答应的。
然后到了今天,武攸宁反口不干了,于是翻脸不认帐,仍是霸着内廷商事这条财源不放。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么武攸宁简直就是小人行径,并在赤裸裸的挑衅!!
想?
想到这些薛绍心里来了一点火气,脸色变得不好看了。太平公主何尝不是心知肚明,看到薛绍这样的脸色,她仿佛比薛绍更加生气了,怒道:“朱八戒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我站起来!”
“是、是!”朱八戒吓得浑身筛糠,仓皇立起。
“你马上回去,跟赵德全说!”太平公主怒斥道,“虞红叶的生意,必须在内廷做下去!否则,我就是拼着得罪了天后,也饶不了他赵德全!!”
“是……”朱八戒满脸菜色连连应诺,心里叫苦不迭:这样的话,我哪敢去和赵德全说啊?
“慢着!”薛绍突然说声了,“公主殿下,不妨听我说两句。”
“好,你说。”太平公主勉强稳住了性子。
薛绍说道:“赵德全在内廷颇有权威,朱八戒奈何不得,这在情理之中。归根到底,这件事情既怨不得朱八戒,也不是赵德全自己的主张。想必,还是那武攸宁在作怪。”
“我知道。”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他真是想钱想疯了!原本我不想跟他一般见识,至少在我们大婚之前,不想再横生枝节。可是前番他派他弟弟去向你赔礼认错,玄云子也来找我求情。原本我也是想息事宁人,没想到他转头又来抢夺生意——这分明就是出尔反尔无信无义,视我等为草芥无物!如此藐视你我,且能容他?”
“事情尚未查明细节,不妨稍安勿躁。”薛绍说道,“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呢?”
“隐情?”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难不成,还会有别的人从中作梗?”
“若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让我们与武攸宁再度发生冲突呢?”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有可能!
但,会是谁呢?
“先忍一忍。”薛绍劝太平公主,“眼前,一切以婚事为重。别因为一些小事,触了霉头。内廷行商的事情,我们暂时按下不表,就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朱八戒,你不妨在内廷查上一查,看这一次的事情是谁在幕后搞鬼。查明之后,秘密报给殿下知道便是,不必自作主张。”
“是,公子!”朱八戒拱手长揖,吁了一口气。
太平公主想了一想,点点头,“薛郎,还是你稳重周到。朱八戒,这件事情就按他说的办!”
“是,殿下!”
“退下去,不想看到你!”太平公主有些余怒未消,“没用的人!”
朱八戒呜呼哀哉的退下了。
“薛郎,你说……除了我母后还会有谁,能差使得动内侍赵德全来与我们做对呢?”太平公主仍在想着这件事情,皱着小眉头,闷闷不乐。
“连你都想不到,我如何知晓?”薛绍说道,“内廷,你应该比谁都熟悉吧?”
太平公主突然惊弹了一下,“不会是我母后本人的意思吧?!”
“……”薛绍略微一怔,“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天后为何要这么做呢?”
太平公主眨巴着眼睛,小声的说道:“此前你与武攸宁暗斗,天后视而不见、知而不言。但是,她还是很器重也很照顾武攸宁的。或许她的内心……”
余下的话不用太平公主说,薛绍自己也能想到了。
前番薛绍与武攸宁一番争斗,薛绍大获全胜。不仅仅是砍了他两条狗腿子,还白赚了一个瑶池玉林和武攸暨送来的大批财宝。无论是从名声、财富还是面子上,薛绍都压倒性的战胜了武攸宁。
这一切,不大可能瞒过武则天的眼睛。
武攸宁是武则天亲自从娘家提拔起来的人,是要在将来予以重用、充当自己的羽翼臂膀的。现在被人这样的凌辱打压,性格强势的武则天虽然没有正式的出面干预过,但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想法。
站在私人的立场,一边是女儿女婿一边是亲自提拔的侄儿,手背手心都是肉,武则天不大好厚此薄彼;但是站在政治的立场上来讲,自己的“铁竿马仔”被人打压了,岂能坐视不理?
于是,帝王最习惯用的一个手法被武则天使了出来——各打五十大板,玩平衡!
“我明白了!”
薛绍和太平公主,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二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其他的都不用说了。
“以后,我们还是多留个心眼为好。”太平公主小声的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这话从太平公主的嘴里说出来,都隐隐的透出了一丝恐怖的味道。
薛绍心想,做为武则天的女儿也可以说是武则天今生最疼爱的人,太平公主的心里或许比谁都清楚——千万不能高估了亲情在皇家的作用,尤其是对天后而言!
在很多小事面前,武则天对太平公主来说应该是个慈祥又宠溺的母亲。但如果涉及到了重要的政治事件,对不起,这时候武则天的性别都应该被忽视,她就是一个纯粹的、冷静的、成熟的、狠辣的政治家。
对于政治家来说,感情,有时会显得非常的多余。
这或许也是后世对武则天的评价出现很多贬损的重要原因所在。其实不光是武则天是这样的,大多数的帝王、很多在历史上留下了姓名的大政治家,都会有功有过、毁誉参半。
政治家以政治家的身份做了很多的事情,但人们以世俗的眼光对他们进行评定。而且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道德标准,再加上各类正史、野史、小说与传说的一番粉饰或是诛伐,政治人物原本的面目就被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薛绍心想,或许在一千以后,人们对我的评价也会褒贬不一毁誉参半。
这,或许就是历史。
……
看来内廷行商一事,暂时只能不了了之。
薛绍与太平公主,都不想在婚事之前再生出什么波折。太平公主提出,这段时间只管吃喝玩乐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若有必要,躲到东都洛阳去玩些时日,等到婚事将近了再回长安也是不迟。
薛绍嘴上答应了,心里却在想:躲?就能躲得掉吗!
