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北岭元佛太上孤
穷山恶水，多生匪寨。
东廷南罗的一处边界上，凶名赫赫的二龙山桃花寨，五百多名做惯了剪径劫道没本生意的土匪踢到了铁板，一夜之间，人头滚滚，如今已经只剩下七个人。
这七个人，都待在那个洒满了鲜血的聚义大厅之中。
大厅中间的长木桌上，一个肩膀和脖子之间缠绕着白色骨骼的赤脚大汉蹲在上面，左手抓着一只烤乳猪，三口一头猪，右手抓着一壶能让人嗓子烧起来的烈酒。
“哈哈哈哈哈，**攮起来。”
老疯子一脚把桌面上放着的十几坛烈酒扫飞出去，每一个幸存者身边都有两坛子。这些凶悍的匪徒，如今两股战战，下半身传出一股湿迹，不敢有任何怠慢，捧着酒坛就往嘴上倒。
李淳风坐在山寨头领原本最爱惜的那张虎皮大以上，左手拿着两本山寨头目保存下来的秘籍，右手则拿着一份情报。
“北岭元佛寺，武林大会啊。”李淳风点点头，这种事情，杨广肯定会去的，那只要去参加，就可以汇合了。
李淳风抬头看着长桌上那人，喊了一声，“老疯子，要不要一起去元佛寺啊？”
“元佛寺是个什么狗屁东西？”
老疯子又拿了一只沾血的烤羊腿，随口回了一句之后，忽然一愣。
“元佛寺？和尚……”
他伸手想要挠头，结果手上还抓着酒坛子，酒坛直接在头上撞了个粉碎，这又让他表情愣了一下。
“东廷元佛寺！”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七颗大好头颅如同西瓜一样凭空碎掉，老疯子捏着拳头昂起头来，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雄踞尸骨堆上，择人欲噬的神情。
“空灵～”
长长的木桌断成两节，赤脚大汉的身影凭空消失，大厅里只留下一声爆响和四散的劲风。
李淳风抬手放在眼睛前面挡了下风，摇摇头。
“又犯病了。”
“喂，你跑的那是南边！”
………………
前尘山，忘情老祖山门所在。
不眠不休与忘情老祖论术三天三夜的孙思邈前来道别。
“你要去元佛寺？”忘情老祖一副没想到的样子，“是跟你请我帮着找的人有关系吗？”
“不错。虽然现在没有关于他们的消息，但是我想，这等盛事他们两个不会错过。”孙思邈收拾着自己的银针。
忘情老祖看着刚才被扎活过来的那只白狐，十分惋惜地说道：“就不能多等两天吗？你的太素九针还未讲完，我的忘情天书只开了个头。”
孙思邈把银针卷起收好，思考了一下：“这里离那个什么北岭元佛寺也挺远的吧，我们可以路上边走边谈啊。”
“好啊，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忘情老祖拍了下脑袋，说道，“等我先给我大徒弟知会一声，也是该到了让他们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了。”
于是，曾经万两黄金、鬼仙秘书、十车宝药都无法请动，二十年没下过山的忘情老祖，在整个东廷武林因为虚怀古的英雄帖而暗潮汹涌的时候，收拾行囊，向北而去。
………………
北岭元佛寺，千年不衰的武林圣地，遍数东廷、南罗，海外诸国，首屈一指的大宗派。
此地有宫殿千落，良田十万顷，武僧数万。
从山门处的大香炉点香之后，要快马加鞭，才能在儿臂粗、六尺长的大香燃烧完之前送到大雄宝殿之中，正所谓跑马点香。
而如此庞大的宫殿群，其中有半数用的是长明香油，彻夜燃烧。
也只能说这个世界的物资足够丰富，元佛寺本身又底蕴深厚，东廷才能一直容得下这么一个奢华的大派存在于境内。
寺中有四大天王，百丈天王，持国天王，地忍天王，密藏天王，都是初步涉及了练窍的人仙。另外还有三十六个灵肉合一的巅峰武圣，一百零八个先天武师。
菩提院、般若堂、戒律院的首座全部都是鬼仙。
作为方丈的空灵大师，更是度过了二次雷劫的大高手。
不过今天，三大鬼仙，四大天王，齐聚在大雄宝殿之中，如临大敌。
空灵方丈一张老脸都快挤出千层褶子来了，完全没办法从表情看出来他具体的心思：“虚君子，不是说十五天之后，武林群雄汇聚之时，你再来向大家说个分明吗，为何现在就来了？”
“既然邀请群豪，总要先来做些准备，以示敬意。”虚怀古微笑着站在大雄宝殿的门槛前面，一步跨了进来。
大雄宝殿里面除了方丈以外的三个鬼仙、四个人仙，几乎同时被牵动了气势，就要把自身的意念朝着虚怀古压过去，然而此时，在元佛寺外面，那股让他们深为忌惮的气息陡然一升，恰好跟他们七个人的气势抵消。
虚怀古平平稳稳的走了进来，道：“另外，不曾先行通知就把元佛寺定为此次大会的地点，所以说是体现了当今武林对于元佛寺权威的信任，但终究是颇多冒昧，故而来献上两份赔罪之礼。”
他拿出来一摞东西，递给了空灵方丈，空灵方丈接过，只见那是一本书和一封信。
先把那放在上面的信拆开一看，空灵方丈就两眼一闭，道：“看来虚君子果然已经对当年的事情有了很多了解，其实老衲与鹅湖先生书信来往甚密，知道虚君子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南罗谍子，我可以把那些来往书信拿出来作证，为虚君子表明清白，这封……就不必了吧。”
“那些信件最多表示方丈大师与先师对我的信任，要让群雄膺服，还嫌力度不够。”虚怀古伸手虚托，“还是请大师把这两件东西收好。”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空灵方丈摇头。
虚怀古成竹在胸：“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家人终究也是人，此次事件之后，我可以调用麾下各方势力，予佛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便利，若嫌空口无凭，我可罗列以下……”
随着虚怀古的语句入耳，空灵方丈本人还没怎么表现，旁边四大天王、三大首座已经纷纷呼吸粗重起来。
元佛寺不是什么专门藏污纳垢的地方，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枯枝败叶也绝对不少。
虚怀古的话语明着都是许下重利，其实恩威并施，将那些弊病一一点明，并在三言两语之间说出了利用那些东西让元佛寺无从招架的计谋，却又话锋转折，提出其他的，在他帮助之下，化腐为金的手段。
大雄宝殿中这几个人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心动，已经频频看向他们的方丈，流露出劝说的意思。
“……此事有利于国、亦有利于贵派之事，若是方丈答应下来，以后，就连国教之殊荣也未必不可肖想。”
虚怀古笑意盈盈，看着空灵方丈。
空灵方丈注意到其他几个人热切的目光，心中暗叹一声，把那本书和信件放在了自己怀里，双手合十，道：“多谢虚君子的赠礼。”
虚怀古还了一礼，转身道别。
在他跨过门槛之后，大殿里，空灵方丈忽然开口说道：“既然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你有想过报仇吗？”
虚怀古脚步一顿，一只脚在门外阳光之下，一只脚在门内阴影之中，没有回头。
“生恩大于命，养恩大于天。只要知行书院还在……”
虚怀古的话没有说完，已经远去。
元佛寺山门之下，虚怀古见到了正拿着一根青翠树枝往香炉里插的杨广。
“事办完了？”
“他答应了。”虚怀古扫去心中一抹怅然，笑道，“不过居然想出这样的计谋，杨兄也真的是足智多谋啊！”
“我只是提了一个想法而已，刷刷刷把那些东西连夜写出来的，可是你。进入寺庙里面去谈判，也是看你自由发挥。”
杨广伸出两根手指，把那一根树枝尖端剪断，断口处，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要我说啊，还是因为君子个个都腹黑。”
“诶～以直报怨，圣人教诲。穷则变，变则通，也是圣人教诲。我不过是报怨之时，加了点变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离开了元佛寺。为了防止再次遭到袭击，带着虚易等在旁边林子里的罗别林，也跟了上去。
元佛寺之中，菩提院的首座正在询问刚才那书上写的是什么东西，忽然有一个中年黄衣和尚急匆匆的跑来。
“方丈，首座，天王。祖师阁中那个地动仪，不知为何突然发出了金光。”
“什么？”
一直老神在在的空灵方丈都为之动容，众人各施神通，呼吸之间就抵达了祖师阁。
祖师阁里的地动仪，实际上是一件沟通天外的法宝。
传说在很多年以前，这件法宝可以沟通仙界，每隔百年，就会有仙界大禅寺的人到来，于此世游历，并对同出一源的元佛寺之人做出指点。
可是后来，不知道仙界出了什么问题，好像逐渐衰弱了，到了500年前，就断了联系。
“曾经有祖师做过推测，联系断绝，是因为宇宙之中的大运逐渐浓烈，压力日甚，以我们双方的实力已经没有办法维持这种跨越两界的通道，如今居然有人过来，难道说，仙界大禅寺已经乘大运复兴？可是大运应该还未到最浓烈之时，那么就是有什么力量导致虚空之中松动了一些，让仙界那边发现了端倪，可以送人过来……”
空灵方丈正在回响着唯有他能够翻开的那些祖师手记。
那祖师阁的金光已经越来越强，地动仪上空，金光勾勒出一条人影。
一瞬间，一股气血算不上太过旺盛，但其势如须弥神山一般的人仙气息显露。
那方面大耳，白色僧袍的和尚，不慌不忙，环顾四周，双手合十，“吾名印月，此处，可是元佛寺？”
与此同时，在西海深处，一个五百年渺无人迹的小岛上，尘埃遮掩的一座小塔，忽然放出清光。
超逸绝尘、羽衣星冠的道者从清光之中踏步而出。
第89章 花开折谁
青芳吐翠，飞鸟鸣歌。
纵横道所处之地如今还是仲春时节的气候，温和的阳光照在身上不会让人觉得燥热，只是有一股子暖意从骨子里透发出来，连带着困倦。
不过，这样的天气里面，虚易还能够做的非常端正，没有一丝懈怠的读书。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虚易反反复复地读着这句话，好像不太理解的样子。
“不明白吗？其实这跟地球重力、受风面积有关。不过，如果要说其中深层的寓意……”
同样在看书的杨广在他身边坐下来，把手里几本纵横道的秘籍放在一边，道，“就比如说，如果你到花园中去游玩，面前有最美的一朵花和最丑的一朵花，你会先折掉哪一朵？”
虚易只思考了非常短暂的一点时间，就说道：“最丑的那朵。”
“对吧，所以……嗯？”杨广目光一定，随即好笑道，“为什么？”
小孩子理所当然的说道：“我的花园里，不要无用的东西。”
杨广默了一下。
那话怎么说来着，想教他中庸之道，明哲之理，他悟出了优胜劣汰，不进则死。
“呵，你这小家伙，很有意思啊！”
杨广用力揉着虚易的头发，先是表达了几分嘉许之意，又道，“不过对于善于观察的人来说，任何东西都有存在的价值。比如说长得丑的花，在面对你的时候，是不是就为长得漂亮的挡了一劫呢？长得丑的话是不是又具有某些药用甚至毒用的价值呢？”
“有时候，你所看到的无能，并不一定是他们真的无能，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不在正确的位置上。所以，你要学会给那些花儿更多的机会，否则，花儿只会越来越少，或者越来越单调。最后，荒芜会刺痛你的眼睛。”
虚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本能的把这些话深深地记住。
“然后说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杨广这回说的很直接，道，“其实，就是最简单的嫉妒心，这句话意思就是，越是出色的人就更容易遭受嫉妒，遭受更多的磨难。”
虚易不解道：“那么，这前贤的典籍，是要教人做一个平庸的人吗？”
“不。”杨广低头与这个小孩对视，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其实，独木也可以成林，你只要做到在成林之前，把自己的根扎深一些，也就是所谓的藏拙。”
“独木可以成林，独木也可擎天。只要你长得够快，世间的狂风都会自然的臣服在你树冠的阴影之下，由你的呼吸主宰风向，又何必藏拙！”
这个时候，一个非常灼热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仅仅是嗓音就会给人带来灼热的感受，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印象，而等到这一个人跨过了院子的大门，那就不仅仅是灼热了，简直像是天空中掉下了一片逃不开的火海。
更奇怪的是，这种火海仅仅只是感觉上的强烈存在，就是无论你从什么角度，在什么位置自身是什么状态，都避不开绕不过去的一抹显眼亮光，而这些强烈如火的存在感，并不会真正的伤害到你。
跨进了院子里的，是一个红发红须的老人，胡须比头发多了几十倍，而且有一点晶莹的质感，像是大量染红了的玉米缨子垂落在胸前。
杨广转头看着这个人，笑了笑，道：“教孩子嘛，总要挑最保守的说。”
“祖王叔。”虚易眼前一亮，朝着那个老人跑了过去。
“虚易。”红发红色的老人弯腰，把这个小孩子抱了起来。
虚易刚才那种童稚的表现只出现了短暂的一瞬间，就恢复到平时那种小脸板着的早熟状态，老人看到他这个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开怀。
虚怀古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声音，推开屋门走了出来，见了那人就行礼道：“烈火王叔。”
三大老祖之一的烈火老祖，东廷王的亲弟弟，也是东廷四方边境及各府卫军合共八十万大军总帅。
脸上满是笑容的烈火老祖，看见了虚怀古，表情就阴沉了下来，冷哼了一声，把虚易放到地上，道：“去，到屋子里去玩。”
虚易转头看了看虚怀古，见自己父亲点头，就去拿起了自己的书，跟杨广打了个招呼，低头钻进了屋子里，并且自己关上了房门。
“我听说你从大朝会上打出去之后，去了公主府，然后直接逃出了都城？”看起来是不想让小孩子发现自己这么凶的烈火老祖，在目送虚易关门之后，直接开口，声音就像炮仗一样，完全不在意那一层房门墙壁挡不挡的住这样的音量。
说的都是事实，虚怀古点头。
烈火老祖那一双同样比头发浓密的眉毛皱了起来，道：“你有空去公主府，为什么不来找我？到了老子府上，他们还敢追进来吗？况且你走便走了，带走虚易做什么，我保不住他吗？”
虚怀古只道：“当时是我有些心乱了。”他苦笑着说道，“当时王上二话不说就信了，当时我要是去找王叔……”
“你是说老子也会信他们的屁话？”烈火老祖粗暴地打断了虚怀古的话，横眉立目，右手斗大的拳头捏了起来，怒喝道，“你说这句话就真的是该打！”
这老头性烈如火，也不愧那个烈火的名号，说打就打，挥出这一拳的同时，头顶上稀疏的头发每一根都竖得笔直，玉米缨子一样的胡须，也一根根绷直变硬，像钢丝一样膨胀开来，身上的衣服好像瞬间就变大了一号，显见得动了真功夫。
如击败革的一声闷响，抬手封挡的虚怀古连退了两步，身体一晃，就快要撞到背后的墙壁上。
杨广出现在了虚怀古身侧，一只手伸出去，手掌摊开，按在虚怀古背上，手背距离墙壁只有不到一寸远，却稳如泰山。
虚怀古喉咙里急促的呼了口气，准备开口安抚烈火老祖，却听到身边的杨广说道。
“三祖二尊虚君子，六大高手虽然已经见了两个，却只有一个全须全尾的。”
‘……要开打了。’虚怀古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确凿无疑的念头。
第90章 人仙！
一言不合就动手。
比那还要过分。
杨广和烈火老祖到现在甚至没有真正正面的谈过话，报过姓名，就算是烈火老祖对杨广的教育做出点评，杨广出手接住了虚怀古。
其实他们两个说话的目标也仍然不仅仅是对方。
但就算是这个样子，虚怀古也明白，这一战已经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杨广表现出了兴趣，战斗的兴趣。而烈火老祖必然会把这种兴趣视为挑衅、挑战。
自从五岁那年晚上偷偷折断了父亲用来打屁股的戒尺，然后又在第二天主动去坦白之后，烈火老祖就再也没有逃避过任何挑战。
书有未曾经我读，世无战约不可赴。
所以，在二十年前，他亲自赶赴南罗国，打死了区区一个酒后叫嚣要跟他一战的先天武师之后，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谁敢在明面上向他挑战的。
一个都没有。
于是，当杨广站在虚怀古身边说出来那句话之后，再也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对谈，烈火老祖就一拳打了出去。
这一拳，跟刚才对着虚怀古，那带着教训意味的拳头又截然不同。
杨广直面这一拳的第一个感受，就是张扬。
张扬得很。
一般来说，形容一个武林高手从静到动之间的变化，经常会用睡狮，睡熊猛醒来形容，这是为了体现他们不动的威仪，也是更加形象的为了表现出动手前后的对比。
但是烈火老祖他就截然不同，他从走进这个院子开始，不，完全可以推断出，他平常生活中无时无刻，都决不能用睡字来形容。
杨广看着这一拳就可以明白，就算是烈火老祖真正在睡觉的时候，他大概也更像是一头醒着的，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狮子。
然而这样一个平常就足够张扬的人，在真正投入战斗的时候还可以更加张扬。
一堆照亮无月之夜的篝火膨胀成了吞噬森林的山火，一个点燃了无数鞭炮的地下室的天花板又被炸裂，炸弹的光芒混合着太阳的光芒照下来的那种感觉。
回到了屋子里的虚易，因为之前外面的几句对话，还是偷偷扒开了门缝，想要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他刚把眼睛凑到门缝那边去，就感觉眼前一暗，把头跟门的距离拉远了一点之后，才发现是他的父亲站在了门前，背对着他，挡住了院子里发生的事情。
那个院子在这一刻也突然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寂静之中。
虚易只能在这种环境里听到虚怀古的叹息，因为寂静，这种叹息声变得格外的清晰，其中所蕴含的饱满的情绪，也被一向心细的虚易全盘感受到。
惊喜，惊讶，惊艳，一点点惊骇以及饕足。
