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惊变!
"公子,今日天色已晚城门都关闭了,我明日清早启程,好吗?"待一切准备妥当后,月奴怯怯的哀求道.
"还早呢,离城门关闭至少还有半个时辰!"薛绍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直言道.
"我不嘛!……我就想再陪公子一晚再走!"
薛绍顿时笑了,难得女汉子也会撒娇,真是别有一番千娇百媚的韵味.
"我若是不允许呢?"薛绍故意逗她道.
月奴咬住了嘴唇眼珠子左右一转,伸手解开了松散披在身上的罗衫衣带,任它像流水般轻盈的落到了地上.
一丝不挂.
"公子,你舍得吗?"月奴拉住了薛绍的一只手,捂到了自己身上最为丰满之处.
妖精!
薛绍斗然发力将月奴抱起,一把就扔到了床上,猛然一个虎扑就压了上去.
月奴咯的大笑,"公子,快来嘛!"
"你把这事儿当饭吃?"薛绍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挨着她的鼻尖,恶狠狠的说道.
月奴很调皮的伸出灵巧的舌尖儿,对薛绍的鼻尖飞快舔了一下.
"月奴都要离开公子了,公子还不好好疼一疼我吗?"月奴娇吃吃的说着,双手抱着薛绍的腰,用力将他往下拉,两人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薛绍也确实有点舍不得怀里这个淘气又贴心的尤物,激烈的和她吻在了一起.
"公子,你好……好雄壮!"
……
魏元忠面沉如水的端坐在并州大都督府的正堂里,拿起杯子,喝茶.
魏元忠来到大都督府里说有要事求见长史李崇义时,李仙童说他祖父刚刚服了药睡下,不知何时能醒.魏元忠便主动留了下来,坐等.他既不催促也不焦恼,就一直坐在这里一言不发的喝茶.
等了许久,李崇义仍是未醒,这都是魏元忠喝的第七盏茶了.
薛楚玉和三刀旅的四名年轻卫士,一直站在魏元忠的身后,寸步未挪,甚至是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变动过一丝一毫.魏元忠对这几个人很是敬服.心想此前在酒肆里看到他们,个个放浪形骸很是快活.但是现在,却是个个令行禁止神威凛凛?凛凛,就像是五尊铁打的金刚!
薛绍,究竟是怎么练的兵?
天色渐黑,大都督府里都开饭了.李仙童貌似非常忙碌的从法曹官署里赶来,见到魏元忠仍是端坐在那里,做"痛心疾首"状一拍额头就连忙迎了上来.
"魏御史,真是多有怠慢了!"李仙童殷勤的拱手道,"本官公务极其繁忙,未能在这里陪同魏御史,真是罪过."
"无妨.李参军但有公务,只管料理."魏元忠拱手回道,"本官只在这里恭侯李长史,别无他事,倒也不用李参军陪着."
李仙童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道:"府中已经开饭,不如就请魏御史和五位先来用膳?"
"不用了.我们来之前都已经吃过了,现在肚子都还胀着."魏元忠微笑的婉拒,"多谢李参军好意."
"你看这,天色已晚."李仙童仍是笑眯眯的,说道:"我家祖父大人服了药睡下,一向没个准数,当真不知何时能醒.不如就请魏御史明日再来?"
"不.本官要务在身,不敢耽误."魏元忠表情淡然,但是言语斩钉截铁,"我就在一直坐在这里等,李长史何时醒来,我就何时见他,当面与他诉说裴公交待的重大军务!"
"那……"李仙童呵呵一笑,"魏御史就等着吧!"
魏元忠不以为意的微然一笑,"本官,自然会一直等下去!"
"我还有政务在身,就请告辞.失礼了!"李仙童拱了拱手,走了.
大都督府的正堂里,又只剩魏元忠与薛楚玉这几个人了,连个值戍的卫士与伺候茶水的下人都没再留下.显然,李仙童这是在严守口风,不让魏元忠有任何机会从其他的渠道打探到消息.
"魏御史,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拦着,不让你见到李长史."薛楚玉小声道.
魏元忠淡然一笑,"纸,是无法永远包住火的.看起来是我们在这里等到了不耐烦.但是真正着急上火的,却是他们."
"魏御史所言即是!那便等下去,我们五兄弟会一直陪你!"薛楚玉说道.
"多谢五位兄弟了!"魏元忠拱手拜谢,非常感激.
薛楚玉微笑的点点头,心中不由得对魏元忠又多生出了几股佩服的敬意.早就听说魏元忠少年老成,以前只是听闻,现在亲眼得见,果然如此.想他魏元忠还不到三十岁,却远比一般的年轻人都能沉得住气.若非胸中有大才,表现不出这份智珠在握,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与淡定.
薛楚玉不禁想到,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魏元忠与薛绍,性情上仿佛颇有相似之处.
寥寥数语谈罢,正堂里很快安静成了一片.
时间缓慢的滑过,天色已黑.有个府中的老仆人来点上了油灯,送上了一壶开水,就一言不发的走了.魏元忠仍.[,!]是不动如松的坐着,眼神都没有乱挪过一下,也没有和那个仆人说一句话.
正堂对面,隔着一个敞坪的官署里,韦巨源透过窗缝看了一阵正堂里的魏元忠,老大不耐烦的双手一对击,"这个魏元忠如此顽固,居然还在等着!"
李仙童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张大胡椅上,脸色铁青,"他绝对是受了薛绍的指使,有备而来.今天若是见不到我祖父,他是打死不会走."
"那该如何是好?"韦巨源直犯愁.
"没办法,总不能一直这样挡着御史.万一逼急了他,他上报给朝廷知道,那可就闹大发了!"李仙童双眉紧拧,拍着扶椅坐了起来,"我去后堂见一下我祖父,给他叮嘱一番,还是得要安排他二人见面."
"那你千万要注意措辞,别让他老人家在魏元忠面前漏了什么口风啊!"韦巨源十分的忐忑.
万一李崇义与魏元忠当面一对质,把迟缓救援朔州,害死程务挺麾下一万多人的事情捅了出来,吃了不兜着走的,肯定是那段时间代替长史行使军事调度权的并州司马——也就是他,韦巨源!
再者,万一李崇义要转托魏元忠向朝廷提出辞呈,那也将坏了他韦巨源的大事.因为,朝廷如果更换并州长史,那么一朝天子一朝臣,韦巨源这个并州司马就再也不会有现在这样代理长史,发号施令的威风大权.
"我知道,要你说?"李仙童很是一副焦急上火的样子,风风火火的就走了.
留下韦巨源一个人在那里忐忑不安的来回踱步,不时的透过窗户缝儿瞟一眼魏元忠,遥遥的指着魏元忠在那里碎碎念的暗骂.
良久,李仙童去了后堂一直没有回来.
魏元忠仍像当初那样端坐着,动都没动.韦巨源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都有些走到累了,坐了下来直捂额头,很是坐立不安.
"岳父大人,我家祖父有请."李仙童突然推门而入,说道.
"哦?"韦巨源站了起来愣了愣神,"这时候见我?"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了!"李仙童脸色沉寂且严肃,压低声音道,"注意口风,打死不可承认在救援朔州的时候迟缓出兵了,只说斥侯因为马匹失足从而延误送信耽误了军机.反正那个斥侯我们都已经将他斩了,死无对证!"
"好,好."韦巨源连连点头应诺,毕竟是做贼心虚,想到马上就要面对颇有威严的顶头官长李崇义,他心里很是有点紧张.
"快去吧,我去应付魏元忠."
"好!"
二人分道,韦巨源去了后堂,李仙童叫了两个仆人打点了一泄菜,送到了正堂.
"魏御史,府里下人不懂事,真是怠慢得罪了!"李仙童招呼两个下人摆上饭菜,"事急从权,不及好生款待.现在就请几位随意吃些吧!"
"多谢,不必了."魏元忠微然一笑,拱手道,"我等当真是来办理紧急公务,不是来吃喝应酬的."
"办理公务,也得吃饭哪!"李仙童笑眯眯的道,"魏御史也不用清善廉洁到过头,连饭都不吃吧?就算是你不饿,您这五位随从难道也不饿吗?"
薛楚玉冷冷一笑,抱了一下拳说道:"李参军说笑了.魏御史不饿,我等绝无饿的道理!休说是少吃一顿,就是三天三夜站在这里不吃不喝也不动,那也是小事一桩!"
"呵呵,果然是虎狼之师,精锐卫士,名不虚传啊!"李仙童笑了一笑,"那本官只将饭菜放下,吃或者不吃,诸位就请便好了."
魏元忠与薛楚玉不再搭理他.
李仙童倒也沉得住气,叫仆人给他倒了一杯茶,陪在魏元忠对面坐了下来.同样的不说话,只喝茶.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后堂里突然传来一片喧混乱,有人大叫大闹起来.
李仙童惊诧的弹坐起来,大喝道:"何事喧哗?!"
魏元忠等人也是心头一震,出事了?!
两名军士带着一个婢女仓促的赶来,那婢女正吓得六神无主痛哭失声,见了李仙童就扑通跪倒在地,号泣道:"李公子,大事不好了!——韦,韦,韦……"
婢女太过慌乱,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把话说清楚!"李仙童大喝道,"韦什么?"
"韦,韦司马,把李,李老令公,给掐,掐……掐死了!"婢子泪流满面的嘴里直哆嗦,浑身都在筛糠,显然是怕到了极致!
"什么?!!"
李仙童大惊失色,暴跳如雷!
魏元忠和薛楚玉也是惶然一惊,果然,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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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兵荒马乱
大都督府里,顿时乱作一团.现在本来就是战时,大都督府里随时有很多官僚日夜值守,另有许多衙役和仆婢随时听从使唤,更有一些军士加强戍卫.
都督府里这一乱,好多人都涌了出来.闪动的火把,惊慌的人群,还有四面八方涌进来的兵马举着明晃晃的刀枪,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
"不要慌忙,所有人留在原地不许四下游走!宋将军,你马上控制整个大都督府,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李仙童大声的咆哮着,在居中指挥.
魏元忠出奇的冷静.他只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都没有离开正堂,冷眼旁观眼前的一切.
薛楚玉和那四个卫士全神戒备严阵以待,紧紧的跟在魏元忠的身后,寸步不离.
蹊跷!
这是魏元忠心中的第一反应.
按常理来说,李崇义突然暴毙,不管是自然死亡还是死于谋害,这种时候都不应该大肆声张,以免人心浮动乱了章法,导致局面失控影响到整个大都督府的正常秩序,从而危及大唐的北伐.
可是现在,大都督府里好像是分外的乱,乱得有点夸张.好像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知道了李崇义被韦巨源所杀,有的是大吃一惊有的是出于好奇,更多的仆婢下人和低级官僚这种人,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惶恐在慌不择路的到处逃跑和躺藏.
那些兵马在事发的一瞬间就从四面八方冲了进来,仿佛是早有准备,就等着大都督府里出事了,再进来控制局面.
再有,李仙童的表现也很不符合常情.自己的亲祖父死了,他理当马上跑到现场去看一下自己的祖父,无论死活肯定是要眼见为实的,这是任何人的第一反应.
可是李仙童没有.
他居然还有心思留在这大都督府衙前,指挥兵马控制局面.
是该称赞他不慌不乱临大事而有静气,还是怀疑他早就有知道后堂发生了什么,所以根本就不需要"眼见为实"了,此刻他的心思全在掌控大都督府里的局面上呢?
魏元忠一言不发,只在心中??心中冷静的思考.
薛楚玉身为一名将军,最先注意冲进大都督府来的兵马.他看到李仙童叫来那个宋将军,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猛汉子,络腮大胡子身材非常槐树,手提一竿丈许长的大马槊,颇为威风.
"魏御史,那个宋将军带进都督府里的兵马,约有一个团的兵力大约两百人左右,全是清一色的野战武骑骑兵!"薛楚玉这双眼睛可算是毒,一眼看出这些人不是驻守城防,负责城内戒严维护治安的地方府兵,也不是受雇于大都督府的捕快衙役这种小吏.
魏元忠略微点了点头,心中更加肯定,这场变故绝对是早有预谋,早有防备.否则,按大唐律,野战武骑这种正规军只能驻守城外,不可开进城里来,以免扰民.
那个高大魁梧的宋将军冲进了大都督府,先是守住了几个大门出口,然后让军士们高举火把刀剑出鞘,喝停所有在大都督府里乱跑的人.有几个惊慌失措吓傻了的小婢女因为哭闹个不停,还被粗暴的军士打晕了扔在墙角不管死活.
李崇义所住的后堂,瞬间被包围得像铁桶一样.大都督府里所有的官僚都像鸭子一样被赶进了自己的官署里,强制不得外出.有几个官不小,脾气也不小的官员因为发出了大声的抗议,被军士几记拳脚就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最倒霉的一个绯袍官员约有五十岁上下,看那架式和气场大约是主薄或者参军一级的都督府佐官,被那个宋将军亲自下手,一记马槊柄子桶在了脸上,当场鼻子嘴里一起喷血,牙齿掉了一地,几度晕厥倒地不醒.
魏元忠把这眼前的一幕幕在心中,心中虽然翻起了惊涛骇然,脸上仍是平常如水.
这就是一场——兵变!
魏元忠在心中如此的定义眼前的变故,并对自己说道:冷静!面对这些红了眼,亡了命的卫士,任何身份与道理都是毫无作用.也有可能,那些被吓疯了的仆役婢女都会拿起刀子来见人就砍.情绪崩溃人心丧乱,这种时候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薛将军,退后."魏元忠一摆手,示意薛楚玉等人随他一起往正堂里面走去.
薛楚玉等人依言照做.虽然他们从来不知何为害怕,但是眼前此景如同一场海啸般的剧变,纵然对自己的身手充满了自信,但是光凭一通拳脚来强出头,又能改变什么呢?
魏元忠有够冷静和睿智!
薛楚玉在心里赞了一声,退后一步静观其变.
从小婢女前来汇报和李仙童冲出正堂的同时,到现在那个宋将军全面控制都督府里的一切局面,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太迅速了!
魏元忠现在心里就在想,无论李崇义之死的过程与凶手为何,现在反倒是不重要了.重点是,现在,并州大都督府这个治管大唐北面半壁江山,并且负责大唐北伐后勤物资转动的重要政治机构,被李仙童和那个宋将军给牢牢的控制了.
虽然他们没有得到谁的授权,名不正,言不顺,可是现在这一会.[,!]儿,没人再敢质疑与反对他们的暴力权威.现在,整个大唐河北只有大都督府里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毫不知情.
如果大都督府发出什么命令,依旧能够畅行无阻!
魏元忠和薛楚玉不约而同的想到,必须想办法把消息递出去告诉薛绍!
既然是一场兵变,那么诛连再所难免.但凡与兵变一方有旧仇,有对立,有矛盾的人,都有可能在这时候被冠之以"莫须有"的党从罪名,从而被清洗和杀害!
虽然并州大都督府的上头还有朝廷,可是朝廷远在千里之外,根本就是鞭长莫及.兵变发生的速度如此火速,就连身在并州的薛绍与魏元忠都猝不及防.
朝廷能奈何?
等到这里尘埃落定,兵变的胜利一方再要如何向朝廷汇报,话语权就全部掌握在他们的手上.死人,能与他们争个黑白曲直吗?
魏元忠心想,眼前的局面很有可能就意味着,并州大都督府被控制了的那些官僚,凡是不愿附逆兵变者的,都有可能被杀.刚才那个被宋将军一槊打翻在地的绯袍官员,就是在杀鸡儆猴.那是否也意味着,我魏元忠和薛楚玉这些人,包括在并州城里的薛绍,李多祚这些人,也有危险了?
"薛将军,事情不简单!"魏元忠小声道,"必须有人逃出去,把消息通报给薛公子!"
"我去."薛楚玉毫不犹豫的应诺下来,"只有我知道,薛公子的住处在哪里!"
"有把握吗?"
"这里,比突厥人的黑沙牙帐如何?!"薛楚玉豪气大起,对身边的四个兄弟低声道,"记住旅帅的军令,务必保证魏御史的绝对安全!"
"誓死撼卫之!"四人整齐划一的抱拳,慷慨应诺.
"好兄弟!"薛楚玉深吸了一口气,"魏御史,我去了!"
"千万小心!!"
话刚落音,一队铁甲卫士冲进了正堂,带头的正是那个宋将军.
"尔等藏在这里鬼鬼祟祟,必是韦巨源的党匪!全都抓起来!"宋将军一挥手,一队气势汹汹的甲兵就冲了上来!
五人一同拔刀出鞘,薛楚玉大喝:"这位是朝廷御史,你敢乱来就是谋反!"
"还敢冒充御史?抓起来!——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宋将军大吼.
他身边的军士们整齐的将手中的长枪朝前一挺,"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不出所料,宋将军根本就是不问青红皂白,也不跟他们讲什么谋反不谋反的大道理,一力压百巧,说你是党匪你就是党匪!
李仙童?
这个时候,他当然是不会露面了!
万一魏元忠被这些杀红了眼的军士"误杀",那也不关他李仙童什么事情!
策划,可谓精心!
魏元忠冷冷一笑,抬起双手往下压了一压示意大家放轻松,说道:"兄弟们不要冲动.你们呢,也不要误会.我们束手就擒不反抗便是!"
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现在做出激烈反抗,就很有可能像那个绯衣官员那样挨上一顿胖揍,甚至有可能被当场杀了!
魏元忠话一落音,薛楚玉等人言听计从,马上把刀子收了起来.
那些剑拔弩张的士兵们顿时犹豫了一下,一排冷光四射的长枪没有刺过来.
"不过有件事情我是一定要提醒宋将军的,我是裴元帅特意派到并州来察查军纪的行军司马,今日只是碰巧在这里遇到了军情紧急,明日我就要赶回朔州回报调查情况.如果我没有准时回去,裴元帅肯定会来亲自过问."魏元忠神情自若的说道.