至从北伐归来回了长安,薛绍前后遭遇了无数的大小风波。正应了那一句,树大招风。现在眼看还有更大的一场风波将近,裴行俭和他的北伐大军应该就快班师回朝了。
裴炎与薛元超之间的一场战争已在酝酿之中,迟早就要爆发。到时候,一场风暴必将袭卷朝堂与军队。
薛绍在他二人之间做了一些“手脚”,到时想要不被识破,怕是极难。
换句话说,薛绍已经得罪了与之政见不和的裴炎,转而支持裴炎的政敌薛元超。这对薛绍来说,绝对是铤而走险的一次豪赌——因为裴炎的背后,是武则天!
薛绍感觉,自己和武则天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微妙和复杂了。
从大方向上来讲,武则天既是自己的伯乐也是自己的丈母娘,在二圣之争当中,自己也愿意顺应历史潮流站队在武则天这一方。
但从更细的层面来说,薛绍在武则天的阵营里又与武家子侄不和,一些政见也与武则天的臂膀裴炎不和。
“如此矛盾,我该如何处理呢?”
薛绍感觉有些头疼,或许政治本来就是如此的复杂,我才刚刚深入了解到而已!
第387章 花海云端
次日清晨,就在文武百官都在匆忙奔向皇宫各个衙门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太平公主的车驾就已经驶出了玄武门,浩浩荡荡的开往了薛绍的家中。
换作是往日,任谁想让太平公主起个早床,那几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今天,太平公主非常主动的很早起了床来,梳妆打扮都是亲力亲为,还不停的吩咐左右人等快作准备,前往昭陵祭祀。
祭祀这种事情,在大唐时代的人看来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太平公主第一次和薛绍去祭拜薛父薛母,意义犹为深重。
再加上能够远离皇宫与薛绍结伴出游,太平公主几乎是兴奋得一夜没睡着。
很快,太平公主一行人马近两百人,大张旗鼓的开到了薛府。
薛绍倒也早就做好准备,无非是一人一马一行囊而已。吴铭去了济州、月奴要在家里陪伴艾颜,他连个随从都没有带。
太平公主的车驾落停,薛绍牵着马迎出来,第一眼就被吓了一跳。
——我的娘亲,这是去祭祀,还是去选美呢?!
除了前后开道护卫的一百名羽林军卫士,太平公主的身边还围绕了成批的女子。除了琳琅这些日常伺候太平公主的侍儿,还有陈仙儿那一帮绝色舞伎与乐工厨娘。如果说这些人都是薛绍的“熟人”的话,那么上官婉儿带来的二十八名伺奉祭祀的内廷女使和玄云子带来的三十余名年轻女冠,就着实有些亮瞎人眼了。
各色人等服饰各异气质韵味各不相同,但是无一例外的年轻貌美婀娜多姿。这数十名女子各按班次罗列在太平公主的周边,如同一片灿烂盛开的汪洋花海,让人目炫神迷!
毫无疑问,盛装打扮端坐于鸾驾之上的太平公主,就是那一株傲视群芳的花中女王!
连薛绍这种见过“大世面”的花花公子都快要亮瞎了双眼,可以想像长安的百姓市民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薛绍左右一看,一点也不意外的看到了各个里坊之间都已是人潮熙攘交通阻塞,无数的围观群众塞满了各个道口,全都把惊艳之色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
现在,唯一能够做到“淡定”的,恐怕也就只有杨思勖和他率领的十几个身怀武功的内廷宦官保镖了。
“薛郎,你可曾准备妥当了?”太平公主端坐在鸾驾之上,声如天籁徐缓而下,真如天宫神女下了凡间一般。
薛绍婉尔一笑,牵马上前抱拳拜道:“殿下,臣一人一马而已,早已准备妥当。”
“将你的马,交予侍从。”大庭广众之下,太平公主的言谈举止都极有武则天的风范,高贵、庄端,隐隐还透出一丝不怒而威的意味,她说道:“本宫许你,同乘鸾车。”
薛绍眨了眨眼睛略微一愣,这也太张扬了吧??了吧?
“还不上来?”太平公主略略提高了一点声调。
“……是!”薛绍暗暗苦笑了一声,将威龙宝马交给了羽林军卫士保管,登上了那一辆由四匹雪白御马拉乘的鸾车。
远近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片欢呼与惊叹之声,议论不停——
“那就是蓝田公子吧?即将与太平公主成婚的驸马?”
“啧啧,还真是般配啊!”
“如此一来,岂非是淹没在了花海之中?”
“大丈夫生于世间,能有如此一天好过,真不枉此生了!”
“别胡扯了!能让我上前和那些侍女当中的随便一个说上两句话,我都愿意少活十年!”
“呸!你若敢去滋扰公主侍从,非但是能少活十年,这辈子都能马上结果了!”
“……我看看总行吧!”
迎着许多艳羡的目光听着这些百姓们的议论,在千军万马面前都未尝变了脸色的薛绍,多少感觉有点窘迫。(
平南文学网)太平公主则是从小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她表现得非常的从容,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自豪和骄傲。
“薛郎,挨紧我一点嘛!拉着我的手。”太平公主小声的道,“我们就快要成为夫妻了。身为太平公主的丈夫,你必须习惯眼前这样的场景!”
薛绍顿时笑了,拉着太平公主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大声道:“车驾启行!”
