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爱兵如子
薛绍把程务挺请到一边,说道:“这一路上回来我就在观察,我发现这四个俘虏当中最显眼的自然是那个女子,但无论她的身份怎么特殊,她对于军国大事来说并不重要。从外貌与服饰上来看来,刚才我们眼前的那个男人,很像是一个大人物。其实,不然!”
“何以见得?”程务挺问道。
“眼神!”薛绍说道:“一个的眼神,是很难掩饰的。这个男人经常是一副沉默又淡漠的样子,尽量装出一副不怒自威的神色。但是我曾不止一次的从他的眼神当中,看出恐惧与彷徨。就好比刚才,他听到突厥退兵马上就慌了。如果真是一个大人物,他应该会更加沉得住气,更不应该对于己方人马的撤退表示出那样的惊叹,因为那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么我猜测,他或许有点身份,但是绝对不是一个在军国大事上有着重大决策权的首脑人物,因为他想不到这一层!”
“有道理!”程务挺深以为然的点头,“那安大将军抓过来的,另外两个男人呢?”
“年轻那个时常以草原贵族自居,骄横跋扈桀骜不驯也没多少见识,像是一个纨绔膏梁,可能是某个大人物的儿子。”薛绍说道,“至于另一个男的,一路上走过来最沉默寡言、最不起眼的就是他,从装束上看也像是一个侍卫或是奴隶。但是我觉得——他绝对是这四个人当中,最有份量的一个!”
“为什么?”
“因为他太安静了。”薛绍说道,“突厥与大唐为敌,我们这些人奇袭牙帐杀了他们不少人,是他们的生死仇敌。在月奴和那个女俘斗嘴激烈、看起来像是要动手打人的时候,那个纨绔男子都不止一次的挺身而出帮腔骂人。突厥人的性格一向都是野蛮跋扈的,但是那个理当以保护主人为责任的奴隶或者侍卫,却是异常的安静一直都在保持沉默。如果不是重要的人物害怕从言行中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他怎会如此?——打个比方,如果是我的家奴在我被外人欺负的时候像个缩头乌龟,我一定饶不了他。可是,那个纨绔青年和跋扈的女俘虏从来没有对他表示过任何的不满,至于这个华服中年男子,则是一直都在努力的扮演他们的领袖。这三个人一直都在用各种不同的方法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就是为了掩护他!”
“聪明!”程务挺眼睛一亮,“我们去看看他?”
薛绍笑着摆了摆手,“不看,就这样晾着他,让他以为我们没有任何查觉。俘虏在手,主动权也就在我们手上了,着急的应该是突厥人才对。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手心。我们不妨静观其变,看他们还能如何表演!”
“有意思!”程务挺呵呵直笑,“就像猫玩老鼠一样!”
薛绍哈哈的大笑。
这时月奴走了过来,换回了她的那一套侠衣劲装,脸上一片通红,显然是使劲的搓洗过了。
薛绍看到她就好笑,“你以后别再往脸上涂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惨瘆人的!”
月奴左顾右盼一脸通红,有点无地自容的样子,讪讪的小声道:“我也是女人嘛,偶尔……试一试!”
“那你也画得好看一看,像个女鬼一样!”薛绍哭笑不得。
“从小到大我没学过,也没有人教我……”月奴讪讪的道。
程务挺在一旁呵呵直笑,“薛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女孩子嘛,爱美是天性!安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就该打扮打扮。她不会,你可以亲自教她嘛!”
薛绍摇头直笑,“等回了长安再找人去学,那种衣服也不要再穿了,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
正在这时,程务挺的一名副将小跑过来,“报,将军!——并州援军主力到了!”
“嗬,李仙童那个小杂毛来了!”四下无外人,程务挺满嘴不屑的道,“来了就来了呗,嚷什么!”
副将说道:“他们请求将军开城放关,引导军队进入指定的屯营地点。”
“知道了。”程务挺满不在乎的道,“就让那三万人马屯在城北空地,挨着长城驻扎。粮草什么的,他们自己应该带了。羊酒犒军,绝对没有。告诉他们,朔州城里四条腿的,只剩战马和胡床了!”
副将哂笑了一声,“是!”
“你让程齐之去安排这些事情,他和李仙童曾是同僚,彼此相熟。”程务挺将手一挥,“我懒得见到那个小杂毛!”
“是!”副将应了诺,小跑着走了。
薛绍笑道:“恶来将军,果然是嫉恶如仇啊!”
“我也想一刀割了那个小杂毛!”月奴愤愤的道,“他居然还想把公子抓起来,真是活腻歪了!”
“你一个女孩子,怎能骂粗话?”薛绍一瞪眼。
“我错了!”月奴慌忙吐了一下舌头,讪讪的退后了两步。
程务挺哈哈的大笑,“你们这小两口,还真是有趣!”
月奴脸一红,其实我们还不是小两口呢……
“朔州这场大战,实在是太惨烈了。恶来将军的麾下杀得只剩八百勇士了,能活下来都不容易。三刀旅也有好些个兄弟,和你的人在一起治伤。”薛绍说道,“我们一起去探望伤员吧!”
“正合我意!”程务挺一挥手,“走吧,我带你们去!”
薛绍叫上了薛楚玉与郭元振,一行人和程务挺一起去探望伤病员。
大唐时代的医疗并不发达,像程务挺这样中了一箭连肉带骨的割开疗伤,没个半年无法完全康癒。他算是幸运的了,很多受了刀剑疮伤的人只能截肢,运气好或许能够活下来。军队里,伤员的死亡率一直都很高。“
薛绍心想,如果能有一批外科大夫给这些伤员治伤,那该多好。大唐军队的后勤保障措施,亟待加强!
几百伤兵住在一起,军医也就十来个,由于后方补给不力,各种药物都很稀缺。伤员们都很痛苦,时时听到哀号之声传来。
上了战场,这些人都是生死活虎毫不畏死的勇士。但是一但躺到病榻上,病魔的折磨远比敌人的刀剑更加让他们痛苦。
越是英勇的勇士,越忍受不了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所以,很多人都发出了凄惨的大叫,脾气也变得非常的粗暴。
并不是他们怕疼,怕死,而是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了一个——废物!
程务挺和薛绍一出现,伤员们顿时来了精神,有人爬着向他们靠近,有人大声的哭泣,也有人声嘶力竭的怒吼着——
“我还有一条腿,我还能骑马!”
“把我刀还给我!”
“我要去战斗!送我上城楼!”
“兄弟们——”程务挺一声大喊,伤员们都安静了一下来。
程务挺的眼眶都湿了,将几个爬下病榻的上扶着躺了回去,声音都有一些颤抖,说道:“你们要安心养伤,尊重军医,要像服从我的号令一样听军医的话!等你们的伤好了,又是恶来麾下的一条好汉,我们一起去砍突厥人的狗头!”
“好——”伤员们大声应诺,听起来就像是出征前的誓师。
月奴已经跑到了几个三刀旅的卫士病榻前,去给他们整理伤口,担茶倒水,轻言细语的安慰他们,逗他们开心,就像是一个大家庭当中贤惠能干的主母一样。
薛绍看着眼前这一切,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难怪兵书中说,“知兵者不好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场战争下来,无论胜负都要死很多人,都要增加许多这样的伤员。轻伤的,以后或许还能康复,活得像一个正常人。很多残废了的只能黯然退役。回到地方上,这种人的生活很难有什么保障,就算不会缺衣少食,人生也将变得一片灰暗。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薛绍和程务挺、月奴等人,一起在伤兵营里抚慰这些伤员们,呆了很长的时间。在军队里,伤员是最为特殊的一个群体,他们无伦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特别需要他人的照顾与安慰,尤其期待他们心目中的精神领袖,能来看一看他们。
薛绍看得出来,程务挺是真心的关怀这些伤员们,绝对没有因为他们变成了累赘而嫌弃他们。轻伤的,程务挺很是期待他能早日康复,再回到自己的身边一起并肩战斗;重伤的,程务挺斩钉截铁的承诺一定帮他们争取到勋爵,尽力安排好他们的退役与抚恤,好让他们以后的生活和人生有个保障。
爱兵如子,就是表现在这些细节上。恶来带兵有方、极受部下的尊敬与爱戴,不是没有道理的。
薛绍从程务挺的身上,真的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一行人正在伤兵营里忙活的时候,那名报讯的副将又来了,这回跑得有点仓促,甚至还有一点慌乱的样子。因为在场人多而且有点嘈杂混乱,他便隔了老远大声的喊道:“报——程将军!人来了!”
“嚷什么!”程务挺正在和一个较为亲密的伤员手下谈心,没好气的大声吼道,“让那个杂毛到总管府正堂等着!”
“不、不行啊,将军!”副将满副惶恐,匆忙朝程务挺这边小跑过来。
他还没有跑到程务挺的身边,伤兵营的门口走进来一群人,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是雄浑通透的大嗓音——
“恶来,几天不见,你老小子骂人的功夫见涨啊!”
薛绍正背着对大门给一个三刀旅的伤员兄弟包扎伤口,听到这声音猛然起身一回头,惊喜道:“裴元帅?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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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苦尽甘来
裴行俭一现身,马上引起了轰动。程务挺惊愕不已的一下跳了起来,像是一个毛头小伙儿一样跑到裴行俭的面前,无比开怀的哈哈大笑,“老狐狸,你还是这么狡诈啊!来了都不通知我们一声!”
“承你吉骂!”裴行俭笑呵呵的道,“连你都想不到老夫到了朔州,敌人就更想不到了!”
“兄弟们,快——”程务挺开心的道,“拜见裴元帅!”
众军士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抱拳齐声:“拜见裴元帅!”
“兄弟们不用多礼!”裴行俭连忙走进来抚慰那些伤员,神情和蔼言辞亲切,就像是一个好好先生和临家老头儿一样。
卫士们受宠若惊,裴行俭可是如今大唐军界的头号人物,在士兵的心中如同神砥一样的存在。别说是普通的小卒,就是程务挺这样的大将,在裴行俭的面前也像是一个乖乖仔一样。
早年裴行俭被调到西域做官,从一个六品小官做起,后来做到了安西大都护,治管大唐天下河套以西的大片疆域,成为西域半壁江山的军政首脑。当时,恶来程务挺就曾在他的麾下效力,率领西军打了不少的胜仗,恶来从那时候真正开始名声雀起。
后来裴行俭被调到长安户部为官,程务挺也调到了河北、辽东一带驻守边关,两人不再是上下级的关系。可是程务挺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裴行俭,逢人便说自己是裴公一手带出来的,大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味道。
军队里,上下级之间的感情向来浓烈而牢固,就好比薛绍与第三旅的卫士郭安,那绝对比亲兄弟的感情还要好。有遭一日让郭安去为薛绍两肋插刀,他绝无二话。
裴行俭为官为将数十年,带出了不少像程务挺这样的人。如今镇守西域的安西副都护王方翼,就是与程务挺齐名的大将,二人当年堪称是裴行俭在西域的左膀右臂。还有此前薛绍在并州见过的虎老威不倒的老将军李谨行,李谨行的副手独孤祎之与沙咤忠义,这是两名擅长冲锋陷阵的猛将,曾经也是跟在裴行俭的麾下打杀出了军功、打出了名望;青壮派的右卫中郎将李多祚和羽林卫将军张虔勖,甚至包括此前战败的曹怀舜与此次一同出征的行军副总管唐怀壁,这些人都可以算作是裴行俭带出来的人。这些人又都另有麾下和门生,他们就像是裴行俭的徒子徒孙,无不对裴行俭心悦诚服顶礼膜拜。
在如今大唐的军队里,裴行俭的声望与影响力,绝对无人可比!
裴行俭进了伤兵营,没有急于和程务挺及薛绍叙旧说军务,而是先花了许多的时间亲自慰问这些伤员,然后让身边的行军管记苏味道等人记下他的话——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医治朔州一战的所有伤员,论功行赏、合理抚恤、妥善安顿,不得有误!
前方行军大总管发出的这种军令,就是大唐的军国大事,不亚于朝廷的诰令。要是有人敢怠慢这些伤员的医疗或是克扣抚恤,或是在勋爵评定与回乡后的田产安排上做手脚,那就是找死!
薛绍顿时就感觉到,身为一名军事统帅绝对不是只要打好仗就行。他拥有很大的权力,也承担了很多的责任。一场战役,参战者数以十万计,这些人都把性命交托在了统帅的身上!
有多大的权力,就意味着承担了多大的责任与压力。裴行俭在伤兵营里的一句话,一锤定音——这些伤员的医疗、勋爵、退役与返乡安顿的事情,我裴行俭管了!
伤兵们顿时欢欣鼓舞。他们今后的命运因为裴行俭的一句话,就有了保障!
这就是权力!
薛绍心想,权力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最强有力工具;但是合理的运用权力来行善和做好事,更是一比无法估量的巨大收获,良心上也会多些安慰!
“承誉!”进了伤兵营这么久,裴行俭第一次叫薛绍。
“在!”薛绍上前,以麾下小将的身份,军礼参见。
裴行俭上下打量薛绍一眼,顿时笑了,“你这一身细皮嫩肉,已经变得像黑炭一样了。这要是在别的地方碰到,老夫未必能认出你来。”
程务挺等人都哈哈的大笑。
“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裴行俭说道,“干得不错,继续努力。”
“是。”
裴行俭将手一挥,“走,我们去行军总管府叙话!”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几个月的艰苦磨炼,裴行俭用一句“干得不错”来做了总结。
虽然这四个字简单到有些草率,但在军旅当中、在上级当众评定下级的时候、尤其还是裴行俭这样的至高统帅,这已经是一个很高的评价。收复了朔代、又打了一场艰苦的朔州攻防战的程务挺,这会儿正像个孙子一样车前马后的在裴行俭身边打小跑、献殷勤,显然就是生怕挨骂!
军旅武夫,绝对不会像仕大夫那样热衷于彼此吹捧与虚言客套。再深厚的袍泽感情,他们也都习惯藏于心中。往往对一个人越是感情深厚,就越是骂得直白粗鲁,甚至是拳来脚往。
军人的感情,向来是深沉,厚重,不溢于言表。
一行人到了总管府,裴行俭居中坐下,其他人都站着。程务挺笑嘻嘻的亲自给裴行俭倒茶,再没有半点“恶来”的虎威,活像是程齐之在伺候他时的样子。
“恶来,这回你损失惨重了。”裴行俭说道,“整整一军,一万二千五百名彪悍虎狼之士,打得只剩八百残卒了。心疼吗?”
程务挺可怜兮兮的直点头,“大帅深知我心。”
“别装出这副可怜的样子,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裴行俭笑了一笑,说道:“恶来麾下,怎能无兵?——我准了!”
“谢大帅!”裴行俭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看那情形跪下给裴行俭磕头的冲动都有了,万分激动的道,“大帅,你就是我的再生爷娘啊!”
薛绍略感好奇,裴行俭和程务挺之间还真是有默契,刚才裴行俭准他什么了?
薛绍正嘀咕着,程务挺真有点嬉皮笑脸之风范的伸出两个指头,“两军,两军怎么样?”
“你不要得寸进尺!”裴行俭脸一板,“老夫麾下的精锐骑兵,不多!”
“大帅,你这次可是带了三十万大军,还不许我挑两军越骑?”程务挺讪讪的道,像是在菜市场买菜一样讨价还价,“两军,就两军吧?老爷子,我给您磕头了!”
说罢,程务挺真要跪下去。
屋里的一些人都看着好笑。
“行了,别装疯卖傻的!”裴行俭又好气又好笑,手一挥,“就两军,不能再多了!”
“大帅,你真是我亲爹啊!”程务挺无比开怀的放声大笑。
屋里的人发出一片哄堂大笑。
薛绍这才明白,裴行俭是准了程务挺再去挑兵,组建自己的部曲。以往恶来麾下是整整一军人马的编制,一万二千五百人。朔州一战几乎打光,现在裴行俭准他扩充了两军,两万五千人!
这可算是裴行俭这个行军大总管,对程务挺此前收复朔代与守住朔州的一个重大奖励了。
薛绍心想,李崇义想方设法不惜触碰底线,就是要剪程务挺的羽翼、打压他的势力。现在倒好,裴行俭一来,程务挺马上就原地满血复活,还变得更加强大了!
裴行俭的这一记手笔,大有一力压百巧、反扇李崇义一个大耳光的味道啊!
想到这些,薛绍心里不禁有点热血沸腾了。老爷子来了就是好了,无论是我这样的小猢狲还是程务挺这样的大猢狲,都有了大树可以依靠。这个想法虽然有点谄媚和没出息,但事实确实就是如此!
在军队里,真的是得有大靠山才能立足稳固。就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如果不是裴行俭对程务挺的特别照顾,他麾下的人马打光了就打光了,以后只能乖乖的跟在裴行俭的麾下做一名帐前听用的将军。
对于带兵的将军来说,手下有一支唯令是从的亲勋部曲那才有底气。光竿司令,官再大也是屁用没有。就好比武三思,他此前还是三品右卫将军,官真的是够大了、仅次于检校右卫大将军裴行俭。可是武三思的手下一个兵也没有,他的官职也是说扒就扒了。相反的,本职是户部尚书这样一个文职的裴行俭,现在的武职只是一个检校右卫大将军,可是他在军队里能做到振臂一挥应者云集,谁来扒他的检校官试试看?