这话果然起作用了.
那个宋将军略一迟疑,不大敢"装傻充愣"的下黑手了.身为一名军人,别的忌惮可能没有,但是"裴元帅"这三个字对他来说肯定还是很有份量的.当然更重要的是,杀一个朝廷御史与行军司马,宋将军想不出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拿下,先关起来!"宋将军一挥手,军士们一拥而上先解除了薛楚玉等人的刀剑武器,然后就近关进了正堂旁边的待客茶室里,派了十几个人严密看押.
虽是被关了起来,但是魏元忠暗暗的吁了一口长气,没有被当头一刀砍掉做了糊涂鬼,就是一场胜利.这个宋将军明显是有忌惮,现在就看李仙童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如果他只是在并州大都督府里铲除异己夺取权力,那么自己这一行人应该无事;如果他一条道走到黑当真要谋反,那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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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十分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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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惊涛弄潮
狭窄的小房间里,薛绍独自躺在床上拧眉沉思,越想今天的事情,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韦巨源和李仙童真的把李崇义给软禁了,然后假借他的名义发布了那些谋害我薛绍与恶来程务挺的命令,那么他们肯定非常害怕李崇义再度出面接管权力.一但真相败露,他们百死莫赎.
那么,现在魏元忠这样跑到并州大都督府去强烈要求面见李崇义,会不会把李仙童和韦巨源给逼急了呢?
"坏了,坏了……"薛绍越想心里越是忐忑,"我们毕竟还是年轻,缺乏政治斗争方面的经验,这时候怎能跑去敲山震虎呢?狗急了尚且跳墙,何况是——敲山震虎?"
他果断爬下床来,披皮而起!
正在穿鞋,月奴抱着一堆吃的从外面回来了,"公子饿坏了吧,我买来了刚出笼的羊肉包子和烤羊腿,还有羊骨炖的蔬菜汤!"
"边走边吃,随我出去!"薛绍从她手里抢了两个包子,拉着她就跑.
月奴吃了一惊,"公子要去哪里?"
"去找李多祚!"
两人出了门迅速的骑上马,一边啃着羊肉包子,一边往李多祚与郭元振等人风流快活的妓竫"粉衫阁"奔去.
天色已黑,路上行人不多.两人的马蹄声清脆作响,传得许远.
妓竫一带却是夜生活刚刚开始,正当热闹.薛绍等人刚刚转过街口,就看到两队骑兵非常快速的冲到了粉衫阁前停下,火把闪耀人喊马嘶,一片刀枪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到这里来寻欢作乐的人们大惊失色,仓皇奔走!
"包围起来,辑拿逆党!看到任何人敢从妓院里逃出来,一概射杀!!"
士兵们很快就将粉衫阁团团包围,刀出鞘,箭上弦,真正的剑拔弩张!
薛绍连忙跳下了马闪进黑暗之中,月奴身手相当敏捷的一跃而下,如同一片树叶似的落在了薛绍身后.
"果然出事了!"薛绍言语低沉,心里的弦一下就绷紧了.
"兵变吗?"月奴很惊诧,这种事情只在传说中听过.
"不清楚."薛绍说道,"现在不知道并州大都督??都督府里是个什么情况.我怀疑,这些士兵就是奔着李多祚等人去的!"
"不明白……"月奴满头雾水,"大都督府里出事,关李多祚和郭元振那些人什么事?"
"你忘了,李多祚的亲勋兵马右卫勋一府,就驻扎在城外!"薛绍眼中寒光一闪,"此前,李仙童与李多祚有过一场冲突,两人势同水火.如果李仙童想在并州大都督府里干点什么,肯定要严密控制李多祚,以防他挥兵反攻!……至于郭元振和三刀旅的兄弟,很有可能被无辜诛连!"
"李仙童那个小杂毛,真是该杀!"月奴义愤填膺,马上又吐了一下舌头,"我错了,我又骂粗话了!"
"杂毛太便宜他了,分明就是畜牲!"
"公子,看——"月奴伸手朝前一指,"有人被抓出来了!"
薛绍定睛一看,顿时一巴掌拍到了额头上.
这回真是丢人丢大发了,李多祚还有好些个三刀旅的兄弟都被绑了出来.看他们个个醉薰薰的又衣衫不整,想必很有可能是被人从姑娘的被窝里拎出来的!
警惕性太差了!
薛绍真想冲上前去,给那些傻鸟们一人一个耳刮子!
"公子,只抓了十七个!而且,没有见到郭元振与郭安!"月奴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尤其跟她义父练过斥侯的‘眼力’技能,夜色之中隔了老远,她也是认了个准确无误!
薛绍这才略感欣慰,看来还是有人趁乱逃走了的,而且逃走的还是一多半!
"公子,我们要不要去救他们?"
"救个屁!"薛绍闷哼了一声,"现在对方人多势众箭都上了弦,我们这样冲过去非但是救不了人,反倒还会把自己搭上.很有可能那些人的目标只是李多祚,最多还有我!三刀旅的兄弟们只是跟着倒了个霉,他们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虞!"
"那我们怎么办?"月奴有点着急.对于三刀旅的这些生死患难过的傻小子兄弟们,她还是有点感情的.
"回去."薛绍冷静且果断的道,"马匹不要了,跑路!"
"这时候还回去干什么?"月奴很是不解,"我们不是应该想办法出城,先逃离这个龙谭虎穴再想办法救人吗?"
"憨姑娘!"薛绍在她的脸蛋儿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我们一定要先想办法弄清楚大都督府里的真实情况,出城之后才好做出应对!那个住处是我们唯一可以和魏元忠,薛楚玉取得联络的地方.他们都在大都督府里,一定知道里面的情况.万一他们来找我们报信,我们人却不在了,岂不坏事?"
"噢……"月奴讪讪的摸了摸脸蛋儿,小嘴儿一嘟,"公子,轻一点儿嘛!"
薛绍浑身都颤了一颤,女汉子卖起萌来,果然天下无敌!……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卖你妹萌啊!
"别花痴了,赶紧走!.[,!]"
二人又干起了最是擅长的老本行,变作了飞贼,在太原城的大街小巷和屋顶之间来回的飞蹿起来,几弯几拐的回到了之前的住处.按照三刀旅的早已约定的暗号联络方式,薛绍在自己的处住门口留下了特殊的符号,告诉有可能来报信的人,我就在附近,看到密码后不要走!
然后,两人埋伏在了对面一间大房的屋顶黑暗之中,静等.
……
并州大都督府里,兵荒马乱的景象稍有停歇,看来局面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
"薛将军,你自己有办法脱身吗?"魏元忠极小声的对薛楚玉耳语.
"我要逃走,易如反掌."薛楚玉回道,"就怕他们会拿你们几个下黑手!"
"恰好相反——如果你能逃走,他们才不敢下黑手!"魏元忠说道,"那个宋将军一时犹豫,现在肯定是回去请示李仙童了.万一李仙童黑下了心来要杀我们灭口,事后再用一个‘死于兵马冲突混乱之中’的借口加以掩饰,那我们就真的是白死了.如果你能逃出去,外面就有知情人.那样,他们才会心怀顾忌不敢乱来!"
"有理!"薛楚玉眉宇一沉,"四位兄弟,保护魏御史!"
"誓死撼卫之!"
薛楚玉脱掉了身上笨重的铠甲与兜鍪,撕破战袍扯了一块布来用作蒙面巾将脸给包住了,然后几蹿几跳就上了房梁,身手极其敏捷!
魏元忠大开眼界,绝好身手!
用刀子挠开房顶的梁子与瓦片,薛楚玉掏出一个容身破洞,宛如狸猫轻巧一翻就上了屋顶,然后依旧盖好了房梁与瓦片.
几乎就在薛楚玉刚刚消失的同时一瞬间,房门被踢开,宋将军去而复返杀气腾腾.
"好你们几个逆匪,还敢冒充御史蒙骗于我!——来人,绑了!"宋将军手一挥,成批成批的甲兵冲进了房内,围了个水泄不通.
魏元忠等人气定神闲,个个都在冷笑.
宋将军看到他们不慌不忙反倒是吃了一惊,再一点人头,顿时怒了:"怎么只有五个?还有一个呢!"
魏元忠淡淡的道:"我们没吃晚饭,都饿了.宋将军回来之前,我派了一人到都督府外去给打酒买肉."
"打酒?买肉?!"
魏元忠等人哈哈的大笑.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宋将军真是气急败坏,"全部砍了!"
"慢!"魏元忠突然大喝一声,将要上前的几名卫士吓了一弹.
"我再一次的正告你们,我是朝廷御史台监察御史魏元忠,还是裴元帅麾下专查军队风纪的行军司马!"魏元忠正义凛然的大喝道,"谁敢动我一根毫毛,那就是亵渎大唐的律法与军法,管叫尔等摊上‘谋逆’的十恶不赦之大罪,诛连三族!"
魏元忠生就了一副书卷味十足的清逸模样,但是这几声大喝却是义正辞严势如奔雷,众军士还真是被吓住了!
宋将军心里直叫苦,原本杀便杀了我犹豫个什么劲,事后随便按个借口不就囫囵过去了吗?现在倒好,管叫走掉了一个,还不知道要在外面去嚼什么舌根!
那会坏了大事的!
"关起来,看好了!"宋将军当真是气急败坏,对他身边的卫士大吼,"这一回,你们个个都给我瞪大了眼睛盯着,一刻不许走神!再若有人走脱,军法严惩!"
"是,是……!"
……
薛绍与月奴藏在暗处,等得很耐心.
过了很久,夜色更深了.
并州大都督府里如火如荼的上演了一出大火并,粉衫阁那里也闹了一出大兵捉贼,但是太原城里整体却是安静得很,和平常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老百姓,很少会知道,也很少会去真的关心那些达官显贵们成天都在拼斗一些什么.哪怕是江山易鼎,皇帝被宰了,只要他们自己的生活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他们最多也只会把那些所谓的"大事"拿来当作饭后谈资.
人心与人性,向来即是如此.
一条人影,像幽灵一样飘然落在了薛绍的门外,来人身手极是洒脱和敏捷!
薛绍与月奴马上精神一凛,看到那人刚要伸手敲门就注意到了门旁留的符号,马上学了几声猫叫声.
薛绍不禁一笑,叫得蛮像,蛮**的嘛!
"楚玉,这里!"
薛绍轻声一唤,薛楚玉寻声就跑了过来,轻盈的几个起落就上了屋顶和薛绍凑在了一起.
"公子,大都督府兵变!"
薛楚玉一句话,薛绍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七八分!
"走,随我出城!"薛绍当机立断!
"去哪里?"薛楚玉与月奴异口同声的问道.
薛绍眉宇一沉,"兵变,当然得用兵马来解决.李多祚被抓了,那我们就只能——去找虎威老将军,李谨行!"
"惊涛弄潮,男儿本色!"薛楚玉精神大振,"楚玉,又能追随公子玩一回刺激痛快的了!"
月奴.[,!]心里悄悄的一美,这下我不用急着去长安了!
于是她嘿嘿一笑,"还有我噢,大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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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惊天大圈套
薛绍与月奴,薛楚玉三人,一同化身飞贼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伺机想要离开并州城,前往城外十五里处的军屯里,找老将军李谨行.
和长安的巍峨城池与森严防备比起来,并州的城墙稍显矮小,平常的兵力戒备也是远远不如.但是今天晚上情况有点不一样,薛绍等人都发现了,这一路上过来,随处可见四处巡逻的士兵,城门与城墙一带更是增加了三倍以上的城防力量!
而且,薛绍等人还撞到了几拨兵马,冲进了几户高门大户的人家去抓人,一片儿哭母号惨叫四起,还有人被当场杀死!
为免节外生枝,薛绍等人只能先行忍耐,不好插手多管闲事.
薛绍心想,这场兵变由并州大都督府内部爆发出来,听薛楚玉描述的情形,应该就是由李仙童串通了那个宋将军一起主导.韦巨源"涉嫌"谋害了长史李崇义,然后当场被抓.随后李仙童与宋将军牢牢的掌控了大都督府,以"抓捕韦巨源的党从"为由,将大都督府里的官员全部控制了起来,当场还暴打了几个敢于出头的官僚,杀鸡儆猴.
这些倒了霉的高门大户人家,应该就是都督府里某些官员的家眷!
薛绍的心里越发有了危机感,李仙童,这是揪住了韦巨源谋害李崇义的这个借口,在铲除异己!
反正韦巨源已经落网,谁是他的党从,全由李仙童说了算,他大可以对外宣布说,这些被抓的人全是韦巨源自己招拱的.被牵连的这些人绝对是百口莫辩,只能任人宰割!
当然,李仙童要清除的异己,肯定还包括宿敌薛绍,和与他有过冲突,是一个潜在威胁的带兵将领,李多祚!
要陷害薛绍,李多祚,对李仙童来说并不难.
薛绍此前与三刀旅的人一同向北探查敌情时,曾经落难,李崇义没有及时发兵去救,再加上薛绍此前就与李崇义的孙儿李仙童有仇隙,因此二人很有可能结下宿怨,这就使得薛绍有了"作案动机".
李多祚的作案动机则是更简单,他无辜被关了半个月,这口鸟气如何忍受?肯定是要报负?报负的!
韦巨源的动机就更好理解了,长期做为长史的副官,他肯定受过上司的气,也肯定有着前进一步的野心.干掉了长史韦巨源就是老大!——这就是他的动机!
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薛绍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早就布好了的惊天大局.李仙童早就在计划着,要同时把自己,李多祚还有韦巨源以及并州大都督府里一切不愿附庸于他的人,全部一起带进这个圈套之中——干掉!
当然,或许李仙童最初的目标当中没有李多祚,但是看到李多祚一直都在帮助薛绍,还自作聪明的给那些逃兵更换了军服主动授人以柄,于是他也就顺理成章的被牵连了.
削除羽翼铲草除根,李仙童没理由对谁心慈手软!
够狠,够精的!
薛绍感觉,自己似乎有点轻视李仙童了.这个鸟人非但心够阴狠,还极有谋略.此前在长安轻松胜了他一场,便有些轻敌了.不料到了并州,他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自己如此的被动!这个圈套的每一步,从私扣驰报,暗害牛奔,不派援军借刀杀人开始,每一步,都有可能要了我薛绍的命!
如果我一直命大没有死,到最后就要掉进现在这个最大的圈套当中.上次李仙童到朔州去执拿"承誉",他心里肯定知道用那种方式收拾我的成功概率不会太高,当时,他真实的意图应该是——引我来并州上钩!
李多祚和那些逃兵被下狱,就是一条致命的诱饵!
至于深怀野心的韦巨源?
当这个可怜虫把女儿嫁给李仙童,美滋滋的做着封疆大吏的春秋大梦的时候,就已经成了李仙童手上的一颗棋子,一把长枪和一个替死鬼!
韦巨源身为并州大都督府的最高副长官,李仙童先是与他合谋一同软禁与架空自己的祖父,让韦巨源代行发令.事后查起来,韦巨源这个"杀人凶手"当然是一切坏事的罪魁祸首.他李仙童很容易为自己辩白——我怎么可能伙同外人一起陷害自己的祖父呢?全是韦巨源这个野心狂徒的一己作为,最后,也是我李仙童拨乱反正,铲除了他的所有亲信党羽,为我的祖父报了仇嘛!
至此薛绍不得不承认,姑且不说韦巨源是否真的掐死了李崇义,李仙童光是利用这一场死讯大作文章铲除异己,竖立起自己在大都督府的绝对权威,又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韦巨源身上,让他承担以往所犯过错的一切责任,这真是一记精妙的大手笔,堪称有枭雄之风!
……
三人一路小心谨慎,终于是避过岗哨,翻过高墙,从护城大河中游出了戒备森严的并州城.
体力消耗甚大,三人停下稍作歇息.
薛楚玉问道,是否要及时通知前方的裴公?
薛绍双眉紧拧的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今晚如果我们不做出反应,只等明天天一亮,李仙童就要在并州城里开榜放文发出海捕文书,说李多祚,薛绍与薛楚玉一干人,全是韦巨源的党.[,!]从,合谋杀害了并州长史李崇义,那我们可就成了朝廷钦犯,百口莫辩了!"
"这……"薛楚玉还真是没有想到一层,当场一愣,说道:"会有人信吗?"
"当然会有了,还是绝大多数!"薛绍苦笑道,"他为什么要在大都督府里发动兵变?还不就是为了掌握政治权力,掌握绝对的话语权!官府发出的号令文书,那就是绝对权威,就算百姓和军队的人会有怀疑,就算会有少数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但这些细微的声音压得过官府发出的正式文书的嗓门吗?"
"够狠!"薛楚玉这才恍然,心中都不禁生出了一阵后怕,"李仙童,真是够狠的!"
"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此前我有些轻敌了——我真是该死!"薛绍咬着牙点了点头,说道,"你想,如果我们不在最快的时间内见到老将军李谨行,如果让李仙童抢先一步把号令文书发到了军队,把我与李多祚定义为钦犯,我们再去见李谨行,就算看在裴公的面子上他不会当场把我们捆了交给并州大都督府,那也很难再相信我们!还有,不光是李谨行,所有人,甚至可能包括长安的人,都会因为李仙童的先声夺人,而真的把我们看作是罪人!——这就是话语权的厉害之处!"
"的确厉害!"薛楚玉脸色紧绷,咬牙切齿!
"现在,绝对不能再耽误了,我们必须马上去见李谨行!"薛绍双手拍膝站起来,"走!"
"慢着!"薛楚玉突然道,"万一李谨行现在已经接到了并州大都督府发出的文书,甚至有可能,他也是李仙童的同党,如何应对?"