“诺——”
“车驾启行——”
两百余人的队伍动了起来,围观的百姓纷纷退避让道。前后铁甲护卫,骏马雄奇铠甲光鲜,战袍与旗帜猎猎飞扬。鸾驾前后美女如云活色生香,带剑侍驾的琳琅姐妹离车驾最近,如傲雪寒梅英姿飒爽。
远近各处,尽是艳羡嫉妒与膜拜仰视的目光。
一时间,薛绍还真有一点飘浮于云端的感觉了。
太平公主很“职业”的保持着她雍容华贵的姿态,但是藏在裙摆下的脚丫子很不老实的轻轻踹着薛绍,时不时的嘴里嘟哝一句——
“薛郎,你紧张了吗?你冒汗了吗?”
“薛郎,今天这么多美女,你最喜欢哪一个?”
“薛郎,你不要太色了,干嘛专盯着别人的胸脯看,连女冠也不放过?”
“薛郎,我让十八舞伎晚上陪你春霄如何?”
“摇头?你摇什么头嘛!……啧啧,瞧瞧你,居然在咽口水了!”
大庭广众之下,薛绍不好反嘴也不好随意动弹,被太平公主说得脸皮一颤一颤,真正是哭笑不得。这下,薛绍再也没有如坠云端的感觉了,感觉就像是人被捆住了全身、脸上还被糊了一层厚厚的浆糊,连做个表情都难。
“小样儿,叫你恶作剧,等着!”
就这样,薛绍与太平公主摇招过市,离开了长安城。
薛绍满脑门子的冷汗就没有停过,倒不是紧张更不可能是害怕,而是“窘”出来的冷汗,太平公主一路上就没停止过恶作剧,她甚至在朱雀大街上停住了车架欢迎百姓们的围观,拉起薛绍的手站起来一同向人群致敬回礼。
高调秀恩爱,这绝对是太平公主的爱好与特长,却把薛绍窘得不行。
离开长安之后薛绍长吁了一口气,同时心里想到一个问题:我这什么会这么窘呢?难道我不想与太平公主结婚?我仍然没有接受驸马这个角色?
都不是。
薛绍在心里告诉自己,之所以会有窘迫的感觉,是因此眼下自己得到的这些羡慕与殊荣,都不是自己一手创造的。是靠着太平公主的特殊身份,平白捡来的。
换句话说,吃软饭的感觉真不怎么样。尽管太平公主心甘情愿,但是薛绍却更希望凭借自己的本事去获取男人的尊严与荣耀。比如在军队里凯旋之后接受军民的欢呼之时,薛绍就感觉非常的自豪与心安理得。像今天这样招摇过市的秀恩爱,薛绍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只任人围观的珍禽异兽,或是吃软饭的男花瓶。
车驾出了长安往昭陵而去,路上终于不再那么喧嚣与拥挤。
“安然,我坐得久了有点累,去骑一会儿马。”薛绍说道。
“好吧!”太平公主嘴上答应,手上却没有松开扔是拉着他,说道,“薛郎,你有点不开心吗?”
“没有。”
“别骗我了,你有心事。”太平公主小声道,“能跟我说说吗?”
“……”薛绍迟疑了一下,说道,“安然,我还是想要重返军旅。”
“难得出来开心的游玩一次,你怎么说这种丧气话?”太平公主的小嘴儿一下就嘟了起来。
丧气话?
薛绍无语的怔了一怔,“好吧,我就随便说说。我可以去骑马了么?”
“那你去吧……”太平公主心不甘情不愿的,神情厌厌。
薛绍苦笑了一声,拍了拍太平公主的手,“不管怎么样,这几天开心的玩一玩,其他的事情都不去想了。”
“这可是你说的!”太平公主扬眉瞪眼的很像一回事儿,认真说道,“可别又让我看到你心事重重,或是说些扫兴的话。”
“行!”薛绍长吁了一口气答应得很干脆,该放松的时候就好好放松,不管那些烦心事了!
“那你带我一起骑马!!”
“……”薛绍无语了,“那车驾怎么办?”
“让他们在后面慢慢的追!”太平公主的玩性一上来,已然是兴高采烈忘乎所以,“我不管,我要骑马、我要骑马!”
周边一群人集体额头冒冷汗,表情窘得不行。
薛绍邪恶的嘿嘿一笑,刚刚是谁在不停的捉弄于我?骑马是吧?
好,就陪你狠狠的放肆一回!
车驾暂停,薛绍与太平公主每次上了威龙宝驹,一声长嘶,风驰电掣般飞奔开去。琳琅和整队的林羽军卫士慌忙跟随追赶,余下之人押着车驾按原路前行。
一场北伐整日泡在马背上,薛绍练就了一手非凡的骑术。加上举世罕见的威龙宝驹,他这一骑很快就将其他人远远甩在了身后。薛绍故意连连拐弯偏离了原来的路线,曲曲折折的钻进了一片树林。
太平公主虽然也骑过马,但最多限于在宫中闲庭信步,或是薛绍带着他跑一跑顺畅的直路。像今天这样狂野的飞奔她还真是没有经历过,尤其是在树林间左闪右冲的时候隐隐有险相环生,吓得太平公主花容失色连声惊叫,全然没了当初端坐于鸾驾之上的雍容华贵。
穿越树林,薛绍也就彻底的甩掉了琳琅等人。眼前,是一个野草丛生的小湖。
“到了,下来!”薛绍轻喝一声,抱着太平公主直接从马鞍上跳了下来。
虽然平平稳稳,但太平公主像是生平第一次坐了过山车,吓得浑身紧绷尖声大叫。
薛绍哈哈的大笑。
太平公主则是恼羞成怒,轮起粉拳对薛绍一顿乱扬,嘴里骂着“坏人、坏人”。
薛绍怪笑一声,一把将太平公主扑倒,二人同时翻身躺在了厚厚的野草丛中。
“你、你想干什么?”连番刺激,太平公主都有点懵了。
薛绍用食指轻轻勾起太平公主的下巴,咧嘴一笑,“坏人,还能干什么呢?”