两军人马,裴行俭等于是送了一份安生立命的本钱给了程务挺,也是他今后最大的政治资本。
“承誉。”裴行俭唤道。
“在!”薛绍站了出来。
“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做旅帅了。”裴行俭挥了一下手,他的一名近卫抱出来一大包东西,“这是你的东西,拿去吧!”
薛绍接过那一大包东西,很沉,打开来一看,里面有一套崭新的明光战甲,几套新的赤色军服和绯色武官朝服,另有一本新的军籍,上面写着“右卫勋一府正五品上左郎将,薛绍”!
程务挺凑过来一看,哈哈一笑:“终于苦尽苦来回复正身了啊,这马上还升官了,恭喜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的。”裴行俭淡淡的道,“这是朝廷早就有了的任命,只是老夫一直藏着没有给他罢了!”
程务挺笑得更大声了,“大帅,你太坏了!你把朝廷给薛将军的任命藏了起来,却造了个假的户籍让他以小卒的身份从军,让他这几个月来吃尽了苦头还几度差点丧命!——你还是当年那只磨人的老狐狸啊!”
“恶来!”“裴行俭大喝一声,老脸一板,“你老小子的两军人马,还想不想要了?”
“要、要!”程务挺马上讪讪的陪笑,“我错了,爹!你就是我亲爹!”
满屋子人都哈哈的大笑。
薛绍拿着梦寐以求的明光甲和精致光鲜的将官军籍,心里确实高兴,但也有一点不舍。
真是舍不得离开,三刀旅的这那些新兵蛋子们!
裴行俭仿佛是完全读懂了薛绍的心事,说道:“这次奇袭黑沙,你立下了大功。将要如何对你论功行赏,得是回朝之后由朝廷来执行。但是你麾下的那一旅卫士,老夫倒是有权现在就奖赏他们!”
薛绍顿时来了精神,“怎么个赏法?”
裴行俭笑得活像一只修炼得道了的千年老狐狸,“那就得看一看,你们抓来的那几个俘虏,有多少份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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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大福将
是到了“验货”的时候了。
薛绍也很期待知道,他们千辛万苦拼死拼活捉来的几个俘虏,究竟有多大的份量!
裴行俭和突厥人打过不止一次的交道了,不久前阿史德温傅挑起的单于大都督府治下二十四州叛乱,就是他平定的。当时突厥人的伪可汗泥熟匍的人头,都被送到了长安。
对于如今突厥人内部的大小事情,没有人比裴行俭更加清楚。再加上他曾经在西域经营多年,那里安置了许多太宗皇帝平定草原之后迁来的突厥部族。裴行俭对突厥人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简直就是一个突厥通。
因此,突厥人任何的伪装,都难逃过他那双火眼金晴。
在见俘虏之前,裴行俭与薛绍私下密议了几句,讨论那几个俘虏的特征和来历等等。薛绍把自己的所见所想跟裴行俭一说,裴行俭就笑了。
“先把那个年轻的小子,带来!”
负责押来俘虏的,是一身戎装威武不凡的安大将军。
裴行俭早在伤兵营里就见到过她了,当时人多眼杂,他装作视而不见。现在私下见到,裴行俭乐得呵呵直笑,但有俘虏在场他没有多言,只叫月奴在门外先候着。待审完了俘虏再与她说话。
骄傲的突厥“贵族”青年被带进了受审的房间里,见到薛绍,旁边又有几个威武不凡的带刀侍卫,裴行俭更是不怒自威,让他感觉很紧张。但他装作一副大咧咧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在乎,连死都不怕一样。瞟了一眼裴行俭,他的眼睛就斜着瞪到天上去了。
“拖出去,砍了!”裴行俭毫无征兆的一声大喝。
“是!”左右的贴身近卫大声应诺,虎步上前就要拿人。
突厥青年被这一记突然的下马威给吓坏了,当场就跳了起来,“你想干什么?!我、我可是突厥阿史那贵族的王子,你们不能杀我!不然,我父汗会起倾国之兵来报仇!”
“王子?”裴行俭冷笑,用一口非常流利的突厥语说道;“没人比我对草原阿史那家族更加了解。上一次阿史那泥熟匍发动二十四州叛乱,他的人头被自己的手下砍掉送给了老夫,后来被送到了长安。当时,泥熟匍满门上下都被哗变的突厥人杀了个精光。至此,阿史那家族的嫡系血脉已经根绝,哪里还有什么王子?更没有什么可汗!!”
突厥青年顿时惶然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裴行俭,伸手一指惊慌无比的叫道:“你、你是裴行俭!!”
“大胆!”左右侍卫大怒,冲上前去就把他摁翻在地。
敢指着裴行俭的面门直呼他的姓名,大不敬。这些侍卫都是裴行俭的绝对死忠,根本无法容忍。
“放开我、放开我!”突厥青年这下是真害怕了,就连泥熟匍那样的人,裴行俭也能将他的人头送到长安。他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阿史那家的旁枝“贵族”,一万个自己这样的人加起来可能也不如一个泥熟匍。
裴行俭真要杀他,就如同杀只鸡一样!
薛绍在一旁看着,不由得会心一笑,以老狐狸的千牛修为收拾这匹乳臭未干的小野狼,真是大炮轰蚊子了。
“你的姓名。”裴行俭不怒自威的淡淡道。
“阿……阿史那,兀骨脱!”突厥青年被摁得脸贴着地面,咬着牙老老实实说道。
“身份。”
“突厥……王子。”
“砍掉!”
“慢、慢着!”兀骨脱慌了,大叫道,“好吧,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我是‘伪’突厥汗国可汗的嫡长子!——对,汉人管这叫太子,我是突厥太子!”
薛绍和裴行俭顿时笑了,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纨绔!
“你父亲的姓名。”裴行俭继续问道。
“阿史那……”青年很犹豫,不大敢说。摁着他的侍卫发力一扭他的胳膊,他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大叫道——
“阿史那伏念!”
果然!
薛绍心中暗自一喜,这条笨鱼,的确是不小!
裴行俭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淡淡道:“行了,放开他。这种废物一点用处没有——把他的父亲给我带来!”
左右侍卫茫然一怔,他父亲谁啊?
当然这些人都很聪明,没有发表任何疑问,只是大声应诺,“是!”
兀骨脱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再也没有了半点之前的嚣张气焰,委曲求全的小声道:“裴元帅,请你不要虐待我的父亲,更不要杀我们!如果你放我们回去,我们可以率领突厥部族归顺大唐,不再发动战争!”
薛绍和裴行俭同时心中一喜——使诈成功,这小子果然沉不住气,一下就把他父亲供出来了!
一旁的侍卫们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那四个俘虏当中,居然有伏念本人在?
“你不配与我老夫谈这样的话题。”裴行俭很霸气的将手一朝外一指,“去,把你父亲叫来!”
“好吧……”兀脱呲着牙捂了捂被拧疼的胳膊,垂头丧气的往外走了。
“哈哈哈!”
兀脱刚刚走远,房间里爆发出一片大笑!
“安姑娘,你快进来!”裴行俭高兴的大声道。
月奴走了进去,正儿八经的抱拳一拜行了个军礼,“裴元帅唤我何事?”
“嗬,这姑娘还真把自己当个将军了!”裴行俭非常的开心,笑容满面。他或许真是有着强烈的“女儿”心结,除了特别的喜欢妖儿、收她做了义女,连妖儿最好的玩伴月奴,他也是一向特别的喜欢。
薛绍笑道:“裴公不要小看她,她现在可是朔州的大名人。”
“那是、那是!”裴行俭笑眯眯的道,“不光是朔州,这以后她还会是全大唐天下的名人哪!”
月奴迷茫的眨了眨眼睛,“裴元帅何出此言?”
薛绍呵呵直笑!
裴行俭也笑道:“安姑娘,你真是一员大福将啊!”
“大福将?”月奴一愣,下意识的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胸部。
薛绍差点一下噗哧笑出声来,憨妞,没人说你的胸!!
“安姑娘,你可知你从牙帐里抓来的两个人,是什么身份?”裴行俭笑问道。
“不大清楚,刚才那个年轻的,可能是个什么王子吧!另一个,可能是他的贴身侍卫或者门户奴隶。”月奴满不在乎的道。
“这姑娘,真是憨直得有趣啊!”裴行俭毫不掩饰他的开怀与畅快,大笑道,“憨姑娘,就让老夫来告诉你吧——那可不是什么贴身侍卫与门户奴隶,而是伪突厥汗国的可汗,阿史那伏念本人!”
“啊?”月奴愕然一惊,不可置信的捂了捂自己的嘴,“我抓了个可汗?”
薛绍微笑的点头。
“要不说,你就是一员大福将呢?”裴行俭非常欢喜的说道:“安姑娘,你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虽然你不是北伐军中的正式一员,但是作为一名大唐的子民,你立下了这样的奇功也是一定会受到重赏的!本帅会把你的功勋记在行军功劳薄上,待回朝之后,朝廷必有重赏!”
“真的呀?”月奴这下开心了,咧嘴一笑,“裴元帅,朝廷都会赏我一些什么呢?”
“无礼。”薛绍笑着轻斥了一声,“这种问题是你该问的吗?”
裴行俭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呵呵直笑,“那老夫倒是想问一问,你都想要些什么了?”
“我想让公子升官儿,做更大的将军!”月奴不假思索的快语说道。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微然一笑,“傻姑娘!”
裴行俭笑着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呢,什么不要?”
“我就一直跟着公子就行了!”月奴笑嘻嘻的说道,脸上飞起一片霞云,“不过我倒是有个请求!”
“说。”
“如果公子以后行军出征,可不可以准许一直都让我跟着?”月奴说道,“我知道大唐军法森严,不允许家眷女子随军远征。但是可不可以稍稍的为我开个特例呀?嗯,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我就……随便说说,公子你不要骂我!”
“月奴。”薛绍说道,“不是我不让你跟着我,行军太过艰苦,军队是男人的世界,战争也很有风险。所以,历来战争不属于女人,必须要女人远离。”
“我知道公子是为我好,哪怕是骂我,也是为我好……可是,我就是想跟着!”月奴小声的说道。
裴行俭笑了一笑,说道:“这是小事,用不着老夫来准许,更轮不到大唐的朝廷来为你开赦特例。以后,私下再谈吧!”
“是!”月奴抱了一拳,不再多言。
虽然裴行俭没有明确答应,但是他的话里已经有了很大的回旋余地,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就算月奴以后一直随薛绍从军远征,也不是什么关乎律法与军规的大事,只是一件“私事”。
那就好办了!
月奴无比开心,转眸一看薛绍,眼神之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她的惊喜与欢爱之意。
薛绍微然一笑,“去吧,把伏念带来!”
“是!”月奴欢喜的应了一诺,走出房间就一路打起了小跑,简直就是在欢呼雀跃。
“这姑娘真是天真活泼,率真耿直!”裴行俭笑眯眯的点头微笑,说道:“如果她是一个男人,或许真会是一名出色的将军!”
薛绍只是点头笑了笑,没有多说。如果以后一直让月奴跟着从军,这感觉会很矛盾。
从个人感情上讲,薛绍早就习惯了身边跟着月奴这个小影子,一同经历了黑沙一役之后,二人之间也增进了不少男女之情。如果有她一直跟在身边,做为一个男人来讲,的确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可是军队毕竟不是别的地方,先不说那些森严的规矩与诸多不便,打仗真是要死人的。但凡身经百战还能活下来的人,不是他武艺有多高强、保命的本事有多牛,而是他的运气特别好!
这次月奴运气好,没负伤还立下了奇功,可是下次呢?运气这东西,谁能说得准?
正琢磨着,月奴和几个三刀旅的侍卫押着那个“最不起眼”的中年俘虏、伪突厥汗国的可汗,阿史那伏念——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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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你们的恶梦!
伏念进来后的第一眼,看的是薛绍,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转到裴行俭的身上。
“大名鼎鼎的裴闻喜,裴公,久仰了!”伏念说出了一口非常流利和标准的汉话,以手抚胸弯腰下身,对着裴行俭行了礼。
一路同行了近千里,这是薛绍头一次听到伏念说汉语。如果不看他的人光听他说话,肯定以为是个地道的唐人,还是关内两京的口音。
“请坐。”裴行俭也未多言,一名军士给伏念取来了一个行军马札,伏念很是淡定的坐了下去。那张并不起眼也不张扬的脸上,平静如水,仿佛内心世界一点的感情波动也没有。
“伏念,你放着好好的大唐刺史不做,为何要反叛?”裴行俭问道。
伏念淡然一笑,说道:“这些年来唐朝与吐蕃多有战事,屡战不利。为了对抗吐蕃人强大的高原铁骑,唐朝不停的在草原征募骑兵。我是刺史,屡次奉命在草原的部族当中征集青壮兵勇。这些人大多是有来无回,草原人怨声载道。再有一些贪官污吏从中克扣粮饷与阵亡烈士的抚恤,使得草原部族对唐朝非常的不满。在担任刺史的时候,我扪心自问一直都是尽职尽职的。但是我无法忘记我也是一名草原突厥人,是阿史那家族的汗室后裔,是那些失去了丈夫与儿子的草原人民的酋长与首领。我不能再违备自己的良心,继续帮助唐朝迫害我的同胞与子民。所以,我举起了义旗,带领我的族人们宣布独立、脱离唐朝的压迫统治!”
薛绍不由得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上千里路上一言不发的、其貌不扬的突厥人,这么健谈!而且,他绝对不是一个纯粹依靠着野心与暴力来起家的草莽叛逆,他很有见识,也很有城府。他方才的这一番话还是很有份量的,无疑是给突厥人的叛乱给出了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他知道在法律与大义上说不过裴行俭,于是就从道德与良心上来为自己开脱和扭转局面。
只言片语,尽显高手风范!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说道:“伏念,我其实早就知道你的名字。此前阿史那泥熟匍与阿史德温傅鼓动单于大都督府治下二十四州叛乱,曾经邀请过你一同参与。可是你拒绝了。但是为什么,在泥熟匍失败之后你又主动起事了?”
伏念平静的说道:“当时泥熟匍与温傅合谋起兵反唐,我不是不想参与,而是认为他们太过心急,太过仓促。我劝他们再等个两三年,等到真正的时机成熟。但是他们不听,急于求成。我认为他们会失败,所以拒绝了他们。”
裴行俭双眉一皱,“你要等什么?”
伏念略微一笑,“裴公心里比我清楚得多,又何必问?”
伏念这话一说出来,薛绍心里也是一醒神!
伏念这个人,真是不简单!
他说要等两三年,等到真正的“时机”,意思就是指——等皇帝李治驾崩!
李治身体不好一直在后宫养病,深居简出久疏朝政,委托武皇后临朝称制。表面上看,现在大唐很平静,武皇后和一帮儿宰相大臣们,把大唐治理得还算不错。若有军国大事,李治还可以出来拍板。
但是危机已经暗藏,那就是一但李治驾崩,至高皇权将会出现一片真空,现在的太子李显就算能够顺利的继承大统,他也压不住他强势的母亲和裴炎这一批执掌实权的顾命大臣。
也就是说,李治活着一天,大唐的中枢朝廷就能安静一天;一但他死去,至高权力的争夺必然引起大唐朝廷的动荡。朝廷动荡,则大唐天下不宁、对属国的治压也就会削弱——对突厥人来说,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来了!
裴行俭的心里当然也是清楚得很,但是他表现得很淡漠,说道:“既然你都劝泥熟匍等上两三年,自己怎么又仓促动手了?”
“我也不想。”伏念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可是泥熟匍败亡之后,我的草原族人非但没有灰心丧气,反而更加坚定了独立建国的雄心。每天,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来找我,请求我高举义旗带领他们起兵。再加上温傅又拉起了一支人马来找我汇合,草原上的部族全都在响应,甚至我的至亲都以死相逼催我尽快动手。人心所向众意难犯,我根本无法压住所有的族人!”
裴行俭双眉紧拧的点了点头,“伏念,你有点才能,野心也不小,你比泥熟匍和温傅都更加具备枭雄的潜资。可是无论是眼前的情景,还是你真的等到两三年以后再起兵,你终究是要失败。大唐帝国威服四海,你那一点投机取巧的心思,终究难成大器!”
“裴公,你错了。”伏念呵呵一笑,双手拍了拍膝盖,说道:“当我被众人推为可汗,被迫提前率部起兵的时候,我就早已经料到我很有可能会步入泥熟匍的后尘,不得善终。但是突厥人的独立,已是大势所趋。伏念,不过是继泥熟匍之后的第二个先行者。就算伏念的人头也像熟匍一样的被送到了长安,也仍会有其他的英雄人物领导突厥族人,继续进行我们的部族独立战斗。突厥的复兴,已势不可挡。我敢断言,用不了多少年,草原上必然会有一个崭新的突厥大汗国兴起——大唐,无法阻挡!”
薛绍,听得心头一震!
伏念的预言,真的是很厉害。历史上这一个时代,在伏念的叛乱失败之后,草原部族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中原的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他们建立一个庞大的草原大汗国的脚步。那段历史时期,又恰好是李治驾崩、武则天改朝换代的时期,大唐内部相当的动荡。这给了突厥人很大的可趁之机。
于是,一个强大的、足以对抗大唐帝国的突厥汗国,就真的在草原上兴起了。往后的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内,大唐与突厥之间的战争与和平,几乎就成了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薛绍不禁深看了那个其貌不扬的伏念几眼,心中不禁狐疑,这么有远见,莫非你也是穿越者?