这一点薛绍不是没有想到,人不可貌相,谁也说不准在关键的时候,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与决定.李谨行,他是一员声名赫赫的功勋老将,也是裴行俭的心腹嫡系——可是在大事大非面前,父子,祖孙都能拔刀相向,何况其他?
"只能赌一把!"薛绍说道,"最坏的结果,如果李谨行是李仙童的同党,那我们就只能自认倒霉!如果他们不是同党,而李谨行提前接到了并州大都督府的文书,我只能赌他是一个明辩是非,立场坚定的人!"
薛绍正要上前一步走,薛楚玉突然一闪身拦在了他的前面,"公子,风险太大,我们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万一出现最坏的结果,则是全军覆没!——我曾经跟随过老将军李谨行一段时间,对他多少有些了解,也有些袍泽感情.他对我,也一直比较的器重.就让我单独去见老将军,先去探个口风!"
"……"薛绍一略微一怔,"你我兄弟誓同生死,这种关键的时候,怎能让你一人涉险?"
"公子!"薛楚玉正喝一声,单膝抱拳一拜,"值此危亡重大之时,薛楚玉若死,于胜负无关轻重;公子若是陷入绝境,那便是满盘皆输,李仙童的阴谋将要彻底得逞!因此,还请公子勿以私义为念,但以大局公义为重!"
月奴转了两下眼睛,犹豫的,小声的道:"公子,这一次,我支持薛楚玉的说法……"
"你闭嘴!"薛绍没好气的大喝了一声.
"是!"月奴吓得一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薛绍很凶恶的剜了月奴两眼让她不要多嘴.他哪里不知道,月奴心里从来不想其他的事情,什么大局,什么胜负,对她来说全都是浮云.她时时刻刻都只有一颗"私心"——不让公子受苦涉险!
月奴做贼心虚,怯怯的退了两步.
"好兄弟,你先起来."薛绍伸手拉薛楚玉.
"公子,请听我说!"薛楚玉跪着不起,正色道,"现在回头想来,在下觉得魏御史当真睿智.魏御史说,如果我们一起被关在那里,很有可能全部被杀了灭口!反之,如果逃出了一个,他们则会投鼠忌器,不敢乱来——现在我们的情形大有相似之处.薛楚玉不过是一介官职低微的武夫,就算他们抓到了我,也没多大意义.只要公子一天还没有落网,他们就不会敢轻易杀人!所以,公子不要再犹豫了,就听属下一回,按属下说的办吧!"
薛绍仔细的思考,薛楚玉的话当真是有道理,在危险的境地里,不能给敌人机会,让他们一锅端了!
"好!"薛绍果断的一声应下,"兄弟请起!事情若成,就来这里找我,我便在此等候!切记切记,此去千万小心!!"
"公子放心!"薛楚玉站起身来,抱拳一拜,"某,去也!"
"千万小心啊!"
薛楚玉毫不犹豫的拔腿飞奔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了,把薛绍的叮咛远远的扔在了身后.
转头一看月奴,薛绍不禁苦笑.我还真是个光竿司令,身边又只剩一个月奴了!
"大福将,浑身是水的冷吗?"薛绍也是苦中作乐,笑呵呵的逗她.
"冷!"月奴倒是一点不客气,双臂一伸就扑进了薛绍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公子抱抱我,一起抱着取暖吧!"
"……"薛绍直接无语,还真是给点阳光你就灿烂,也不分个场合随时不忘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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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以国士报之
并州城外的大唐王师营地,虎据龙盘壁垒森严。
三十万大军北伐突厥,人马差不多已经到齐了。主帅裴行俭先行一步去了朔州,后方的最高军事统帅,是副大行军总管唐怀壁。
但是,唐怀壁只是一个不懂军事的文吏,他之所以被任命为副大行军总管、与另一名副大总管程务挺平起平座,成为了裴行俭此次北伐的左膀与右臂,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唐怀壁在政治上过硬,是二圣信得过的心腹。
因此,与其说唐怀壁是一名统帅,还不如说他是朝廷派来的“监军”。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唐怀壁也很有自知之明,除非有人在重大的政治决策上出现了有违朝廷意愿的地方,否则,他一般也不干涉什么军队的事情。以免外行指挥内行,那就很容易自己人坏了自己的事情。
所以,当最高统帅裴行俭与真正的副统帅程务挺远在朔州之时,并州这里准备向北方开拔挺进的二十多万大军的最高实际统帅,就是老将军李谨行!
在大唐如今的这个时代,将才相对匮乏。裴行俭一枝独秀领袖军方,无人能出其右。他就有如晧月当空,其他的将军则呈现出众星拱月之势。
仅随裴行俭之后有几颗最为闪亮的将星,大多数都是裴行俭亲自带过的属下。当年他在西域的左膀右臂王方翼与程务挺,如今已是名扬天下的虎狮双将。王方翼现任安西副大都护镇守西域半壁江山,程务挺则是北面长城。
另有百济降将黑齿常之与弃文从武的儒将娄师德,这一文一武配合默契一同在西面防范吐蕃人。近年来,这二人在与吐蕃的战争当中大放异彩,正在一同冉冉升起。其实此前,黑齿常之也曾经追随过裴行俭。
这几个人,就是如今大唐天下比较闪亮的将星。
唯有老将军李谨行比较特殊,他在名份上是裴行俭的属下,也曾多次随他一同征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是李谨行这个将门虎子从军带兵的岁月比裴行俭还要悠久,立下的战功也仅次于他。但是李谨行只是一名靺鞨族归顺而来的蕃将,而裴行俭则是李卫公一系的嫡传门生。若非二人在身份和门第上差距极大,那么,李谨行在军队里的威望未必会比裴行俭低多少。
现如今,恶来程务挺风头正劲,无论是军队、朝廷乃至异邦部落,都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尽管如此,程务挺在裴行俭面前始终是晚辈,他当众喊出“裴公你就是我亲爹”这样的话,绝对没人笑话。因为这是大家公认的。
军队里,比官场上更加讲求资历与辈份。
但是李谨行不同。他和裴行俭在官职上是上下级,但在辈份上是同辈的人。现如今在大唐的军队里,也就只有李谨行可以和裴行俭相互拍着肩膀,称兄道弟。
薛楚玉在进军营之前,先把这些事情前后的想了个清楚。做最坏的设想,如果李谨行真的和李仙童有什么勾结要干点什么事情,在并州这里,还真是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这一趟军营之行,生死难料,责任重大!
深呼吸一口,薛楚玉大步上前。
“站住,口令!”巡逻的士兵上前来将他拦住。
“我不知道口令。”薛楚玉道,“我是薛楚玉,此前是李老将军麾下的战将,现于右卫勋一府任职。现有急事求见李老将军!”
“不管你是谁,既然夜探军营不知口令暗语,规矩你知道!”
“知道,绑吧!”薛楚玉束手就擒。军队严防细作,这点规矩他很是明白。
“那就得罪了!”军士们一点没客气,上前就将薛楚玉绑了起来
“兄弟们,求你们带我去见李老将军!我有重大军情上报!”薛楚玉言辞恳切的哀求。
“看你运气。”军士说道,“我们会去通报,且看老将军是否睡了,守备帐前的中侯是否与你通报!”
“好,有劳!”
一队军士押着薛楚玉到了中军帐前,上报说“深夜抓到了一个细作,自称是右卫勋一府薛楚玉,有要事求见老将军”。
守备帐前的主将近卫中侯毫不犹豫的回道:“老将军早已睡下,先把人关起来,明日再审!”
“是!”军士们应了诺,又小声对薛楚玉道,“没办法,我们帮不了你!”
薛楚玉心里直叫苦,哪能等到天亮!
于是他大声叫道:“老将军,我是薛楚玉!有生死存亡之重大军情上报,斗胆肯请老将军,当面听我一言!!”
“把他的嘴堵上!”中侯没好气的喝斥。押着薛楚玉的卫士也很为难,劝他不要叫了,拉着他就走。
薛楚玉拼命的挣扎,“老将军,求你了!真正是生死存亡之大事!”
“给我打!”中侯一声令下,军士们没办法,只能将薛楚玉摁倒在地,开始一顿拳打脚踢。
薛楚玉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闪,趴在地上挨着那些雨点似的拳打脚踢,嘴里仍是不停的大喊,“肯求老将军,当面听我一言!”
“狠狠的打!打到他闭嘴为止!”
李谨行并没有睡,一身戎装尽皆在身,虎威炎炎的端坐在中军帅帐之中,左右将官林立,一派肃杀景象。
这俨然是一副,点将发兵、即将大战的排场!
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外面那些动静,军士们殴打薛楚玉的沉闷拳脚响声和薛楚玉的大叫,一字不差的全落在了这些人的耳朵里。
“老将军,薛楚玉死不足惜!然军国大事,肯请老将军听我一言!!”
李谨行仍是面不改色,将帐里的所有人也都一言不发表情沉寂,静等李谨行拍板做出决定。
“老将……军!”薛楚玉的声音有些低落与断断续续了,“薛楚玉,求你了!”
“啪”!
一巴掌重重的拍到了案几上,李谨行耸然立起。所有的将军们整齐一抱拳。
肃杀,威风!
“把人带进来!”
“是!”
薛楚玉几乎被打了个半死,带进来的时候甚至都快站不稳了。一眼看到将帐里的情形,薛楚玉心里顿时就明白——看来李谨行的确是早就收到并州大都督府的消息了,他的军队,早就随时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薛楚玉,钦犯,叛贼!”李谨行昂然而立,虎目如炬的盯着薛楚玉,“还敢来老夫的军营里,是想找死吗?”
“老将军,事情的真相并非你之前所了解的情况!”薛楚玉说道,“楚玉如果真是钦犯和叛贼,也就当真不敢来自投罗网的送死了!眼下大厦将倾,唯有老将军可以力挽狂澜!楚玉深知老将军深铭大义,忠勇无双,这才敢甘冒生死,来向老将军说出并州大都督府里,发生的实情!”
“老夫凭什么要听信你这一介小卒的片面之辞,却置官府文书于不顾?”李谨行沉声喝问道。
薛楚玉咬了咬牙,吐出一口血沫,“就凭,我不怕死!但是官府来送信的人,必定怕死!”
“很好,将人带出来!”李谨行一挥手,左右军士马上拉出了一个人来。
宋将军!
“此人你认得吧?”李谨行指着他,说道,“他是并州大都督府兵曹参军兼任并州军府果毅都尉,是并州地方上的高级官长。”
“他化成灰,我也认得!”薛楚玉道,“此人与李仙童一同发动兵变,控制了大都督府里的所有人,还想把御史魏元忠杀掉灭口!当时,薛楚玉和几名兄弟一同奉命护卫魏御史,被他抓了!魏御史派我突围逃出,就是为了将并州大都督府里的实情,前来报知给老将军!”
“老将军,他胡说!”宋将军大叫起来,“魏元忠是薛绍的心腹,薛绍与韦巨源、李多祚早有勾结,一同谋害了长史李崇义!事发之事末将正在当值守备大都督府,这些人得手之后趁乱想要逃走,末将职责所在将其拘押!”
“呵!”李谨行既像是大笑又像是大喝,一摊手,“你们听一听,老夫该信谁的?”
帐前的众将军们,一同沉默。
“老将军,末将忠于朝廷、忠于官府,是受官府指派而来的信使,岂会有差?”宋将军大叫道,“这个薛楚玉是个逃犯哪!老将军岂能听信了一名逃犯的一面之辞?”
薛楚玉很是淡定,甚至微然一笑。
“老将军,请赐我一刀,就砍这里!”薛楚玉把脖子一扬,“楚玉敢以死明志,到了九泉之下也无愧于心,迟早,也会有人替我翻案——这位宋将军,你敢吗?”
“我……一心为公,有何不敢!”宋将军也把脖子扬了起来,“老将军,你砍吧!”
“好!”李谨行一把就将刀拔了出来,“老夫的宝刀,有段日子没有饮血了!”
“老将军,楚玉,就请试刀!”薛楚玉高昂着脖子,大义凛然的吼道。
“来也!!”李谨行大喝一声挥起刀来,猛然对着薛楚玉的脖子砍了下去!
鲜血飞溅,人头落地!
帐内鸦雀无声,脖颈喷血的咕咕之声,清晰在耳。
薛楚玉满面冷汗喘着粗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到地上躺着的宋将军的尸体,满地的鲜血,滚落在一旁的人头。
“老将军……”
“哈哈!”李谨行大笑,“老夫这把宝刀,如何?”
“老将军,宝刀未老!!”帐内众将一同抱拳,齐声大喝。
“还不松绑?”李谨行大喝了一声,说道:“楚玉,告诉老夫——大都督府与并州城内,实情如何?老夫,该要如何力挽这一场狂澜?!”
薛楚玉如释重负,苦笑了一声,“老将军,楚玉不过是一介武夫,不懂政治、不通谋略。楚玉此来,是受薛绍薛公子的派谴。薛公子足智多谋成竹在胸,老将军理当与薛公子详谈为上!”
“事情重大,老夫不得不多作试探,委屈你了。”李谨行上前来拍了拍薛楚玉的肩膀,笑眯眯的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敢赴死,你很不错!”
薛楚玉微然一笑,“人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士为知己者死,很好!”李谨行大赞了一声,“能让你为之如此大义牺牲薛绍,想必也是很不错!——告诉老夫,他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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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扑朔迷离
月奴说身上冷,为免暴露目标不好升火非要抱着取暖.抱着抱着她又嫌两人身上的湿衣服碍事,于是就脱了外衣晾到了树枝上,仍旧是要抱着取暖.
再后来,内衣也晾了起来.
然后就是天当被地当床,原本晾在树枝上的外衣垫到了地上成了褥子,两人抱着滚来滚去,滚出了一身的大汗,气喘吁吁.
薛绍很是无语,也感觉很是刺激.
身处险境又四面大敞的滚床单——好吧,滚外套,仿佛别有一翻激情四射!
食髓而知味的月奴除了身材不是一般的女子可比,**的强烈度也绝非等闲.薛绍暗自庆幸还好我这大半年来把身板儿练得不错了,用了两辈子的时间把男人那点手艺也练到了大师级.
否则,还真有可能降她不住!
"公子,屁股后面怎么凉嗖嗖的……"月奴趴在薛绍身上,闭着眼睛气喘吁吁的说傻话.
"风吹屁屁爽呗!"薛绍哭笑不得,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起来,穿衣服了!"
"不嘛……再来!"
"来你个头!"薛绍掐了她一把,"赶紧起来,还有重大之事等着要办!"
"噢……"月奴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起了身来,懒洋洋的穿上了衣服.
内衣居然晾干了,可怜这外套却是滚满了泥浆.没得挑剔,二人只好穿上.藏到暗处偎在一起休息了不到片刻,薛绍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
月奴直吐舌头,还好及时收工了!
"楚玉,这里!"
薛绍唤了一声,薛楚玉猫着腰钻进了薛绍藏身的这一片灌木树枝茂密的地方.他四下一看,真够隐蔽的……唔,怎么有一点怪怪的味道,好像还有搏斗的痕迹?
"兄弟,情况怎么样?"薛绍打量了薛楚玉一眼,顿时眼睛一瞪,"你怎么鼻青脸肿的?"
薛楚玉苦笑,把进了军营后发生的事情,简要和薛绍说了一说.
"真是难为你,受苦了."薛绍心里有点自责,同时暗瞪了月奴两眼.我兄弟在军营里受那样的苦,你却拉着我滚外套……太不仗义,太不应该了!
月奴也自觉?自觉有些惭愧,红着脸儿吐了吐舌头,脖子都缩了起来不敢正眼去看这两个男人.
"老将军说,要与你面谈."薛楚玉说道,"他当着我的面一刀砍掉了宋将军的脑袋,应该是可以信任了!"
"李谨行固然是可以信任的.但是,我还是有点不相信眼前的一些事实."薛绍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薛楚玉不解,"公子言之何意,在下不明白?"
薛绍说道:"方才我思之再三,总感觉今日大都督府里发生的事情,颇为吊诡.李崇义一个在并州经营了很多年的封疆大吏最高官长,轻易就被一个来了不到两年的副手和自己的亲孙儿软禁架空,然后又被谋害了.如果他真的如此无能,岂能爬到今天这样的高位并治管大唐的半壁江山?"
月奴在一旁极是好奇的轮起了眼珠子,方才你不是一直在和我缠绵吗,怎么还有空想这些?莫非那种时候也可以一心二用啊!
薛楚玉眨了眨眼睛,"不是说,李崇义身患重病无法理事,这才被自己最信任的副手和最亲的孙儿控制了吗?"
"应该没那么简单."薛绍摇了摇头,说道:"不说远的,就拿我自己来举例子.如果有一天我遭遇了同样的情况,你薛楚玉会否生疑,会否有所动作?还有时刻跟随在我身边的月奴,你当如何?"
薛楚玉顿时心中一亮,说道:"休说是公子长期被软禁不见天日,就是行为举止稍稍与平常有所异样,楚玉也会心中生疑.如果公子患病卧床不起,身边又有可疑之人,楚玉当然会想办法搭救公子!就算自己力所不能及,也会将这样的事情报知给有能力搭救公子的人,比如裴公或者太平公主甚至报知与朝廷知晓.总之,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我就不必说了."月奴的回答极是简单,"谁敢犯公子,我一刀送他两窟窿!"
"我这么一提醒,你们就应该明白这就是最大的疑点了!"薛绍说道,"李崇义身为封疆大吏,陛下的股肱心腹之臣,皇族宗室里的功勋元老,为官数十年,他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一个肯为他出生入死的心腹死忠和得力之人?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对他的退居幕后让出权力,表示沉默?怎么可能在李崇义被谋杀之后,整个并州大都督府内没有任何一股力量能够力压群雄,稳定局面,反而还要轮到一个初来乍道的,小小的法曹参军李仙童,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将军跳出来唱大戏,掌控一切?诚然那个宋将军是地方军府的副长官果毅都尉,亲自带兵驻防大都督府,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但是他再如何胆大妄为,也没那个胆子在朝廷三十万王师的眼皮底下闹什么兵变.除非,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控制这支王师!"