第388章 祭昭陵
太平公主的惊悸最多只是维持了不到三秒钟,稍稍定神之后,她闭上眼睛玉颈微扬,轻启朱唇幽幽的道——
“来吧,坏人!”
薛绍反倒是一愣,拜托你现在是在被坏人凌辱好不好,这也太不配合了!
亲亲的太平公主的唇上亲吻了一口,薛绍说道:“起来,这里潮湿多泥。”
“我不要!”太平公主急忙大叫一声,双手抓住薛绍衣服的肩部不让他起身,“我就喜欢这样!”
呃……
薛绍一愣,你还有这嗜好?
“坏人,还不快亲我?”太平公主拽得更紧了,脸儿红朴朴的,娇艳欲滴。
薛绍眨了眨眼睛,左右看看,这地方显然不是什么好的洞房花烛之地。
“讨厌,你左顾右盼作甚?”太平公主愠恼起来,“我们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单独相处,你为何三心二意的?”
薛绍算是明白了,太平公主从小大到都在规矩严格、气氛压抑的内廷长大,现在好不容易逃出牢笼,压抑在心里的叛逆一下就释放出来了。
不用怀疑,如果现在薛绍要带太平公主逃到没有人烟的天涯海角,或是抛开体统游戏江湖,她都会欢呼雀跃。
“薛郎,你在想什么?”太平公主看到薛绍愣了一愣神,郁闷的在他肩膀上拍打了两下,“我们就在这里躲上几天,让他们全都找不到我们,好不好?”
薛绍心里不由得紧了一紧,千万不能低估了花季少女叛逆之心的强悍!
“不好。”薛绍一把将太平公主从地上抱起来,双脚离地将她搂在怀中,说道,“那会天下大乱的!”
“有什么嘛……”太平公主吊着薛绍的脖子,两只脚丫儿晃悠的踢来踢去,翘着嘴儿嘟哝道:“我堂堂的公主,就不能过几天平民女子的生活吗?你看这里多好,有清水的湖泊,有茵茵的草地,还有好多树。你可以搭个小草屋,然后捉鱼给我吃呀!不淋雨不冻着不饿到肚皮,我就满足了!最重要的是,能和你单独在一起!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天下!”
两个人的天下……
薛绍既有点感动,也有点啼笑皆非。他低下头去在太平公主的额头花钿上轻吻了一口,说道:“等我们成了亲,府第就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今天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上官婉儿等人要着急了。说不定还会惊动官府,满山遍野的派人寻找我们。”
“管她们呢!”太平公主悻悻的撇了撇嘴,“你以为我真的喜欢成天一大堆人跟着我吗?我都快烦死了,巴不得甩掉她们!”
薛绍点了点头,可以理解。我自己就是一个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人,要是成天身后跟着一大票人,我也会烦。
“薛郎,我要游泳!!”太平公主突然一把指向那个水面平静??平静清亮的小湖,兴奋的叫道。
“你穿这么一身,游泳?”薛绍摇头。
“那我脱掉!”太平公主才不管这些,兴奋的催促道,“快,放我下来,我脱衣服!”
“……”薛绍无语了,你还要裸泳?
“快点、快点嘛!”
“不行!”
“我就要!就要、就要!”
正当两人争论之时,两条人影飞快的从小树林里闪了出来,一左一右如同两道白光射到了薛绍与太平公主身前十步之外,双双单膝拜倒在地。
不说话。
薛绍与太平公主扭头一看,琳琅。
“你们这两个贱婢,跑来作甚?”太平公主气恼的骂道,“回去!”
“奴婢不敢!”琳琅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你!……”太平公主气煞。
“算了。”薛绍将太平公主轻轻放到地上,说道,“她们也职责所在,担心你的安危。有这么忠心能干的属下,你应该高兴才是。”
“胡说。”太平公主忿忿的翻着小白眼瞪了薛绍一眼,低声骂道,“我看你是怜香惜玉了,生怕我欺负了她们吧?”
薛绍苦笑,“归根到底,她们不都是你的人么?也是我们两个未来的家臣。”
这话听得太平公主略略舒坦,她的脸色好看了一些,瓮声道:“驸马都给你们求情了,起来吧!”
“谢殿下,谢公子!”琳琅双双起身,但不敢抬头来看太平公主。
“哎,扫兴!”太平公主悻悻的跺了跺脚,“回去,回去了!”
琳琅连忙上前来给整点衣饰,又动用随身携带的香粉之物重新给她补了妆容,一行人方才离开小湖回到车驾队伍。
薛绍选择了骑马,车驾继续前行。
昭陵距长安百余里,车驾走得并不快,天将黑时方才抵达。陵寝有专人戍卫管理和负责接待,太平公主这样的大人物在驾到之前,早就有人前来先做准备。因此饮食起居等事全都不用薛绍与太平公主操心,只须安心下榻便是。
次日清晨薛绍刻意起了个大早,先行参观了一下昭陵。在21世纪,薛绍曾在网络上见过一些昭陵的照片。在一千多年后,被人盗掘的昭陵早已面目全非。
今日,薛绍算是一睹昭陵真容了。
唐太宗的昭陵,开创了大唐帝王依山建陵的先例。起因,据说是李世民的元配妻子长孙皇孙逝世时曾说要“薄俭而葬”,因此选择了山陵开墓。整个昭陵大陵寝占地约有两百平方公里,山中仿造长安城的式样建了陵寝,后来陆续又有一百多位臣子或是异族的酋长陪葬。
薛绍的父母当年先后客死房州,灵柩扶回长安之后,就陪葬在这里。
现在,太宗昭陵已经被看成是神明显灵之地。大唐甚至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臣民有冤屈,皆可到昭陵哭诉。将士们凯旋归来,献俘仪式也常在昭陵举行。但凡有国家朝廷有重大决策或是祭祀一类的活动,都要先来昭陵进行祭祀,就像是在“请示”已故的太宗皇帝。
由此可见,当今皇帝李治的父亲,开创了贞观之治的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在逝世数十年之后仍然在大唐子民的心中占据着不可取代的神圣地位。
一一看过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靖、魏征、秦琼、尉迟敬德等人的陵墓,薛绍走到了昭陵的正陵之前,仰望。
恢宏磅礴,大气壮观。
薛绍其实没有太多的心思游山玩水,他更多的是抱着一颗“怀古”的心来瞻仰这些历史名人的陵寝。曾经,他们都在弄潮天下、叱咤风云,弹指间千军万马灰飞烟灭,换个人间。
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和一抔黄土合为一体,生前拥有的任何财富、权力和美色,都无一能够带走。哪怕这座昭陵之中有着一座神似长安的城厥和足以富甲天下的陪葬品,黄土也终究只是一抔黄土。带不到阴间,也带不去来世。
唯一留下来的,是他们事迹和名声,是对后人的影响与后人对他的评价——可是这些,已然化作一抔黄土的那些历史名人们,自己知道么?