就像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间点目睹了世上最壮丽的东西，那种能够把人的理智完全淹没的“无憾”感性。
啊我死了。
朝闻道朝可死的感觉。
虚怀古看到的，当然是烈火老祖和杨广过的那一招。
那一招的精彩已经无需赘述，而那一招的后果就是——
烈火老祖连退了七步，在地上留下了七个跟他鞋子一样大，但是深达百米的洞坑，然后浑身上下被拳头上蔓延过来的一层金光笼罩，无法动弹。
站在原地的杨广感觉到一阵烧心，胸腔里放起了一股不可忽视的痒意，于是他咳嗽了一声，周围的天地之气被他的感受所影响，顺着他咳出的气流喷出了一条长达数米的火柱。
这是真的有点烧心。
杨广看着地上被烈火焚烧过的痕迹，低着头仔细回味这种烧心的感觉，同时也给了烈火老祖更多时间。
大概十秒钟之后，烈火老祖震碎了身上那层禁锢着他的金光，战意大涨，却先竖起一根手指指天，道：“好汉子，有力气。可你分出气力来搞这么大阵势有什么用，吓唬我吗？还是觉得老子不值得你把那一份力量也用上？！”
虚易听到了这段话，这才感觉到在刚才那个寂静的院子上空，其实已经电闪雷鸣，整个屋子都暗了下来。
纵横道山门，方圆十里，清晨的太阳被突然汇聚的乌云遮的看不到一点缝隙，照亮天地的只剩下闪电的光芒。
“只不过是动用的力量比较多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泄露出去一些。”杨广抬头直视天空，并没有去驱散这些乌云的意思。
“对自己力量的控制力比那些弱鸡武圣也不如。”烈火老祖收回那根指头，“不对，能控制这么强的力量，你无论哪方面都不知道比他们强到哪儿去了，所以，是因为不同的道路嘛，你不是人仙，也不是鬼仙。”
作为这个世界的顶尖强者，60年前就达到了人仙层次的烈火老祖，如果交手了一招之后，还看不出来杨广的不同之处，那他就可以**了。
“我的路子，有人起名为天位武道。”杨广并不隐瞒，“险些能够伤到我的人仙拳意，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再来！”
拳对掌，烈火老祖和杨广的手臂进行了第二次对轰。
这一次，烈火老祖已经几乎动用了全力，他全身上下体内体外，就好像是有两百多个火药库一下子引爆了，人仙的气血和拳意，不仅仅是化作了火山爆发一般的精神压迫，更是用实实在在的拳力，把他身体周围的十几米范围打成了接近真空的状态。
狂风一下子把这片屋舍院落扫平，花花草草飞的满天都是，就连石桌石凳都移了位，只有虚易在他父亲的保护之下没有感觉到多大的冲击。
而作为专精肉身、不能调动天地之气的人仙武者，这种外在的表现甚至不能真正体现出他近身杀伤力万分之一的可怕。
杨广接了这一拳，就好像看见一轮太阳从烈火老祖那边撞到了他胸膛里。
神圣仙佛种子自心田，外寻十万八千无觅处。
烈火老祖的拳意，就是起自心田之中的一把火，烧尽了野草，也要烧穿了天空，把他所触碰到的，所遇到的，所看到的一切，化作燃料，壮大这股焚天烈焰。
这种拳法，叫做心火燎原。
轰隆一声巨响，他们所在的这整座山，从上到下迸开了数十条巨大的裂缝，山上的纵横道门人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这山彻底塌陷的景象。
一拳一掌之后，杨广还是站在原地，依旧觉得烧心，烧的他心口都有点疼。而烈火老祖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三米见方的大窟窿，他本人砸进了山体里面也不知有多深，反正那几条从山上蔓延出去的大裂缝，都是因为他被砸下去而崩开的。
“有点意思。”
经过第二次交手，杨广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无论是精神意志还是能量强度，都稳稳地压过了烈火老祖。
却偏偏还是被他的人仙拳意伤到了心脉。
只是因为对方够硬。
就好像液态的金钛合金，无论从质从量来看，都比一把普通的水果刀高的多，但是一把水果刀要楔进液态合金里面，还真的是很难阻止。
这就是人仙拳意，甚至是贯彻了这整个世界人仙武道体系的刚烈蛮横之性。
不过，流水都可以切割钢铁，杨广本身的武道意志质量更高，在没有强力干扰的情况下运转起来，要磨灭这闯入他心脉的拳意也不困难。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只是承受着，揣摩着这种感觉。
“你居然已经能够吸收虚空中的元气，而且不是那些鬼仙所驾驭的低端玩意儿，竟是与巅峰人仙的大真气有些相似之处？！”
烈火老祖从坑里跳了出来，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却兴奋难抑，“人仙鬼仙之外的旁门左道我也见过一些，你这种，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人仙也是有品级之分的，而且大概是因为适用于武人身上，人仙划分的非常简单粗暴。
从练窍开始到凝炼108个窍穴，就算是初级人仙，一百零八以上，三百六十个窍穴以下的，为中级人仙，然后再往上到七百二十个窍穴之间，是高级人仙的范畴。
凝练七百二十个窍穴以上者，就开始步入了人仙武道的巅峰层次，而这个层次的上下跨度其实非常大，其中还有一些很重要的关卡。
一窍通衍百窍，就是属于巅峰人仙的一个特征，也是重要关卡之一。
如果能够突破这个关卡，本来无法操纵天地之气的人仙，就变得可以直接摄取虚空深处的元气，凝练出一种名为“大真气”的能量，并且根据自己的意志特性，给这种能量冠以种种前缀，然后也就可以做到飞行绝迹、遨游太虚、突破空间、立地无影种种神异之事。
“人仙之所以无法操纵天地之气，并不是因为精神力量不够强大，而是因为精神和气血在纯度上要求太高。那些普通的天地之气，本身带有风雨雷电火等等自然属性，如果吸收的话反而会污染人仙气血。”
杨广这段时间以来，尤其是进入了纵横道之后，遍览群书，凭着高屋建瓴的眼光，对于人仙武道已经有了非常深入的了解，就算是纵横道典籍之中，没有涉及的部分，他也有了自己的猜测，现在就说出来，向烈火老祖求证。
“而之所以到了巅峰人仙之后，可以吸收天地之气，应该是因为到了那个层次之后，所吞噬的能量相较于寻常的自然能量有了天差地别的质变。”
“确实。”烈火老祖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几乎毫不犹豫的把东廷王室秘录之中记载的东西说了出来，“一窍通衍百窍之后，人仙的拳意、气血，就可以冲击到虚空深处，看破后天的种种杂质，汲取纯度甚至更胜于人仙气血的元气，那种力量，更可以完美契合人仙的拳意，转化成符合自我心志的大真气，这种仿佛本是万象源头才能随意转化的特性，使得虚空深处的元气，被称之为先天母气。”
“看破后天杂质？”
杨广一下子就想到了大隋世界原本的武学体系，从大宗师到阴阳无极境界之间，需要堪破最后一着，也就是达到触及天地之气本质层面的成就，所谓的先天母气，与太阴至阳之力，也许指的就是同一种东西，但如果是那样，“要想达到吸收先天母气的层次，肯定不仅仅是肉身窍穴的变化吧，或者说精神层面上的变化占的比重应该更大才是。”
他肯定的说着。
“正是。”烈火老祖容光焕发，“其实要想察觉到先天母气的存在，更重要的还是得先修成拳意实质。就是说把原本虚幻的意志，变成可以直接作用于现实的存在。炼假成真，化虚为实。”
经过刚才的战斗之后，烈火老祖已经对眼前这个人有了一定的了解，在这种层次的交流之中，那些足以被各大宗派乃至于王族捂的严严实实的秘密，本来就只是可以视为寻常，说出来进行交换的东西，甚至烈火老祖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设法跟杨广交换一些功法心得。
能站在了一世顶峰，又暂时找不到指路明灯的人，总是会在某些方面表现出大方得惊人的心胸。
烈火老祖如此，杨广只会更出人意表，也更加直接。
‘在不依靠天地之气的前提下，直接把精神作用于实质，听起来跟漫威世界的念动力有些相似，但这绝不仅仅是作为无形之力来移动物质，而是自己的意志是什么模样，显化在现实中就是什么。拳意实质，炼假成真。或许也就可以等同于创造山峰，大江，星空，太阳……’
‘天位武者的武道意志，即是天心意识，具有自行引动天地之气的特性，我没有必要抛弃这个特点，去刻意的追求意念实质化，而是应该参照人仙拳意，对天心意识进行进一步的提升。’
杨广对着烈火老祖说道：“那么这样吧，我可以帮助你提前窥探先天母气的奥秘，作为代价，我要你从现在开始，持续以最大的限度催发人仙拳意。”
他抬起手来指着自己的胸口。
“来攻击我。”
“你想用这种方法来提纯自己的意念？”烈火老祖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却摇头说道，“拳意实质岂是这种粗浅的方法可以达成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你们想用这种方法来达成拳意实质，当然是天方夜谭。但我不同。”
杨广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说道，“我有足够的钢铁，只缺一捧炉火，一把锤子，把它锻造成我想要的样子。”
烈火老祖感受到那种无言的自信，竟然没有办法再说出劝阻的话来。
“甚至，我也并不是要借助你这样的火，只是要体验、学习，学你的火来做一点引子。”
杨广的自信说服了烈火老祖，更因为他所说的事实激发出对方更强的战意。
“好，你且来试，第，三，拳！”
第91章 震撼消息
重新整理过的院子里，最近经常会传出一种唯有神魂超过了驱物层次才能够听到的声音。
就像是巨大的磨盘在转动，日日夜夜没有止息的时候，甚至还会经常爆发出更加宏大的震响。
这种只有神魂法术的修行者能够听到的声音，就是烈火老祖按照要求，在不断地用人仙拳意攻击杨广。
经过第一天的适应之后，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杨广就已经可以在承受这种蛮横精神攻击的同时，泰然自若的与人交流。
“博物难穷妙理，应化不离真常。至精潜于恍惚，大象混于渺茫。”
杨广拿着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对面坐的就是烈火老祖，“如果你悟透了这四句话，就可以感受到所谓的先天母气。”
烈火老祖两眼一瞪，死死地盯着棋盘，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过了许久才落下一枚黑子，道：“听着很有道理，不过老子是个粗人，你不会说简单些吗？”
“若是真传一句话，胜过假传万卷书。之所以有这样的说法，就是因为真正的关窍，是千金不易一字的，自以为是的做出了解释，其实就失去了原本的韵味。”
相比于对手的艰难思考，杨广落子的时候非常流畅，道，“而且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哪怕只是改动了一个字，有可能导致穷尽一生都摸不到那一层的边。就比如说人家想要造核弹，你请了个煮鸡蛋的。”
烈火老祖听不明白杨广最后那句话的比喻，但能够明白意思，他有些烦躁地翻动着手里的一枚黑子，猛然一抬头，刚才已经显得有些疲乏的人仙拳意焕发出了刚开始的那种劲头。
又是一声只存在于神魂中的巨响，让纵横道数百个门人打了个激灵，精神百倍的开始今天的修行。
烈火老祖愤怒的按下了那枚黑子。
他的烦恼和愤怒当然不是因为没能立刻参透那四句话，而是因为……
杨广落子。
“我赢了。”
棋盘上，五枚白子连成一线。
轰！！！
已经跑到纵横七峰边缘去读书的那些门人一个个失手落书，人仰马翻，只好唉声叹气着继续撤远一些，心中祈求着山上那些老祖宗可以早点离开。
杨广仍然笑盈盈的，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伸手把那五枚白子捡了起来放在盂中，一边读着书的虚易伸手把属于杨广的那个记分牌，翻过了一页。
“如果实在没有什么头绪的话，我也可以教你一个简单的入门步骤。”
杨广端起棋盘旁边的茶喝了一口，随即用青花瓷茶杯的盖子盛了一点茶水，把手伸直，让那些水滴落在泥土上。
“一个狼牙棒靠着自重往地底下砸，能够扎多深？而一滴水往地下渗透的话，又能渗透多深呢？”
先天母气，存在于虚空深处，而精神渗透虚空的这个过程，跟水往地下渗透，有着极深的相似之处。
烈火老祖这次想也不想的落下了一枚黑子，欲要用这种不假思索的动作营造棋道高手的氛围，先声夺人：“你是说让我转过来去感受水的意境？”
“你一个玩儿火的，又没到那种地步，干嘛要去感悟水？”杨广不急不缓的落子，道，“人们提到渗透，提到无孔不入，往往只会想到空气，水流或者是光，但其实火焰这种东西，本身也是无孔不入的，只是火的渗透往往会带来强烈的破坏，使得很多东西不复原貌。”
“所以说，我应该让我的火焰变得……细致一些。”烈火老祖若有所思，同时不忘用更快的速度落了一子。
“火焰可以成为余烬，余运，余温，甚至是余光。”杨广把玩着手中棋子，说道，“人仙的基本要求就是灵肉合一，不求长寿，但求无敌，你们这种死硬的修行体系，就算是感受水流意蕴的人仙，本质上也不可能把自己认作柔弱。想让你主动的去软化自己的拳意，基本上不太可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烈火老祖已经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所以只要我持续打你，一直打到自己接近油尽灯枯，在那个时候去感受虚空，就可以有别样的收获？”烈火老祖大手一张，扰乱了黑白棋子，笑道，“原来如此！”
杨广衣袖一甩，天地之气操控着所有的棋子回到原位，烈火老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虚易从观想图中抬头，看着棋盘上那已经无法更改的趋势，提前给杨广的记分牌翻了一页。
那小孩儿再次低头之前仿佛撇了烈火老祖一眼。
怎么可以这样？明明祖王叔原本是他最崇敬的人。
烈火老祖脸色更黑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两个时辰之后，一直压榨着自身拳意的烈火老祖目光呆滞，脸色苍白，就连胡须和头发的光泽好像都灰败了一些。
杨广的脸色也略微有些变化，心悸烦燥不宁、手足心热、潮热盗汗、口干舌燥、舌红少苔、脉搏细数，眼睛里面仿佛有大红色的火焰逐渐侵占原本清澈的黑白眸子。
他迅速伸手，一指点在了烈火老祖的额头上，天源力量化作近乎于金属质感的光芒，镇压着烈火老祖那种搬运气血、恢复精神的本能。
这种运血养神是真正的人仙本能，属于他们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而且，除非是下一秒钟就死了，否则绝不会有哪一个修行人仙武道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恢复自身，反而去参悟理论上属于更高层次的关窍。
但是就像杨广刚刚说的那样，在这种状态下，当烈火老祖尝试着像以往那样，鼓荡窍穴，感受身体周围的虚空知识，真的有一种更为清晰的感觉。
如果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来说，一头大象被银针扎一下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而一只瓢虫触碰到银针，却可以描绘出整个轮廓。
纤弱的东西，更加容易留下其他的痕迹，换句话说，能察知到的也就更多。
烈火老祖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五天，进展颇为喜人，可在第六天早上，有一个消息传过来，让他不得不离开。
且是一个呼吸都不能耽搁的，立刻离开。
那个消息就是。
“王上受刺，已殡天。”
第92章 梦神机
“王上死了，这怎么可能？！”
烈火老祖和虚怀古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不由得感到震惊。
东廷王宫之中的戒备是何等的森严，五千禁卫，所佩戴的全部都是血纹钢铸造而成的宝刀，另外还有三千羽士，从参军第一天开始专门训练使用软钢神弩，能在上百丈的距离射中一个苍蝇的翅膀，而且弩箭远隔百丈之后仍然有穿透南罗两层镔铁战甲的威力。
宫中的太监，个个练的都是神魂道术，起码是出窍的水准，而长期随侍东廷王的三个大太监更是全都达到了夺舍的层次，还有种种秘宝。
东廷王本人是鬼仙，身上有祖上传下来的各类神魂之宝、替死之物，烈火老祖早年间曾经尝试过把自己代入刺杀者的角色，经过缜密的推断之后，发现就算是他在靠近东廷王的情况下暴起发难，能成功的概率也不超过一成。
而且，一旦宫中遇刺的消息传出，与王室互相制衡、同时也有保卫王上职责的各大书院院长也会及时赶到，其中不乏人仙、鬼仙，刺杀者就算是成功了，也绝对逃不出去。
然而刚才从都城传过来的消息却表明，东廷王已死，凶手还根本没有受伤，安然退走。
“我要立刻回去了。”烈火老祖停止了对杨广的拳意轰击，本来就因为精神消耗剧烈而有些难看的脸色，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已经透露出一股无法掩饰的冷怖，几乎可止小儿夜啼，但是他这个时候仍然很冷静，道，“怀古，王兄被害，都城局势必定生乱，你污名未清，现在不能回去，继续按照你原本的计划行事吧，别的你不用管。”
虚怀古自然知道轻重缓急，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略一思忖，拿出来两封书信和一枚玉佩，道：“公主那边，请王叔把这封信和玉佩送到，并代我致歉，我会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回到她身边。另外一封信，就请王叔交给朱庆元吧。”
“好！”烈火老祖没心情多说什么，接过了书信和玉佩，看了一眼虚易，“小易，你乖乖待在这里，这几天也要小心一些。”
“杨老弟，你我相见恨晚，你是仍然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到王都去再搅动一番风云？”
不得不说，虽然只认识了几天，烈火老祖对于杨广的性格已经有一定了解，他喜欢热闹，尤其喜欢那些出色的人会聚在一起的热闹。