薛楚玉眉头一拧,"事实证明,他不能!"
"没错,李谨行杀他就如同杀一只鸡一样,果断的就把他当作乱臣贼子来砍了,一点心里负担也没有!.[,!]"薛绍说道,"那么我们回头再想一想,这个宋将军难道就真的不怕死吗?他凭什么有那个胆量,敢去给李谨行假传军令?"
薛楚玉想了一想,说道,"他那一纸军令伪造得很像,笔迹都像是是并州长史李崇义的亲笔.当然,那肯定是李仙童伪造的,军令上写着紧急召请李谨行进大都督商议重大军机!"
"我看未必!"薛绍微然一笑,说道:"那一纸伪军令,根本就是真军令!"
"什,什么?"薛楚玉很是一愣,没回过神来.
"你想一想,如果不是真的军令,那个宋将军敢那么不怕死的跑去见李谨行吗?如果他和李仙童真的是在兵变夺权妄图谋反,以李谨行的立场,身份和地位,他怎么可能听凭李仙童和宋将军这样的小角色摆布?"薛绍说道,"所以,这个宋将军拿的,绝对是真军令,绝对是出自李崇义之亲笔,由并州大都督府正式发出的调兵谴将的军令!若非如此,他根本不敢跑去见李谨行!"
"那,那个并州长史李崇义不是死了吗?"月奴很惊诧的插了一句.
薛绍冷冷的一笑,"你们有谁见到李崇义的尸体吗?"
薛楚玉恍然一怔,"公子是在怀疑,李崇义根本就没死?根本就是他在背后掌控一切?"
"这才是最坏的局面!"薛绍的表情变得非常的严肃,说道,"我思来想去,李仙童也好,宋将军也罢,包括那个已经倒了大霉的替死鬼韦巨源,都是小角色.他们都没有能力在并州大都督府里,在李崇义经营了十几年的地盘上,掀起这样的大浪!——别的不说,李崇义手握并州地方的军政大权,如果他想让自己立足稳固,军队是绝对要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就好比,如果哪天我做了并州大都督府的长史,就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薛楚玉,还有三刀旅的兄弟们都调到我的身边来做并州军府的军官,成为我最得力的臂膀与最放心的依靠!"
"有道理!"薛楚玉深吸了一口凉气,"如此说来,那个宋将军是个知情人,他是李崇义的心腹死忠?他所做的一切,从武力控制大都督府开始,到四方铲除异己,到传令李谨行让他入城,都是受了李崇义的指派?"
"除了李崇义,没人能指使他.就好比三刀旅的兄弟只听我这个旅帅的号令,就算是副行军大总管,恶来程务挺发出的命令,你们也不会理睬.这个宋将军,绝对是李崇义的心腹."薛绍摇了摇头,"可惜,最后李崇义用一纸原本是真,但是看起来很假的军令,给那个宋将军拿去做了自己的催命符.借李谨行之手,将他杀了!"
"李崇义为什么要杀那个宋将军?"薛楚玉很是不解.
"第一,当然是杀人灭口!"薛绍说道,"第二,把并州大都督府的那一场兵变演练到最为逼真,从而引诱李谨行前去平叛,也引诱我们这些想要搭救兄弟,想要力挽狂澜的人前去飞蛾扑火.第三,只要李谨行擅自离开军营,把兵马开到并州,他就完了.违抗军令,滥杀将官,擅自调兵,攻击官府,发动兵谏,涉嫌谋反,哪一条都够得上杀他几次的头!——李谨行一但被拿掉,并州的二十几万大军,听谁的?"
"当然是听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此次北伐行军长史——李崇义的!"薛楚玉这下真是有点懵了,"如此扑朔迷离!……这么说,我们和李谨行都已经中计了?"
"这是我做的最坏的打算.希望事情的真相,不会是真的如此!"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成为事实的可能性不低于八成!"
"八成!……"薛楚玉连吸了两口凉气,"现在如何是好?原本李仙童还只是要收拾我们几个,现在却连老将军李谨行都搭上了!"
"错了."薛绍说道,"并州大都督府里的这些大风浪,不是李仙童这一条小泥鳅能够翻起来的.他的背后有一条大鱼.这条大鱼除了李崇义,不会是其他的任何人.至于要收拾和对付我们,或许只是李仙童的——顺手而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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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计中计,毒中毒
听薛绍说完那邪,月奴都有一点绝望了,焦急的道:“公子,现在我们怎么办哪?!”
“慌什么!”薛绍斥了她一声。
“噢,我不慌……”月奴用深呼吸来镇定心神,劝自己说只要公子在,就没什么可慌的!
“我想不通——李崇义为什么要搞出这些事情?”薛楚玉是既不解又愤懑。
“如果李崇义的野心够大,那么在接手了李谨行麾下的二十几万大军之后,他大可以就地起兵谋反,自立为王!”薛绍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大唐的天下都要乱了!”
薛楚玉咬了咬牙,“如果李崇义不是为了要谋反呢?毕竟上面还有裴元帅,这很有难度!”
“如果不谋反,那么李崇义做这一切事情的目的也很明确,为了打击和对付程务挺与李谨行,以免他们在这一次北伐得胜之后功劳太大,从而威胁到并州长史李崇义,与左羽林将军李尚旦的地位。”薛绍说道,“首先,这两位大将都是并州大都督府辖下的军镇统帅,是李崇义的下属。属下的风头盖过了上峰、让上峰无力控制与管束,打压是必然。其次,重点是天后与宰相裴炎早就看上了程务挺,希望他能回朝执掌御林军兵权,那么到时候必然要拿掉现在的御林军大将李尚旦。另外,老将军李谨行因为是靺韍族出身,在朝堂之上没有什么沾亲带故与盘根错节,底子很干净,他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御林军大将人选。如果李尚旦被此二人所取代从羽林卫将军的位置上退了下来,那么他的死期就到了。他有没有仇家来落井下石的报仇姑且不论,光是他以前屡次严重的冒犯天后,天后能饶得了他?李尚旦如果死期到了,那李崇义和李仙童的死期还远吗?他们一家祖孙三代,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原来如此!”薛楚玉很惊讶,“难怪老将军那一刀砍下去,砍得那么果断!他根本就信不过李崇义甚至巴不得李崇义去死!他很是怀疑和担心自己一但奉命入城,就有可能会落入圈套被陷害,或是被夺去兵权——那么,无论那一封调他入城的军令是真是假,他都肯定不会在这时候听从并州大都督府的调谴。我的那邪一说,老将军再顺势将那个宋将军当成发动兵变的乱臣贼子一刀砍掉,反倒能让自己获得主动,至少再要出兵并州去平叛,他是师出有名、名正言顺了!”
“没错。”薛绍说道,“所以,我才要去找老将军李谨行。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这时候,他绝对会跟我们站在一起!”
“好玄哪!”薛楚玉想起来都有一点后怕,当时那一刀几乎就是抹着自己的喉尖过了,吓出一身冷汗,这世上莫非还会有谁真的不怕死?……看似偶然与惊险,原来早在必然之中,李谨行的刀子绝对不会砍在我的脖子上,只会砍在李崇义的心腹、宋将军的脖子上!
偶然?必然!
玄之又玄!!
薛楚玉都不再细想,政治真是太凶险了!远比明晃晃的杀人刀,要凶险得多!
“李氏祖孙专把亲近的人拿来当枪使唤,用完了就派去当替死鬼,果然是无毒不丈夫!再者计中有计,环环相扣,我们的对手真的很强大!”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轻敌过一次,不想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所以,我已经把事情想到了最严峻、最糟糕的境地。”
“如果真相就是这样,那我们还能如何应对?”薛楚玉说道,“李多祚将军和好些兄弟都被当成韦巨源的党匪抓了,危在旦夕。眼看就要天亮了,一但大都督府在天亮之后开榜放文昭告军民,那我们这些人都要变成乱臣贼子,有口难辩。还有老将军李谨行,他已经一刀杀了前来传令的大唐将官,同样也是犯下了大罪!——我们所有人,眼看都将完败!”
听到这邪,月奴的脸都有点发白了,“公子,我们逃吧!隐姓埋名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逃?”薛绍忍不住大笑了两声,“眼看着这一幕扑朔迷离的大戏就要揭开压轴的真相,这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役就要分出最终的胜负,而这一切都将是由我来亲手经手——我,为什么要逃?”
……
并州大都督府正堂旁边的茶室里,在几十名铁甲卫士虎视眈眈的集体围观之下,魏元忠和四名三刀旅的卫士在尽情的吃喝,还相互敬酒。
非但是安之若素,他们还挺享受。仿佛他们现在不是阶下之囚,而是揣着真金白银进了酒肆来挥霍潇洒的大爷。
负责看守他们的军士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在心里那个生气呀,我们累死累活的拼命完了,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你们这几个囚徒倒是先享受上了!
“最好饭菜里面全是剧毒,毒死你们这几个酒囊饭袋!”有个小校忍不住破口骂了起来。
魏元忠哈哈的大笑,“本官现在就是想要一头撞死在这墙上,你们也会拼命拦着。所以呢,本官也就不操那个瞎心了——兄弟们,只管大吃大喝,不要钱的不吃白不吃!”
四名卫士一起大笑,心想这个魏御史真是大智大勇,他早早的让薛楚玉逃出去,真是太英明了!
看守的小校气得直发抖,真想拔出刀子来砍了这几个酒囊饭袋!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众军士让开一条道儿,李仙童来了。
“魏御史,真是报歉,突生变故让你受惊了!”李仙童上了前来,弯腰拱手就拜,拜完之后一挥手,“你们误会了,魏御史可不是什么嫌犯——还不退下?”
众军士满头雾水,什么情况?
怀疑归怀疑,他们还是都乖乖的退了出去。
魏元忠等人看在眼里心里都已明白,这些军士,全是李仙童的心腹部曲!
五个人都没理睬李仙童,依旧大吃大喝,而且吃相一个比一个难看。
李仙童笑眯眯的走到他们身边,轻言细语的问道:“魏御史,四位兄弟,饭菜合胃口吗?”
“不要钱的,当然好吃!”
“不吃白不吃!”
“给大爷上酒!”
四名军士七嘴八舌的回道。
李仙童笑呵呵一点不生气,挥手,“来人,好酒好肉多多取来,好生招待这几位。”
“喂!”四个军士当中有一个叫道,“断头饭得有鸡腿!”
“兄弟别说笑,怎么可能是断头饭呢?”李仙童笑眯眯的道,“你们只管好吃好喝,本官要和魏御史单独说喧要之事。”
“不行!”
“我等奉命保护魏御史,绝对不能离开他半步!”四名军士整齐划一的停止了吃喝,如同四大金刚立在了魏元忠的身侧。
魏元忠淡然的一笑站了起来,对四位军士拱手环环的拜了一拜,“四位兄弟都是恪守军令的好卫士,更加义薄云天,魏某在此敬谢了。不过,魏某相信李参军不会害我,就请让我随他同去,谈一谈料也无妨。”
既然魏元忠自己都这么说了,四名军士也就不再多言,只道魏御史多加小心,我等在这里等你!
“魏御史,请!”李仙童仍是满面笑容。
魏元忠整了整衣冠和仪表,一言不发满面肃容的走出了房间。
李仙童快步在前引路,魏元忠一路跟着,二人直接走到了大都督府的后堂,李崇义的居所附近。
四下无人,李仙童停步,说道:“魏御史,大都督府里发生的事情,我想你也大概都知道了。”
魏元忠不置可否,“你想跟我说什么?”
“是我失策,没能看出韦巨源居然心怀叵测,想要置我祖父于死地!”李仙童很是悲愤的叹息了一声,“一个是我祖父,一个是我岳父,他二人此前还是亲如父子的同僚……这让我情何以堪哪!”
魏元忠冷笑不语,静观。
“所幸我祖父身边还有几个忠义正直的仆从,事发之时他们未受韦巨源的威逼利诱,挺身而出声张正义,当场就将谋害我祖父的韦巨源本人,给擒住了!”李仙童说道,“一切证据确凿,韦巨源未作半分抵赖。”
魏元忠不由得笑了,“奇怪,怎么感觉李参军像是查案的御史,而本宫像是旁听的无知百姓?”
“无知百姓”,听到这四个字,李仙童的脸色都阴沉了几分。
“这么说,魏御史根本就是信不过我的话?”李仙童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魏元忠言答道,“这是一名御史为官查案的原则!”
“那你想看什么?”李仙童问。
“李长史,韦司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魏元忠简意赅字字铿锵的答道。
李仙童抬起手来,左右摸了摸嘴角的两撇八字胡须,还一笑,“那么,请吧!”
魏元忠看着眼前这栋大宅的一大片房间,问道:“哪间房?先见谁?”
李仙童抬手朝前一指,“你最想见谁,那里就是谁!”
魏元忠二话不说,略整了一下衣冠,朝那间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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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8章 死无对证
黎明之前,夜色最深.
魏元忠走进那个房间,里面很昏暗,只点了一盏菊豆样的烛台.这显然是一间卧室,不算特别宽敞更谈不上奢华,但是一派井然.
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须发苍苍的老人;床边,也同样坐着一个须发苍苍的老人,身边有个抱着药箱的童儿.房间的四角各站了一个年轻的婢女,不声不响不起眼.
光线昏暗,魏元忠看不清任何人的面目.因为是他人的卧室,所以他没有贸然上前,站定了拱手一拜,"本官,监察御史魏元忠."
"别吵."坐在床边的那个老者低喝了一声,老大不耐烦的道,"李老令公刚刚从鬼门关转回来,就剩最后一口吊着.老夫在给他行针,万一被你吵到扎错了穴,命就没了!"
魏元忠的心里恍然一惊,李老令公?
李崇义?没死!
这还真是有婿乎意料之外.魏元忠的心里开始飞快的盘算,事情怎么会这样,既然李崇义没有死,那李仙童凭什么以此为借口发动兵变?
陷害!
魏元忠心中猛一醒神,韦巨源中计被陷害了!
正在这时,李仙童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静静的站在魏元忠一起,一同看着那个老医郎给李崇义扎针.
良久.
"噗……"
躺在床上的李崇义突然一下仰起头来喷出一股污血,喷得满床都是!
"好了,活了!"老医郎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天大的运气,八十岁的老人家就剩半口气了,居然还能活过来!"
"唉——啊!!"李崇义从喉咙里发出这一声长长的呻吟与哀号,仿佛一口气把所有的痛苦与难受全都给吐了出来.这声音,听到的人都会感觉有些yin森森,仿佛就像是地狱传来的鬼哭之声,有够凄厉.
"祖父大人!"李仙童欢喜的上前,双膝下跪在病床前.
"别吵!"
老医郎仍是很不耐烦,小心翼翼的扶李崇义躺下了,说道:"老夫去开药,你们都出去!李老令公刚刚死里逃生,不宜言语,不宜费神,谁也不见!"
"是……"
医生的话没人敢不听,李仙童乖乖的应了诺,冲魏元忠摆一摆手示意二人一起离开.
正要走,二人身后传来一个无力且模糊的声音,"魏御史,请留步."
魏元忠眉宇一沉,停步转身,"下官在."
"仙童,你也过来."李崇义道.
二人一起走到病榻近前.魏元忠定睛一看,李崇义面色青灰,的确像是大病了一场或是刚刚死里逃生的样子.
老医郎又来阻止,李崇义吃力的摆了摆手,说道:"老夫都八十了,要不是因为陛下错爱委予老夫重任,老夫早就想入土为安了.现在正当危急之时,老夫强留这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处理眼前的问题."
老医郎叹了一声,带着童儿到另一间房去写医了.余下的四个婢女也都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魏元忠一直在静静的观察,心中仍有诸多的疑点,一时梳理不清.
"魏御史,老夫就是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崇义."这是李崇义的正式的开场白.
魏元忠拱了下手,"下官,监察御史魏元忠."
"现在你是代表朝廷的律法,在查问今ri大都督府里发生的案件."李崇义很是虚弱的躺在床上,侧脸看着魏元忠,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慢慢说道:"我们,一切公事公事."
"好."魏元忠简单道,"那么,就请李长史先把你遭遇的情况,对本宫详细一说."
"好."李崇义答应了一声,说道:"下午的时候,我孙儿李仙童进来告诉我说,有朝廷御史来纠查一起军中逃兵的案件.事后,又强烈要求面见老夫,说有重要的军机与老夫面谈."
"没错."魏元忠道,"要见你的那个人,就是我."
"可是韦巨源不让老夫与你相见."李崇义说道.
"为什么?"魏元忠问.
李崇义叹息了一声,说道:"因为他在老夫病重的期间,仰仗着老夫对他的信任和暂时委托的各项权力,干出了很多败坏律法朝纲的事情.一但你我二人当面对质,他就要原形毕露,死无葬身之地."
魏元忠眉头一拧,"既然如此,李长史为何不早做应对?"
"老夫也是死过一次之后,方才知晓."李崇义断断续续的说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夫看他韦巨源平常很是道貌岸然,也颇为jing明能干.不料,却是这样的一个卑劣小人!"
"李长史,且先不要妄加品评,只说事实."魏元忠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据我所知,在李长史卧病之时,你的嫡孙,也就是并州大都督府的法曹参军李仙童,一直都在和韦巨源一起,主理并州大都督府的各项军政要务.在此期间,他还娶了韦巨源的女儿为妻.李长史,难道韦巨源的一切所做所为,李仙童.[,!]都能不知晓吗?"