站在昭陵正陵面前瞻仰了片刻,薛绍油然感觉到了一股历史的沧桑之感。
人生不过如此,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既然自己生在了这样的一个时代、处在了一个历史的漩涡之中,只须凭着良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如何对,如何错,在不同的人、不同的时代看来,有着不同的评判。何去何从,或许只能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
薛绍缓缓的长吁出一口气来,有时间多读史书,多参观一些人文古迹,真的能够增加许多的历练与感悟。男人的底蕴,无非就是这些历练与感悟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身后有动静,薛绍回身望去,远远的甬道那里走来一大批人,旗号鲜明声势不小,太平公主带着她的队伍来进行祭祀了。
薛绍走回去与之汇合,太平公主见到薛绍纳闷的眨着眼睛,“薛郎,你为何独自早起,先行跑到这里来了?”
“我在军中,习惯了早起。”薛绍微笑道,“就要开始祭祀了么?”
“呶,都听她来安排。”太平公主随手一指旁边的玄云子。
玄云子上前一步来轻扬拂尘稽首一拜,“贫道听候殿下驱策,已然安排妥当。殿下现在可以先去正陵祭祀太宗文皇帝与文皇后。”
“好,开始吧!”太平公主端坐在鸾车上,淡然的抚了抚衣袖。
“是……”玄云子低眉顺目的应诺。
薛绍站在一旁没有插言,隐约查觉到玄云子在低头的一瞬,眼角瞟了瞟自己。
眼神之中,意味复杂。
这时上官婉儿也上了前来,双手捧上几卷工整白绢,说道:“殿下,臣已将祭文备好,还请殿下雅正。”
“薛郎,你来。”太平公主又是淡然的抚了抚衣袖。
“好,我看一看。”薛绍从上官婉儿的手中接过绢帛,上面是上官婉儿亲手书写的几篇祭文。
果然是行文潇洒词澡贵丽,字迹绢秀颇富大家风范。
“很好。”薛绍看了几眼后将绢帛折好还给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低头弯腰双手接住,“还请驸马雅正。”
“如此文采,我只能自弗如。岂有一字可改?”薛绍说道。
听到这话太平公主微一皱眉,似有不快。
第389章 公主的脉
薛绍的表现,让其他的人也略略心中惊异——驸马是不是太给上官婉儿面子了?
按照官场上的习惯,属下递来的任何文本,上司好歹都要挑几个地方改上一改,否则会显得自己太没主见或是太没水平。世上本就没有完美的文章,尤其是在上司看来,鸡蛋里挑骨头的稍加改动更是家常便饭一般,几乎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尤其是太平公主的心目当中,上官婉儿虽然文采斐然,但曾经禁中对策及高第的薛绍理当文采更佳。这也是她让薛绍来雅正上官婉儿所写祭文的原因。但没想到薛绍居然说“无一字可改”,这在太平公主看来,薛绍难免有点“偏爱”上官婉儿了。
小女子心中那一点酸溜溜的东西,顿时就泛滥开来。太平公主不动声色的道:“世上竟有‘无一字可改’的奇文?取来,我看!”
薛绍与上官婉儿同时心中一窘,乖乖不得了,公主当众吃醋了!
琳儿上前,取来祭文。
太平公主正儿八经的摊开祭文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阵,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奇的笑容来。
“薛郎,婉儿,你二人也不知是谁粗心,谁大意。”太平公主说道,“且看此处,明显有一处用词不当。”
上官婉儿慌忙拜道:“肯请殿下指谪!”
“过来看,这里。”太平公主非常亲和的冲上官婉儿招手将她唤到车前,像模像样的指着祭文给她看。
原来,祭文当中有一处对长孙皇后的称呼,用得不够尊贵。长孙皇后的封号是“文德皇后”,后来被追封为“文德顺圣皇后”。上官婉儿只写了“文德皇后”。
看到太平公主指出的“错误”,上官婉儿慌忙请罪。太平公主表现得倒也大度,让她回去好好修改,重新写过便是。
上官婉儿告罪之后,匆忙去了。
薛绍知道太平公主是吃了飞醋在故意找茬,因此没有吭声也没有干预。
“薛郎你说,适才我的指正,对也不对?”太平公主故意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问道。
薛绍不动声色抱拳拜了一拜,“殿下的指正,十分恰当。”
“那便是了。以后你需得更加小心才是。否则,会与你薛驸马禁中对策及高第的才名,大不相符啊!”太平公主暗暗的剜了薛绍一眼。
薛绍哭笑不得,当着众人之名只好认了栽。
“是,臣记下了。”
太平公主耍够了威风暗暗的嘿嘿一笑,将薛绍叫到近前,小声道:“怎么,看到我欺负美人儿,你动了怜香惜玉恻隐之心?”