当然薛绍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己一个近乎无厘头的猜测。
每一个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物,必然都有他的不凡之处。
如果伏念没有这样的智慧、远见和高层建瓴的意志,就不可能被无数的草原人“逼”着做可汗,领导他们起兵叛唐。一向吝于言辞的裴行俭,也不会对他的敌人许以一个“有才能与野心的枭雄”这样的高度评价。
听完伏念说了这一番意在长远的高论,裴行俭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伏念,历史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能够真正预见或是完全决定的。你我都只是小角色,我们更应该在自己的位置上,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就眼前而论,你有何见解?”
“裴公意下如何?”伏念不动声色,反问。
“老夫在兵在言兵,不问其他。“裴行俭也不绕弯子,说道:“我奉大唐陛下之命,率三十万大唐王师前来平叛。你们自称伪汗,擅自起兵攻破州县、杀虐官军荼毒子民,罪大恶极。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其一,你与温傅率众投降、去除伪汗名号、解散军队,重要人等一同随我到长安请罪,听候吾皇发落;其二,挥师前来与我决一死战,沙场见雌雄!”
“没错,的确是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了。”伏念点了点头,说道:“突厥人要独立,就必须经历艰苦的战争与各种凶险的博奕。虽然我知道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突厥要独立仍然面对很大的风险与困难,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我是真的没有信心说服我的将军与同胞子民们,让他们投降。”
“好,那就打!”裴行俭二话不说,将手一挥,“打到你们愿意坐下来谈判为止!”
“裴公刚胆大气,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大唐军神!”伏念站起了身来,像刚才进来时一样对着裴行俭抚胸弯腰行了一礼。
薛绍眯了眯眼睛,伏念虽然没有喊出那一句“打就打、谁怕谁”,但是他眼前这副谦逊的姿态,反而比吼出那一句豪言壮语,更能震撼人心!
的确是个枭雄,哪怕是做了阶下之囚,也仍是一身大气!
这时,伏念对着薛绍也抚胸弯腰行了一礼,“承旅帅,我们结伴而行走了一千多里,承蒙照顾,在此谢过!”
薛绍略微一笑抱拳回了一礼,“应该的。”
伏念淡然一笑,一双眼睛直直的逼视着薛绍,说道:“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确切的身份,但是通过我一路上的观察推测,你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旅帅那么简单。请问,你可以告诉我,你真实的身份么?”
薛绍呵呵一笑,“无论我以前有什么身份,现在,我都是大唐的卫士!”
“很好。”伏念面带微笑的点点头,“能够站在裴公的身边一同审我,你一定不是泛泛之辈。突厥人向来最是敬重勇士,我一向敬重人才。你真的很神勇,也非常的有智慧。如果我的手下有几个你这样的将军,不愁大事不成!”
裴行俭哈哈的大笑,“伏念,你不要想太多了。等我把温傅的人马打到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再来和你谈余下的问题。至于他——”
裴行俭一指薛绍,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他姓薛名绍字承誉,是老夫最器重的大唐年轻领将。请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以后的几十年里,他一定会是你们所有突厥人的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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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论功行赏
伏念走后,裴行俭表情凝重的独自沉思了良久。薛绍在一旁安静的站着,没有打扰。
“承誉。”裴行俭出声唤道。
“在。”
裴行俭说道:“方才我与伏念说的那些话,你不必当真。”
“是,我知道。”薛绍点点头,心知裴行俭做为一名军事统帅,同时也是“民之司命”,大战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真的打起来的。否则,无论胜负自己麾下的卫士将要死伤无数,对大唐的国力也是一个巨大的损耗。
裴行俭不是程务挺那种勇战派的将领,他是谋战派的代表。但凡战争,他向来都是用最小的代价来获取最大的利益。上兵伐谋,不到万得不已裴行俭绝对不会用上玉石俱焚的血战之法。
裴行俭说道:“伏念的那些话,有些道理。但更多的,是在危言耸听。老夫绝对不相信,突厥人有他说的那么团结一心。承誉,你有何见解?”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裴公这是在和我讨论大体的战略、实地传授兵法了!
“裴公,我以为——”薛绍说道,“自古以来皆是人心思定,老百姓都是不愿意打仗的。大唐统治了草原五十年,人民安居乐业,农牧发展教育兴盛,中原的文化普及到了草原的各个角落,受益的是突厥草原的人民。但是突厥贵族们的权力与利益却受到了压制,他们才要反弹。所以,我的看法与裴公相似,伏念夸大其辞说所有的草原人都逼着他做可汗,带领他们一同起兵叛唐,那只是在为自己的谋逆辩污,骗取道义和良心上的安慰。实际上,突厥人的内部一定存在很多不同的看法与声音,一定有很多的人对于反叛大唐持怀疑、犹豫与恐慌的态度。眼看着大唐王师要来平叛,突厥人还顶风作案的猛攻朔州,就是想要在王师抵达之前攻下城池、打败声名远扬的程务挺,不惜代价的起到一个稳定人心、鼓舞士气的作用。他们越是表现得这样激进,就越加证明了突厥叛军的内部,人心必然不齐!”
“说得好。”裴行俭赞许的点了点头,微笑道,“所以,我们必须尽早、尽快的扑灭突厥人的这一次叛乱,否则时间一长久,草原人民会在心理上慢慢的适应与接受了那个突厥伪汗国。一但他们的伪政权深入人心,那可就真的不好办了!”
“裴公仿佛已经有了谋略?”薛绍笑着问道。每逢看到裴行俭笑得像一只偷到了小母鸡的老狐狸,他就知道裴行俭肯定已经是成竹在胸了。
裴行俭笑眯眯的问道:“眼下,换作是你,你打算怎么做?”
这明显是一个“考试”,就像是毕业论文一样。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人心向来如此,在面对共同的威胁的时候,人们会抛弃私人的恩怨团结一致共御外敌。但是一但外患稍缓,内部的纷争就容易浮出水面,并且不断的扩大化。如果是我在统兵设谋,那我会暂缓对突厥人发动正面的军事猛攻。伏念在手,主动权尽在我手。既然突厥人的内部人心不齐,那我大可以利用手中的伏念,来对突厥人进行分化与离间,让他们内部的惶恐、不安、猜忌与恐惧不断的酝酿与加剧。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好极了!”裴行俭露出了那种,在逗妖儿玩乐的时候才有的老顽童似的古怪表情,嘿嘿的笑。
薛绍笑道:“裴公问了,我就随口一答,当不得真。”
“当真。你方才所说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裴行俭半开玩笑半当真的笑道,“这么说,你也是一只小狐狸嘛!”
“裴公打算如何做?”薛绍好奇的问道。
裴行俭成竹在胸的捻着胡须微微一笑,“不着急。如你所言,伏念在手,主动权尽在我手。这一次奇袭黑沙,你真是立下了奇功。不光是缓解了朔州兵难之危,更是给整个战役夺取了重要的主动权——苏味道!”
“属下在。”行军管记苏味道,出来应诺。
裴行俭说道:“你带几个行军书令史,尽快把薛绍麾下的这一旅人马的立功详情考较清楚,然后报来。”
“是。”苏味道应了诺。
“裴公,这是要论功行赏了吗?”薛绍笑嘻嘻的道,“多赏点,多赏点!”
苏味道笑道:“薛公子,你们立下的是‘跳荡’与‘降功’,裴元帅就是想要少赏一点,那也是难哪!”
“跳荡?降功?”薛绍嘀咕了一声,倒是在兵书上读到过,但是一直不是十分的理解,于是道:“苏管记何不为我详解一番,也让我涨一涨见识?”
“不敢当。公子想知道,那我便说了。”苏味道谦逊的拱了拱手,说道:“大唐军功有勋官十二转,评定的方法非常的明确与详细。大体说来,在两军阵前以少胜多称为上阵,兵力相当为中阵,以多胜少为下阵。此前裴元帅率三十万大军来平叛,为下阵。”
薛绍点点头,“这是评定战功的大前提吧?”
“是的。”苏味道答道:“评定战功,当然还得根据战争的结果。如果杀死或者俘虏了敌军四成以上,称为上获。两成,为中获;一成,则为下获。如此说来,军功的评定一共有九大类,如果是以多胜少、斩获敌军四成以上,称为上阵上获,这是一次战役所能获得的最多的军功,可授策勋五转。打个比方,如果获功者是一个白身,他能被授予五转勋官‘骑都尉’,视同从五品。如果获功之人此前就已经有了三转策勋,那他就将被提为八转勋官‘上轻车都尉’,视同正四品。”“哦,原来如此,我大致明白了!”薛绍道,“可是你仍然没说,何为跳荡与降功啊?”
苏味道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一战大战下来,获功者不少。如上所言,只是一般的情况。但有一种特殊的军功,那就是先锋或者奇兵以极少的人马杀入敌群让敌军大败,称为‘跳荡’;再或者,这一只先锋或者奇兵俘虏了敌军大将,称为‘降功’。跳荡与降功在上阵上获的基础上,再加二转策勋。也就是说,薛公子和你麾下的这一旅人马,此次奇袭黑沙所获军功,最低不少少于——策勋七转!”
裴行俭在一旁呵呵直笑,补充了一句,说道:“你可知,很多人打了一辈子仗也难得获取一转策勋?就拿老夫来说,上次北伐我斩获了敌酋泥熟匍的人头、全歼敌军获得大胜,那也只是‘下阵上获’,策勋三转而已。你们这一伙不怕死的小子,千里袭敌生擒阿史那伏念、逼得突厥退兵朔州,那是策勋七转以上!简直就是一战扬名,堪比当年我的师祖李卫公,生擒颉利可汗的军功了!”
薛绍心里一乐,爽!
“此外,大唐的勋官只有品级,无有实掌。”苏味道说道,“勋官想要得授职事官,还得是战后由军中的行军官记加以统计,由主帅首肯之后报予兵部和吏部详细的审核,针对获功之人的门第与出身,再酌情安排职事官。最终,还得有皇帝陛下来亲自批示——这些步骤与程序,称为‘考官’。九成以上的勋官,是无法获得职事官的,因为他们出身寒微没有良好家世的出身。所以,更多的勋官选择了留在军队里,在三卫五府继续从军,称为‘军士战官’。军士战官虽然没有担任官职、执掌权力,但是可以享受勋官所在品衔的俸禄与待遇。如果勋官退役回乡之后,可以由地方官府跟据勋官的品衔,分得更多的田土与房屋。”
薛绍点点头,此前第三旅的况三刀那些人都是“军士战官”,他们当中很多人只是普通的小卒,但是他们不少人身负六品以上策勋,享受的俸禄待遇不低于一个县令。
“言归正传,跳荡与降功是最为特殊的一类军功,除了策勋的转数极高,另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接受‘考官’。”苏味道笑眯眯的说道,“也就是说,薛公子手下的这些立功卫士们,能够在阵前就破格提拔为职事官,授予队正、旅帅这样的军官官职!”
“真的?太爽了!”薛绍大喜!
“具体详情,还得是下官考证之后,由裴公来定夺。”苏味道拱手拜道,“恭喜薛公子,你带出了一支虎狼之师、一群功勋良将!他们以后就将是大唐军队的中流砥柱、精英军官!”
“好,那就有劳苏管记了!”薛绍心花怒放!
来了大唐这么久,薛绍还真是没有这么高兴过。
相比于自己升官发达,手下的这些兄弟们一起获勋授官,更让薛绍觉得开心!
裴行俭呵呵的笑,“承誉啊,老夫也就是在事后说一说,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当时如果老夫在场,是不会准你去奇袭黑沙的,这风险也未必太大了一点,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老夫将要如何对太平公主殿下交待?她还不得扒了老夫的皮!”
薛绍哈哈的笑,“这不过去了嘛?我以后一定稳妥行事,不再弄险了!”
“好。”裴行俭微笑的点头,还是很欣慰的,说道:“你们这一路转战两千余里,都辛苦了。老夫准你们五日歇养,都好好的休息,有私事的去办些私事。五日之后,带你的人一起到老夫这里来——授勋领职!”
“是!!”
薛绍欣喜不已!
大风险,意味着大回报!
手下的这些兄弟们,没的白白的跟着我玩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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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军人的慈悲
当天,薛绍就带着苏味道和几名行军书令史一起,去给三刀旅的卫士们录取战功了。
其实,向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军队里也不是一切都那么纯洁与美好,一样存在着许多腹黑的潜规则。比如一场战争下来,获勋最多的当然是在“上面”关系很硬的军官们,要不然武懿宗与武攸归这些人,怎么会跑来跟着混?或许他们只是跟着军队走一遭连突厥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等回了长安,策勋的份少不了他们的。起初,程务挺也正是这么看待薛绍的。
真正能够分到普通卫士身上的策勋,是少之又少。说白了,人家上头的军官大佬们吃得剩下了从牙缝当中的掉出来的一点点,才会轮到小兵们。像这一次战果辉煌的黑沙奇袭战,到最后评策勋的时候,一般都只是主将和副将获得跳荡与降功的高级策勋。手下的普通军士,能有一二转的策勋就很不错了。
所以,当三刀旅的卫士们知道,薛绍要给他们所有人公开、公开的授封勋官,真是感动不已,这是真把我们当兄弟了啊!
薛绍不光是没有贪墨这些兄弟们的战功,还在苏味道等人的一旁不停的鼓动和推波助澜、甚至添油加醋,尽量的多给手下的兄弟们争取策勋的转数。薛绍心里的想法很清晰,不光是因为兄弟一场、同生共死过,更是希望他们这些人将来能在大唐的军队里更有出息,绽放出更多的光彩。
手下带出的兵越是成就了大器,对薛绍本人来说,就越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自己一个人做再大的官、就算做到了当朝宰辅,如果是一个孤家寡人又能有什么意义?
三刀旅的这些人,全是薛绍的生死兄弟也是绝对死忠。提拔他们,既是一种兄弟感情上的回报,也是有力的壮大自己的手段!
苏味道和这些书令史本来就是讲武院出来的人,再加上他们深知薛绍与裴元帅的关系非是一般,当然也就乐于成人之美了。在不违反原则与军令的前提下,根据军功评定的细则,他们都尽可能多的、挑有利的方面,记录了三刀旅卫士们的英勇事迹。
最后策勋评级,薛楚玉是头号战斗英雄,获策勋八转。其他人全都策勋七转!
这在军队里来讲,绝对是一个奇迹般的授勋,集体获功,最低策勋七转。三刀旅的卫士们在最后录功完毕了,也仍是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他们知道,这是薛绍在长安的身份与地位,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谓跳荡与降功,向来只是授予领军的军官,几乎从来没有普通的小卒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兄弟们!”薛绍一声大喊,三刀旅的卫士们马上整齐的站成了一排。内心的激动与感动,无以言表。
“都放松一点。”薛绍笑容可掬的道,“是不是很激动?”
“是!”
“是不是很开心?”
“是!”
薛绍呵呵的笑,“三个月的苦训,你们证明了你们是真正的硬汉爷们儿!舍生忘死的一战,你们更加用行动来证明了这一点。七转以上策勋,这是你们应得的。你们可以高兴,可以安慰,但是不可以骄傲与自满。以后,三刀旅的人还要斩获更加辉煌的战功,要让大唐军队里的所有袍泽,都来羡慕与膜拜我们。兄弟们,有没有信心?”
“有!!——”卫士们豪情万丈,非常激动。
“七转勋官,从现在起你们的俸碌待遇几乎相当于一个四品官了。”薛绍笑道,“好嘛,比我这个旅帅的待遇还要好!”
“报告——”郭安又叫了起来。
薛绍笑道:“有屁就放!”
众卫士们一起笑了,郭安说道:“旅帅,你应该是头功,你获得了几转策勋呢?”
“我嘛!”薛绍笑呵呵的道,“我要等仗打完了,回长安再议。”
“我们这些人都马上授勋、提拔为军官了,你还要等到回长安再议,这不公平哪!”郭安替薛绍叫起屈来,“裴元帅应该马上把你提拔为三品大将军!”
他这话一说出来,薛绍和薛楚玉、郭元振等人都哈哈的大笑起来。
年轻而热血的军人,够天真,也够义气!
他们这一笑,郭安顿时有些窘迫不安,一脸通红抓耳挠腮。其他的卫士们也都在嘲笑他,这回出糗了。
薛绍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道:“其实我在出征之前,就已经是五品郎将。裴元帅是我的老师,让我来亲身体验一回军队里的生活,于是我成了一名新兵小卒。后来跟随三刀旅的况旅帅等人一起去北方探查敌情,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三刀旅的人都阵亡了,只剩我一个。当时我也算是立了一点战功吧,就像你们现在一样,我由小卒被破格提拔为‘代旅帅’。当然,只是临时的代旅帅。裴元帅当时不在,中郎将李多祚无权正式的任命。现在,我已经做回了我的五品左郎将,不再是三刀旅的代旅帅了。我这样的五品以上军官的授勋与加官,必须得是回朝之后由二圣与朝廷来定夺,不是裴元帅能够决定的了。”
“原来如此……”军士们恍然,也有一点咋舌,原来他本来就是五品左郎将!!
“旅帅,看来你是真的不会再带我们了。”郭安有点伤感的道,“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蠢!”薛绍笑骂了一声,说道:“以后,你们都要自己当军官了,还指望着像以前一样,天天被我指着鼻子骂、踢着屁股欺负吗?”
军士们都沉默了。薛绍这一句话仿佛是戳中了他们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甚至是戳中了泪点。
好几个家伙,默默的流下泪来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听着,我再说一次。你们马上都要是军官,或许会要分道扬镳去不同的军府带兵。但请记住,无论你们去了哪只军队带兵,你们心里要对手下的卫士们好一点;在行为要求与军事训练的各方面,却要对他们特别的严厉与苟刻。因为训练场上多流汗,战场之上就能少流血——这是军人的慈悲!”