"我的确是不知道."李仙童答道,"我只是一个法曹参军,有自己的责职所在.在我职权之外的事情,韦巨源大可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敢僭越打听.至于娶他的女儿,则完全是我的私事.两情相悦而已,与公事无关!"
魏元忠微然一笑,说道:"那么李参军,你总该是稍稍有所查觉韦巨源在滥用你祖父暂时委托给他的权力?他最后动手要谋害你的祖父,难道你事先就没有半点的查觉?"
"魏御史,你好像问得有点过了."李崇义出言打断,说道,"现在应该是讨论老夫与韦巨源的问题,你为何要将矛头对准了李仙童?"
"不,本官的矛头不指向任何人,只指向事实的真相!"魏元忠义正辞言的道,"李参军是李长史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如果韦巨源屡行不轨他却没有向李长史做出任何的汇报,那么李仙童的动机和行为也就很值得怀疑.因此,本官有理由怀疑李仙童也是韦巨源的同党!"
"胡说!我岂会有谋害自己祖父的道理?"李仙童厉斥了一声,"再者说了,在私人的立场上我是韦司马的女婿,是晚辈;在公事的立场上他是我的顶头上司.他要做任何事情都大可不必向我有任何的交待.再加上我初来乍道对并州大都督府里的情况一概不熟,韦司马要对我瞒天过海独自发号施令,非常的容易!直到现在,我也仍然不相信韦司马会出手谋害我祖父.因为此前我看到,他对我祖父的尊敬与爱戴甚至胜过了我的父亲,我也一直把韦司马看作是我的亲叔叔一般——若非如此,我又岂会和他的女儿有所亲近,并最后娶了他女儿?"
"你少说两句."李崇义斥了一声,说道,"魏御史,咱们就事论事,韦巨源谋害我,确是事实.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走进老夫的卧房说有重要的军务商谈,摒退了老夫身边的医官,童儿与仆婢,然后伸出双手掐老夫的脖子.你看,淤痕犹在!"
李崇义扬起脖子给魏元忠看,的确是有几道乌黑的淤痕.
魏元忠不置可否,要伪装出这么一点小细节,未免太过容易.
"当时老夫被他掐得晕死过去,有一名婢女心细耳尖,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于是闯了进来,当场撞破.然后,老夫的仆婢们一拥而入,将韦巨源抓了个现行."李崇义说道,"不管魏御史是要人证还是物证,一应俱全."
"好."魏元忠点了点头,心想李崇义为官多年,肯定是深知一切法律程序.办案讲究的是证据,纵然办案之人心里有一万个怀疑,也大不过摆在眼前的证据.眼下就算我明知道李崇义脖子上的伤痕和那些证人都是造假,但是在证明这些证据是造假之前——只能采信!
魏元忠只能在心里骂了一句,果然是熟知门道,老jiān巨滑!
"这就是老夫能对你说的."李崇义说道,"至于在老夫病重的期间韦巨源干了一些什么,魏御史自己去查!该是老夫承担的责任,绝不推脱;该是算到韦巨源头上的,老夫也绝对不会代他受过."
"好,本官现在就去提审韦巨源."魏元忠报了一下拳,"告辞."
"仙童,陪魏御史同去."
"是.祖父大人安歇静养,孙儿先请告辞了!"
二人离开了李崇义的房间,魏元忠心里就在想,李崇义一口咬定韦巨源是要亲手掐死他灭口,那就等于是把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了韦巨源一个人的身上.
那韦巨源又该怎么说呢?
"魏御史,请跟我来."李仙童依旧在前引路,"事发突然,韦巨源被擒之后就地关在了大都督府里,离此不远."
"好."
二人在大都督府里穿行了一阵,到了一个待客的别院,有一些军士在这里严密看守.
"打开房门."李仙童指使军士,打开了一个巨大的铜锁.
门刚刚一推开,魏元忠就看到一双……悬空的脚!
再一仰头,有个人身穿绯色官袍的人双脚离地的悬在梁上,歪着头脖子已断,一脸酱黑色,舌头吐了出来.
"岳父大人!!……来人,来人哪!"李仙童凄惨的大叫了一声,慌忙招呼军士上前,将悬在梁上的那人抱了下来.
"韦司马,断气了!"
"适才看他还好好的……"
"这是畏罪自杀了?"
军士们在议论纷纷.
"岳父大人!"李仙童扑在韦巨源的尸体上只是哭号,哭得很是伤心.
魏元忠对眼前这一切根本就在预料之中,因此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只在心中说道,死无对证……干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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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惊涛骇浪
军营中,帅帐里。
老将军李谨行单独会见薛绍,听他前后仔细的分析了一通,良久无语。
薛绍看了一眼帐外,天边现出了一丝鱼肚白,就快要天亮了。
“薛公子,依你所言,老贼从一开始就在摆布陷阱,要构陷老夫与程务挺?”李谨行道。
薛绍点了点头,“程务挺被陷害,已是事实。老将军的危险,近在眼前。”
“此前朔州一役的惨烈与凶险,老夫已然听说。”李谨行说道,“老贼真不是东西,居然弃军国大事于不顾也要陷害程务挺。恶来辛辛苦苦带出来的一支百战铁军,整整一军的人马共计一万二千五百人,居然杀得只剩八百残卒了!若非是薛公子奇袭黑沙成功,程务挺还会把朔州都丢了,甚至死在突厥人的手上!——老贼够狠的!他就不怕事后朝廷找他算帐吗?”
“他当然怕了。”薛绍道,“所以他假装病重无法理事,把军政大权暂时委托给了一直都有权欲野心的韦巨源。然后,李仙童再用各种方法取得了韦巨源的信任并与之达成了合作,从旁牵制与指使韦巨源。他们爷孙俩串通一气把韦巨源当成了傻子来使唤,假借韦巨源之手去发号施令干尽了坏事。事后如果朝廷要追查下来,李崇义顶多只有‘用人不当’的过错。该要承担所有罪名的,是替死鬼韦巨源!”
李谨行双眼一瞪,“这么说,韦巨源就和那个被老夫砍掉脑袋的果毅都尉一样,都是他们爷孙俩利用的替死鬼?”
薛绍点了点头,“如果不出所料,在朝廷展开追查之前,韦巨源也会死掉。只有死人的嘴巴是最严实的,死人不会跳出来反水翻案。”
“老贼,够毒!”李谨行一掌拍到了桌几上,“老夫一时不查,居然被老贼借刀杀人,替他宰了那个宋将军!反倒让自己,落下了一个滥杀将官的罪名!”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其实,就算老将军不宰那个宋将军,他也活不了多久。”
“他倒是该死,但老夫却是中了计、倒了霉!”李谨行很恼火。
薛绍说道:“李崇义肯定知道,当老将军看到程务挺的遭遇之后,一定会提高警惕严加防范。并州大都督府里的那一场兵变,的确是一石三鸟的高招。那不仅是成功的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韦巨源的身上,还让李崇义与李仙童有了一个好的大搞诛连铲除异己的借口。并州大都督府里的很多官员都在这一场兵变当中,被污指为韦巨源的同党而下狱了。就连李多祚将军和薛某这样的小角色,也因为一些旧怨而未能幸免。当然,他们最终的目标是要对付老将军!”
“他们想把老夫也一同构陷诛连进去?”李谨行的一对虎目斗然瞪大。
“他们的计划,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薛绍微笑道,“我猜测,他们在派宋将军来送军令之前,就已经摸透了老将军的脾气和此刻的戒心,并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老将军如果依照军令所言去了大都督府,那等着老将军的,很有可能是一个‘韦巨源同党’的罪名。就算大都督府无权正式对你定罪处罚,但是李崇义这个主管军法的行军长史,至少有权先将你收押调查。同时,老将军的兵权肯定是要交出来的!”
李谨行冷笑,“除非老夫活回了三岁的时候,否则岂会如此听由他们摆布?”
薛绍扬起两根手指,“所以他们有了第二手准备。也就是眼前的情况——老将军嗅出了军令当中的危险信号,看出了并州大都督府里是在发生一场兵变。于是违抗军令斩杀使者,准备前去带兵平叛。”
“没错。”李谨行说道,“行军长史都被杀了,不是兵变是什么?老夫身为一名带兵的将军,维护州县保护百姓、确保都督府衙门不被奸人控制,这都是义不容辞的事情!——老夫当然有充足的理由带兵前去平叛了!”
薛绍呵呵一笑,“但是,当老将军带兵杀进大都督府,发现李崇义并没有死,那又当如何?”
李谨行的脸皮都颤了一颤,咬咬牙,说道:“那老夫就真的是违抗了军令、杀了传令的将官,并且擅自动兵惊掠城池、冲撞官府,有兵谏谋反之嫌!——如果李崇义当真是在诈死,那老夫就是死罪!”
“所以,他们的两手准备,都已经把老将军算计得死死的了!”薛绍道,“现在我无法确定李崇义是否真的已经死了。如果他死了,情况还好一点,可能就是李仙童想要趁乱夺权。他毕竟只是一个小角色,很难翻起什么大浪。如果李崇义没有死,那么……呵呵!”
李谨行听到薛绍最后的那一声“呵呵”,这位临泰山之崩而不惊的沙场老将,禁不住有些不寒而栗,脸皮都轻轻的颤了一颤。
“老贼,太阴毒了!”李谨行恨得咬牙切齿,“老夫誓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挖了他祖宗十八代的祖坟!”
“老将军息怒。”薛绍道,“唯今之际,我们尽处下风,一切全在对方的掌握。但是我们的手上,毕竟还是握有一个最为有力的反击武器!”
“你是指,老夫手下的这二十多万大军?”李谨行道。
“没错!”
李谨行面露难色的摇了摇头,“明知现在擅自动兵会要落下死罪,老夫如何还敢轻动?再者,老夫虽然受裴公所托暂时统领这只大军,但是上面毕竟还有一个行军副大总管唐怀壁。能够调动大部兵马的鱼符一分为二,老夫与唐怀壁各持一半。除非能够得到他的应允,否则,老夫最多只能调动身边的这一团亲卫人马,只有两百卫士!”
“两百?足够!”薛绍闻言非但不忧,反倒是吁了一口气,说道:“众所周知老将军现在执掌兵权,但是历来没有谁真会把千军万马带在身边。如果老将军敢于带上两百铁甲出行,足以起到震摄人心的作用。关键在于老将军敢不敢去并州?”
“去作甚?”李谨行浓眉紧拧的问。
“假装中计,带兵去平叛。然后将计就计,反败为胜!”薛绍双眉紧拧表情非常严肃,“风险很大。要么大败,要么大胜!——老将军,敢搏一把吗?”
李谨行沉默,双唇紧抿老脸紧绷。
“黑沙一役,晚辈薛绍带上一百个不怕死的小子转战千里,于万军丛中擒来敌酋。当此之时,其风险远比现在要大得多。”薛绍用轻松了一点的语气说着这些事情,笑了一笑,再道,“老将军盖世虎将成名已久,如今手握千军万马,却不敢一搏吗?”
薛绍这话,显然是大大的刺激到了李谨行!
“老夫打了一辈子仗,哪次不是用性命搏胜负!”李谨行怒拍桌几声如奔雷,“该要如何将计就计、反败为胜?你只管说,老夫必然言听计从,绝无二话!”
薛绍抱拳一拜,“老将军,好义气!”
“快说!”
……
天亮了。
魏元忠一夜无眠却全无睡意,端坐在大都督府的正堂上,眼中精光奕奕,脸板得像一块雕塑一样。
死无对证,大都督府又是他们的地盘,四周全是他们的人,我该如何应对,扭转当前的不利局面?
李仙童走了进来,腰上系了一块白色的孝布,在为韦巨源发丧戴孝。
“魏御史,接连发生重大之事,府里忙碌不堪,李某多有怠慢和得罪了。”李仙童上前来一拜,说道:“祖父大人派来我跟魏御史说一声,就是韦巨源在畏罪自杀之前招供了很多的同党,现已大半拘押在狱,但仍有一些在逃。因此,大都督府现在就要发出海捕文书并上奏报与朝延。魏御史身为朝廷的监察御史,又是本案的目击之人,不知有何意见?”
魏元忠的心里拧得更紧了。
这对爷孙俩好不精明,他们杀我灭口失败,又转而来利用我的御史身份。韦巨源“自杀”前招拱了哪些同党,鬼才知道!现在,还不是任由他们清点人头大搞诛连?偏偏他们的这些做法又符合大唐律法的各项章程,并且拉着我这个御史做了见证——明知道其中全是猫腻,我却苦无证据与之反驳!
“韦巨源招供的同党,都有哪些人?”魏元忠既没开口同意,也没提出反对,只是问。
“大概,都是魏御史不大认识也不大熟悉的一些人吧!”李仙童故作轻松的道,“怎么,魏御史担心名单之中,有你亲近的人?”
“本官就事论事,一心为公。”魏元忠淡淡的道,“除非让我知道详细的共犯名单,否则,我不会同意你们擅自发出海捕文书,连默许都不会。你们别想在事后拉上本官,给你们帮腔!”
“呵呵,小事而已,魏御史何以如此紧张?”李仙童笑了两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笺来递给魏元忠,“韦巨源的画押供辞与招认的名单在此,魏御史,请过目!”
魏元忠一把接过来一看,好嘛,果然不出所料。韦巨源的供辞固然是把所有犯下的罪行全都大包大揽的承认了,最后还招认了许多的同党。
首先其冲的第一个,老将军李谨行;第二个,中郎将李多祚。
第三个,薛绍!
在薛绍的姓名旁边,还备注了一行字——曾用化名“承誉”。
再后面,就是河北并州大都督府治下的许多官员,有大都督府里的副将佐官,有地方的刺史、都尉和县令。
看完这一份东西,魏元忠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分明就是一场政治大清洗!李崇义如此大面积的铲除异已,他想干什么?
他难道想铲除整个大都督府治下所有与之不和的官员将军、夺了李谨行与李多祚的兵权,然后反叛朝廷、割据为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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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唇枪舌剑
李仙童只是象征性的把那份供辞给魏元忠看了看,并没打算给他多少时间来思考,笑眯眯的道:“供辞也看了,魏御史,还有何话说?”
“本官的用意,可不是看一看供辞就算了事。”魏元忠正色道,“这上面足有三四十个人的名字,上至行军统帅下到地方父母官,无一不是重要的人物。你们未经任何查核就这样贸然的将人定罪下狱,发出海捕文书,根本就是不合章程、根本就是在践踏律法!”
李仙童习惯性的左右摸了一摸嘴角的两撇八字胡须,笑眯眯的说道:“魏御史,我敬你是朝廷来的钦差,也请你对本官有所尊重。”
“本官不明白你话中之意。”魏元忠不动声色,冷静的回道。
“你是监察御史,本官也是并州法曹。你我二人同是抱着大唐的律法吃饭的朝廷命官,魏御史何以凭空的指谪本官,不懂律法章程呢?”李仙童冷冷的道,“但凡办案,须得有首告方可立案,随后是司法官查案。待嫌犯的锁定有了眉目,便可以拿人来审案。最后,如若证据确凿、嫌犯认罪或二者有其一,但可根据律法条文来判案,随后将办案的全部经过报予朝廷备案复审。如若案情重大或是犯案人身份特殊,地方的官府须得上报大理寺或者御名台来做出判决。立、查、审、判、报,本官身为并州大都督府法曹,正在按照这样的章程去办事。下发海捕文书,就是根据首告、嫌犯与证人提供的线索,辑拿其他嫌犯前来进行审问——本官何处有错?本官何时践踏了律法?”
魏元忠心头一震,好一张伶牙利嘴,好一副稹密心机!
“如若魏御史没有了异议,本官现在就派人去张贴布告,下发海捕文书了。”李仙童笑眯眯的说道。
“原本这是并州大都督府的公务,除非你们上报到御史台,否则本官不便过份干涉。但是既然本官亲眼目睹了案件的发生,本官又身为监察御史职责所在,现在你们又主动来问本官的意见,那么本官必须确保你在章程上没有错漏。”魏元忠一板一眼的说道,“本案的受害人李长史,本官已经见过了。但是本案的首告与证人,也就是目睹案发现场并且制伏了嫌疑凶手韦巨源的那几个仆婢,本官还没有见过。再者,韦巨源的供辞是否出于伪造,在审问韦巨源的时候是否符合律法章程、是否有私设公堂屈打成招之嫌,本官都尚未知晓。还有那些现在就被关进了大牢的并州大都督府的官员,他们是否又真的招认了呢?如果没有,你有何权力将其关押下狱?——这些,全都值得本官怀疑!”
“嗞……”
李仙童吸了一口凉气儿,侧目盯着魏元忠,心就在骂——鸟人,刁钻!
“办案,就是要大胆怀疑、小心取证。李参军,我说得没错吧?”魏元忠继续义正辞严的道:“如果不查实上述这些疑点,那么你们的布告与海捕文书就不能当着我的面发出去。在本官看来,那将是不合法的,那将是在滥用职权、构陷好人!”
李仙童眨着眼睛,伸手连摸了几下八字须,没说话。
立在魏元忠身后的四名三刀旅的卫士,一同在心里佩服死了魏元忠,这一通唇枪舌剑的拼杀,当真不比两个高手在校场上真刀真枪的比拼逊色多少。
两个字,精彩!
“那你待如何?”李仙童问。
“我要对首告与证人询问,要询问参与了审理韦巨源的法曹官员,还得逐一的去询问那些被拘押下狱了的涉案官员。”魏元忠答得是一板一眼字正腔圆。
李仙童的眼睛都眯起了,“这些人,你全部要见?”
“没错。全部。”魏元忠目不斜视,正色道。
李仙童冷冷的一笑,“魏御史难道不觉得,多此一举浪费时间吗?”