“没有的事。”薛绍苦笑了一声,“安然,大庭广众之下,有必要这样恶作剧么?”
“哼,哼……好吧!”太平公主倒是没有不依不挠,只是貌似嚣张的冷哼了两声之后?之后坐得端端正正的,摆足了公主派头说道:“玄云子,吉时将到,马上前云准备祭祀!”
“是。”玄云子应了诺,带着身边的一群女冠们上前忙碌了。
不过片刻之后,上官婉儿重新书写了祭文奉了上来,太平公主匆匆看了一眼后点头赞许,“不错。婉儿,真是辛苦你了。本宫有赏。”
“份内之事,婉儿不敢邀赏。”上官婉儿低眉顺目的道。
太平公主笑吟吟的道:“婉儿,你我之间还须得如此客气么?收下吧,不然我要生气了。”
“谢殿下……”上官婉儿只得拜谢。
薛绍在一旁暗暗的汗颜,太平公主小小年纪就已经把胡萝卜加大棒的技术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了,真不愧是武则天从小亲自带大的宝贝女儿。
祭祀冗长、枯燥且无趣,纯粹就是走个形势与过场。
虽然薛绍的脑海里残存的今生的许多记忆,但就算是以往的蓝田公子对于已经逝世了十年有余的父母,都已是印象淡泊。因此,要说薛绍对已故的双亲有多少的感情,那不太真实。或许对于兄嫂的感情,还要更多一些。
所以今天的祭祀,更像是具备了某种象征意义的仪式。太平公主反而比薛绍更加重视和投入一些,因为这是她做为薛家的媳妇,第一次前来正式的祭拜公婆。在太平公主的心里,这一场祭拜过后自己就已经算是薛绍的妻子了。
从上午到黄昏,所有的祭祀活动才算完全结束,其实还挺累人的。可是太平公主却很兴奋,因为严肃的祭祀结束之后,接下来就是她难得的悠闲假期。昭陵这地方对太平公主来说未来太过庄严与厚重了一点,她难以开怀游乐。于是趁着天还没黑,太平公主不顾薛绍的劝阻催动车驾赶往蓝田县,决定今夜就在瑶池玉林下榻。
一行人只好拖着疲惫,陪太平公主到了蓝田县。至此,已是夜半星稀时分。
因为早有快马通知,虞红叶接到消息之后早早做了接待的准备。薛绍与太平公主驾到之后,宴席已备香汤伺候,准备得十分到位。太平公主随行近两百人,尽皆安顿在了瑶池玉林之中。
薛绍早就知道太平公主有点小洁癖,从来不会带着一身朴朴烟尘狼狈用膳,于是叫她先去沐浴随后再一起用膳。太平公主果然应允,只不过她今天没有叫琳琅和侍女来伺候她沐浴,却单单叫了上官婉儿一起共沐香汤。
薛绍有点好奇,这家伙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了?……话说,要是能和她们两个一起沐浴,该是什么光景?
转头一看,薛绍发现琳琅正在一旁相互揉肩锤背缓解疲劳……好吧,退而求其次,琳琅其实也不错!
“来,伺候我沐浴。”薛绍唤道。
“奴婢不敢!”
毕竟太平公主在场,琳琅有点胆怯。
薛绍作势将脸一板,“大胆!”
“是……”琳琅连忙应诺,其实双双芳心暗喜——既然是驸马强势下令,公主也就没什么可指责的了!
薛绍心里有数,太平公主沐浴从来不会少于一个时辰的时间。那么现在,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可以享受一下鸳鸯双飞浴的美妙。
或许是因为太平公主的在场,薛绍与琳琅的心里都有那么一点“偷吃”的刺激感,因此格外的激情燃烧,远比那一日在采买庄院里的匆匆一战要酣畅淋漓得多。
现在薛绍也算是把准了太平公主的一个脉,只要自己不在外面偷偷的拈花惹寻花问柳,太平公主一般是不会生气的。尤其是媵御琳琅,太平公主还曾主动让她们来伺候自己。
薛绍心想,别说是习惯了唯我独尊的公主,就算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做了主妇,又有几人能够如此大度?
这等胸怀,对于一个帝国的公主来说还真是不容易。
如此说来,大半年的交锋、磨合与调教,总算是见到了一点成效。
就在薛绍与琳琅酣战不休忘情缠绵之时,太平公主所在的浴池里,则是另一方春光滟滟。
太平公主泡在热气氤氲的池水中,神情非常享受,时不时的摘起水中飘浮的花瓣放到红唇边上,轻轻吹走。
上官婉儿在她身后轻柔的给她擦洗身体,见太平公主心情不错,小心的道:“殿下肤肌若雪吹弹可破,当真羡煞旁人!”
“是吗?”
世间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太平公主展颜一笑心情更美了几分,说道:“婉儿你也不要谦虚,连我母后都曾赞你天生丽质明艳动人。你若不是生在深宫,或可艳动天下。”
“殿下谬赞了。”上官婉儿一边给太平公主擦洗身体,一边轻声道,“婉儿始终不敢忘记自己是内廷的一名奴婢。今生今世,只求能够伺候好天后娘娘与公主殿下。除此之外,再无他念。”
“是吗?”太平公主突然拉长了声调,“你——当真,没有——他念?”
上官婉儿手中略微一滞,忙道:“婉儿对天发誓,绝无他念!”