“是!——”三刀旅的卫士们大声应诺,集体潸然泪下。
事到如今,他们终于彻底的明白,薛绍当初为什么要那样魔鬼的训练他们了。
军人的慈悲,短短的五个字,既是薛绍对他们所有的感情,也是最后的告别辞。
“好了,一群大老爷们,别哭哭啼啼的,今天又是大家一起获得策勋的好日子。”薛绍说道,“裴元帅特别批给了三刀旅的人五天的假期,都去收拾一下行装,准备随我启程去一趟我们训练过的小山村。临走之前,大家再去看望一下受伤的兄弟们,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是……”卫士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还有一点伤感。
分道扬镳,这四个字对他们来说太过伤感了一点。
“有点出息!”薛绍大喝一声,“难不成你们还指望一辈子当小卒,一辈子跟在我屁股后面浑浑噩噩?——记住了,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
“是!!!”三刀旅的卫士们,嘶声齐吼。
“去吧!”
薛绍一挥手,卫士们都慢慢的散了去。
“感慨啊!”郭元振长声叹息,笑着摇了摇头,“这三个月的经历,比我二十年的经历还要丰富。仿佛这一刻,我都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
“他们无不如此。”薛楚玉仍是平静,但是看着那些离去走远的卫士们,一向严肃硬板的脸上漾起了一丝微笑,眼神难得的温情与柔和。
“承誉,谢谢你!”郭元振说道,“这三个月,将是我人生当中最为宝贵的一段经历,它将彻底的改变我的人生。感谢你给了我这样一场历炼,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我想,我也仍是心怀感激!”
“肉麻!”薛绍笑道,“还记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什么吗?”
“当然记得了!”郭元振笑道,“我要与你痛饮三千觥,携美共渡江!”
“那现在可以去了!”薛绍笑道,“五天的假期,痛醉一场又何妨?”
“好啊!”郭元振哈哈的大笑。
薛楚玉突然道:“承誉,我想问一问,我捉来的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薛绍笑道:“怎么,听说月奴捉来的是伏念本人,你还失落了?”
“那没有。”薛楚玉说道,“我是在想,我只是捉了一个小角色,就策勋八转。那安大将军,该授几转策勋?”
薛绍呵呵的笑,说道:“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唐卫士,不能按军队里的办法来给她评定策勋。裴元帅说了,等回朝之后由朝廷去封赏她好了。”
“这就好。”薛楚玉倒还松了一口气,“话说回来,我捉的那个人,是谁呢?”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虽然他的年龄和伏念差不多,但他是伏念的侄子,叫什么的我忘了,名字一长串。这个人有点胆略,在牙帐遇袭的时候,第一个出面召集死士来保护汗帐,然后让伏念和王子都更换了服饰,以防万一。事实证明,他的举动起到了很大的蒙蔽作用。”
“是啊!”薛楚玉说道,“当时我杀进牙帐之中,情急之下一眼最先看到他。无论是体形、服饰还是气宇,他都极像是一个大人物。于是我就将他擒来了。万幸还有安大将军心细,也精通突厥语,她藏在角落之中听到了伏念与王子的对谈,于是就将他二人生擒了来。若非有安大将军,我们这一次奇袭黑沙,真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所以,要是立下了最大功劳的安大将军都不受赏,我这八转策勋可就赏得不安心了!”
薛绍哈哈的笑,“要不然就连裴公都说,月奴是一员大福将呢!”
“公子,你叫我?”
说曹操曹操就到,安大将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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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此贼不死
月奴听说薛绍有五天假期准备去小山村和并州,乐得不行,当然是执意要跟着去了。她虽然挺享受军营里面的新鲜感与这份特殊的存在感,但朔州毕竟是苦寒边塞,对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压抑与沉闷了一点。
薛绍倒也乐得带她一起去。此去并州,除了让三刀旅的人放松一下,还有一些私事要办。比如吴铭那边的“暗察”工作是否有进展了,李多祚和那些逃兵们还一起下在大狱里,不说马上将他们救出来,怎么也得想办法去看一看他们了解一下情况。还有牛奔那个大憨熊,也有几月没见了。
有这些事情,薛绍临行前再去私下拜会了一次裴行俭。之前人多眼杂又急于料理俘虏的事情,很多事情薛绍没有来得及打听。现在正是时候了。
师生二人一起吃了顿晚饭,简单的军中蒸饼散子与果酒羊汤。获得了大功的安大将军也破例受邀在席,裴行俭很是喜欢这个耿直又侠武的大姑娘。
“裴公,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没来得及。”薛绍道,“此次北援朔州,带兵的不是李仙童吗,怎么又换成你老人家了?”
裴行俭笑了一笑,说道:“你们这些小子也不分个地点时势,在前线边塞这种地方也敢闹出内乱。我在后方听闻李多祚与数百卫士被李崇义下了狱,前来执人的新任并州大都督府法曹李仙童,当时我心里就有点焦急与恼怒了。前方将帅失和自相争斗,得益的只能是敌人。因为李仙童有李崇义这样的一个大靠山,我知道在前方没人能镇得住他,所以老夫把后方大部交给了副大总管唐怀壁率军继续前行,自己带了三千轻骑兼程快道的赶往朔州。这是一个临时的决定,没人知道,包括李崇义。半路上老夫就遇到了李仙童带着兵在那里走走停停、游山玩水。老夫一怒之下将他一脚踢回了并州,夺了他的三万人马飞奔朔州——这不你看,就连旗号都没换,还是他李仙童的并州大都督府旗号。”
“哈哈,裴公好威风!”薛绍笑道,“天地良心,我早就知道李仙童来了并州,也知道他不会放过我,可是我根本无意与他争夺,就是不想自相内乱让突厥人获利。可是他偏偏不放过我,还因为我而连累了李多祚与数百卫士。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必须去将它处理好了。”
裴行俭略微点了点头,表情挺严肃,“李多祚的事情,老夫尚未知晓详情,个中究竟有着怎样的隐情,你先说来。”
“好。”薛绍便将自己从加入三刀旅一起北巡刺探敌情,到程务挺半道上救了他一起返回并州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跟裴行俭详细的说了。还有他奇袭黑沙回来以后程务挺对他说的那些,关于李仙童要来朔州抓他、以及延俄出兵救援朔州的事情,都一起说了。
听到这些,裴行俭的表情越来凝重,“将帅失和自相倾轧,这是兵家大忌、军国之危!李仙童那个黄毛小儿公报私仇要对付你,尚且是小事;李崇义身为封疆大吏,怎能在这样的时候使出这种卑劣的伎俩,害得程务挺一军人马死了个尽绝呢?……李崇义以往也曾颇有功绩与名望,不是那种不顾全大局的人。这一次,他真是太令老夫失望了!”
“裴公,我觉得李崇义已经把我和恶来将军看做了一伙,就想趁朔州兵危、借突厥人的手害死我们。天可怜见,我奇袭黑沙侥幸成功了,突厥人没有再猛攻朔州中途退了兵。”薛绍说道,“若非如此,我就算抓到了俘虏,也在茫茫的戈壁之上无家可归早晚性命不保,程务挺也必然死于突厥人之手。这一招,太阴狠了!偏偏到了程务挺的军队打到精光的时候,李崇义又假装派了援军来,领军的还是程务挺的儿子程齐之。其心更是狡诈阴毒,万一朔州兵危,程齐之与程伯献带来的人马很有可能一起战死;万一朔州之危得解,李崇义便是大可为自己开脱了——他派了援军,派的还是程齐之率领,儿子当然是救父心切,这也显得李崇义是救人心切。他这一手很有为自己开脱罪名的强大说服力!”
“李崇义这个人还是很不简单的,极有谋略。皇帝陛下委任他为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实际行使大都督的权力,这就像当年重用李愗功(李勣)一样,是在重用李崇义,委以河北半壁江山的军政大权。”裴行俭说道,“这些年来,李崇义也一直都干得不错,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在皇族宗室里面也有了很高的威望。但是临老了怎么犯下这种糊涂,干出危害军国、陷害将士的蠢事?!……老夫,痛心疾首!”
“裴公,此次我回并州,打算想办法将李多祚与那几百卫士救出来。”薛绍说道,“李多祚是无辜受殃,那几百卫士虽然犯过错,但也曾与突厥人死战血战,保境护民有功。如果被军法一刀杀了,那会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啊!”
“你放心,李仙童那个黄毛小儿还没有那么大的狗胆,敢杀几百卫士。更不敢真的对李多祚下什么黑手。”裴行俭说道,“他那就是使的一个引蛇出洞之计,想把你逼急了将所有的罪过扛到自己的肩膀上,那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知道。”薛绍点点头,“李仙童的矛头当然还是对准的我,不是真要收拾李多祚和那几百个与他不相干的卫士。当时我的身份只是代旅帅承誉,李仙童明明知道我的确实身份,还装聋作哑要把我抓回去,加治我一个冒充皇族的大罪。这种小阴谋小伎俩,真是有够天真和幼稚的!愚蠢!”
“当时你运气好去了黑沙,没有被他抓到。如果当时你人在并州或者在朔州被李仙童抓了,他宣读军法明正典刑,认定你是冒充的薛绍,不问情由当场一刀把你杀了,你找谁申冤诉苦去?”裴行俭微眯一下眼睛,说道:“要明着来争斗,李仙童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他的这种小阴谋和小伎俩,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也是足以害死人的!——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承誉啊,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多谢裴公教诲,我记住了。”薛绍拱手拜道。
“大敌当前,内部不能失和。”裴行俭说道,“此次你去并州,不要去多管李多祚与那几百卫士的事情。老夫会亲自过问,但保李多祚和那些人没有事,你绕道避开,以免将事态激化。”
“好。”有了裴行俭这样的承诺,薛绍也算是放了心。毕竟李仙童真正要对付的不是李多祚与那些卫士本人。现在他的阴谋与伎俩已经败露,当然是犯不着跟裴行俭这样的大佬死磕到底。就算他敢,李崇义也不会准许。
再者,以李仙童阴柔诡诈的性格,一但裴行俭施压,他也应该会果断的服软放人。
“来人,去将魏元忠请来!”
少顷过后,魏元忠来了。同是讲武院出来的人,此前身为监察御史的魏元忠,被裴行俭留在身边,做为专管查察军队风纪的行军马司听用,算是量才度用、委以大权。
在所有的讲武院学生当中,魏元忠最是少年老成。早年他就才名远扬,但是一直性情恬淡无心官场,偶遇高人得授《九州设险图》,这是一部关于军事地理的巨著,记载了九州天下各个用兵险要之地,教人如何注意地理文水,如何有利的排兵布阵。魏元忠对此极感兴趣,从此他四下游学遍历名川大山,几乎对天下所有的军事要塞与古今战场了然如胸。学成之后魏元忠才参加科举入仕,虽然一直都做的御史这一类文官,可是他在军事上有着极高的素养。
裴行俭对魏元忠在军事地理上的真知酌见和在军事方面的天赋,颇为器重。
“魏元忠,你去一趟并州,把李多祚下狱一案查上一查。”裴行俭言简赅也不多说,直言道,“一切秉公而办,即可。”
“是。”魏元忠拱手应诺,这是他的本职。
饭局已罢,薛绍等人离开了裴行俭的住所。
“魏兄,正巧我也要去并州,不如同行吧!”薛绍道。
“好,魏某求之不得!”魏元忠拱手笑道,“久别重逢,一直想与薛公子及讲武院的兄弟们叙一叙旧,现在总有有机会了!”
“那就明日辰时出发,我会叫人来约会魏兄!”
“好!”
薛绍心想,现在大敌当前,我不会把李仙童和李崇义怎么样。但是战争总有结束的时候,我不想跟他们争斗,但他们却始终不肯放过我,时刻都想置我于死地。前次李崇义扣了牛奔和我发来的求救信,还要杀牛奔灭口,然后不派兵马前去救我们,这就已经很歹毒、触犯了律法底线了。这一次更是过份,想要把我和程务挺一起收拾了,害得朔州危急、一万多朔州军将士为他的阴谋而殉葬!
李仙童,此贼不死,我薛绍永无安宁与太平!
李崇义,此贼不死,何以告慰那些热血将士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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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重大收获
次日清晨,一行人在军队里吃过了早饭,薛绍叫人请来了魏元忠,大家一同启程离开了朔州。
军队规矩森严,卫士不可轻易外出离开军营。于是裴行俭叫苏味道给他们开出了一纸文书,说是派这些人去并州催促粮草。临时行裴行俭再一次叮嘱薛绍,莫要沾惹李多祚的事情,以免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内乱。
不管怎么说,李崇义握着北伐大军的胃,后勤粮草的转运还得全靠他。现在和他撕破脸皮了算帐,绝非上策。
薛绍应了诺,心想我也不是那么没有大局观的人,否则,当初我早就把李仙童给收拾了,免除后患。
三刀旅的人走出朔州,心情颇为复杂。既有忙里偷闲的轻松,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荣耀升迁满足,同时也有一些失去了战友的伤感,和沧海桑田的感慨。
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薛绍和这些兄弟们一起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就如同揭开了人生暂新的一页。三刀旅的卫士们大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当初刚刚被选来的时候,个个都是热血方刚的毛头小伙子。可是现在,他们个个少年老成沉稳大气,俨然已是脱胎换骨。
经历,真是男人成长的最佳养料。
一行人到了小山村,发现已经有一些之前逃难离开的原住民回来了。虽然朔州之危刚刚才解,村民们刚刚差点被屠村马上又流离失所,可是他们对于家园的感情却是无法割舍。再加上裴行俭本人已经到了朔州的事情已经在河北一带传开。对于这些百姓们来说,裴行俭与大唐的王师就是他们的守护神,于是他们也就敢于回来重建家园了。
村民们回了村庄,惊讶发现他们的土木宅子非但没有因为无人照顾而倾倒坏损或是杂草丛生,反而被修楫一新,就连地里的庄稼田土都有被修整的迹象。再加上四周还有一些军队驻扎后留下的痕迹,更又增加了一些坟墓还看到了薛绍立在那里的碑,百姓们这才认定,是大唐的军队在这里临时的驻扎过了。
至从上次薛绍与三刀旅的人救了村民们以后,这些村民对于大唐军人的感情变得无比深厚。他们回乡之后先是稳定了生活,然后各家各户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把三刀旅的那些坟墓全都修缮一新,甚至不惜掏空贫寒的家底,将这一片坟墓修成了一个园陵的式样,还装饰了石马石狮这些东西。
薛绍等人再次来到这里,差点认不出了。
村民们见到大唐的卫士们来了,一同欢喜出迎。尤其在其中看到了曾经救过他们的薛绍,更是喜不自胜,所有人都来参拜,拿出了家里所有好吃的、能吃的慰劳他们。
三刀旅的新兵们头一次感受到百姓的这种热情与爱戴,既感动又自豪还一些难为情。以往他们参军的理想,就是混一些军饷、讨一场生活,运气好能混个勋爵回乡分到田产,则是莫大的荣幸。现在他们觉得,做为一名大唐的卫士,是一种光荣,也是一种责任。
卫士们发从内心的,喜欢上了自己做为一名军人的身份。他代表着强大、彪勇、无私、伟岸和光荣。
薛绍自己的内心世界,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从一开始,他做许多的事情都是为了解决将来的危机,以免自己在武则天改朝换代的政治风暴中死于非命。此前他做许多的事情都是出于一己之私,很少去想其他人,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民族、大义和光荣、责任这些东西。
这一次的从军之旅,以小卒的身份见证了大唐的军队,见证了那么多的艰辛不易与生离死别,尤其是况三刀那些先烈,还有程务挺那些精英,再有自己身边的这些兄弟们,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薛绍。
薛绍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慢慢的根植在了大唐的这片热土之中。他慢慢的爱上了这个时代,这个国度。这里有最质朴与善良的人民,有热血和慷慨的军人,更加有了许多自己爱的人,和爱着自己的人。
薛绍知道,自己终于属于这个时代,融入这个世界了。今后的人生,绝对不会只是蝇营狗苟为自己而活,为活命而努力。他有了更多的责任,也有了一些理想。
保护这片热土和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同胞!
让这个时代,绽放出更多的异彩,变得更加美好!
人因为梦想而伟大,男人因为志向而奋起。薛绍感觉,自己的内心世界更加充实了,也比以前多了更多的光明与正能量。
这一切,都来自于这次从军经历的那些人,和那些事。那些普通的军人和质朴的百姓,那些简单和卑微的小人物,用他们的真诚和热情一点一点的打开了薛绍尘封的心扉,在他的心田注入了一股充满活力与感恩的热血。
薛绍,承誉,现在真的复活了!
……
在村民们的帮忙下,五十座新坟很快建好。和之前况三刀等人的坟一样,都只是衣冠冢。牺牲在黑沙的兄弟们,尸骨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薛绍之前用门板立的那块木碑,被村民们换成了高耸的大石碑,非常的气派。村民们说,他们自己村里有石匠,没日没休的弄了快一个月才弄好,全村人的一点心意,全在这里了。
墓碑上是薛绍的原笔迹,写着一列大字——“右卫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况三刀麾下名英勋烈士们永垂不朽”!
“将军,以后咱们村就叫英烈村了。”村里的老人主动对薛绍说道,“咱们要让自己的后人,世世代代为这些英雄们守墓,永远不会让他们缺了香火供奉!”