魏元忠不为所动,“你大可以不告诉我这些事情,只管去发你的海捕文书便是了。但是既然本官已经经手了,就必须严格按照办案的章程来走一遍。否则,回朝之后我会向御史台提出检举与弹劾,因为我怀疑你们私设公堂伪造证据屈打成招,我怀疑你们擅自发布了不合法的海捕文书,我怀疑你们滥用职权、构陷好人!”
“你要——复查?”
“对!”
李仙童一时陷入了无语,斜着眼睛看向了屋顶,又伸手摸了摸八字胡须,同时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心想真是弄巧成拙,原本是想利用一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御史,让他被迫成为我们的有利证人并增强海捕文书的法律强效。没成想,给他一点颜色他倒开起了染房来,居然还敢提出“复查”!
看到李仙童那样一副纠结又愠恼的表情,魏元忠不喜不怒不动声色,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心里却在突突的跳。
复查,他们肯定是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了;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拖延他们的时间。一但海捕文书发出去,薛绍等人就会变成朝廷钦犯,一切处于被动。就连老将军李谨行,也会因为涉入案件之中无法继续执掌兵权。那样,整个并州就再也无人能够钳制李崇义——如果他真的野心够大,那他想干什么都能肆无忌惮了!
“魏御史,复查也太浪费时间了。说不定等你一通复查下来,嫌犯都已经逃到天边了。”李仙童说道,“不如这样吧,我先派人去把这海捕文书发下去。复查的事情,你慢慢再进行,本官必当予以全力的配合。”
“不行!”魏元忠说得斩钉截铁,“你只花了一夜的时间,就把所有的证据都收集齐全了还抓了那么多的人,其中肯定难免有所疏漏。办案,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在本官复查完毕之前,你的海捕文书,绝对不能发出去!”
“那如果本官,一定要发呢?”李仙童的口气变得强硬了许多。
魏元忠一笑,“那你就发好了!顺便再将本官灭口,则是最好!”
“你什么意思?”李仙童脸色一沉。
“如果不将本官灭口,只等有朝一日本官回到长安,必定会要检举与弹劾你们。”魏元忠直直的看着李仙童,寸步不让针锋相对,一字一顿的道,“就是这个意思!”
李仙童的脸色,变作了铁青。
但是他有一项别人都学不来的“绝技”,脸皮紧绷一片铁青之时,仍然能够笑吟吟的,他道:“魏御史,本官怎么感觉,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给谁争取斡旋与逃跑的时机呢?”
魏元忠心里一突,表情丝毫未变,正视前方一板一眼的道:“本官秉诚公心,一切严照律法与章程在办事。至于其他,任由评说,不为所动!”
“嗬!……”李仙童冷笑了一声,再度摸了摸八字须,“御史复查案件,这是摆明了要扇我这个法曹参军的脸。也罢,本官生来一副好脾气,也有一副菩萨心肠。既然魏御史担心会有误伤了好人的可能,那本官就考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来对本案进行复查!”
“一个时辰?”魏元忠双眼一瞪,“这怎么够!”
“魏御史,你不是口若悬河说得自己非常能干吗?”李仙童冷笑,“此前本官在调查取证、捉拿嫌犯的时候可是没花多少时间。现在证人、嫌犯都已经摆在了这里了,本官已经给你留下了许多的方便。如果你在进行复查的时候花的时间比本官还要更多,那就证明你——无能!”
李仙童呵呵一笑,“如果是一个无能的庸官,有何资格来复查本官已经审好的案件呢?那岂非是——可笑!”
“你要笑,那便笑。”魏元忠不为所动,“本官办事,素来讲究稳妥。一个时辰,无论如何都不够!你不是也花了一夜的时间吗?本官,至少也要一天的时间!”
“一天?绝不可能!”李仙童冷冷的道,“最多,两个时辰!”
魏元忠深呼吸,“好,两个时辰,就两个时辰!”
“那就从现在开始算时间了。”李仙童笑眯眯的。
“……”魏元忠恨得咬了咬牙,“那好,现在就带我去见证人!”
李仙童摸了摸八字须,呵呵直笑,“别急,早饭都还没有吃呢!”
“不吃了,现在就去!”魏元忠起了身来。
李仙童撇了撇嘴,“你不吃,我可要吃!”
魏元忠恼火且又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好,那就先吃饭!”
“来人,取早膳!”李仙童仍是笑容可掬的样子,“本官,要与魏御史小酌两盅!”
魏元忠没有搭理他,只在心中想道:案件复查,李仙童肯定不会给我机会让我问出真正有用的东西。那些证人都是他的心腹,那些被下狱了的人,大人物我肯定是见不到,小角色肯定不敢乱说话,因为他们的家眷全都被控制了!
所谓复查,只是把海捕文书的下发,延缓了两个时辰!
魏元忠用深呼吸来平复自己躁动不安的情绪,心说:两个时辰,我已经尽力了!……薛公子,现在就看你能在这两个时辰的时间之内,做出什么样的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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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偏向虎山行
薛绍这一手化妆伪装的技能,又派上了用场。一番打扮与更衣换装之后,他又从光芒四射的蓝田公子变成了一名普通卫士,混在了李谨行的亲卫兵马当中,毫不起眼。
“嗬,真像那么回事!”李谨行有些惊叹,不用点眼力,还真难从一群军士当中把薛绍给认出来。
薛绍笑了一笑,“老将军,都准备好了吗?”
“老夫没什么好准备的。事情虽然很重大,但是除了老夫的亲卫,军队里的其他将官们一概不知情也不参与。”李谨行说道,“老夫就只带这二百人去博一场生死胜负。胜了,赚个够本;输了,也不至于军队大乱。”
“好。”薛绍点了点头,“老将军秉承公心,要将兵变的损害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这很好。但是万一我们此行前去失败了,导致兵权落在了奸人手中,如何是好?”
李谨行呵呵直笑,“公子放心,既然有了防备,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再发生了——薛公子,你的人呢?”
“应该马上就到了。”薛绍说着朝军营辕门处走去,张望。
果然有几骑飞奔而来,当先一个烈马如火煞是醒目,薛楚玉回来了。紧随其后的,是月奴、吴铭和牛奔。
“公子,我们回来了!”
一声女子的娇斥引来了很多军士的注意力。飞驰而来的马匹还没停稳,月奴灵巧轻盈的一个凌空翻身就稳稳落在了薛绍的面前。
“哗——”军士们发出了一声惊叹,“好俊的马术!”
“好漂亮的女子!”
“英武不凡!”
“错了,是天女下凡!”
就像是到了其他任何一支军队里一样,月奴一亮相,总能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
“大惊小怪,没出息!”李谨行没好气的大骂他的亲兵,“都滚去散了,赶紧准备!”
军士们讪笑了一阵,纷纷散去。
牛奔这个庞然大物刚刚下马,几个虎步就朝薛绍冲来。薛绍没等他张开双臂做出熊抱之势就先大喝了一声,“站住!”
牛奔一愣,“咋了?”
吴铭和薛楚玉都笑呵呵的上前,参拜了薛绍。
李谨行在一旁直皱眉头,心想,我还以为薛绍能搬请什么大人物来助阵,却只有一个光头和尚,一个牛高马大的呆汉,再有个会些武艺的小姑娘……就这样几个稀奇古怪的小角色,能力挽狂澜?
薛绍当然知道李谨行心里在想什么。这位老人家是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耿烈军人,有什么心思和想法都不会藏着掖着,基本上都已经写在了脸上。
“老将军,请你相信我。”薛绍正视李谨行,认真的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薛某有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底气!”
李谨行深吸了一口气,“公子放心,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老将军,好义气!”
薛绍抱拳一拜,心中对李谨行这位盛名在外的沙场虎将,生出了几分敬佩。其实李谨行大可以现在打退堂鼓的,大不了把兵权向朔州的裴行俭一交,同时把并州发生的事情也汇报上去,一切交由裴行俭来仲裁处理,他自己是可以落得一身轻松的。但是那样一来,时间上就耽误了。并州大都督府的海捕文书一发,我和李多祚这些人可就要倒大霉了,裴行俭再要接手了来处理,也会十分的被动。
官场之上最多见的就是推诿责任、逃避风险的“聪明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种危险的时候说得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八个字的。
薛绍先把吴铭和月奴叫到了一边,对他二人道:“吴铭,你在并州大都督府里混过一段时间,对那里面的一些人,应该是比较熟悉的了?”
“差不多。”吴铭道,“公子有何吩咐?”
薛绍道:“韦巨源那个女儿,你认识吗?”
吴铭眼睛一亮,“当然认识,那可是全并州都有点名气的风流女子。公子想在她身上作点什么文章吗?”
薛绍点了点头,“韦巨源被他的好女婿李仙童陷害和利用,现在已经被打成了重犯,性命也是时刻堪忧。他的女儿应该是知道一点事情的,如果能在这时候找到她,请她出面帮忙指证李仙童和李崇义,或有奇效!”
“好,我去试一试!”吴铭说道,“但是公子,这只能当作是一支奇兵和后招,不可太过倚仗。公子先要做好这个计划失败的准备!”
“这是当然,我心中有数。”薛绍道,“就请你和月奴一同乔装入城,去办这件私密之事。事成之后,马上将人带到并州大都督府,我会派薛楚玉带人在大都督府东面的后门接应你们!”
“好!事不宜迟,我父女二人现在就去了!”吴铭抱拳一拜,“公子,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薛绍微笑的点头,转头看了看月奴。
女汉子背对着他义父,嘴唇儿一翘做了个小鬼脸,示意要和薛绍亲个嘴儿。
薛绍没好气的暗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噢……月奴去了!”月奴嘻嘻的笑了一声,转身跟上了她义父。
吴铭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微然一笑,挥了挥手,“月奴,时间紧迫,我们要快一点!”
“是,义父!”
二人骑上马,飞驰而去。
李谨行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这是去哪里另外搬请救兵了吗?
薛绍走到李谨行的面前,说道:“老将军,请你帮忙把这个牛高马大的家伙一起带上,进并州城。”
“如此高大,怕是一时难得寻觅到合适的衣甲了。站在队伍里,也太显眼了一点。”李谨行上下的打量牛奔这个庞然大物,颇是为难的摇了摇头,“不如这样,委屈你扮成老夫的昆仑奴,帮我牵马如何?”
昆仑奴泛指身强体壮的异邦奴隶,其中大多是东南亚人,偶尔还有黑人。“昆仑奴新罗婢”是流传在长安的一句俗语,意指这两种男女奴婢最受达官显贵人家的欢迎。
“老将军,这没啥委屈的,俺以前在西域流浪的时候就是干这个的!”牛奔大不以然的哈哈直笑,“老将军要是真想要个昆仑奴,倒是可以把俺给买了!”
李谨行和薛绍都被逗笑了。薛绍道,“来吧,我带你去化个妆,打扮一下!”
“奴隶还用得着打扮?”牛奔嚷嚷道,“俺把头发散开、赤着脚、敞开衣服牵上马,那就是真正的奴隶模样了。俺从军以前,就是个养马的奴隶啊!”
“你少废话!”薛绍没好气的拽了他一把,“跟我来!”
“哦,好!”牛奔乖乖的应了一声跟着走,嘿嘿的憨笑,“白脸的,你是不是做大官了?怎么还跟李老将军这样的人混在了一起?”
“时间紧迫,以后再说!”
……
魏元忠耐着性子对几个婢女和仆人问着同样的问题,反复的问。
问到后来那几个仆人和婢女都有些不厌其烦了,“魏御史,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
魏元忠把脸一板,“本官问你话,你只管回答!”
李仙童在一旁笑了,“你们几个别不耐烦,司法官问案就是这样,经常会问同样的问题。如果你们回答的前后不一致,那就证明话中有假。魏御史,可是个大行家。”
魏元忠听他如此说话,知道他表面上是在帮自己圆场,暗中是在提醒那向个仆婢小心回话,休要答错。
从很多的细节上都可以看得出来,这几个仆婢是受人指使在做假证。但是魏元忠只能是心中有数,不能当场戳穿。否则,自己就真的有可能会被灭口了。还有这几个仆婢,他们现在是韦巨源犯罪的假证人,以后却是李仙童唆使他们做帮凶的“真证人”——如果现在戳穿他们的慌言,他们肯定也会被灭口!
“好了,问得差不多了。”魏元忠不动声色的道,“现在去监牢吧,本官要见一见那些被下狱了的官员。”
“不着急,魏御史问了这么久,本官听都听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李仙童不由分说的道,“来人,请御史去茶室休息,好茶好点心!”
“是!”
几名军士上了前来,说是请,分明就是要来硬的了。
魏元忠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李参军连番好意,本官谢过了。请问,是今年的清明新茶吗?”
李仙童呵呵一笑,“固然是好茶——魏御史,请吧!”
魏元忠刚要一脚迈出门,一名军尉快速奔来,“李参军——”
“赵都尉,何事惊慌?”李仙童厉斥了一声,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魏元忠站定不走了。
报信的赵都尉犹豫了一下,把李仙童请到一边,说道:“李谨行带人闯进了太原城直奔大都督府而来,守城卫士与巡逻的卫士正在竭力阻拦,但是拦不住!”
李仙童脸色一沉,“多少人?”
“约有两百!”
“才两百?确定两百?”
“就是两百!”
李仙童眯着眼睛,伸手左右的摸了摸八字胡须,“赵都尉,带你的人严加戒备大都督府!听我号令,随时准备战斗!”
“是!……那李谨行,放他进大都督府吗?”
“进,当然是要进的。”李仙童低声道,“但是不能让他们进得太轻松,必须是他们硬闯进来——硬闯,明白吗?”
“明白!”
赵都尉打着小跑又走了。
李仙童笑眯眯的回到魏元忠身边,说道:“魏御史,你不用审来审去的拖延时间,给谁争取时机了。你不想看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魏元忠板着脸目视前方,都没有正眼去看李仙童,“我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
李仙童呵呵一笑,“韦巨源的同伙嫌犯李谨行,已经狗急跳墙发动兵谏,闯杀到大都督府来了。”
魏元忠愕然一怔,这明显是中了李仙童的计啊!擅自动兵冲撞官府,是有兵谏与谋反之嫌——老将军李谨行,怎会如此冲动鲁莽?
“魏御史,好戏就要开场,有兴趣一起前去观赏吗?”李仙童呵呵直笑,动作幅度远大于平常的左右一摸八字胡,满副春风得意的道,“说不定你的好友薛绍,此刻也与李谨行同伙哦!”
魏元忠深呼吸,最好不是这样!李谨行鲁莽,薛公子应该不至于!
“你少废话!”魏元忠斥道,“魏某身为监察御史,这样的事情,正归我管!”
“那就,请吧!”
李仙童放声的哈哈大笑,大步朝大都督府衙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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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刀兵大阵
李谨行率领二百铁甲悍然闯入并州大都督府的治所太原城,守城军士勒令他留下兵马只许单身进入,李谨行拒绝,带兵闯关强行入城!
守城军士都是并州地方的农民府兵,很少会上战场,最多的工作就是把守城池与维护治安,偶尔打一打零星的匪盗.平常的时候,他们大可以在一般的平头百姓们面前耀武扬武,足有资格摆出一副赳赳武夫勇者无敌的高姿态.
可是,看门守户的田园犬虽然长得也像狼,毕竟不是真的狼!
并州守城的菜鸟府兵一但面对李谨行率领的这种百战余生的浴血勇士,当场就蔫了.
李谨行完全无视这些菜鸟军士比在他胸前的长枪和城楼箭塔之上拉响在头顶的弓弦,大步向前.
"老夫李谨行,今日必要入城——谁敢挡我!"
"站住!"
"不许前进!"
"再敢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守城军士喊得很凶,可是李谨行依旧大步流云,菜鸟军士们前推后攘,狼狈不堪的步步后退!
薛绍与两百铁甲卫士紧跟在李谨行的身后,步步前行.
行伍整齐,一丝不苟.虽然没有一个人拔刀出鞘,但是杀气内敛,不怒自威.
一个人,都已经是千军万马.那么两百死士,足以惊天动地!
李谨行就这样率领着两百人,从并州正北的大门闯了进来,一步一步的走向大都督府衙门.在他身前,是一群举着长枪拉满了弓弦的并州府兵,在惶恐不安紧张兮兮的步步后退.而且,这些府兵还在越聚越多,渐渐已经有了四五百人.
可是,府兵仍然步步后退.
其实这时候,只要并州府兵当中有一个人跳出来大喝一声"擒贼",他们所有人都会响应行动.
可是府兵们都知道李谨行手握二十万大军,别说是他们区区几百府兵,就是整个太原城都足够踏平.于是,数百府兵偏偏就没有那么一个人,有这样的胆色,在这样的时候,当这样的出头鸟!
李谨行,纵横沙场的盖世虎将.这些普通的地方府兵在他面前,就像是一窝兔子面对一只下山猛虎.来得太多,他们也无法凝聚起背水反击的勇气,只会越发显得溃不成军!
老百姓们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也吓坏了.对于朝堂大事甚至是政权的更迭,他们都没有太大恐慌,因为那种事情毕竟离他们很遥远.只有马上就要发生在身边的战争与兵乱,才是他们最害怕的!
于是,无数的百姓仓皇逃遁,许多的店铺慌忙关门.
太原城里,斗然变得剑拔弩张,风声鹤唳!
薛绍扮成了一名普通的小卒混杂在二百铁甲当中,李谨行一压群雄的霸气固然是让人热血沸腾,可是他仍是非常冷静的留意着身??着身边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他留意到,这些府兵的将领们一直不见挺身而出全都龟缩在队伍的后面,不时有斥侯骑兵来回的奔走,显然是在和后方的并州大都督府互传消息.
这么说,眼前的局面并州大都督府是知道的.或许,这个局面还在是大都督想要的——就是想要造成一个李谨行强行闯关,意图兵谏的事实,让全并州的军民百姓都看在眼里!