“婉儿,你我闲聊而已,何必如此紧张呢?”太平公主的言语又变得轻松随意起来,笑道,“你站起来,给我看看。”
“这……”上官婉儿不禁脸上一红,虽然都是女儿家,但是一丝不挂的站在在她人面前,总是难免尴尬。
“怎么,你我皆是女儿身,你还有何顾忌?”太平公主咯咯直笑。
“婉儿不敢……”
上官婉儿迟疑了一下,慢慢的从水中站了起来。
池水不深,上官婉儿站起来后刚刚淹到肚脐位置。
太平公主扭过头来,看着眼前半身赤裸的上官婉儿,突然咯咯的大笑起来。
上官婉儿脸上几乎红透,匆忙扭过头去双手交叉掩在了胸前。
“婉儿,连我一介女子见了你的身子都满心欢喜,就别提是男人了。”太平公主挥动双臂随意的拨动着水花,轻松的说道,“难怪,难怪呀!”
“殿下……言下何意?”上官婉儿有点紧张,小声的问道。
“难怪薛郎对你,垂涎三尺。”太平公主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
上官婉儿心里咯噔一跳,“殿下,绝无此事!公子心中,只有殿下一人!”
“哦,你几时对他如此了解了?”太平公主冷冷的一笑。
上官婉儿顿时哑然,浑身都轻轻的颤了一颤。
太平公主仍是轻松自如的微笑,再度扭头看向上官婉儿,“把手拿开,让我好好的看上一眼。”
“是……”上官婉儿无奈,只得放开了双臂,露出一对儿娇挺粉嫩的少女美峰和玉雕般的完美胴体来。
“婉儿,你真漂亮……连我,都忍不住要嫉妒了!”太平公主由衷的赞叹了起来。
“和殿下相比,婉儿就如同寒鸦比之于凤凰……”上官婉儿心里一阵扑通通的乱跳,太平公主今天这是想干什么呢,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好不安生!
“婉儿,你就别谦虚了。”太平公主突然话锋一转,“我跟你说件事情,你会不会答应呢?”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上官婉儿小心翼翼的道。
“是不是我说什么事,你都答应呢?”太平公主的表情变得诡谲起来。
上官婉儿连忙答道:“但凡婉儿自己能够做得了主的,一定办到!”
“你倒是谨慎。”太平公主微然一笑,说道:“其实我早有此心,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跟你来说。今天,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不知殿下,所为何事?”上官婉儿越发有点紧张,太平公主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
太平公主咧嘴一笑,一扭头说道——
“婉儿,你来做本宫随嫁的媵御,如何?”
第390章 弥补
一整天的忙碌,让所有人感觉到疲惫不堪。虽然有了片刻沐浴的放松,但薛绍与太平公主仍是没了平日的兴头,因此用膳时没有音乐和舞蹈,两人挺难得的安安静静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除了从旁侍宴的两名侍女,再无旁人。
薛绍吃饭向来较快,因此早早收工,说道:“安然,今天都累了。吃完后早点歇息。”
“不要。”太平公主一边优雅的吃着鱼丝脍,一边说道,“御医曾说,饱食之后不宜马上就寝,不然容易生病。”
薛绍笑了一笑,“那好吧,我陪你到外面走一走。”
“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太平公主说罢放下筷子拍了拍手,“走吧,我吃完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你能有什么事情跟我说,能不成我刚刚沐浴的时候偷吃了一餐,都被发现了?
夜色笼罩下的瑶池玉林,静谧而美妙。一轮残月高悬夜空,四下里点了许多的灯笼,那些奇异的玉石雕塑映着灯光折射出迷离斑驳的光芒,给整座山庄披上了一层炫烂的光彩。
远远看来,地基修建较高的瑶池玉林就如同是一座飘浮在半空的不夜之城。若是不明就理的人看到,还真会以为看到海市蜃楼,或是遇到了仙庭宫厥。
“这地方真不错。”太平公主迎着悠然清凉的夜色,神情松驰的微笑道:“薛郎,以后我们常来住一住吧!”
“好。”薛绍点了点头。
“长安的府第差不多已经完工了。我已经请示过母后,让那些修建府第的工匠再忙一两个月,由我私人出钱,请他们帮忙把瑶池玉林好好的改建改建。母后很大方,已经同意了。相信过不了几天,这里就要开始动工。”太平公主说道,“以后,瑶池玉林就是我们休憇玩乐的别院,也是我们的一处生财之地。你说,好也不好?”
“当然好。”薛绍也在放松精神,轻松微笑的点了点头。
“那让上官婉儿做我的随嫁媵御,好也不好?”太平公主话锋一转,突然说道。
薛绍正有些意念分散,斗然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怔,“你说什么?”
“你明明听清楚了。”太平公主平静的看着远方夜景。
“……”薛绍的表情着实怔了有三秒钟,心脏却不由自主的砰砰跳了起来。
让上官婉儿做媵御……她怎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情?