“不了，我对这边的事情更感兴趣一些。”杨广拒绝了。
“也好，后会有期。”
烈火老祖一脚跺在地上，运转出了自己最快的身法，就像是一团侵掠不休的火焰，在长空之中忽闪忽现，在原野与山川之间飞逝。
在奔行的过程之中，烈火老祖这几天消耗到濒临极限的气血和精神飞快的回升，两百多个窍穴震荡不息，周边的虚空之中似乎有了不明显的折痕，在飞舞的大红袍之下，掩映着一点点真实的明媚火焰。
纵横道山门已经靠近了北岭，而北岭千里山脉之间，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宗派，都以元佛寺为魁首，所以在一百五十年前王室暗弱的时候，因为忌惮北岭的势力，王室迁都，几乎可以说是迁到了与北岭相距最远的城市，两者之间，足足有六千二百里，就算是烈火老祖，也从日当正午之时跑到日落西山，才回到了王都。
东廷王是昨天晚上遇刺的，到现在尸体才刚刚处理完，放在了金棺之中，停于金銮大殿，文武百官从早上开始争论到现在，其中夹杂着一些表忠心的哭声，也不知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其实大殿中的人哪一个都是心知肚明，他们现在就已经开始拉拢各自的势力，盘算着东廷王这一死，自己的利益该有哪些变动，要如何保全，又或者更进一步。
东廷王年纪虽然不小了，但是膝下的几个儿子，早年间都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身亡，至于他的兄弟，除了烈火老祖之外，早几十年就给东廷王自己杀光了。如今王室之中有资格到殿上来扶棺的，反而只剩下了一个长宁公主。
“……国不可一日无君。”光禄大夫向前，高声呼道，“王上驾崩，事出突然，举国哀悼之余，更应该及时选定储君。”
“王上虽然没有兄弟子嗣，但是宗师之中还有几支封侯者，其中不乏有文武出众，敦厚仁德者。”广陵书院院长上前，不动声色的跟朱庆元对视一眼，道，“建阳府晋侯可堪为储君。”
“你说谁？”
整座金銮大殿嗡嗡一震，有一个巨大的声音从王宫崇德门外传来，瞬息之间就伴着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殿内部。
众人的目光一起落在那人影上，只见他先是对着东廷王遗体恭敬的拜了三拜，随即起身。
“刚才是你在说话吗？”烈火老祖扭过头来，盯着广陵书院院长，露出一个饿虎般的笑来，“广陵，你刚才说了哪一个可堪为储君？”
广陵书院院长冷不丁好像看到一个鬓角和眼眶里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大骷髅头挤了过来，凶恶无比的白牙张开，就好像要咬死一只蚂蚁那样打量着他。
“啊！”广陵书院院长大叫一声，翻着白眼躺在了地上。
旁边的人都已经看出来，这个修行达到了夺舍层次的神魂高手，已经被打散了念头，废掉了修为，甚至可能会变成一个白痴。
如果说成为了鬼仙的神魂高手，念头转化成了阳质，面对武道高手还不至于有太多劣势的话，那么一个神魂仍然处于阴质状态的术法修行者，对上了烈火老祖这样的人仙，甚至可能被一个眼神瞪死。
如今广陵书院院长还留了一条性命，算是烈火老祖留了情面了。
不过这大殿里面，许多人都明白，烈火老祖是为了躺在棺材里的东廷王留了这一份情面，而不是真的不敢杀人。
于是，刚才还吵吵嚷嚷的金銮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烈火老祖，也有一部分人暗自把目光投向朱庆元。
建阳书院院长朱庆元，在制衡王权的首席院长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三十年了，在场中如果说有谁能跟烈火老祖抗衡的话，也就只有他了。
朱庆元是一个气质非常儒雅的中年人，面孔清逸，长发和胡须打理的非常柔顺，他其实已经年过百岁，但仅在两鬓处各有一抹白发，使得这个人兼具了年长者的威严与壮年之人的雄厚声势。
‘他不是去找虚怀古了吗，从那里到都城应该还要再花上一个时辰才对，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如此一来，扶持储军的打算，恐怕是成不了了。’
心中转动着那些阴私念头，朱庆元面上却是一丝不苟，正气凌然的把广陵书院院长扶起来，道：“烈火王，广陵院长也是为了朝廷大局考虑，你尚未有建言，就先将他打成重伤，未免有些不合法规吧？”
“法规？”烈火老祖冷笑一声，“好，我就跟你讲**规。我问你，一百五十年前，是不是就定下了这样的规矩——凡是驻守在都城之内的书院院长，平时有参与议政职权的，一旦王室成员遭受刺杀，无论大小，必须立刻赶到，予以护卫。昨晚王兄被杀的时候，这广陵在哪里？”
烈火老祖向前跨了一大步，胡须几乎扫到了朱庆元脸上，咄咄逼人，“朱庆元，你当时又在哪里？”
朱庆元面色不改，寸步不让，道：“那大逆不道的刺客，轻易摧破三千羽士，三大内侍总管，刺王杀驾，随即远遁千里。广陵院主不过是夺舍境界，虽然已经奋力赶往御前，但还是慢了一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可指摘。至于我，我当时被虚怀古偷袭的伤势还没有好，一直在府中闭关养伤，这是朝中文武百官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应对的也晚了一步。”
他确实是在府中养伤，所以才没来得及出手。不过，养的是杨广给他留下的伤势。
可旁边一大帮子人听到这些话，立刻点头附和。
朱庆元脸上显示出极为沉痛的神色，道：“王上之死，实在是东廷之不幸，万民之大不幸，我听到消息之后，恨不得呕血三升，跪毙于王前，只因凶手还未抓到，才留此老残之身，仅以为国为王苦撑。”
对于东廷王之死，朱庆元心中也确实很不好受。针对虚怀古，仅仅是那些身份污蔑的流言，还不足以真正把他打垮，所以，之前东廷王和朱庆元两人已经暗中结成了联盟，真正环环相扣的杀手锏还在后面，可东廷王这一死，后面的那些计划几乎就全废了。
如果说对于那个凶手的恨意，朱庆元现在也绝对不亚于长宁公主，烈火老祖。
也许是感受到这份真切的恨意，烈火老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多追究，转而问道：“凶手是谁，你们有线索了吗？”
“那个凶手自己留下了线索。”
朱庆元沉声说道。
后方有人抬上来十几块三米见方的金砖，把那些来自东廷王寝宫里面的金砖拼接起来，上面有烈火烧灼出来的凹痕，组成了一行大字。
“东廷之王，违天道以求长生，窃得百年寿，今天命已至，摧其魂，斩其身，以儆效尤。”
——太上道，梦神机。
“太上道！”烈火老祖两眼中精光爆射。
“北岭元佛太上孤”，后面三个字说的就是太上道。
这个门派非常的神秘，据说每个一百年，才有一个传人行走世间，但是这个传人必定是当代绝世高手。
其实这个门派已经500年没有现世了，但是当今天下各处情报机构，如果想要排列出顶尖的宗派，必定绕不过太上道。
归根究底就是因为太上道当年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在五百年以前，天下间是没有哪一个百万人口以上的国主敢修炼神魂术法的，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那太上道的规矩——一国之主不可长生，违者，斩！
太上道的威名，是用不知道多少王者的骸骨铺垫出来的，东廷国史上也曾经有三代王者被太上道传人所杀，不得不被迫在祖训中添加了“后辈子孙不许修炼法术”这条。
毕竟，像烈火老祖这样凝炼了两百多个窍穴的人仙，都只有两三百年的寿命，而修炼法术成了鬼仙之后，如果不是争斗中被杀或者被雷劫劈死的话，长生千年也是易如反掌。
“太上道～”烈火老祖不屑的吐出几个字。
“通令全国，悬赏捉拿太上道梦神机。”
烈火老祖去搀起长宁公主，顺手把属于她的那封信和玉佩递过去，而后不容拒绝的说道：“自今日起，老子摄政，倒要看看哪个敢来杀我。”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支持王室的文臣武将立刻拜倒。
“拜见摄政王！！”
山呼之声，传出极远，朱庆元还有那些还有不同意见的人都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朱庆元也真的是沉得住气，同样带领身后的人拱手行礼。
烈火老祖看着朱庆元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冷哼着甩了一封书信过去。
朱庆元接住了那封信，随便扫了一眼，信上都是些谦虚有礼，绵里藏针的话，最主要的意思就是请他去参加几天后的元佛寺武林大会。
咔！
朱庆元一言不发，把手中那封信捏成了粉末，转身离开了金銮大殿。
………………
纵横道山门之中，烈火老祖离开了之后，那种奇异的、如同磨盘的声音也并没有停止。
在花园中看书的杨广，如今眼中一直有浅浅的金色，黑色两种气芒绕转。
就像是之前说的那样，杨广并不是要让烈火老祖的拳意一直来作为炉火，而仅仅是要在烈火老祖的拳意体验过程之中找出自己点火的方法。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自己来试着摸索人仙武道的长处，对照自身相对而言的不足。
金色的光芒是至阳之气，流转之中似乎有烈火闪烁，这是从烈火老祖的拳意之中演变出来的东西。
而与之相对的，黑色的太阴之气中，就有如水的光泽幻化，纯是杨广自己的体悟。
两种光芒旋绕的中心，总是有一种强烈的起伏不定的感觉，仿佛里面有什么极大又极小，不可忽略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酝酿着。
这几天，虚易都不敢去看杨广的眼睛了。
至于虚怀古，他大部分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接收着纵横道送过来的各种药材，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养伤上面。
暮色四合，今天的太阳好像比往常显得大了一些，在山顶上看过去的话，几乎有一种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错觉，而如果在山下的东侧朝山上看，就像是山顶上悬挂了一轮橘红色的圆盘。
花园中新移植过来的各种花草，在这样的阳光之下，也蒙上了橘黄色的光晕。
这种光芒会让人觉得温暖，但是从另一个方向看的话，又多少有些血色不详的感觉。
就是在这样的日光中，羽衣星冠的青年道者踏过了纵横道的山门，顺着最中间的那条台阶，一步一步地登上了山顶。
在这个过程中，不知道有多少个纵横道的门人与他在台阶上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跟他搭话，也不去阻拦这个陌生人走向山顶。
这些人，无论是修行人仙武道，还是鬼仙法术，都好像没有一个能意识到青年道者的存在。
青年道者也不会因为这些人而分出一丝一毫的目光，他对待这些纵横道精英的态度，就跟对待路边的野草没有区别，是不值得关注的东西，所以也没有任何停留。
直到登上了山顶平台，那种磨盘转动的声音越来越近，青年道者眼神中才多出了一点疑惑的意思。
到了这样的距离，他竟然还是没有办法分辨这种声音的来源。
院子里面传出了杨广的声音。
“这门上没锁，要进来的话，自己推一下就行。”
青年道者没有推门，继续向前，踏在门外的台阶上之后，说道：“本座梦神机，阁下高姓大名？”
“杨广。”
院子里面，杨广放下了手里的书，仍然是坐着，不过身体转动角度，面朝院门的方向。
两个人仿佛在隔着那扇木门对视。
一扇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跟空中草屑没有区别的门，这个时候却好像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梦神机说道：“请问，虚易是否住在这里？”
吱咿！
院子里的屋门被打开，气质如玉的虚怀古走了出来。屋子里面，正襟危坐的虚易看着那扇门被父亲关上，神色无惧无忧。
“我是虚易的父亲，不知阁下找犬子有何要事？”
“本座来看看日后的东廷王。”梦神机如是说。
虚怀古面无喜色，走了几步，挡在杨广前方，面朝院门：“阁下未免高看小儿了。”
“据本座数日来所知，烈火老祖必不肯久持王权，虚君子若是登上首席之位，也绝不会在自己任期之内更改制度，兼行王令，但两代身教，下一代王者，非虚易莫属。”
梦神机伸手敲了敲那扇木门，道，“请让他出来吧，不必担心，本座只是想看看他是否修炼了神魂法术。”
第93章 天意如刀，黄金之风(5000字)
“如果修炼了又如何呢？”虚怀古问道。
梦神机说道；“那也无妨，小小年纪必定道行不深，本座可以在不伤他性命的情况下废除他的法术修为，你们好生调养一番，日后他还可以走上人仙武道的路子。”
“不许为王者修行神魂法术。”虚怀古联想到书册中记载的某个门派，“你是太上道的人，王上是你所杀？”
“东廷王不但修行神魂法术，居然还练到了鬼仙的境界，取死之道也。”梦神机的手掌按上了那扇薄薄的木门，“区区五百年未通消息，为天子者，又岂可忘却天意？”
天意的意字刚吐出来，梦神机忽然眼前一白，同时脚下已经如趟泥一般退出了数十米。
他退的不可谓不快，只不过，那一抹充斥着他视野的银白仍然紧追不舍，那件东西的存在，排斥着梦神机视线范围内一切其他事物，并且顺着他的目光，似乎要侵入他的大脑，切开他的脑髓。
两道残影一前一后冲出了上百米之后，刚才那面阻挡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木门破碎的声音才传到了院子里，混合着两道肉身撞破空气的巨响，传到了虚易的耳朵里，震的那些门窗上蒙着的纱纸尽数破开。
纵横道的人意识到了山上又有战斗爆发，随即就看到两条身影冲出了山顶平台的范围，沿着山上那石阶，顷刻之间冲下了山来。
更多的人看不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只能看到台阶上忽然有一道笔直的裂缝从上而下的劈落，就像是眼前一花，整条登山石阶，上下五百余级已经左右对分成了两半。
在冲出了山峰脚踏平地的一瞬间，一直无法脱离银白色光芒笼罩的梦神机，忽然身体一颤，整个人好像变成了共用一个头颅的六七躯体，接着这幅畸形诡异的模样突然消失，梦神机已经转移到了虚怀古左侧，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
“此世不但有诸多人仙，居然还有已经练就了两百余窍穴的。”
“你方才居然是用大脑发力，躲开了我这一枪？”虚怀古的语气中也有一点不可思议的感觉。
天下间万千种武道法门，基本全是用脊椎、双足发力，偶尔有将发力源头定在脖子上的，不是哗众取宠就是无可奈何，或者是将发力源头定在面颊上，专门用于暗算别人，譬如在脸上叮几个毒丸，伪装成黑痣，必要的时候弹射出去杀人。
可是天下之大，又有谁听说过用大脑发力的？
怕不是刚练的时候就变成智障了。
“本座大脑之中有二十四神，练就二十四处窍穴。”梦神机随口应答，目光盯着虚怀古手中的那杆长枪。
银白色的枪身在天光之下，散发出一团椭圆的光晕，夕阳的光芒映照下，这些银白色光晕格外的耀眼。
一般来说，光滑的物体反光只会集中在一个方向一个点上，像是这种长枪全身都在朝着梦神机所在方向反光的情况，自然只会是人为。
是因为虚怀古虚虚握着长枪的那只手，不断地把很多细微的力道灌注于长枪上，使得它出现高频的小幅度晃动。
练习大枪之术的人，到了高明的层次，会把自己全身的劲力变化都在长枪上表现出来，因此也能直接用长枪的触碰去感知到对手所有的肌肉群、筋骨发力变化。
虚怀古振枪，为的就是靠着刚才那若有若无的碰触来感受对手的力道变化，破绽，所以他能看出来刚才梦神机是用大脑发力，但是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一瞬间的清晰感知之后，接下来就是碰壁，在后续的感应之中，梦神机的身体就像是一块顽石，一个圆坨坨的黄金丹丸，从哪个方向去窥测都是一模一样，不生不死，不方不扁，也就没有破绽。
“听说太上道的武功术法都是直接传自于仙界，果然是神乎其神。”
感受不出来，索性不感受了。
虚怀古转动着枪身，那些颤动着的光晕一下子就全都收敛了，长枪一定，厚重的气血没有发散开来，而是全数往体内骨头里钻，两只眼睛像是霜夜之中的大星。
就映出了一点寒芒。
那一条比他人还长的银白色长枪在风声之中消失了形体，只剩下一点飞星，顺着无穷残影中模糊无比的双臂指引，飞穿了日暮长风，刺透了夕阳的光芒。
这一点飞星，拦不得，甚至也看不得。
梦神机的眼睛似合非合，两边眼皮朝下一搭，只留了一丝缝隙，那缝隙里面好像两处宝库，盈满了无数颗晶莹璀璨的宝石，一瞬间就要喷薄出成千上万的数量。
持枪疾进的虚怀古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内脏，血液，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仿佛迎面吹来了一阵吸血的狂风，要把他体内所有的血液吸出体外，吹到身后空中。
空中飞星一顿，银汪汪的长枪在无影绝速之中现形，虚怀古双手握着枪尾，化刺为劈，狠狠地抽打到地面上，强劲的力道顺着这一劈从周身各处勃发，地面崩塌下陷的同时，虚怀古恍然看到数千枚晶体从他身边各处飞散。
“雷劫鬼仙的神魂念头？”
虚怀古的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梦神机已经合身扑杀而来。
他原本的气血收敛的如同丹丸，这一下动作也如同星丸掷跃，一纵而起时，脚下仿佛有一段距离被抹消，乍然就出现在了虚怀古身前，手中更多出了一把白光莹莹，充满了堂皇浩大气息的长剑。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晶莹无色的宝石虚影从梦神机头顶上飞旋而起，如同群鸟离巢，又像蝗虫漫天，汇聚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晶莹长流，长虹经天，冲向纵横道山顶上那处院落。