“真是多谢老人家了!”薛绍非常的感慨,后世有一个词叫做“军民鱼水”,拿到现在来说,也是半点不为过。
薛绍带着三刀旅的后辈们,在墓碑前大声的齐声的背讼了一遍三刀旅的入旅誓言,“誓死撼卫之”的威武之声,响彻山村。
村民们拼命的挽留,要让薛绍等人在此留宿一宿,薛绍好不容易挽拒了,但是一顿酒饭却是怎么也推脱不掉。于是薛绍一行人就在村子里享受了一回村民们的热情款待,临走之时,薛绍没忘了悄悄留给村民们一笔钱。他们刚刚流离失所丧失亲人,都不富有,可不能白吃白喝他们的。
然后一行人继续南行,望并州而走。
到了牛奔藏身的大树林附近,薛绍要与众人分道扬镳,约好了明天午时在并州治所太原城的“来仪酒肆”相会。
郭元振等人看到薛绍与月奴结伴要去那片深广的大树林,一阵坏笑。郭元振说道:“薛将军,树林里有虫子,也有荆棘扎屁股,你和安大将军怎么还有这种趣味呀?不如还是一起进城,找个舒适的房间住下吧?”
“滚——!”薛绍没好气的大骂,郭元振等人笑哈哈的走了。
月奴被郭元振一通玩笑说得满脸通红,“这家伙,嘴真损!”
薛绍笑了笑,“走吧,一起去看一看那头大笨熊!”
两人走进了茂密的树林,左弯右绕穿行了好一阵,找到了那个山洞。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声声呼喝与拳打脚踢之声,仿佛是有人在激烈的搏斗!
薛绍与月奴心中同时一惊:莫非有谁找到了这里来?!
二人收敛行藏,既隐蔽又迅速的进了山洞,躲在暗处一看,却是吁了一口气。
原来,是吴铭在和牛奔比拳。
吴铭可是自幼在少林寺长大的武僧,一身功夫精湛到炉火纯青;牛奔则是天生神力一力压十会,两人相斗如同龙虎之争,分外激烈与精彩。
相比于以往只会使用蛮力,今天牛奔的拳脚招式让薛绍感觉眼前一亮——这头大笨熊,还专门修炼过拳法了!
“义父!”月奴按捺不住,欢喜的叫了一声。
吴铭稍一分神,牛奔一记怒拳直捣他的膻中。眼看躲避不及,吴铭的腰身胸腹如同一张弓一样斗然一缩,脚下往后一滑身体平移后退,宛如鬼魅!
“我的娘啊!”牛奔看着自己落空的那个大拳头,瞪大了眼睛惊叫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这是义父的拿手绝活儿,蛇行术!”月奴自豪的大声道。
薛绍也大开了一回眼界,古老相传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其中有不少是轻身闪避的功夫。吴铭刚才的这一手平地腾挪的蛇行术,那真的是只能在武侠电影里看到,真是宛如玄幻一般!
“公子来了!”吴铭收了势,微然一笑上前来参拜。
“兄弟,你回来了!可把我想死了!!”牛奔张开双臂,一个熊抱就朝薛绍冲了过来!
“离我远点!”薛绍一记闪避就挪了开去。
牛奔嘿嘿直笑,“俺看到你,高兴!”
薛绍笑着点了点头,对吴铭道:“你怎么还有闲心,来和牛奔比拳了?”
“最近几月,我固定每三天就来看一次牛奔兄弟。”吴铭说道,“别看他目不识丁性情鲁莽,可是学武却是极有天份。我教了他一手铁牛功与霸王肘,他练得既快又好。方才你也看到了,我稍一分神,差点就败于他的拳下!”
“嘿嘿,那是师父你老人家教得好!”牛奔憨笑,笑得一脸稀乱。见了薛绍,他是真的无比开心。
“谁是你师父,别乱叫!”月奴板着脸喝道。
“师姐,他真是俺师父,俺没敢乱叫!”牛奔小声的怯怯的道,“那你就是俺师姐了!”
月奴直翻白眼,“我才没有你这么笨的师弟!”
薛绍和吴铭呵呵直笑。
四人叙旧片刻,薛绍就和吴铭私下谈了一谈正事,问他并州大都督府里的情况如何,有没有找到那封驰报?
吴铭说,那封驰报多半是被李崇义毁了,他那种老精怪,不会轻易留下那种可以指证自己的证据。
但是这三四个月来,吴铭潜伏在都督府里,却有了另外的重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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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并州有鬼
吴铭说出的情况,让薛绍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来,至从上次李多祚押送第一批粮草到并州、李崇义出城犒军之后,年岁已高的李崇义就病倒了。这样一来,繁重的军务担子,就落在了并州司马韦巨源的身上。
在大唐的官僚体系当中,长史是一州之副官。并州大都督府的大都督一般由皇族至亲来担任,但一般不赴任,那么长史就成了实际上的最高长官。
司马,在大唐时代名义上是执掌一州军务的官职,但实际上是个清闲无事的闲官。很多被失势后被贬出长安的京官,都是被任命为远州的司马,给点俸禄没有半分实权,只剩混吃等死。
但是并州大都督府的司马不同,一但北方有了战事,并州司马就要担负起很多的职事,掌握很大的权力!
韦巨源,出身于声名赫赫的京兆韦氏大族。有一说“城南韦杜,去天五尺”,用以来形容长安城南的韦家与杜家,是何等的显赫与光耀。往早了说,李世民曾经娶过一个韦氏女,封为韦贵妃;往近了说,太子李显的太子妃,就是出身城南韦氏。
这个韦巨源此前在长安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难得韦氏有女嫁给了太子李显,论辈份,韦巨源是韦太子妃的叔叔辈。于是韦巨源马上就攀亲戚找到韦太子妃,然后通过太子李显这一层关系,给自己混到了一个并州司马的外官。
李显名为太子,没有多少实权,能给韦巨源争取到一个并州司马,估计也是尽力了。
一般来说,外官当然是不如京官,何况还是“司马”。但是韦巨源这个人还真是有点远见,他早就琢磨着一但北方有战事,“并州司马”可就不再是个吃闲饭的闲官,那就时来运转了。
事实证明,韦巨源的政治投机,投对了。
吴铭告诉薛绍说,李崇义病倒之后,虽然在大事上有所掌控,但是大多数的事情都交由了韦巨源来打点。李仙童初来乍道,虽然在并州都督府法曹混到了一份职事,可是立足不稳、人脉也不广。加上唯一的大靠山他的祖父李崇义病倒了,李仙童更加举步维艰。
于是李仙童开始想办法,在韦巨源这里做文章。
韦巨源有一女,生相平庸性情跋扈而且妇德不简,二十岁了还没有嫁人。李仙童便将自己的元配夫人给休了,主动上门提亲要迎娶韦氏女,娶作正室。韦巨源当然很高兴了,再加上李仙童是千牛备身出身,外貌体态文采言语那都是极讨女人欢心,韦氏女一见面也就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了这个风流公子。
一拍即合,李仙童火速与韦氏女成婚,成了韦巨源的女婿。这样一来,李仙童也就迅速的在并州站稳了脚跟,甚至不需要仰仗他那位卧病在床的祖父李崇义了。
韦巨源有点小聪明,但是在谋略城府上远逊于李仙童,几乎被他牵着鼻子走。再加上有韦氏女的煽风点火,韦巨源更是对李仙童这个“乘龙快婿”言听计从。
这就有了后来的牛奔遇险、驰报被扣,李仙童拘拿李多祚与数百卫士,以及迟误发兵援救朔州、李仙童赴朔州擒拿薛绍。
这许多的事情,都是李仙童从中谋划,然后再与韦巨源合伙一起骗取了李崇义的信任,以李崇义的名义发号施令办下来的。
李崇义身为李唐宗室,素有贤名、威望极高。这一次却不料被自己最为信任的副手韦巨源与最喜爱的嫡孙李仙童所利用,落下了许多的骂名。
听完这些,薛绍真是有些意外和震惊。如果说李崇义做事还能有一点底线,那么一心弄权的韦巨源与居心叵测的李仙童,肯定不会有这些顾忌。
难怪并州大都督府,能干出那许多“自毁长城”的事情!
难怪裴行俭,都对李崇义的这些举动感到不可思议与无比失望。
原来,李崇义都是被架空和利用了!
休元配、陷祖父,无所不用其极,李仙童还真是阴毒!
薛绍觉得,此前的策略或许要临时改上一改了。之前为了顾全大局,薛绍不想在这时候与李仙童撕破了脸针锋相对;可是现在,卧病在闲的李崇义都成了傀儡,一切尽在韦巨源与李仙童的掌控之中。这对翁婿狼狈为奸,天知道他们还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万一在以后的战争节骨眼上他们再使一把坏,那可就真的致命了!
“吴铭,有办法让我当面见到李崇义吗?”薛绍说道。
吴铭不让薛绍尊称他为大师,让薛绍不必拘于小节以家臣待他即可,薛绍也就直呼其名了。
“难!”吴铭皱眉沉思,说道,“李仙童以嫡孙之名亲自担负起照顾李崇义的职责,外人无话可说。在李崇义病榻边照顾寝居的,都是李仙童的心腹女婢,外面戍卫的军士都是韦巨源的死忠。这些人把李崇义包围得像铁桶一般,我也只能在暗夜时分潜伏进去,悄悄的倾听一些他们的谈话。想要接近李崇义的身边,根本不大可能。”
薛绍拧眉沉思,良久。
“如果有重大事宜,必须有李崇义亲自出面主持呢?”薛绍道。
吴铭摇了摇头,“一般来说,大小的应酬都会有韦巨源或者李仙童代劳。”
薛绍微然一笑,“有件事情,可能就由不得他们了!”
“何事?”
“到时便知!”薛绍手一扬,“走,去太原!”
薛绍与吴铭、月奴三人分头离开了大树林,薛绍又将自己乔装改扮了一回避开李仙童的那些眼线心腹,扮作一个寻常的百姓路人进了并州治所太原城。
这里是李唐的龙兴之地,大唐的北都。一直都是大唐的北方政治、经济、文化与军事中心,城池颇为兴旺。薛绍无心欣赏什么风土人情,混杂在人流之中辗转找到了吴铭与他约定的碰头地点,一家不起眼的民居之内。
吴铭这位从军多年的老斥侯、经历丰富的老江湖,在太原城里租了一处房宅用作公开的住所,另有两三处这样的隐密居所,以备不时之需。
狡兔三窟,用来形容吴铭最是合适不过。
薛绍先稳住了脚,确定自己没有被并州的军士发现行踪。这里是韦巨源与李仙童的地盘,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城中安插了多少的心腹眼线,打探一切可疑之人可疑之事。
然后,薛绍决定暗中去见一次魏元忠,把方才了解到的这些重要线索,跟他说上一说。
魏元忠现在只是一个监察军队风纪、查核各种军事案件的行军司马,但他的本职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虽然只是一个八品小官,但是他有权弹劾天下百官,宰相见了御史上门,心里都要犯怵!
战争非常时期,入夜后并州城中霄禁,各家各户都闭门熄灯,往来巡视的兵丁不绝,戒备十分的森严。
可是这种程度的戒备,对于大闹长安的飞贼薛绍、独剑敢闯皇城的月奴与月奴的师父吴铭来说,如同儿戏。
三人就像是三条暗夜中的幽灵,悄悄的摸到了并州大都督府辖下的官方馆驿之中。
魏元忠奉公职而来,按例居于官驿之中。先行递上了公文,只等明日办事。三人到了官驿,发现这里戒备十分的森严,根本就不像是平常的戍卫,简直就像是要“兵变”了一样,魏元忠被包围得像是铁桶一样。甚至在斗拱屋顶的檐角这种地方,都暗藏了居高盯梢的眼线。
很显然,韦巨源与李仙童,对突然驾到的魏元忠非常的忌惮!
看到这样的情况,薛绍的心里越发一紧,情况远比我想像的还要紧张与复杂。并州,是外松内紧,韦巨源与李仙童非常的有戒心,对外防患极严。天知道他们二人暗中还有什么图谋。
莫非还想举兵叛乱、独立成国?!
找死!
三人在官驿里外观察了一阵,好不容易瞅到一个守兵防备的空隙,薛绍像只狸猫一样从窗户里跃进了魏元忠的房间。
魏元忠居然没有睡,只是和衣躺在床上。听闻轻微的响动,他既没惊慌也没有发作,而是坐起了身来,定定的看着薛绍。
薛绍不由得惊叹,难怪人人皆赞魏元忠“少年老成”,暗夜之中见到房间里进了贼,他居然一声不吭,太沉得住气了!
“魏兄,我薛绍!”薛绍言简意赅的五个字,让魏元忠暗吁了一口气。
“很好。”魏元忠连忙下了床,让薛绍跟他一起走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墙角,小声道,“我就知道你要来!”
薛绍微惊,“你知道?”
“进城之后,我才知道并州的情况远比我想像中的要复杂。”魏元忠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表面看来,一切正常相安无事。但是实际情况,恐怕颇为复杂与凶险。你看我这馆驿里外,铁甲卫士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并州对于行军司马与朝廷御史如此严加防范,显然是心中有鬼!”
“我来告诉你,他们有什么鬼!”
于是,薛绍将他从吴铭那里了解来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对魏元忠说了。
魏元忠听完,大吃一惊,“李仙童也太没人性了,居然连自己的祖父也敢陷害?……看来并州真是发生了大事,这连裴公也是没有预料到。魏某身为朝廷御史,岂能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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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安大将军的纠结
因为环境特殊时间紧迫,薛绍无法与魏元忠细谈和长谈。二人议定,明天魏元忠以查核李多祚入狱一案,进并州大都督府。估计韦巨源与李仙童会拦着魏元忠,不让他见到李崇义本人。
现在薛绍与魏元忠不得不怀疑,李崇义究竟是死是活?再者,就算情况没有那么坏,大病了一场的李崇义现在是否已经被控制和软禁了?
在大唐北伐这样重大的节骨眼上,身为主理大军后勤的长史,李崇义肯定知道自己的责任有多重大。如果他只是短暂的病上一两天、临时让韦巨源代为操持一下大小事务,姑且说得过去。如果身体确实不行,李崇义有义务尽快向朝廷说明,就算朝廷不会马上派人取代他的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官职,至少也要临时派一个能够负起全责的能臣来接手他目前的工作。而绝不是由李崇义自己决定,由他的副手韦巨源全权代管。
薛绍与魏元忠三言两语一谈,抓到了事情的核心——目前韦巨源全面接管并州大都督府的工作,不符合律法也不符合政治章程,是擅权夺班!
“好,明天他们要是敢拦着我不让我见李崇义,我就祭出这样的大刀!”魏元忠两眼精亮,说道,“我就不信,他们还敢我把这个御史怎么样!”
薛绍眨了眨眼睛,“如果他们让你见到了李崇义呢?”
魏元忠眉头一拧,“那我也好像不大方便,当面质问他私扣驰报、延误出兵救援朔州的事情。这两件事情,我们好像都没有证据,只是自己心里清楚。”
“是啊,这正是李仙童的高明之处。”薛绍说道,“前番他扣我驰报没有派兵去救我和那些难民,但是派了程务挺去收复了朔代二州。朝廷真要责问起来,他们大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是以大局为重、收复城池为先。这一点,还真是可无辩驳。随后,李多祚与几百逃兵下狱,勉强也可算是他们占住了道理,只是小题大作而已;这一次,他们出兵虽然很慢、逼死了程务挺麾下一万多人,可是毕竟援军最后还是到了,最先去的还是程务挺的亲儿子程齐之,这又没法去抓他的把柄!”
“这个李仙童,竟然如此狡诈!”魏元忠浓眉紧拧,“他若是将这份心思用在正途上,也该是个人才啊!”
薛绍微然一笑,“魏兄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句话叫做,百密一疏。世上根本就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情。今天告诉你这些,是让你在明天进大都督府之后多留个心眼,留意李崇义与韦巨源的各种表现,不要急于发难,只谈李多祚一案。也就是说,先观察观察,不要打草惊蛇。”
魏元忠眼睛一亮,“薛公子有他们的证据?”
“当然!”薛绍说道,“现在不便多说,明日你办完了公职,我们照常到来仪酒肆碰头。想必到时会有很多李仙童的眼线盯着我们,我们只管喝酒玩乐便是,别让李仙童以为我们查到了什么重大线索。先让他麻痹大意一段时间,到时,自有办法将其一刀拿下!”
“好,时间紧急,现在也不便细商。”魏元忠道,“你先走吧,一切小心为上!”
“魏兄保重!”
薛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馆驿,和吴铭、月奴二人安危无恙的回到了歇脚之处。
薛绍对吴铭说,你暂时不要回并州大都督府了。现在我与月奴正式碰头走在了一起,你很容易暴露。你就去与牛奔藏在一起,务必保证二人的安全,不要再在并州露面。两三天之内,我会来与你汇合。
吴铭应诺而去。
薛绍稍稍的吁了一口气。真没想到并州这里居然乱成了这样。以前只以为是李崇义与程务挺之间有暗斗有排挤,但是他们二人再如何争斗,李崇义不敢误了本职,不会耽误了北伐大军的后勤补给这些大事。现在情况有变,如果是韦巨源和李仙童掌控了实权,那真难说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情。
尤其是李仙童,他目前只是一个法曹参军,出了大事先有李崇义顶着,万一要杀头,他还有一个临时岳父韦巨源先伸出了脖子挡刀。李仙童居于幕后出谋划策坏事干尽,但最后清算罪帐的时候,很有可能查不到他的头上!——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可以指证李仙童的罪证,顶多只有李崇义“渎职”与韦巨源“擅权”的一些迹象!