“怎么,说到你的心坎里了吗?”太平公主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来。
薛绍挪开眼神,看向了别处。他觉得,自己此刻不管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和回答,都仿佛是一种尴尬。
这一回太平公主倒是没有咄咄逼人,她也平静的看向了远方,悠然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薛绍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气,“安然,没人规定成亲的时候必须就要有足够数量的媵御。现在已经有了仙儿与琳琅。我纳媵之事,大可以后再说。”
“你不懂。”
太平公主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薛绍斗然感觉,太平公主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
“怎么说?”薛绍禁不住扭过头来,好奇的问。
“我不想说。”太平公主的眉头轻轻皱起,眼神深沉的看着远方。
薛绍这才意识到,或许太平公主的心里,也有着自己无法想像的心事,承受着自己无法想像的压力。
薛绍走到她身后,轻轻的抱着她,握着她的手。太平公主的身体微微往后仰了一仰,靠在薛绍的胸膛上,沉默不语。
薛绍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也许这种时候,只有“陪伴”才是最好的劝解与安慰。
良久。
“薛郎,如果我不是公主,那该多好……”太平公主悠然的道。
薛绍略皱了一下眉头,“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太平公主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只想和我心爱的男人有一份完美的爱情,过上简单的生活,走完平静的一生。但因为我是公主,所以我的爱情永远不可能完美,生活永远不可能简单。我的人生,也绝对不会平静。”
薛绍知道,这些话绝对不是太平公主平白无故说出来的。虽然她处在一个天生爱做梦的花季年龄,但她从来不会像普通的小女生那样无病呻吟做多愁善感状。
她的心里,一定积压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安然,是不是天后给你施加了很多的压力?”薛绍在她耳边,轻声的问道。
太平公主没有回答。但是她的手,稍稍用力的和薛绍对握了一下。
薛绍知道,自己猜对了。
“是什么事情?连我,也不能说吗?”薛绍小心的追问。
“……”太平公主咬着嘴唇,怔怔的看着远方,沉默。
“不说也行,我不逼你。”薛绍不着急,耐心的、小声的道,“我只需你相信,我们已经是夫妻。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与你一同承担。”
“有些事情,你永远无法和我一起承担。”太平公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什么事?”薛绍更加好奇了。
太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挣掉薛绍抱她的双手,转过身来,微微仰头,凝眸看着薛绍。
“薛郎,你能忍受和别的男人,一起分享我吗?”
太平公主的这句话,就如同一道霹雳闪在了薛绍的脑海里。
“你说什么?”
太平公主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薛绍从未见过的苦笑,“我已经有答案了。预料中的答案——你绝对忍受不了。”
“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薛绍的心里,非常的惊讶。
“你忍受不了。但我,必须忍受。”太平公主说得非常平静,“这就是你,永远不能与我分担与承受的事情。”
“……”薛绍愕然,无语以对。
太平公主转过身,慢慢的朝一旁踱开了步子,“没有哪个女人,能真的忍受自己心爱的男人还有别的女人。除非那个女子一点也不爱那个男人,才能做到不在乎。”
薛绍没有插话,只是慢慢的跟在她的身后。
太平公主一边慢慢的踱步,一边悠然的说道:“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想如同一个目不识丁没有教养的民间泼女子那样大吵大闹,把你身边的女人全都赶走。就因为我是大唐帝国的公主,我理应有着超乎常人的胸怀。所以,我不仅仅要装作不在乎,还要表现得越大度越好。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有谁能够忍受自己身边的两个婢女,背着自己去和自己的丈夫共浴厮混?”
薛绍咧了咧嘴苦笑一声,“你若不喜,今后我便不再触碰她们。”
“不,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太平公主仍是很平静,悠悠然的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纳妾的男人是不孝的,律法也规定了通贵以上的官员必须另立媵人,多产子嗣……因此我一直都在努力的为你物色媵御,不然外人就会说我这个公主善妒,害得你这个驸马连媵人都不敢立一个。这既会陷你于不孝,我也难逃一个有失妇德的骂名。但是我做这一切,全都是违心的。我越爱你,就越憎恨你身边的那些女子。包括上官婉儿,包括月奴与琳琅,包括陈仙儿、玄云子甚至是妖儿!——我知道你和她们之间未必都有男女瓜葛,但我就是忍不住要嫉妒!因为我希望得到你全部的关注、全部的陪伴和全部的……爱!”
“……”薛绍再度愕然。想必这些话,都是太平公主的肺腑之言了。
“越在乎就会越嫉妒,同时也就越痛苦。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一直憧憬的爱情并非完全是美好的,它同时也会有寂寞和失落,也有眼泪和痛苦。”太平公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但我是公主,再多的不堪我都必须微笑的接受,连一点嫉火都不敢轻易的释放,否则等待我的可能就是无法挽回和无法被原谅的错误。上次我已经尝试过了……张窈窕,不是么?”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点头,“难为你了,安然。是我的错……”
“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认错。这天下,终究是男人的天下。强如天后,也只能与无数妃嫔共侍一夫。”太平公主的表情仍是平静且淡然,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微笑,“其实,我真的很想杀了陈仙儿,但我终究是把她接到长安来并留在了我的身边。尽管我一直都知道你与上官婉儿两情相悦,但我从来没有说穿过,并主动对她说了,想要聘她为随嫁媵御。”
薛绍没有急于答话。难得太平公主会主动说出一些肺腑之言,何妨多听上一听?
“你可知,我为何这么做?”太平公主回过身来,认真的看着薛绍。
薛绍微微皱眉,“不是你前面说的原因么?不孝有三……之类的。”
“你认为,我真会在乎这些陈规旧俗,或是流言蜚语?”太平公主摇了摇头,笑了。
薛绍沉默的点了点头,如果太平公主会因为某些陈规旧俗和流言蜚语而变得畏首畏尾,那她就不是武则天的宝贝女儿了!
“当年你父亲大人也曾是驸马,那你可有庶母?或是庶出的兄弟姐妹?”太平公主再问道。
“没有。我父亲终生未有纳妾。”薛绍点了点头,从律法道德上讲,驸马是可以纳妾的。但实际上大唐的公主一向强势,公主自己豢养面首的不少见,但驸马纳妾的还真是少数。至少,公然迎立媵御的并不多见。
“薛绍。”太平公主直呼他的姓名,显得很庄正,很严肃。
“嗯?”薛绍凝神,看着她。
“我做的一切,只因爱你,深爱于你。”太平公主面带微笑,声音微微颤抖,眼眶渐渐湿润。
薛绍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安然……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要如何弥补于你。”
“很容易。”太平公主偎在薛绍怀中,一字一字清晰的说道:“今生今世,安然并不奢求你专一爱我。只求你……不离不弃,永远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