那是整整数万枚鬼仙念头。
“人仙、鬼仙兼修！”虚怀古心中震诧，“无想无念的境界？！”
这个世界的武道体系之中，要想成为人仙，首先要达到灵肉合一的武圣巅峰境界，就是灵魂完全融入躯体，而神魂法术中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境界就是出窍，削弱灵魂和躯体的联系，为以后的夺舍长生打下基础。
所以说人仙和鬼仙本来是不可兼得的，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天纵奇才，在即将抵达关键的境界时，领悟出一种无想无念的状态，就可以让灵魂完整脱离躯体的同时，又操控自身的躯体达成那个灵肉合一的标准，具体的原理也没有谁搞得明白。
而虚怀古他们这方天地，已经有五百余年没听说过谁参悟了无想无念之境了。
心中虽然震惊，但是面对梦神机躯体的扑杀，虚怀古的应变却没有一丝错漏。
长枪一抖，十几个枪花在空中，留下了凝若实质的光环层层叠叠，从大到小，把枪上的力道完全凝聚到一线，精准的点击在梦神机那把剑的剑刃上。
铿！！！
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刚才面对虚怀古的长枪明显居于下风的梦神机，在神魂脱离躯体之后，居然一剑劈退了虚怀古，并且得势不饶人，追风赶月一般旋剑杀去。
虚怀古拖枪后退，念头一转已经想通了刚才那次交锋的关键。
重点在于梦神机手里面那把剑。
那把剑在梦神机手上的时候轻如薄纸，破空无声，但是攻向敌人的时候，本身的质量好像陡然增长了上百万倍，也就是说双方承受的重量不对等，梦神机发挥出的力量，转变成那把剑的动力势能之后，可以增幅百倍千倍。
让只练了数十个窍穴的持剑之人，能在正面拼斗中击退一个中级人仙。
这可谓是一件千年罕见的宝物，倒也不愧是来自仙界的人。
可是，人仙气血以外的力量，虚怀古也不是没有。
他后退的过程中，枪尖点地，在山石划开一条带着火星的隙缝，借着地面反震把长枪往上一弹，枪头划过一个近乎半圆的饱满弧度，接着就在那道半圆之中，有山呼海啸的声音传出。
枪影纷纷，犹如滚滚大江东逝，淘尽千古风流，万年寂寞，王图霸业皆枯朽，唯有圣贤留其名。
长枪舞动之间，犹如千百人撞钟，繁华凋落殆尽，空中数不尽的灰白气息涌动，衰亡兴盛，枯凋荣华，尽在其中。
人仙的拳意跟天地之气互相排斥，所以无法牵引天地之气，但如果驱赶得法，也可以直接用“排斥”这种方式，让天地之气涌向自己准备攻击的目标。
这就是虚怀古这几日的所得。
天地之气的映照下，虚怀古胸怀激荡，《断魂枪》的意境，人生中首次抒发到极致，达到了灭绝传承，王朝变更，埋葬一个时代的程度。
为腐朽敲响丧钟，革故鼎新，顺乎天而应乎人。
在脱离了都城，与往日的状元、驸马、院长的身份有了距离感，带着孩子千里独行，这几天旁听杨广与烈火老祖的交流，在精神与虚空的认识上别开生面。
这种种变故的叠加，让虚怀古断魂枪的枪意大气到了平生首现的程度。
梦神机驾驭着太上镇魔宝剑，一剑挥出，仿佛一座山峰飞速撞击而去，居然在对上虚怀古下一枪的时候，心中大震，不由自主地踉跄倒退。
虚怀古一枪击退了梦神机，身形也停顿了一下，缓冲换气，没有能够乘胜追击，想要返回院子去看虚易，已经再次被梦神机持剑追上。
虚怀古不是像烈火老祖那样只消耗了精神，而是肉身之前负了重伤，如今枪意飞跃进步，却也只能勉强压制住梦神机这个人仙之体，无暇他顾，纵然心中焦急万分，院子里的事情也只有寄望于杨广。
“杨兄～”
轰隆隆隆……
乍然间，风起云涌，遮天蔽日，夕阳光辉，尽被阻隔，殃云天降，寒气席卷四野，纵横道周围的几座山峰，上上下下，所有草木之上都蒙了一层白霜。
一道乌黑的气柱，分不清是从天而降还是冲天而起，连接着变作一片昏黑的天空和纵横道山顶。
梦神机那数万枚神魂念头，在乌黑气柱之中再显眼不过。
他被阴寒至极的黑气吞没，心念一转，几万枚宝石一样的念头，在快不及眼的瞬间，就融化连接，恍如变成了九条在虚空之中流动的赤红色炎光，抖擞一下，就披鳞带角，成了九条神采飞扬的火焰巨龙，冲出了黑色的气柱。
九龙围绕着黑色的柱体盘旋，首尾相衔，盘结成一个火红色的罩子，当即切断了气柱，硬顶着那些飞腾的黑色气流，向下压去。
纵横道山脉的温度在眨眼之间又从寒冬一般提升到盛夏。
九龙神火，九火炎龙！
神魂法术本是阴灵之法，刚开始修行的时候，甚至不能被阳光照到，否则就会魂飞魄散，但度过了数次雷劫之后，鬼仙的念头就已经完全无惧阳气之克，甚至可以自行制造出神雷电火等霸烈阳刚的法术。
这一招九火炎龙，就是梦神机的得意手段。
只不过，杨广又不是那些不会飞的人仙。
九条火龙距离纵横道山顶还有五百米时，院落中就有一道身影，驾驭着无穷黑气飞起。
席卷八方，横无涯际，宛如长江大河泛滥的黑气，在杨广的拳头之下，狂吼着汇聚成龙形。
数十条黑气魔龙乱舞，一道道上百米长的龙躯盘旋于空中，狰狞无比的撕咬扑噬，仿佛是真正有这么一群恶龙从无底深渊之中杀出。
九条火龙被群起而攻之，罩子破损，化为数万道流火直冲九天。
神魂念头，如同梦幻泡影，何等迅捷，如果是想靠近杨广，会被他驾驭的天地之气层层压迫，速度骤降，但如果想要远离的话，杨广的拳头还真是难以追上。
他一拳不中，双手下压，数十条黑色魔龙解体，浩浩荡荡的黑气宛如大瀑布从天而降，却没有带起一丝风声与碰撞，淹没了整个纵横道主峰，把虚易等人放在千万个立方的太阴之气保护下。
远远的看去，那座山峰就好像是变成了一个黑色的绸布堆，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却又并不是那种死寂不透的感觉。
杨广脚下磅礴元气翻涌，就像火箭推动一样，在爆散的气环之中冲入高不可见的云层之中。
云雾的遮掩对于杨广来说本来没有太大的意义，如果他愿意的话，平时站在地上也可以穿透大气，窥见离地数万英尺的高空中的景象。
但是，骤然闯入云层深厚的地方，再小的影响也终究是影响。
就在他身体周围一瞬间陷入纯白的时候，远方数万枚神魂念头，聚合成梦神机的模样，手中仿佛提着一把神刀，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出刀斩去。
虚空之中，似乎有三把刀影跟梦神机的神魂念头合一。
一刀寰宇，杨广身体周围的虚空突然凝固了一样，天地之气与本身的交流被封绝，空间挤压过来，每一寸空间都像是无坚不摧的刀刃，要粉碎他的肉身，斩断他的灵魂。
二刀光阴，杨广思维转动的速度陷入了不自知的迟缓，体内天源力量的运作也慢了一拍，甚至整个躯体的状态都在倒转，仿佛要从战斗状态，恢复到之前全不设防的时候。即如时间倒流。
在两刀的叠加之下，护体罡气自行收缩，空间之力已经在杨广的躯体上留下数十道浅细的伤痕，并且在不断地加深。
就在这种危如累卵的时候，第三刀又凶狠斩下。
这一刀并非空间，并非时间，仿佛起自平凡，又把前两刀的意蕴完全容纳，超越，就像是天。
在这种平淡的深处，是把世间万物视为微尘、草芥，而唯有自身凌驾其上的神意。
森罗万象不及我，天意运转掌世间。
天意之刀。
三刀斩出之后，梦神机并不停留，他确信杨广已无幸理，自顾自的便要去废除虚易的法术修为。
然而就在他跟杨广错身而过的时候，羽衣星冠的道人形象忽然剧烈的颤动起来，有一个豪放、强盛的声音从他的每一个神魂念头之中传出。
“太上这个名字其实我挺喜欢的，但是如果这就是你理解之中的天意，
那，太、浅、薄、了！”
杨广转身，俯瞰着飞向下方的梦神机，金冠黑发的后方，是一片一片泛起了金黄色光芒的天空。
乌云白云，夕阳橘黄，此时都被这一片灿金色鳞纹的天空所取代。
“天意无所不在，何来凌驾之意！”
杨广的手掌举起，方圆八公里以内，所有被隔绝的天地之气瞬间沸腾，在他的躯体之外直接被炼化成了至阳无极的天源力量，束缚着他的空间、时光二重刀意被震碎，凌驾万物的天意之刀被打落。
浩浩汤汤，巍巍洋洋，运行四季，滋养万物，天何言哉！
梦神机的神魂躯体炸散成数万个晶体念头，带着陨星流火，三刀余韵，向着与杨广所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全速遁离。
你予我天意一斩，我赐你……
黄天在上！
直径数公里的黄金风暴，于焉成就。
第94章 各有所得
距离纵横道山门百里之外的某间客栈之中，忘情老祖正一丝不苟地整理这些时间跟孙思邈交流所得的医术。
他写的都是蝇头小楷，一笔一划非常的清楚，不像一般的大夫那样龙飞凤舞。
有时写着写着就会不自觉地轻笑出声，那是一种带着心愿得偿的满足意味的笑容。
不过等到行文将尽的时候，忘情老祖又总是会不自觉地发出意犹未尽的叹息。
跟孙思邈在一起的时候，两名可以对等交流的医学大拿，简直是恨不得一下子把百万山川之间所有的草药、生物习性一并搜罗过来，共同不眠不休的投入研究。
在书写医术相关的时候，忘情老祖的心灵可以感受到最大的满足。他其实在修行之道上，并没有什么名师教导，却能够修成鬼仙，度过雷劫，完全是得益于他的文化底蕴，医术修养。
读书饱学者，可以天聪而明，开启智慧。所谓聪明正直者为神，理念坚定的学者，一旦接触神魂方面的修炼法门，往往可以一飞冲天。
传说中，在久远以前，无数大能游行天外天，沟通诸多星球的时候，就有很多学者厚积薄发，甚至可以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一举冲到七劫造物主的境界。
忘情老祖虽然不如那些前贤，但是在书写医术的时候，他的神魂也会自然而然的达到一种神而明之的程度，就在这种状态中，百里之外的某一气息，忽然牵动了他的心灵，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撰写文字的毛笔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放在一旁的砚台上。
忘情老祖的躯体仍然坐在原地，神魂已经不自知的脱体而出，穿过了墙壁门窗，在楼阁檐角之上飘飘荡荡，遥遥感应着那股凌驾万物的气韵。
他想起了自己从那些档次不高的鬼仙修炼法门中总结出来的忘情天书。
“地势、君王、亲思、师教、金断、木顽、水逝、火延、土掩、日明、月映、风流、云翳、我无。”
“这十四诀，其实也只是为了对应当初随口感悟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酒诗花。”
十四诀创出来之后，一直还有一种不太完满的感觉，现在看来，就是缺了这万物总枢的天意吗？
忘情老祖感受着远处的那股气息，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启发，立刻投入到了自身功法的演算之中，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刚一开头就卡住了。
此时，远处那股凌驾万物的气息陡然被打落尘埃，金黄色的暴风在高空之中形成，仿佛撼动了整个天穹，天空中一道道巨浪扩散开来。
忘情老祖呆呆地看着动荡不休的天空，福至心灵。
“并非凌驾万物，而是顺天应人，人天辉映。”
忘情天书第十五诀，水到渠成。
可是这个客栈之中，如今得益最大的还并非是忘情老祖，而是原本同样在写书的孙思邈。
“……那是黄天**，不会错的……”
孙思邈升起望洋兴叹之意。
这道黄金风暴实在是让同样修行黄天**的他大开眼界。
就算是当年开创黄天**的天师孙恩，他在世最顶峰的时候，跟如今这一道黄金风暴相比，杀伤力自然是没有比较的意义，就算是境界，似乎也要大大的逊色了。
这道黄金风暴，不但震惊百里，就连九重天之外的太虚空间也可以看到。
风暴其中极高的本质似乎惊动了冥冥之中的一股伟大意志，无垠太空都生出了一种细微的变化。
东廷南罗所在的那个平平无奇的星球上，忽然有极为深沉浓郁的天青色，从深层空间渲染出来，那种色彩，是一种极致尊贵的青色。
似乎可以看到无数重层叠的空间在那种色彩之中展开，将会在不久的将来，与这个星球现有的空间融合。
不过现在，整个星球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意识到了这种变化。
无论是从所谓仙界而来的梦神机、印月，还是无意中提前了这种变化的杨广。
黄金风暴在十数息之后，收缩消失，天空恢复正常，夕阳再现光辉。
纵横道山门主峰上弥漫的黑气被收拢起来，山上的人重见天日，一个个对这种力量惊羡之余，也快要锻炼出一个司空见惯的大心脏了。
杨广落在那个夷然无损的小院子里，身上的伤痕很快愈合，衣服上的破口，也在天地之气的穿梭下弥合起来，一根根纤维被压缩重连。
他双眼中那片金色与黑色构成的海洋，沸反盈天，其中庞然巨物，似乎已经要按耐不住，轰鸣出世。
但，还不到成熟的时候。
杨广把那种动静按捺下来，双眼恢复澄清，而那种只有神魂听得到的磨盘转动声再次传出。
“直径几公里的风暴，范围还是太大了，微操方面也需要加强……”
他想着这些东西的时候，虚怀古也赶了回来，确认虚易安然无恙后，向杨广郑重致谢。
“……可惜那人还是逃了。躯体似乎是被收定了某种类似人仙皮袋的法宝中，用神魂带着，一遁千里。”虚怀古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眉头紧锁。
无论是谁的儿子，被这种举世罕见的高手盯上，都绝不会还能有任何轻松的情绪。
“换一个方面想，杀死了东廷王的凶手出现在这里，也刚好趁这个机会，让朱庆元不得不来。”
杨广说道。
虚怀古点头。
………………
元佛寺之中，整个人浸泡在数千斤名贵药膏中的印月探出头来，毛孔吞噬着药力，让脸部皮肤干爽的露出，双眼睁开。
“梦神机的气息，另一个……此世之中还有如此高手，呵！”
“哈哈哈哈哈！”
绝无半点阴霾的朗烈笑声穿过院子，回荡在菩提树下。
………………
东廷国西部，损失了近万枚神魂念头的梦神机在一处山泉边降落。
“居然会有这么强的威胁，跟事先的演算不符合，看来那人不是人仙也非鬼仙。”
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感受着肉身和神魂的状态，心肺之间却有一种温热的感觉，目光中流露出奇异的光采。
“不过，经历过这殊异至阳之力的洗礼，下一重雷劫，不远了。”
第95章 语出惊人老和尚(5000字)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有宽袍博带的老者站在北岭元佛寺山门之下，仰望着前方层林叠嶂的郁郁宫殿，有感而发，“如此辉煌古寺，今日恐怕要多事了。”
成群结队的年轻人跟在这个老者身后，旁边也有年龄不等的各色人物走过，却不像这个老人如此闲情逸致，一个个急匆匆的，脸上也洋溢着一些兴奋喧嚣之情。
“易庄主，既然已经到了，怎么还不进去呢？”后方另有一队鲜衣怒马的江湖子行来，到了这座古寺山门之下也纷纷翻身下马，当头的一个，年纪看起来不小，不过长须长发浓密而有光泽，一望而知气血浑厚，武功高深，开口之时声若洪钟，“我还以为北七府以外的各派，应当是我们风云镖局来的最早，想不到名剑山庄来的比我们更快。”
“原来是三绝一声雷，伍镖头。”名剑山庄庄主一拱手，道，“只是老夫刚好有事在北七府，收到了英雄帖之后，又恰好是那事情办完的时候，所以即刻动身，略快了一分。”
他打量着那个伍镖头，往那老人旁边另一个脸色冷肃的老者打了个招呼，“屈奔雷，屈镖头。这一回英雄帖下，风云镖局居然派出了两位大镖头，足见重视了。”
伍镖头哈哈笑道：“我们两个算什么，人家的信上请的可是咱们总局主。”
名剑庄主脸色一惊，道：“莫非九大关刀龙放啸，龙老爷子也来了？”
风云镖局势力庞大，二十八分局遍布东廷国各府，其中，他们的总局主九大关刀龙放啸，居功至伟。
这位龙老爷子，昔年也是名震天下的人物，在烈火老祖、雷霆老祖还未成就人仙的时候，东廷武道上首推的，就是这位龙老爷子以及“腋下刀袖中剑”柳天残，不过这两位上一代的传奇，都已经年过两百，七八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过了。
“总局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里，纵然是想把那封帖子送到他手上，也没有办法呀。”伍镖头摇摇头，“只好由我们两个来凑个数。”
名剑庄主说道：“想必虚君子送帖子的时候，也已经料到这一点，不过是为表敬重，标上了龙老爷子的名字，有两位同行，天下还有谁能说一句轻慢吗？”
“哈哈哈，过奖了。”伍镖头摆摆手，正色道，“听易庄主的语气，似乎也不相信关于虚怀古的那些流言？”
名剑庄主没有正面回答，道：“风云镖局又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没意思。”伍镖头摸着脑袋，“我们这些粗人能有什么意思，不过，当年老爷子送过那人国之栋梁四个字。”
两个老者相视一笑，已经明白了各自的立场。
两人又闲谈几句之后，名剑山庄和风云镖局的人马就准备一同上山，忽然听到身后有悠然歌声传来，声音清朗，语调低婉。
“古庙兰亭今予路。一夜清霜，染尽湖边树。鹦鹉杯深君莫诉，他时相遇知何处。”
不少人回头看去，只见山下那条大路上，有许多衣着艳丽的男男女女，跨刀骑马，拱卫着中央一顶软轿。
那软轿大如床，四面仅有薄纱垂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数名美人依偎，有的温酒，有的切果，并刀如水分新橙，中间坐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左拥右抱，低婉的歌声就是从他口中传出。
“冉冉年华留不住……”
东廷各地书院广为分布，纵然是武林人士，也很少有看到如此放浪形骸的，尤其是在这北部地区，崇佛者众，礼教束缚，骤然往大路上看到这么一个异类，一个个都面色不豫，有一些已经低声议论谩骂起来。
然而这一队艳丽人马真正走过来的时候，那些赶往元佛寺的武林人士，却纷纷走避道旁，没有谁敢真正去冲撞这些奇装异服者。
但是在挤开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小门派之后，终究也有一些愣头青，或者自恃家底深厚的，要趁着这个机会彰显自家威风，在武林同道面前打出威名，就横马结队，在前方阻拦起来。
那些艳服之人骑在马上，不急不缓，视若无睹，只有软轿上，一名女子翻动了一个什么物什，探出一截如藕玉臂，把那东西插在了软轿的一角。
呼！
彩布迎风招展，分为五色，绘图如云。
“西海大盗，五色船主？！”这附近凡是有些见识的人，看到那五色幡，脸色皆变。