李仙童这厮真像一条阴冷的毒蛇,藏在暗处不显真身,时刻都能要人命!
薛绍坐着那里天马行空的想着这些,不觉稍稍有些头都发晕了。于是闭上眼睛伸手摁了摁太阳穴。月奴一直安静的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薛绍思考,这时连忙上了前来伸出手替薛绍按肩、揉头。
月奴练过武,既熟知人体穴位,手法力道又恰到好处。薛绍极是享受的长吁了两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这几个月来,公子真是辛苦万分。”月奴低声的,心疼的说道,“等仗打完了,公子要好生歇息,莫要再这样的操劳。看看公子,都像是变了个人。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薛绍闭着眼睛享受月奴的按摩,笑道:“这么说,我不再是以前那个能让女人发花痴的蓝田公子了?”
“才不是,公子比以前更有魅力了!”月奴低声道,“公子现在一身男儿阳刚,英雄大气。别说是女子,就是好多的男子汉都对公子万分崇拜无比敬仰了!”
薛绍噗哧一下笑出声,“月奴,你还真是不会说话。照你这么说,我现在非但是招女人喜欢,还招男人喜欢了?”
“呃……月奴嘴笨!”月奴自己也笑了两声,“你看三刀旅的那些傻小子,还不都把你当成父兄来尊敬、当成神明来膜拜吗?”
“笨蛋,那是两码事!”
“噢!……”
或许连日来真是累坏了,体力与精神全都严重透支,只是靠着一股心气一直在强撑着。现在被月奴这样在穴位上一按,薛绍整个人一下就放松了,顿时一股强烈的倦意来袭,眼皮儿再也撑不住了。
“床……床!”薛绍不顾一切的爬到了床上,衣服都没有脱,仰面一躺马上就呼噜声大起。
月奴看到薛绍这样,真是既欣慰又心疼。欣慰的是,公子真是半点没有把她当外人了,现在全然没有了以往在长安时的那么多男女大防与主仆生份。心疼的是,公子一向那么精明又细心的人,得要累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这样的粗心——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房间很小很小,只有一张床吗?
月奴的脸上突然变得火烫烫的……有什么关系,我不早就是他的人了吗,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取水,沐浴。
月奴一个女孩子,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一身脏兮兮的带着汗臭味儿,和自己心爱的男人睡在一起的。
浴室很小且简陋,只能放下一个浴桶。月奴也没有大声大响的去厨房升火烧热水,只是轻手轻脚的打了一些井水倒进澡桶,就脱光了衣服,泡了进去。
夜清凉,井水更是清冷。
月奴泡在澡桶中,水虽然凉,可是她感觉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烫,心里更像是有一股热烈的火焰在燃烧,甚至皮肤都泛起了一层迷离的红晕。
与公子同床……
这种事情,月奴以往想都不敢想。
以前的蓝田公子,爱的是风情万种擅长床第之欢的小妖精,再不就是出身名门地位显赫的大家贵秀,最不济也得是个精通棋琴书画、声名扬于城乡里坊的大美人儿。重点是,蓝田公子最是讨厌舞刀弄枪的粗悍女子,说女子练武就是败坏了一番温柔香气。
月奴细细回想,自己跟着公子有两三年了,以前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公子几乎把她当成了空气,再不就是当成男人来使唤,让她专干一些赶车、养马、当保镖的粗活。可是最近半年来,自己却鬼使神差的与公子越走越近,到今天……
月奴有点不敢往下想,情不自禁双手捂脸,又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口中暗啐了一句“月奴,你好下贱!”
舀起一瓢清凉的井水从脸上淋下,月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心里那股强烈的冲动,却像是一头犟牛,越按它越要挣扎。
月奴比别人更了解自己的性格。一但心里有了什么念头,那真是九条牛也拉不回来。
区区一瓢清水,能奈何?
轻咬红唇,月奴暗暗为自己打气,“公子都不怕,我一介女流怕什么?”
“我都当着程务挺那些人的面,叫过他夫君了……”
“当初在长安时,公子还曾说过要把他现在住的宅子给我,不就是说要养我做外宅、做侧室么?”
“我怕什么呢、怕什么呢……”
越是嘀咕着给自己加油打气,月奴心里更是有些慌乱。
泡在澡桶里,月奴心里的旑旎念头与羞涩情怀纠结成了一团,真叫是一个乱七八糟。
“我堂堂的安大将军,黑沙牙帐里的千军万马、赴汤蹈火都未曾怕了,现在有什么好怕的!”
“怕个屁呀!我堂堂的安大将军!!……”
“呜呜,救命哪!……谁来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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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生来就是你的
月奴泡在冰冷的澡桶里纠结了许久,直到嘴唇都泡得发青了,仍是纠结不出一所以然来.
到最后,安大将军把心一横.
哼,怕什么!
公子睡床,我……我就睡在这浴室里!
月奴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是相当的英明.虽说是主仆,虽说自己早在心里就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公子,可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总得是男人主动一点.万一自己现在主动贴上去却被公子一脚踢下了床,那就算是当场一刀把自己的脖子割了,到了九泉之下也会羞于见阎王.
月奴仿佛记得义父曾经骂过她,犟起来无人可挡,憨起来无可救药.她不知道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是犟还是憨,总之,她认为自己必须这样做!
说干就干,月奴爬出了澡桶穿上了衣服,拔掉澡桶的栓子放干了水,轻手轻脚的拆了浴室的门往大澡桶上一放,又把自己换下的衣服草草的往门板上一铺.
得了,有床了.月奴独自偷着乐,我好机智,一下就解决了这样的一个大尴尬!
她着往上面一躺,还行,能睡.
大概也是十分困累了,月奴刚刚躺下没多久,也便酣然入梦.
薛绍的睡眠质量一向奇高,睡下一个时辰便已是渡过了最为困累的深层睡眠阶段,精力恢复体力充盈,意识也变得耳听八方的十分机警,只是心里上仍然犯困,人躺着不想起来.
渐渐回过神来时,薛绍想到一个问题,月奴呢?
这个房间很小很简陋,像是旅人中途盘桓时租用的小单间,除了一间刚好能够容纳一床一几的拥挤卧室,就只剩一个刚仅能放入一个澡桶的小耳房.
薛绍想到了一个问题,心里暗自一笑.这么小的房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月奴会去了哪里呢?
"月奴!"薛绍出声一唤.
"唉!!"睡熟了的月奴马上就惊醒答应了一声,下意识的翻身就起,"公子有何吩……哎呀!"
扑通!
咣当当!
小耳房里传来月奴的惨叫和木质物件翻倒的声音,薛绍一惊连忙起身朝小耳房走去.
月奴p&月奴凄惨的扑倒在地上,身上压着那块门板.狭窄的空间将门板卡住,月奴又羞又恼的奋力掀那门板,却是掀不掉.
"你没事吧,受伤没有?"薛绍忍俊不禁的大笑,上前来帮了她一把,将卡住的门板抬了起来.
月奴狼狈又尴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及防备摔疼了几处,呲牙咧嘴却不敢吭声.
薛绍连忙掌起了灯,看到月奴灰头土脸的额头上还撞青了一块.
"傻妞,你干什么呢?"薛绍真是哭笑不得,"过来躺下,上一点药油."
"噢……"月奴呐呐的应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想起之前自己心中的那些纠结,她现根本不敢正眼去看薛绍,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简直无地自容.
薛绍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不由得笑了.
月奴生就天不怕地不怕,同时也是一个十分耿直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但有一点什么心事,都会写在脸上.
"躺下,我给你上药."薛绍道.
"月奴不敢!……我自己来就好了."
"躺下!"
"是……"
月奴乖乖的躺下了,心里斗然砰砰砰的猛跳起来,憋着气,大气儿也不敢喘.
薛绍倒是很自然,坐到床边拿出月奴随身都会带上的,吴铭独家酿制的少林跌打疗伤药,抹了一点在指尖,轻轻的摁到了月奴的额头上.
月奴浑身都一记惊弹,吓点跳起来.
"有那么疼?"薛绍有点吃惊.
"不,不疼!"月奴嘴里直哆嗦.被公子那样轻轻的一碰,像是全身的经络都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整个身上都又麻又酥的.这感觉就像是从心底里泛起来的,瞬间就蔓延到每一根发梢.
月奴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以前我也不是没和公子有过肢体接触,递东西的时候会碰到手,我们相互比过武,甚至有过拥抱,之前怎么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给你揉揉,不然明天要青肿一块,不能出去见人了."薛绍说着,加了两分暗力.
"好……公子揉吧!"月奴咬着牙说出这一句.
薛绍听到这句话感觉有点歧义,下意识的往她胸部瞟了一眼,真是货真价实,躺下了仍是这般的亭亭高耸.再一看她的表情,红唇轻咬秀眉微颦,好像有点紧张也有点羞涩,更像是有点视死如归的豁出去了.
像要受刑似的,至于吗?
薛绍不禁暗笑,耐心的给她揉了一阵额头上的淤青.月奴初时很紧张,渐渐的放松了下来,表情自然多了,身体也没绷起了.
"好了,你睡吧!"薛绍收起了药瓶,说道:"我已睡足,到外面活动身体."
"公子!"
月奴像是突然被什么附体了一样,心里斗然冒出一股无边的勇气,睁开眼睛伸出.[,!]手,一把抓住薛绍的胳膊.
"不要走……"
薛绍眨了眨眼睛,"怎么了,你堂堂的安大将军,还能怕黑不成?"
月奴红唇一咬,豁出去了!
坐直了身体伸开双臂,月奴将薛绍紧紧抱在了怀里.
薛绍心中一怔,好大的力气,身体都在发烫,发抖了!
"公子,你要了我吧!"
"……"薛绍稍稍迟疑了一下,伸出双臂抱住了她,轻抚她的后背.
月奴感觉到他的轻抚,心中一块大石仿佛就是落了地——公子并不反感我噢!
于是月奴更有勇气了,胸前的一对雄伟紧紧的贴到了薛绍结实的胸膛上.
薛绍只觉得胸口被两团极是柔软与温暖的东西贴住了,一股特殊的躁动暖意油然从心中升腾起来.
两人抱得更紧了.
月奴腰身稍稍一用力,两人就躺到了床上.一拧腰,她整个人便压到了薛绍的身上.
薛绍不禁好笑,真是个女汉子!
月奴看着近在咫尺的薛绍那张脸,心中就像是春天来了百花开一样的满副焑紫嫣红,又有一些懵懂,羞涩与难为情.
诸多的情绪一齐涌上了心头,月奴的表情变得十足的妩媚,妖娆,甚至带着一股妖异的邪意,充满了挑逗与魅惑的味道.
薛绍双手轻抚在月奴的后背,食指轻巧的一勾,月奴穿在里面的那一款大唐文胸扣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卡嗒声,解开了.
两个字,熟练!
月奴只觉得胸前一松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脸上顿时红作一片,马上将身子紧紧贴在在薛绍的身上,怕自己胸部松开的窘样被他看到.
须不知,这让薛绍感觉更加刺激了.
狼腰一拧,薛绍抱着月奴一个翻身,反客为主的将她压在了身下.
月奴略吃了一惊,双眼紧闭有点不敢去看居高临下的薛绍.
"怎么,在上面的时候很威风,一但被压到了下面,你还紧张了?"
"我,我……我好像有点不习惯被压在下面的感觉!"
"你喜欢在上面?"薛绍不禁笑了,手指用一个非常轻佻的姿势勾住了她的下巴,慢慢的往上移,在她的红唇边缘慢慢的游走.
"好……像是!"月奴变得很紧张,呼吸顿时加快,更不敢睁开眼睛了,声音也开始发抖.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吗?"薛绍的手已经游走到了她娇俏的鼻尖,轻抚她的脸庞,耳垂,眼廓.
"公子……别那样轻轻的挠我了,我我……有点受不了了!"
"怎样的受不了?"
"我好想你……用力!"
原来你喜欢狂野的!
薛绍的双手发动了袭击,一齐捂到了月奴身上最为高耸的地方.
月奴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顿时脚尖绷直仰起头来,右手的食指儿下意识的就放到嘴里,咬住了.
至柔,至弹,货真价实.
薛绍斗然发力,非常粗暴的将月奴身上的所有衣服,都给撕了开来.
虽说此前阅女无数,但这一刻薛绍仍是有一点惊喜.
两世为人,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身材,没有之一.月奴身上所有的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月奴感觉,公子这一下撕去的不是她洗完澡后,松散的搭在身上的一件男装服胡,而是包裹在她那颗少女芳心之上的层层羞涩与戒备.
"公子,来吧!"
"月奴……生来就是你的!"
……
天边露出一丝晨曦时,月奴秀发散开的侧躺在薛绍的身边,脸颊上浮着两朵如同朝霞的红晕,气色显眼一丝疲惫,但是嘴角时时挂着一丝温馨与暖意.
我是妇人了.
我已是公子的女人.
她伸出手,轻轻的撩拨薛绍下巴下青短的胡茬儿,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些事情,既荒唐又好笑,既感觉到了一种刺入心扉的疼痛,更多的是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与满足感.
一切,真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毫无预期的发生,却顺理成章的开始,最后……水道渠成!
看着疲累之后再次熟睡的薛绍那张能让天下多半女子都会心悸神往的脸庞,月奴静静的心中寻思,或许,女人天生就是要被男人宠的.不管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哪怕是像我这样的习武女子,天下九成以上男人都打不过我,但我一但落在了心爱的男人的怀里,我就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渴望被霸道的力量来征服,渴望被狂野的溺爱来融化的女人.
男女之间,如此奇妙!
或许我月奴,生来就是属于公子.
以前我把心给了他,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
现在,我的人也是他的了.
我的人,我的魂,我的人生我的一切,从此,尽皆属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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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滴水不漏
清晨,魏元忠早早的起来,洗漱更衣,非常仔细的打点好了自己的衣冠仪表,准备入并州大都督府公干。
虽然只是一个八品官,但是“御史”负责监察天下百官。魏元忠一直都认为,御史,是一个神圣的公职。
要想做好一名御史,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忘我”。
忘却自己原本的身份与来历,忘却一己之安危与祸福。一个“御”字代表的就是朝廷、是皇帝陛下、是律法的公正与严直。
不忘我,何以作御史?
今日这一趟并州大都督府之行,或许有凶险,情况也会很复杂。魏元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停的在心中暗示自己:胆大、心细,忘我、秉公!
忘记自己与裴行俭及薛绍等人的私交友谊,也忘记心中对李仙童与韦巨源等人的憎恶之情,一切凭事实说话,一切秉公而论!
馆丞送来了早餐,魏元忠吃过之后,并州大都督府果然有人来请,来的还是李仙童本人。
“魏御史,久仰大名!”李仙童的脸上仍是他招牌式的微笑,拱手道,“在下曾在长安为官时,久闻魏大学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傲笑仕林。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魏元忠早前不及弱冠就已是国子监太学生,才名远扬。后来大唐与吐蕃开战,魏元忠专程从长安跑到洛阳找到皇帝李治上了一封密疏,议论大唐在用将用兵与统筹调度上的一些不足与错漏之处,极富真知酌见。李治看后对他在军事上的异才颇为惊叹,于是破格提拔魏元忠为秘书省正字,相当于皇帝的私人智囊。后来不久,皇帝又发现魏元忠为人忠正耿直精通律法,于是又提拔他做了监察御史。
李仙童当面夸赞魏元忠是“魏大学士”并给了许多的高度评价,虽说有讨好之嫌,但还真是不为过。
“李将军过誉了,元忠惭愧。”魏元忠微笑的回礼。虽说李仙童现在只是一个法曹参军,但他以前曾是左奉宸卫中郎将,魏元忠称呼他为将军,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魏御史,请!”李仙童也未多说,就请魏元忠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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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御史来视察工作,这就等于是钦差大臣。李仙童不敢怠慢,自己亲自策马朝前引路。
魏元忠守定寸心不慌不乱,随李仙童进了并州大都督府,在正堂入客坐下。
“御史稍坐,待我去引一人前来与你相见。”李仙童道。
“好。”魏元忠坐等,先看他如何出招。
稍时过后,李仙童带着一个人来了。魏元忠刚一看到那人,就略微吃了一惊——李多祚?
“不瞒御史,几天前,我就已经将李将军开释放出了。”李仙童说道,“本人身为并州大都督府法曹参军,责职所在一切秉公而办。魏御史但有查问,只管开口。李将军,此前若有得罪之处,也请见谅!”
“不敢当。”李多祚冷冷的回了一声。
这一招,倒让魏元忠有些猝不及防了。原本是想以李多祚一案为突破口,查一查并州大都督府内部的情况。现在不料,李多祚已经无罪开释,这该如何是好?
灵机一动,魏元忠道:“李参军,人虽然是放出来了,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么事情的真相本官还是要了解一个透彻。回去也好向裴元帅、向御史台回报详情。本官,不能当它没有发生。再者,与李将军同时下狱的那些卫士,本宫也必须全部见到。须得查清他们每一个人的过往及现状,方可定案!”
“这好办。”李仙童笑眯眯的道,“不如就请御史在此与李将军议谈笔录,我去把那些同样都已开释了的卫士,全部请到这里来,逐一与御史见面。如何?”