薛绍的心弦绷得更紧,看来对方也是想要把事情闹大,玩一盘大的!
成王败寇一战而定,尽在眼前一举!
很好,省得和你们一直纠缠不清!
……
大都督府里,五百卫士全副武装,守卫在大都督府的衙门正堂.李仙童这个法曹参军干起了以前的老本行,披衣戴甲宝刀在手,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将军.
兵容整肃,严阵以待!
并州大都督府虽然主理大唐河北半壁江山的军政大权,可毕竟是地方州县,直属于大都督府的本地精锐兵马,一向不多.这五百卫士,还是李仙童在韦巨源掌权的期间,利用职务与号令之便,从前线各个戍边军镇当中亲自挑选来的野战精锐卫士.然后他使一招偷龙转凤,让这五百卫士脱离原本的户籍成为并州本地人仕,并挂名在并州军府的名下成为地方府军,直属于并州大都督府的指挥.
十年的军旅经验,李仙童还是有着一点带兵的本事的.表面上看,这五百人是一群刚刚洗去了泥腿子的农民府兵.但实际上,他们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死士,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是李仙童不惜血本费尽心思精心打造的一支,直嫡部曲.
一切,就是为了应付今天这样的局面!
魏元忠的眼力从来就不差,看到眼前这一支兵马,他的心里更是凉了半截——李仙童处心积虑准备充分,连防身的卫队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纵然是李谨行想要凭借身边的两百亲卫在场面和声势上压住李仙童,也是不可能了!
手中有兵马,心中有底气.再加上李仙童现在执掌了大都督府的话语权,代表的是官府,名正而言顺.李谨行强行闯关似有兵谏之嫌,未免师出无名.
无论是从实力还是时势上讲,马上就要开始的这一场生死碰撞大搏奕.[,!],李仙童都是尽占优势啊!
魏元忠的心情少有的变得有些焦虑和不安起来.他甚至想要冲出大都督府外,亲自把李谨行给拦回去.
可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他一个监察御史该干的.否则,他就不再是代表律法的"中立"御史,而是李谨行的同谋了!
"魏御史,你好像很着急啊?"李仙童笑眯眯的回头看着魏元忠,说道,"你放心,怎么说都是自己人,犯不着真的刀兵相见.只要李谨行不先拔刀,本官的刀也就不会砍到他的脖子上."
"……"魏元忠没有回话,他从李仙童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没错,这就是一个假相连连,逼人入彀的阴谋.换作任何人是李谨行,都会在这种时候被逼得走投无路,从而奋起反戈一击.再或者不战自溃,乖乖的交出兵权——但这明显不是李谨行的性格!
李仙童祖孙俩,这是摸准了李谨行的性情脾气,给他量身定制的一个大圈套!
正在这时,赵都尉飞马而来.
"李参军,他们闯进大都督府了!"
李仙童哈哈一笑,拖过一把大椅来往正堂的属檐下正中一坐,"众将士,迎客!"
五百军士马上左右分列开来,清一色的步兵大陌刀挺立在身前,中间留出一条道,摆出了一个杀气四射的刀兵大阵.
五百陌刀,寒光闪闪.这其中的任何一把,都可以轻松的将一匹马劈成两瓣.任谁见了,也得心里泛寒.
守城的泥腿子府兵像一群鹌鹑一样,溃不成军的退进了大都督府里.回头一看,刀兵大阵!
就算知道这是自己人,这些菜鸟府兵们也有些吓软了泥腿子,个个噤若寒蝉!
"没出息的东西,都退下!"赵都尉上前喝骂一声,众府兵个个自惭形晦默默无言的退走了.
李谨行大步踏进大都督府衙门,一眼看到眼前的局面,放声哈哈的大笑.
"好嘛,这样的刀兵大阵,才配让老夫一闯!"
李仙童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堂的入口处,眉宇一沉冷冷一笑,"老将军最好留步,不可再行闯关.否则,这些骄兵悍将,必然手起刀落!"
"好啊,老夫倒想看看,谁敢劈了老夫这颗白头!"言毕声落,李谨行大步不停走进了刀兵大阵.
薛绍和他身后的二百铁甲,紧紧跟随.
"站住!"
"否则格杀勿论!"
排在最前的两名陌刀卫士大喝一声,手中的大陌刀凌空一摇,杀气溢溢!
李谨行左右斜视的瞟了瞟那两柄寒光闪闪的大刀,冷笑一声,大步不停.
"呼——"
大陌刀当真砍下来了!
正在这时,一直跟在李谨行身边的那个披头散发,赤足滥衣的昆仑奴,大喝一声斗然暴起,像是一头真正的饥饿猛虎扑下了山来,迅猛无比的左右出击,将那两名挥刀的卫士一同击倒在地!
两名精卫士倒地不起,其中一人还吐了血.两柄大柄刀,一同落在了昆仑奴的手上!
"好功夫!"李谨行身后的两百卫士惊叹出声.就连薛绍也有些惊讶,数月不见,牛奔这头大笨熊跟着吴铭,练了这样的一副好身手!
"谁敢伤俺主人,就如此刀!"
牛奔将那两柄大陌刀的柄子合在了一起,大喝一声膝盖一挺,两个大刀柄子同时咔嚓折断!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就连李谨行身后的那些亲卫都有些惊呆了.
大唐军队的大陌刀,无不是千锤百炼.长长的刀柄虽是白木竿所制,但是硬比金刚,一般的刀剑都轻易砍它不折.如今,却是被这个昆仑奴一膝盖就顶断了两柄!
真是绝好神力!
坐在屋檐下的李仙童也是表情微然一变,哪里冒出来的一头蛮牛?……为何看着,还觉得有些眼熟呢?
"恶奴退下,不可鲁莽!我们是来办理军务,不是在寻衅打架的!"李谨行虎威炎炎的喝了一声,表面上是在骂牛奔,其实是在喝斥眼前的这些陌刀卫士.当然,也有避免冲突升级的意思.
"是,主人."牛奔很是乖巧温顺的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的退到了李谨行的身后.
"既然老将军是来谈军务的,那就请进吧!"李仙童果然也是拾阶下梯,刀兵大阵只是个下马威,总不能真的是见面就打.
要打,也得是谈崩以后!
李谨行一行人大步上前,那些陌刀卫士个个虎视眈眈,但是没有再动手阻拦.牛奔的一对铜铃似的大眼睛,一直都恶狠狠的盯着李仙童不放——就是这个鸟人,当时要把俺杀了灭口!还好师父救了俺!
李仙童一直就觉得这个牛奔不对劲,待他走得越来越近,迎到他凶恶的眼神,他心头猛然一怔——想起来了!
蛮牛就是那个薛绍的同袍,逃命回来搬救兵的斥侯!
他不是已经被宰了吗?怎么又复活了,还和李谨行在一起?!
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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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千钧一发
牛奔的突然出现与搅局固然是让李仙童的心中稍稍有那么一乱,但他仍是沉住了气.
小角色,成不了大气候!就这么个玩艺儿,还想翻天吗?李仙童暗吁了一口气,冷笑.
"尔等在此等候!"李谨行走到了衙门正堂前,对他的亲卫们喝道.
"是,老将军!"众军士一同抱拳应诺,整齐划一声威震震.
然后,李谨行就只带了薛绍与牛奔两个人,走到了正堂李仙童的面前.
李仙童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牛高大马出尽风头的牛奔身上,这时才一转眼看向李谨行身边的那个随身卫士,顿时就呵呵的就笑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李仙童从大椅上坐了起来,"数日不见,堂堂的薛公子,怎么做了老将军的亲随?"
他这话一说出来,魏元忠这才留意薛绍多看了几眼,顿时心中一惊:真是薛绍,伪装得如此之妙,我竟一时没看出来!……老将军鲁莽,你怎么也跟着胡来?
魏元忠只在心里叫苦,纠结无比.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做老将军的亲随有什么不好?此前我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新兵小卒呢,现在等于是升官了.李参军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李仙童的眼睛略微眯了一眯,知道薛绍是在暗指他私扣驰报,暗害牛奔的事情.
"老夫是来谈重要军务的,二位要叙旧,不妨稍候."李谨行出声打住了他们冷枪暗箭的交锋,说道,"老夫听说并州长史已经被人谋害,大都督府里发生了兵变,有人滥杀无辜铲除异己,伺机夺权意图谋反.于是,老夫特意亲自前来求证.如若当真有人兵变夺权,老夫就要正兵平叛!"
"好一个正兵平叛,说得多么的大义凛然哪!"李仙童冷笑,说道,"老将军,你听谁说的这里有人兵变夺权?是这位薛公子吗?"
"这你甭管!"李谨行大声道,"反正老夫知道,并州大都督府已经被人武力控制了,许多官员及其家眷都被下狱,还有很多无辜之人也被逮捕.再者,就连并州长史都被人谋害了,这不是兵变是什么?"
"哈哈!"李仙童笑了,"没错,并州大都督府是出了一点事情,抓了一些人.但那些人都是参与韦巨源一同谋害李长史的党匪,不是什么无辜之人."
"你说党匪就是党匪吗?"李谨行喝道,"别人我不知道,李多祚将军所犯何事,为何被押拘?"
"他和韦巨源的勾结最密,暗中提拱兵权保障,鼓动韦巨源杀人夺权."李仙童不急不忙的说道,"这是韦巨源亲口招认的,还能有假吗?"
"凭你胡说!"李谨行大喝一声,"叫韦巨源出来,当面对质!"
李仙童叹息了一声直摇头,颇为悲??为悲痛的样子.
魏元忠走了出来,平声静气道:"老将军,韦巨源已在昨晚,上吊死了."
李谨行斗然瞪大了一双眼睛,果然不出所料!
"是的,我的岳父大人韦司马,昨夜已经畏罪自杀了.但是他之前受审留下的口供,却是详细登录在案,是指证他的那些党匪们最强有力的法律证据."李仙童补充了一句,强调"畏罪自杀"和"证据".
薛绍冷笑一声,"何以见得韦巨源是畏罪自杀?谁能证明他的那份口供不是你私下造假,然后有人杀人灭口?"
"我就知道会有人如此刁钻刻薄的,在我岳父死后也不放过他."李仙童摇了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韦司马因为惧怕魏御史查实他弄权祸国的真相,因此被逼对李长史下手杀人灭口,岂图将一切责任都推到李长史的身上.其实此前,韦司马与李长史二人情同父子,事泄之后他悔不当初痛哭流涕,根本就是无地自容早想一死解脱.在这样痛心悔悟的情况下,他将自己所犯之罪全都原原本本的交待了,也指认了他的那些党匪.试想,一个司马想要夺取一个大都督府的权力,孤家寡人怎么可能办得到?他滚来的那些党匪,有将军,有县令,也有大都督府里的重要官僚.真是树大根深,本参军当场就被吓了一跳!"
"好一番入情入理的歪理邪说,我才是被吓了一跳!"薛绍冷笑道,"李仙童,韦巨源一直受你利用和摆布,在你的唆使之下才干出了许多祸国殃民之事.你这个幕后黑手一直躲躲藏藏,把韦巨源顶在前面当挡箭牌.看到事情将要败露,你就杀人灭口,还把所有罪过都推到死人的身上,你好歹毒!"
"血口喷人!"李仙童厉斥,"韦司马与我祖父李长史情同父子,大都督府人尽皆知.韦司马还是我的岳父,我与他的感情也一向极是深厚和睦,又怎会同室操戈?——薛绍,你这样当众挑拨离间毁坏他人亲情,未免太过下作!"
"这么说,你对韦巨源以前所犯的那些罪,全都不知情了?"薛绍步步紧逼的反问.
"我当然不知情!"李仙童义正辞严,"否则我早就阻止他了,何以让他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胡说八道!"薛绍厉喝了一声,一伸手将牛奔拉上前来,"你认得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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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奔怒目瞪着李仙童,看那架式,恨不能当场跳上前来,生撕了他!
"我李家世代公侯,怎会认得一个昆仑奴!"李仙童不屑的冷笑.
"杂毛,俺跟你拼了!"牛奔大怒的咆哮起来.
"别吵!"薛绍斥喝了一声,牛奔安静下来.
"你不认得他,他却认得你,还认识韦巨源."薛绍说道,"众位,此人不是昆仑奴,是一名大唐的卫士,名叫牛奔,是右卫勋一府越骑第三旅的卫士.也就是我的同旅袍泽.数月前我们第三旅奉命北行,去打探陷落的代州军情,结果与突厥兵遭遇,几乎全旅覆没.当时旅帅况三刀让我与牛奔一同突围南下,将代州的紧急军情报予并州大都督府,请求大都督府马上派出援军收复城池,更重要的是,要救援那些在兵乱之中流离失所的困苦百姓."
李仙童表情冷淡不为所动,任由薛绍在说.
薛绍继续道:"当时我带着一些败军,护着许多百姓逃进了密林之中躲避突厥人的追杀.就派了牛奔先行一步,带着我用密码写的军情驰报,请求援军.结果七天七夜,援军未到.很快就连朔州都陷落了,很多朔代二州的村庄都被突厥人洗劫,很多流离的百姓死于战火兵乱之中.开始我以为,派去送信的牛奔兄弟是半道上出了事.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并州大都督府私下扣住了我发来的军情驰报,然后舍近求远从丰州调取恶来程务挺去收复城池.这中间有好几天的时差,大都督府完全坐视突厥人洗劫村庄,杀害百姓!当时,李仙童因为不认识我写的密码军文,于是和韦巨源一同当面审问过牛奔,牛奔全都俱实相告.事后,李仙童与韦巨源非但没有马上发兵施救,反而要杀了牛奔灭口,假装不知代州军情,纵容突厥兵在朔代二州烧杀虏虐——此等大罪,岂容抵赖?"
"胡说八道!大都督府明明是看到有北方的逃难百姓到了境内,方才知道朔代二州出现了敌情,然后马上就派了程务挺去做援军."李仙童冷笑,"大都督府里几时收到过你发的驰报?更没有见过这个昆仑奴!这人不过是个低贱的奴隶,受人唆使当然是什么都敢说!"
"杂毛,你居然抵赖不认帐!!"牛奔大怒.
"退下!"薛绍很冷静,甚至微然一笑,"早料到你会抵死不认."
"根本就是没影的事,我为何要认?"李仙童不慌不忙.
"好,那我们来说第二件事情."薛绍同样也是不慌不忙,说道,"当时突厥大军压境攻打朔州,程务挺火线告急,连发数封驰报到并州求援.但是援军迟迟不到,只去了你这个大都督府法曹参军,要去拿人!——可有此事?"
"有."李仙童一口就承认了,"本官身为大都督府法曹参军,只管法纪之事.当时有人举报一起逃兵案件,本参军查到朔州有一个重要的嫌犯,因此前去拿人——这有何不对?"
"既然你都能堂而皇之的走进朔州城去拿人,为何援军迟迟不到?"薛绍道,"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先让程务挺收复朔州二州让他顶在最前线,然后借用突厥人的兵力去对他进行残酷打压.明明有时间发兵援救,却迟迟不动.等到朔州都要陷落了,你却又带着兵慢吞吞的跑去做样子,打掩护.李仙童,你不会说你又没责任吧?"
"我当然没责任了!"李仙童摊开双手做惊愕状,说道,"我只是一个主管司法的法曹参军,几时有兵权?当时李长史重病卧床,临时把军政大权委托给了韦司马.要不要发兵,将要何时发兵,一切尽在韦司马的掌握.我一个小小的法曹参军,能耐何?最后韦司马点了我的将让我去救朔州,我便依令而行带兵前去.一切中规中矩按律守法,本官有何责任可言?"
"果然是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死者韦巨源的身上!"薛绍沉声道,"总之,你就是不承认你与韦巨源是同谋,并且你还是主脑,一直都在幕后的指挥与筹划,对吧?"
"胡说八道!"李仙童冷笑不已,"他既是我岳父,又是我的上官.我何德何能去指挥他呢?你这一顿瞎猜妄揣,可否切合一些实际?"
李谨行和魏元忠在一旁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李仙童防范森严滴水不漏,薛绍好像拿他没什么办法啊!
"你问完了?现在轮到我来质问你们了!"李仙童斗然提高了声调,"李老将军,你与薛绍一同带兵闯关冲撞官府,视同谋反!此前,韦巨源还曾经亲口招认你二人与之同谋,官府早已经准备好海捕文书,要辑拿你们归案!——现在你们一同送上门来,正好二罪并罚!"
"来人,将此二贼,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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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压轴大戏
"敢谁动手!!"
老将军李谨行暴喝一声,手下二百卫士同时爆发出一声虎喝,一瞬间非常整齐的拔刀而出,摆出死战之势!
"嗬,动刀了,动刀了!"李仙童指着李谨行和那些卫士,兴灾乐祸的大笑起来,"魏御史,你看到了吧?李谨行带兵闯关冲撞官府,当众拔刀要行凶——这是什么行为?"
魏元忠的脸皮抽搐了几下,表情很难看.按大唐律法来说,野战军不受调令,是不可以进入城池的,此其一.其次,在大都督府衙门这样的地方拔刀出鞘,无论是否动手伤人,都可视同冲击官府,罪同谋反!
李仙童,时时不忘设圈下套!
"都把刀子收起来."薛绍仍是很冷静.
李谨行皱了皱眉,心说我是看到你和李仙童谈崩,对方都要动手了,才做出的自卫反应.看这情形今天难免动刀一战,还有何可谈?你薛绍,还有何后招?
"收."虽是心怀疑虑,但李谨行还是决定再相信薛绍一次.毕竟,刀兵相向是最后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众卫士全都归刀入鞘,连声音都是整齐的.可见,这真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百战老兵,绝对唯李谨行军令是从.
"魏御史,你都看到了."李仙童说道,"你身为朝廷御史,就没话可说吗?"