那些把马匹横着拦在路中间的人，见到这面五色幡，一个个也是惊慌失措，忙不迭的打马，让出道路来，因为动作太急，马匹互相撞击，有的发狂，等他们撤道路旁边的时候，形容之间大多狼狈。
五色船的人施施然路过了刚才他们设障的地方，每人都挺胸抬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路边的那些人。
山门之下，易庄主和伍镖头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凝重和忌惮，不约而同地加快了一点上山的脚步。
风云镖局虽然不怕这些五色盗，可他们这一行，人数不占优，领头的只是两个镖头，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做出头鸟。
“五色船主怎么会来这里？虚君子不可能给他也发帖子吧。”
众人心中疑惑的时候，站在北岭山脉中，元佛寺主峰对面一座山上的忘情老祖也有些疑惑。
“那个五色船主，我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这座山上此时除了忘情老祖之外，还有孙思邈，虚怀古父子，以及杨广。半山腰的位置上还围着来自纵横道以及其他几个门派的人，仔细看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人全都是一副披麻戴孝的模样。
之前杨广跟梦神机交战，孙思邈察觉到了黄天**的气息，就主动找了过去，在纵横道跟杨广汇合，然后就在今天一起来到了元佛寺外。
“是你的熟人吗？”孙思邈问道。
“五色船主年纪不大，也就是这十几年成名的，而我已经几十年没下山了。”忘情老祖摇头说道，“大概是我曾经什么时候见过他的父辈之类的吧？”
虚怀古在一边感叹道：“不过是一个武林大会，真的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哈哈，是不是比你预想的更加热闹？”杨广拍拍虚怀古的肩膀，伸手一指远处，“等他们到了这里的气氛才会真正热闹起来，我们也就该动身了。”
虚怀古转头看过去，先从人群之中看到了烈火老祖的身影。
这个烈火老祖的气势实在是霸道，只要有人朝那个方向看，注意力总是会先集中到他身上，甚至对于一些眼力不足以看到那么远的人来说，也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边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过来。
不过虚怀古的目光只在烈火老祖身上停留了一瞬，就转到了他身边一个儒袍老者身上，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嗯，这么一看就能确定了。”杨广用手掌在眉前搭了个檐，道，“那个人就是当时戴面具攻击纵横道的。”
虚怀古沉默片刻，道：“建阳书院，朱庆元。早年间出任同止府，敦礼义、厚风俗、劾吏奸、恤民隐，后，凭一己之力调停三府累世民众械斗之风，入都城，见王上，面奏三札：一札论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之学，二札论外攘夷狄之复仇大义，反对和亲和议，三札论内修政事之道，反对宠信佞臣。水灾之中，力劝豪民发藏粟赈饥，如此种种贤良壮举，不胜枚举。连任三十年首席院长。”
“他，与我师相知相惜，纵然各自理念不同，却从来不损交情。本来，从小到大，他也是我极为敬重的长辈。”
远处，朱庆元若有所觉，抬头看过去。
虚怀古的目光此时已经上抬，落向空处，继续说道：“就算他因为我的血脉，要我退出首席院长的竞选，我也可以理解。可他当堂污蔑，斩杀昔日战友、正道名宿，只为陷害于我……”
“这就不能忍了。”杨广一拍手。
“有仇报仇，圣人教诲。”虚怀古袖子里传出一声宛如龙吟的金鸣，迈步走向元佛寺。
杨广看着他下山去，看着半山腰那些人跟着他一起走向元佛寺，单手负在身后，转身看向伏虎峰。
那里是元佛寺的重地，藏经阁所在。
“孙神医。”杨广背对着后面的人说道，“我感觉到李淳风那小子了，他身边有一道气息，很不稳定。劳烦你等一等他，与他汇合，先看看他身边有什么情况。”
虽然自己还没有任何感应，但是孙思邈没有半点质疑，道：“我明白了。”
杨广又道：“忘情神医，你是在这里一同等着，还是跟我先去看热闹呢？”
忘情老祖想了想，道：“空灵方丈也是我旧日友人，几十年未曾相见了，去跟他打个招呼吧。”
忘情老祖如果生在某个寻常机械信息时代的话，绝对是一个超级死宅。除了早些年为了某些珍稀药材在外奔波过，后来成了名，药材都有别人送，他就再也没下过忘情峰，甚至跟从前那些朋友连个书信往来都没有，堪称宅的典范。可如今既然到了元佛寺，再不去看看以前的老朋友，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元佛寺这场大会，定的开场时间是午时三刻，而从天蒙蒙亮开始就不断的有来自四方的武林人士到场。元佛寺的僧侣准备多日，登记、接待、安排座位做的有条不紊，选择的场地是元佛寺菩提院前方的大佛场。
这片地方，横有一千七百米，纵向一千二百米有余，若在念经做**事的时候，足足可以容纳十数万人，四方有台阶，三面开阔，可以居高临下，遍览山景，一面是人工开凿过的石壁，直抵向山巅，上上下下，刻了300多篇经文，中间是一个有二十米见方的巨大“佛”字，刷着金漆，历经不知多少个百年风雨，仍然不见褪色的痕迹。
在这个广场的正中间，已经搭起了一方高台，四面围着香炉。
这个地方，就是专门准备给今天虚怀古申辩黑白的场所。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林中人大多血气阳刚，聚在一起的话也非要分出个上下高低来，今天前往元佛寺的，许多门派平时里就有纷争，不能直接在这寺院之中动手，就要争一个座次高低。
所以元佛寺的和尚们往往在同一排安排了许多座椅，保证那些应该大致处于同一个档次的掌门人，不必费心争夺前后。
越是靠近高台的座位，坐着的人越是位高权重。
烈火老祖和朱庆元，一开始就给安排了东面第一排的座位。
北面的首排座位是给空灵方丈他们准备的。
南面和西面的就大多是空出来，为一些不速之客做准备。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绝对是明智的。
谁也想不到会跑来参加东廷武林大会的五色船主，就给安排到了西面的座位上。
杨广和忘情老祖他们进来之后，当仁不让的坐在了南面的第一排。负责接待的僧人们，虽然不认识他们两个，但看着坐在他们两个旁边的虚怀古，也知道识趣的不上去打扰。
整整半天的时间，众人陆续入场，这片场地上吵嚷的简直堪比数万只鸭子放风，直到午时三刻到来，戒律院、菩提院、般若堂三大首座鬼仙，连同空灵方丈一起上了台，一声悠扬钟响，压下了场中的嘈杂，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空灵方丈开口，道：“诸位，老衲空灵，忝为元佛寺方丈，今日先在此处谢过诸位，不远千里奔赴元佛寺参与这场大会。”
众人都鼓噪言道不必。
空灵方丈颔首，再道：“今日召开这一场群雄大会，所为何事？帖子上也都写的清清楚楚，不必赘言。不过也有一些急公好义的同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然没有收到帖子，也愿意来参与这场大会。老衲就简短的叙述一下原委。”
“不久之前，建阳书院院长，朱庆元老先生，不知从何处收到情报，指认知行书院院长虚君子为南罗国间谍，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虚君子不愿束手就擒，离开都城北上。在他逃亡途中，巨灵山庄庄主，天文道道主，牛魔武馆馆主，纵横道的罗夫人、房长老，这几位正道之中的擎天之柱，架海玉梁，纷纷遭了奸人毒手，至于他们门下的众多青年才俊，有为之士，英年早逝者也不在少数。”
空灵方丈这番话说出来，下面就又有了一点议论的声音，有人高声嚷道。
“这几件事情在江湖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纵然是深山老林里的野人也有所耳闻，那害死了多位正道前辈的凶手，不正是虚怀古这南罗狗种吗？”
说话的人隐藏在人群之中，似乎是用了些手段，声音飘忽不定的，让人找不出他的位置。
他这几句话说出来之后，人群中又有很多人高声附和。
然而，坐在南边第一排的虚怀古，八风吹不动，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些人的言语放在心上。
坐在另一边的朱庆元也面不改色，无视了不少人对他这另一当事人的打量。
这个时候，高台上的元佛寺众人安抚了几句，让下方的人再次安静下来，空灵方丈继续说道。
“这几件凶案，实则疑点重重，并不能因为虚君子有了南罗谍子的嫌疑，就把这些凶案全部栽在他身上，这不但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也让几位正道中的名宿，在天之灵难以安息。”
“今天这场大会共有两件事情，一是要辨清虚怀古到底是不是南罗的谍子，第二件事情就是要找出真正的凶手。”
空灵方丈话都说到这里了，那些围观群众们也都把视线转向了虚怀古，有轻蔑有嘲讽有忐忑也有信任，等着他上台，为自己做一番申辩。
然而，虚怀古还是没有动身的意思，在高台上，空灵大师的话也没有讲完。
“第二件事情，老衲暂且不能有什么定论，至于第一件事情，老衲倒是有话要说。”
空灵大师扫视四周，双手合十，低宣了一声佛号，在周围成千上万武林人士的疑惑之中，斩钉截铁的说道，“知行书院院长，虚君子虚怀古，确是南罗王族之人无疑。”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哗然。场中讨论的声音顿时激烈了数十倍，甚至有不少性急的人已经对虚怀古破口大骂，而另一些人眉头紧皱，还有一部分人，却反而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了不安。
朱庆元浓眉蹙起，紧紧的盯着高台上的空灵方丈。
“他不但是南罗王族之人，更是当初的雷霆老祖之子。”
空灵方丈自顾自地说着，也不顾下方众人的反应更加激烈，只是默默运起了佛门狮子吼的功夫，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更如同雷鼓敲响。
“虽则如此，老衲却也能保证，虚怀古绝非南罗谍子。”
虚怀古绝非南罗谍子！
绝非南罗谍子！！
非南罗谍子！！！
空灵方丈的声音在场中回荡，朱庆元豁然转头，目光穿过人高台与香炉的缝隙，与虚怀古的一双眼神撞上。
第96章 铁证如山，晴天霹雳！(5000字)
朱庆元的眼神就像是沉重的铁块，垂落，一点点拖拽回来，没有再去看虚怀古。
虽然现在的情况好像是对虚怀古十分不利，但是朱庆元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他心中默默盘算着，感觉自己这次的到来可能有点轻率了。
东廷王死的实在是太突然，不但使原本结盟之中的众多计划全部废弃，还让朱庆元不得不调动自己几乎所有力量，来应对这场朝堂上的变局，又要身为表率，在各地调派足够的追缉者，加上烈火老祖逼迫的急，朱庆元几乎可以说孤身一人来到了元佛寺。
他手下的各方势力，虽然也因为梦神机的踪迹，已经有了绝佳的名义赶往元佛寺，但距离北岭这里，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至于那些事先安插在观众之中，摇唇鼓舌之辈，不过是随风倒的墙头草，并无多少可以倚重的。
毕竟身为书院一系，从前朱庆元刻意的跟武林疏远了关系，没能在其中培植心腹。
朱庆元心中转动这些念头的时候，周围的各派武者之中，也渐渐把声音统一起来，要求空灵方丈把事情说个清楚。
“阿弥陀佛，这件事情还要从三十年前说起。”空灵方丈气质仿佛一汪深潭，在这样的嘈杂之中，仍然平静无波，说道，“三十一年前，西海有龙出世，彼时，雷霆老祖纵横西海，夷灭诸国，亲手斩杀龙兽。三十年前，有消息称雷霆老祖即将卸甲归田，却另有一封书信抵达老衲手中。”
“信中说道，南罗当年运回了龙尸之后，这一年下来正在积极研究一种用龙血改造人体血脉的方法，小有所成，即将制造出数万名龙血武士，以备攻打东廷，雷霆老祖所谓的卸甲归田，实际上就是去往一个隐秘之地，主持这项大事。老衲得到这封信之后，不敢专擅，联系了众多武林名宿、书院高士。”
空灵方丈说着，对人群中某些人点点头，那都是当初曾经有先人参与大战的门派，“我等动用全部力量打探消息，查探出雷霆老祖必经之处，也发现他们果然是带走了龙尸，于是我等在南罗荒漠之中截住了他。”
“不错，这一件大事举世皆知。”台下就有人大声嚷嚷起来，“数十位东廷的江湖名宿、正道栋梁国之大才，合攻雷霆老祖那一场大战，所见者不多，但必定是惊天动地，虽然最后，众多前辈之中的生还者寥寥无几，雷霆老祖却也就此销声匿迹，是一件振奋了东廷数十年的壮举。”
也有人疑惑道：“那个送信的人又是何方神圣？怎么能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空灵方丈听到这些疑问，道：“送信之人是从他的一些病患口中无意间得到消息，不忍心见到生灵涂炭，才传告于老衲。这位送信者也是江湖中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
他手掌朝着忘情老祖的方向一引，“正是万家生佛的忘情老祖。”
“原来是忘情老祖。”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各自把目光投向忘情老祖的位置。
杨广和虚怀古也转过头来看着忘情老祖，相见数日，却没有想到他才是当年那件事情的源头。
然而，忘情老祖在这些视线之中皱起了眉头：“三十年前，我从未写过什么书信给空灵方丈？”
这话一出，又是引起一番激论。这场大会明明才开始不久，却好像已经到了峰回路转的**。
“不是老友你，可那封信的笔记与你相同，而且也有你专属的术印标记……”空灵方丈这下子也愣住了。
忘情老祖淡泊名利，救人无数，在朝野之中都有极高的名望，当初信里说不忍心见东廷受害，才透露出南罗大计，但话里话外都是不愿意亲自牵涉其中的意思，所以这些年空灵大师从不提消息源头。
今天他是发现忘情老祖跟虚怀古同行，以为忘情老祖是受邀来作证，才把写信者直接说了出来，没想到却会得到这样一个回应。
坐在西边第一排座位的五色船主，脸上一直戴着一副纯白如冰晶的面具，手肘撑着旁边的桌子，手掌托在脸侧，此时似乎发出一声低低的笑，手指很轻的敲了敲面具。
全场中没有人在意到他，唯有杨广转过了一点目光，若有所思。
“是不是忘情老祖写那封信，也并不重要了。我们当初确实截杀了雷霆老祖，也毁掉了龙尸，而那雷霆老祖与东廷为敌数十年，凶名昭著，是我全国上下之大敌，截了，总之无错。”
空灵方丈话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痛快。
雷霆老祖是东廷大敌不假，可是他与各国作战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只要不是真正对东廷有了致命的威胁，谁又会愿意舍下身家性命去拼死参加这一场大战？况且事实证明，就算当初他们全部出动，雷霆老祖却还是突出重围了。
如果那封信不是忘情老祖写的，内容肯定也有造假的可能，当初空灵方丈他们就是被人借去当刀了。
“言归正传。当初我们在荒漠那场大战，把雷霆老祖的随从也全数击杀，家眷也在战斗的余波之中殒命，可大战之后，我们却发现，有一个婴儿在那些人的拼死保护之中留存了一息。”空灵方丈叹了口气，惭愧地说道，“那时我们损失惨重，心性不稳，就连老衲也险些动了杀机，忘却了稚子无辜，好在鹅湖先生及时制止了我们。”
“鹅湖先生说，人之初，性本恶。故必将有师化之化，礼仪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又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道理相通。恶人之子，也未必不能向善。于是，他将那婴儿带回知行书院，加以教导。”
话说到这里，众人哪里还不明白，虚怀古就是当年的那个婴儿。这下子，他南罗人的身份可以算是坐实了。
不过今天大会的气氛已经够刺激了，这些武林门派的人也不都是傻子，这时候反而更加冷静，静静的听着空灵方丈继续往下说。
“那个婴儿长成之后，文采武功，一时之选，夺取状元之位，披花游街，为众人羡，老衲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也有些忧心，若是愚笨之辈也就罢了，这人如此出色，若他日后得知身世，转而投效南罗，又该如何是好？于是老衲去信，与鹅湖先生相商，是否要对那人加以限制。”
空灵方丈从旁边一个僧人手中拿来了一个小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全是已经泛黄的信纸，他让人把这些信交给下面的各派掌门传阅。
“先生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婴儿无知，不能算作完整之人，而虚怀古，生长于东廷，学的是东廷文教，除了那一点骨血外，其心其魂，早已经是东廷人，且有君子之风，纵然是在东廷人中，也是百万中无一。”
“然而老衲还是放心不下，于是，鹅湖先生告诉老衲一个秘密。”
空灵方丈目光落在虚怀古身上，停顿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一本极厚的书，“他从虚怀古读书识字开始，每日记事，存于书中，后来虚怀古年长，不再一直跟随先生左右，他也派了心腹，以保护的名义，实则暗中以鬼仙术法，每日把虚怀古所有的经历，巨细无遗的汇报给他，总结成此书。”
“在先生仙逝之前，虚君子已在高位，先生料到日后可能会有人用他身世做文章，就把这本书托付给了老衲。”
空灵方丈把那本书高高的举起来，“这本书就可以证明，数十年来，虚怀古从未做过任何有愧于东廷之事。”