“甚好。”魏元忠拱了一手,“有劳李参军。”
“那我去去便来。少陪。”李仙童微然一笑,对魏元忠与李多祚各自拱手行了一礼,走了。
魏元忠连眨了几下眼睛,心说看来李仙童是早就料到会有人来专查此案,因此早就做了准备。非但是提前放出了李多祚,连那些卫士也都放了。
这样一来,案件本身就已经没什么好查的了。军案毕竟不同于民案,民案讲究动机、过程和结果,军案更注重结果。
军人彼此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厚,因此,但凡涉及军队的案件都不可轻易将事情扩大化,以免影响到卫士的情绪与军队的稳定。
“李将军,请坐。”魏元忠说道,“我乃裴元帅麾下监察军队风纪的行军司马,御史台监察御史。现在奉公,问一问关于你下狱一案的详情。”
“哎,没什么好说的了!”李多祚很郁闷的坐了下来,浓眉紧皱的有点咬牙切齿,说道,“那个鸟人把我弄到了并州大都督府来,既不捆绑也未下狱,还派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是不让我出去。就两个字——软禁!”
魏元忠皱了皱眉,“那并州法曹可曾正堂开审问案,查问有关于你的案情?”
“问个屁!”李多祚一介武夫受了满肚子的气,没好气的道,“就是关着我不让出去,一句屁话也没问过!”
魏元忠心里仿佛是清楚了。看来李仙童并非是真要把李多祚当作是整治对象来收拾,甚至不想把李多祚得罪得太深。他拿下李多祚只是做个样子,目的,只是为了逼急薛绍,引薛绍进入圈套!
想必,李仙童也不会真的为难那几百卫士。他在军队里干了十年,肯定非常的清楚滥杀士卒会引起什么样的恶劣反响。这种蠢事,绝对不是李仙童能干出的!
如此一来李多祚一案根本就没有造成什么真正严重的后果,行军马事对此查无可查,报到御史台人家还会认为小题大作不予受理。
魏元忠不禁心中暗自惊叹,李仙童这人的手段真是高明又精巧。身为并州大都督府法曹参军,听说有关于“逃兵”的案件,他立案侦察、传人来问,都是职责之内的事情。李多祚一案,李仙童对外宣扬得很夸张、很严重,实际上却是处理得云淡风清小心翼翼,让人挑不出什么把柄与漏洞。
稍后,李仙童果然带着两三百名卫士来了。李多祚还刻意出来辨认了一下,没错,那些人他虽然无法全部认识,但大多眼熟,都是和薛绍一起逃难回来的朔代败兵,身上都还穿着李多祚给他们的军服。
见了李多祚,这些军士也都有些惭愧,认为自己连累了李多祚,因此纷纷请罪。
魏元忠见状,这件案子看来真是查无可查,不好再揪着这个小鞭子对李仙童穷追猛打了。否则,就将有公报私仇、小题大作之嫌。
“魏御史,本参军现已逐一查明这些人的所有来历、出身和与突厥一战前后的一切行为。他们的确是曾经做过逃兵,也干过一些违法乱纪之事。但事后他们已经幡然悔悟,保护百姓抗击突厥人立下了战功。本参军依据军法,判定他们功过相抵,因此既往不咎、不赏不罚,命其重回军旅,归于右卫勋一府中郎将李多祚麾下效命。”李仙童说道,“魏御史认为我处理得妥当吗?如若不妥,可有见教?”
魏元忠双眉紧拧的沉思了片刻,“并无不妥。”
李仙童微然一笑,“魏御史还还有何疑问?”
魏元忠很想说,我想见一下李崇义。可是现在案子都办完了,用一个什么样的名义要求见李崇义呢?如果不能顺理成章,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罢了,见好就收,回去与薛绍商议了,再作定夺!
“关于此案,本官还得将李将军与众卫士们请回去,详细做了笔录与调查,再向裴元帅回报。”魏元忠说道。
李仙童很爽快的一扬手,“魏御史请便。现在他们都已是无罪之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不犯军法,本参军绝不干预!”
“哼,小人得志!”李多祚才没好气,当面就喷了他一句。
李仙童呵呵直笑,拱手抱拳,“当真是得罪了,李将军。职责所在,还请李将军大人大量!”
“懒得理你!”李多祚冷冷的扔下一句,上前一步将手一挥,“兄弟们,跟我走!”
众卫士一同应诺。
“那本官也告辞了!”魏元忠见状也只好告辞而去,看来今天是不大可能有什么好的收获了。李仙童早有防备,守得是滴水不漏。
“李将军好走。魏御史好走。”李仙童立于屋檐之下,笑眯眯的拱手与这些人拜别。
……
临近午饭时分,薛绍带着月奴到了太原城里的来仪酒肆,郭元振与薛楚玉以及三刀旅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看到薛绍二人进来,众人欢喜的离座相迎。
郭元振一脸暖昧的坏笑拉着薛绍请他赶紧坐下,说,薛公子昨夜操劳辛苦了,快请入座歇息。啊,安大将军也辛苦了,坐,快请坐!
除了在军队里的时候挺严肃,郭元振平常很像是个嬉皮笑脸的市井之徒。他这番言语调笑都像是说习惯了,三刀旅的人习惯性的呵呵一乐,薛绍也是不以为然,月奴却是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当侈不得上前揍他一顿、堵上他的臭嘴。
莫非这人知道我昨夜与公子那样了?月奴既羞且恼的瞪着郭元振,心里做贼贼心虚的开始了一阵胡思乱想,莫非他偷听到了,或者是偷看到了?
酒菜上来,众人谈笑生欢。正乐着,魏元忠与李多祚一同来了。
薛绍一眼看到李多祚,当场心中一醒神:这么顺利就把人带出来了!
越顺利,可能就越表示魏元忠,其实没什么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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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与虎谋皮
并州大都督府里.
待魏元忠等人走远,李仙童才轻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消逝不见,脸色已然变得一片阴沉.
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绯色官袍从侧堂走了出来,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大都督府的门口,长吁了一口气,"走了?"
"废话!"李仙童没好气的低喝了一声,扔给他一个极底难看的脸色,扭头走进屋里自顾坐了下来.
绯衣男子脸色很尴尬,轻声的嘟嚷,"仙童,我好歹是你的岳父长辈,你怎该对我这样的大呼小叫?"
绯衣男子,即是并州司马韦巨源,刚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李仙童.
"你干的好事!"李仙童大为光火,拿起一个茶杯就使劲摔到了地上,砰当作响茶水四溅,吓了韦巨源一大跳.
"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动怒?"韦巨源嘴上虽硬但脚下像生了根一样都不敢随便挪动,看起来他还有点怵怕李仙童的发怒.
"说个屁!"李仙童咬牙切齿,牙缝里绷出几个字来,"再如何说,能扭转大局吗?——我祖父现在想要辞官归隐交出权力,请求朝廷更换并州大都督府的主要官员.还不是因为你办事不周密,让他对你起了疑心?现在我们都不能让我祖父与外人接触,尤其是魏元忠这样的行军司马与朝廷御史!但是我们这样一直把他藏着,能藏多久?——你告诉我,能藏多久?"
"噫,怎么反过来怪我了?"韦巨源惊道,"当初可是你出的主意,要借用你祖父的力量来收拾薛绍.但是,你祖父顶多只想制衡一下程务挺不想让他的势力太过膨胀以免将来难于管束,或是回朝之后威胁到你的父亲.他老人家并不想与长安的公子哥儿为敌从而得罪天后或者是裴元帅,更不同意借突厥人的手来砍杀程务挺,那是触犯底线,祸国乱邦的事情.你见无法说服你祖父获得他的同意与支持,便拉着我一起将你祖父软禁架空,然后一切听你谋划行事.如今眼看事情有了败泄的风险,你怎能就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我头上?"
李仙童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和颜悦色的??色的赔出笑脸来,上前来轻抚韦巨源的后背,笑眯眯的道:"岳父大人息怒,小婿情急之下言语冒犯多失礼,万望岳父大人能够恕罪!"
"你呀,哎!"韦巨源长叹一声,说道,"薛绍究竟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穷极心思的去对付他?"
"不共戴天之仇!"
"他是杀你父,还是夺你妻了?"
"……"李仙童被不轻不重的呛了一口,强颜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岳父大人,薛绍一天不死,我一天不得翻身甚至会有性命之虞.你也不想你的爱女跟着我,永世受人欺压,甚至朝不保夕吧?"
"可是你连番出招,薛绍都未伤分毫,事情反而越闹越大!"韦巨源无可奈何的摊开了双手,说道,"事到如今,我已上了你的贼船,再无上岸的道理.咱们还是说一说现状吧——魏元忠来得蹊跷,或许是嗅到了什么味儿.万一他一定要见长史,如何是好?元帅点派的军纪监察与朝廷的御史,谁还能真的拦得住?"
"他要见,那就让他见."李仙童冷冷的一笑,伸手摸了摸嘴角的两撇八字须,说道,"我祖父大人只是卧病在床不便理政,又不是被谁谋害了."
"那万一长史与魏元忠当面一对质,说穿了我二人架空长史,在援救朔州的军事部署上有意迟延的事情,如何是好?"韦巨源最为担忧的就是这件事情.
"不会的."李仙童双眼略微一眯,笑得自信满满,"我自有妙计应付这一切!"
"……"韦巨源见他不想细说详情,心里有点郁闷,但也不好追问到底.二人论辈份是翁婿,论官职韦巨源是上级李仙童是下属.但实际上的背后掌控者却是李仙童.
类似这样话说一半自己做主的事情,李仙童干了多次,韦巨源几乎都要"习惯"了.
"那好吧,就看你的了."韦巨源只得如此说道.很无奈,也很妥协的口吻.
李仙童眯着眼睛微然一笑,笑得挺满足.他很欣赏自己的岳父大人与顶头官长,以这样的一个态度跟自己说话.
韦巨源只能在心里奉劝自己多忍一忍,等这小子和薛绍斗完了滚回长安,并州就是我的天下了!
能与李仙童一拍即合,韦巨源心中最深层的出发点当然是"野心"二字.
身为并州司马,韦巨源是李崇义的副手,以往他要做任何的事情都须得有李崇义的首肯.他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于李崇义的赋予.
在与李仙童合谋架空了李崇义之后,常年听侯李崇义的吩咐行事的韦巨源,终于自己享受到了大权在握,自己发号施令,决定他人前途与命运的美妙感觉.别的不说,以往那些眼高于顶或是看他不对眼的并州官员们,现在见了自己就像是看家犬见了主人一样的唯唯诺诺摇尾乞怜.
这种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金山银山与千娇百媚也换不来权力带来的快感!
在韦巨源看来,人为财死那是司空见惯而且小打小闹.大丈夫.[,!]大权在握宁死不放,这才是真理!
或许,这也正是许多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真理.
权力,这东西就像是毒品一样,一但沾上就很难戒掉,而且需要不断的加大剂量,才能维持权力带来的快感.历史上从来不乏有人为了争夺更大的权力而钻营拍马,出卖**,出卖尊严,出卖灵魂,出卖国家与民族,甚至骨肉相残将一切情义抛诸于脑后!
韦巨源刚刚享受到权力的美妙,又怎会甘心拱手让出?
为此,韦巨源都已经不惜赔上了自己的女儿,不惜枉顾辈份与身份来忍受李仙童的呼来喝去.目的,还不就是看中了李仙童是李崇义的嫡孙,由他来亲自行使"软禁与架空"李崇义的手段,最不会引人怀疑.
李崇义年岁已高行将就木,李仙童根在长安意不在并州,这爷孙临早要滚出并州大都督府.趁着北伐期间,韦巨源如果能够控权一段时间多多的发号施令,让并州大都督府治下的那些官员将军们都习惯自己的号令,同时利用这样的职务之便广结人缘多施恩,多提拔一些自己的心腹起来共同掌权.
那么等到北伐一结束,大唐在河北的半壁江山,就将是他韦巨源的天下.就如同当年的李勣那样,上马治军麾下万千虎狼之师,下马治民辖内沃野千里无数子民.
出将入相封妻荫子,权倾一时标秉史册,指日可待!
韦巨源的如意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妙.他明知道李仙童绝非善类与之合作如同与虎谋皮.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人生如果没有一点豪赌的胆量,他韦巨源只能一辈子窝在长安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官!
……
薛绍等人在来仪酒肆里畅饮聚玩了多时,非常的尽性.并州大都督府内的汹涌暗流,在场的人并不知情.薛绍与魏元忠也很默契的只字不提,只顾饮宴与放松.
凭着强烈的职业警觉,薛绍早就发现酒肆之内有不少于三个盯梢的探子.不用猜,多半是李仙童派来的人.他早就知道魏元忠是讲武院出来的人,不派人来盯着他,那才有鬼了.
李多祚本来还想对薛绍倒一倒苦水,再找他详细打听一下他最为感兴趣的"奇袭黑沙"的战况.但是薛绍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今日只饮酒只作乐,谁敢谈军务谈政事,罚酒一坛!"
军人喝酒从不用盏,都是摆的大碗.酒坛也是超大能装三十多斤的那一种.李多祚直接傻了眼,哪里还敢多问?
那些盯梢的探子盯了半晌都甚觉寡味,有些意兴阑珊的想闪人了.
月奴今天真是彻底放开摆出了女汉子的大威风,不管是谁敬酒,绝对来者不拒而且必定反敬一碗.千杯不醉的滔滔海量,惊呆了一群爷们儿.
薛绍也很惊讶,平常在家里时月奴基本上是不怎么喝酒,没想到是个天生的酒神!
薛绍记得以前曾在某处见到过这样的"科谱",说有些女人的体内天生就有一种只在女人体内生存的特殊性的化学酶,它能够快速的分解酒精.这种女人喝酒就像喝水一样,是天生的酒神!
所以,薛绍从来不和敢在酒桌上放肆的女人拼酒,那种不公平的较量,纯粹是找死!
喝到兴起,月奴把袖管一撸露出两半截粉藕似的玉臂,左手提起一个诺大的酒坛子右手指着在场坐着的几十个军旅男人,大声道:"有没有谁自认是硬汉的,来跟我拼光这一坛!"
满堂惊哗,连邻座的许多酒客都被吸引过来围观了.
薛绍未加制止,连日来月奴在军队里也受苦受憋了,今日本来就是出来放松神经,发泄压力的,就由得她放纵一回.他心知月奴这是这样的一个人,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天然的野性,平常都隐藏得挺好,看起来就像个中规中矩的小侍婢.一但她露出本来面目,岂是一个"狰狞"了得!
酒肆里因为月奴的耀眼,变得分外热闹.薛绍在闹中取静,悄悄的观察着那几个盯梢的探子,他们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
不经意间眼神瞟到了酒肆外面,薛绍在大街上嘈杂的人群当中,看到了一个让他心里斗然就升起了一股憎恶之情的,熟悉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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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杀机四伏
薛绍看到来仪酒肆的门口,走进来一个“醒目”的男人。他身材五短佝偻,尖脸鼠须、颧骨突出、下巴很长眼睛像是妇人的指甲掐出来的两条细缝,长得那叫一个丑陋猥琐。之所以“醒目”,是因为这个猥琐男衣着光鲜趾高气扬,正仰着头、剪着手摆出了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跋扈姿态,眼睛都斜瞟着天花板,目中无人的走进了酒肆来。
薛绍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一盘美食上落下了一只绿头苍蝇一样,再一想到那日在讲武院无意中听到的他的“密语”,说要如何的收拾薛绍、如何的抢夺薛绍身边的女子尽情蹂躏,心里一股无名业火就暗暗的升腾了起来。
武懿宗!
跟在武懿宗身后进来的两个青年男子,倒是仪表非俗。一个衣饰华贵番茄,在并州这样的地方绝对不多见,加上神情洒脱面带微笑,举手投足之间都在刻意的显摆一股“贵气”,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厩来的大官和公子哥儿。
这是武懿宗的死党兄弟,武攸归。
另一个白面书生在三人当中生得最是好看,体态颀长五官俊朗颇有几分才子美男的潇洒神韵,但是一直都在对武懿宗点头哈腰的频频献媚,又让人生出几分鄙夷来。
这就是近年来在厩名声雀起、诗歌驰名于天下的大才子,宋之问。
三个男人的身后,还跟着五六个花枝招展妩媚妖娆的年轻女子,正嘻嘻哈哈的笑闹成一团,举止轻佻媚俗,一看便知是常年混迹于声色欢场之地的烟花女子。
来仪酒肆比起长安西市的酒肆差了一点档次,但已经是太原城最大最好的一家。薛绍等人在此欢聚,这三个人也会来此潇洒取乐,但也不奇怪。武懿宗这一群男女,甚是招摇的走进了酒肆之中。掌柜小二等人素来有着识人之能,知道来者身份番茄,慌忙恭身相迎,直接请到了楼上雅间殷勤伺候。
这些人,倒是没有注意大堂角落里、挤坐在一群卫士当中并不显眼的薛绍。
真是冤家路窄,看到他们三个好心情都坏了一半去,薛绍不禁在心里暗叨了一句。??句。
魏元忠就坐在薛绍的身边,随着他的眼光瞟了一眼,凑近了小声道:“这三人奉命出征司职粮草转运,却在军中的辎重车马之中裹带了军妓,知道的人不少,因此影响十分恶劣。魏某身为行军司马与朝廷御史,对此当真是看不过眼,因此想要对其查证弹劾一番。但是裴公阻止了我,说不必把这三人当作是军队里的人看待,不予理会便是。”
薛绍笑了一笑,“就像当初我在讲院武,也不把他们当作人类看待一样。”
人类?