"没错,本官是看到了."魏元忠说道,"李谨行带兵闯入大都督府,并有拔刀出鞘的行为.按律,可治谋反之罪."
"好嘛!魏御史果然是个大义为公的好官!"李仙童呵呵直笑,"那本官现在就为御史代劳,拿下这些人犯!"
"李仙童,你这个跳梁小丑,有完没完?"薛绍突然大骂一声,大步上前几乎是指着李仙童的鼻子,用极其不屑的口气冷森森的道,"拿我?就凭你!"
"拿开你的手!"李仙童歪了歪头躲开他的指尖,脸皮都抽搐了几下,喝道,"本官身为法曹参军,你在我手下犯了案,我凭什么不能拿你?"
"哈哈哈!——亏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法曹参军,是司法官员."薛绍无比狂傲的仰天大笑了几声,大声道,"我问你,《永徽律疏》开篇第一卷,第七条,写的什么?"
李仙童眉头一皱,有病!
"不知道吧?"薛绍大笑,"你连律法书籍都不熟稔,也好意思自称司法官员?就不怕贻笑大方,泯然众人!"
"莫名其妙!"李仙童冷笑,"谁会把律法条文死记硬背?"
"我会."魏元忠上前一步,淡淡的平静道:"《永徽律疏》开篇第一卷,第七条,《礼》云刑不上大夫,犯法则在八议,轻重不在刑书也.其应议之人,或分液天潢,或宿侍旒冕,或多才多艺,或立事立功简在帝心,勋书王府.若??.若犯死罪议定奏裁,皆须取决宸衷,曹司不敢与夺.此谓重亲贤,敦故旧,尊宾贵,尚功能也.以此八议之人犯死罪,皆先奏请议其所犯,故曰——八议."
李仙童的眉毛连着跳了好几下,这人也有病!
"魏御史果然是个称职的好法官,在下敬佩."薛绍拱手对着魏元忠拜了一拜,转头又对着李仙童冷笑,"李仙童,你听到了吗?你若是不学无术没读过书,今天我和魏御史就给你这个号称‘法曹参军’的法盲,免费上一上课!"
"本官还轮不到你们来教训!"李仙童有些气恼了,咬牙恨道.
"好,那我们就事论事."薛绍道,"何谓八议,我想魏御史已经给你这个‘法盲参军’说得很清楚了.我,薛绍,此前人称蓝田公子——李仙童,知道何谓公子吗?"
"你在这里摆什么臭架子?"李仙童没好气的道,"长安那种地方,公子遍地走!我李某人也被人称为公子!"
"呵呵,知道就好!"薛绍笑道,"我郑重提醒你一次,我,薛绍,是真正的天簧贵胄出身,现在自己也做到了五品通贵朝廷命官,更和太平公主定了婚约不日即将完婚.换句话说,我是皇亲国戚,八议之首贵.现在,岂先不论你栽赃的那些罪名是否属实,就算薛某人当真在地方州县上犯了什么错,那又轮得到你这个小小的都督府法曹参军,叫嚣起来问罪拿人吗?"
李仙童猛然一扭头瞪向薛绍,非常的恼火.
"瞪什么瞪!"薛绍大声喝道,"摆明了跟你说,我今天敢到你这并州大都督府来,就是没把你这小小的法曹参军放在眼里!区区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六品参军,也敢拿我?有种你就动手试试看——《永徽律疏》卷二十二《斗讼》条例第三百一七条,五品以下官员殴打议贵者,徒一年;如果致其重伤或者议贵本人身为五品以上官员,犯案之人罪加两等."
李仙童的脸皮再度抽搐了两下,绝对有病,居然能把律法条文背颂出来!
"别说是抓我下狱,今天就是有人敢动了我一根毫毛——李仙童,不管我薛某人是否犯罪,将来是否要受罚,你这个芝麻丁点大的法曹参军,就等着流放三千里,几年不得回!谁敢做他帮凶,按律也将与之同罪!"薛绍说完,非常不屑的用鼻子发出了一记闷.[,!]哼之声,"抓我,就凭你?什么东西!"
牛奔和那几名派来保护魏元忠的三刀旅卫士,个个眉飞色舞就差手舞足蹈了——爽!过瘾!痛快!
李谨行和魏元忠听到薛绍说这邪,则是闷头暗笑.薛绍这分明就是在耍宝耍横了——但是耍得好,耍得漂亮!谁叫李仙童抵死不认帐耍赖在先,并且仗着人多势众逼人拔刀自卫,给他人下套呢?
对付这种人,当真不能遵按常规!
"薛绍,你分明就是在耍横不讲理!"李仙童倒也沉得住气,说道,"八议的律法条文,本官当然知道.但是你别忘了,‘谋反’是十恶不赦之罪,并不在八议之例!——现在你和李谨行带兵冲撞官府,就是兵谏谋反.本官当然有权先行将你执拿下狱,随后再报陛下圣裁!"
"李仙童,你真是满嘴胡言!"薛绍一点不跟他客气了,大声喝骂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与老将军是在兵谏谋反?证据何在?"
李仙童非常恼火,刚要出声反驳就被薛绍一挥手打断.
薛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先声夺人大声喝道:"法盲参军,如果你要提什么韦巨源的临终口供,我可以当着魏御史的面非常负责任的提醒你,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具备法律效应,御史台与大理寺从来就不会采信那种可信度极低,特别容易造假的口供文书!"
李仙童牙关紧咬,无言以对.
薛绍一边说着这邪一边走到了李仙童的身边,用了几分暗力将他往旁边一挤,取代他站在了大堂正中央,正义凛然的大声道:"再者,分明就是有人在大都督府里先行发动兵变控制了官府,正在大肆铲除异己,诬陷好人.正因为有他人谋反在先,我与老将军才会带兵前来平叛!"
"没错!"李谨行跟进配合,马上大喝起来,"老夫听闻有人谋害了李长史并发动兵变控制了大都督府,还用造假的军令叫老夫进城,意图加害老夫,夺取老夫的兵权!危难之际老夫率兵进城,前来平定叛逆!"
魏元忠等人暗暗有卸欣鼓舞,很明显,薛绍在气势上已经有些逆转,反过来压倒了李仙童!
"可笑!"李仙童倒也仍是沉得住气,冷笑了一声说道,"谁说军令是假的?明明就是真的!"
"真个屁!"李谨行打蛇上棍,大喝道,"李长史都已经被人谋害,在没有朝廷的另行任命之前,任何人都没有权力代其行令!否则就是矫造军令,视同谋反!"
"李谨行,你叫够了没有?"李仙童很是不耐烦的低喝了一声,"谁跟你说我祖父李长史已经去了?你是在咒他老人家吗?"
李谨行听到这话心中猛然一怔,当真不出薛绍意料之外,老贼果然是在诈死下套!
"李长史没死?!"李谨行表现得很惊诧.
不明就理的魏元忠在一旁深叹了一口气,完了,这下完全落入李仙童的圈套之中了,说再多也是无用了!
"我祖父大人康健如初,寿比南山!"李仙童拱手遥遥的一拜,表情一沉,厉声喝道:"李谨行,你公然违抗军令,擅自调动兵马,冲撞官府拔刀兵谏,这些罪名哪一条都够得上当场砍了你的头!"
薛绍在一旁冷笑不语,静静的看着他表演.
李谨行做错愕状,很是猝不及防的样子.
实际上,走到这一步,李谨行也确实不知道该要怎么做了.
到了现在这样关键的节骨眼上,一切生死与存亡,尽皆在此一举——就看薛绍有何准备,如何应对了!
李仙童得势不饶人,大喝一声,"来人!将兵谏谋反的乱臣贼子李谨行与薛绍,拿下!"
"慢着!"
薛绍大喝一声不慌不忙的冷冷一笑,"李仙童,你口口声声的说你祖父没有死,怎么不见他出来见一见人?"
众皆一醒神,对啊,口说无凭!
"李仙童,你这小小的法曹参军,没资格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去把李长史叫出来,老夫要当面跟他说话!"李谨行配合薛绍,一同发难.
"看来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李仙童冷笑不已,"我祖父大人卧病在床,刚刚又遭逢韦巨源的谋害几乎丧命,现在身体虚弱行动不便."
"少废话!"李谨行不耐烦的大喝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仙童差点被他这一句话呛死,心中不停的暗骂李谨行真是个"粗陋胡狄".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虽然受祖父所托暂时掌控大都督府局面,可是毕竟人微言轻,名不正言不顺则不足以服众.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得要老爷子亲自出来一锤定音.
"如果你们非要见他老人家一面,我也只好甘冒不孝之罪,斗胆去请上一请了."
李仙童忍气吞气没有发作,便叫心腹之人跑到后堂去搬请李崇义了.
薛绍微然一笑,压轴大戏,终于要惊艳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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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致命要害
魏元忠一直旁观静听少有插言的保持着"中立".可是现在眼看着李崇义就要现身,他不禁有些心急如焚,频频用眼神示意薛绍"大难临头"了.
薛绍却是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还在一旁和牛奔聊起了天来.
"白脸的,你真的是公子驸马?"
"你说呢?"
"俺就是不知道才问呗!"
"怎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仍是不知道呢?"
"……啥意思?"
"我在骂你,笨!"
李谨行和他麾下的军士都被逗笑了,牛奔大窘,嘿嘿的憨笑个不停,"那既然你是贵族公子和当朝驸马,你把俺当昆仑奴给买了吧!俺就不用从军混饭吃这么辛苦了,以后就跟着你吃香喝辣!"
"闭嘴,没出息的东西!"薛绍骂道,"你就不指望自己做个将军吗?"
"俺不指望!"牛奔嘿嘿直笑,"俺只要好吃好喝就行了,最好有个大屁股的姑娘给俺生娃让俺睡!"
李谨行和一群军士又被逗笑了,还是哈哈的大笑.魏元忠等人也有些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李仙童冷冷的看着这些人,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薛绍调侃了牛奔一阵,走进了都督府正堂来到了李仙童的面前,几乎是和他面对着面,鼻尖抵着鼻尖,沉声的,低声的道:"李仙童,我与你并无深仇大恨.左奉宸卫内部之争你输给了周季童,我是有助力,但更多的原因是有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在操纵,这一点你应该心知肚明.些许过结,你居然能够闹到并州来,还弃军国大事于不顾,前后害死那么多人!——今时今日,于公于私,我都是饶你不得了!"
"薛绍,你别仗着傍上了公主,就无法无天."李仙童嘴角轻轻一扬,针锋相对的冷冷道,"公道自在人心,李某一切凭事实与法律说话."
"公道?"薛绍表情一沉,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你这样的人渣,也配谈公道二字?"
"本官忍不住要提醒薛公子一句."李仙童既不生气也不退缩,冷冷道,"从来都是胜利者当好人,输了的全是人渣!"
"很好,我奉陪到底!"薛绍道,"若要真凭实据的论理,你伪造的那些证据没有一个经得起推敲,纸绝对包不住火.我很期待此案能够一查到底!"
"若要比出身,斗权谋,你这个小小的六品地方参军,没资格跟我叫板!"
"若要玩阴谋,比狠毒……"薛绍的嘴角轻轻一扬,低声道,"你这牛圈一样的破敝都督府,比之千里之外的黑沙牙帐,如何?"
最后这一句话,着实让李仙童心头一震!
"你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明白了!"
薛绍说完这句,一转身大步走出了正堂,又和?又和牛奔等人凑到一起去了.
牛奔傻乎乎的道:"白脸的薛公子,你刚才是在和李仙童亲嘴儿吗?"
李谨行等人顿时被逗得轰堂大笑.
"蠢熊,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吧!"薛绍没好气的给了他一脚.
牛奔嘿嘿的傻乐,"吓死俺了,我还以为你喜欢男人呢!"
薛绍回头瞟了一眼正堂当中,冷笑一声,"就算我喜欢男人,前提也得是,那是个‘人’哪!"
李谨行等人再度哈哈的大笑.
坐在正堂里的李仙童有点乐观不起来了,他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派去后堂搬请老爷子的心腹之人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李仙童更是担心.
"你们两个,赶紧去催!"
两名军士闻声而去,又是良久不回.
李仙童这下真有点沉不住了,一挥手叫上一整队陌刀兵,"你们全队跟我一起去后堂看一看!"
正要走,刚刚派过去的一名军士狼狈不堪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参军,不好了!"
李仙童大惊,"何事惊慌?"
"老,老令公,不……不见了!"
这话一说出来,满堂皆惊!
"怎么回事?"李仙童这下真是大惊失色了,"那么多人伺候老令公,还有层层的兵甲护卫,老令公怎会失踪?"
"我,我也不知道!"报信之人慌忙不已的道,"我刚刚走到后堂,就不知怎的突然一下晕倒在地.待我醒来之时,看到旁边还晕倒了好几个袍泽,那些仆人婢女也都晕倒在了老令公的病房之中——唯独不见了老令公啊!"
这下,李谨行和魏元忠都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绍!!"李仙童暴喝一声跳到薛绍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衣襟大声咆哮道,"你干的好事,赶紧放了我祖父大人!"
薛绍非常冷漠的看着他,"放手."
"你放人!"
"律法条文我已经给你说过了,再不放手,马上送你到三千里之外!"薛绍冷冷的道,"我说到做到."
李仙童恨得直咬.[,!]牙,愤怒的一撒手,"你想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薛绍双手一摊,"你祖父不见了,怎么就赖到了我的头上?"
"刚才你说……"李仙童吼了一半,停了.
那一句"牛圈似的破敝都督府比之千里之外的黑沙牙帐如何",薛绍只说给了他一个人听.再者,就算当众说了,又能做为什么证据呢?
"我说过什么?"薛绍呵呵一笑.
"薛绍,你不要太过份了."李仙童深呼吸,沉住气,说道,"绑架朝廷命官,死罪一条!"
"荒唐!"薛绍冷笑一声,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我绑架了哪个朝廷命官?"
"就是你,绑架了我的祖父——并州长史李老令公!"李仙童这下真有点气急败坏了.
"更荒唐!"薛绍大喝一声,说道,"整个大都督府上下都知道,李老令公已经被韦巨源所害,就连远在城外军营之中的李老将军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哦,现在你突然又改口说李老令公没有死.我们要你将他老人家请出来,你却又请不出来——我估计,李长史肯定是已经过世了.然后你矫造军令骗李老将军入城,就是想要夺他兵权.现在眼看就要当面对质要穿梆,你便请不出李长史来,于是又整来一出长史失踪案,栽赃到薛某人的头上——众人都是见证,我一直在这里跟你吵架,哪里时间去绑架你的祖父?"
"你……你手下还有其他人!"李仙童咬牙沉声道,"薛楚玉呢,怎么不见薛楚玉?"
"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的狗嘴乱咬了!"薛绍老大不耐烦的道,"你自己玩丢了祖父,关我们这些人屁事!——马上把李长史请出来,还有很多军国大事要等着与他当面对质!"
"你!……"李仙童气急败坏几乎就要暴走,怒指了薛绍两下,一扭身去了后堂,显然是去亲自查看了.
魏元忠和李谨行都很惊讶,这个有点出格了吧?
薛绍摊开双手,"别看着我,不是我干的!"
"那会是谁?"李谨行和魏元忠一同惊道.
薛绍直撇嘴,"我怎么知道.或许真的是早就死了呢?再或者,老人家心情不好离家出走了呢?"
离家出走?……
李谨行和魏元忠哭笑不得很是无语,这个惊天动地的变数,还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啊!
李仙童很快就去而复返,气急败坏的指着薛绍喝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瞧你这话问的!"薛绍笑道,"现在是我们想要知道,你把你祖父藏起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胡说八道!"李仙童怒道,"我怎会把我祖父藏起来?"
"哼!明明就是,李长史一直都被你和韦巨源藏着,已经数月不露面,不理政.你们将他软禁藏匿架空了权力,代其行令,干下多少坏事!那时候薛某都还没有到并州呢,难不成也要怪到我的头上?"薛绍沉声说道,"眼看着就要穿邦,你不会对你自己的祖父,也杀人灭口了吧?"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祖父几时被软禁,几时被架空了?"李仙童大喝道,"虽然我祖父确实生病卧床,但是重大军政一直尽在掌握,从来就不曾失了大权!杀人灭口?我失心疯了才这么干!"
薛绍大喝一声,"说下去吧!"
李仙童恍然一怔,真是关心则乱,他娘的——中计了!
魏元忠是心头一计大爽,果然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手心——李仙童,终究是露馅了!
"说,你祖父卧病在床,是怎么样掌控大权的?"薛绍抓住机会,穷追猛打,"此前你不是口口声声的说,是韦巨源架空了你的祖父一直在代为行使权力,你和你祖父对此一切都不知情吗?现在怎么又说,你祖父从来就没有被架空,从来就没有失过权?"
李仙童的脸皮直抽筋,这下真是无言以对了!
"说!!"薛绍雷霆一喝,李仙童浑身一颤连退两步!
李谨行与魏元忠等人顿时热血沸腾,同时大喝一声,"说!"
"这……是我祖父和韦巨源之间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李仙童的话,终于是不那么硬气了.
祖父都落在了别人的手里,等于是最致命的要害都被人用刀子抵住了,李仙童的底气,还从何而来?
"既然你不知道,何以在先前口口声声的说,你祖父是被架空,他对韦巨源所犯之事从不知情也不用负责?现在,又口口声声的说你祖父至始至终对一切军政大事尽在掌握,从未失权?"薛绍闷哼了一声,"魏御史,你是专业的司法官员.如果嫌犯在这样关键的问题上,出现截然相反自相矛盾的供辞,如何评判?"
"必须置以最大的怀疑,并推翻嫌犯此前为自己所说的一切有利供辞."魏元忠用专业的口吻毫无感情的答道.
"供辞?嫌犯?"李仙童瞪大了眼睛,"你,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成了嫌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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