朱庆元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烈火老祖抓挠着自己的胡须，心中暗道：鹅湖那个心大的老小子，居然还安排了这些事情？人不可貌相啊，噫，这老小子不会也曾经刺探过老子的事情吧？
众人已经翻阅过书信，确认了真实性，加上空灵方丈、鹅湖先生的威望，对这些事情已经毫无怀疑，这接连几张牌打出来之后，他们再看虚怀古的时候，见了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谦谦君子，心中都不自觉地升起一点叹息。
被自己的养父恩师如此监视，纵然是为了自己好，这世上也没有谁可以接受的了吧？
五色船主又低笑了一声。
忘情老祖把目光瞥向身边的青年，眼中也有不忍之色。
杨广却笑意更盛，心中暗道：也不知道半天时间写的三十年自传中有几句话是能信的。哦，不对，应该是二十七年的。
一声幽幽长叹，似有若无，直教男默女泪。
虚怀古终于起身，步伐沉重如同灌了铅一般，一步步挪上了高台，胸口起伏了几下，似乎都没有力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十几日前，我从方丈这里得知他有办法破解我受到的诬陷，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诸位，关于我的身世，已经不想多说。我今天邀请诸位来此，只是为了证明，我，绝非谍子，只求各位做个见证，莫再让我的妻儿染上污名。”
他转身看着空灵方丈手中那本书，神情之间流露出一分茫然，三分悲哀，六分决绝，伸起手来，似乎想触碰一下，手指颤了一会儿，终究又垂了下去，道：“各位，尽可以上来翻阅这本书，看看我这些年来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空灵方丈长叹道：“暗中刻录一生，已经是万般不该，先生交代过，要老衲拼尽全力，不得无故泄露，今日事已至此，老衲实在有愧于先生嘱托。”
“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虚怀古说出这句话，就转身向台下走去，他腰杆仍然挺得笔直，只不过形容枯槁，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精气神。
虚君子丰神俊逸，半生传奇，不知是多少女儿家闺中心事，少年郎奋进目标，纵然是在知行书院一系势力相对薄弱的北部，也绝不乏他的拥趸，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中义愤之情难以言表，猛然想起来那个诬陷虚怀古的人，似乎就在场中，立刻掀起了对朱庆元的声讨。
而在此时，台上的空灵方丈拉住了虚怀古，道：“君子受屈，怎能不报？”
空灵方丈扬声道：“诸位同道，诸位听真。今日大会的第二件事情，是为了查出不久前害死多位正道名宿的凶手，这件事情也可以跟为虚君子洗雪冤情之事联系在一起。老衲这里也有一份证据。”
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台上那位老方丈。
怎么什么证据你都有？
不过仔细想想，既然开了这个大会，肯定是准备齐全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大家就都等着空灵方丈的证据。
朱庆元正想要有所动作，旁边烈火老祖笑呵呵的看过来，凶残的烈火拳意将他锁定，让他一时不敢妄动。
只见台上的空灵方丈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来。
“数个月前，有人给老衲送来了这样一封信，要老衲与他一同揭露虚怀古的身世，并且凭空捏造一些门人受到迫害的事情，说我等早就受到针对，为此进行追查，确定了凶手就是虚怀古。”
“出家人不打诳语。”空灵方丈老脸莹黄，看不出一点红的说着，“老衲当然是不肯做这样胡说八道，污人清白的事情，并且留了一个心眼，破掉了书信上留下的阅后自燃术法，留下了这个证据以备不时之需。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就传来了虚怀古在朝堂上遭人诬陷的消息，然后就是巨灵山庄、天文道、牛魔武馆、纵横道发生凶案，并且也隐约有一些线索指向虚怀古。”
“老衲一想便知，肯定是那几位昔年的战友也不肯做这等恶事，于是那个写信的人就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残杀，让虚怀古彻底不能翻身。若不是元佛寺还有些基业，恐怕老衲也已经遭了毒手了。”
空灵方丈话声一转，高亢起来，怒指朱庆元，“朱院长，你可敢上来跟我对质？”
众人注意力都转到朱庆元那边，众目睽睽之下，烈火老祖提前放开了压迫，朱庆元陡然站起，身下的座椅化为齑粉，脚下的石阶也寸寸断碎，更加显得恼羞成怒。
他脸色已经气怒的有些发黑，气极反笑，“老秃驴，臭小子，你们好得很。好啊！”
朱庆元心知今天再说什么已经无用，只有从这里脱身，才有应变的余地，于是他假做怒发冲冠，手中滑出一把金玉戒尺，看似要攻向高台上的人，却忽然展开身法，化作一道残影，想要逃出广场。
一个金冠蓝袍的身影拔地而起，速度不快，但似乎是因为位置选的好，恰到好处地挡在了朱庆元前方，双方刚一交手，那人就发出一声惨叫，远远的飞了出去，不知所踪。
朱庆元怒目圆睁，心中不可置信。
‘那不是上回在纵横道打伤我的人吗？这！！！’
被这么耽搁了一下，一片银白色的枪影已经如同罗盖一般，从朱庆元头顶罩了下来。
虚怀古正气凛然的声音随之响起：“朱院长，你诬陷我也就罢了，却还为了嫁祸于我，残杀数位正道上的前辈，今日又在这里暴起杀人，你到底把王法放到哪里去了？！”
朱庆元听了这话，简直要喷出一口血来。巨灵山庄、天文道那几个门派的人是他杀得不错，但刚才那个家伙，那分明就是自己飞出去的，连一口血都没吐啊，反而把他震得气血翻腾，就仗着速度快，欺这里的人都是眼瞎了吗？
这时候，许多武林门派的人飞快撤退，而那几个披麻戴孝的门派则红了眼一般围上，元佛寺的人也见缝插针，在周围布下大阵，防止朱庆元逃出生天。
大会的现场乱了起来，有不少人不想遭池鱼之灾，从广场上离开，却也有一些热血上涌的人，想要为诛杀朱庆元献上一份力。
烈火老祖迅速的来到了虚易旁边。虚怀古之前已经特意交代过，他要自己亲手解决朱庆元，不要烈火老祖插手，所以烈火老祖就在这里保护虚易。
忘情老祖还不太明白杨广为什么突然被打飞，却看清楚了杨广根本没有吃亏，就坐在原地没有动，目光一扫，刚好看到那个五色船主站起身来，走过那些摆放着座椅的台阶，一步步走向高处，那些服装艳丽的男男女女跟在他身后。
这个五色船主来的奇怪，走的也奇怪，仿佛就真的只是来看个热闹。
就在这时，一声晴天霹雳当空落下，几乎震的这广场上数万人脑子一懵，等到耳朵中的嗡鸣平复了一些的时候，才有部分人反应过来，刚才那应该是一个人的声音。
而唯有鬼仙和人仙，才听清楚了那个声音说的是什么。
“空明，纳命来！！！”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仿佛已经要离开的五色船主豁然回头，一股强猛无比的力道从他身躯内爆发，炸碎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陡然变化到极端惊讶与愤怒的面庞。
忘情老祖一愣，“千帆？”
那个五色船主，怎么长得跟他那早年下山游历死无全尸的大徒弟一样？
第97章 噩梦醒来
“空灵，纳命来！！！”
这个声音传递过来的时候，高台上的空灵方丈以及三大首座同时反应过来，各自施展法术。
一株挂满了刀剑的菩提树、一尊面目狰狞的大力金刚、一个表面绽放出华丽金光的宝珠，分别从三个首座的神魂念头之中缔造出来。
但是这三种法术刚刚成型，还没有来得及辨别敌人从何而来，就被一股狂暴无边的血气所吞没。
那股人仙气血，犹如从四方山脉之中奔腾而来的浩大浪涛，只在眨眼之间，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重大浪潜流冲刷过去。
三大首座同时发出痛呼，那股人仙气血带给他们的感觉，几乎让他们错以为又到了天上的雷劫之中，三种神魂念头缔造的法术瞬间被摧毁，宝珠千疮百孔，大力金刚躯体融化，菩提树荣华凋尽，三大异象崩溃还原成最基础的神魂念头，带着被严重灼伤的痕迹回归到他们的躯体之中。
他们身上的袈裟，手里的念珠，头顶的法冠都属于法器，此时发出荧荧光华，遏制着他们的伤势。
相比于他们三个，曾经不止一次度过雷劫的空灵方丈，表现的就要胜出数筹。
他所施展的法术，塑造出来的景象是一尊威武有力，充满着强悍意味的大菩萨。
这菩萨身上筋肉虬结，用于点缀的各类珠宝，一个个都有拳头大小，脚下还踏着一条怒目飞行的凶猛天龙。
大威天龙菩萨观。
这神魂念头塑造出来的菩萨形象，不但在汹涌澎湃的人仙气血中屹立不倒，更口颂真言，爆发出一种明亮、干净、伏魔、坚硬的力量，脚下驾龙，手中挥拳，直来直去，一往无前，迎上了空中落下的一道人影。
轰隆隆！
本质虚无的神魂念头跟那道再真实不过的人影对上了一拳，掀动了存在于现实之中的大气狂澜，高台四周那些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围观群众，就像是被扔到滔天大浪中的一把西瓜子，毫无反抗能力的被吹上了半空。
不过因为排位越靠前的，都是实力更高深的各派掌门人，他们积极自救，或者是施展武功恢复平衡，或者是运转法术，救人救己。
元佛寺的这些和尚们，反应更加迅速，练武功的，立刻扎下了桩步，练法术的，则通过多年来演练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配合方式，把他们的神魂力量集中到元佛寺中的护法重器上。
五尊形容恐怖却又透露出庄严神威的金身神像从元佛寺的五方天王殿飞来。
这五座神像是五大尊王，也是五大魔神，是元佛寺之中主掌凶杀的重器。
夜叉王，喻恶念，罗刹王，以杀念，修罗王，为凶念，金刚王，集战斗之念，明王，愤怒灭绝之念。
数千名元佛寺的弟子，五大类的神魂力量，让这五座神像拥有着比初级人仙更胜一筹的意志和力量。
上万斤重的躯体，移动的时候却快的像是大鸟惊飞。
这个时候，空中的大威天龙菩萨像，也已经被打散成了一万多枚神魂念头，其中更有三分之一出现裂纹。
那个大吼大叫的身影，笔直地穿过了那些念头晶体，落在了广场中心的高台上。
他方才吼声不断，宛如霹雳连环，一落地之后，反而出奇地陷入了一种沉静之中，就像是一次酣畅淋漓，近乎癫狂的山崩之后，弥漫在废墟之上的寂静。
百丈天王，持国天王，地忍天王，密藏天王，四个初级人仙，跟五座神像几乎是同时抵达，把整个高台围了起来。
三大首座神魂受伤，短时间内绝对无法痊愈，干脆就离开了高台，去引导那些武林各派的人加快撤退。
在这酷烈而短暂，意犹未尽的动荡之中，烈火老祖、忘情老祖护着小孩坐在原地，面具破碎的五色船主就像是脚下生了根，也没有受到刚才那股庞大气浪的影响，他神色莫名的看着那个突然闯到高台上来的人，忘情老祖也神色莫名的看着他。
孙思邈和李淳风逆着人群来到这处广场上。
“陛下说的没错，这个人还真的是很不稳定。”
孙思邈一边说着，一边驾驭天地之气，把一些快要被人群践踏或者走的太急要从山上滚下去的人用狂风卷起，直接送下山去。
“反正这两边跟我们都没什么关系，就先看看热闹呗。”李淳风天然对穿着袈裟的没什么好感，跟那个老疯子之间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便双手环抱，站在那里两不相帮。他倒是对虚易更有兴趣，道，“那个就是你说的，之前跟在陛下身边的孩子吗？”
空灵方丈的神魂念头受损不轻，但那些晶体在空中打了个旋，就像是有一层烟雾飞散，晶体上的裂纹已经完全消失。
元佛寺镇派宝典之一，《过去弥陀经》，天下修炼神魂一等一的法门，把所有神魂上受到的损害视作过去，几乎达到了随灭随生的程度。
寻常同等级的鬼仙要修养几个月，甚至几年的伤势，在空灵方丈这里，只需要一弹指罢了。
伤势恢复之后，空灵方丈示意四大天王和五座神像不要妄动，自己暗中捏着法印，打量着十五步之外的不速之客。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材高大，骨肉匀称，从头发和胡须上看不出年纪，但是缠绕在肩背上的巨大白色骨骼，还有刚才那种即使疯癫散乱，还是让空灵方丈觉得极度熟悉的拳意，都让他回想起了当初那一场噩梦般的围杀。
数十个东廷顶级高手的伏击，瞬间就毁灭了数百随从，却在面对那区区一个人的时候，被反杀了大半，即使豁出性命前赴后继，也只是让那人头颅重创，发狂离开而已。
“雷霆……老祖！”空灵方丈的声音里面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好像清醒了很多，眼神越来越明澈，挥手在面上一拂，散乱的胡须和头发都被斩落，露出一张高额深目的冷峻面容。
只不过是露出真容，理顺长发，他身上的气势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当他解下肩背上缠绕着的白色骨骼，那疯疯癫癫，散乱如水的气势，便豁然聚一，破海而出。
提刀独立顾八荒！
ps：好像有朋友很想看见杨广亲自动手把洪玄机和梦神机干掉，不过这两个，会留给后面魔改版的少帅和徐公子。
第98章 藏经阁见僧
虚怀古和朱庆元的战斗仍然在继续，只不过四周的包围圈因为刚才的动荡而被破之后，两个人越打越远了，牛魔武馆等四大门派的人中，还有一些真心不顾性命要报仇的，却也追不上去。
清醒过来的老疯子看着远去的那两个人，低沉地说道：“那是我的孩子？”
他刚才抵达这里，也听了个一言半语，此时看着虚怀古压着朱庆元打，心中涌现出一股莫大的欣然。他这数十年癫狂错乱的人生之中，在清醒过来之后什么都不值得去记起，却何其有幸，在清醒过来的第一刻就看到了如此出色的儿子。
虽然只是阔别三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但是因为这三十年癫狂痴妄，和此时的一道欣然，雷霆老祖对虚怀古的感情就已经抹去了三十年的隔阂，如同从来相伴左右，未曾离去一般。
“哈哈哈……”他因此喜悦大笑，“好，孩儿杀了他，我来杀了这老秃驴，咱们父子闹个天翻地覆，再回南罗。”
“阿弥陀佛。”空灵方丈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死敌见面，唯战而已。
“动手！”
大威天龙菩萨再度于虚空之中现身，身周仿佛有许多星辰亮起，引导这一尊威猛刚强的菩萨向某种不可捉摸的形态转化。
一声令下，元佛寺四大天王各持戒刀，禅杖，金刚杵，沉银棍，施展出打熬了数十年的佛门绝学，四种拳法意念结合，好比虚空中砸落了一块陆地，陆地上站着百丈神鬼，左手雷霆巨杵，右手降魔铁棍，甫一动手，行进过程中爆发的强大力量就将这整座高台震得粉碎。
所有正在向山下撤离的武林中人，都能感受到背后那股巍峨山岳忽拔地而起般的沉重压力，四大人仙的气血释放，让已经隔了一座山的那些人，仍然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五座万斤重的神像亦同时出手，在神魂力量的引导下，沉重的躯体横空挪移，手中重金打造的法器，分别释放出寒气，烈火，雷霆，利光，重压。
雷霆老祖独身立着，四面是四大天王奔腾合围，远处景物被他们身上的气血热量掩盖。
头顶上是五件重器集中攻击，浩淼天空被充斥杀念的五种光华遮断。
变得格外平静的雷霆老祖抬头看着最后一点天空的景色被隔绝，如神如鬼的愤怒又在他脸上扭曲出来。
“啊！！”这人发狂大吼。
一瞪眼，好像有几十道闪电从他的眼眶之中炸裂出来。
在这种光芒之下，施展出杀招的四大天王，甚至是五座神像中寄托的那几千个僧侣意识，全都感觉“眼睛”一痛。
就像是无知的稚子，从十年黑暗的山洞中走出，一仰头就看到了照亮世间的烈阳。
在一片纯白的黑暗之中，数千个僧侣的意识听到了刀锋在铁石上磨动的声音，接着他们就像是大浪之中的流沙，被抛散开来，大脑里的每一个思维，每一个想法都被碾碎、剪断。
无数未能形成晶体的念头，仿佛一把幻觉的粉尘，在空中洋洋洒洒，极速消融。
破碎的嘶吼痛嚎，变成空气中微不足道的异响，掩盖在五座神像分崩离析的倒塌坠落声中。
一种仿佛并非出自人体的、让整座山顶上的大气都震颤的狂啸，带着无与伦比的欢呼和愤怒，又盖过了这些倒塌的声音，斩断了四大天王前进的脚步。
戒刀，禅杖，金刚杵，沉银棍，混合着几条断的很不规则的手臂飞上半空。
就像是一个湿润的树枝被硬生生的扭断，断裂的地方有着数不清参差不齐的木茬，还有血淋淋撕扯开来的树皮。
空灵方丈目睹这一幕，陡然回想起了当年的血腥场景，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了一股惧意，空中那尊大菩萨周围的星光也因为这股恐惧而闪烁起来。
“失踪三十年，居然比当初更……”
他的这个念头还没有转过去，一股雷霆霹雳的刀意已经砍在了他的神魂上。
大威天龙菩萨身上，一条水桶粗细的闪电劈过，菩萨相裂开，周围的星光全部被那道闪电迸发的力量抛射出去。
空灵方丈两眼神光散乱，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七窍之中淌出血来，出血的速度不快，但是源源不绝，怎么都止不住，思维浑浑噩噩，本能地运作着过去弥陀经，维持神魂不死，但是那股剧烈的痛楚却久久地存在于他的灵魂之中，让他没办法做出反击。
空中仿佛有一团火光闪过，又陡然消失。
“你们当年不是盯上了这具尸体吗，我就用这龙的骨头来砍死你们！”雷霆老祖的脸上有一种单纯因为愤怒而流露出来的恶鬼威严，他看了空灵方丈两眼，视线渐渐转移向老和尚身边的那人。
“烈火！”
刚才就是烈火老祖救下了空灵方丈的小命，他的红须红发，飘扬而不散乱，就像是真正的火焰环绕着头颅，映衬的那张过于冷酷的脸，犹如天神，道：“雷霆啊，你莫非忘了，当年，我们才是真正的对手。要不是那次我在东方茂林中追捕异兽，他们没找上我一起，你逃都逃不了。”
“你……”雷霆老祖咧开嘴，正常人的口腔里本来就是鲜红的，而他的口腔，因为磅礴气血的运作，简直像是在从齿缝里泄露出血红的光芒，“也要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衣服剧烈的抖动起来，竟然发出了好比巨木撞击的声音，而周围的空气中陡然出现了许多亮光。