听到这个字眼魏元忠会心一笑,也便释然了。
李多祚也坐在薛绍的近旁,薛绍与魏元忠的低语对谈并没有避着他。李多祚听闻了这些言语也是会心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薛公子,话虽如此,可是这三个不是人类的家伙进了并州城里,未必只是为了寻欢作乐。”
薛绍心中一醒神,李多祚提醒得有道理!
李仙童是我的敌人,武懿宗与武攸归虽然未与我撕破过脸,但也是潜伏中的敌人。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就会成为“朋友”。再者之前在长安的时候,上官婉儿接到一封受邀去武三思家里参加诗会的请谏,不就是武懿宗送去的吗?
而那一条毒计,正是李仙童献给武三思的!
如此说来,武懿宗与李仙童之间很有可能有着密切的联系。
李仙童在左奉宸卫失了势,天后安排他去东宫营生,他拒绝了。由此可以见得,李仙童是不想和太子走得太近。那是否意味着,李仙童很有可能是和武家的子侄沆瀣一气结为了党朋,因此才要疏远李家的太子?
想通这些,薛绍的思路斗然变得清晰了!——没错,没错,李仙童孤家寡人一个,不大可能折腾出这么多的事情。很有可能,他一直都在暗中受着武承嗣的指使,他一直都是武承嗣的人!
薛绍越琢磨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这个推断,心想,我与李仙童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当初在左奉宸卫内部的一些争斗,还上升不到“你死我活”甚至追杀到并州的程度。只有武承嗣,他才是真的对我誓不两立。尤其是这一次我随军出征了,如果我死在了“疆场”,那么武承嗣就能重燃迎娶太平公主的希望了!
原来,如此!
或许李多祚只是一种猜测和无心之语,却帮助薛绍把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天敌就是天敌,原来我最大的敌人仍是武承嗣。李仙童蹦踧得很欢实,但他很有可能只是武承嗣手底下的一条猎犬!
正因为有了这样特殊的立场,李仙童的很多行为都和他的父亲李尚旦、祖父李崇义不同。为官之人都会卷入政争,这其实很正常。李尚旦生了一副臭脾气,为了兵权之争敢与天后对骂,李崇义会有打压程务挺的念头与行为,这其实都不算出格。
李仙童则不然,他是在进行一项“重大”的政治投机,他与自己的父亲、祖父的立场都不相同了,他是早早的站在了武承嗣的队伍当中,全心全意的在为武承嗣铲除异己!
薛绍心里又有那个奇怪的念头,我怀疑这个李仙童也是个穿越者了。否则,他为何要改变立场与自己的父亲、祖父分道扬镳,而投靠了武承嗣的阵营?莫非他知道将来武则天将要称帝、武家子侄将要权倾天下?
诡异!
“公子……哦不,将军,你也来和我们喝一碗吧!”月奴的欢声笑语的,打断了薛绍的沉思。
“好!”薛绍可不想扫了众人的兴,于是爽快的捧起一碗酒,“兄弟们,请!”
“将军请!”
众人一起喝下一大海碗,然后好几个家伙开始拍起桌几,“上酒、上酒!”
旁边已经摆了好些个巨大的酒坛子。军人喝酒,那就像上阵杀敌一样能玩命。
喝最烈的酒、骑最烈的马、睡最风骚的女人,这是军旅汉子们心目中的三大理想。
气氛持续热烈,辛苦压抑了几个月的卫士们,今天放开了畅饮与玩乐。
月奴今天也玩得很是开怀,她感觉自己从生下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当然,她心里很清楚并非是这些酒量很臭、傻乎乎的年轻卫士们把她逗得这么开心,而是自己的身与心都终于有了一个归宿,还是一个在梦想之中都遥不可及的归宿。
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众人依旧把酒当成了水来痛饮,大声笑乐,酒肆的大堂里一片热闹与嘈杂。
“薛公子,并州大都督府的事情,还查不查了?”魏元忠小声道,“李仙童早有防备,守得滴水不漏,让魏某感觉无从下手!”
薛绍沉吟了片刻,说道:“他越是捂得严实,我就越怀疑并州大都督府里出了特别重大的状况。此前我曾与裴公私议朔州之战的事情,裴公对于并州大都督府迟缓出兵营救,很是失望与惊诧。他老人家告诉我说,李崇义素有贤德威名,言下之意,对于李崇义干出这样的事情很是怀疑与震惊。那么李崇义就非常有可能已经被软禁和架空了,这些事情,并非出自他的本意。因此,李仙童一定不会让外人见到他的祖父,尤其是裴元帅的人,尤其还是你这样的监察御史!”
魏元忠眉宇一沉,“那他还能藏一辈子不成?”
这句话,还真是提醒了薛绍!
对啊,除非李仙童与韦巨源把李崇义一直藏着,否则一但他露面,事情的真相一但败露,这二人不是死路一条吗?
“坏了!”薛绍低呼一声,“李崇义很有可能有危险!”
“不会吧!”魏元忠惊叹了一声,“李仙童还能对自己的亲祖父下手不成?”
“难说。”薛绍双眉紧拧,“祖父是至亲,这没错。但是如果在自己死与祖父死之间做个选择,我想李仙童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让自己去死!”
“这!……”魏元忠深吸了一口凉气儿,“如果真的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可就真的要震惊朝野了!”
“震惊朝野,这都只是后话。”薛绍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说道,“摆在眼前的,现在正处于三十万大唐王师北伐的关键时期,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所有的后勤粮草转运都牵系在并州长史的身上。如果李崇义真的出了什么状况,并州大都督府必然乱作一团。再若有韦巨源和李仙童这样的人趁乱弄权、从中使坏,三十万大军补给堪忧,很有可能影响到战争的胜负。这便是军国大事,关乎万千生死、甚至社稷祸福!”
“不行,一定要阻止他们!”魏元忠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的严肃,斩钉截铁的道,“我再去一趟都督府敲山震虎,强烈要求面见李崇义,就说裴公来了紧急军令,让我当面转达给李长史一人知道!”
薛绍拧眉沉思了片刻,点点头,“好。这种事情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防患于未燃才是上策。真要等到李崇义出了什么事情,可就晚了!”
“好,那我去了!”魏元忠左右看了一眼暗藏在酒肆中的那几个盯梢眼线,刚要起身又坐了下来,小声道:“早就有人盯着我们。我现在独自一人离开恐有被他们暗中扣押起来的风险。魏某一己之安危全无所谓,要是坏了军国大事,可就百死莫赎了!”
“魏兄果然机警!”薛绍赞许了一声,把薛楚玉叫到身边来,说道,“兄弟,你带几个人一起护送魏御史回去,务必寸步不离,确保他的绝对安全!”
务必,绝对,听到这样的字眼薛楚玉的心中已然明了。于是不动声色宛如平常的拱了一手,言下却是斩钉截铁的四个字,“同生,共死!”
听到这句话,薛绍心里的那根弦也斗然一下就绷起来了。看着月奴和那些兄弟们还在心无旁鹜的斗酒玩乐,一切看起来都是轻松平常。
有几人想到,此刻其实已是杀机四伏、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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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如胶似漆
酒是喝到半薰,方才恰到好处.薛绍看那情形,不能再让月奴和卫士们傻喝下去了,不然真会有一大批人扶着墙出去,甚至被人抬着走.酒是好东西也容易坏事,这些卫士们都热血方刚性情冲动,要是在酒精的刺激之下闹出什么乱子,更是不妙.
于是薛绍叫停,不许再上酒,让大家改为喝茶,吃水果,听一听音乐赏一赏歌舞,都来醒一醒酒.
郭元振喝下几碗黄汤,满肚子坏水开始荡漾开来,在那里和几个卫士嘻嘻哈哈的怪笑着聊天,说‘酒色不分家’,兄弟们这几个月来都遭罪了.今晚我请客,带你们一起去快活快活.
月奴听得面红耳赤,愠恼的啐了一口没和他们混在一起,坐到了薛绍身边来.
薛绍顺势就伸开了手臂将她搂在了臂弯里.月奴心中一荡,妩媚的温情一笑就抱住了薛绍的腰,身段儿软软的往他怀里一躺枕在了薛绍的大腿上.脸蛋儿红红,月奴一身芳醇的酒香味儿,混血儿特有的碧色眸瞳之中春意如丝,近似有点迷醉的仰面看着薛绍.
酒壮怂人胆,若是平常,月奴肯定不会也不敢当众和薛绍摆出这样暖昧的亲姿势.
薛绍看着怀里的月奴,恰似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儿,娇艳欲滴.
郭元振和众卫士见到这般情景,都羡慕嫉妒恨成了一片,更加坚定了今晚要去寻个快活的决心.
薛绍伸出一手轻抚了一下月奴的脸庞,微烫.
月奴顺势就捉住了薛绍的这只手,拉到自己的唇边亲吻了他的掌心一口.然后借着薛绍这只手掌的掩护,她灵巧的小舌头就在薛绍的手心里轻巧的连着舔了几下.
薛绍不由得心中略微一颤,像是有一股细微的电流从掌心直达心中.
酒可催情,月奴生就了一副海量,这些酒喝下去是恰到好处的半熏未醉,最是动情之时.如若现在是在自己家中,薛绍可以想像,月奴肯定是蛮腰儿一拧就把他压翻在床然后骑在了他的身上.
"兄弟们,这不公哇!"郭元振大呼小叫起来,"咱们也要每人带个女将军在身边,一起从军!??军!"
月奴闻言一下就弹坐了起来,指着郭元振等人叫板道:"带呀,你们倒是带出来给本将军看看!"
众人一起哈哈的大笑,纷纷示弱服软的说,安大将军天下无双,我们说说而已,你不要生气,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
"你们这群谄媚又没骨气的家伙!"薛绍没好气的笑骂起来.
月奴满足的嘻嘻一笑,又躺回了薛绍的怀里.
"月奴,身上还有钱吗?"薛绍说得仿佛有点难为情.这次从军分文未带,此前在朔州恢复了"左郎将"的身份时,他领到了裴行俭替他代领保管的前几个月的军俸,结果都花在了小山村里,当作伙食招待费和修缮坟墓的劳务费给了村民们.现在薛绍身上,又是分文没有穷得丁当响了.
"有呢!"薛绍说着就拿出了一个漂亮的丝绣布囊,说道,"和公子一同出门,我是肯定会带钱的.这里面有六颗二两的银饼子与三十枚乾泉通宝."
一两银子可在砥店或者金银铺子里质换一贯钱,一枚乾泉通泉可抵十文大钱.薛绍算了算,说道:"铜钱你留着做盘缠,银饼子给我."
"盘缠?"月奴略一怔,却没有多问,坐了起来将钱袋子里的银饼取出,一并交给了薛绍.
"兄弟们,我这个穷官长从来没有请你们吃喝玩乐过.折磨了你们几个月,心里怪不好意思的."薛绍笑道,"今天的酒我请了,晚上你们再要去干点什么,我也一同请客,总不能一直都让郭元振破费做东啊!"
郭元振顿时两眼发亮做出一副财迷状,果断伸出了双手,"头儿难得大发善心一回,来,快来!我是绝对来者不拒!"
薛绍把银饼子给了郭元振,正了正脸色,说道:"玩乐要尽兴,但也不能坏了规矩.我说几点要求,其一,绝对不可以把风尘女子带回军营;其二,绝对不可以欺男霸女,张扬跋扈,酗酒闹事,言行必须收敛谨慎;其三,绝对不可以对任何人泄露任何有关军队内部的事情.我是丑话说在前头,以上三点如果有人违反,那就可以脱下这身军服,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如果情形特别严重,还要受到军法的制裁!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众人都醒了神,一同正色应诺.
"好,郭元振,你带他们玩去吧!"薛绍笑眯眯的道,"从现在起,你们干什么我都看不到,也不想知道了.明日午时初刻,太原城北门守城军宿地,所有人准时归伍.我们一同回朔州!"
"好嘞!"
"薛将军太仗义了!"
"我们果然没有跟错人哪,哈哈哈!"
郭元振等人这下真的是欢喜异常,难得一向严厉的薛绍今天这样的宽容与合群,还主动出钱请大家去风流快活,甚至放宽了平常对他们的道德约束.
如此体恤属下和兄弟,对三刀旅的卫士来说几乎就是天下第一等爽快事!
"兄弟们,走喽!"
.[,!]"咱们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赶紧,别让漂亮姑娘都被别人挑走了!"
一群汉子们七拉八扯乐不可吱的离席而去.
月奴在一旁看着他们这些人,脸蛋儿红红讪讪的低声骂咧,"一群好色的猪!"
郭元振嘿嘿的干笑,"安大将军,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咳咳,不多说了,郭某去也!"
月奴的脸更红了,羞恼不已的对着郭元振的背影怒瞪了一眼,"无耻!"
薛绍叫来小二付了酒帐饭钱,"好了,我们也走吧!"
月奴乖巧的跟在薛绍身后,二人一同离开了来仪酒肆.临出门时薛绍感觉身后有人盯着他,回头一看,正好和二楼的楼梯口边某人的眼神撞了个对碰.
那个眼神,足以用"阴毒"来形容,恨不能把眼神变成两把刀子,在薛绍的身上戳出同个透明窟窿来.
它来自于一对细缝似的三角眼——武懿宗!
薛绍骤然停步,转身,表情一沉,眼中寒光一绽.
二楼的武懿宗心中斗然一慌,脚下不稳一个趔趄迎面栽倒,咕咚咚的就滚下了楼来,吓得一群食客,掌柜和小二慌忙上前搀扶.
"干你老娘!什么破楼梯,这么滑!掌柜,你这破店不想开了吗?!"武懿宗踏脚大骂起来.
薛绍和月奴哈哈的大笑,骑上马儿扬长而去.
回到住处,月奴刚刚掩上门,就急不可待的抱住了薛绍.
薛绍感觉到月奴的身子正热得发烫,两片红唇更是炽热无比,无比热情甚至可以说是豪情奔放,就吻到了自己的嘴上.
"月奴,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天塌下来了,也稍后再说!……公子,我要!"
……
食髓而知味,月奴真心感觉,原来做一个女人是如此的幸福与快乐.
痴缠,她压在薛绍的身上,都不想下来.
天色已近黄昏,二人身上都是汗如雨下,月奴仍是媚态百出乐此不疲.
"你想榨干我吗?"薛绍拎着她的脸蛋儿,貌似有点凶恶的低喝道.
"我好喜欢!……这应该就是世上最开心的事情了!"月奴抱着薛绍的脖子,湿粘粘的在他脸上亲吻了一口,安心又满足的将滚烫红艳的脸蛋儿贴在了薛绍结实的胸膛上,美美的闭上了眼睛,却仍在娇喘吁吁.
"月奴,我有重要的事情派你去做."
"公子请吩咐."月奴安静的伏在薛绍的胸膛上,如同梦呓般的呢喃道.
"打起精神,听好了."薛绍认真的道.
月奴这才睁开了眼睛,认真的点点头,"是!"
"我让你带上一封我写的密信,回长安."薛绍道.
"啊?"月奴一惊,"公子要赶我走?"
"住嘴,说了是办重要的事情,怎会是赶你走?"薛绍正色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件事情,我只能交给你去做!"
月奴连忙坐起了身子,扯过一件衣服披上,丰满的胸前掩饰不住轻微荡漾在薛绍眼前.
薛绍下意识的喉节一滑,真是一对儿瑰宝,绝对玩不厌,吃不够!
"你躺好了,别岔开话题!"薛绍有点恼火.
"我没有呀,我认真听着!"月奴委屈的道.
"咳……你那一晃一晃的,可不就是让我分神了?"薛绍伸手"怒"摸了她一把,将她拉得躺下.
月奴咯直笑,"公子请说."
"并州这里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但又一时没有充足的证据可以正式的汇报给御史台."薛绍说道,"因此,我只能密奏天后,给天后提个醒.让她想办法派人来处理."
"如此重大,竟连裴公都处理不了,非要请动朝廷吗?"月奴有点惊讶.
"不行."薛绍道,"如果真的事发,谁也处理不了,只能是天后亲自处理!"
"好,我去长安!"月奴咬了咬牙应承下来.虽然心里上很是接受不了在这样一个"如胶似漆"的情形下与公子分开,但既然是重大之事,月奴也只得狠下了心来.
"乖!"薛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马上披衣起床用自己随身带的钢笔写下了一封蓝田秘码编译的密奏,用行军油纸包裹好了,让月奴好好的藏在衣缝里,务必尽快将它带到长安交给太平公主,由太平公主秘密的转呈给天后亲阅.如果需要密码翻译,月奴便可以代劳!
在密奏里,薛绍把并州这里前后发生的一些事情都详细的对武则天说了,当然,绝对没有提李仙童有可能与武承嗣勾结的事情,只说了李崇义可能被软禁和架空甚至有性命之虞.如果并州大都督府发生了这样的内乱,大唐的此次北伐肯定会要受到恶劣的影响,所以,尽管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事情确实就是如此,但是防患于未燃,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武则天现在身为大唐的最高执政人,绝对不会对这样的军国之危掉以轻心,必然会引起高度的警惕!
再者从私人的.[,!]立场上讲,武则天一直都把李崇义和李尚旦视为政治上的劲敌,尤其是治管大唐北面半壁江山的李崇义.现在李崇义出了这样的大事,武则天怎么可能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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