不是拳法意念或神魂制造出来的那种闪光，而是真实的光芒，就像是一条条在空中扭动不休的闪电，伴随着剧烈的雷鸣。
这些亮光实际上也并不是闪电，而是因为雷霆老祖肉身振动，强大的力量扰动了四周的空气，将这些空气赋予极速、对撞，引燃，形成具有极高温度的强劲压缩气流，论及破坏力，与真正的雷电毫无区别，甚至还没有易导散的缺点。
这就是雷霆霹雳神功，雷霆老祖从南罗镇国宝典中自己衍生出来的纯杀伐大术。
不修身也不修命，一腔血气皆杀性！
“哈哈哈哈哈，雷霆大将军，你可别找错了报仇的对象啊！”
这片处在山顶平台上的广场，忽然有一角开始塌陷，五色船主一步步走来，脚下是崩裂下沉的地面，身体周围是灰暗的神魂念头晶体。
一般来说，修成鬼仙之后，神魂力量凝聚成念头晶体，都应该是本身通透无色，而在众人眼中彩光绚烂的美丽模样，可这位五色船主的神魂晶体，却像是枯藤老树昏鸦，暗无天日人家，埋在腐烂棺材里的刀。
五色船主笑着前进，笑容也像是内里已经彻底烂掉的棺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当初会知道你的行踪？又为什么要不惜代价的去杀你？”
雷霆老祖的目光投过去，“是因为你这死剩种？”他的脸上虽然还是癫狂愤怒，但是毕竟已经不是真的疯子，只是看了一眼，就想起来什么东西，道，“这种烂衣服，你是西海彩云国的杂碎。”
“只认得衣服了吗？也对，百万个死人之中，怎能记得一个侥幸未死的，能想起一个灭国五十年的小岛服饰，雷霆大将军已是好记性了。”五色船主的笑容更加腐朽悲哀，不过他倒是真的发自内心在笑，“我逃出来之后，关注你二十多年，收集你的信息，写出那一封书信，就让你全家死绝。可惜了……”
“可惜他还有个儿子没死吗？”烈火老祖转动着脖子，眼神冰冷，“西海大盗，屡犯沿海，你既然主动跳出来，老子今天一并送你上路。”
五色船主没有理会烈火老祖，只是笑着：“我可惜我当年太弱，不能亲自……
杀他呀！！！”
一声破音的嘶吼，晦暗的神魂念头侵蚀着现实的风景，惨烈悲哀死亡的气息，在无法直视的灰暗之中，杀向雷霆老祖。
雷霆老祖愤怒大笑着挥动手里的骨头。那是被他几十年摧折之后，仅剩的龙骨精华，当然不是刀的形状，也没有刀锋，不过雷霆老祖也只是需要一把能够承受他，发挥他力量的武器，当这一根白骨携带着几十条狂蛇巨蟒般的电光斩出去的时候，他就是这世上最烈的一把刀。
这一刀不但是砍五色船主，也把烈火老祖囊括进去。
烈火老祖的眼神，从冰冷到炽热之间，好像就不曾有一个转变的过程，但是极致的对比，让他这时的火热更比一般的爆发强烈了十倍百倍，他双拳齐出，同时轰击面前这两个东廷的敌人。
忘情老祖看着那灰暗的模糊景象，分明看出了那是逆转后的忘情天书，极致的痛苦，也把痛苦无差别的施加给别人，哪怕从前根本没有交集。
他的注意力放在场中的战斗上，身边那个名为虚易的小孩，已经被烈火老祖的手下保护起来，准备撤离。
那些人一个个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觉小心，可是当空中神情寡淡的道者如同芙蓉出水般缓缓浮现，却没有一个人发觉。
这个时候，走在元佛寺藏经阁中的杨广，遇到了一个和尚。
第99章 有剑皎皎兮(一)
元佛寺的藏经阁并不是一座单独的楼阁，而是一座高峰上数十座楼阁院落的总称。
这其中大半的院落住的是值守藏经阁的僧人，都是先天武师或者驱物以上的境界，甚至有两名灵肉合一的空字辈武僧，他们轮流守候在真正存放佛经武典的几座楼阁之上。
杨广上一次陪虚怀古过来的时候，就站在山门之外，把这临近的几座山上，所有人交谈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大致弄清楚了藏经阁所在，从开大会的那片场地中离开之后，他就直接来了这里。
那些看守经典的僧人一个个神采奕奕，也有一些得到了批准来翻阅典籍的，更是全神贯注，可是杨广当着这些人的面，从大门口走进去，一步步上楼，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
灵肉合一的巅峰武圣，能用皮肤感受到百米范围内的空气中有无异动，就算是千米之外有人对他动了恶念，他也能够察觉到，但是杨广与他擦身而过，他的六感反应之中都是一切正常。
这种扭曲五感、屏蔽第六感的手段，甚至不需要杨广刻意维持精心操纵，只要他心里有这么一个想法，周围的环境就自然会响应着产生种种的变化。
不是杨广欺瞒这些人，而是这座藏经阁、这片土地在欺骗他们。
通过这种与大环境感知交互的方式，杨广也能凭借优胜环境走向，锁定这座山上最重要的地方。
这也就是所谓的风水之术。
不过，当他踏入那座最重要的藏经阁的时候，他就察觉到，有一片区域的风水环境极端稳固，在那里面的人应该是不会轻易被影响到五感的。
循着楼梯走上最高层，杨广就看到了那个人。
理所当然的，一个和尚，白色的僧衣，头上有戒疤，站在那里有一股松柏的气质，不过杨广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无数压缩到极限的钢筋铁索扭拧在一起。
那个和尚看到杨广也并不惊讶，把手里的书合起来，放好，单手竖立在胸前，道：“你好，我叫印月。”
他好像没有自称贫僧的习惯。
“杨广。”杨广礼貌的自报姓名，道，“元佛寺中还潜藏着你这样的一个大高手，好像在外面没什么名声啊。果然，图书馆看门的或者在外面扫地的，实际上都属于门派隐藏的重要底蕴吗？”
那和尚捏了捏手掌，手臂上的白衣一点点的鼓动着，道：“非也，我自仙界而来。”
杨广看着白色僧袍下肌肉鼓动的模样，不太在意，目光转向书架上那一本本经书，随口说道：“仙界？”
“所谓仙界，就是指这天外天众多星球世界的文明源头。”和尚直面杨广站着，背阔肌向中间挤压，又一点点的崩拉开来，沉重的声音埋入地面，传递到远处，带来万马奔腾般的震感，却只是在热身，“远古圣皇，中古诸子，遨游天外天，若见到一些可堪造就的生灵，就会传下文化理念、道法武功，这其中，有一些星辰上居住的人们仍然保留着古老的传说，就将远古圣皇、中古诸子出身的地方称为仙界。”
“喔。”
杨广听了这话，明白过来。看来太上之门里面标记的那个《阳神》世界，多半指的是这一整个宇宙，而不仅仅是脚下这颗星球。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真要是说的话，门里面的那个漫威世界指的应该也是一整个宇宙，只不过那个时候，杨广碰上了未来人，却没有遇到外星人。
“好了。”和尚似乎已经热身完毕，扳了扳手指，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开打吧，你先还是我先。”
“就在这里打吗？”杨广敲了敲旁边的书架。
这些书架乃至于这整个藏经阁，都有一种异样的气息，想必是有什么法术隐藏在其中，但是这种东西太弱了，无论是杨广还是对面那个和尚，只要发力的话，大概都会像撕纸一样，撕掉这座楼阁。
“你还挺宝贝这些东西，看来不是想只偷一两本啊。”印月和尚道。
“不是偷。”杨广摇头，“我是来拿，因为没什么仇，所以，稍后也会给予一些交换品。”
“那我们打完就算是有仇了吗？”
“也不算，拿东西之前，扯掉锁是基本操作。”
“嚯！”印月和尚跳起来，朝横梁上拍了一巴掌。
天光大亮。
屋顶维持着一个整体的状态，但是遍布于整个藏经阁的秘法却被震断，这整个屋顶都因为刚才和尚的一巴掌腾空平移出去，让这藏经阁的最顶层成了个露天状态。
外面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声音不大，可以想象，这整个屋顶会是以一种违反常态的缓慢速度落在地上，仍然保持着完整。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也足够惊动看守的人们，这座山上的和尚已经迅速朝这里赶过来，还有人敲响了示警的铜钟。
“口气这么大，那就加个赌注。你要是能赢我，我再送你几本这里没有的武典。”
印月和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高空中，朝着与他齐高的杨广打出了一拳。
这一拳打出去，天空中肉眼可见的波澜散开，所有赶过来的和尚们，有的无法达到那种高度，有的不敢把神魂出窍，害怕被四周强盛的人仙拳意直接轰散，就只能都在那藏经阁中仰头看着上方的战斗。
看着那个白衣的和尚，一拳头打碎了前方的暴风狂雷，闯破了雷电交织云雾如实的区域，来到那个蓝袍之人面前。
在藏经阁那座山下，梦神机的躯体封锁着自己所有的气息，宛如一块青石，仰望着高空中的两个人。
“斗佛印月，已经达到中级人仙了吗？”
印月和尚和梦神机来自同一方天地，从前，也有过交集，那时候，和尚只凝练了一百零八个窍穴，但那是因为大禅寺的典籍缺失，走人仙这条路子的，最多只能达到一百零八窍穴。
而在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得到了同出一源的更多窍穴凝练之法补充，又有足够的药物营养供应，印月于十余日内，凝练两百窍！
第99章 有剑皎皎兮(二)
相比于梦神机这个旧相识，对印月和尚的进步感到惊讶，杨广这个时候也因为印月和尚身上的另一个表现出现了惊讶的情绪。
因为刚才那些暴风雷电的破碎，是印月和尚找准了当时能量变化的一个缺陷，用自己的拳力截断了能量运转。所消耗的力量远远少于杨广那一招的能量强度。
这就是破招。是武者交锋之时，抓住破绽发动的攻击。
完美无缺，从来只是相对的，任何东西都会有薄弱点。可杨广御气浑然，招法的变化宛如大自然中四季风雪的变更，堪称是人的一生见识中最无懈可击的东西，因而自从功成出山之后，所有的对手最多只能跟他对拼能量强度，还从来没有能看出他招法破绽的，无论是当年南洋的魔门圣君，还是这个世界遇到的烈火老祖、梦神机，都不例外。
印月，是第一个。
杨广神情之中多了一份郑重，抬手封住了印月和尚的拳头之后，掌力流转，双臂圈栏，于白驹过隙之间施展出上百种精妙杀招，四周的天地之气汇聚如同粘稠云雾，然后其中就有数不清的指印、掌印、拳印烙印下来，分布四面八方，直至极远之处。
然而这些招法，全部都被印月和尚所化解，并且在同等的时间之中发出了同等数量的反击。
他们是在高空之中战斗。
印月和尚全身内外合共三百零八个窍穴，所供应的气血力量已经到了一种真正非人的程度，移山填海也并非难事。
在全力施为之时，他的拳脚可以突破十倍音速，在这种速度面前，虚无缥缈的空气已经成了一种极为强大的介质，所谓的人仙不能飞行，在这个境界的时候其实已经不完全正确了。因为光靠践踏空气的反重力，他都可以遨游于长空，只不过用这种方式长途飞行的话可能会不太灵活。
这种时候，哪怕是手指弹一下都可以催生出一股堪比坦克主炮轰击的冲击波，而始终包裹在他身体周围的激波，或者说真空气刃，就像是成千上万的刀枪卷入了一场攻城拔寨的大风暴中，形成的那种死亡龙卷。
而比这些外在附带的景象更加危险千百倍的，是作为一个人仙武者力量释放的主体——肉身。
拳头，手肘，头颅，膝盖，脚踝……哪一处都是千万吨的攻击力凝聚，随便有哪一拳头落在下方那座山上的话，都会立刻让整座山变成一片飞沙。
光是听着那两个人拳头对拼时发出的声音，都让藏经阁山峰上的人有一种自己已经战栗、粉碎的错觉。
就算是那两个灵肉合一的巅峰武圣，都不敢再待在那座山峰最高的地方。
然而实际上，印月和尚根本不舍得让一丝一毫的力量宣泄到无用的地方去，那些声势浩大又凝聚到极点的攻击，全部都在他神乎其神的躯体掌控下，作用到了杨广身上。
而杨广出手之际，十方浩荡的天地之气，也有意避开了藏经阁那座山峰所在。
持续的战斗之中，印月和尚那种奇特的“批亢捣虚”的手段也越来越明显。
那不仅仅是“有不谐者吾击之”这种“寻找”破绽的层面，而是上升到了一种近乎于指引未来、预知弱点的层次。
不需要繁杂的计算、临场的发挥，而是从一开始贯彻心意，顺着心灵的感官，让未来的发展在拳头指向之下尽数呈现。
这样的手段，让杨广也不觉为之惊叹，更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和尚在打法上的境界，比烈火老祖他们也高出了不止一筹。
练皮练肉练骨，武师武圣人仙，这些都是修行上的境界，而拳术打法，也应该有高下之分，境界之别。
在来到此界元佛寺之前，印月不过是一个初级人仙，而在那个修行之道衰落已久，古老强者或封或匿的“仙界”中，也仍然存在着一些三劫鬼仙、堪比中级人仙的灵兽、令人实力提升数个层次的盔甲神物，但他却还是能横行诸国，游览八荒，所向无败，得尊斗佛之号，所倚仗的，就是这份拳术打法上的境界。
技近乎道，术可通神。印月和尚就是拳术上的神明。
见人所不见，谓之明，知人所不知，谓之神。神明者，先胜也。
印月和尚眼中闪着天经地义般的必胜信念，再度破开前方一重如同饿熊扑食的元气招法，拳头落向杨广的面门。
“有趣。”杨广吐出的两个字分毫不漏的传入印月和尚耳中，忽然放弃了那些变化多端的掌指招法，捏起拳头来，同样以一拳迎击。
印月和尚看见这一拳，心中大震，自己所向无前的一拳，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不是什么越简单的越没破绽、因为破绽多了等于没破绽这种车轱辘话。在印月和尚面前，如果真的搞那种简化招式来对敌的话，只会是更快的走向死路。
杨广这看似简单的一拳，之所以会让印月和尚不知所措，是因为杨广这一拳变化的方式太单一，也太诡异了。
他只变了一个东西，就是拳头的速度。
一拳向前打出一段距离的时候，印月和尚就已经给这一拳判定了一个速度区间，由此可以作出应变，锁定缺陷，可是就在他下了判断的时候，这一拳的速度又比他预料的最大速度快了一丝。
于是，印月和尚再次判断，然后眼睁睁看着那拳头又比他判断的快了一丝。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杨广这一拳，始终超出印月的判断。
心念如电，但是判断是需要时间的，等到第十次之后，杨广的拳头挥出了一半时，印月和尚已经失去了那份主导未来的信心，他当机立断，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打法。
集中心意，扭转全力，以强对强，打出了《现在如来经》中的如来神掌法印。
根本印，智慧印，大千印，无量印！
掌握的最熟练的四重印法叠加，九天之下，群山之上，浩淼虚空之中，忽然有一种大不可量的佛陀气韵撞碎虚幻，踏足现世。
菩提树下走出，神掌横扫大千！
咚！！！
声音直接以骨肉为介质，从胸口传递到耳膜的时候，印月和尚低头，身后那尊踩踏群山头顶青天的佛陀拳意轰然碎灭。
他又慢了一丝，但是他的双掌也拍在了杨广肩上。
在口鼻毛孔之间的呼吸被一股力量断绝，内脏的运作，血液的流动都被一股强悍力量压的不能动弹的时候，即将坠落的印月和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拳法，是龙的意韵。’
印月和尚没有见过真龙，但是刚才那一拳就是给他这样的感觉。
比什么大威天龙菩萨观，太上道九火炎龙强烈的多的感觉，真实，不可置疑的龙之意，相比之下，梦神机和空灵方丈模拟出来的那种，只能算是地里爬的虫子。
龙，天地所钟，变化之灵。“易”之象征，其变焉可穷究？
就在印月和尚被杨广这一招看不出半点魔气的魔龙皇拳，打的闭过气去之时，下方山道之间，一道威烈煌煌的纯白剑光冲天而起。
此时，在原本召开大会的场地上，梦神机的神魂无声无息的在人群之中浮现，探出一只手来，朝着虚易头顶按下。
李淳风忽然眉心一跳，天心意识全数开放，眼中似有无数棋子一般的星象变化，漩涡般的星光云雾里，一点点映照出了虚易身后的那个人。
空中惊闻一声鹤唳，好像有青色的大鸟在所有人心头划过惊艳的幻影，李淳风一掌刺向梦神机。
孙思邈和忘情老祖几乎也在同时反应过来，银针飞射，转生闭息之意弥漫，如果中了这一针，就算是神魂恐怕也要陷入沉睡。而忘情老祖施展出来的法术，则是浮光掠影一般，映照着青山绿水，红尘百态而又不留痕迹的斩去，像是剔除病灶，围困切割梦神机的神魂。
面对三方围攻，梦神机将身一旋，组成身体的无数神魂晶体骤然重组成一座宝塔的形状，就像是突破了空间的桎梏，凭空消失，把三个人的杀招都甩在身后。
虚易一阵头疼，眼前发黑，将欲摔倒之时，被李淳风搀住，银针和忘情老祖的神念治疗同时抵达。这个时候，那些被烈火老祖留下负责保护虚易的人，才反应过来虚易遭受了攻击，他们不明就里，纷纷出招攻向李淳风。
“一帮蠢货！！！”
烈火老祖暴喝一声，把他的手下震的人仰马翻。他这一分心，手上不自觉地由攻转守，雷霆老祖感觉到他这边的威胁降低，顺手一刀就把全部的力量压向了五色船主那边。
风驰电掣，霹雳雷霆照亮一切腐朽灰暗，化作无情的森白。
五色船主的躯体当场粉碎，但对于雷劫鬼仙来说，这并非是什么致命的伤势，他神魂化作一把灰暗长剑，不死不休的迎上雷霆老祖的刀光。
梦神机的人仙躯体，持着天道封魔剑，把这件重宝的力量完全激发出来，白虹贯日，刺向杨广。
同一时间，分不清层数和造型的奇异宝塔出现在高空，组成宝塔的神魂晶体再次重组，这次变做了一口大钟。
古往今来曰宙，宙光之极，众神皆寂。
太上道的至高神通之一，宙极之钟。即便是梦神机这个号称太上道万千年来第一奇才的人，也是在不久前度过了第四重雷劫之后，才敢说自己掌握了这门神通的部分妙义。
原本已经被打的闭气的印月和尚，感觉自己耳口鼻舌身心，瞬间都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六感尽封，思维也陷入了一种冰封世纪的静止之中。
宙极钟生效，杨广的思维也开始坠落，极速的变得迟缓。而他躯体上的护身元气，已经被印月和尚双掌击破，甚至体内可以自行应激而发的天源力量，也因为两边肩膀上的伤势，有些错乱之象。
这个时候，激发了全部力量的天道封魔剑，刺到了杨广额头上。
天道封魔，白光所在之处，每一粒微尘都在旋转收缩，重量十倍百倍千倍的攀升，就连光芒本身也变得有了重量和质感，可以压垮绵绵青山的重量，集中在那一点剑尖上，当这一剑彻底的突破了杨广的防护，就会让他全身的组成粒子各自旋转加重，整体撕裂、崩散，让这个人彻底不复存在。
仿佛在绝对的静止之中，杨广的眼睛里倒映出了刚才那尊碎灭的佛陀，映出了斩向他头颅的剑光，甚至出现了根本不可能从这个方向看到的宙极钟。
然后，这一切都在翻天覆地的金色和黑色之中被吞没。
两种极端纯粹的颜色碰撞，纯黑澄浅的水，金红艳色的火。
在对立碰撞的界限之中，有一物，破界而出。
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道魔海中藏，先用阴阳颠倒炼，再由水火淬锋芒。
那是一缕无色剑罡，天道封魔剑当场崩溃，白光逆卷，梦神机的人仙躯体也化为尘埃。
静止，被这一剑斩破。
宙极之钟重组为塔，虚空中一晃，无影无踪。
八里之外，虚怀古一枪钉杀了朱庆元，猛然抬头，只看到一片澄澈蓝天，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却没有半点踪迹。
一百多里之外，梦神机的神魂念头在空中浮现，晃动第二次，持续去到了五百多里之外，才暂时停下。
四劫鬼仙，念头可以组成小世界，挪移虚空之绝速，弹指五百余里，纵然是同样没有实体的三劫鬼仙，也要望而却步，到了这里，应该算是安全了。
他面对杨广已经是第二次失败，但并没有什么挫败的情绪，心境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冷静的分析着这一次交手的失败原因，还有对于杨广所在的那个未知体系的更多了解。
只不过，他的分析刚一开始，胸口就破了一个圆满无缺的窟窿。
不知多少片晶体的碎屑飘扬在空中，四万四千枚神魂念头中，有九千多枚碎裂。
在梦神机神魂的感知之中，天地似乎在刚才受到的那一次打击之下倒转过来，浩渺沧海在上，波涛汹涌，澄澈蓝天在下，空无一物。
他心里明白，并不是外界真的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而是他巍峨不动的神魂遭受重创，感知出现了异常。
来不及思考攻击来自哪里，梦神机所有的思维能力全部用在了遁离这一点上。
只是这一次，他逃出三百多里的时候就再次被那东西追上，琉璃破碎的声音中，又损失了一半的神魂晶体。
那是已经追击了将近九百里的一缕剑华，无色无质，有劈山分海之能，却只敛在纤细的分毫之间，不再像以前那样，动辄风云变色，雷电交加。
剑光划过之后，虚空中甚至不会留下半点痕迹，蓝天白云，飞鸟青草都不受其影响，或许只有那一刹那折散的阳光能够证明，有剑飞去。
这一份纯化与凝聚，也正是这道剑光能够超出百里之限，横跨东廷四府，群山百城一海，追击而去的关键。
梦神机的神魂对外界的感知再次残缺了大半，这个时候他甚至觉得天地间布满了迷离的彩光，无数畸形怪状，山岳微尘一般的人影步伐在晃动。
逃无可逃，根本再等不及去往那个可以跨界离开的海上孤岛，梦神机抱着万一的指望，沟通了师门传说中的神物。
他得到了回应。
一座巍峨庄严、无法言表的神圣国度在虚空的最深处投下一抹影像。
在那座国度的影像之中，仿佛一切都得到了永恒的美好，梦神机的念头触及的时候，忽然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无所不能的想法，只是下一刻他就发觉，那座国度竟然已经残破不堪，而且似乎原本就只是一个雏形。
在布置多么漫长的沉睡修复和自我成长之中被梦神机触动，反馈过来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让他发动反击。
仿若永恒的影像，只是把梦神机带到了那座岛上，用原本不可能的速度激发了岛上的石塔。
跨界之光转动，残缺的神魂晶体全部消失。
一缕剑华飞过，茫茫大海上的一座孤岛四分五裂，相继沉没。
元佛寺上空，杨广凭虚而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皎皎如明月的剑，沉浸封藏。
此为心剑，心斋之剑。
这一刻，大会场地中的战斗也到了一决生死的时候。
五色船主的神魂之剑再次被斩断，又被烈火老祖打碎。
然后，那燎原烧天的火焰，冲向了龙骨承载的霹雳雷电。
虚怀古此时归来，看到这惊险的一幕，下意识的挥枪，一同攻向雷霆老祖。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看到那枪尖刺来，雷霆老祖居然一愣，手中龙骨霹雳出现极其微小的一分偏移。
这已经是莫大的失误。
烈火老祖的拳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突破了那些失去方向的雷电。
他的拳头上跳动着真实的火焰，那是从虚空深处汲取的一点先天母气。
他用中级人仙的境界，施展出了一分只属于巅峰人仙的大真气。
然后这火焰落在了雷霆老祖身上。
第100章 诸事落定，伏延须年
中了这一拳之后，雷霆老祖眼中的神采瞬间消失，飞出七八米落在了地上，那根龙骨失去了他的力量灌注，也变得软趴趴的，像一条死蛇，弯曲在地。
烈火老祖站在原地，收回拳头，冷哼了一声。
他刚才在最后关头收了些力，不是因为雷霆老祖是虚怀古的亲生父亲，而是因为对方在最后一招分了心。
烈火老祖不能忍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打死那人。
不过大真气，是他新近掌握的力量，收敛了别的劲力，也收不住那一片火光，雷霆老祖虽然没有真正死掉，但恐怕也没有再爬起来的可能了。
呛！
一把只剩下小半截的灰暗之剑刺向雷霆老祖。
虚怀古枪尖一提。
他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雷霆老祖，如果真的要在东廷和雷霆老祖之间选一个，他或许会做出些与父相斗之事，但是在雷霆老祖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情况下，要他眼睁睁的看自己亲生父亲被杀，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没等他出手拦截，那神魂断剑已经被一团清幽光华包裹起来，忘情老祖制住了神魂断剑，沉默片刻，唤道：“千帆，罢了吧。”
“罢了？”神魂断剑之中传出愤怒的声音，却似乎有些莫名的隐忍，“他灭我彩云国，害我九族，你让我罢了？”
忘情老祖看着雷霆老祖，说道：“他心火虚妄，气血亏败，生机微弱，纵然用再多手段医治也活不过一年了。而且人仙皆是灵肉合一，他躯体既然是这般状况，意识也决然清醒不过来，与死又有何异呢？我记得你医术已经得了九成真传，你且静下心来看一看，难道分辨不出吗？”
神魂断剑沉寂了一会儿，传出笑声，“哈哈哈哈哈，这老狗，等于是死在他儿子手上了，好，好，死得好啊！”
虚怀谷提枪站在原地，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在雷霆老祖身上徘徊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弯腰去把他抱起，来到了虚易身边。
即使已经昏死过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雷霆老祖脸上还是带着那股愤怒癫狂，虚怀古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了虚易脸上，那张小脸虽然痛苦的紧皱，但是，并没有什么阴霾。
烈火老祖大步走向忘情老祖，道：“把你手里那东西交出来，西海大盗，早就该明正典刑。”
忘情老祖道：“他是我……”
“住口！忘情山难不成会跟什么灭绝人性的海盗扯上关系吗？本座大仇得报，死也是自己死，你们配杀我吗？”
神魂断剑轰然巨震，炸碎了那团幽光，剑身粉碎。
一个鬼仙要自尽，忘情老祖纵然医术通天也救不回来，他咳嗽了几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神情黯然：“忘情山不过是几块石头罢了，如果当初忘情山选址在彩云国……”
烈火老祖看见五色船主死了，才没心情听人缅怀过去，立刻来到虚易身边，紧张的说道：“怎么样了？”
“躯体上几乎没什么伤势，神魂受损，也已经被忘情兄及时救治。”孙思邈收起银针，道，“让他自己养两天就可以了。”
李淳风不忿道：“刚才那是什么人？居然对一个小孩儿下手，也太不讲究了！”
“那是太上道的梦神机，一个没卵子的东西，老子坐在王城，他不找，来找小孩子的麻烦。”烈火老祖钢牙咬出了火星，“老子必定要把他搜查出来，打个粉身碎骨。”
“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嗯，确切说他离开这个星球了。”
杨广拎着印月和尚来到这片广场上，这和尚现在已经苏醒过来，只不过刚才中了那一拳，四肢百骸还没有力气，所以直接被杨广拎了过来。
“喏，你之前应好的赌约，去说明白吧。”杨广把印月和尚扔到空灵方丈那边。
两个和尚都瘫软无力，对视过后，露出苦涩的笑容。印月和尚道：“方丈啊，我答应那家伙把藏经阁所有的典籍都给他一份抄本。”
“什么……好吧。”空灵方丈脸色一变，转眼间又平静下来。
印月和尚的手段，当初刚见面的时候就切磋过了，不然也不会那么尽心地给他准备足够的药物，至于吸收药物之后的进展，更是让元佛寺中的人惊骇欲绝，如今元佛寺损失不小，印月和尚又是这幅惨样，不答应的话，谁知道元佛寺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李春风悄悄靠近了烈火老祖，低声说道：“哎，听说你是这里的王。这些和尚富得流油，你没什么想法吗？”
烈火老祖眼睛瞥过奄奄一息的四大天王，五座神像的碎片还有空灵方丈他们，心中颇为意动。
虚怀古道：“人和寺庙留着有用，我那边有跟他们‘合作’的计划。”
烈火老祖大皱眉头：“合作？”
虚怀古把雷霆老祖让别人扶着，稍微振作精神，把烈火老祖拉到一边，窃窃私语：“现在这情况，合作计划自然会有些更改……元佛寺，武林魁首……为我耳目……易儿毕竟有我的血脉，这正好给他当一笔功绩……”
空灵方丈目光直愣愣的看着这边，虚怀古注意到他的视线，抬头露出一个纯良无暇的微笑。
空灵方丈老脸一抽，目光带着些恳求的转向印月和尚：“大师，你准备在这里留多……”
印月和尚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只是目光火热的看着杨广。
杨广立在原地，低着头，视线没有焦点，正在趁着大战过后心灵上的欣悦，整理心剑的相关，把这段时间所得的感悟理顺，重新回顾一遍。
几天之后，杨广得到了元佛寺、东廷王族、知行书院、建阳书院、纵横道等门派所有的法术武典抄本。
印月和尚把《现在如来经》全部刻画出来，跟烈火老祖和杨广谈论了一天一夜之后，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的跨界穿行，是需要大禅寺中人策应的，之前已经说好会在这个时间点接他回去，所以也无法久留。
十二天后，杨广也要离开了。
“我听说虚易法术根基被废之后，以后就没办法走这条路子了，不过光练人仙武道的话，总觉得好像不够全面，你叫他有空的时候练一练这上面的东西。”
虚怀古接过那本天位版的《黄天**》，只翻开来，看到了总纲，就惊讶起来，道：“这等功法……”
“也算是你帮我收集各派典籍，又送我乾坤袋的回礼。”杨广指了一下李淳风手里的袋子。
他们收集的各种功法都可以堆成山了，也只有那个乾坤袋可以一下子收进去。
“后会有期。”
杨广开启了太上之门。
这一次却不但有孙思邈和李淳风，忘情老祖也下定决心要见识更多其他世界的医术，于是回自己山门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准备一起离开。
这种人才，杨广当然是觉得多多益善，没有拒绝的道理。
太上之门一开一合，四个人就离开了这个宇宙。
他们并不知道，太上之门的这次开启，似乎惊扰到了这颗星球深层空间中弥漫的天青色，尊贵的颜色蔓延的速度加快，整个星体开始匪夷所思的扩张。
这颗星球与仙界的链接，再一次被强大的压力封闭。
宇宙未知之处，两道令群星失色的意念碰撞着。
“盘皇之念，似乎提前释出了。”
“永恒国度也……”
“大势未改，不必管他。”
其实，好比是丘处机经过牛家村，潘金莲落下晾衣棍，这种小事情都有可能影响历史进程，关系到一个王朝的兴亡(虽然这么容易被动摇的王朝也就只有那一个)，那么杨广在这个世界引发的变化，到底该会有多大的影响呢？
本该死的君子未死，烈火未灭，本该苦大仇深的童子，如今只是出来旅游一圈，因祸得福，那断绝多年的两界联系，有了短暂的一次重现……
这一切的将来，且待，时间的发酵。
第101章 皆可归服
大业五年，晚春。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百里烧香从自家的硬木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的摸索着墙边的一根细绳，拉扯了一下。
咔哒。
细绳连接的开关发出一声轻响，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光芒来自于横梁上悬吊着的一个灯泡。
但是最近开始在洛阳城内普及的照明设备，据说使用的是电力，发电设施建立在南郊一带，百里烧香家住在洛阳城南部，先铺陈了电线，所以从五天前开始就已经接触到了这种新奇的东西。
灯泡亮了之后，百里烧香抬头看着灯泡，揉了揉眼睛，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很单纯的开心。虽然已经五天了，但是每次看到这样明亮、均匀的，不怕风的灯光，还是会有一种由衷的舒适。
看了会儿灯光，彻底清醒过来之后，百里烧香去打水洗脸，取出一个盐罐头。那里面装的是雪白的盐粒，从前就算是他这样条件不错的人家，也绝对舍不得拿来刷牙，不过现在圣门商会给这种盐定价并不高，甚至不是这种雪白色的盐粒，根本就不会售卖出来，不少人都替他们亏的慌。
其实这只是因为圣门商会从神机台那边得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技术支持，工艺改良，在别人看起来那各类物什定价之低，是亏的很了，对他们来说，却还是赚得盆满钵满。
洗漱完毕，百里烧香换上了天牢狱吏的衣服，关了灯，走出家门。
天已经蒙蒙亮，太阳没有出来，街上还有些寒意，但是只走出了几步，这些寒意就被那些灯笼光芒下热气腾腾的吃食和满面笑容的店家们驱散了。
这一片地方都已经安了电线，但是舍得安装电灯、交付电费的，还是少数，不过道路两旁各家店铺的灯笼交相辉映着，也足够把整条长街都照亮。
这两年，洛阳变化挺大的，从前生活在这块地方，出去跟别的地方的人一比，那当然是有点面子，但是也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冲撞了什么达官显贵，豪商士绅，而且寻常三口之家基本也只有一个人可以出去工作挣钱，若是多生了孩子，那便很难养的起了，而且有许多人纵然有一把的劳力，也很难找到固定的工作，只能四处找活。
而现在，但凡是肯干的，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工作，与店家定契，不怕随意克扣工钱。那些明显衣着不凡的人，如果乘车马出门，也有专门的路线，而如果步行，不慎与普通百姓挨着碰着，随口道个歉，也不会有太多计较。毕竟裴大人之前在各家门前吊死的那群纨绔子弟，在这些富贵人家心中可还是一道抹不去的阴影。
当然了，实际上寻常百姓看到那种人还是能避则避的。
而因为大家手上都有了些余钱，各种店铺也越见繁荣起来，原本就是天下名城的洛阳，如今真可谓是五步一铺，十步一楼，尤其是卖这种小食品的。
香酥的胡饼，现煮的菜汤，饭团面条，包子糖水，香气四溢。
百里烧香买了四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还有一碗浅淡而无杂质的糖水，吃完之后又买了一包胡饼，结账就往天牢走去。
街上的人们看见他穿的这身衣服也不像从前那般天然的畏惧，有的擦肩而过，或者熟悉些的也会笑着互相打个招呼。
等到百里烧香到了天牢的时候，刚好是日出之时，他像往常一样跟值守了一夜的同僚打招呼，顺手想把胡饼递过去，却看到那同僚不住的给他使眼色。
百里烧香也是个机灵的，立刻把饼藏到怀里，挺胸收腹，接着就看到了一个文士打扮的清雅男子从拐角处走出来。
这天牢里处处都安着电灯，照的亮如白昼，可能一个男人一走出来，四周好像就变得暗淡的许多。
百里烧香小腿肚子一抽，连忙跟着身边的人一同行礼，“裴大人。”
虽然没穿官服，但这位大人的威名面貌，洛阳城中又有哪个不知道？且不说传闻中他在其他地方夷家灭族，光是洛阳这里被他带人抄了家的官绅大豪也不在少数。
那些家伙都有取死之道，所以裴大人在百姓之间的名声其实还不错，但这不代表在正面看到这么个凶人的时候，就能压下心里的恐惧。
好在他没有逗留，直接离开了天牢，不过擦肩而过的时候，似乎有一缕余光从百里烧香身上扫过。
百里烧香等人僵硬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位大人可能已经走出好几里地了，他们才敢放松下来。
“嘶～”百里烧香一放松，腿肚上那种抽痛的感觉就牵动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轻呼着坐在长凳上，手指轻按了两下，就缓解了痛楚，同身边的人说道，“裴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言下之意，没听说这牢里最近有值得裴大人亲自来见的犯人。
“还能是为谁？当然是为了那几个和尚尼姑。”同僚掏出一块帕子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听说是要把他们放出去了。大人说了，待会儿会有人来提他们。其实那几个人的处理本来就不清不楚的，也从来没人来过问，这次也许是收复辽东之后，陛下喜悦之余，偶然想起，便大发慈悲了吧。”
百里烧香听了，有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从怀里拿出那几个胡饼递过去，同僚接过之后，轻叫了一声，“哎呀，好烫！”
他两只手把那裹着胡饼的油纸包换来换去，觉得手指都要被烫红了，就先放在了桌子上，惊讶道：“这东西这么烫，你刚才还放在怀里，没烫伤吧？”
“没事，我皮糙肉厚，你这班时间也过了，先回去吧。”百里烧香不太在意的拍了拍胸口。
“那我就先走了。”
等到值夜的那帮人离开之后，百里烧香坐了片刻，起身朝着天牢深处走过去。
那最下一层的五间牢房里，有四个和尚，一个尼姑，已经在这牢里被关了一年多了。